《女帝之盛世》 1. 第 1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元始二年辛亥。 四月初九,很普通的一天,因明日是旬休,礼仪院的几个礼院生一边整理卷宗一边面容轻松的相约明日去诗会。 临近下值时间,几人将将收拾好所有卷宗准备封入架阁库,两名发敕官快步走进来,扫了几人一眼,问:“易知院可在?” 发敕官问的是礼仪院长官,知院事易珂。 礼院生们面面相觑,发敕官这个时候来找易知院,难道是门下有诏令送达? 可易知院不在,还没到晌午人就走了。 几人轻轻推搡了一番,瞧着较年长的一名礼院生上前一步,道:“易知院告假半日。” 发敕官又问:“礼仪院只你们几人吗?主事的呢?” 那礼院生答道:“陈修令去了太常礼院,检点和详定们也不在。” 发敕官好像并不惊讶:“既如此,此事就交由你们处理发下。”说着,将手中的一封诏令交给礼院生。 梁朝太.祖皇帝开国之后,一要安抚前朝宗亲旧臣,还要提拔自己的亲信在要职上,又惩于前朝种种流弊,采取了“伪署并仍旧”的方法,在旧署旁增设新署以侵其权,以差遣代替职事,既留用了大批旧官员乾领俸禄、不能掌握实权,又使其互相牵掣,便于皇帝驾驭操纵。 如礼仪院就侵了礼部之职。 王猗取代萧梁立国不过一年多,一应礼器、臣工、仪制皆承前朝。 下发到礼仪院的诏令无非礼仪、祠祭、燕飨、贡举之政令,可这时节不年不节,又不到贡举时间,会是什么事呢? 诏令被接过,发敕官就走了,礼院生们都围了上来。 “什么事?这时候发到咱们礼仪院来?” 诏令被打开,片刻后,礼院生们如遭雷击,诏令差点儿吓掉。 “快……快、快快快快……”拿着诏令的那个礼院生使劲儿用胳膊推搡着旁边的人,“快去找易知院!陛下要把萧氏宗亲的爵位都废了!还傻站着干嘛!快去啊啊啊——” - 周武王于牧野之战灭商,但对商朝的贵族没有斩尽杀绝,他封纣王之子武庚为王,以继商祀。后武庚叛乱,被剿灭后,武王又命纣王兄长微子启在商朝旧都商丘建立宋国,封为公爵,并特准其在领地里照行商朝之政,用天子礼乐供奉商朝宗祀。 在加封商朝贵族的同时,周武王还加封黄帝后裔为祝国之君、尧的后裔为蓟国之君、舜的后裔为陈国之君、夏朝的后裔为杞国之君。 此五封国,黄帝后裔之祝国、尧后裔之蓟国被称为“二王”之制,虞舜后裔之陈国、夏朝后裔之杞国、商朝后裔之宋国称为“三恪”之制,加起来合称“二王三恪”制。 二王三恪属宾礼之一,是极为重要的一项政治礼仪,历代王朝皆封前代王室后裔爵位,赠与食邑,祭祀宗庙,以示尊敬,以显本朝“顺应天命”的政权统续,亦在体现统治者的大度,好叫旧朝老臣归心,为新朝继续发光发热。 元始帝王妡以皇后之位女子之身受梁献帝禅让,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猗,次年改元元始,本就受诸多诟病,不服者众。 但元始帝在献帝朝后期就已大权在握,天下半数以上兵权都握在她手里,她甚至都不屑朝臣苦口婆心提议她立献帝长子为皇她为太后垂帘听政,执意要登顶御极。 忠于旧朝之臣激烈反对“禅让”,立在乾元殿上大骂王妡牝鸡司晨,殿前禁军很会为君分忧,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无数的鲜血浸染了乾元殿每一块金砖,为元始帝的登基之路铺就鲜红的“丹陛”。 王朝的更替向来很残酷,对比历代战乱屠戮得中原大地满目疮痍来说,王猗取代萧梁政权过渡得尚算平稳,除了朝廷大臣尸骨如山,民间百姓甚至直到元始帝的登基大制广发天下才知道——哦,皇帝换了个人,咱们现在不是大梁百姓是大猗百姓。 至于高坐龙椅的皇帝是个女人,百姓们真的不关心,他们只知道新皇登基免除了他们三年的田税,他们只祈祷年年风调雨顺,这三年怎么也能攒下些家底吧。 而这,也是元始帝被朝臣、士林诟病的另一个点。 自古新皇登基几乎都会大赦天下,是为安抚天下人心的手段之一。 可咱们这位女帝,她就不。 既然是安抚天下人心,自然要让天下人都得到实惠,那就免了三年田税吧。那些触犯律法有罪之人,该斩首斩首,该发徭役发徭役,有罪还能赦免脱死,那以后岂不是人人盼着改朝换代。 朝臣们被皇帝陛下这套有些道理又强词夺理的说辞气得胸闷。 免田税的诏令下发到各州县里,知州、县令这些地方官员两眼一黑天旋地转,但百姓皆称皇帝陛下是明君、圣君。 不按套路来的元始帝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竟打算废掉“二王三恪”制,把前朝萧氏宗亲统统贬为庶民。 今天贬为庶民,明天是不是就要斩尽杀绝? 知礼仪院事易珂匆匆忙忙换上公服,大声呵斥仆役:“快套车,老爷我要进宫面圣!” 他太急了,上马车的时候没踩稳杌凳,脚一滑,人往前扑,下巴磕在车厢边沿,自己咬到自己的嘴唇,搞得满嘴都是血,痛得眼泪差点儿出来了。 易珂见今日无事便早早下值回家享清闲,品着美酒,欣赏着美姬素手弹奏妙音,正美着呢,听管家来报一个礼院生登门求见,他直接就叫管家打发了,礼院生是礼仪院里不入流的杂吏,寻常不入知院的眼。 这谁能料得到呢,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天,皇帝陛下突然就发疯了。 - 诏令是在临近下值时发去礼仪院,待礼院生抡着两条腿跑到易宅通报,易珂慌慌张张进宫求见,宫里都快到下钥的时间了。 易珂在西华门外求见,没有见到皇帝,但得到了皇帝的申饬——当值期间不在衙署,反而在家携美作乐,既然这么喜欢在家待着,就先在家里反省十日。 易珂两腿一软,咚一声,跪了。 痛哭。 元始帝在还是前朝皇后的时候,就提拔重用皇城司,皇城司察子数千,专为她刺探百官事,谁也不敢保证自家没有察子潜伏,自己没有被察子盯上。 易珂下晌在家狎美作乐之事,日入时分就已经到了皇帝案头,易珂又后悔又害怕。 战战兢兢回到家中,易珂看家里的谁都像是皇城司察子,他把长子叫来,让其拿上拜帖立刻去左相公家里。 衙署里若无大事,提前下值的比比皆是,不独他易珂不独这一日,怎么就他这么倒霉!皇帝好端端的发什么失心疯! 尚书左仆射左槐家中这会儿是门庭若市,好些人都管不了宵禁了,急匆匆赶到左槐府上,都是为了皇帝夺萧氏宗亲爵位一事而来。 “左相公,陛下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好端端把萧氏宗亲的爵位都削了,实在刻薄寡恩。” “萧氏宗亲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就一个县主在朝为官,还是个女流,陛下这都容不下,心胸未免过于狭窄。” “今日是萧氏宗亲,来日焉知不会轮到我等前朝旧臣。” “牝鸡无晨,牝鸡无晨啊……” “张郎中,慎言!皇、城、司!” 左槐坐于厅内,见众人被“皇城司”三个字吓得噤声,摇头叹气,满心无奈。 在民间百姓中有明君之称的元始帝,在不少朝臣心里是个实打实的暴君,其他不说,光独断专行这一点就够叫满朝文武头疼的。 她也不是不听朝臣劝谏,有理有据心系天下百姓的劝谏,她还会赞扬并赏赐劝谏之臣,然后,依旧按照自己的决定行事。 你要说她不虚心纳谏吧,也不是。从她还是前朝皇后当政时,朝中几乎没有以言获罪的官员——除了过于激烈反对她以女子之身称帝之人。 问题是,你说你的,她听,就只是听听。 左槐与王妡的祖父王准是至交好友,也算是看着王妡长大的,以前只觉得这小姑娘不愧是好友教导出来的,极有主见。< 2. 第 2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旬休不朝,左槐进宫求见皇帝。 汪云飞与闵廷章二人约在宣德门外的潘楼,在二楼临窗而坐,从这里可以远远眺见宣德门。 “左相公够早的,反应真快。”汪云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一大早被闵廷章敲门拖来潘楼,是从床上拖出来的,“咱们就在这里看着?左相公进了宫,咱们也去啊!” 来个当面锣对面鼓。 闵廷章把一碗浓稠米粥往汪云飞面前推,莞尔道:“左相公今日见不到陛下。你忘了,安定侯班师回朝,昨日可是进宫了。” 安定侯沈挚与元始帝关系亲密,是朝中公开的秘密,元始帝亦半点儿不掩饰她对安定侯的偏爱。 君臣之间这样的关系,哪怕是战功赫赫的沈挚,亦少不了被人诟病以色侍君。但他们这帮幽州出身的人,都了解沈将军这么多年拼命是为什么,都很高兴他们的少将军能与陛下两情相悦。 去年中原改朝换代,猃戎趁此挥兵南下欺新朝未稳,安定侯沈挚请战,披甲上阵,于多兰葛草原大败猃戎二十万大军,把猃戎赶回了醍醐河北岸。 后他一直主持与猃戎的战后谈判,为朝廷划拉来了一片草场、一万匹骏马、牛羊十万以及聊胜于无的金银铜铁等物,到今年三月下旬才班师回朝。 安定侯与陛下半年多未见,自然要好一番浓情蜜意,左相公真是没眼色。 “左相公,他老了。”汪云飞戏很多地摇头叹气。 闵廷章塞了个饼在他手里:“吃饼吧你。”陛下与安定侯之事也是你能调侃的。 汪云飞一边啃饼一边眺望宣德门,吃都堵不住他的嘴要叭叭:“既然知道陛下不会召见左相公,那我们这么早过来这里是看什么?”总不能是看热闹吧。 闵廷章:“看热闹。” 汪云飞:“……”闲的。 宣德门外,左槐与内侍省大监万开僵持着,一个要求见陛下,一个说今日陛下谁都不见。 万开都不耐烦了。 “左相公,不是咱家不给您通报,咱家都给您通报多少次了,您也看到了,这陛下不见您,您在此为难咱家作甚。”万开双手拢在袖子里,腰杆挺得笔直。 左槐脸色很不好,他在宣德门都站了一个时辰了,得知他来求见皇帝,亦有不少人也赶来,与他一同要求面见陛下。 万开袖着手,叫禁军拦着众大臣,他不奉陪了。 日头渐高,左槐明了今日是真见不到皇帝了,终于离开。 亦有等在宣德门外的大臣离开时不甘地咕哝了一句:“简直荒淫。” 被同僚推了一把——不要命啦! 下晌,左槐的马车又出了府,半个时辰后出现在了楚王府门前。 楚王萧烨在梁朝时就是一品亲王,无论是爵位还是食邑,都是萧氏宗亲里的第一等。而他本人又比较废物,无论是政务还是庶务都不行,只擅诗词歌赋。 去岁改元后,就有朝臣提出给楚王加食邑,以示新帝恩德,但折子送到王妡的案头却被按下。 左槐找萧烨,除了他楚王这个身份,还有就是他的妻子正被皇帝重用,女儿长林县主为南监主簿,皇帝总得看在楚王妻女的份上不过分为难吧。 说起来可笑,萧氏宗亲最后在朝中为官的只剩一个王妃一个县主。 左槐摇头叹气。 左槐高调登了楚王府的门,各方都看在眼里,旋即楚王府门庭若市。 “那老狐狸,居然去找楚王!”汪云飞下值后,直接来了闵廷章家,“明摆着是冲着吴副使去的。” 楚王妃吴桐现为江南东路副转运使、检校江宁府尹,是皇帝陛下的宠臣,很难说皇帝陛下会不会看在吴转运副使的面子上放过楚王。 在世人眼中,夫妻一体,吴副使远在江宁府,京中可不就能由楚王全权代表。 这时,闵廷章妻子身边的侍女过来,言大娘子已经准备妥当。 闵廷章起身,汪云飞跟在他身边一道出了书房,好奇问:“你准备带着嫂子去干嘛?” 闵廷章说:“我让内子给长林县主递了帖子,邀请她去杏花楼赴宴。” 汪云飞先是一愣,旋即拍腿大笑:“闵狐狸啊闵狐狸,你果然是只老狐狸。” 闵廷章白了汪云飞一眼:“滚。” - 萧皎下值回来,一进门就听仆妇说“王爷又在花园里醉倒,还不许人动他”,她忍了好几日的怒气还是上头了,大步朝花园走时,周身仿佛有实质般的怒焰,叫人观之退避三舍。 花园里,她的亲父果然又歪七扭八地摊在他最爱的怪石上,左腿曲着踩在地上,右腿翘起架在左腿膝盖上,左手抱着酒坛子,右手举在半空中乱挥,嘴里唱着毫无调子的难听小曲,双颊酡红,酒气熏天,半点儿没有曾经人人称赞的风雅公子的模样。 若不是有个“孝”字压着,她肯定是要踢亲父两脚。 前几日左相公忽然登门拜访,父亲不问政事没有防备踏入了左相公的圈套里,萧皎不怪他,可后面接二连三登门的人、整个在京的萧氏宗亲他来者不拒,认识不认识都见。 别人把他当枪使,他还自己舞。 父亲究竟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皇帝姓王不姓萧,他与陛下对着干能有什么好处。 “陛下召母亲回京述职,再有十日母亲就到家里,父亲想叫母亲看到您这一滩烂泥的样子么?您就不怕母亲与您和离么?” “我昨日去见了闵给事和他的夫人,今日已经全京城都传开了。女儿本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面,就算没了县主的封号和食邑,女儿还是南监主簿,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可因为父亲您的任性,女儿不得不主动入局,今后会有什么结局只能依靠陛下恩典。” “父亲,您就算不在乎母亲,不在乎我,萧皓您也不在乎了是么,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陛下,是明君,但不是仁君,父亲您……” 萧皎见父亲还是烂泥模样,她说了一堆半点儿回应都没有,又生气又委屈,转身离开了。 待女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里,萧烨才睁开眼睛,扔掉抱着的酒坛,呆呆看着湛蓝的天空。 他也不想去蹚这浑水,可左槐那老狐狸给他下套,他还没闹明白自己就钻进去了,成了左槐他们对抗皇帝专权的一杆枪。 等他搞明白已经无法脱身,现在还把女儿给搭进来,害他们父女俩成为满朝文武打擂台的工具。 萧烨捂住脸,却捂不住眼泪涌出滑入鬓角。 改朝换代之事他无力阻止,常常羞愧自己是不肖子孙,可以他之能,楚王府这一方天地都不一定能护得了,江山社稷他从来就承担不起。 萧烨艰难地坐了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佝偻着背脊,远看似暮年老人。 - 朝中百官为削萧氏宗亲爵一事吵了有十日了。 以闵廷章为首的一帮这五年提拔起来的新贵们全然赞成元始帝诏令;亦有以左槐为首的老臣们激烈反对;还有三司使刘敏、御史台勾管史安节等一些人认为可以折中,但不能将萧氏宗亲全部削了。 “前朝国祚近三百年,代代繁衍下来,萧氏宗亲有多少,诸位算过没有,整八万六千人!如此之众,犹如蛊蛔之于大猗、于百姓,岂能放之任之!” “优待前朝宗室,以抚天下民心,历朝历代皆如此。大猗对待前朝宗室如此刻薄寡恩,岂非叫天下百姓人人自危。” “是天下百姓人人自危,还是尔等与前朝宗室过从甚密者人人自危?休要拿天下百姓来说,八万六千萧氏宗亲,不事生产、不纳税赋、不服徭役,是天下百姓为他们背负沉重的税赋徭役,你去田间地头问问,百姓是否高兴背负萧氏宗亲!” “休要血口喷人,吾等就事论事,从三皇五帝之时,虞舜以尧之子丹朱为宾,不视之为臣子,到周朝定下二王三恪之制,新朝国君皆优待前朝宗室以安天下心,何故到了本朝就例外,本朝可是受了前朝献帝禅让,不该更加礼遇前朝宗室么!” 多方势力在朝堂上混战,满朝文武吵吵闹闹,吵到激动之时还动起手来,平日的道德君子们打起架来姿势也并不风度翩翩。 朝堂上打架,打完之后又提笔写就一封封奏疏,或攻讦政敌或劝谏皇帝。 庆德殿的御案上堆满了奏章,通进司的承转承接还在不断往里 3. 第 3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监察御史文洪明被活活打死,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元始帝的“暴君”之说又被提及。 殿前司都指挥使李渐得闻是殿前禁军将人打死的,匆匆换上公服进宫,跪在庆德殿外请罪。 他到的时候,殿前司的几名都虞候业已跪在此处,还有不少求见皇帝而不得召见的大臣在殿外候着。 “臣李渐御下不严,请陛下治罪。” 他高呼,跪下,额头磕在青砖上。 声音传入庆德殿,王妡正准备把手里几本骂她的奏疏扔给沈挚看,闻言手顿了一下。 “瞧瞧,”王妡轻笑一声,继续把奏疏递到沈挚手里,垂眸翻开另一本奏折,淡淡说道:“朕还没定罪,这些人就上赶着为自己揽罪了。” 沈挚看向殿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李殿帅太想为君分忧了。”如此浮躁,全然不似他以前的行事风格。 得到王妡又一声轻笑。 沈挚伴在王妡身边多年,虽不常常相对,多少对她还是有些了解,或者说是王妡愿意让他了解她的情绪。 就说这两声笑,前一声是觉得有趣,后一声是带了些微的嘲讽了。 李渐也是在王妡还是前朝太子妃就投诚在她手下,是跟着王妡的老臣了,为王妡登基出了不小的力,就连献帝朝的首相,王妡登基最大的阻碍,老臣吴慎,都是李渐亲手杀的。 王妡在登基之前就将她提到了殿前司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上,京都武官的顶峰就是这个位置。 李渐权力大了,人也老了,变得浮躁多思,总想左右逢源,实则瞻前顾后。 文御史被杖责而死这件事,监刑的内侍大监万开和行刑的殿前禁军应该跪地请罪,殿前司的都虞候们也可以跪地请罪,但他李渐——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禁军官衔最高的武将,皇帝的心腹重臣之一——他不能跪。 在皇帝还没有为此事定性的时候,你跑过来请罪,是想说“文御史之死是皇帝为泄私愤”吗? “好好一个武将,偏要学那些酸儒醋大的做派。”王妡摇摇头,继续批阅堆了满案的奏折,任由庆德殿外或站或跪的人越来越多。 王妡在梁献帝时期摄政时就算得上是勤政的,当得起一句“日理万机”。 当“日理万机”从一个形容变成写实,堆满案的奏折大多还是骂自己的,王妡再喜怒不形于色也少有的情绪外露了。 她把一本满篇废话的奏折扔在地上,叫通进司把奏折扔去本官的脸上,申饬其浪费纸墨。 沈挚收回看着殿外的目光,起身走到御案旁,轻轻握住了王妡打开奏折的左手,低声道:“陛下,休息一会儿吧。” 王妡示意他看:“瞧瞧这桌上,这是叫朕休息的意思么?” “都是千篇一律,纯属浪费陛下的时间。”沈挚敏锐地察觉到王妡有了怒火,是在李渐过来跪着的时候,“贡大监说凌波池的牡丹都开了,陛下同臣一道去赏花?” 王妡看着沈挚好一会儿,后者不闪不避与她对视,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担忧和心疼。 王妡觉得有趣,即使她已是九五之尊,沈挚看她的眼神依旧十几年不变,总是蕴着担忧和心疼,好像总在担心她被旁的人欺负了去。 王妡反握住沈挚的手。 沈挚的手与脸都呈熟麦色,不似京城贵公子间风靡的那种白皙,双手有常年握兵刃留下来的茧,很是粗糙。 但王妡很喜欢他的手,劲瘦修长,每一个指节都充满着刚毅与力量,仿佛无坚不摧的神兵。 这双手为她杀过无数敌人,凡她所指之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挥刀。 她也喜欢这双手握在自己腰上或其他位置时,又用力又隐忍的模样,总会让她心生逗弄之意。 “你知道你这种叫皇帝不理政务陪你赏花的行为是什么吗?”王妡顺着沈挚手上的力道起身,捏了一下他的下颌,笑说:“妖妃。” 沈挚感觉到王妡的情绪重又变得平和,顺着她的话说:“请问陛下,今晚臣可以不出宫吧?” “说得好像你这几日出过宫似的。”王妡扔下那满桌千篇一律骂她的奏折,去赏花放松。 王妡登基后,前朝的那些太妃、妃嫔、皇子公主们全部被她迁到北宫去了,偌大的天启宫如今只有她一人住着,作为皇帝的“妖妃”,沈挚前朝后宫可随意行走。 半个多月前,沈挚从幽州回京,就一直宿在宫中,凌坤殿的侧殿放了不少他的衣裳物什供他起居。 晚间,凌坤殿寝殿里,烛影摇曳了一个时辰。 王妡鬓边那朵沈挚簪上的魏紫早就掉了,随着沉重床榻发出的吱呀声微微颤动,最终被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揉碎,花瓣零落。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了过来,连同剩下的花瓣一起。 细碎的吻流连在王妡的耳畔颈旁,带着灼热的气息,仿佛想将她点燃。 王妡的呼吸逐渐平缓,不舒服地动了一下,立刻察觉到异样。 她偏头看向沈挚,说:“你今夜是不是太贪了?” 沈挚观察着王妡的表情,见她似乎没有不悦,便说:“陛下,臣已经很克制了。” 王妡垂眸:“你管这叫克制?” “对。”沈挚脸皮很厚,“如果陛下能允臣不克制的话……臣觉得臣回朝那晚就很好……” 王妡:“闭嘴!” 在同王妡两情相悦之前,沈挚也不知道自己竟是个重欲之人。 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又自幼习武,后征战多年,无论是力量还是耐力都优于常人。 放在战事上,他是百战不殆的大将。 放在床事上,他……真的很克制了。 谁叫他的爱人是天下至尊呢。 沈挚握着王妡的腰将她翻过来,自己压上去,双手手肘撑在王妡的两侧不敢压实了,重一下轻一下地磨蹭着她,气息灼热喷吐:“姽婳,再给我一次?” 王妡身子被蹭热了,瞪了他一眼,细藕一般的双臂揽住他的肩背,警告:“最后一次,否则你以后就都睡地板。” “臣遵旨。”沈挚笑,吻上了那双略薄的红唇。 - 翌日,凌坤殿大监贡年到紫微殿宣布,皇帝今日罢朝。 已经列班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元始帝登基以来大小朝会寒暑不辍,这还是第一次罢朝,百官心思活动。 昨日殿前司李渐去请罪,今日皇帝就罢朝,不管是不是李殿帅惹得皇帝不快,现在必须是。 李渐跪了一夜,人都有些恍惚了,见有同僚过来,还以为是求见皇帝的,哪知同僚站在他面前,张口就是一句:“李管军,你糊涂啊!” 李渐发愣,他糊涂什么了? 同僚就说,今日皇帝罢朝,明显是他李渐惹怒了皇帝,好自为之吧。 李渐还愣着呢,又来一个同僚,他一看,是步军司的都指挥使南绍莘,忙问:“陛下今日罢朝了?” 南绍莘点头,叹了一口气:“李管军,文御史的死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跑来请什么罪啊。” 李渐说:“毕竟是我殿前司禁军打死了人……” 南绍莘说:“陛下都没发落他们,你先替他们认罪了,你这哪是替下属认罪,你这是在认为陛下有错啊!” “我……”李渐惊恐:“我怎么会……陛下怎会有错……” 南绍莘打断他的话,道:“陛下当然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臣子。 “子野贤弟,为兄该如何是好?”李渐有些乱了方寸。 南绍莘摇头说不知道:“一切交由陛下定夺,李兄,你是陛下信重的老臣,陛下应该不会太为难你。” 可是…… 陛下都气得罢朝了,真的会轻拿轻放吗? 李渐一脸茫然。 过一会儿,又来一位同僚,说的还是这件事。 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有十几人来探 4. 第 4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李渐这愚蠢一跪,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里,那大家伙可就不客气了。 一时间,是墙倒众人推,弹劾他的奏疏堆满了元始帝的御案。 闵廷章也安排了人去弹劾李渐。 汪云飞咋舌:“你这算不算落井下石。” “浑水摸鱼罢了。”闵廷章将手中一张纸条递给汪云飞,“李渐新纳的妾室不简单。” 汪云飞看后,拿出火折子点燃,将纸条烧了,“难怪李渐逐渐愚蠢,原来是被美色腐蚀了脑子。” 闵廷章摇头:“区区一个美人就能让李渐变蠢,那他也坐不上殿帅这位置。归根究底,还是他居功自傲了。” 李渐是王妡一手提拔上来的,纯正的从龙之功,本朝官制暂承前朝,他已经做到了本朝武将的顶峰了。 到了他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更该谨言慎行才对,元始帝可不是梁献帝兵权旁落,本朝兵权尽握她手中,几乎不会被武将掣肘。 可李渐却日渐骄狂,满朝文武都不放在眼里,活似不知道自己究竟长了几个脑袋。 也无怪他一朝落难,落井下石的一大堆。 但这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是要保还是要杀。 闵廷章倒不是落井下石。 “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他已经将重启三省六部、罢黜冗官的奏疏递到皇帝案头,皇帝将其打了回来,“先头我还觉得无论是萧氏宗亲还是礼仪院知院事分量都不太够,加上一个监察御史也是聊胜于无,现在送上个殿前司管军,分量足够了。” 文官、武将、宗亲、监察,齐活儿。 汪云飞抱着手臂,哼道:“倘若哪日我落难了,你个闵狐狸是准备落井下石呐还是物尽其用呐?” “看看这个。”闵廷章递给汪云飞一本奏折。 “……什么东西?”汪云飞打开看,是请封王氏宗亲的奏表,除了请封皇帝祖父母、父母、兄弟姊妹外,还有一些有功的皇帝的亲戚,其中就有他汪云飞的名字。 “这个……给我封侯?”汪云飞惊讶。 闵廷章颔首:“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汪云飞还是惊讶。 他家的确与临猗王氏有亲,可算起来,他与陛下都出五服了,唤一声表兄妹十分勉强。 陛下竟然会给他封侯! 这也太…… 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今后我若落难了,还请汪侯伸一把援助之手。”闵廷章拍着汪云飞的肩膀。 “好说,好说,”汪云飞不住点头,豪气道:“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我兄弟。” 闵廷章哼笑一声,把奏折拿回来,说起另外一件需要汪云飞去办的事:“吴副使明日就到京城了,你投帖子去见一见她吧。” 汪云飞应下,问了句:“你不见吗?” 闵廷章指了指手上正在修改的奏疏,他正在蓄力对全国八万多萧氏宗亲和五万多官员开刀,最好谁也不见。 “你也少来找我。” “我来怎么啦,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我俩穿一条裤子。” 闵廷章嫌弃地皱了皱眉:“换个说法。” 汪云飞就不:“你就说吧,我穿过你的裤子没有。” 闵廷章忍耐:“那是你落水湿了衣裳,我借你换,且都是新做的,我没上过身。” 汪云飞得意:“所以我就是穿了嘛。” 闵廷章忍无可忍,赶人:“滚。” 汪云飞被“赶”出闵宅,现在还远不到宵禁的时候,他没想回家。 前几年妻子病逝后汪云飞就没有再娶,亡妻没有留下孩子,父母又跟着兄长住在临猗老家,京都的汪宅里就他一个人住,孤单寂寞冷的,因此没事儿他就爱去闵廷章家里。 今天闵廷章好狠的心,把他“赶”出来,他就在街上乱逛,逛着逛着就给他逛到了一个乐子……不,熟人。 “楚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哇。”汪云飞脚一拐,拐进路边的酒家,楚王萧烨坐在临街的那张桌子,桌上桌下好几个酒坛,汪云飞很不见外地坐在萧烨对面。 萧烨抬起朦胧醉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对面坐的人是谁,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下官是见楚王独自喝闷酒,关心你,怎么是看你笑话呢。”汪云飞边说边摇了摇桌上几个酒坛,发现都空了,就叫掌柜再上一坛来。 “楚王……呵呵……楚王……”萧烨东倒西歪地笑,“我哪还算什么楚王,我不是楚王,我是废物……” 他指着自己,对汪云飞说:“看清楚了,我就是一个废、物!” 掌柜送酒过来,汪云飞拍开封泥给自己倒上一碗,端起欲喝,就被萧烨一挥手打飞,酒全洒身上了。 汪云飞:“……” 对面的人还在耍酒疯,拍着桌子问他:“你听到我的话没有,我是个废物!” 汪云飞接过店小二递来的帕子擦衣服,自认倒霉地说:“听到了,听到了,两个耳朵都听到了。” “呵……呵呵……连你也觉得我是废物是吧……”萧烨大笑惨笑,抱过汪云飞叫的酒,仰头猛灌。 汪云飞:“……” 他错了,他不该来找乐子。 萧烨灌了半坛酒,喝进去的没多少,全浇身上了。他放下酒坛,对汪云飞说:“平郡王来找我帮忙……他儿子为了建庄子侵占农户的良田,还打死了人……现在事情被捅出来,平郡王找我帮忙,你说我能帮什么忙……” 汪云飞很诚恳地点头:“那你确实帮不上任何忙。” “他就骂我是废物,”萧烨指着自己的鼻子,朝汪云飞喷道:“是我让他儿子侵占良田?是我让他儿子打死人?现在知道皇帝要杀头了,着急了,早干嘛去了!教不好儿子,居然骂我……骂我……” 朝堂为是否裁撤萧氏宗亲争论了半个多月,拥护裁撤者自然会找出萧氏宗亲各种贪赃枉法之事,以佐证皇帝的决策十分英明。 萧梁的宗亲从开国之时的十五人到末代已八万多人,这么多的人怎么可能人人都遵纪守法,更多的是仗着尊贵的身份欺良压善,不把百姓当人看。 萧烨的堂兄平郡王便是如此。 他的儿子侵占良田、杀害人命,被上告之后,元始帝下令刑部彻查,平郡王慌了,他知道自家是半点儿都经不起查的。 若在以前,还可仗着同姓萧的情分下,向皇帝哭诉求情。 但现在的皇帝姓王! 平郡王找上楚王,先是想让楚王帮忙求情,好说歹说知道这情是求不来的,他就让楚王领头去反了元始帝。 只要元始帝被废了,那他儿子,他们萧氏宗亲,不就保住了! “她一个女人,还没有儿子,你去把她杀了,这皇位不是又回到咱们萧家手里,到时我们都拥你登基。” 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萧烨半点儿不信,反问:“ 5. 第 5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吴桐穿越到这个朝代已有十多年了。 一开始,她知道自己是不受宠的嫡女,以为自己拿的是宅斗逆袭剧本。 后来她在宴会、诗会上抄了几篇这个朝代没有的名家大作,竟无人觉得以她十来岁只在后宅打转的浅薄的人生经历是写不出如此佳作的,还将她奉为京城第一才女,连当朝太子都为她所吸引,她还以为自己拿的是玛丽苏剧本,人人都要爱上她。 直到被王妡说破来历,吴桐慌了,难道自己拿的是炮灰剧本? 没想到,峰回路转,王妡不仅没觉得她是妖孽,还重用她,把她从后宅中解脱出来。 作为一个接受了二十几年“妇女能顶半边天”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吴桐是真的很难忍封建父权思想。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吴桐还没体验过夫死从子,可前两样就够够的了。 在吴家时,吴桐就不是受宠的女儿,兄弟姐妹之间有争执,受委屈的都是她,一旦她心生反抗就会被扣下不孝的大帽子,就会被罚跪祠堂,每日一碗清水一碗稀粥一碟干菜,直到她认错为止,后宅磋磨人的手段五花八门,是穿越前的吴桐闻所未闻的。 那时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争名,哪怕是可耻的抄袭她也管不了了,出了名她在吴家的日子才能好一点儿,也能有对婚事挑剔的余地,不至于叫自己像个货物一样被拿去给吴家父子交换前程。 好不容易离开吴家这个糟心地方,可嫁给萧烨后,她发觉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了另一个牢笼。 诚然,楚王萧烨,身份贵重、俊美风流,哪怕是年龄偏大这一点,在吴桐这个算上穿越前后的年纪已年近而立的人看来,全然不是问题。 而且萧烨父母双亡,这婆媳问题不就没有了么。 吴桐亦知世间事事岂能尽如人意,没有这个问题,就会有那个问题。 萧烨元配留下的女儿被她外祖家教坏了,问题不大; 萧烨不事生产,府中庶务账册一团乱麻,问题不大; 萧烨风流多情,姬妾不少,外头红颜知己更多,问题也不大。 但这些不大的问题加在一起就是很大的问题了,吴桐再一次遭受到来自封建大家庭的暴击。 ——她必须指望萧烨过日子,她在楚王府的地位来自于萧烨对她有多少尊重,她要会经营、会算账、会管理、会调度,她就是个职业经理人,做出成绩了是老板萧烨的,做得不好就是她能力有问题。 只要她努力打工,老板就能舒舒服服泡妞。 凭什么啊! 吴桐知道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她也尝试过融入,把自己当做纯粹接受三从四德教育长大的古代女子,可是不行,真的不行,封建大家庭里有太多能让她拳头硬的事情。 可以她一人之力岂能对抗社会制度,更遑论改变了。 她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发癫的边缘反复横跳,每天都难过得想死,但总觉得该死的不应该是她才对。 就在吴桐决定在为楚王府发光与发热之间选择发癫之际,王妡伸过来一只手。 吴桐犹如快要溺毙之人抓到了浮木,在惊恐中抓住了那只手,从此抓住了不一样的人生。 她把所有剧本通通撕掉,行走在全是男人的朝堂之上,只要她脸皮够厚,任何人都击垮不了她,何况她背后还有一个强有力的后台支撑着。 闯过刀山火海,杀过贪官污吏,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江南东路漕司终被她整肃一清。 “尚可。” 王妡看完吴桐呈上的奏折,淡淡给出评价,吴桐就觉得受到了莫大鼓舞。 “可惜,臣在江宁府没做什么实事,”吴桐谦虚并告状,“江宁府的官场盘根错节,与当地望族勾连过深,臣一时半会儿没有破局的好办法。” “无妨,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江宁府的问题。”王妡从案上抽出一本奏折,让一旁侍立的内侍拿给吴桐,“江宁府的积弊在梁肃宗朝就已显现,一百多年的问题,岂是你一年多功夫能解决的。” 这天下积弊又何止江宁府一处。 王妡给吴桐看的奏折是江宁府通判潘徐送来,弹劾吴桐检校江宁府尹事时毫无作为、尸位素餐,看奏折上的日期,她前脚才离开江宁,后脚他们就把奏折送出。 这奏折看得吴桐额角一抽一抽的,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她就上手把奏折撕烂了。 那些狗东西,居然敢把去年句容县强征百姓田税之事甩锅在她头上,说是她误读朝廷邸报。 去年新朝初立改元,群臣奏请元始帝大赦天下,元始帝反其道而行之,没有赦罪,而是免了大猗二百五十四州三年田税。 邸报送到江宁府,江宁府上下官员都很有话说,被吴桐暴力镇压,致仕的空白文书就摞在江宁府府衙大门口,一人多高,从通判到县令到书吏,凡有不服者大可填上名字即日挂冠。 挂冠是没有人挂冠的,阳奉阴违的却是不少。 秋收之后,句容县不听政令强征田税,被走马承受上报天听,句容县令直接被斩首,江宁府上下皆被皇帝申饬,有的贬官流放、有的被罚俸银。 去年强征田税的不止句容县一地,却只有句容县令被杀了头,皇帝要杀鸡儆猴,除了震慑其他州县,里面未尝没有给吴桐撑腰的意思。 吴桐前脚离开江宁府,后脚就被弹劾,未尝不是江宁府乃至整个江南东路官场对元始帝的一次试探,包括句容县的强征亦是试探之一。 吴桐冷静下来,反手掏出一本奏折,呈给王妡:“此乃臣在江宁这一年多里收集到的部分江宁府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请陛下过目。” 王妡将奏折先放到了一边,道:“不着急,你且跟朕过来。” 王妡领着吴桐到了庆德殿的东配殿里,这间配殿里空荡荡没有任何家什,南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是江山全舆图。 地图是一国之重器,极其重要的军事资源,是严格保密的存在。 见一地之图,便可知其民生。 地图这东西对穿越前的吴桐来说一点儿也不稀奇,想看随便看,她是到了江宁府才知道,在古代,地图意味着什么。 江宁府的图籍都被通判把着,她这个临时工府尹想看一眼还得跟通判吵一架甚至叫上侍卫以武力开路。 一眼见到如此巨幅的江山全舆图,吴桐双目中满是惊艳之色。 观此图,方知大猗江山如此之辽阔。 “此图是兵部与户部在朕登基之时献上的。”王妡一向平淡的嗓音有了些微的波澜,显然此礼叫她龙心大悦。 她指着舆图右侧的一小块地方,“这是江宁府。” 吴桐的目光落在江宁府的位置上。 王妡的手指从江宁府一路往下,吴桐的目光随着王妡的手指而动,最后落在信州,王妡点了一下:“这是江南东路。” “江南之地富庶,乃我大猗粮仓,江南安,天下才不会乱。” 吴桐明了,恨道:“那些人正是知道江南很重要,陛下轻易不会动江南,他们有恃无恐,潘徐那个狗东西是在拿臣试探您的态度。” 王妡面上毫无怒色,身为皇帝为这么一次小小试探就生气,那她每日怕是光生气就能把自己气死。 而这其中又岂止江宁府和江南东路对她这个皇帝的试探,倒不如说是整个朝堂对她的试探,地方上的种种动作又岂会没有京都这边的授意。 改朝换代是其一,女人称帝也是其一。< 6. 第 6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吴桐从宫中回来,过了二重门就看到并排坐在廊下眼巴巴望着门的父女二人,活似哈士奇与萨摩耶。 “干嘛呢,这是?”吴桐被自己的比喻逗笑。 萧皎一跃而起,几步跑到吴桐身边,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问:“母亲,您进宫,陛下怎么说?” 萧烨也起了身,不满女儿失了大家闺秀的稳重跳来跳去,对女儿说了句“女子该矜持”后转向吴桐,巴巴问:“陛下怎么说?” 吴桐道:“你们是问我,还是问王府?” 萧皎:“问母亲。” 萧烨:“问王府。” 父女俩一齐说话,又一齐对视了一眼。 萧皎:“父亲,您就关心您自己。” 萧烨:“一大家子的生计,怎么就成了只关心我自己了。皎娘,爵位没了,你的县主也没了。” 萧皎:“我没关系啊,没了县主的爵位,我还是南监主簿,正经的正七品朝廷命官,父亲,您就是白身了。” 萧烨:“……不孝女!” 萧烨发觉,打从昨日吴桐到家,这孩子就没了平日里的稳重,处处跟他对着干,说话句句戳他心窝子。 “都是你把她惯坏了。”萧烨指着女儿对吴桐说,得到吴桐好大一个白眼。 “母亲,别管父亲了,朝堂上的事情他又不懂,您跟我说。”萧皎挽着吴桐的手,把她往自己住的院子拉。 萧烨眼疾手快地拉住吴桐另一只手,羞恼道:“谁说我不懂了。” 吴桐被父女二人争抢,无奈地说:“去正堂说话吧。” 父女二人这才松了手。 三人在正堂坐下,待仆役端了茶水点心来,就把所以伺候的人遣退,独留崔长史在门外守着,门也没关,就是让崔长史也听的意思。 吴桐喝了一口温度适宜的清茶,润润嗓子,放下茶盏先对萧烨说:“如果你是问你们萧氏宗亲的爵位,那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陛下一定会削,全削。” 萧烨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不需要他出声,吴桐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她在江宁府就听过了。 “你觉得,陛下是一位什么样的君王?”吴桐问萧烨,同时也朝萧皎看去,让她也想想。 萧烨形状完美的唇又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吴桐喝着茶,在心里帮他说:豺心虺性的毒妇,谋朝篡位的乱臣,刻薄寡恩的暴君。 这些,都是她在江宁府听到的。 当然了,那些人不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谁都知道,她吴桐是元始帝的宠臣。 高高在上的男人们看不起女人,有朝一日被女人凌驾于头顶,可以想象这会叫他们多么难受。 有趣的是,他们心底看不起你,面上还得对你赔着笑脸。 每每看到他们对着自己假笑,吴桐就真心实意地跟他们一起随地大小演。 不就是假笑么,谁不会呀。 “母亲,我觉得陛下是一位非常开明的君王。”萧皎抢在父亲前说:“陛下开设南监,允女子求学科举,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如此。” 萧烨冷哼一声,不服气地说:“那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女子。” 萧皎扬起下巴:“那陛下也做到了,以前有皇帝做到吗?” “你快别说你们那南监了,里面的女郎哪里是去读书的,一个个争奇斗艳,今日比首饰明日比衣裳,这是读书的样子吗?!还科举,该治哪本书你们南监的小姑娘们有几个搞得明白的,科举考什么科,考什么内容,你们那儿的小姑娘答得上吗?” 萧烨早就想喷南监了,强制京中九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女儿入学读书,教授经史子集,纯属瞎胡闹,这么几年下来女状元没看到一个,倒是叫京城闺秀们多了个互相攀比争斗的场所。 哦,还有,倒是让京中各家里相看新妇容易了些,毕竟看中的新妇品行如何,去南监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还有他女儿,一天天为了南监的那些鸡毛蒜皮劳心劳力,无非就是谁欺负了谁,谁跟谁又吵架了,谁又把谁的书弄坏了,就为了这些破事,他女儿是天天早出晚归,自己的婚事没个着落也不上心,都快拖成老姑娘了。 萧皎听父亲把南监贬得一无是处,又急又气,辩道:“也有几个学问很好的。” 萧烨:“学问好就可以考科举吗,十五六的姑娘家谁不是在准备嫁人,你去看谁家的姑娘嫁人了不是在家相夫教子,婆家还能让她去考科举当官的……” 吴桐就静静地看着萧烨。 萧烨:“……” 萧皎很委屈,父亲这些话不是胡言乱语,都是南监的现状,正因为此,才叫她更委屈。 她很小就没了生母,因为是女孩儿父亲很少亲自管教,庶出的弟妹们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外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她教得左了性子,继母进门后一开始对她也是敬而远之,她独自跌跌撞撞长大,很早就知道了一个道理——没有谁是能够真正可以依靠的,人只有靠自己。 兄弟会阋墙,姊妹会反目,丈夫会离心,父母也不可能管儿女一辈子,人这一生的路都得靠自己走。 以前她不懂这个道理,囿于后宅那小小的四方天井,被挑唆着与新进门的继母耍心眼,争那一厘半厘的利,她不明白几次相争继母并没有吃亏,为什么继母最后会选择退让,直接放手楚王府的中馈,每日起早贪黑去给皇后做掌书女史。 后来继母外放去了信州,萧皎第一次,人生第一次忤逆外祖的话,央求继母带她一块儿去。 离开京城她才知道,原来,天地如此之大,烝民如此之多。 正是因为见识过外面的广阔天地,萧皎不想再困在四方天井里,皇后派人来授她南监主簿一职时她欣然同意,并为此积极奔走。 南监是元始帝还为前朝皇后时设立的女学,规制、教习等同国子监,隶属集贤院,因监舍设在国子监之南故称之为南监。 南监只收女子入学,无论贵贱,成绩优异者通过南监解试得主簿以上者三名保举,可参加礼仪院主持的省试,省试的前百名方可参加殿试,殿试后由朝廷取士称某科及第,皇帝钦点的前三甲可直接入朝为官,其他及第者亦有了资格参加吏部主持的铨试选官。 萧皎认为这对女子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女子的学问和本事不会天生比男人差,以前只是 7. 第 7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吴桐回京后,楚王立刻就病得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见,她却接连几日都外出拜访亲友与宴请。 楚王为什么会病倒,懂得都懂,但这并不妨碍有些人对吴桐的妇德指指点点。 吴桐是元始帝的宠臣,指摘了吴桐,就仿佛指指摘了元始帝。 毕竟敢公然指摘元始帝妇德不修者,即使不死日子也很艰难。 几日功夫,有汪云飞从旁指点,吴桐对京城的局势全然掌握,对家里也没有落下,尤其是萧皎。 之前父女二人为南监的争吵吴桐都听了进去,也观察了南监几日,萧烨说得没错,这女学办了几年变得不伦不类,争奇斗艳、攀比成风这都算小的,校园霸凌都比比皆是。 吴桐去南监寻萧皎,就亲眼目睹了几个出身高贵的贵女在欺负一名课业优秀的商户之女。 “喜欢欺负人的总是那几个,我训过罚过却没什么用,罚又不能罚过了,要不然她们家里人就会上南监来闹,祭酒和司业他们根本不管南监事务,每日就来点个卯。”萧皎说起南监种种弊端就是满脸苦闷,她有心想改变,可仅凭几个人的力量太难了。 她始终记得她去跟南监司业提起给名列前茅的学子奖励,南监司业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他讥讽的话语——“长林县主,你不会真以为凭她们那点儿浅薄的学识可以科举吧。徐娘子她们的成绩拿到国子监去,连个末等都排不上。” 彼时的萧皎暴怒,却放不出什么狠话,司业说的也都是事实。 “母亲,我想不通。” 吴桐反问:“你认为,陛下设女学是为何?” 萧皎想也不想就答:“给天下女子一个可以比肩男子的机会。” 吴桐拍拍面前小班主任的肩膀,让她先去洗把脸。 女学的开设的确给了天下女子一个晋身的通道,但皇帝的初衷并不是这样的伟光正。 开设女学的当时,王妡正在着手架空献帝的权力,那会儿很多朝臣反对后宫干政,南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诞生的。 “士大夫用重重教条约束女人,将女人们困在四方宅院里,这是社会形态的问题。庄园式经济的封闭性,就在于贫民、弱民、愚民,将人困在土地上埋头劳作,让他们的思想、文化、道德水平都保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这是愚民政治。” 吴桐在集贤殿里对王妡说起南监现状,说着说着就愤慨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王妡提起泥炉上的长颈壶,将滚水注入茶盏中,她喜欢点茶,这样能让她心情平静,“民之难治,以其多智。” 吴桐很不赞同:“可一个国家都是文盲,经济如何发展,科技如何发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王妡略一颔首,将点好的一盏茶推到吴桐面前,后者连忙谢恩,她把话又转回最初上:“那如你之见,南监该如何?” “……”吴桐端着茶盏,表情有点儿呆。 这种社会形态问题,小农经济下,女性都是脱产,在经济上、政治上都没有话语权,何况是受教育权呢。 妇女大规模上学,是伴随着资本主义兴起而出现的,她吴桐有几斤几两重她还是有点儿数的,在封建社会大谈资本主义,也就只有王妡能耐心听她的胡言乱语,还好还好,这个国家的皇帝是王妡。 “还是先把经济搞上去吧,总得先有钱。”吴桐蔫蔫的,空谈者误国。 王妡笑了一下,道:“正是如此,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朕不急,你也不要着急,做事最忌急中生乱。” “可是……” “所以,你还没明白朕为何叫你去广州。有一州之地给你练手,你不会叫朕失望吧?” 吴桐振奋了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不会叫陛下失望。 “那南监要怎么办?”吴桐再问,总不能任由其烂下去吧。 王妡叫来贡年,让他传口谕去中书:“你去告诉黎一凤拟诏,顾晟既然做不好南监祭酒,就叫他回家著书罢。” 以王妡对朝堂的掌控,南监的情形她不可能不知,尤其这是她一力主张开设的女学。 南监祭酒顾晟从集贤殿直学士擢升,为的就是他在士林中的鼎盛文名。 他胆敢在其位不谋其政,领着朝廷俸禄,上值啥事不干就光著自己的书,那就回家去专心著书好了。 “还有,陛下,我想把萧皎也一道带去广州。”吴桐说:“那孩子有一腔热血,行事却不得章法,说到底,出身太好,不接地气。” 王妡道:“你倒是对继女很慈爱。” “谈不上,谈不上,”吴桐摆摆手,“孩子有热血是好的,咱们也不能让她凉了。” 王妡道:“那到时就在广州让她做个别驾吧。” 吴桐抱拳:“谢陛下。” 南监之事暂且先按下不谈,王妡问起了萧烨的病情来。 “陛下,您懂的。”吴桐眨了几眨眼,萧烨他是装病哇。 王妡:“平郡王府没人上你家探病?” 吴桐:“怎么没有,几乎天天来,都被我赶走了。” 王妡:“他们要是再有人上门,不用赶走。” 吴桐咦了一声,凑近王妡,悄声说:“是要……” 片刻后,她抱拳:“陛下,我懂了。” - 吴桐从宫里回来就对门房说,平郡王府若是来人了,就请进来。 第二日,平郡王府的老王妃和郡王妃便又打着探病的旗号上门来,这次她们没再被拦在门外。 平郡王妃扶着老王妃随着引路的婆子往后院走,见婆子引着她们去的不是正院,而是楚王府惯常待客游园的观楼,不由得心生不悦。 “母亲……” 老王妃示意儿媳稍安勿躁。 到了观楼,吴桐正带着萧皎靠在临水的阑干边撒食喂鱼,好不快活。 吴桐见到人进来,撒下最后一把鱼食,侍女立刻端水过来伺候洗手,她边洗手边说:“老王妃来啦,随意坐。” 老王妃和平郡王妃不满她轻慢的态度,正要说话,就又见她对欲行礼的萧皎说:“先去净手。” 萧皎乖巧地先洗手了。 平郡王妃忍不住刺了一句:“听闻楚王病了,我与母亲忧心赶来探望,没想到吴氏你倒是日子轻快,还有心情在这里喂鱼。” 吴桐笑道:“楚王病重,我已闭门谢客,倒是劳累老王妃和郡王妃在外头敲门了,手没敲痛吧。” “我去瞧瞧你们王爷,”老王妃不接这个话,带着指责意味地说:“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病了。” “是啊,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病了呢。”吴桐冲平郡王妃笑,话是对老王妃说的,“您老人家去瞧瞧也好,我家王爷好好一个人,病得瘦骨嶙峋,半点儿昔日俊俏都没有了,可怜呐。” 老王妃先头怀疑萧烨是装病,且是吴氏的主意,为的就是不想帮他们平郡王府,现看吴桐不阻不拦随她们去探病,又不禁疑惑萧烨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吴桐就叫上萧皎一块儿领着平郡王府的两人去了正房卧室,还没进门就能闻到好大一股药味,进去后,平郡王妃留在外间,萧皎扶着老王妃去里间。 萧烨紧闭双眼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底青黑,看起来的确病得不轻。 “好好的,人怎么就病得不成人形了,吴氏,你是怎么照顾郎君的?”老王妃大惊,遂发难。 吴桐在外间陪着平郡王妃,听到这话,高声道:“我一回来就看到我本来好好一个俊美夫君被磋磨成这个丑样子,我正想问问是谁干的,本官打上他家门去。”说着,又把目光投向平郡王妃。 床上躺着装病装睡的萧烨呼吸重了一瞬,被子下的双手不禁握紧。 可、可恶,明明是她把我化成这个样子装病的,居然说我丑! 老王妃到底还是心疼这个侄子,问萧皎:“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父亲郁结于心,连日酗酒,邪风入体……”萧皎说着就哭起来了,拿着帕子抹泪,她的帕子提前抹了姜汁在上面,眼泪越抹越多,“父亲身体向来康健,不想才短短数日就病得不成人形了,都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没用,不能为父亲分忧。” “傻孩子,你这是什么话,”老王妃安慰萧皎,“这如何能怪你,你的孝心咱们做长辈的都看在眼里呢。” 萧烨都病成这副模样了,老王妃也不忍打扰他休息,加之今日本就不是冲着萧烨来的,很快,一行人去了偏厅。 落座后,老王妃说道:“吴氏,老身今日来的目的想必你清楚……” “我不清楚。”吴桐不客气地打断老王妃的话,“还请老王妃明示。” 老王妃:“……”长辈话还没说完就插话打断,半点儿尊卑礼仪都没有。 平郡王妃遮掩着轻拉了拉老王妃的衣袖,让她别怄气误了正事。 这吴氏是皇帝宠臣,请她去皇帝跟前求情,皇帝定然会饶过他们平郡王府。 老王妃深吸一口气,这才语气平缓地说:“老身拿大,你也随烨儿唤老身一声伯母,咱们本是一家人,一家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吴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吴桐懒得跟老人家绕圈子,她在外头跟人绕圈子已经够多了,不想自己家里也说个话累死无数脑细胞,双臂一抱,态度倨傲:“合着您来我这儿是来倚老卖老的啊,很抱歉,不好使。” “你——你竟如此不懂礼数。”平郡王妃怒道:“母亲是你的长辈,尊敬孝顺长辈,你父母一点儿都没教过你吗?” “倚老卖老的长辈?”吴桐道:“那老王妃,您这算是老人变坏啊,还是坏人变老啊。” 老王妃活了七十几岁了,从未受过如此羞辱,站起来指着吴桐:“你……你就不怕老身去参你一本,不敬不孝?!” 吴桐笑起来:“您敢参我吗?您就不怕您折子递到御前,您全家就得下狱?” 她强调:“下台狱。” 满朝上下谁都知道,人进了诏狱或大理狱还能留条命,进了台狱的,基本上都是横着出来的。 老王妃和平郡王妃面色丕变,平郡王府周围已有不少人守着,除了军巡铺的卒子,还有步军司的禁军,还有他们没见到但肯定会有的皇城司察子。 平郡王世子侵占良田害人性命已是证据确凿,皇帝不知为何 8. 第 8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左槐入宫奏事,王妡正在集贤殿里听学士读书,他进去时,听到侍讲学士在读“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朴则强,淫则弱。弱则轨,淫则越志……”,是读的《商君》。 左槐的脚步难以察觉的顿了一下。 王妡抬起手,读书声戛然而止。 白皙纤长的手轻摆了两下,侍讲学士立刻合上书起身行礼退出殿内,行至左槐身边时,学士点头欠身致意。 “臣,叩见陛下。”左槐奉手行礼。 “免礼,赐座。” 内侍搬了一张椅子在皇帝坐的罗汉床一侧,左槐谢了恩,落座在椅子的边沿处。 罗汉床的小几上摆着一张棋枰,其上是一盘残局,左槐看了两眼,黑白两子互相绞杀,仿佛都已走入绝境。 左槐前来是为秋季恩科之事。 前两年改朝换代,朝局动荡不安,科举便罢了。去年新朝初立,备战猃戎,科举自然没有人提。 到今年,朝廷军凯旋归来,元始帝龙心大悦,命金秋开恩科,选拔贤才。 诏令既下,天下有心官途之士子无不摩拳擦掌,朝堂之上有些人也摩拳擦掌起来。 前梁以礼仪院侵礼部事,贡举之事自然也被礼仪院揽了去,到了前梁中后期,礼部各官职完完全全变成了寄禄官,职事全在礼仪院。 王妡在献帝朝当政时就已有重启三省六部职事的苗头,她的亲信汪云飞一直在礼部,与礼仪院互别苗头。 这一次的恩科,汪云飞作为礼部侍郎当仁不让的要求由礼部主办,礼仪院只可从旁协助。 礼仪院知院事易珂自然不同意,与汪云飞在朝上相争,混合着恩科、削爵之事,夹杂着祠祭、燕飨之仪,两人从本朝礼制一路吵到盘古开天辟地,要不是有人拦着,怕是又要打起来了。 朝堂上的文官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习惯,比武官还硬核,吴桐回京上了一次朝,表示惊呆了,你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而朝上每每打群架,皇帝也不管,活似在看热闹,反正以这些文官的棉花拳也闹不出人命,只有打得太过了之时会有殿前禁军出手阻拦。 吴桐对王妡的定力表示佩服,这都从不生气,要换做是自己,怕不是早被打群架气死了。 大猗朝的第一次科举,所有人都盯着。 易珂背后有左槐等人支持,前任知礼仪院事被撸下去后,正是有左槐一派的支持,易珂才得以坐上这个位置,将礼部事还把牢在礼仪院。 但左槐也知道礼部侍郎汪云飞是皇帝的亲信,且皇帝似有意重启三省六部,如他左槐现在被称“首相”,但他是“尚书左仆射”,而不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臣等认为,以易知院为知贡举,汪侍郎为同知,主持此次恩科,最为妥当。” 内阁这群人是懂得和稀泥的,既叫易珂当了主考官,又不违逆皇帝要提拔汪云飞的心思。 “搁着吧。”王妡没说同不同意,先按下此事。 左槐又禀:“此次恩科,共开博学宏词科、南郊大礼科、儒学博通科、直言极谏科、牧宰科这五科。” 不想王妡都没同意,另外给出五科:“明法、明算、将帅、力田、三牧。” 左槐:“这……” 刚才还在让人读《商君》,转头恩科全开小科,就心思莫测这一点,这位女帝已是个合格帝王了。 王妡:“有什么问题吗?” 左槐:“回陛下,都开小科恐怕不太妥当。” 王妡手摆了一下,指着罗汉床的另一侧,示意左槐坐,说:“不急,陪朕下完这残局。” 左槐便小心地坐在罗汉床上,揣度皇帝现在是个什么心思。 因为削爵一事争论了快一个月还没有结果,皇帝的诏令被压在了尚书省,恐怕皇帝的耐心已经不够了。 王妡落下一枚黑子,“听闻左大父与祖父重又书信来往。” 听到这个称呼,左槐捏着白子的手一顿,回道:“臣与王公多年好友,听闻他如今在修书,便去信问上一问。”思索了片刻才落下白子。 皇帝还没有册封太上皇、太后这些,王准作为皇帝的祖父,在没有爵位的情况下只能被尊称一声“王公”。 以前,左槐对王妡都是用“你祖父”这个称呼。 左槐与王准少年相交,情深义重,却在王妡称帝前夕几近决裂。左槐以为是王准要称帝,他不能接受好友竟然……谋朝篡位。他万万没想到,要谋朝篡位的不是好友,而是好友的孙女儿。 左槐借着去拿白子的动作,隐晦地看了一眼皇帝。 都说面由心生,多年前的王妡是端庄秀丽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不怒自威的帝王,少有人敢直视圣颜。 “祖父很多年前就想注释《中庸》,朕还记得祖父与左大父在家中辩论,鞭辟入里,十分有趣。” 左槐忙道:“不敢当陛下赞,只是臣多年前的一点儿拙见。” 王妡道:“君子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 左槐道:“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 王妡落下一枚黑子,说:“左相公,你输了。” 左槐立刻起身,朝皇帝奉手躬腰:“陛下棋艺高超,臣自愧弗如。” 王妡起身,负手离开,临走时道了句:“左卿谦虚了。” 直到皇帝的仪仗全部看不见左槐才直起身来,额上有汗。 临近五月的天已经相当炎热了。 - 五月朔朝,朝廷下诏元始二年恩科定于九月二十一于礼部贡院开考,取博学鸿词科、南郊大礼科、明法科、明算科、将帅科、力田科之天下学子。 同时下诏,于元始三年始,朝廷科举每三年一次,是为常科。常科置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大礼科、武安科共六科。 科举取士不限门第,在前梁时最初是一年一次,后完全根据梁帝的喜好举行,有时一年两年,有时五六年都没有贡举,开的科目也是五花八门。 现在算是正式定下了贡举常科,省试的地方也彻底定下来在礼部贡院,礼部专设贡举案,主管学校经籍、科举发解及礼部试,事关与讲筵官赐书、修史等事务,长官为礼部郎中。 汪云飞用眼角瞅着易珂,这一局,是他们礼部胜。 易珂倨傲地回瞪汪云飞,似乎并不在乎这一局之输赢。 散朝后,易珂去找左槐,想说说此次恩科之事。 这次恩科,除了他易珂这个知贡举,就没有礼仪院其他什么事了。 封装、誊录、对读、审阅、复核这些全部都是礼部的人,同知贡举还是汪云飞,易珂都已经能想象得到这次恩科自己会被架空成啥样了。 皇帝欲重启三省六部职事在朝堂上不是秘密,支持对反参半,易珂便是持反对意见的。 朝堂官职因为梁太.祖的一通操作职权责很混乱,终梁一代,不是没有想改革官制裁撤冗官的梁帝,皆因为重重阻碍没有彻底执行,反倒让本就混乱的官制变得更加一团乱麻。 散官、寄禄官、 9. 第 9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端阳节前三天,宫中的宫宴帖子终于下发到京城各伯爵以上萧氏宗亲府邸,接到帖子后,大多数姓萧的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皇帝还邀请他们赴宫宴,那爵位应该不会削了……吧? 平郡王府。 平郡王夫妇满面笑容地将送帖子的内侍送走,府门一关上就急急拿着帖子去找老王妃。 “母亲,真要这么做吗?” 事到临头了,平郡王还是犹豫。他在宫宴上请皇帝削爵,这是与所有萧氏宗亲以及反对削爵的朝臣为敌,届时他们一家真能无恙,儿子真能免死? “不这么做,我们一家就等着共赴黄泉好了。”平郡王妃尖着嗓子说道。 “你……”平郡王恼怒地看向妻子,“慈母多败儿,当初若不是你过分溺爱峥儿,把他教坏了,我们家会招来这样的祸事么!” “子不教,父子过,别说得你很无辜一样。峥儿可是姓萧,你把他说得跟外人一样,就以为可以撇清干系了么!”平郡王妃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已经是不管不顾了,从楚王府回来后就在家中大闹了一场,谁劝都不好使,疯起来老王妃也骂,平郡王更是被抓花了脸。 看丈夫和婆母还是一脸犹豫,平郡王妃放狠话:“你们想都别想牺牲我的峥儿,到时候,大不了全家一起死,都死了干净。” “你……你……泼妇!”平郡王怒极,甩了妻子一个耳光。 平郡王妃反手就打了回去,夫妻二人撕扯成一团。 老王妃也不劝,佝偻着背脊,满面愁苦。 作孽啊! 以前看着王妡,端庄娴雅,堪称贵女典范。嫁到东宫为太子妃,兢兢业业辅佐太子稳固储君之位,在当皇后的头几年里,谁不赞一句“母仪天下,堪比国之良相”,世间关于女子的溢美之词都可安放在她身上。 老王妃曾经有多喜欢这位侄孙媳,现在就有多恨。 然憎恨之外,更多的是无力感。 - 楚王府里,终于不用装病的萧烨重新打扮得光彩照人,俊美得叫人心颤。 下朝回来的吴桐见之,觉其宛如孔雀开屏,“能赴端阳宫宴让你如此开心?你不会也跟你家亲戚一样,认为陛下是不打算削你们的爵了吧?” 萧烨:“……” 我哪里是为这件事开心,我明明是为我不用扮丑开心。 萧烨周身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气气地说:“我知道我很快就是白身了,你不用一直说一直说。” 吴桐耸耸肩,从崔长史手里拿过几本账册和厚厚一沓礼单,哐哐塞萧烨怀里。 “你既无事,就把端阳节给各家的节礼清点核对了,崔长史好尽早派人送去。” 萧烨惊呆:“我……” 吴桐说道:“不懂之处多请教崔长史,尽早学会处理府中庶务,到了广州也好做我的贤内助。” 萧烨不敢置信:“你……” 吴桐想起来:“对了,吴家的节礼就不用送了。他们家马上就要倒大霉,咱们可别撵上去变成殃及的池鱼。” 萧烨的震惊霎时变成了好奇:“你娘家怎么就要倒大霉?你娘家倒霉你不管吗?” 吴桐冷嗤:“十年不到的时间,侵占了千亩良田,还敢沾手私盐生意,一个翰林院图画局勾当,一个七品县令,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好良言不劝要死鬼,我管他们去死。” 萧烨又震惊了,表情变来变去,小心翼翼道:“可那毕竟是你父兄……你真不管吗?” 吴桐瞪着萧烨不说话,只把后者瞪得忍不住退了一步。 “我从没把他们当做我的亲人。”吴桐撂下这句话走了。 吴桐在原来的世界已经死了,她能穿到这个身体里活着,就说明原身已经死了。 原身是家里的嫡四女,吴母生了七个女儿,原身这不上不下的完全不被父母所喜,连姐妹也欺负她,原身在家中溺水而亡,凶手是谁她竟查不出来,但左不过就是姓吴的。 叫她与杀人凶手相亲相爱,她又不是脑子忘穿过来了。 她不仅不会帮忙,还会落井下石。 萧烨抱着满怀的账册礼单,看向崔长史,无辜道:“我又惹她了?” 崔长史指指礼单,说:“王爷,咱们要不先清点礼单。” 萧烨立刻把账册礼单一股脑儿放桌上,叉着腰瞪眼。 贤内助,贤内助,他才不…… “对了,忘了跟你说。”吴桐杀了个回马枪,把萧烨吓了一跳,忙把腰上的手放下。 “什么?” “吴家要是有人来求你帮忙,你见都别见,知道么。” 萧烨迟疑道:“这……毕竟是亲家,他们找上门来,我见都不见,会不会太薄情,这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无益呐。” “朝廷要改新官制,砍除冗官,吴家的人贪赃枉法,拿他们来开第一刀正好。”吴桐笑得阳光开朗,“我这是大义灭亲,传出去世人只会称赞我。” 萧烨一双漂亮的凤眼都快瞪成圆形了,没忍住后退了两步,拿起桌上的账册埋头看,“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嘤,娘子笑得太恐怖了。 - 端阳节当日,京城五品以上文武及供奉官、伯爵以上携亲眷入宫赴宴。 楚王府的马车与平郡王府的在西华门外遇上,西华门外车马止步,除非有皇帝的恩典允许乘辇,任何人都只能走路。 端阳宫宴不是大宴也不是家宴,遂设在紫微殿,距离不近,两家人走在甬道上,各自沉默。 平郡王倒是几次三番想与楚王搭话,可中间隔着个楚王妃,他有些怵,这位现在身上官威还挺重,哪里像个女人。 萧烨在出门前被吴桐叮嘱过,不得与除了她们母女以及陛下之外的任何人说话,谁过来搭话都要保持高冷姿态,若有人死缠烂打就咳嗽,咳得激烈些,作出要把肺咳出来的架势,把人咳退。 萧烨不傻,明白今天的宫宴肯定会出事,能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不就是削爵。 该来的终究会来。 提心吊胆了一个月,可知道要尘埃落定时,萧烨反而不紧张也不失落。 或许是因为…… 他看向身侧没着青色翟衣而是一身绯色公服的妻子。 不知不觉间,家中做主的人已经变成吴桐,知道她要回京的时候,萧烨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吴桐一回来,那些他不想见却不能拒绝、无法拒绝的人通通被拦在了门外,府中一应事务也由吴桐操持,他可以清闲的躲在家中看书作画。 10. 第 10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巳时正,皇帝升座,宫宴开始。 鼓乐吹笙,舞伎翩翩起舞,菖蒲、雄黄酒送上各桌,各色粽子、香袋、画扇一一赐下,群臣接连向皇帝敬酒,文采出众者吟诗,孔武有力者射柳,以娱天子。 御座左侧坐的是皇帝的父母,还没有封太上皇和太后,但满朝上下已经将二人如此敬着了,皇帝父亲王确如今还在盐铁司任盐铁使。再左,是楚王夫妇。 御座右侧坐的是安定侯沈挚与其父枢密使沈震。沈挚与皇帝的关系就不提了,沈震是枢密院设立以来第一位武将充枢密使,可谓是荣宠至极。沈震的右边是左槐。 在廊下,朝臣首位是给事中闵廷章与三司使刘敏,原本也排前头的殿前司管军李渐被往下推了几位,都算不得是陛下近臣该坐的位置了。 李渐的对面是礼部侍郎汪云飞,这位一边吃酒一边朝李渐挤眉弄眼,戏也是真的多。 另一侧廊下,是宗亲勋爵们,平郡王坐在其中脸不傅粉而惨白,待会儿他上前请辞,会不会被周围这些人殴打? 宴席过半,轮到宗亲这边去给皇帝敬酒,平郡王被妻子用力掐了一把,他本就忐忑不安,被掐得更加恼怒,不耐烦地朝妻子瞪去,却见妻子一脸见鬼的模样。 “你干嘛?”他压低声音怒问。 平郡王妃指着殿外前庭一角,“峥、峥儿……” 平郡王顺着妻子的手,就看到他的嫡长子被堵了嘴,被步军司管军南绍莘搭着肩膀。 萧峥整个人都在发抖,怕的。 他在家中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人闯进来抓走,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被堵住了嘴。 “世子,你父母正看着你,动一动,告诉他们你还活着。”南绍莘提醒道。 萧峥:“……”不敢动。 后面看守的士兵见此人如此怂,好心帮他一把,轻轻踢了一脚。 扑通。 萧峥对大地使出了一招·五体投地。 平郡王夫妇猛地站起来。 “这……你们急着去敬酒?”一旁的延安郡王瞪着大眼,按照顺序来,应该是他先,但是,“你们急就先去吧。” 他延安郡王很善解人意。 平郡王看着被南绍莘从地上拎起来的儿子,心口一阵绞痛。 他不想去也不行了。 他端起酒爵,颤颤走到御座之前,跪下:“……臣窃伏思圣君久已察臣区区,以臣历事三朝,最为旧物,圣恩眷眷,未忍废弃。 臣窃见梁太宗时,有王侯李承恭者,天下未定,民生哀哀,为劳朝廷,便请辞爵,太宗皇帝欣然许之,降诏书褒奖,以敦劝人伦。 当时议者不以朝廷许承恭去者为非,而但称承恭之善,反为朝廷美事,理无可疑。 臣若蒙哀怜,得遂其请,上不损朝廷之体,下不失优幸之恩,为一时之佳事,臣之受赐者多矣。 臣不胜意迫言烦,惶惧激切,俯伏待罪之至。”① 言罢,平郡王一头磕在石砖上,眼泪流下来。 满廊的萧氏宗亲又惊又怒,延安郡王站起来,对平郡王大吼:“你是失心疯了吗?” “请陛下恩准。”平郡王再磕一头,平郡王妃和老王妃也过来跪着。 延安郡王不管不顾跨过桌案,冲过去抓着平郡王的后衣领把他提起来,咬牙切齿:“你是失心疯了吗?!” 他以梁太宗朝的李承恭自比,那李承恭是功高震主,只能请辞封侯、上交兵权,以保全家性命。 他拿什么与李承恭比! 说什么不叫天下人非议,还为朝廷美事,那毒妇究竟许了什么好处,叫他颠倒黑白。 他是想害得他们萧氏宗亲都不得善终吗! 平郡王被迫抬起头来,看着延安郡王,涕泗横流。 王妡挥手,让把刀架在延安郡王脖子上的禁军都退下。 庭中歌舞仍在继续,吟诗射柳者则都停下了动作,朝臣们交头接耳。 左槐闭了闭眼,还是来了。 萧氏宗亲八万六,违法乱纪者数不胜数,光京城就几乎找不出干净的王侯。 左槐等人将楚王萧烨拉入局中,正因楚王不沾俗事,也没有什么大的污点。 左槐反对皇帝削萧氏宗亲爵,并不是为了萧氏宗亲,其实他也认为萧氏宗亲实在太多,削掉大部分也能为朝廷减轻负担。 他反对的,是皇帝废二王三恪礼。 皇帝乃女子,得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废除二王三恪礼岂不是叫当世与后世诸多非议,与国朝无益。 再者说,皇帝倘若刻薄寡恩,天下之人谁会甘心俯首。 如今平郡王被逼得在宫宴上当众请辞,一番话说得再好听,谁又不知道他是被逼的,朝堂恐又要起波澜。 “延安郡王,你可有话要说。”王妡道。 “臣……”延安郡王自然是要阻止平郡王发疯,可被问到头上,他不知该如何说。 他也不敢公然与王妡唱反调,禁军还在四周虎视眈眈,一个说不好自己就会人头落地。 延安郡王踌躇着该如何回话,平郡王突然挣脱开他的手,帮他说:“陛下,延安郡王说他附议。” 延安郡王睚眦欲裂:“……”我杀你啊! 事到如今,平郡王管不了那许多了,嫡长子的性命就捏在皇帝手里,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说:“此事,我等宗亲已商量妥当,为国计民生计,我等皆愿请辞,楚王亦可作证。” 被点名的萧烨呆住:“……”不是,不是说今日没我什么事么? 被吴桐拍了一下,萧烨回过神来,只能起身在平郡王身侧跪下,道:“平郡王所言极是,我等皆是自愿。” 他还顺手把延安郡王给扯得跪下。 延安郡王:“……”我杀你啊! 萧烨木着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任由延安郡王朝自己砍眼刀。 视线若真能杀人,他和平郡王恐怕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廊下的萧氏宗亲们亦起了骚动,他们没有啊,他们不愿意啊。 然禁军往前一站,他们顿时不敢动,只能把目光投向朝官们,求他们说句话,别只看着了。 易珂是第一个要出来反对的,他作为礼仪院的知院,绝不能看着皇帝枉顾礼法。 坐在他旁边一桌的汪云飞一个瞬移,一把捂住了易珂的嘴。 “唔唔唔。”易珂怒目而视。 “我在救你,不用谢。”汪云飞笑得很讨嫌。 呸!谁要你救!为正道而死,我无怨无悔!混账,快放开我! 易珂疯狂挣扎。 汪云飞下了狠力气,还好他在幽州那会儿练了不少武艺,回来京城也寒暑不辍,虽是文官,却很有力。 “陛下三思。” 汪云飞能制住知礼仪院事,然礼仪院又不是只有易珂一人,修令陈式出来,跪在了庭中。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立刻陆陆续续出列,跪地请皇帝三思。 萧氏宗亲们看着跪了半庭的朝官,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有人反对。 但平郡王悬着的一颗心又提得更高了,看这些反对的朝官仿佛再看杀儿凶手。 他又猛地一叩头,大声说:“请陛下成全。” 延安郡王的眼刀又看向平郡王,好想一脚把平郡王踢飞到天边。 户部尚书樊敬益出列,说道:“楚王、平郡王、延安郡王等人为国为民,堪 11. 第 11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诏令既下,京畿与各州县的萧氏宗亲全在清算之列。 各路监察御史、走马承受去往有萧氏宗亲的州县协助盘查。 京城这边,宗正寺并户部前往清算各萧氏府财产,殿前司禁军从旁协助,另还有皇城司帮忙。 老实如萧烨、萧煜者主动将家中账册上交,后者为了保命不敢不交,前者……也算是不敢不交吧。 还有负隅顽抗如前延安郡王这样的,胆敢大门紧闭将宗正寺与户部官挡在外面,说什么也不搬去十六坊。 更有江夏侯这样坐在自家门前哭闹大骂王妡是毒妇,宁死不认王姓。 “既然如此,便成全他罢。” 老虎吃了一年素,就真当其是猫咪了不成。 王妡叫李渐去办,后者却有些迟疑:“陛下三思,这于您的名声无益。” 王妡搁下手中朱笔,问道:“李卿以为,朕是何名声?” “……”李渐哪敢答这种送命题。 元始帝在平民百姓当中有着明君之称,可平民百姓虽多声量却小,他们只知道春种秋收。 士林声势浩大,各种文章诗赋写得飞起,多是对元始帝的诋毁之言,主要是拿性别说事,说元始帝倒转乾坤、颠倒阴阳,不该为一国之君。 朝臣们不敢妄议皇帝,然觉得元始帝是个暴君的不在少数。这并不是说元始帝暴虐嗜杀,而是她手段强硬,最不喜有人敢跟她硬碰硬。 “李卿若觉得不能胜任,便换个人罢。”在李渐还在犹豫时,王妡已经下了定论。 李渐大惊,他跟随王妡十几年,不说多了解帝王心思,可这话分明就是弃用的意思。 他立刻就要向皇帝表忠心,王妡却懒得听,挥手叫他退下。 李渐惶惶不安地离开庆德殿,在出宫的甬道上遇到进宫面圣的南绍莘。 “李殿帅这是从庆德殿出来?”南绍莘跟李渐见礼。 李渐满腹心事和委屈,哪里想搭理南绍莘,敷衍地拱了一下手,衣袂擦着南绍莘走了。 南绍莘站在原地回头看了李渐的背影片刻,副将在他身侧不忿地小声说:“李殿帅太傲慢了吧,以前就看人不用正眼,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 “他越傲慢越好。”南绍莘微微勾起嘴角。 天欲其亡,并令其狂。 就不知李管军能不能想通,最好是想不通。 皇帝的召见,南绍莘大概猜到是为何事。 萧氏那些人安逸太久,不肯相信天地已变,此事办好了,于他们步军司是大功一件,于他南绍莘……取代那李渐也不是不可能。 殿前、步军二司管军在御前走了一遭,殿前司的差事变成了步军司的,殿前司一众将士朝他们管军瞪着大的小的眼,怎么回事啊? 李渐不想说话,不到晌午就下了值。 回到家里,妻子与爱妾为了一匹云锦相争,闹得他不得安生,又出门躲清静。 出了门他也没有要去的地方,就漫步目的的走,走着走着竟发觉自己走到了十六坊。 梁熹宗朝开始,启安城各里坊的坊墙逐渐在拆除,献帝朝后期,王妡掌控了朝政大权,下令京畿、扬、益等大城拆除所有剩余坊墙,开放夜市。 随着夜市的逐步开放,京畿、扬州、益州等雄州经济上扬,四衢八街,车水马龙,花天锦地。 然去年夏末,皇帝下令修缮十六坊并重建坊墙,怕是更早皇帝就打算将京城萧氏圈养在此处。 坊门内外已换成步军司的人在看守,进去要勘验身份。 李渐看到四辆青壁马车逐渐驶过来,到了坊门前,一名内侍打扮的人向禁军递去鱼符,一名禁军说了句什么,不消片刻,打头马车里下来一名消瘦少年。 那是…… 公子祚! 公子祚是献帝的长子萧祚,王妡登基后,以前的那些皇子公主都没有了尊贵的身份,萧祚不再是皇长子,众人便以“公子祚”称呼。 萧祚下来马车与禁军说了几句,后回到车上,四辆马车驶入了十六坊。 十六坊经过工部修缮过后,都是整整齐齐的三进宅子,由皇帝赐下与京城萧氏,不管是人丁凋落的还是枝繁叶茂的,一家分一宅。有家里实在住不下的,就将庶出的儿子分家,姬妾也发卖了。 到了十六坊南顺街中,四辆马车停下来,李渐也在不远的地方勒马。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跟过来了。 那厢,萧祚扶着母亲方氏下来,轻声对母亲说:“这是皇帝赐下的宅子,母亲去瞧瞧看可还喜欢。” 方氏挂着脸,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我若是不喜欢,还能叫皇帝我给换个大宅子不成。” 方氏在献帝的后宫里被封为四妃之一的贤妃,诞下皇长子后也风光过很长一段日子。 她以为王妡多年无所出,必然要扶持一个皇子登基,好叫她为太后时继续掌权。 为了儿子,她投靠王妡,忍辱负重,对其百般讨好,只待有朝一日她儿子大权在握,便是她翻身做主的时候。 她是万万没想到,最后登基的不是任何一个皇子,是王妡自己。 如果换一个立场,方氏会佩服王妡的大胆与魄力。 可她为献帝妃,献帝长子的母亲,她的立场只会与王妡相对。 更何况,在献帝灵前,献帝亲母澹台太后不能对篡位的王妡如何,便迁怒到她们这些妃嫔身上,方氏受了重刑,养了近半年的伤,身子还是垮了,一有风吹雨落就邪风入体。 方氏心中很恨,又不敢恨。 对自己用重刑的澹台太后已经被王妡赐死,王妡登基为帝握着自己与儿子的性命。 自己和儿子只能在这小宅子里了却余生么? 自己便罢了,儿子还那么小,真的要叫他庸庸碌碌蹉跎一生? “母亲,您在此休息片刻,儿去外头瞧着他们安置行李。”萧祚把方氏安置在打扫干净的正堂。 方氏叫住欲走的儿子:“我的儿,这等杂事哪需要你去做。” “母亲,合该儿子做的,今后儿会照顾好母亲。”萧祚不等母亲再说,小跑着出去了。 门外,北宫的内侍宫人在搬卸行礼,搬完后他们便要回到北宫去,只留两名宫人在此伺候萧祚母子。 母子二人的行李不算少,皇帝没有苛刻到扣押财物,他们在北宫的吃穿用度能带走的都带了出来。 萧祚在一旁看着,对内侍的粗手粗脚没有出声,他已习惯内侍宫人的慢待,父皇驾崩后,这宫里宫外再没有人把他当做皇长子了。 李渐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看搬家看了好一会儿。 萧祚早就发现了李渐,只做没有看见。 以他的身份,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结交朝臣,都是死路一条。 父皇死了,登基的是母后,萧祚以为自己会死,战战兢兢过了两年还活着,且被安置到了十六坊。 如此,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大概就不会死了吧? 萧祚还是怕死的。 李渐在原地站了估摸着有一顿饭的功夫,萧祚这边眼瞅着行李都快搬完了,他也没有上前去与公子祚见礼。 “李殿帅。” 李渐打算走了,听见有人唤自己,转身看了过去。 萧祚也听见,下意识朝声音来处看去。 “你怎么在这里?是来贺吴知州乔迁新禧吗?”唤李渐的人是汪云飞,开口是就老阴阳怪气了。 两人共事多年,以前没有深仇大恨,甚至还合作过几次,合作得还算愉快。 但在汪云飞与易珂争夺礼部权时,李渐收了易珂赠美,暗中给汪云飞使了点儿绊子,汪云飞查到李渐头上,要不是闵廷章拉着他就打上李渐家去了。 汪云飞可是相当记仇的,自那以后见到李渐,没有机会都要想办法阴阳怪气两句。 “你恭贺吴知州也不带礼,还是说……”汪云飞把李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 12. 第 12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李渐爱马成痴,那赤龙驹千金难得,便是朕的御马苑里都没有,他竟舍得送人。” 李渐痛失爱马,回去就病倒了,他这边一告假,王妡那边就知道了前因后果,只觉甚是有趣。 “当时那情形,李渐不送也得送。”沈挚笑道,这里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哩。 王妡亦笑:“吴桐得了匹好马,得叫她好生谢你帮忙才是。” “主要是雨田兄,吴知州该谢他。” 沈挚将三司呈上的军务分门别类整理好,写好条陈放在王妡左手边,方便她取拿,禀道:“殿前司禁军昨日与步军司起了冲突。步军司锁拿萧氏闹事者,殿前司说其以权谋私,拦着不让步军司把人带走,双方从口角之争到后来发生了械斗。” 殿前司禁军昨天与人起冲突,殿前司管军李渐今天告假,可真是太巧了。 “臣以为,械斗者皆以军规处置,他们的上官亦担责按军规处置。”沈挚道。 殿前司与步军司在交接军务时发生冲突,阻拦办差、辱骂同袍、先动手打人的都是殿前司禁军,殿前司当负主要责任,事情发生不到半日,南绍莘找到沈挚,言李渐卧病在床无法主事,请他主事。 南绍莘有点儿小聪明,两军纷争直接闹到皇帝面前,皇帝肯定会处置殿前司,但也会给皇帝留下一个他南绍莘不堪用的印象。 而枢密院和兵部属文官系统,前朝国祚近三百年,在军事上一直以文辖武,武官地位始终不如文官,若叫这二部插手,恐怕不管是殿前司还是步军司都得脱一层皮,何况还发生了械斗。 南绍莘分得很清楚,要对付李渐,不是将自己也搭进去,他们武将的矛盾属于内部矛盾,被文官插手就是被外部进攻了,哪怕如今的枢密使沈震是战功赫赫以武转文也不行。 他将在京的高阶武将扒拉了一个遍,亲卫营大统领阎应豹、皇城司勾当公事霍照等等,甚至马军司都指挥使闾丘蓁他都考虑过,最后找到了安定侯这位妙人。 沈挚的职事是幽州大都督,理论上管不了京城禁军,但不知皇帝陛下是有意还是忘了,她没有明旨将沈挚去年攻打来犯猃戎时的差遣“天下兵马大元帅”收回,所以另一个理论上,天下兵马都可让沈挚调遣。 京城禁军是天下兵马的一部分,沈挚处置前殿司那队人,就不算越俎代庖。 南绍莘算盘打得噼啪响,谁也不知他想过没有,沈挚乃边将,插手京城禁军事务会不会犯了皇帝的忌讳。 但沈挚谨慎周全,他与王妡的关系再亲密,他也不会去挑战她身为帝王的权威。 他是她的爱人,更是她手里的枪,只需要为她守住这得来不易的万里河山。 以沈挚治军之严,甭管谁有错在先,谁的错更大,胆敢械斗者,他皆会按军规从重从严处置。 南绍莘若是了解沈挚为人,是绝不会找上门的。 只能说他有点儿小聪明但不多,如意算盘落空了。 王妡拿过条陈看罢,着枢密院按沈大都督的条陈去处置触犯军规的两司禁军。 接着唤贡年过来:“你去李渐府上,替朕申饬他。” “喏。”贡年应道,轻而快地出了庆德殿。 王妡思忖片刻,唤来一个快行,吩咐:“传令南绍莘,但有顽抗之萧氏者,他认为当斩,可就地格杀。” 快行领命离开。 沈挚看向王妡,陛下这道口谕不像是为南绍莘撑腰,更像是为难他。 顽抗的萧氏可不少,谁当杀谁不当杀,这其中的度一个把握不好就是引火烧身,这口谕可够南绍莘头疼的了。 皇帝已经下令,他不能不杀,也不能都杀,更不能乱杀,屠刀每一次挥下之前都得仔细斟酌,否则御史的弹劾就够他喝一壶,更别说与李渐相争了。 所以陛下这是为我撑腰。沈挚心里美滋滋。 王妡看他还在笑,没好气儿地说:“别人算计你,你还高兴。” 沈挚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陛下心疼臣,臣自然高兴。” 王妡也笑了:“傻。” 沈挚道:“臣自回京,便观殿前司禁军皆散漫,疏于操练,且屡有将士触犯军纪,然多是犯而不罚。长此以往,前殿司禁军还有何战斗力可言。” 三衙禁军是皇帝亲兵,负有拱卫京畿之重责,合该是精锐中的精锐。 可看殿前司禁军是个什么鬼样子,这散漫模样要是在他营中,早就被拉出去打军棍了。 国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无数暗流涌动。 还有猃戎、西骊、南昭等群狼环伺。 禁军若都变得不堪一击,这大好河山将被撕裂,中原大地将重现战火。 “陛下,三衙,该好好整顿一番。”沈挚道。 沈挚不是没心眼的人,南绍莘这小伎俩全不足以让他上当,他之所以顺水推舟答应南绍莘,便是想借由此事进谏皇帝,整顿三衙风气,断不能再叫三衙散漫下去。 王妡颔首,对此言亦是赞同。 朝中现今摆在她面前的弊端,最严重的两个,大量冗官是其一,少善战将领是其一。 在她上辈子,沈震、沈挚父子枉死台狱里,朝中面对猃戎来犯竟无将可用,最终惨败,割地赔款,尊严尽失,百姓困苦。 她重生之后,多方斡旋救下满门忠烈的沈家,叫沈家父子经营北方边塞,花费数年时间构筑起阻拦猃戎铁蹄南下的防线。 后有吴桐献策,她征召了不少方士、铁匠等能人,制出雷火球、霹雳弹之类火器,终于是叫猃戎起了忌惮之心,不敢轻易南下。 但这些都不够。 朝中善战的将领依旧寥寥。 梁太.祖兵变夺得皇位,便忌惮武将拥兵自重,效法他的做法,遂对武将多方打压。 枢密院以文辖武就是梁太.祖的手笔之一。 叫从不亲临战场的文官去指挥武将练兵打仗边防谍报,属实是前无古人。 因此,终梁一代对外战争上输多赢少,梁肃宗甚至有临战前才赐将领舆图、阵图这样的奇事,可想而知,那一仗是何等惨败。 权任轻而法制密,将士如何能奋于一战! 在如此政权氛围之下,梁朝能叫得上名号的名将寥寥无几,且多无法善终。 如先头被萧煜用来陈情的李承恭,即使辞爵不受上交兵权了,还是被梁太宗逼得以死明志。还有梁初被誉为名将第一的杨彬,他急流勇退虽得以寿终正寝,然其子在朝堂上被诸方排挤,默默无闻战死,殁时不到弱冠之年。 还有满门忠烈、祖祖辈辈皆为国捐躯的沈震,被冤死于台狱里,何其可悲。 这都是梁朝近三百年的积弊遗留。 王妡在前枢密使蒋鲲落马后,力排众议将沈震提在枢密使这个位置上,为的就是打破朝中无将可用的僵局,让武将能与庞大的文官集团相抗衡,最好是能达到文武平衡之态。 “如今暂无战事,你领个殿前司主管公事的差遣,好好整肃一下殿前司。” 王妡交待的事沈挚自是无不应 13. 第 13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京城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一桩乐子,说是前殿司都指挥使李渐的夫人以李渐宠妾灭妻要和离,还要求她生的儿女都与李渐断绝关系。 因为这乐子,京城百姓都不去围观萧氏们搬家了。 “你们说啊,这过不下去了和离也没什么,怎么还有让儿子与父亲断绝关系的啊!” “就是,孙子都有了,那不是孙子也要与祖父断绝关系?” “那肯定的,难不成儿子与父亲断绝关系,把孙子留下的?” 这可真是少见的奇事,京城百姓们的兴趣都被调动了起来,李渐府门前总围着看热闹的闲汉散不去,军巡铺都特意安排了卒子来维持秩序。 是维持,不是赶走。 百姓想在哪里,只要没犯事,总不能随便驱赶,是吧。 李渐左右邻居因此事被扰了出入,恼得立刻上折子弹劾李渐私德不修。 别提多丢人了。 本就在病中的李渐被家中诸事闹得根本顾不上被弹劾,他觉得妻子得了疯病,否则很难解释她为何会闹着要儿子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你若还想要这个家,就让我把那个姓花的狐媚子发卖了。”林氏决绝道。 可李渐没有看出妻子的决绝,只认为林氏善妒,他本就头疼,便怒将林氏赶出了卧室。 林氏到了正堂,两个儿子都在等她,见她过来,长子连忙问:“母亲,父亲怎么说?” 林氏摇头。 长子捂住了脸,次子瘫软在椅子上,悲道:“父亲他……” 子不言父过,次子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埋怨,转而骂另一人:“易珂老贼,不安好心,送个狐媚子给父亲,是存心要害我全家,我跟他拼了!” 他说着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往外冲,被眼疾手快的兄长一把拉住。 兄弟二人你绊我我绊你,摔成了一团。 “那狐媚子是你们父亲自己收用的,但凡你们父亲不好美色,立身持正,别人想害也害不了他。”林氏叫次子别胡闹,他打上易珂家门去,不过是徒增笑柄而已。 “母亲,那咱们该怎么办?”长子忧心忡忡道:“您提出和离都逼迫不了父亲放弃那狐媚子,我们真要与父亲断绝关系不成?” 林氏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她的父母皆已去世,与娘家兄弟们的感情就那回事儿,他们不会为了她来得罪现今正如日中天的李渐。 别人看到的都是李渐有从龙之功,颇得皇帝信重,可林氏却觉得这烈火烹油之下藏着巨大的危机。 自古开国功臣多难善终,帝王无情是司空见惯之事,若功臣不能克己复礼、谨言慎行,迟早会遭受灭顶之灾。 万不可觉得当今天子是女子,就认为她会与历代帝王有所不同。 甚至,正因为她是以女子之身称帝,对待元始帝才更要慎之又慎。 这得是多狠厉的人,才能将天下男子都踩在脚底下啊! “你们父亲行事越发荒唐,若他不肯悔改,我……”林氏觉得很累,她这几十年为李渐操持家事、生儿育女,就算不是尽善尽美,也没有多少可以指摘之处,李渐却总指责她善妒,没有容人之量。 她还要怎么容人,他那一屋子莺莺燕燕堪比前朝皇帝后宫了都。 “我就和离罢。”林氏下定了决心。 两子大惊:“母亲,何至于此!” 林氏不想再说此事,只道:“你们有空就去劝劝你们父亲吧。” 两子望着母亲疲惫的背影,心中着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林氏说不想管李渐的破事,可为了两个儿子,她又不得不管,不到绝境,她总得试上一试。 翌日,她往桂宫递了牌子,求见谢娘娘。 王妡登基之后,将父母迎入桂宫。 这座宫殿是梁肃宗征发百万民夫花费五年时间修建,宫内移步一景,四时鲜花,美轮美奂恍若人间仙境。 林氏不是第一次来桂宫拜见谢娘娘,但每次来都还是会被桂宫的美景迷了眼。 如今正是榴花怒放时节,满园红霞如火,耀眼繁华。 谢氏便是在石榴树下接见的林氏。 “妾身今日前来,是想请娘娘在陛下面前为妾身陈情。”林氏跪下伏首,道:“外子被妖人蛊惑,行止失据,有负陛下圣恩。他年老体衰,委实难堪大用,陛下圣眷拳拳,可惜他偏不中用,无法为陛下分忧。恳请陛下看在外子往日有些许苦劳的份上,能让外子领份闲差,保养病躯。” 谢氏叫起林氏并赐座,待林氏坐下,她问:“你今次前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李卿的意思?” 林氏道:“回娘娘,夫妻一体,又何分谁的意思呢。” 谢氏打量着林氏眼角深刻的纹路,还有厚重铅粉都遮盖不住青黑的眼底,李渐的种种作为她亦有所耳闻,这林氏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的。 “你的话我会转告皇帝的,”谢氏劝了一句:“男人有些毛病改不了的话,就算了,别为难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林氏嗫嚅了两下,把嘴边的话咽下。 倘若李渐只是普通的好美色也就罢了,林氏早就麻木了,可李渐新收的这个女人分明就有问题,李渐被她迷得跟得了失心疯一样,迟早会害了全家。 “谢娘娘教诲。”林氏起身朝谢氏行礼,随后告退。 谢氏送走了林氏,叫人备辇、去天启宫通报。 梁肃宗修建桂宫是为与他的爱妃们寻欢作乐,但他又得上朝理政,便特意在桂宫与天启宫之间修建了御道,车马不过三刻钟就能到天启宫。 王妡在凌坤殿等着母亲,见她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母亲不是说要在桂宫筹备赏花宴么,怎的今日过这边来了?” 宫中没有皇后,像亲蚕礼、赏花宴这些由皇后主持的祭祀、宴会之类,便都由谢氏在操持。 端阳节那日,王妡削了所有萧氏宗亲的爵,又强令京城萧氏搬入十六坊,此举多少叫一些朝臣不满。谢氏便做主在桂宫举办赏花宴,邀请京中五品以上文武官员的家眷进宫赏花,是为怀柔。 “李渐的夫人今日来见我……” 谢氏将林氏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王妡。 王妡听罢,道了声:“李渐倒是娶了位好夫人。” 谢氏叹:“可惜,李渐不懂得珍惜。” “外头正在传李渐宠妾灭妻,他夫人要与他和离,他儿子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王妡递了盏茶给母亲 14. 第 14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李渐在家中焦头烂额的时候,南绍莘在十六坊亦是备受煎熬。 皇帝传口谕与他,对顽抗萧氏可就地格杀,看似给了他生杀予夺的大权,实则将他踢进了火坑。 杀哪个,怎么杀,这里面问题大着呢。 一个弄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南绍莘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我做什么要去招惹安定侯,算计安定侯不成,反倒是搞得自己骑虎难下。 “管军,江夏侯又开始骂了。”兵卒找到南绍莘禀报,年轻的面孔上尽是气愤。 南绍莘见此,也就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兵也被骂得很不堪。 “什么江夏侯,现在哪里还有江夏侯。”南绍莘也恼了,“我去瞧瞧。” 萧伯宏搬了张椅子坐在旧宅大门内,叫仆从把着大门,他在里面骂骂咧咧。 这几日都是如此,每天开条门缝骂骂咧咧,一有不对就立刻叫人关门,活像一条癞皮狗。 “南绍莘啊南绍莘,你个抓着女人裙带往上爬的狗东西,你还敢出门。”萧伯宏看到南绍莘,立刻把矛头对准他,“毒妇给了你多少好处,教你心甘情愿当条狗。” “萧伯宏,你觉得你长了几个脑袋。”南绍莘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 “呵,毒妇还敢杀我不成,我姓萧,杀了我,她可就坐实了谋朝篡位,天下有志之士将群起而攻之。”萧伯宏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叫人搞不懂他能有什么倚仗敢如此嚣张。 南绍莘却决心不再忍耐了,既然萧伯宏自己找死,他就成全他。 “把此贼子给我擒下!”南绍莘下令。 守在萧伯宏旧宅门前的逻卒和士兵们受了好几天鸟气了,上官令一下,立刻就朝萧伯宏扑去。 “关门!关门!”萧伯宏大喊。 仆从们时刻准备着,立刻把本就没开多大的门扇关上,插上厚重的门栓,一气呵成。 前几日,萧伯宏的门关上,外头的兵卒们都没有强攻,朝中那么多大臣——尤其是御史——都看着,萧氏主动请辞,皇帝也该仁德以待。。 南绍莘今日却不打算再与萧伯宏耗下去了,就拿萧伯宏开刀,杀鸡儆猴。 他下令:“破门——” 兵卒们只迟疑了片刻,立刻就去运来粗大的撞木,一下一下撞在萧伯宏旧宅的大门上,其他几个偏门、角门也都有兵卒在破门。 萧伯宏以为今日和昨日前日一样,南绍莘不敢轻举妄动,不想几处都在砸门。 “不对啊……不对啊……不是说毒妇不敢动手的吗?”萧伯宏六神无主。 他妻子气得猛捶他:“我早说了,把家产交出去,交出去得了,至少还有条命在,你偏说皇帝要宽仁名声不敢动咱们,你究竟听了谁在胡说八道,皇帝连先帝都杀了,咱们几两重的骨头,还敢跟她硬碰硬?” “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萧伯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还能怎么办,求饶啊!” “对对对。” 可惜已经晚了。 萧伯宏才出正堂,大门便已被撞破,兵卒们如野狼一般扑了进来,萧伯宏一家带仆役上百人登时乱成一锅粥。 立刻蹲地求饶的或还有条命,逃跑的被追上几乎都是当场毙命。 兵卒拿下萧伯宏,南绍莘走到他面前,不等他开口求饶,便手起刀落。 “不遵皇命,以下犯上,杀、无、赦!” 南绍莘提着萧伯宏的人头,对被押解到前庭跪着的萧伯宏一家老小,煞气森森开口。 话毕,他把人头朝萧伯宏的长子一丢,头骨碌碌滚到长子膝前,正面朝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着长子。 年近而立的男人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软软瘫倒。 萧伯宏的旧宅里哭声震天,传到了外头街上,围观百姓的耳中,很快就传遍了全京城。 御史这几天都盯着私德不修的李渐,没料到这里还有个草菅人命的。 弹劾! 必须弹劾! 早朝上,御史台、枢密院、兵部的人轮番登场,痛斥南绍莘。 另有与南绍莘有私怨的,或是单纯就是看武将不顺眼的,也都一一出列弹劾。 早朝卯时开始,临近午时还没结束。 王妡听着朝臣们翻来覆去地弹劾南绍莘,还有李渐,什么都没做的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闾丘蓁也被连累。 不仅三衙禁军,一些边将也在弹劾之列,甚至已经由武转文的枢密使沈震都被夹带在里头,武将里头一份的沈挚更不能幸免。 言辞之激烈,仿佛武将的存在就是错误。 有的人指桑骂槐,直言好大喜功为中材庸主之所为,骂到皇帝头上去了。 王妡听了几个时辰的车轱辘话,不恼,也无不耐,吴桐实在太佩服皇帝陛下这定力,她听了都快现场表演气炸文学。 紫微殿上,众臣对南绍莘的弹劾皇帝没有表态。 下朝后,南绍莘觐见皇帝,在庆德殿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不少人看到他从庆德殿出来面上带着喜气。 皇帝这是纵容酷吏! 这不行! 半天功夫,劝谏的、弹劾的奏折堆满了皇帝的案头。 - “陛下,为上易事,为下易知,则见刑不烦矣。①国之基,惟在於德礼。陛下欲继轩、唐之风,追舜、禹之迹,必镇之以仁德,宏之以仁义……②” 左槐又来苦口婆心劝谏皇帝以仁德治天下,滔滔不绝说了快半个时辰。 王妡也是真的耐心,不急不恼甚至都不打断左槐,听着隔三差五就要听一次的车轱辘话。 前来禀事的闵廷章也很有耐心,一直在庆德殿外等着,没离开过一步。 其他人来了又走来了又走,都好几拨了,见闵给事还在,那就是左相公也还在殿内。 众人:“……” 现在是在比谁更有耐心吗? 以前在献帝朝时,也没见左相公这么爱进谏。 “朕知道了,左卿若无他话,便自去忙吧。” 王妡算好时间,半个时辰后,不管左槐还有什么话都不准备让他说了。 左槐其实还意犹未尽,但皇帝的耐心差不多就这么多了,再劝谏下去恐会惹恼了皇帝,他还是有分寸的。 比起献帝来,元始帝在朝臣劝谏这一方面可好太多了。 献帝听到自己不爱听的常常恼羞成怒把谏臣赶走,元始帝还是会让朝臣把话说完。 左槐起身告退,一出庆德殿便与闵廷章照面。 “左相公。”闵廷章奉手见礼。 左槐礼数周全,说道:“闵子建还在等着呐,怪老夫,与陛下聊得投机,竟忘了时间。” “陛下礼贤下士,引纳多途,是我大猗之幸事。”闵廷章道。 “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左槐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说道:“虚心白意,进善信道。老夫 15. 第 15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吴桐在庆德殿甫一坐下,王妡便叫贡年将案上的一本奏折拿给她。 奏折是广州南海县县令滕从周所写,托广南路的走马承受送来京都,禀告广州内的一桩惨案。 原先的广州知州为人暗弱,经略广州多年未有建树,去年秋官员磨勘后,王妡明旨将此人撸了,暂由通判全权代行知州之责。 广州通判海卫诠,出身广州豪族南海海氏,在本地横行无忌,常带着族人侵夺过路商船的财物,他本人也常带着几个心腹下属冒取商人的货物,过路商旅苦不堪言。 滕从周的奏折里禀的正是海卫诠。 这个土霸王夜路走太多,终于遇到鬼了。 四月间,海卫诠的亲弟几人乔装抢夺一队胡商货物,那队胡商也是个莽的,打伤了海氏几人,海卫诠得知道便派人去抓那队胡商,要把他们下狱治罪。 既当官又当匪多年,海卫诠这一套玩得极其熟练,然而这一次遇上的是不要命的狠人。 那队胡商登上衙门大堂,抽出袖里藏剑,海卫诠猝不及防毙命当场,并左右十余人全部身死。 滕从周在奏折里说:“胡商类猴,红眼凶狠,人面兽心,百步之内,无人敢近,是以教其登船入海,逃之夭夭,官兵所不可追。” 嗯,一队胡商共七人,在衙门大堂上杀了本州通判在内的十几人,还顺利登船,逃入大海。 王妡看到这时,都笑出来了。 究竟是胡商凶狠,还是差役官兵废物,或者是有人暗中出手阻扰。 海卫诠的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他死了便死了,却叫那些杀人的胡商逃脱,就是在打大猗和她王妡的脸。 另外,海氏的人因海卫诠之死满州发疯,要各县衙役全部出动缉捕杀人凶手,甚至还想动广州驻军。 广州驻军没有她皇帝的军令,谁敢擅自调动就是找死。 滕从周的奏折到了京城后,王妡第一个问责的是广南东路提刑司。 文书百八里加急送到韶州曲江城宪司衙门,宪司上下头都痛了。 南海海氏在广州势大,就是他们宪司有时都不太敢管。 但也不是海氏一家独大,还有冼氏与植氏两个豪族,三家在当地互相牵制,但面对朝廷又守望相助。 他们宪司也难做啊。 然皇帝问责的手令都来了,蒋宪使只得亲去南海城主事。 蒋宪使被马颠簸着,满腹怨念:姓吴的拖拖拉拉还不赴任,故意的吧。 被人念叨的吴桐忽觉鼻子痒痒想打喷嚏,可这是在御前,她这一个喷嚏打出来,可能皇帝陛下不介意,但被旁人知道肯定要参她一个御前失仪。 虽说在朝为官没有不被参的,但因为一个喷嚏被参就很没有必要,毕竟被参了还得吵架。 吴桐忍住了喷嚏,问起这个南海县令滕从周来。 “滕从周是六年前被贬到广州的,其人颇有些才干。”闵廷章说道:“他没有当地背景,又因广州州治所在南海县,他这个南海县令被拉拢的价值不太大。他当南海县是,正好冼氏与植氏联姻,海氏因此不得不收敛动作,机缘巧合,三家都没有动他这个县令。” 豪族没有动作,下头的乡绅便都老老实实,将滕县令当个摆设供起来。 滕从周在夹缝中安稳过了六年,可见不是个庸才。 “这位滕县令是怎么被贬去广州的?”吴桐好奇问道。 闵廷章道:“牵连进蒋鲲私卖盐引的案子里,他本人无过,只是有几个不省心的兄弟,借他之名参与贩私盐,把他连累了。” 吴桐问:“那他的兄弟现在呢?”这哥们儿挺倒霉,可别今后起来,又被倒霉兄弟连累。 “都流放去凉州修城墙。”闵廷章说着忽然笑了,“倘若陛下登基时大赦天下,滕县令的兄弟都在大赦范围内。” 吴桐也笑了,这不是巧了么,咱们陛下就不大赦天下。 不愧是陛下。 王妡对吴桐投来的崇拜目光回以一长眉微挑。 滕县令将广州现状都写明奏折上,豪族横行,官商勾结,驻军废物,沆瀣一气。 “我这开局不太好啊。”吴桐把奏折再看一边,边看边啧啧。 “吴知州能治江南东路转运司,广州自不在话下。”闵廷章送上恭维。 “别,你别给我戴高帽子,”吴桐把手一挡,“我可戴不起。” 再说了,就算天崩开局她也得去,她要敢退,就是退一辈子。 吴桐看向王妡,说道:“陛下,海卫诠既是在堂上被人所杀,朝廷须得优抚他的家属,安抚海氏族人。然臣以为通判一职,海氏人不宜再担任。” 吴桐认为,海氏人已经横行至此,朝廷若以安抚名义由海氏人继任,他们只怕会更嚣张,到时她在广州会相当难行。 王妡便问:“你觉得谁可胜任通判?” 现在五月末,吴桐要七月初才启程,中间这一个多月的空档须得一个有能力的通判来稳定大局,才不至于叫州、军皆生乱。 其实吴桐觉得滕从周任通判就很不错,有能力,也聪明,懂自保,还知道搭上走马承受将奏折送出广州。 可他差就差在在广州没有根基,广州的两个长官不能都是外来者,这会让当地豪族团结起来对付他们。 “通判不能是海氏人,那只能冼氏或植氏,”吴桐从回京就在看广州的地方志,对广州送上来的文牒都一一过目,又派人去广州打听各种有用没有的消息,人是没去过,对当地的情形并非一无所知,“陛下,广州是都督州,可置通判两员,何不让冼氏和植氏都为通判。” 海氏死了人,得利的是冼氏和植氏,海氏一族肯定恨上他们。 王妡摇了摇头,说:“祸水东引是好,然此举逊于拙劣。” 闵廷章说:“广州豪族内斗归内斗,但对外却非常团结,吴知州此法,如果是用在州牧上或可行,可通判只是个七品官,权重位卑。” 吴桐略一思索,明白了:“所以,等我一过去,他们绝对会团结一致先对付我。” 闵廷章点头,挑拨离间得太明显。 王妡让一直端坐书案后的黎一凤给吴桐说一说,这通判一职的由来。 “梁太.祖置通判时,其职非副贰亦非属官,实为监郡,知州举动为其所制。直到梁仁宗朝,通判渐与知州同判本州公事,然通判无单独签书文移行下之权,须与知州同签。直到梁熹宗,通判才有裁决签书施行之权,但还是监郡为主。” 黎一凤说罢,王妡对吴桐说:“你现知为何你前脚离开江宁府,后脚潘徐弹劾你的奏折就送到朕的案头了吧。” 吴桐点头,这梁朝的官制实在是太复杂了,哪怕她当了十年官,也不时被搞得懵逼。 “可通判有监郡之责,掣肘知州之意,那广州的通判怎会是本地豪族。”吴桐提出疑问,“我看广州地方志,岭南一地直到前晋天下大乱,中原百姓为避战乱往南迁徙,互相通婚,才逐渐有了教化。” 可即使如此,几百年过去,经历五朝,岭南依旧与中原迥异,朝廷治理岭南都只能用当地豪族,很有自治区那个意思。 岭南山多林深瘴气弥漫,还水蛊遍地,人们一提起此地就是噩梦的流放地,梁朝历任知州,有近七 16. 第 16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再给萧烨封王,自是为了二王三恪制。 这项政治礼制哪怕象征大过于实际,为彰显大猗的正统地位,总归是要施行的。 王妡倒也没那么自信,能强硬保证萧梁的政治权力完全平稳过渡到自己手上。 她将萧氏的爵全削了,仿佛不屑假模假势的二王三恪礼来彰显正统,只是一次试探。 不是对萧氏,是对文官集团。 是为之后剪除冗官改革官制做预热。 文官集团也知道皇帝不可能真任性到底,便配合皇帝表演,将该走的流程都走完。 这其中可能出乎文官集团预料的,就是御史文洪明被廷杖而死一事了。 二十棍子打死人,前殿司禁军何时有此等武力之人,有这天赋异禀的怕是早就被皇帝提成管军了。 文御史之死,皇帝罚了监刑的内侍万开及行刑的前殿司禁军,又申饬了殿前司都指挥使、都虞候在内十余人,便揭过去了。 再有拿着此事不依不饶的,统统被申饬罚俸,还贬谪出京两个,百官探出帝王的忍耐度及时收手,可不敢真惹恼了皇帝让她大开杀戒。 至此再没有人在朝堂上提及文洪明,也没有人追究他的死因,他的家人得到了丰厚的抚恤又被亲友劝告一番,为了家中子孙的前途,亦不敢再提及此事。 “左右要封,不如物尽其用。”王妡对吴桐说道:“你去广州,豪族若有不服之事,便叫萧烨以势压人。你回去告诉萧烨,尽可在广州嚣张,有事朕给他做主。” 吴桐问:“要是他嚣张过头了呢?” 王妡笑着反问:“他会吗?” 吴桐坐直,震声保证:“他不会!” 但凡他有嚣张过头的苗头,老娘就会给他掐灭。 活着不好么,非要作死。 吴桐在穿越前并非是学史的,对二王三恪制也是这次闹得沸沸扬扬才知道朝廷还有这么一项宾礼,然后她狂翻史书看遍历代受封的二王后。 呃……死亡率好高。 好多都是封了又杀,再换个人封,再又杀。 前朝宗室总会被新朝皇帝忌惮,老老实实窝着都有被杀的风险,敢作只会死得更快。 但萧烨的这个海滨王,只要他不在皇帝陛下的雷区疯狂蹦跶,应该是能够寿终正寝的。 在吴桐看来,皇帝陛下是个很务实的人,能废物利用,她不会浪费。 - 【上天回眷,授历朕躬,梁氏顺时,逊其宝位。敬奉休命,敢不对扬,永作我宾,宜开土宇。①唐·李渊《封隋帝为酅公诏》今以南海县五千户奉隋宗室烨为海滨王,行梁正朔,车旗服色,一依旧章。以梁宗室珹为承恩公,令献陵丞职,为梁氏守陵。以燕后裔元氏霖朗为延恩公,共为二王后。立舜、禹、汤后裔为三恪。】 朝廷颁下恩赏诏书,另有明旨,主动上缴庄园田产的萧氏,查明其非朝廷赏赐之财产来源正当的,返还其家。 便就是说,女眷的嫁妆,正当合规合律置办的家产,能留下。 此诏一发,大部分萧氏都不闹了。 他们闹,主要还是因为今后生活难以为继,现在皇帝开恩,给他们留下一些财产,今后的生活能有些保障,又有何闹的必要呢。 但是一些曾视法纪于无物的萧氏却更慌了。 朝廷追查财产来源,说好听的是查明来源正当后还给他们,实际上是在查他们往日贪赃枉法、鱼肉乡里的罪证,他们的项上人头还能保得住? 那脑袋的确是保不住,王妡下旨罪大恶极者斩立决,砍了一千多个人头,另流放了两万余人,这些都是后话。 当下,皇帝遵循了二王三恪制,大部分文官觉得皇帝听劝,满意了。 也有个别觉得皇帝封的有问题,该封献帝长子才是,结果封的是献帝的叔叔和兄弟,这分明是徇私嘛。 徇什么私还用说么,海滨王为什么能封王,还不是沾了他妻子的光。 呸,吃软饭! “你二人是觉得哲宗之子与熹宗之子不配是么?” 汪云飞逮着两个说小话的礼院生,上去就要把人抓到易珂面前好生说道说道,你们礼仪院是不是对二王三恪大诏有意见。 礼院生哪敢与汪云飞对线,看他走过来,活似看到恶鬼走过来,礼都忘了行,逃命似地跑了。 “嘁,怂。”汪云飞嚣张的站在礼仪院公廨门前,大声说:“礼仪院都是些什么怂货!迟早关门!” 骂完就跑,超刺激。 易珂追出来没看到人,心口都气痛了。 汪云飞玩完刺激就下值,开开心心去找好朋友闵廷章,就听闵廷章提起给吴桐送礼贺她乔迁之喜。 “我说贺吴知州乔迁,是为了讹李渐的马,你还真送礼啊?”汪云飞惊道。 闵廷章合上礼单放在手边,说道:“陛下赐了吴知州宅子,在左相公的隔壁,咱们当然是要贺她乔迁。” “哦,这样的啊。”汪云飞把小几上的礼单一把抢过,“你这个借我抄抄,我叫李叔照着备一份。” 闵廷章就知道他要抄,特意放在手边的,但有些话还是得说:“你真不考虑续弦?有妻子帮你打理家宅,你也能省心不少。” “李叔给我打理家宅田产,我也很省心。”汪云飞不爱听催婚,拿着礼单跑了。 闵廷章无语地摇摇头。 - 吴桐一家搬到十六坊半个多月,现在又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去裕丰街,跟左相公做邻居。 长史崔时指挥仆役们收拾家什,萧烨的楚王被夺,他就不是王府长史了,萧烨被封海滨王,他又是王府长史了。 崔时心想:这个家还是得靠我们知州老爷才行。 京城谁人不说,萧烨能封海滨王,全是沾了他那个皇帝宠臣的妻子的光。 对此言,海滨王府上下皆深以为然。 他们不敢想象,这个家里没有知州老爷会是怎么样。 “又幸福了啊,老哥。”吴桐要赶在赴任前办个乔迁宴,向全京城昭告自己得了皇帝陛下赏赐的宅子,有多受皇帝陛下宠信,此刻正在核对邀请的名单,眼角瞟见一袭霜表翠里大袖衫风流倜傥的萧烨走进来,随口调侃了一句。 老? 萧烨脚步一顿,低头看看自己的新衣服,明明身段优美,举止倜傥,哪里老了。 “你可以唤我哥,但我不老。”萧烨坐到吴桐对面,斤斤计较。 吴桐抬头瞅了萧烨一眼,这张脸是世间少有的俊美,年纪增长也半点不损其颜色,反倒有小年轻没有的韵味,一般人学不来的那种。 羡慕吗? 脑子换的。 “老哥,在京城你还是低调一点吧。”吴桐把放在身侧的一张纸拍在萧烨手里,让他看,上面是她统计的历代被弑杀的二王后。 萧烨:“……”坐地发抖。 萧烨坚强地坐直腰杆,“你前几日还说要我可劲儿嚣张。” 吴桐发笑:“我说你就信,你的脑子呢?” 萧烨又惊又呆:“……” “好了,既然穿了新衣服,就出去显摆显摆,这左相公的请帖你亲自去送。”吴桐把一张请帖放萧烨手里,“风流倜傥的海滨王。” “干嘛叫我去送?让崔时跑一趟不就行了。”萧烨虽这么说着,人却是站起来了。 吴桐也站起来,与萧烨并肩往外走,边走边说:“他都亲自登门把你一脚踢坑里,你不还他一局?你大度我可不大度,你去给那老匹夫表演一个小人得志。” 萧烨:“我不会。” 吴桐:“不会就学,连小人得志都不会,将来到了广州,我要你有何用。” 萧烨气成河豚。 待见吴桐出了门就要登上马车,萧烨连忙追上几步,问:“你去哪儿?” 吴桐扬了扬手里的几张请帖,像闵廷章、汪云飞这些人她得亲自去请。 - 另一边,南监里,萧皎正在与新来的主簿交接各项工作。 二王三恪大诏颁布的第二天,皇帝亲下旨授萧皎为广州别驾,协理知、通裁决本州事务。 南监众人对待萧皎的态度又是一变。 原先萧皎是长林县主,南监一众同僚多对她敬而远之,只觉得她忒多事。 一群小娘子们随便识得些文字学问,差不多就得了,还真指望那些小娘子考个状元出来不成, 17. 第 17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徐浅徐溪下学回到家中,先去给父母请安。 比起稳重的姐姐,徐溪更活泼些,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将手里捧的书给父母看,“是萧主簿赠予姐姐与我的,都是大儒的注本。” 其母陶素接过书,看了几页,越看越慢,神情举动都带着虔诚。 “娘子,这书如何?”徐川问。 “的确是大儒注本,”陶素指着一本素蓝封皮的书说:“这本是白鹿书院山长邱大儒的注本,天下文人士子都想尽办法能誊抄一二,于科举大有裨益。” 陶素的父亲是个落魄举人,家中也有一点藏书,若非生计难续她也不会嫁做商人妇,她嫁与徐川时嫁妆除了两床被褥就是一箱书籍。 她学问甚好,其父在时长叹息,她若非女子,定大有作为。 徐川听妻子这般激动的语气,便知这些书是千金难求。 不是说买不起,而是他们商贾之家压根儿就没有渠道买,文人向来轻贱商户。 徐川为儿女们请西席,都不知跑坏了几双鞋,有点儿学问之人都不愿教商户子,更有人直言“商籍乃贱籍,你儿又不能科举,读那多书作甚,会打算盘便可”,轻慢侮辱之意叫徐川难受得紧。 最后还是借着举人岳父的名号,请了位学问不错的先生,若非那位先生家中实在无米入锅了,也不会答应。 徐川在娶妻之前从不觉得读书重要,他祖祖辈辈都是商籍,到他也是商籍,他儿子也会是商籍,都不能科举,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识字明理便可。 直到娶了陶素这个学识不输男儿的妻子,在妻子的帮助下将家中产业扩大了十倍不止,他才发觉读书是真的很有用,有学问的商户和没有学问的商户做事可是完全不一样,结果自然是天差地别。 因此妻子重视儿女的学识,徐川全力支持,不管别人怎么笑话他、轻贱他,他都要想办法将能请到的最好的先生为儿女们请来。 说不定…… 说不定将来能有什么机遇呢。 这不,就让他等到了机遇。 当今圣上还是前朝皇后时力主开设女学,允女子科举,且不论贵贱。 徐川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就带着两个女儿去南监报名。 两个女儿在南监求学的这几年受了很多委屈,徐川陶素都知道,他们心疼女儿,但更希望女儿未来能走出一条坦途来。 再说,南监恶人不少,好人也不是没有。 主簿萧皎就是他们一家最想感激的人,因此在得知萧主簿要迁调去南方,徐川四处托人寻得一方名砚叫姐妹俩送去给萧主簿,感谢她这几年的照顾。 万万没想到,他们送去一方有价的砚台,萧主簿竟回赠了这么多无价的书籍。 “这礼太轻了,咱们得再去寻点儿好东西给萧主簿送去。”徐川说。 陶素也赞同。 徐川的长子徐波道:“我前几日收了一幅丹青圣手的山水图,海滨王好书画,不如将这幅画添进礼单里。” 徐川点头,吩咐儿子:“你再去寻些好物,除了萧主簿和海滨王,尤其是知州老爷的礼,万不可薄了。” 徐波妻何氏欲言又止,可在被婆母问了一句后,又道无事。 陶素暗自摇摇头,让姐妹俩回房去梳洗一番,准备吃饭了。 姐妹俩回到她们住的小院里,先去书房将书妥帖收好,才去净室更衣。 “姐姐,我瞧见长嫂适才又做了怪模样。”徐溪洗了手,拿布巾擦干,朝徐浅撇着嘴说。 徐浅摇摇头,“你当做没看见就行了,她只是有些嫉妒我俩罢了,倒也没有多坏的心思。” “我听姐姐的。”徐溪换了身鹅黄常服,将自己与姐姐换下来的学子服交给丫鬟,几年如一日的交待丫鬟要好生清洗。 姐妹俩在父母院中用过晚饭,陪着父母兄长说了一会儿话,就自己的小院点灯看书了。 南监的设置比照国子监,七品以上官员女儿入国子学,八品以下官员女儿及平民女子入太学,太学又有外舍、内舍、上舍之分,分在何舍除了入学年资外主要是靠成绩,上舍生一百人,都是成绩最优者。 而这一百最优者里,徐浅连续三年霸榜甲等第一。 徐浅对萧皎说想明年下场试试,不是她对自己如今的水平很有把握,而是她并不清楚自己达到何种水平,她在南监每次都考第一,可南监的水平普遍不行,博士们教学也不算认真。 无论是国子监的生员,还是民间的学子们,男子总有各种文会诗社,吟诗作赋想尽办法为自己扬名。 但徐浅没有这样扬名的机会,女子的诗会所展示的文采大多在风花雪月上,于她毫无益处。 再有就是,她商户之女的身份是连这种风花月雪的诗会都进不去的。 因此,她才想要下场一试,看清自己与那些郎君学子们的差距在哪里。 知道差距,她才好有努力的方向,否则闭门造车,学十年也学不出名堂来。 “姐姐,你要是明年落第了怎么办?”还有一年时间,徐溪就已经在为姐姐紧张了。 “落第就再学,三年之后再考。”徐浅的心态很稳,“我还年轻,再过三年再考也才二十三,五十少进士,我有的是时间。” 徐溪抿了抿嘴,下面的话她不敢说。 倘若姐姐明年落第,她都能想象得到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会说的话。 她与姐姐去南监上学后,丧气话就没少听,总有人说小娘子就该在家学些女红算账,出嫁后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他们说,小娘子读太多书没用。 徐溪没有姐姐的心态好,每每听到这种丧气话她就生气,忍不住与人吵。 徐浅看妹妹思绪都乱了,没有心思看书,便合上书本,拉着妹妹去院子的葡萄架下乘凉。 “阿谷,”徐浅唤妹妹的小字,道:“你是因为萧主簿离开南监,心里发慌,是么?” 徐溪扭着衣角,说:“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徐浅道:“阿谷,萧主簿能去南边或会有大作为,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我是很为萧主簿高兴啊,”徐溪忍不住扁嘴,“可是南监那些人……萧主簿不在了,我们会不会被欺负死?” “阿谷,你要记得,记一辈子,”徐浅握住妹妹的手,郑重说道:“有贵人帮助,那是运气,但我们不能靠运气活着。我们得自己立起来,我们站得直、站得稳,就任何人都不能打倒我们。” “姐姐,我都知道,我只是……” 徐溪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被父母兄姐宠爱着,在去南监读书之前几乎没有遇到一丝挫折。 到了南监后,见识到人类的多样性,她大受震撼,一度产生了厌学情绪,全靠徐浅陪着耐心开导,她才重新振作起来。 “ 18. 第 18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吴宅的乔迁宴十分热闹,收到请柬的人家悉数到场,没有请柬的想尽办法攀着亲友也要登门。 皇帝给萧烨封了王供奉萧梁宗庙,还不把人圈在京城,可见吴桐在皇帝跟前受宠的程度。 如此宠臣,哪怕不巴结,也要结个善缘。 临近午时,宾客差不多都到了,准备开宴,偏在这热闹喜庆的时候冒出一阵不和谐的哭嚎声。 吴桐正邀请左槐入座,仆从着急忙慌地进来报:“吴待诏与夫人在门外。” 热闹的声音落下,外头传进来的哭声就更加明显了。 宾客们窃窃私语,对哦,这吴知州的娘家人没看着。 吴知州宴客竟没请娘家人来?吴知州的娘家人在外头哭什么? 有卫道士憋了许久,这会儿忍不住,说道:“吴知州怎忍心叫娘家父母在门外哭泣,是否太过不孝?” 吴桐朝出言之人瞥去一眼,轻嗤一声。 萧烨往前了一步,对那人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周学士在集贤殿为陛下读书,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么?” 那为周学士身旁之人拉了他一把,叫他别再多舌了,得罪了吴桐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周学士偏不,继续对吴桐说:“吴知州的大喜日子,叫父母在外头如此哭闹总归不好,百善孝为先,父母有何难处,做子女的总该体谅才是。” 吴桐回说:“以你之言,父母闯下了塌天大祸做子女的也该体谅?更甚者,以身替之?” “人之行,莫大于孝。”有人躲在人群中如此说了一句。 吴桐朝崔时看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她便道:“我瞧大家伙都好奇,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吴待诏这是哭的哪一出。” 说罢,她率先往外走。 宾客们面面相觑,萧烨朝外引手,说道:“诸位,请吧。”随后跟上妻子的脚步。 既然主人家都不介意,那他们……就去看看吧。 汪云飞走在闵廷章右侧,小声说:“茂豫贤妹这是早有准备呐。” 闵廷章嘴角微抽,贤妹是个什么古怪称呼。 汪云飞解释:“咱们都这么熟了,再以官职相称多见外,茂豫贤妹赠我以表字,她是女子我总不能称呼其为贤弟,我以贤妹相称,甚至相合,甚是相合。” 闵廷章:“……你们自己不介意便可。”古里古怪的。 吴桐与萧烨到了大门外,吴肩龙与鲁氏带着家里的儿孙们堵在吴宅门外,就连外嫁的长女、次女也来了,一齐哭嚎,引得许多百姓围观。 哭嚎的主力是鲁氏,大骂吴桐不孝,不管父母兄弟死活,枉为人子。 她的话语焉不详却很懂得如何煽围观之人的情绪,在她的哭诉里吴桐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十恶不赦之徒。 吴肩龙就主要负责哭,哭得很凄惨。 这宾客里有好几位翰林院的,见吴肩龙这副模样,心生怜悯,遂出言相帮,指责吴桐不孝。 吴桐很佩服王妡的定力,觉得自己该努力向王妡学习,让自己变得有耐心。 她试了一下…… 学习成果惨不忍睹。 姓吴的一家人太极品了,她耐心不了一点。 “都哭完了没有,没哭完等下再哭,待会儿有得你们哭的。”吴桐没好气儿地说。 鲁氏微愕,似是不敢置信吴桐会是这个态度,片刻后,她回过神来,猛地暴起,朝吴桐扑抓过去。 “不孝子,你竟如此对亲父亲母说话,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萧烨见鲁氏竟要伤人,忙挡在吴桐身前,拦住状似疯魔了的鲁氏,被鲁氏连抓代打了好几下。 吴桐把鲁氏用力推开,看到萧烨俊美的脸上几道红痕,有些生气,他就这张脸了,差点儿就被毁容,岂有此理。 “你们也别跟我说什么早知如此,我还想说早知如此呢。”吴桐催促崔时:“把人都带过来。” 崔时正待去催,便见仆役们带着人到了。 十几名衣衫褴褛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到了众人面前跪下,齐声喊道:“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吴桐把萧烨拉到一边,将左槐露出来,对那群人说:“此乃朝廷尚书左仆射,首相左槐左相公,你们有何冤情尽管向左相公说,他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萧皎原本在后院接待女眷们,听了前头之事哪里坐得住,连忙过来就赶上她母亲给左相公戴高帽子,立刻帮腔道:“对对对,就算左相公不能为你们做主,还有这么多青天大老爷们。” 左槐没想到吴桐挖了坑在这里等着自己,他可不会傻得往坑里跳,于是指着京兆府尹独孤容秀道:“这位是京兆府尹,独孤府尹,尔等有何冤情尽可向他道出,他定会为尔等主持公道。” 处理冤案的确归京兆府管,但独孤容秀也不是傻傻被人坑的,当即一手把着左槐的胳膊,另一只手就抓上了刑部尚书甘陈的胳膊,对那群人说:“没错,尔等尽可述说冤情,有左相公和刑部尚书甘尚书在此,谁也不敢徇私包庇。” 大理寺判事赵皓与同判路渊有种自己逃过一劫的庆幸。 一名老丈说道:“小民要状告翰林院图画局待诏吴肩龙与其子吴永泰,以卑劣手段强夺我们村良田三百亩,害我村中多户人家无以为生、流离失所。” “还有我家,”一名妇人说道:“吴永泰强逼我男人贱价卖地,我男人不肯,他就让地痞天天来我家打砸,我男人想拦住他们,被他们打断了腿,呜呜呜……” 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那吴肩龙父子之罪竟是罄竹难书,围在吴宅外头看热闹的百姓都哗然了,对吴肩龙一家指指点点,还有吐唾沫的。 吴肩龙怎么也想不到,吴桐会安排人当众揭穿他多年所行的恶事,哭也忘了哭,惊恐地看着吴桐。 她怎么会?她怎么敢? 自己是她亲父,她如此做,就不怕……就不怕被连坐? 就算不被连坐,可她如此对待亲父,是大不孝啊,朝廷以孝治天下,怎会容一个不孝之人在朝为官。 “你……” 吴桐看着吴肩龙,说:“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们,自作孽不可活。” 吴肩龙颓然地坐在地上,只觉得这个女儿非常陌生,不,他很早之前就觉得这个女儿非常陌生了。 鲁氏尖叫一声,朝吴桐抓去,萧烨眼疾手快,推了鲁氏一把,没叫鲁氏近前来。 鲁氏摔倒,大哭:“你个不孝女,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啊,你害死我们你就高兴了……” 吴桐垂眸看着哭闹成一团的吴家人,还有指责自己的吴氏女。 心说:可是你们先把吴桐害死的。 “你的这些话去跟官差说吧。”吴桐啐了鲁氏一口,然后朝独孤容秀拱手,道:“劳烦独孤府尹将犯罪嫌疑人都带去审问,为受难之人伸冤做主。” 独孤容秀摆了下手,附近军巡铺的卒子早就过来了,得了府尹示意立刻将吴家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押走。 两个外嫁的吴氏女连忙撇清关系,就怕卒子也一起把自己带走, 19. 第 19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左槐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身为朝廷文官之首,却游离在文官集团边缘,看似朝中文官为他马首是瞻,然朝中与皇权对抗的文官集团领袖并不是他。 他也不是坚定的皇党,曾经也极力反对王妡称帝,最先提出请王妡以太后身份摄政就是他。 对王妡称帝后的政举诏令他也多持反对意见,有些事上更像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但要说他对萧梁皇室有多忠心,也看不出来。 对了,他还喜欢进谏,规劝皇帝行仁义之举。 这不,下朝后他又去了庆德殿劝谏皇帝。 “陛下心怀百姓自然是极好,然臣以为陛下行事失却章法,有些事该徐徐图之才好。” “左卿以为,该如何徐徐图之?”王妡问道:“我朝初立,百废俱兴,何事可徐徐图之?” 左槐叹了一口气:“陛下,兔子急了还咬人。” 端坐于御案之后,身形被御案挡了大半,没人看到王妡放在腿上的右手五指收拢又松开。 片刻后,她颔首:“朕知晓了,左卿退下吧。” 左槐迟疑了须臾才行礼告退,一出庆德殿,就又遇上来禀事的闵廷章。 冤家路…… 算了。 左槐今天不想与闵廷章吵,刚刚皇帝说她知晓了,是真知晓还是在敷衍? 闵廷章转头望着走远的左槐,左相公向来笔直的背影今天看着似乎有一丝佝偻。 入了庆德殿,闵廷章禀完事,顺便说起了左槐。 “左卿受朕祖父所托,且他算是瞧着朕长大的长辈,操心便多了些。”王妡还算了解左槐,他只是不想辜负友人嘱托,又带着些长辈为晚辈好的心态。 倘若左槐不是因挚友王准之故,对王妡称帝恐也是持激烈反对的态度,若是这样,只怕是要与吴慎做一对难兄难弟。 那会儿,王妡为称帝都快杀红眼了。 “贡年,你去私库挑几件趁手的,赏赐左相公。”王妡吩咐道。 贡年应喏,出了庆德殿把徒弟蔡河叫上。 蔡河跟着师父走,边走边说:“师父,万开那老小子前日找到小的,想请师父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他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将近半个巴掌大的小金龟给贡年看:“这是那老小子孝敬师父的。” 贡年瞅了一眼那小金龟,轻嗤一声:“你小子胆子倒是大,什么人给你东西都敢往手里接,就不怕哪天把自己的命都给接没了。” “师父莫训小的,小的有分寸的。”蔡河赔笑着说:“万开那老小子被贬成延福宫黄门,这些日子到处经营,想回天启宫来。那金银财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面撒,这宫里里里外外的谁没收他的好处。” 出延华门,过门槛时蔡河非常孝顺地扶着贡年,过去后,接着说:“师父您想想,万开以前做内侍大监时,可没少给您脸色看,您能咽下这口气,小的咽不下。现在他有求于您,咱们何不趁机狠宰他一笔。” 贡年停下脚步,虚点了蔡河两下,斥道:“眼皮子浅。” 重又继续往前走,曼声道:“万开以前是献帝提拔起来的,你看如今这天启宫里,还有几个献帝身边的人。” 当初献帝被王妡软禁于北宫,身为内侍大监的万开倒也没有非常忠心献帝,投诚投得飞快。 但他既是在献帝身边伺候过的,王妡便不爱用他,杀他倒不至于,有机会便将他贬了。 蔡河一凛:“原来如此。还好师父您提醒小的,小的才不至于犯大错。” “你呀,”贡年乜了蔡河一眼,“咱们伺候陛下,最重要的是忠心。你平日里贪财我没说你,但你要清楚,什么财可以贪,什么不可以贪。” 蔡河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师父让小的拿的,小的才拿。” “错!”贡年说:“是陛下同意你拿的你才可以拿。否则陛下要处置你,师父定是那为陛下挥刀之人。” “是是是。”蔡河擦着额上的汗,点头如捣蒜般地应。 说话间,师徒二人到了私库,贡年与库令一同进去,挑选了两本孤本、一幅《一团和气图》并十疋蜀锦十疋软烟罗,登记了之后让蔡河拿着。 “师父,小的送去左相公府上,您就不用受累了。”蔡河主动说道。 贡年摇头:“我亲自去。” 皇帝这时候赏赐左相公,用意非同寻常,自己这个内侍大监去,才更能起到作用。 “你跟着我去。”贡年叫徒弟跟着,学学如何应对朝廷的大相公。 - 左槐下值回到家中,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听管家来报,刑部尚书甘陈与翰林学士承旨戴密前来拜访。 “这两人……” 左槐不想见客,却又不得不见。 皇帝要清查天下土地人口,这都不算大事,历代新朝初立都会清丈土地与丁口,重编鱼鳞册。 只是皇帝清丈用的借口叫满朝上下不安,朝臣们才会反对。 皇帝好端端又发疯,先是挥刀砍前朝宗室,现在变本加厉,挥刀砍向百官。 她就不想想,那些文武大臣们有几个不贪的,朝中大臣们各种关系网极是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砍,也不能操之过急啊! “老爷?”管家提醒迟迟不出声的左槐,两位相公还在门外等着呢。 左槐无力地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王准自己致仕了,每日著书立传、游山玩水,好不快活。把这么大个担子压在他身上,左槐好几次都想冲到临猗去,当面喷王准一顿。 他也想致仕了。 “左相公安好。” 甘陈与戴密被管家请进书房,与左槐见礼。 两人被让座后,也不绕圈子,直言道:“我二人今日来,是为清丈土地一事而来。” “我知。”左槐叫仆役给二人奉了茶,“我下晌进宫面圣,也是为了此事。” 甘陈问:“陛下如何说?” 左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海滨王夫妇故意在乔迁宴上演这么一出,海滨王妃大义灭亲,我等也是敬佩于心的。然她竟在朝堂上大言不惭,要清查百官的职田、田产,我倒是不信她有这份心性,这分明是闵子建排除异己的手段。”甘陈愤慨说道。 戴密点头赞同,说道:“闵子建党同伐异,自打他出任给事中始,朝中多少人被他诬陷。他炮制盐引案,害蒋图南冤死于台狱之中。朝中诸多纷争皆因他背后推动所致。” 甘陈更加愤慨地说:“我等定不能纵容此歪风增长,长此以往,朝中岂非都是他闵党,成了他闵子建的一言堂!” 左槐继续喝茶。 甘陈与戴密的言下之意,他都懂。 闵廷章是忠实的皇党,于王妡还是太子妃时就跟在她身边,闵廷章种种行事背后都有王妡的影子,他几乎把持了门下省,没有副相之名却行副相之实,不正是因为有王妡的支持。 甘陈与戴密自是不敢公然指责皇帝,就拿闵廷章当靶子。 如能将闵廷章撸下去,于皇帝而言如断了一臂。 “左相公往日与闵子建 20. 第 20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贡年挑选的两本孤本,皆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的。 不说别人,戴密看到那两本孤本,眼睛都红了。 左槐究竟向皇帝进谏了什么,竟能得到皇帝如此厚重的赏赐? “左相公该是支持皇帝清查官员田产的。”离开左府,戴密与甘陈同乘一辆马车,二人讨论左槐的态度。 甘陈道:“我本是想拉到左相公的支持,看来是不行了。” 戴密道:“左相公与皇帝祖父交情匪浅,凭着这一层关系,他都不可能与皇帝对立。”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棘手之意。 “皇城司刺探百官还不够,现在又想清查官员家产,”甘陈猛地一拍自己的膝盖,忿道:“她是真不怕百官反了她。” 戴密无奈叹息:“到底是妇人,初登大宝,手握重权,行事便失了分寸。” 甘陈亦无奈:“叫个妇人凌驾在头上,先帝真是……” “不可称先帝!”戴密沉声提醒道:“私下里也得注意,否则哪天在外头说漏了嘴,就大祸临头了。” 甘陈皱了皱眉,对戴密带着训斥的语气略感不悦,他的官阶可比戴密的高。 然对方也是好心提醒,甘陈将不悦压在心底,语气略轻地道:“我知晓。” 戴密看了甘陈片刻,偏开头,将车帘掀起一点缝隙,看车外的街景与行人。 甘陈抿了抿唇,说:“若皇帝执意如此,咱们也不能引颈待戮。” “没错,”戴密放下了帘子,“你这样……” - 庆德殿。 贡年回来复命,将甘陈、戴密二人在左府一事禀明王妡。 “奴婢到时,二人正要离开,奴婢将人唤住,叫他们与左相公一同跪接了陛下的赏赐。” 贡年带着御赐之物才出宫,就得知甘、戴二人去了左府,他估算了时间过去,特意不叫人提前去通报,刚好就在门口将二人堵住。 让二人一同跪接,好生看看皇帝给左相公的赏赐,也是他故意的。 王妡笑:“促狭。” “奴婢也没想到,就这么凑巧。”贡年笑着说道:“戴翰长这一年比之前活跃了许多,听闻上月景山文会,戴翰长又有惊艳大作,以景喻情,造微入妙。” 京城的白鹿学子每年五月都在京北郊景山之上举办文会,以文会友,直抒胸臆,每有惊艳之作流出,引众文人学子竞相抄写,叫启安纸贵。 今年的大作便是出自戴密之手,借景抒情,叹半生不得志。 文章一出,天下士林皆唏嘘。 戴密的那篇《景山赋》文成一个时辰后,皇城司便送到了王妡的案头,后集贤殿侍读学士又专门给王妡读过。前者与后者的用意自然不同,今次贡年再提及,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如今白鹿书院的山长朕记得姓邱,对么?”王妡道。 “正是,”贡年答道:“邱清臣邱山长主治经,几乎遍注群经,其所注之《论语》、《孟子》、《尚书》等书,举子们几乎人手一本,是名副其实的大儒。” 王妡颔首,起身走出庆德殿,贡年侍奉在侧,仪仗随在其后。 “这位邱山长学贯古今,育才无数,如此贤人,竟没有入仕,实乃朝廷损失。”王妡边走边道。 贡年回道:“奴婢听说,邱山长年轻时便才华横溢,可惜遭人嫉妒,被恶意打压,又因家中父母接连离世,连番打击之下便没了入仕之心,只愿教书育人。” 王妡嗯了一声:“倒是可惜。” 话到此,主仆二人没有再提及邱清臣。 快走到延嘉门时,王妡停下脚步。 延嘉门是以前的甘露门,被王妡改了名字,延嘉门后的甘露殿是曾经萧珉的寝殿,亦被修葺一新,更名为延嘉殿。 过了延嘉门,便是后宫范围。 “这几日没见着你安定侯,他最近在忙什么,怎么没进宫请安?”王妡问贡年。 贡年回道:“安定侯为操练前殿司,已在殿前司北卫所与将士同吃同住半月有余。” 王妡不悦道:“李渐干什么去了,他为殿前司管军,操练之事全然不管,他是不想做这个都指挥使了?!” 贡年忙道:“李殿帅前些日子病倒在家,倒不是故意将诸事都交由安定侯处置的。” “病了一个月,他这病严重如此,倒是朕不体谅臣属,这些年着实是辛苦他了。”王妡思忖片刻,道:“朕记得萧煜献上来的田庄里,有个在景山。” 贡年非常会体会圣意,答道:“在景山脚下,庄子虽不大,然依山伴水,四时景色各有优美,庄中还引有温泉,最是适合养病。” “便赐予李渐罢。”王妡对贡年说:“你派人去传旨。” “喏。” 贡年侍奉王妡进了延嘉门,随后出来。 “师父,”蔡河撵上来,殷勤地给贡年捶肩,“李殿帅告病了一个月,陛下未过问一句,大家都以为李殿帅遭陛下厌弃了呢。现在看来,陛下还是很看重李殿帅的。” 贡年偏头睨了蔡河一眼,摇摇头。 先头收蔡河为徒,除了看他机灵,还因他是自己同乡之故。 没承想自己居然看走眼,这蔡河的机灵时灵时不灵的。 “师父,您让小的去给李殿帅传旨吧。”蔡河积极争取。 贡年又如何不知,这小子是想去李渐府上拿赏银。 “想去就去吧。”贡年应了。 蔡河喜笑颜开,冲贡年说了一筐好话,带着一个小内侍先去内侍省公廨。 “贡公公对徒弟可真好。”旁边的小内侍上前来伺候,半是奉承半是羡慕地说。 在宫里伺候的人,谁不想巴结贡大监,且看那蔡河,自打认了贡公公为师父,在宫中几乎是横着走。 “都是伺候陛下的,若尽心伺候,总是有出头机会的。但若生出别的心思……”贡年环视庆德殿里外的宫人内侍们,慢慢说道:“这宫里,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宫人内侍齐齐敛身行礼,道:“谢贡公公教诲。” “行了,都自忙自己的去吧。”敲打了一通后,贡年离开了庆德殿,倒不管这殿中当值的宫人内侍们有没有偷懒。 - 临近戌时,贡年在西华门外等着,见到沈挚停马,他忙迎上前去:“侯爷,陛下在凌坤殿等着您一道用膳呢。” 沈挚从殿前司北屯卫所赶回来,如今正值炎夏,他满头满身都是汗,拒了小内侍递来擦汗的巾帕,对贡年道了声:“怎能让陛下久等。”便快步入宫。 贡年急忙跟上,边走边说:“奴婢已叫人在西配殿里备好了水,伺候您更衣。陛下吩咐过,叫您不必着急,不用赶那一时半刻的。” 沈挚应了一声,脚步却丝毫不忙。 好在贡年也长了一双长腿,否则怕是跟不上沈挚的步伐。 但跟着贡年一道来迎安定侯的两名小内侍就着实苦了,宫中不准奔跑,他们将一双腿都快捣腾出残影来了,也跟不上前头二位。 贡年朝身后瞥了一眼,然后对沈挚道:“下晌的时候 21. 第 21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六月末尾,天气依旧炎热,王妡不耐暑气,所在之处冰瓶冰盆是绝不能少的。 凌坤殿西后殿由能工巧匠改成水瀑凉殿,殿中丝丝凉意叫人舒爽,王妡炎夏多歇在此处。 但现在,水瀑凉殿也不能叫王妡感到凉爽之意了。 “太热了唔……”王妡不爽地轻捶沈挚的胸膛,却惹来他稍重的一下。 沈挚却觉得还不够热,最好再热一些,热到化了,化在一起,他们便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会分开。 他强壮的手臂克制着力气,将爱人拥在怀里,密密相贴。 “作甚?!” 王妡忽然被沈挚一把抱了起来,略惊了一下。 “陛下不是嫌热么,咱们去窗边。” 沈挚稳稳抱着王妡往凉殿西窗走去,将她放在窗下的长案上,推开窗,夜风夹着水汽吹进来,的确叫人凉爽许多。 “陛下瘦了许多。”沈挚心疼,爱人抱着轻飘飘的了。 “苦夏罢了。”王妡对胖瘦不甚在意,“待天气转凉便能养回来。” “真的只是因为苦夏?”沈挚道:“陛下乃一国之君,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可有些人和事委实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王妡揽着沈挚的肩,目光梭巡在他脸上,最后停在双眼处,问道:“你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挚俯身抱紧王妡,与她耳鬓厮磨,呢喃:“臣想为陛下分忧。” 他了解王妡,也是因为王妡许多事都不瞒着他,如今的平静只是表象,其下涌动着的暗流随时会掀起巨大的风浪,而王妡,从来都不是被动的人。 她习惯将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她是执棋之人,天下是她的棋盘,百官是她的棋子,用谁,舍谁,她胸有丘壑。 而他沈挚,是她的臣,她的将,她御座前守卫的猛虎,谁敢对她不敬,他便将其撕碎。 “陛下,如果有人敢反,臣请出战。” 这天下,是王妡的,谁敢染指,他就杀谁。 王妡拍拍沈挚的后背,叫他起来一些,然后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骂:“傻不傻,杀鸡焉用牛刀,你为朕守好北疆便可。至于一些乌合之众,你举荐的那个虎翼军指挥,届时可磨刀。” 沈挚顿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早举荐冯政。 “臣觉得臣更可靠。” 沈挚说完,就故意深吻住王妡,不让她说话。 天边玉钩渐西沉。 - 翌日早朝。 如沈挚所料,李渐病愈,且早早就来了待漏院准备列班。 沈挚到时,李渐身边围了不少人,对他嘘寒问暖。 “多谢诸位关心,人上了年纪总是会有些小病小痛,没想到这次竟病了许久,倒是累陛下与诸位同僚忧心。”李渐与周围人客气。 朝中年长老臣如左槐,在一旁暗暗摇头。 这李正仲啊,若是死了,定是被自己蠢死的。 皇帝赐他温泉庄子养病,重点是养病!不是温泉庄子! 皇帝给他急流勇退的机会,他竟不知把握。 更蠢的是,皇帝昨日赏赐他温泉庄子让他养病,今日他病就痊愈了,他哪怕再装个几日呢。 “左相公。” 左槐抬头,见是沈挚走到他在的这个角落来,便站起来与其见礼。 两人一同坐下,左槐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沈挚。 李渐告病这一个月,前殿司由安定侯代管,现在李渐还朝,自然是要重掌殿前司,那安定侯…… 安定侯看起来容光焕发! 左槐不确定,再看一眼。 的确是容光焕发。 “早听闻安定侯练兵有一手,殿前司禁军在安定侯手下训练过一遭,看起来确与往日面貌不同。”左槐试探了一句。 “左相公过奖,在下经略边塞十余年,与猃戎大大小小打过数十仗,若论练兵,在下确有些心得。”沈挚谦虚了又没完全谦虚,一下子给左相公整不会了。 那边李渐与众人谈笑风生,围在他身边的人文臣武将皆有,大家恭维他得了陛下赏赐,果是简在帝心。 声音有些大,吸引了沈挚的目光。 “昨日在下就猜测,李殿帅今日定然会痊愈。”沈挚指着李渐对左槐笑道:“真叫在下猜中了。” 左槐点头,点到一半,目中含惊地看着沈挚。 沈挚料定李渐今日会痊愈,能如此笃定自是十分了解李渐性格为人,沈挚常在边关,与李渐交集并不多,那么真正了解李渐的人是谁…… 只能是皇帝陛下了。 李渐跟随皇帝十余年,皇帝若不了解他怎会放心用他,遑论在登基大事上将刀交给他。 所以,皇帝给李渐赐温泉庄子并不是给他…… “中严——” 礼官唱奏之声打断了左槐的思绪,他忙起身列班最前,领着百官进殿面圣奏事。 朝中现在最大的事就是清丈土地了,清丈土地的目的是清查官员枉法,百官都默契的暂不提及此事。 今年还算风调雨顺,除了西北几州有旱情,其他州县应该都能丰收。 西北的旱情也不算棘手,王妡虽然免了天下三年田税,可国库并不空虚,还有收缴的萧氏财产,正好可用来赈灾。 既无大事要禀,早朝很快就散了。 散朝后,李渐第一时间去庆德殿面圣谢恩。 甘陈与大理寺判事赵晧一道说着话,走出紫微殿,扫了李渐匆忙的背影一眼。 庆德殿里,王妡把跪下谢恩的李渐叫起,问了一句:“你夫人可还好?” 李渐愣了一下才答:“劳陛下惦记,内子一切安好。” 他说着,又赶紧跪下,朝王妡叩首请罪:“内子日前扰了谢娘娘清净,实在是不懂事,臣已教训过她,还请陛下原谅则个。” 一个月前的事,他现在想起来请罪。 王妡懒与他多言,说了句:“既是你夫人扰了谢娘娘清净,便叫你夫人自去与谢娘娘请罪罢。” 李渐忙谢恩,然后被王妡打发出去了。 出了宫,李渐叫随从去家中给林氏传话。 “真是,一天天尽给我惹事添堵。” 他低声抱怨了一句,上马直奔前殿司北屯卫所。 李渐到的时候,北屯卫所在营的禁军已在有序进行操练,沈挚在高台的观察督促,他顺着都虞候的指路上了高台,操练的禁军看到他也没有停下来。 “安定侯。”李渐同沈挚见礼。 沈挚年纪小他一轮有余,可面对沈挚的赫赫战功,他还是服气的。 “没想到我一病竟是一个月,这段时日劳烦安定侯代为操心殿前司,渐实在惭愧。”服气归服气,殿前司的大权李渐是不会让给任何 22. 第 22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李渐与沈挚当众发生口角,李渐口不择言,沈挚愤然离去。 那么多殿前司禁军都看着,当天就传得沸沸扬扬,众人议论纷纷。 “李殿帅真是够莽的,居然当众讽刺安定侯乃君王榻上玩物,他不要脑袋啦。” “你这话过了啊,人李殿帅说的话哪有这般难听。” “他当然不敢这么说,但他肯定这么想。” “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你都知道,你是李殿帅肚里的蛔虫啊。” “这谁不知,李殿帅定然是嫉妒安定侯的赫赫战功,又怕安定侯取他而代之,啧啧,心眼真小。” “行了啊,越说越离谱,李殿帅也是跟随陛下的老人了。” “所以就仗着陛下宠信,连安定侯也敢不放在眼里,也不想想,他与安定侯,陛下会更看重谁。” “于公于私,自然都是安定侯啰。” “好啦,这也不是咱们这种小喽啰该议论的,我书选好了,你呢?” “还不是你先说的,我也选好了,走吧。” 待两名身着吏服的男子拿着书结账离开,李渐的四子李毫才从书局的角落里走出几步。 他是听闻金桂书局印了一批白鹿书院山长邱大儒的注本,他想下场明年的进士科,特意出来买书的。 没承想,竟听到了如此叫他毛骨悚然的话。 “公子,您这书还要不要?”书局的伙计见此人鬼鬼祟祟,以为是偷书的,盯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提醒,“您若不要,可将书交给小的。” 李毫回过神来,忙道:“要的,要的,我这就去结账。” 父亲的胡言乱语之事固然重要,可自己的科举也同样重要。 李毫是李渐的庶子,在嫡长子继承制的情形下,家族大部分的资源都向嫡长子倾斜,就连嫡次子想要前程都得自己想办法挣,庶子就更要自己为自己谋前程。 李毫六岁启蒙,十来年寒窗苦读,寒暑不辍,虽然今年有恩科,但开的科他都不想考,就想考个进士出身,为自己挣一份前程,待父亲百年之后他能将生母接到身边奉养。 可是…… 可如果…… 如果父亲真的因失言而获罪,自己成了罪臣之子,还能科举吗? 李毫坐立难安,好不容易买到邱大儒的注本也看不下去。 其生母许氏带着鲜果子来探望他,虽然儿子极力掩饰,但知子莫若母,许氏一眼就看穿儿子的心神不宁。 “四郎,这是怎么了,出门前还好好的,出了一趟门脸色都变了。” “阿姨,我在书局里听到别人说父亲……” “说你父亲什么?” 李毫犹豫着要不要说。 许氏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你父亲犯了什么事?还是得罪了什么人?你倒是说呀!” 李毫心一横,将在书局里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生母。 他记性相当好,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许氏还没听完就一脸苍白,听完后更是摇摇欲坠,她用力拍了儿子两下:“这种话你该赶紧去告诉你母亲,请她拿主意,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还在这儿坐在干嘛,还不快去!” “好,好,我这就去找母亲,阿姨您别着急。”李毫说着赶紧去找林氏。 许氏跌坐在凳上,又着急又生气又无计可施,只盼着夫人能规劝郎主,别让郎主影响了四郎科举才好。 “我就说,考今年的恩科也挺好的。”许氏喃喃。 正院里,林氏听庶子转述外头人对李渐的议论,一张脸黑沉得可怕。 “母亲……”李毫不安地唤了一声。 林氏压下心中的怒火,对李毫说:“你安心读书,若有想读的书,或者是什么难处,尽可去找你大哥,都是一家人,别见外。” “谢母亲关心。”李毫忙奉手道谢。 “家中几个孩子,你的学问是最好的,我一直盼着你能考个进士,光耀门楣,”林氏停顿了一下,话音一转,“倘若……你父亲犯了糊涂,你要想好该怎么办。” 李毫惊恐万状,不懂嫡母此言何意。 “行了,你去读书吧,别想太多。”林氏让庶子回自己院里去。 李毫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许氏还在这里等着,见到他忙问夫人怎么说。 李毫把与嫡母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生母,茫茫然问:“阿姨,母亲又叫我想,又叫我别想,是什么意思啊?我是想还是不想?” 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现在发现,自己其实脑子不够用。 许氏也是一脸茫然,拿不准夫人是什么意思。 到晚间的时候,母子二人听说李渐一回来就和林氏大吵了一架,林氏再度提及和离一事。 “和离,和离,和离,你除了会说和离,你还会说什么?!”李渐怒不可遏,“你少拿和离来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答应吗?!” 林氏扬着下巴:“那你就答应啊。你不是厌恶我管你,你我和离,从此我再不会管你,任你是发达是落魄,甚至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收尸……” 啪—— 李渐一巴掌甩在林氏脸上,将林氏打得摔在地上。 李渐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没想明白自己的手怎么会打人,打的还是自己的妻子。 林氏爬起来,趁着李渐愣神的档口猛地扑过去,修剪得形状漂亮的十指指甲在李渐脸上脖颈上一顿抓挠。 “你干什么?你疯了?”李渐狼狈闪躲。 “和离,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林氏挠不到李渐,就举起旁边的一个花瓶朝他砸过去,砸完一个接着砸,有什么砸什么,把李渐从屋里砸到了屋外。 李渐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痕,身上被砸中好几下,狼狈不堪的站在门外大喊:“和离就和离,你别后悔!” 回答他的,是一张被丢出来的矮几。 李渐气得不行,去了爱妾花氏处,叫府中良医给自己脸上药。 正院那头,暴怒的林氏也在上药,仆役在收拾满屋的狼藉,许氏在外头探头探脑被丫鬟告知了林氏。 林氏把许氏叫进来,许氏一进门就说:“夫人,您若真与郎主和离,请您带妾身一道走。” 林氏愕然:“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23. 第 23 章 《女帝之盛世》全本免费阅读 李渐与沈挚的争执不仅没有被皇帝申饬,两日后,林氏去桂宫拜见谢娘娘,谢娘娘还赐予厚赏。 谢娘娘可从未赏赐过官员家眷如此重礼,李渐看到林氏带回来的赏赐,深觉这哪是谢娘娘的赏赐,分明是皇帝的赏赐。 皇帝还是拎得清,不因私情一味偏袒安定侯,对我还是极为信重的。李渐志得意满地想。 于是,李渐在殿前司事务上屡次与沈挚发生争吵,甚至全盘否定沈挚制定的练兵计划,要殿前司禁军按他的来。 殿前司禁军一会儿按沈挚的计划操练,一会儿又被要求按李渐的计划操练,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混乱至极,搞得他们都不敢练了。 本来练了一个月有些像样的殿前司禁军比之月余前还垮,白训练一场。 殿前司禁军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他们原先私下抱怨安定侯过于严厉,可安定侯车轮战一人干翻都虞候、指挥等二十余,他们抱怨归抱怨,对安定侯的练兵之策执行很彻底,练过之后亦自觉自己与马军司和步军司的人不一样了。 按部就班训练得好好的,病了一个月的长官一回来就乱搞,真是…… “李帅还不如一直病着呢。”有小兵轻声嘟囔。 “嘘——嘘——”他周围的同袍赶紧让他闭嘴,但是都在点头。 殿前司禁军们的苦终于在几日后上达天听,天子大怒,将李渐、沈挚两方都斥责了,随后卸了沈挚的差遣。 李渐开了一坛珍藏的美酒。 七月朔,礼朝,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皆着公服于乾元殿向天子礼拜。 朔望朝除军政大事,不议政。 在百官礼拜过天子后,思索着近日无甚大事,朝中唯一大事就是清丈土地,但这个各衙门已经在讨论章程,不用议,应该可以退朝了。 “臣有奏。” 这时,闵廷章出列。 百官皆瞪着大眼看他。 这位给事中,没有大事他不出列,一出列绝对要出大事。 且又是在朔朝上。 如果可以,百官真想捂住闵廷章的嘴把他拖下去。 但是不可以,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闵廷章先是参奏殿前司二位管军冲突之事,致使殿前司禁军一片混沌,影响京畿安危。 这等大帽子一扣下来,谁能承受得住,沈挚立刻出列跪罪。 李渐原还站着,觉得错在沈挚,皇帝都卸了他的差事,当然是他的错。 然对上甘陈看傻子的眼神,李渐才反应过来,不管有错没错,被参了,就得先跪罪。 李渐连忙出列跪下。 闵廷章说罢殿前司冲突,接着道:“臣窃以国家张官置吏,任事久则能否着,能否著则黜陟明,黜陟明则职业修,职业修则万事理,此古今致治之要术也。今朝廷明知任官不久之弊,然不能变更者,其患有二:一者仕进资途等级太繁,若不践历无由擢用;二者岁月叙迁有増无减,员少人多,无地可处。此所以熟视日久而无如之何者也。臣尝不自知其愚贱,私为陛下虑之,窃以今之所谓官者,古之爵也,所谓差遣者,古之官也,官以任能,爵以酬功。今官爵浑淆,品秩紊乱,名实不副,员数滥溢,是以官吏愈多而万事益废。欲治而清之,莫过于重复九旧官九品,之外别分职任差遣十二等,以进退群臣,谨具条列如左,供陛下御览。”① 乾元殿炸开了锅。 闵廷章这不是对李渐沈挚发难,这是对天下官员俱发难。 他连条陈都列出来了,显然不是一时兴起,是做了许久的准备。 能让闵廷章如此有备而来…… 百官们看向御座之上。 皇帝御座与百官列班的殿廷隔着三层九阶御阶,即使是离得最近的左槐也看不清王妡垂旒之后的脸。 从削萧氏宗亲爵位查出许多强买良田案,从殿前司被步军司取代差事两军械斗,从广州知州大义灭亲弹劾其父,从殿前司都指挥使被申饬告病在家一个月,从幽州大都督身为边将被差遣去殿前司主管公事…… 这些事一件一件,都是皇帝为了裁撤冗官一步一步推动的。 朝廷要裁撤冗官的风声其实在献帝朝就有了,那时候献帝还在朝上,还没移到北宫养病。 百官都以为是献帝要裁熹宗朝的老臣,排除异己。当时的首相吴慎还暗示过献帝,朝廷内忧外患,更该以稳为首要。 之后,裁官的传言销声匿迹。 所以,当初的风声其实是元始帝放出混淆视听,好叫百官与献帝对立? 如今,元始帝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大刀阔斧改革了? 现在才元始二年,不是元始二十年,元始帝凭什么以为朝局稳定,她的统治稳固?! “臣反对。” “臣反对。” “臣反对。” …… 闵廷章话刚落,立刻就有五六人出列反对。 王妡合上贡年送上来的奏折,声音冷沉威严:“此事再议,退朝。” 皇帝这是在用拖延之策,这跟耍无赖有什么区别! 有人当廷就要进谏,哪怕是血谏也不怕,被眼疾手快的同僚拉住。 “文先何故拉我!” 被拉住的那人不领情,下了乾元殿就朝同僚发怒。 同僚深知他为人,也不计较,好声好气道:“此事该从长计议,你当时冲上去只会惹怒陛下。” “那又如何,我等大丈夫立世,当忠言直谏、扶植纲常,不该畏惧帝王淫威!” 同僚:“……” 你真要扶植纲常,又怎么会在女帝统治的朝廷当官,你何不在她登基前与一众血谏同僚一起撞在乾元殿的金柱上。 那人道:“真叫皇帝大肆裁撤官员,焉知你我不在被裁撤之列,难道叫咱们再回家种田吗?” 同僚:“……是这样没错,可也不能冲动行事,这样,我们先去听听诸位相公怎么说。” 不止是他们二人,许多官员都找上了诸位相公,尤其是左槐。 尚书省公廨门前聚集了一大堆人,且还陆陆续续有人来。 尚书左司郎中喊了好几遍,左相公去面圣了,不在公廨,让众人都散了,但事关饭碗,谁也不肯散去。 闵廷章所在的门下省公廨比之尚书省公廨的热闹不遑多让,许多人过来就闵廷章今日所奏之事要与他分辨。 汪云飞守在闵廷章门前,还请来皇城司的霍照帮忙调来一队带御器械,保护闵廷章的安全。 “你们也太夸张了。”闵廷章望着门前站了足足五排的带御器械卒,相当无语。 汪云飞道:“夸张什么夸张,我这是担心你被人打了。放心,我已请示过陛下,不然哪里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