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美人被反派权臣娇养了》 第1章 穿书 仲春二月,黔中的天儿反复无常,昨日还晴空高照,不过夜里落了场雨,隔天一阵冷风吹来,差点让人以为回到了寒冬。 贺家。 杨氏抓药回来,刚到门口,就被隔壁婆子叫住:“芸娘呐,我听你那儿媳妇咳嗽得紧,怕是没多少时日了,你手上的闲钱还是留着给你儿子重新讨媳妇吧,别全糟蹋在这病秧子身上了。” “唉,再说吧……”杨氏知她是好意,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不悦,转身进了院。 宋回泠听见声响,想起身瞧瞧,不小心吸了口气,嗓子一痒,再没能忍住,攥紧被子,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便没完没了,咳得胸脯剧烈颤抖,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挤出来了。 这时,门被推开,一妇人飞身窜进屋中,将她扶起,拿了块方帕放她嘴边,宋回泠干呕一声,接着咳出一口鲜血溅到方帕上,咳嗽停了,可宋回泠却虚得不行,任由妇人圈在怀中。 抬眼环顾,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昏暗的房间内,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石头垒砌成的墙壁,上方留了个巴掌大小的拱形小窗,石头架设出的门框仅有半人高,进出都得猫腰,屋顶是用薄片石头搭建的,地面铺满了青石,就连屋子正中摆的桌凳都是石头做的,整个房间的木制元素只有房梁房门、身下的床榻以及墙角掉了漆露出发霉木头的低矮雕花柜。 宋回泠脑袋涨得发疼,晕晕乎乎间,听见身后妇人叹了口气:“回泠,我知道你不喜欢阿斩,心中有挂念的人,可你这辈子注定和那人没结果,再怎么说身子骨是自个儿的,为了个不能在一起的男人搭上命,不值得!” 妇人声线干涩嘶哑,像是哭过,可音调却很轻很柔,“大夫说了,你是忧思成疾,你要自个儿不想好,娘就是顿顿给你将补灵芝人参也没用!” 宋回泠不做声响,心头却隐隐一跳,她还以为她被车撞死后来到了阴曹地府…… 良久的沉默,妇人早已习惯,儿媳妇不爱说话,连着好几日不搭理她是常事,心中泛起无尽酸楚,也只能强行压下,将怀中人扶着躺下。 宋回泠双眼微微一眯,细细打量眼前妇人,瞧着四十出头,中等偏瘦身材,皮肤黑黄,布满血丝的桃花眼深深凹陷进去,黯淡无光,满是疲惫,她梳了个平髻,顶上插了把银梳,盘成波浪状的头发覆在前额,秀丽别致,上身着深蓝对襟窄袖短衣,腰间系青色绣花围裙,像少数民族服饰。 “你先歇着,娘去给你煎药。”妇人俯身替床上人儿整理好被角,转身离去。 看着妇人渐渐消失的身影,宋回泠心跳如雷,开始慢慢消化这个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实,她穿书了,再也不是穿梭在现代茶园间的宋博士了! 这本书叫《少年帝王》,参考了明清历史背景,是一部完全虚构的小说,故事主线很简单,讲的是大晏王朝第二代皇帝年少继位,开疆拓土,成就千秋伟业的故事。 书中一段剧情发生在西南黔中,和宋回泠息息相关。 黔中是蛮夷统治地带,又紧邻前朝势力割据的滇国,为了控制黔中,大晏开国皇帝在黔中设立卫所,屯田屯军,军士长期驻守,农闲训练,农忙耕种,自给自足,宋回泠的夫君贺斩便是一名卫所军,也是这个剧情中最大的反派。 贺家祖籍在齐鲁一带,贺斩父亲是第一代卫所军,到黔中后,娶了当地苗夷女子,也就是贺斩的生母杨氏,贺斩出生后不久,他父亲便意外去世,杨氏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 和现代各民族相亲相爱不一样,古代汉人瞧不上蛮夷,因着有一半苗夷血统,父亲又去世得早,贺斩从小就不受待见,常被其他军户孩子欺凌,慢慢养成隐忍沉默的性子,可仇恨却在心中一点点滋生,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做人上人,将所有欺凌过他的人踩在脚底。 贺斩的人生转折点始于他十八岁这年,依照规定,军户家庭至少一人参军,贺家只有贺斩一个男丁,自然得顶上,和平庸的父亲不一样,贺斩参军后便展露极高的军事才能和谋略胆识,在一起土司叛乱中,他一人便制服了对方几十号人。 西南未定,贺斩相信他有朝一日必定能大展宏图,为此丝毫不敢懈怠,哪怕农忙时节要下地种田,也不曾落下一日训练,全身心扑在军中。 眼瞅着贺斩年满二十三,竟没有一丁点动儿女之情的意思,杨氏开始慌了,贺家就他一个独苗,他要是不娶妻生子,万一等上战场人没了,贺家不就绝了后,她如何给亡夫交代? 恰巧黔中来了一波流放犯人,依大晏律,年轻女眷可分配给当地未婚军士做妻子,可女眷少,未婚军士多,加上贺斩本就无意娶妻,杨氏怕儿子将这个机会让出去,便花了些钱疏通关系,给贺斩挑了个样貌一等一的女子,但这个女子却是个短命的,嫁给贺斩不到一月就病逝,之后贺斩一直未娶。 到他二十五岁,皇帝御驾西南亲征,一举铲除前朝余孽,贺斩在这场战役中立了首功,被破格提拔为黔中都指挥使,掌管黔中军队大权。 有了权利,贺斩便开始疯狂虐杀曾经欺凌他之人,随便找个借口,便将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活活烹煮……手段之残忍,令人触目惊心,几个曾经言语得罪过他的小将领担心被报复,便联合上书圣上,污蔑贺斩起了反叛之心。 皇帝命人暗中调查,知晓实情后也只是将贺斩叫到京中一番训话,本是关心,可逐渐膨胀的贺斩却当成种控制,开始不满足于事事受制于皇帝,当真起了异心,回到黔中后动作不断,割据一方做起土皇帝,甚至斩杀来使官员,拒不降服朝廷。 最后的结局就是皇帝派大军强行镇压黔中,而贺斩不愿被俘虏,在军队攻破城门前,引火自焚结束了一生。 而她,宋回泠,便是贺斩那个短命妻子! 胸口阵阵闷疼,仿佛被千斤重的石头碾压,疼得宋回泠流下两行生理性泪水,怕扯到胸口又是一阵猛咳,她不敢哭出声,连哼也不敢哼一下,只默默闭上眼咬紧唇瓣。 内心崩溃无比,这具身子早已病入膏肓,她穿书的意义总不能是再体验一次死亡吧? —— 全文架空,所有设定均为剧情服务,欢迎科普,请勿模仿,请勿考究~ 第2章 作死 书中关于原主的剧情只出现在贺斩临死前的回忆中。 他恨命运对他不公,身边人全是短命鬼,新婚妻子不到一月就没了,母亲之后更是郁郁寡欢,一年不到也下去陪父亲了,就连他也是个命短的,连三十都活不到。 书中对原主的描写本就不多,至于杨氏口中原主的心上人,更是压根没提到。 她不是原主,不会忧思男人,只会忧思自己,养好病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胸口疼得厉害,她不敢轻易乱动,就保持平躺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正要睡着时,忽地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草药味儿。 睁眼一看,杨氏已经进了屋,手中端着个豁口的黑色土碗,待她坐到床沿,宋回泠这才看清碗里盛着的中药,又黑又稠。 想她前世可是拥有一副耐造的钢铁身体,活了二十七年,药是什么,压根不知道,偶尔风寒感冒,喝几天热水也就痊愈了,如今却成了个病秧子。 杨氏拿起搭在碗沿的木勺,舀了勺药递过来:“回泠,该吃药了。” 宋回泠光是闻着味儿都恶心犯呕,下意识抿紧唇,她是真怕苦! 杨氏只当她又在闹脾气,耐着性子诓哄:“回泠,不管怎么着,都得先吃药,我知道你怨我,让你做了阿斩媳妇,可我事先也不知道你心中有人……” 宋回泠想解释,可胸口又疼,懒得开口,干脆听杨氏继续倒苦水。 “何况你就是不嫁阿斩,也会被许配给其他军户,只能说造化弄人,你是官家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也就是这会儿落了难,来贺家确实委屈你,可我不是那等凶恶的婆母,更不会强迫你和阿斩圆房,在贺家,你最起码能做得了身子的主,你不喜欢阿斩,我便不让他碰你,只要你乖乖养好身子,和阿斩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也不是不行,至于……” 杨氏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哭了,豆大的泪珠啪嗒一下掉进碗中,她赶紧将脸别过去,偷偷抹眼泪。 宋回泠心里微微触动,十分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了声音:“给我吧,我自己喝。” 杨氏猛地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平日就算把人哄得差不多了,也要她亲自喂,宋回泠才勉强张口,今儿她主动要求喝药可是头一遭。 怕她反悔,杨氏也没工夫伤心了,赶紧将人扶坐起来,递了药碗过去。 宋回泠接过药碗,心一横,屏息,闭眼,抬头,皱眉,喝完最后一口药后,痛苦地吐出了舌头。 明明才灌下一碗药,可宋回泠却觉得肚子空空,将碗递给杨氏后,很是难为情地开口:“我好像饿了……” 杨氏大喜,会喊饿也是头一遭呢! “灶上还有碗温粥,你且等着!”杨氏很快去而复返,端来一碗白粥。 宋回泠捧过碗,一层厚厚粘稠的乳白色粥油浮在表面,她转动木勺,挑起粥油送进嘴里,米香在舌尖蔓延开来那刻,她微微皱起了眉,杨氏熬粥水平有待提升啊,这么简单的白粥还能熬出糊味。 杨氏的厨艺中规中矩,做出来的东西不算美味但也不难吃,可宋回泠是超级吃货,对食物要求很高,这种带着隐隐糊味的粥是入不了她眼的,但她这会儿连下地都费劲,没法自己动手,只能凑合着喝。 粥是喝完了,可宋回泠依旧觉得不得劲儿,胃里的空虚感还是没被填满,见她神情怏怏,杨氏小心翼翼问道:“回泠,怎么了?” 宋回泠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满是渴望:“好想吃肉啊……” 杨氏先是一怔,随即面露难色,不似方才去端粥那般爽利,宋回泠才反应过来,杨氏为了给儿子讨媳妇花了不少钱,后又为了给她买药治病,积蓄所剩无几,贺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靠着田里收成的稻米过活,每日不是清粥就是白米饭,一丁点儿油水都没有,顶多再加道水煮菜。 吃肉,那简直是黑老鸦想在水里漂白——痴心妄想! 察觉到杨氏的困窘,宋回泠连忙改口:“口误、口误、我是说好想睡觉啊……” 杨氏紧抿双唇,眼神微动,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定定看着宋回泠:“只要能养好身子,你想吃什么,娘都依你!” 宋回泠只当杨氏在安慰她,不好意思戳破,配合着点点头。 杨氏端着空碗离开,宋回泠这下是真困了,许是吃过药喝过粥,她感觉身子好了些,眯上眼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宋回泠仿佛看见了原主的记忆,这是书中不曾描写过的情节。 杨氏每次给她喂完药,她转头就偷偷催吐出来,一碗清粥,永远只吃小半碗,每到夜里,就默默流泪,哭到大半夜才勉强入睡。 宋回泠心情很复杂,原来原主不是短命,而是自己作死。 按照剧情,她穿来的时间节点恰好是原主和贺斩成亲半月后,新婚当夜,原主为了不让贺斩踏进屋,持刀自戕威胁,贺斩觉得晦气,当夜离家至今未归。 而今日,是贺斩回家的日子,也就是在今日,贺斩和原主又闹了不愉快,之后原主便开始绝食,不到三日人就没了。 宋回泠猜想,贺斩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从新婚夜他没有强要原主就能看出他有自己的骄傲,不屑做强迫女子之事,那么原主必定不是因为被贺斩夺了清白想不开要求死,这么看来原因便出在原主那位心上人身上。 宋回泠释然了,如此她便放心,只要贺斩不对她动粗就行。 至于原主和心上人的事,宋回泠压根没兴趣知道,她现在只想养好身体,再想办法离开贺家,她就算不死,跟着贺斩这种变态反派也没活路,还是趁早做打算的好。 沉沉睡了一觉,宋回泠感觉四肢力气都慢慢恢复了些,胸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甚至还能轻轻伸个小懒腰。 从墙壁小窗孔投进来的光线变暗了些,她慢慢坐起身,倏地,一道凄厉的鸡叫声吓得她一激灵,杨氏的声音也一并响起:“你杀个鸡怎么和杀人似的,这么野蛮,怪不得回泠看不上你!” 杨氏说得激动,可回应她的却是鸡临死前回荡在院里的惨叫声。 第3章 有谱 宋回泠没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但一猜也知道是贺斩回来了。 她起身下床,想去看看院里的鸡是怎么回事,顺带透透光,石头房采光差,在里面待久了,估计人都要长霉。 身子没完全恢复,宋回泠走得很慢,摇摇晃晃的,等弯腰轻推木门走出房间后,她又觉着无力了,虚软地倚靠在墙边。 入目看去,石头垒起的院墙角落,一个束着发髻,头戴黑色网巾,穿着训练常服的男人正侧身对着她,手上提着只断了气儿的鸡,正将鸡倒立提着朝石桌上的土碗放血。 “继续继续,把血放干净点!”杨氏站他身旁指点,一副想亲自弄但又不敢上手的模样。 宋回泠有些吃惊,杨氏真给她弄来肉了!一时激动到岔气,又咳了起来。 院中两人听见声响同时转头,在看清院中男人长相后,宋回泠整个人都呆住了,是被男人给吓的。 他面部线条棱角分明,英气剑眉下却长了双和杨氏一样潋滟多情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古铜色肌肤透着几分野性,这样的长相放到现代娱乐圈,那绝对是天花板级别的颜霸。 可宋回泠却无心欣赏,男人脸上溅了几滴血,狭长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情感,眼神冰冷得就像在看死物。 她的恐惧源于男女间绝对的力量差距,男人身姿挺拔,肩膀宽阔厚实,即使穿着衣服,也能隐隐感受到藏在布料下紧实的肌肉,这样健硕的身材,如果他是个好人,妥妥的安全感十足,可他偏偏是个变态反派! 一想到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这样的字眼,宋回泠后脊瞬间爬上一阵凉意,贺斩家暴起来应该挺疼的,照她眼下这般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怕是贺斩轻轻一使劲,就能要了她小命。 她有理由怀疑,原主压根不是绝食而亡,而是被贺斩打死的,这可太符合他有仇必报的性子了,原主新婚夜驳了他的面子,践踏了他的尊严,他今日报仇来了,毕竟变态在彻底癫狂前都会沉默蛰伏一段时日。 她可以接受车祸死,但不能接受被打死,因为她是真打不过…… 倏地,她觉着脸颊一热,两行清泪竟不知何时从眼角流了出来,她是发怵,但不至于被吓哭,怕是原主残存的意识影响了这具身体。 贺斩是第一次看清新婚妻子的模样,身形羸弱,面色苍白,巴掌大小的鹅蛋脸瘦得双颊微微凹陷,她斜斜站着,一手轻扶墙壁,一手捂着胸口,露出一截皓腕,白得晃眼,仿佛一折就断,活脱脱一病美人的姿态,又似一朵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娇花。 寻常男子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必定恨不得将她拥进怀中,细细安慰,可贺斩只觉碍眼,特别见她脸颊还挂了两行泪,更感心烦,她除了哭还会什么? 洞房当夜,阿娘央求他进屋看一眼,别冷落了新妇,可还没进门,便听她用带哭腔的声音威胁,他胆敢踏进门一步,她便立刻自刎,接着便是诉说她有心上人,她的心上人是如何风光霁月的翩翩少年郎,是他这种草莽匹夫远远不能及的。 他本就不喜女子,特别是这种只会哭哭啼啼的,阿娘说新妇长得顶顶好看,不同于寻常女子,可女子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不同的。 石桌旁边的地上放了个木桶,里面盛的是刚烧开的水,还冒着滚滚热气,贺斩将鸡往桶里一扔,就像扔颗人头似的。 扑通一声,宋回泠的身子抖了一下,贺斩面色阴沉,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他往沸水里扔的哪是鸡?明明就是想扔她! 宋回泠抬手慢慢摸向头上发髻,正欲拔下簪子,贺斩便俯身提起木桶摆到石桌上,将卷起的衣袖往上又推了推,低下头开始给鸡拔毛。 宋回泠终于松了口气,缓缓垂下手,还好,不是要打她。 “回泠,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歇着,今儿的天可不比昨日暖和。”杨氏快步走来,扶起宋回泠想将她送进屋去。 心想花了小半月才将人安抚好,要是让这对相看生厌的小夫妻继续打照面,儿媳妇一会儿指定得闹绝食。 宋回泠轻启唇瓣道:“不碍事,出来透透风,一直在屋里闷着也不好散病气。” 只是一句寻常话,可杨氏心中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儿媳妇这是转性了?竟然不排斥和她儿子待在同一处? 她又惊又喜,眼眶甚至涌出了热泪,这是个好兆头。 她无比庆幸,虽然怪过,怨过,恨过,但她都始终保持一颗良善的心对待宋回泠,就算是石头也总会被捂热的,她相信儿媳妇愿意接纳她们一家是迟早的事。 杨氏仰头将眼泪憋回去后,才道:“那就找个地方坐着吧,站着多累啊。” 宋回泠轻轻点头应了。 杨氏扶着宋回泠到院中石凳坐下,为了试探,还故意将她带到了贺斩正对面,瞧着她直到落座都没有一丝不悦,心里的大石头这才彻底落下,露出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有谱! 显然是觉得宋回泠的举止有些怪异,贺斩狐疑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一双水汪汪,火辣辣,满含饥渴的大眼睛。 可这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却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手中这只鸡…… 一阵冷风吹来,宋回泠紧了紧衣襟,又开始咳嗽起来,可看那只鸡的眼神却始终热辣。 贺斩觉得碍眼,甩甩手抖干水珠,脱下衣服,扔到宋回泠身上,一副命令口吻:“穿上,冻死了还得花钱替你收尸!” 哦,这么久都没听见贺斩吭一声,她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扔来的衣服盖住了脑袋,宋回泠一抓一拉,将衣服从头上扯了下来,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不偏不倚落在了贺斩身上。 他上身竟然是裸着的!平坦的腹部,六块腹肌整齐排列,劲瘦的腰和宽厚的肩膀形成鲜明的对比,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疤痕,可却不让人觉得狰狞,反而散发出独特的男人魅力。 宋回泠看得眼睛都直了,樱唇微微张开,随即意识到什么,脸上腾地燃起一阵辣意,赶紧将头别了过去,拄唇咳嗽起来,多少带了点尴尬的意思。 贺斩唇角不经意间一勾,又低下头继续给鸡拔毛。 杨氏全程吃瓜,一声不敢吭,可扬起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又开始庆幸了,庆幸她不敢杀鸡,庆幸她将儿子叫回来杀鸡了! 第4章 动粗 咳了几声后,宋回泠慢慢将头转了回来。 在健身房见的裸男多了去了,咋滴,多看贺斩一个,还会长针眼不成? 她淡定披上衣服,假装无事发生,而贺斩全程专注拔鸡毛,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空气仿佛凝滞了。 杨氏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贺斩一眼,真是个闷包! 她打算当个甩手掌柜,让儿子好好表现,便对贺斩道:“你拔完鸡毛顺道把鸡炖了,给回泠好好补补身子。” 贺斩依旧没吭声,杨氏不好再说什么,她差点忘了,自个儿子也是块顽石,逼得太紧也不行。 “别,千万别!”宋回泠连连摆手,杨氏以为她不愿麻烦贺斩,再听她接下来的话,差点傻眼,“别炖,还是做烤鸡吧。” 使唤得还挺顺手! “公鸡不似母鸡油多,炖出来的汤色泽寡淡,味道也不好,而且这只鸡的脚蹬子都快有两个指节长了,一看就是两年以上的老公鸡,肉质厚实,烤着吃最合适不过了,一口下去,焦香爆汁,简直美滋滋。”宋回泠盯着桶里公鸡,乌黑的大眼珠滴溜溜直转,嘴上还砸吧几下,像只饿极了的馋猫。 贺斩不露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捻了捻鸡爪上黄色的脚蹬子,意有所指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懂的倒是多。” 从小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估摸着连公鸡和母鸡都分不清,宋回泠知道贺斩这是在嘲讽她,面色不改,坦坦荡荡道:“只是对吃食比较讲究罢了。” 贺斩不语,良久才轻飘飘说了句“娇气”,拎起拔好毛的公鸡进了厨房。 杨氏攥了攥围裙,面色尴尬:“回泠,对不起……本来是想着给你弄只老母鸡炖汤的,可母鸡金贵,人只肯给我公鸡。” 目光怯怯,姿态卑微,妥妥的讨好型人格,宋回泠有些心疼,蛮夷不受待见,杨氏为了融入汉人生活,指不定受了多少冷眼。 贺斩会养成那样的性子也无可厚非,杨氏不够泼辣,儿子在外受了委屈也只会叫他忍一忍别惹是生非,这样教导出的孩子只会是两种极端,怂蛋和刺头,不巧,贺斩是第三种——变态。 “娘。”宋回泠低低喊了一声,自然的拉起杨氏的手,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真诚道,“我折腾了这么些时日,你任劳任怨服侍,从没说过一句不是,我的心不是铁石做的,再恨命运不公,发也发泄够了,如今你在我面前这般谨小慎微,倒叫我过意不去,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你对我便不必如此拘谨客气。” 杨氏讷讷点头,可目光依旧闪躲,宋回泠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该说的她都说了,可性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的,只要让杨氏知道她日后不会再耍性子就成。 厨房里传来铿锵的砍伐声,宋回泠不放心,起身走了过去。 贺家的厨房很大,能同时容纳三四个人自由活动。 虽然大,却很空,土灶上摆了只大铁锅,三层石柜除了药罐、甑子、常用厨具和一兜白菜外,全都被桑皮纸包着的中药塞满了。 灶台上也就副砧板菜刀,外加一个小油篓,除此外一点家用的调料都见不着。 贺斩正在砧板上处理公鸡,咔咔两刀下去鸡爪子就被砍了下来。 宋回泠不是真的官家小姐,没法心安理得让别人服侍她,杀鸡的活她是干不了,可淘米做饭的力气勉强还有。 她走进厨房,从墙上取下溲箕,正准备打开米缸上的盖垫,就被人抓住手腕,抬眼,对上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黑眸,压迫十足:“你在做什么?” 宋回泠瞥了眼贺斩右手握着的菜刀,有些底气不足道:“做……做饭呐。” 嗓音轻软,像是春风拂过,惹得人心弦一动。 贺斩眸色一深,从她手中夺过溲箕放下,单手拦腰将人抱起,大跨步走出厨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宋回泠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回院中石凳上坐着了。 她有种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茫然,直到贺斩提着菜刀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回过神来。 “有什么要求就提,别进去捣乱。”贺斩语气凶狠,手里菜刀像要砍人似的。 宋回泠慢慢端正身子,乖巧回道:“烤鸡要用烧焦的木炭慢烤,别用大火,不然外面烧焦了里面也不熟。” “知道了。”贺斩冷漠回应道,拎着菜刀回了厨房。 待他走后,宋回泠五官突然变得狰狞,抬掌做了记手刀朝空中劈去,劈得太狠,又把自个儿给劈咳嗽了。 杨氏见状赶紧过来给她顺气,边道:“回泠,你别和阿斩计较,他就是个粗人性子,说不来好听话,心却很细,自打他懂事以来,只要他在家中,洒扫做饭都是他一人包揽,愿意干这些琐碎活计的男人,整个云屯寨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宋回泠撇撇嘴不置可否,她就喜欢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翩翩公子,像贺斩这样刚见面就动手动刀的,就算有一百个优点也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她否掉。 打脸来得很快,天快黑时,贺斩终于做好了饭,一只烤鸡,一盘清油煸炒过的白菜丝,一甑满满的米饭。 宋回泠浅浅尝了尝,烤鸡味道还不错,也就只比她做的差了点,看来这人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三人围坐在院里石桌前,杨氏给宋回泠和贺斩各掰了只鸡腿,可贺斩却不要,嘴上说着自己不吃肉,却用蒸鸡血、水煮内脏和米饭一道拌着吃。 宋回泠光是看看都想呕,这些东西没有专门的调料祛腥想也知道有多难吃,可贺家现下穷得调料都买不起,也不知道这只鸡是怎么来的?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瞧见杨氏一脸宽慰样,又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她埋下头专心吃饭,忍不住偷偷打量了贺斩几眼,实在是因为他吃太快了,她不过嚼了块鸡肉下肚,他就已经扒完小半碗饭了。 他吃相很豪迈,却一点也不粗鲁,哪怕坐着,背脊仍旧笔直,咀嚼吞咽十分安静,听不到一点吧唧声。 贺斩突然察觉到对面注视的目光,抬眸,宋回泠正低着头吃饭,仿佛刚才那道目光是他的错觉。 十七八岁的姑娘哪怕盘着妇人发髻,面容也稍显青涩,她吃饭很规矩,不急不慢咀嚼,微微鼓起的双颊囊囊得像只小仓鼠,让他产生了想戳一戳的冲动,蓦地,他突然张口,无端来了句:“讲究!” “啊?”宋回泠抬起头来,一脸困惑,她是哪儿又碍着他的眼了? 第5章 奇怪 贺斩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杨氏身上,突然停下碗筷,眉心一紧:“阿娘,你头上的银梳呢?” “啊?这个吗?”一下被问道,杨氏不自然地扶住发髻,神情失措了会儿才含糊回道,“我、我怕丢,取下来放着了。” “是吗?”贺斩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俨然并不相信她这一番说辞,“你不是说这是阿爹亲手为你打造的,要时刻戴着,就当是阿爹陪在身旁,怎的说取就取?” 杨氏估摸着不太会说谎,嚅嗫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凶巴巴地盯着贺斩,恼怒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阿娘需要事事都与你交代吗?” 贺斩不是那等长舌妇,就算是自己母亲,她不愿说的事,他也不会刨根究底,干脆闭了嘴。 宋回泠心口突突一跳,这只公鸡该不会是杨氏用银梳换的吧? 她那把梳子可是纯银的,少说得有小二两,都够买十只老母鸡了,这是被哪个天杀的坑了,一只公鸡就换了! 愧疚感袭来,她半夜起来都想扇自己两巴掌了,这可是人家的念想,她就不应该说想吃肉。 再是卑微讨好的人,也不会一昧降低自尊,杨氏有想维护的体面,宋回泠自然不会在这时戳破,只想着日后再想办法打听,替她寻回银梳。 杨氏和贺斩都吃饱放下碗筷,可宋回泠还在动筷,她吃东西有个不大好的习惯,吃得又慢又多,原主明明是个小鸟胃,可她穿来后,似乎将她的大胃也一道带了过来。 印象中,儿媳妇一直都吃不了多少东西,见宋回泠碗中米饭吃空,杨氏作势就要去收拾碗筷,在看见宋回泠主动添饭那刻,又赶紧坐了回去。 她很欣慰,多吃点好,多吃才能身体好。 宋回泠吃完第一碗,第二碗,她都是这么想的,直到第三碗吃完开始第四碗时,杨氏神情开始变得微妙。 这……这也太能吃了吧! 烤鸡,儿子一口没动,她也只是随便吃了点,还不到小半只,两碗米饭就着点白菜丝下肚,也觉着饱了。 可儿媳妇吃了大半只鸡,半盘白菜丝,三碗米饭竟然都还没填饱肚子! 贺斩一向冷硬严肃的面容,在宋回泠吃完第四碗饭,仍旧一副饥渴样,拿着饭勺一点一点刮干净甑子中碎米饭时,陡然产生了裂痕,这么能吃的官家小姐,他是第一次见。 他眼角微微抽动,状似无语道:“你是什么饕餮转世?” 听见贺斩的话,宋回泠耳根微微发热,但还是厚着脸将最后一粒米饭扒进嘴中,这才悠悠放下碗,装作风轻云淡道:“吃饱了。” 杨氏觉着儿媳妇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便轻声询问:“回泠啊,要不娘再给你做点饭来?” “不用不用。”宋回泠连忙摇头,“真吃饱了。” 贺斩觉着依宋回泠的做派,也不像会客气亏待自个儿肚子的人,见她落碗没有再动筷的意思,才起身收拾碗筷。 他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响起洗涮的声音。 杨氏则在院中收拾鸡毛,宋回泠想帮点什么忙,刚起身就被摁了回去:“没多少活计,我和阿斩做就行,你好好歇着。” 夜幕已深,黑云浓稠,不见一点星光,唯有庭院里一抹烛光摇曳着,明日估摸着又是个阴天。 宋回泠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抬头望着阴沉的夜空,思考她以后的去路。 没多久,贺斩从厨房走了出来,径直朝着院门而去,杨氏瞧着他似要出门,连忙问道:“阿斩,你不在家中过夜吗?” “不了,卫所西城墙垮塌,埋了好些人,最近有的忙。”贺斩的回答令杨氏不免失望,她还盼着儿子能多花点时间和儿媳培养感情呢。 可军务大事耽搁不得,她只得作罢,嘱咐道:“那你小心。” “嗯。”贺斩点头回应,又对杨氏道,“药罐我放火上了,再等一刻钟便可。” 杨氏笑笑:“放心吧,我给回泠熬了这么久药,还能不知道?” 宋回泠顿了顿,大反派竟然这么好心替她熬药?目光一转,才反应过来人上半身还裸着呢…… 她脱下衣服起身,走到贺斩面前,将衣服递了过去:“还你,夜里凉,别冷着了。” 可贺斩却不接,凝神看她,如夜色一样浓稠的眸光带了些许审视意味。 他身量很长,宋回泠只到他下巴,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着她,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令她极为不自在,她将衣服强行塞进他手中,恼火道:“爱穿不穿。” 贺斩这才接过衣服穿上,只是走之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意味不明。 宋回泠疑惑不解,上手摸了摸脸,皮肤还挺细腻,贺斩难不成见色起意,爱上她了? 忙不迭找杨氏要了面铜镜,一番端量,差点没被吓死,她的脸怎么也一道穿来了? 只是这张脸明显憔悴得多,不似前世那张脸明艳红润。 宋回泠慢慢将心绪压了下去,贺斩一定是抽疯了,他这种变态反派绝不是轻易沉沦女色之人,何况,她现下这副病恹恹的姿态,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一刻钟后,杨氏替她端来了药,她喝下没多久便早早歇下了,想养好身子,睡眠也很重要。 可今夜这觉,她却怎么也睡不踏实,身子仿佛被无数条细密的线缠住,无法动弹,脑海里不停闪过奇奇怪怪的画面,只能被动地躺在那里,细密的汗水滴滴滚落。 “回泠,回泠。”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被短促有力的声音叫醒,艰难睁开眼,便瞧见杨氏坐在床头,一脸担忧,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紧绷的神情才明显一松,“还好没发烧,吓死娘了。” 宋回泠还没完全挣脱梦魇,声音弱弱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娘正准备出门呢,就听见你在屋里大叫。”杨氏平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宋回泠心惊,竟然都天亮了! 她缓缓吸了口气,才道:“不碍事,就是做噩梦了。” “不怕不怕,梦都是假的。”杨氏像哄孩童一般,轻拍宋回泠肩头,见她神情舒展后,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娘要下地干活了,你要觉着累就继续歇会儿,粥和药都给你放热水里温着呢,你起床后直接喝就行。” 宋回泠点点头,等杨氏走了,淡定的面容终于出现点点裂痕,她坐起身来,崩溃抱头。 怪不得昨夜贺斩会用那样异常的眼神看她,她还自恋以为是她的美色迷住他了…… 天爷,这可怎么办? 贺斩一定觉得她很奇怪吧! 第6章 没影 昨夜,属于原主的记忆全部涌进脑中,宋回泠还没完全消化,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原来,原主的心上人就在卫所西门服役,怪不得昨夜之后她就绝食求死,估计是想着心上人没了,她也不愿苟活。 说来原主出身尊贵,命途却多舛。 她的外祖父徐显彰是跟着当今圣上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大晏初定,被封镇国公,官至宰相,兼太子少保,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徐显彰只育得一双儿女,儿子性格温吞不成器侯,女儿胆大果敢,颇有他年轻时的风采,是他以格外疼爱小女儿。 女儿行事果决,却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她瞧中一模样俊郎的世家公子,央着父亲求来这门亲事,可所托非良人,怀孕不到三月,那人就在庄子上养了外室,她因这事变得郁郁寡欢,拖垮了身子。 徐显彰知道后,大发雷霆,做主替女儿休了夫,将她接回家中静养,可她身子伤到了根,产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生下的孩子也因她孕期身子糟糕,打娘胎里就带来身弱的毛病。 宋回泠便是这个孩子,虽身弱,好在有外祖父一家悉心照料,待她十六岁,外祖父做主将她许配给新晋状元郎,也就是她的心上人谢允绥,只等她年满十七,二人便成婚。 可她刚满十七,外祖父家就突遭变故。 这年,圣上病危,徐显彰认为太子愚钝中庸不堪大任,理应废太子,立文武双全能力更强的五皇子为储君,他也只是隐晦提了下,便犯了天家大忌,全家被判处流放。 谢允绥做为徐显彰一手提携起来的后生,同是坚定的五皇子党,也因进言附和招来流放大罪。 徐显彰和谢允绥一家被流放至西南黔中,充做最下等民户,年轻女眷配做军户妻,年轻男子服重苦劳役,年长男女则到军中做杂役,谢允绥便是被分配到卫所西边修筑扩建城墙。 谢允绥是文人出身,手无缚鸡之力,原主会觉得他死于城墙垮塌中,也在情理之中。 可昨夜,她却没表现出原主该有的反应,怪不得贺斩会用怪异的眼神看她。 宋回泠没歇多久,等脑袋缓过晕乎劲后,便起身洗漱,去厨房将杨氏备好的粥和药一并服用。 已是春耕时节,杨氏为了照顾她半月不曾下地,估摸看她昨日表现好,今早才敢放心出门。 宋回泠不想在家闲着,歇了盏茶的功夫,找了块头巾蒙住头脸出了门,不是害怕见人,而是单纯为了避免吸进凉风又咳个不停。 离开贺家,她沿着石板小路前行,寨中所有房屋都是用石头垒砌的,一座座院子,沿着山坡层层分布,布局有序,昨夜又落了场小雨,地面湿滑,又都是下坡路,宋回泠走得很小心,一刻钟才出了寨门。 云屯寨是黔中都司下辖清远卫的其中一个百户所,类似一个小村庄,住了两百来户人家,军民混住。 清远卫就是个县城,下管五千多户军户,但县城里只住了一千多军户,其余的都分散在县城外,最远的离县城也不过十几里路。 清远县不仅是军事重地,还是黔中最大的商业重地,宋回泠今日的目的就是去县里探探情况,看看有什么赚钱法子,贺家这么穷多半是被她拖累的。 贺斩是个小兵头,每月都能领到些微薄的军饷,加上他母亲杨氏是苗家女子,生得双巧手,偶尔做点苗绣也能赚点小钱。 这些钱以及家中屯田,够贺家生活无忧了,直到遇上吞金兽宋回泠。 宋回泠本就身弱,流放路上身子又亏空不少,普通药材不起用,非得掺了参的补药才行,杨氏也不管日后能不能长期供应,一咬牙将家中值钱的全变卖了,包括她做苗绣的腰机,只为给儿媳妇买药材。 这番心意,不管杨氏出于什么目的对她好,都令宋回泠动容,自个儿的身体也不能全指着别人,她也得做些什么。 云屯寨离清远县不远,就五里路,一炷香脚程便到了,可宋回泠体弱,三步一喘,五步一歇,磨蹭将近一个时辰才到。 临近县城,路边随处可见简陋的茅草屋,简陋到什么程度? 就是用木头搭成的三角形框架,铺上几根横木,盖了些茅草,门边搭了个破布帘,这些茅草屋都是给服苦役的流放犯人居住的。 这些犯人流放前非富即贵,可宋回泠一路走来,遇上好几个住茅草屋的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眼神呆滞的模样,令人唏嘘,对比起来,她的处境简直好得太多。 远处,县城城门大开,牌匾上写着两个烫金大字“西门”,城门不停有人进出,城墙一角坍塌痕迹明显,堆积了不少落石,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正在清运落石。 宋回泠没看见贺斩,径直朝城门走去,刚到门口就被守城士兵拦了下来:“请出示通行证!” 士兵面目威严,两道夸张粗眉下铜铃般的眼睛冒着凶光,宋回泠被唬住一刹,但却没有退缩,反而解下头巾,朝士兵款款一笑:“官爷,我是来寻我夫君的,他也是屯军,就在城中当值,还望您通融通融。” 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能靠嘴说来的事宋回泠向来能拉得下脸。 果然,士兵眼底凶光微微收敛,语气也缓和不少:“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宋回泠眼角弯弯,笑得乖巧,一字一顿回道:“贺斩。” 士兵面色突然变得恭敬,收起手中长枪,笑得有些憨厚:“失敬失敬,原来是嫂子,老大这会儿不在西门,我叫个兄弟去通传。” 宋回泠有些讶异,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遇上贺斩手底下的兵,怪不得这半月不见他回家,原来是到城中当值了。 “不用麻烦了,我就进城里逛逛等他。”摘下头巾,宋回泠免不得吸了口冷风又轻捂着唇咳嗽起来。 士兵见她这般病弱体态,不疑有他,大家都知道贺总旗娶的新妇是个病秧子,当下就让她进了城,还不忘嘱咐:“老大应该快回来了,嫂子你就在西门逛逛,别走远了。” 宋回泠点点头答应得倒是爽快,可刚进城门就溜得没影。 不过眨眼功夫,士兵一回头就看不见人,不放心,还是叫人赶紧去通传贺斩。 第7章 对峙 进了城门,一条蜿蜒的河水横亘眼前,河面一拱形石桥连接了东西两条街道。 西面桥头下,立了一用竹竿搭建的围布舞台,蓝色围布后,有人正在表演木偶戏,铜锣声响中,两只刻木人偶时而走跳,时而打斗,持偶人随着木偶动作,在高亢激昂的唱腔和婉转动人的曲调中不时切换,可谓方寸木雕得形容苦笑,装成生旦丑净,数条线扯来非常活泼,演出悲观离合。 宋回泠混在人群中跟着鼓了好一阵掌,等旁边士兵过了桥,这才悠悠从人群中挪开。 城内商铺林立,人流络绎不绝,随便一家小铺门口都排了不少人,宋回泠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真弄点吃食来城里卖,必定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种田文里的女主不都是这样发家的吗? 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一番了解下来,直接将她打击得走不动路。 城中所有商铺,包括街边不起眼的流动小摊,全都是正经登记过有了许可证才敢做生意的,寻常百姓要是想随意摆摊,不仅要交巨额罚款,还得受杖刑。 再一问办许可证的条件,宋回泠只想原地去世。 清远县军政民政大权都牢牢握在屯军手中,你不光要认识里面管事的人,还得额外孝敬军爷二两黄金。 宋回泠倒是就有个兵头子丈夫,可瞧家中这贫困样,他估计也不像能管事的。 至于二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大致相当于现代一百克黄金,最近金价都飚到七百多一克了,意味着她只是摆个地摊,钱没赚到呢,就得先交七万多的摊位费,如此看来,这吃食生意不做也罢。 宋回泠颓然坐在街角一石梯上,捶了捶走得发酸的小腿,倏地,一道酥饼的飘香味扑鼻而来,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作响,浑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没有,她按住空虚的胃,猛吸了口酥饼香,又引得喉咙一阵痉挛,咳嗽起来。 要不摆个破碗,乞讨几个铜板买饼吃算了,宋回泠这么悲哀想着,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声。 “泠妹,是你吗?”宋回泠用食指指了指自己,是在叫她吗?一脸怀疑的循着声音回头。 在看清来人那刻,她双眸蓦地睁大,激动得腾一下起身,朝那人跑去:“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一身灰布衣衫,浑身上下打满补丁,可丝毫不减他清冷俊雅的风度,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柔和。 宋回泠眼眶一酸,热泪就滚了出来,她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只是那人再一开口,生生将她的眼泪逼了回去。 “泠妹,你与我不过半月未见,竟就生分到如此地步,连声绥哥哥也不愿唤了吗?”男人的眼底带着浓浓的失落,双拳紧握,似在竭力克制。 宋回泠清醒了,这不是她师兄,这是原主的心上人谢允绥,他和原主从小在一个私塾上学,确实也是师兄妹关系。 她顿了顿,向后退了一步,礼貌而又疏离道:“谢公子,我既已嫁为人妇,往日种种,便无需再提。” 谢允绥没事,宋回泠很意外,原主心思太重了,有心事不会开口问,就自己掖着瞎想,想着想着人也想没了。 宋回泠深知古代男女有别,别说她现已成婚,便是未婚也无法对陌生男子唤出“哥哥”这种带着明显暧昧色彩的称呼。 谢允绥神色微变,倏地大跨步上前,捉住她的手腕:“泠妹,是不是那人强迫你了?” 宋回泠吃痛,抬头便对上一双猩红的眸子,似在泛着泪光:“泠妹,你再忍忍,圣上时日不多了,待五皇子继位,我便能官复原职,届时你还会是我的妻。” “你可闭嘴吧!”宋回泠情急之下捂住了谢允绥的嘴,这人为什么被流放到黔中心里当真没数吗?她怕他再继续口出狂言,不被城墙砸死,也会被即刻砍头,还会顺带连累她这个倒霉蛋。 谢允绥像听不懂好赖话似的,将她另一只手也捉住了,眼底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凝视着她:“泠妹,你信我,纵使你不再是处子之身,我也不会嫌弃,回京后,我们便忘掉在黔中的一切,好好生活。” 宋回泠真想骂人了,这简直妥妥的性骚扰,她当真没觉着谢允绥爱原主,只是占有欲罢了,真的爱她会顾忌她的处境,隐忍克制,不会做令她为难之事。 “你放手,大街之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别逼我骂你!”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宋回泠早都一巴掌呼上去了,她现在的小身板,别说是个正常成年男子,就是只弱鸡,都能将她掀飞。 谢允绥不仅不松手,反而加紧了几分力道:“泠妹,你当真如此狠心对我?” 宋回泠使出吃奶的劲都挣不脱,早知就不一个人出门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强忍反胃的冲动,硬着头皮喊了声:“绥哥哥,你弄疼我了,可以先放手吗?” 果然,谢允绥眉头一紧松开了她,眼底带着愧疚:“抱歉,泠妹。” 宋回泠悄悄向后退了一小步,准备转身就跑,结果一回头,便在人群中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贺斩脸色阴沉,穿过人群,朝她走来,身后跟了个手下。 两人一前一后站定在她跟前,贺斩唇角忽然一勾,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像是索命的阎罗:“已婚女子私会外男,按大晏律,该当如何?” 他身后的手下神色极不自然,有种撞见上司家丑的尴尬窘迫,在贺斩问话时,把头埋得低低的,吞吞吐吐道:“按、按律,应当浸猪笼,以示效尤……” 宋回泠脸色唰一下白了,惹反派大佬生气了,她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不管贺斩信不信,她也要为自己狡辩一番。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谢允绥忽然上前,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与贺斩争锋相对,气势一点不退让:“与泠妹无关,是我强迫她,你有什么,冲我来便是。” 第8章 假意 贺斩神情极冷,伸手抽出腰间佩剑,嗖的一声,宋回泠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剑就已架在谢允绥脖子上。 宋回泠咽了口唾沫,谢允绥是嘴贱,但还罪不至死,何况他顶着师兄的脸,她无法接受他被贺斩砍死。 她用力掐了把大腿,眼眶倏一下就红了,一开口声音便打着颤儿:“相公。” 贺斩是第一次听见宋回泠这么叫他,娇柔的声音婉转哀怨,如在耳畔,他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眼尾一挑,侧目看去,只见她一把拔下头上簪子,抵在了白皙纤细的脖颈上。 “相公,我与谢公子清清白白,不曾行逾矩之事,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取人性命,莫是不信我,觉得我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如此这般,我唯有以死明志!”宋回泠演技拿捏十足,嘴上说得凄凉悲壮,手上却不敢用力分毫,生怕簪子尖不长眼,真把她脖子戳穿了。 她想冒险赌一把贺斩的良心,咬牙闭眼,控制手上力道就要将簪子往肉里戳。 “泠妹!”谢允绥焦急的声音响起。 几乎同时,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贺斩挥剑打掉了宋回泠手里的簪子。 宋回泠心中暗喜,赌赢了! 缓缓睁眼,装做慌乱茫然模样,不依不饶,弯下腰就要去捡回簪子:“相公既不信我?又何须救我,还是让我去死罢!” 捡起簪子,正欲起身,贺斩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够了,回家。” 宋回泠咬紧嘴唇里的肉,克制住得逞的笑意,起身,当着贺斩的面将簪子插了回去,抿唇浅笑:“家里穷,这个簪子可丢不起。” 贺斩简直是要气笑了,从嗓子里冷哼一声,冲宋回泠招招手:“过来,你还打算在别的男人身后待多久?” 做戏做全套,宋回泠踩着小碎步扑进贺斩怀中,将脑袋柔顺地贴在他胸口,仰头看他:“我累了,走不动。” 这回是真话,她这病弱的小身子能折腾这么久,全靠她意志力够强。 贺斩垂眸看去,怀中人可怜巴巴嘟着小嘴,看似温顺服帖,可眼底却不见一丝真意,他也懒得戳穿,顺着她的意,收起佩剑,拦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泠妹……”谢允绥抬起手,复而捏紧成拳,缓缓放下。 他不愿相信青梅竹马十几载,他的泠妹会这么轻易就变了心,只当她是暂时的委曲求全。 他忽然醒悟,五皇子只能保他性命无忧,可泠妹一介女流,于起事无益,五皇子真想护她,便不会由她嫁做军户妻。 能保他和徐老不在黔中出事,已是五皇子能做的最大争取了,是他心急,让泠妹为难了。 宋回泠搂住贺斩的脖子,看向谢允绥,语气疏离道:“谢公子,我夫君待我极好,我这辈子只认定他一个男人,我们的婚约,礼既未成,便做不得数,从今往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忽然,贺斩掐了下她的腰,痒痒肉被刺激到,宋回泠往他怀中缩了缩,一脸莫名看他:“你干嘛呀?” 怀中人如玉藕臂攀着他的脖颈,娇躯似无骨般柔弱,没有丝毫重量,贺斩突然后悔将人抱起,这会儿再听她娇滴滴的软音,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暴躁,他用了很强的定力,才忍住没将她扔出去,眉头一蹙,低声呵斥:“闭嘴,不许说话!” 真是有病!宋回泠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强行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 贺斩抱着她离开时,她瞥见谢允绥眼底流露出受伤的神色,别过脸不去看,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身影。 她上辈子最感激的其中一个人就是她的师兄,她的论文被诬陷剽窃,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时,只有师兄无条件信任她,陪着她没日没夜的找证据做调色盘洗刷她的冤屈。 可大晏的谢允绥终究不是师兄,她没法搞替身文学那套,将对师兄的感激转移到他身上,她已婚,两人再无任何交集可言,该断则断。 走出一段路后,宋回泠看见贺斩身后跟着的兵时不时就要瞟上她和贺斩一眼,嘴角绷笑,吃瓜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危机顺利解决,她突然不习惯被贺斩这么抱着,抬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贺斩睨了她一眼,眼中没有多少情绪:“这会儿倒是知道害羞,当着心上人怎的不见你脸红?” 宋回泠有些恼了:“你还有完没完?我以为当着你和谢公子的面,该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贺斩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是我小瞧你了,昨日委屈你表现得如此寻常,真想要让人觉得你放下了,今日便不该这么着急来寻人。” 一切都是巧合,宋回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来城里打探做生意的事他肯定也不信,干脆不解释,发难攻击道:“也是我高看你了,没想到你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在城中的不止谢允绥一人,还有我外祖父一家,你当人孙婿也小半月了,这么久时间去看过我祖父了吗?有曾给我带回任何关于祖父的消息吗?当外孙女的忧心祖父,好不容易身子养好了些,能下地了,自然得亲自来寻祖父,亲眼瞧见他安好我才放心!” 前世,宋回泠爸妈忙工作,她从小就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和外公外婆感情深厚,想到外公外婆看见她冷冰冰的尸体,指不定多难过,鼻子一酸流下伤心的泪水。 人在动真挚情感时是骗不了人的,宋回泠哽咽着不出声,克制隐忍哭意的模样让贺斩心脏一紧,他面上神色依旧冷冰,但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和:“你外祖一家不在城中,周边在修驿道,他们被调去做杂役了。” 宋回泠顿时止住了哭意,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她外祖父是因为什么被流放的来着?因为支持五皇子啊! 五皇子是谁?那不就是《少年帝王》这本小说中的男主本人吗? 按照剧情,两年后,当今圣上嗝屁,临死前终于回心转意立五皇子为储君,那她外祖父一家届时不就可以荣归京城了吗? 跟着外祖父混,比跟着贺斩这个反派有前途得多! 看来,一定得经常和外祖父一家联络联络亲情。 第9章 满足 宋回泠心绪微动,很快便平复,眼底流露的依旧是悲伤,从贺斩怀中挣脱也没被阻止。 原地站定后,听见贺斩吩咐手下:“我回家中一趟,替我告假半日。” “是,贺总旗。”手下抱拳领命后离去。 宋回泠纳罕道:“告假不需要本人亲去吗?” 贺斩神态自若:“无妨,有要紧事做。” 宋回泠不知道他的要紧事是什么,稀里糊涂跟着他来到一处类似官衙的宅邸。 在门口等了不多时,就见贺斩从宅邸出来,扔给她一个发灰发旧的小布袋。 “这是什么?”宋回泠掂了掂略沉的布袋,一边喃喃问道,一边好奇着打开了布袋,待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后,她心下一惊,猛然抬头,看向贺斩。 “我预支了半年军饷,你想吃什么就去买。”贺斩语气平静得像是这件事与他完全无关。 正是缺钱的时候,宋回泠自不会推拒,嘴角上扬,眼角弯弯,心中那点喜悦全在脸上了。 换到现代,那就是论有一个长得帅又愿意主动上交工资的老公是什么体验?当然是爽咯。 宋回泠看贺斩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欢喜,他就算是反派也没那么可恨了。 被一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贺斩呼吸依旧如常,可他明显感到心跳乱了几分。 “见钱就眼开,你还真是容易满足。”贺斩哂笑道,语气不算中听,但却没影响到宋回泠的好心情。 她是务实主义者,向来只看别人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花言巧语的男人她见多了,大都是嘴上画大饼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像贺斩这样的实诚人真不多。 有了钱第一件事当然是买买买,贺斩的话让宋回泠有了新的想法,吃食生意要做,但是得换个地儿做。 黔中多山,地势险要,交通不便,被戏称为兵家不争地,可宋回泠却没太大感受,古代生活虽远不及现代,可清远县的繁华在大晏应当是排得上名号的,最起码逛一圈下来,她想买的东西都齐了。 贺斩的军饷不多,半年统共也就十二两银子,要买的东西太多,宋回泠不敢随意挥霍,克制住想在城中吃大餐的冲动,只花了十文钱买了包子豆浆,和贺斩一起应付吃完后便开始大采买。 她花了三两六钱银子买了五十斤水磨糯米面、二十斤猪板油、十斤菜油、三十斤花生米、二十斤核桃仁、十斤黑酥麻、五斤白芝麻、二十斤白糖,一两银子买了两个带盖的大土坛外加一个土砂锅,二两四钱银子买了一只猪筒骨、三斤猪瘦肉、一把豌豆尖、一把花生菜、一斤辣椒面、一指小葱以及各种调料。 买得太多,贺斩一人拿不完,到军中借了个独轮推车,这才全部放下。 这一下就花了七两银子出去,相当于贺斩三个半月军饷,宋回泠突然有点心虚,这男人会不会肉疼,嫌她败家? 她偷偷打量了正推着独轮车前行的贺斩一眼,没瞧出多大情绪,干脆开口假装问道:“会不会有点买得太多了呀?” 闻言,贺斩低头看了看已经堆成了小山坡的推车,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宋回泠,神色严肃不似玩笑问道:“这些东西够你吃上多久?” 宋回泠先是怔愣了一下,慢慢回味过来贺斩的意思后,脸颊顿时一片绯红,默默将脸移开,这是嫌她吃得多呢! 可贺斩却陷入了更大的沉思,养活宋回泠的难度很高,半年军饷用完又该当如何?看来往后要多领些危险紧急的军务,立了军功便能领到赏银。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既打定决心做生意,一应用具就得备齐,宋回泠又在城中寻了个铁匠,当场画了图纸,对方是第一次见图纸上的东西,看起来是有些奇怪,但并无打造难度,收了宋回泠三两银子,约定两日后便能取。 贺斩拿起两份图纸反复观摩,但也没看出上面像桶但又不是桶,像长枪但又不是长枪的东西是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秘密。”宋回泠竖了根食指在唇边,眼角微弯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别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就行。”贺斩淡淡回应后便不再追问,只是暗中免不得细细观察了宋回泠一番。 她正在和铁匠沟通细节,语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唇角一丝浅笑,亲和力十足,让人看了无端舒心。 这女人还真是奇怪,半月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竟然变得如此鲜活,哪怕面色依旧病弱苍白,也掩盖不住她由内而外绽放出的生命力。 贺斩用余光看着宋回泠的侧脸,她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盈颤动,鼻尖小巧莹润,淡淡的光影笼罩着她,如同春日阳光下的美景一般美好,他一时望得有些出神,直到宋回泠结束和铁匠的交谈,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从铁匠铺出来后,只剩不到二两银子,贺斩还以为宋回泠会留着应急用,结果她竟然用仅剩的钱去煤窑买了一堆没人愿意要的煤粉。 十二两银子用得分文不剩,贺斩却没觉得心疼,他不常在家,阿娘性子又软弱,能用钱换来宋回泠安分挺好的。 采买花了大半日,不知不觉已过申时,春天日头渐长,天色虽然变暗但还亮堂着,宋回泠猛地想起她忘记告诉杨氏要出门的事了,这个点杨氏肯定回家了,要是发现她没在,估计会疯的。 本来还想着等帮忙运煤的小厮装好煤粉后一道走的,眼下也只得给了地址让他们稍后送来,贺斩高低是个兵头子,想来煤窑的人也不敢轻易赖账。 慢慢走还好,可一旦走得急了,宋回泠胸口就一阵一阵地发疼,今日又颠簸了好些时辰,她竟然猝不及防咳出了口鲜血,脚下一软便要栽到地上,所幸贺斩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推车的手拉住了她。 贺斩将推车固定好,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宋回泠道:“上来。” —— 食材未考虑引入栽种时间,请勿深究~ 第10章 私奔 宋回泠站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倒不是要逞强,只是想着贺斩要推车,如果背她的话没手兜着后面,单靠她的力量挂他身上她也吃不消。 正迟疑着,贺斩有力的臂膀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抬坐在他的肩:“扶好了!” 宋回泠呼吸一滞,都快被吓死了,在贺斩从地上起身的同时忙不迭圈住他的脖子寻找支撑。 贺斩扛起她,背脊看不到一点佝偻的弧度,也听不到一丝呼吸紊乱的声音,仿佛坐在他肩上的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宋回泠原本还担心掉下去,可贺斩的肩膀宽阔厚实,加上他一只臂膀牢牢圈着她的双腿,她哪怕不圈住他的脖子,只要不随便乱动,也不会掉下去。 她突然觉得心跳加速,脸色赧然,有些不自然地问道:“你这样方便推车吗?” 贺斩腾出来的那只手抓住了推车把手,推着车稳稳当当前行,用行动回答了她的疑问。 哪怕他推着车的同时又扛着她,宋回泠也丝毫不觉得颠簸,干脆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圈着贺斩的脖子。 一路走来,贺斩愣是没喊过一声累,连口大气也没听他喘过,等到了云屯寨,宋回泠想着从寨门口到家基本都是上坡路,贺斩扛着她不好推车,这才坚持要下来自己走。 快到家时,宋回泠远远看见一身材干瘦,头缠蓝色布巾的老太趴在贺家门口,耳朵紧紧贴着门缝偷听。 “吴阿婆,你在我家门口干嘛呢?”贺斩出声打断。 那老太瞧见是他来了,蹬蹬跑来,抬起双手一拍大腿,张口便道:“斩娃子,不好了,你家出事了!” 贺斩眉头一紧,搁下推车,快步朝院门走去,吴阿婆跟了上去,在他耳旁絮絮叨叨:“我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和我一块儿下地干活呢,等日中回了趟家,就跟发了羊癫疯似的,围着整个寨子转了好几圈,问她怎么了也不说,就把自个儿锁家里头,叫也叫不应,我拿着没法,就继续下地干活了,这不,我都干完活回来了,院门还锁着呢,里面听着像有哭声,凑近了又听不出什么。” 宋回泠站在原地不动,眉心突突的跳,心虚地摸了下鼻子。 吴阿婆正跟在贺斩身后呢,突然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用力啐了一声:“呸!指不定就是你这病秧子害的呢!” 说着,又转过头去,用力扯了扯贺斩的衣袖,“阿婆早和你娘说了,找媳妇要找壮实能干活的,我那侄女胖丫就不错,可她非不听,找了个病秧子回来伺候着,且不说中看不中用,还整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宋回泠翻了个白眼,今日这事是她的锅,她认了,可吴阿婆踩一捧一是几个意思? 贺斩脚步一顿,目光严肃地看了吴阿婆一眼:“阿婆,我家里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 吴阿婆脸色突变,手指指着贺斩哆嗦了几下,咬牙切齿道:“行啊,当了个总旗就了不得了是吧?你忘记你小时候腆在我家门口要吃那副鬼德行了?要不是邻里邻坊的,谁愿意管你家那点破事?” 贺斩扭头就走,他从来没有腆在她家门口要吃的,无非是有次饿得眼冒金星,路过她家院门时,多闻了里面传来的肉香一下,就被她狠狠骂了句:“没爹的小杂种,滚远点!” 他念着他娘寡母一个,不想因为他弄僵了邻里关系,那时便忍下了,现在更不会和她多说一句,一个大男人和泼妇吵,掉价! 贺斩能忍,可宋回泠不能忍,她听着都生气,贺斩反派的变态属性为何不能在此时大爆发,狠狠扇死这老泼皮? 是以,在吴阿婆走过来,眼冒精光盯着推车里的东西时,宋回泠双手环胸,模仿泼妇吵架时的神态,朝天狠狠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道:“别腆在这里看我家的东西。” 她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很欠揍,吴阿婆确实产生了股想扇她的强烈冲动,可刚抬起手,宋回泠就虚弱扶额:“反正我是病秧子,命不长,这一巴掌下去你就等着赔老命给我吧!” 吴阿婆咬着牙放下手,张口就要开骂,宋回泠又冲她比了个噤声手势,眨眨眼,语气无辜又气人道:“我心脏不好,也听不得骂。” 瞧着吴阿婆吃瘪不说话,宋回泠又抬手指了指贺斩离去的方向,故意压低声音道:“我夫君脾气不好,当心把他媳妇气出个好歹,他弄死你!” 吴阿婆气得两个鼻孔直哼粗气,贺斩已不是当初随便就能让人弄死的小杂种,她犯不着为了个病秧子和贺家撕破脸皮,狠狠剜了宋回泠一眼,蹬蹬蹬走回自家院里,小声骂了句“短命鬼”后,用力关上了门。 贺家院门紧闭,门栓估计带上了,贺斩推了下没能打开,接着又重重敲了几下,喊了几声阿娘,里头仍旧没有反应,他心里一急,顾不得什么,后退几步,而后上前用身体狠狠撞开了门。 沉闷的破门声让宋回泠下意识紧闭双眼,贺斩莫不是铁做的,都不怕疼? 贺斩破门而入,目光一扫,迅速锁定了正坐在堂屋门前掩面哭泣的杨氏,她哭得浑身都在不停哆嗦,可在院外一点儿声气也没听到。 “阿娘!”贺斩叫她一声,杨氏这才勉强抬起头来,眼眶通红,被泪水浸得发肿,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 贺斩大跨步上前,蹲在杨氏面前,抓住她的双臂,眉头紧蹙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哇的一声,杨氏终于痛哭出声来,双手死死反握住贺斩两条小臂,伤心欲绝哭喊道:“阿斩,娘把你媳妇儿给弄丢了啊!我把整个寨子都翻了个遍也没找着人,娘对不起你啊!” 贺斩早已在脑中天人交战一番,做好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可听完杨氏所说,安慰的话瞬间梗在了喉咙。 宋回泠户籍早已登在贺家名上,没有通行证她压根离开不了黔中,何况她都这么大人了,哪儿能随便说丢就丢,他娘的担忧实属没道理。 只听杨氏又继续哭着说道:“你说,回泠是不是偷偷跑去和心上人私奔了?” 第11章 命贵 贺斩在心中腹诽,私奔算不上,顶多算私会。 他将杨氏扶起,安慰道:“阿娘,别哭了,人没丢。” “真的?”杨氏攥着袖子抹了把眼泪,明显不太信。 正在这时,叩门声响起,杨氏举目一望,就见宋回泠站那儿冲她挥手:“娘,我回来了。” 杨氏一下挣脱贺斩,朝院门扑去,紧紧抱住宋回泠,泪涟涟道:“你这孩子去哪儿了?出门怎么不和娘说一声?” 宋回泠轻拍杨氏的后背,安抚道:“也没去哪儿,就是去了趟县城。” 这番话引起杨氏警觉,她松开宋回泠,目光迟疑着想问些什么,但嘴唇嚅嗫了几下也没能开口。 宋回泠知道她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娘,你放心,我就是去城里采买点东西,我已经答应你要好好过日子,便不会食言。” 杨氏找不到她,宁可偷偷躲在家中哭,也不肯求助旁人,肯定认为她和心上人私奔了,不想让这么不光彩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那你下次出门记得和娘说一声,否则我心不落。”杨氏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夸张,儿媳妇再三保证,她再揪着不放肯定会闹嫌隙,干脆把眼泪全擦干,收起哭丧样。 贺斩将推车运进院来,杨氏看了眼车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更是对宋回泠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心刚放宽,又立马升起愁绪,顿了顿,还是将疑惑咽回心中。 宋回泠指挥贺斩将推车里的东西搬出来,一一摆到厨房对应角落放好。 等到东西全部收当完毕,贺斩将宋回泠堵在墙角,语气森然:“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宋回泠紧张得咬住下唇,眼睛快速眨动几下,不明所以。 贺斩手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看他,黑眸微眯:“方才在煤窑,你那么急着回家,为何不与我说明缘由?” 宋回泠心里一咯噔,她敢说吗? 本来今日和谢允绥偶然碰面被他撞见已经很倒霉了,再让他知道她没和杨氏说一声就离家,更是会咬定她是去会情夫的,要是一怒之下把她砍死怎么办? 拖着回家,就算他再生气,有杨氏护着,她这条小命最起码能保住。 有些事解释没用,越解释越乱,宋回泠刻意回避问题,望着贺斩,眼泪说流就流,声音委屈:“相公,对不起,你别凶了,我害怕。” 她嘴上服软求饶,内心深处却有一道暴躁的声音响起:丫的,要是老娘打得过你,还用得着和你解释?早一掌把你丫的拍死了! 想起宋回泠方才在路上吐血的场景,贺斩仍心有余悸,怕又逼得人气急攻心,慢慢松开了手:“性子收一收,做事别慌慌张张的。” 他无法理解宋回泠,有什么天大的事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她没告诉阿娘就出门这事已定,后果无非就是回来后多花点功夫安抚阿娘,可她急着要回来,急得都吐血了,稍一不慎,可是会要了她的小命。 贺斩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宋回泠不想问,也不敢问,讷讷点头。 气氛一时凝滞,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院外一道洪亮的喊话声救了她:“是贺总旗家吗?我送煤粉来了。” 贺斩走出厨房,和煤窑小厮一起将煤灰运进来,堆放在一处屋檐下。 小厮走后,杨氏望着堆成小山坡的煤灰,很是不解,一问贺斩买这堆煤灰还花了一两多银子时,更是连连叹气。 冬日已过,眼下二月光景,就算冷也不是刺骨的冷,早不用烧石煤取暖了,弄一堆石煤灰来家,又是闹哪样? “这也是回泠的主意?”杨氏指着面前的小山坡问。 贺斩点点头:“嗯。” 杨氏朝厨房张望一眼,见宋回泠正在清点东西,拉起贺斩便进了柴房。 食材拢共就那么些,没什么好清点的,宋回泠之所以定在厨房迟迟不愿出去,纯粹是害怕和贺斩面对面。 清点完食材,宋回泠开始盘算今明两日要吃的东西,突然就听见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她朝院外张望,没瞧见人,从厨房走出来,正准备喊,就听见柴房里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便悄悄踱步过去。 柴房。 杨氏知道贺斩提前预支了半年军饷,还在一日之内就被宋回泠挥霍完后,差点就背过气去,气得双手交叉紧紧捏在胸前,咬牙切齿道:“回泠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十二两银子啊!够她六日药钱了,家中存米足够,能吃饱就行,可药断了那可是会要命的!回泠的药只够吃七日了,大夫说,她这个身子最起码还得再服三个月药,可家中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了,好不容易有了点银子,竟然还被这么浪费了!” 贺斩没觉得杨氏的担忧是多大的事,只要宋回泠不想死,就算拼了命,他也不会让她断药。 “阿娘,药要吃,饭也得吃,她是官家小姐,身体本就娇气,每日净吃白米,你就是兜着灌药,她身子也不见得会养好,银子的事,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贺斩好好劝慰了一番,可杨氏依旧一脸愁容。 贺斩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换种语气来缓解她的焦虑:“唉,阿娘,谁让你只用样貌好看这个标准去寻儿媳妇?现在好了吧,找了个中看不中用的。你放心,我说有办法便是真的有办法,要是到期限我续不上药钱,我便把自个儿和宋回泠一道埋了。” 他这番话非但没有安慰到杨氏,反而迎来杨氏一顿猛捶:“你这死孩子,净瞎说!” 门外,正在听墙角的宋回泠浑身一僵,艰难的迈着步子悄声离开,她就说贺斩这人想法挺极端,她才不会给他埋了她的机会。 宋回泠离开后回到了厨房,看着新买的食材,顿觉肩上担子一重,原来养她这么费钱的,她一日的药钱就抵贺斩一月军饷了,要想药到病除,还得再花上一百八十两白银,相当于贺斩七年多的军饷。 她的命可真贵啊! 第12章 质疑 虽然发愁,饭还得吃。 宋回泠开始淘米做饭,别看贺家穷,可田里结的米那是真好,米粒短胖,圆润饱满,色泽洁白,很像侗族的香禾糯。 香禾糯做出来的米饭软软糯糯,食而不腻,喷香无比,夸张点的说法叫“一亩稻花十里香,一家蒸饭满寨香”,这种米味道虽好,但在现代却是濒危农业文化遗产,因其采用稻鱼鸭共生的自然耕种模式,相较现代化农耕,效率低下,不加以保护,很容易就被淘汰。 宋回泠前世借着工作出差便利,有幸在贵州从江县的侗族老乡家中吃过一顿,从那以后便念念不忘,没想到穿书后倒是能顿顿吃上了。 这还得感谢作者写书时没考究历史背景,处处都经不起推敲的细节构成了大致令人满意的架空世界,黔中不是贵州,但却隐隐带着贵州的影子。 宋回泠刚把米淘好,杨氏就絮絮叨叨走进来从她手中夺过溲箕:“回泠,没人让你做饭,你这是在干什么?快回屋歇着!” “娘,适当活动抻抻筋骨有益于强健身体,你放心,我一定量力而行,绝不逞能。”宋回泠刚给杨氏解释完,一抬眼就瞥见贺斩杵在门口,他神情欲言又止,明显想说什么,但与她四目相对那刻,竟一言不发走开了。 贺斩离开没多久又折回厨房,他走到宋回泠跟前,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还是我来弄吧,你真想抻展给我打下手就行。” 宋回泠正在清洗猪大骨,闻言,抬头望去,贺斩眼底的怀疑都快溢出来了,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这种官家小姐都会做饭?” 她那该死的好胜心腾一下上来了:“你可别小瞧我,我的厨艺绝对能让你眼前一亮。” 对方怀疑之色更甚,挽起衣袖便要揽活。 “唉。”突然,宋回泠轻叹了口气,贺斩手上动作顿时停下,敛眸看去,宋回泠垂头,神色低落,只听她无精打采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虽是官家小姐,但从小无爹无娘,全蒙外祖父照料,可我身弱,懂事起就担心总有一日会被嫌弃,便绞尽脑汁讨好家中长辈,是以习得一手好厨艺,我真没你想的那么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宋回泠说的是实话,原主除了是个恋爱脑,还真是没得挑,身弱也不能掩盖她的光芒,厨艺精湛,学识渊博,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能让状元郎谢允绥心心挂念,毫不在意她人妇身份的女子,必定不可能只有容貌姣好这么个肤浅的优点。 宋回泠说这么多只是想让自己亲自下厨这一行为变得合理,毕竟杨氏和贺斩做的东西总是差点意思。 谁料她说完,贺斩的神色不仅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愈加严肃,她心中顿时没底,贺斩该不会还在怀疑吧? 就在她被贺斩盯得浑身不自在时,却突然听他一板一眼道:“在贺家,你不必讨好任何人,你便是你自己。” 嗡地一下,宋回泠感觉灵魂像被什么击中了,她失神望着贺斩,久久无言。 这些话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谦虚、忍耐、顺从,不可避免地形成了轻微的讨好人格,这一点是她慢慢长大意识到后,才主动去改变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脏发涩,喉咙也酸酸的,偏过头,眉眼低垂,敛住情绪,故作轻快道:“我明明是在讨好自己的胃。” 压下酸涩的情绪,宋回泠又感到无比困惑,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书中城府深沉,容易记仇,心狠手辣的变态反派吗?该不会是她穿书引起的蝴蝶效应,让贺斩崩人设了吧? 有贺斩这番话,宋回泠对他的戒备放下许多,敢使唤他了。 使唤他在厨房打完下手,又让他趁着天没完全黑,去寨外背些黄土回来。 打下手贺斩能理解,可背黄土是几个意思?他站着不动,势要宋回泠给个解释。 关系拉近不少,宋回泠和贺斩的相处便也随意了几分,她推着贺斩就往外赶:“你去就是了,东西没做出来,我不知道怎么与你解释,过两日你回家来看看便知。” 贺斩眸色微动,宋回泠之前看他的眼神明显有几分老鼠瞧见猫的意思,可这才多久,她就变得这么大胆,他转过头,目光锐利的扫了她一眼,就见她脸上笑意一僵,兀地捏拳收回手,眼神闪躲着看向别处。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宋回泠余光明显瞥见贺斩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似是很满意她突然变怂的反应。 贺斩转身离开,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宋回泠好不容易放下的戒备又重新拉起,她总算理解了贺斩那句“在贺家不必讨好任何人”是什么意思了,分明是暗示她不要靠近他,不要接近他,不要做无谓的讨好。 呸!害她白感动,就说反派人设不会这么轻易崩塌。 贺斩背了几趟土回来,宋回泠才开始正式做菜,晚饭很简单,就是普通的清水烫,将猪瘦肉切片,和豌豆尖、花生菜下锅烫熟便可入口,好吃的关键在于高汤和蘸水。 猪大骨慢炖一个时辰,已熬成浓稠奶白的骨头汤,撒上葱花点缀,鲜香瞬间扑鼻而来。 贺斩对宋回泠厨艺的质疑,在喝到骨头汤那刻全被打消,浓郁的骨头香与清水完全交融,醇厚的口感让他一口接一口喝个不停。 杨氏也是一喝一个不吱声,骨头汤她也会熬,可就是没有儿媳妇熬的味足。 宋回泠想着她是病人,非常无耻地给自己又多盛了两碗骨头汤,贺斩和杨氏见识过她真正的饭量,一碗喝完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克制着不与她争抢,转而去夹锅中肉菜。 贺斩瞥了眼旁边的小碗,里面装着用柴火辣椒面做成的蘸水,虽生活在黔中,他却不喜吃辣,可夹起肉片那刻,他还是鬼使神差般蘸了点碗中蘸水,将蘸了辣椒水的肉片就着米饭扒进嘴中。 咀嚼几下后,激烈的辣味便犹如一团烈火,在嘴里燃烧起来,无比酸爽的感觉直击天灵盖,可却让人欲罢不能,蘸水里一股浓郁的木姜子油香味,让这片肉变得无比下饭,他额头不觉渗出一层薄汗,却不妨碍他又连扒了好几口饭。 他阿娘之前做的蘸水他不是没尝过,但估计调料和辣椒配比不对,他除了觉着辣没多大感受,可宋回泠调的蘸水香得可以直接拌饭吃。 贺斩和杨氏只顾闷头吃饭,一碗接一碗,比往日食量大上许多,宋回泠眼睛死死盯着碗里蘸水,却不曾动过一筷。 贺斩察觉到她的异常,停筷问道:“你怎么不吃?” 第13章 粗人 宋回泠涮了筷豌豆尖送进嘴里,无语的看了贺斩一眼。 贺斩这才想起,宋回泠身子还没养好,得忌辛辣。 “倒是忘了娘子不能吃辣,那为夫便将娘子那份一起补上,全了娘子心愿。”贺斩唇角一勾,当着宋回泠的面,将一块裹满蘸水的肉片送进嘴中,夸张咀嚼,连呼带劲。 宋回泠咬着筷子尖瞪他,气得险些咬断筷子,早知今日便不买辣椒了,谁懂一个嗜辣如命的人要忌三个月辛辣是怎样的煎熬。 杨氏装做被辣到,偏过头,用手扇动嘴巴,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不过是小夫妻间的情趣罢了,她就装做没看到。 吃过晚饭后,贺斩连夜赶回县城,恰好两日后正值他休沐,宋回泠便嘱咐他顺带从铁匠铺将她定制打造的东西捎带回来。 贺斩不在的这两日,杨氏下地干活,宋回泠便在家中捣鼓吃食,见儿媳妇真在踏实过日子,杨氏干活都比往日带劲,脸上的阴霾也渐渐一扫而空。 雨停风暖艳阳天,长郊草色绿无涯。 连着下了两日淅淅沥沥的小雨,黔中的天儿终于见晴,云屯寨四面环山,山色青郁,春花锦簇,宋回泠这两日会定时出来溜达,看见美景,身心都轻快不少。 杨氏下地干活,出门会带上干粮,卯时离家,日落才归。 宋回泠一早吃完药,又回床上赖着,临到日中才悠悠起床,等吃完中午份的饭和药,依旧不见贺斩归家,她便在院中捣鼓起来,趁着日头正好,她今日要做蜂窝煤。 古人把煤炭叫做石煤,清远县周边煤矿资源丰富,百姓们冬日都靠烧石煤取暖,石煤常见,可蜂窝煤这种经济实用的家用燃料却还没被发明出来。 蜂窝煤高效易燃,又便于运输存放,是摆摊做吃食生意的好搭子。 做蜂窝煤的步骤很简单,就是将石煤粉、黄泥、清水按一定比例混合搅拌,再用专做蜂窝煤的模具按压倒模出来,通风晾晒干后即可使用。 理论简单,可实践却很难,难在体力跟不上。 宋回泠这两日做起饭来倒是得心应手,可不过才挥起锄头搅了会儿煤灰,就累得不行,瘫坐在地上直喘气,没人搭把手,只靠她一人还真不行。 想到贺斩说的今日一早便归家,可午时都快过了还没见着人,她顿觉烦闷,气恼道:“同兵头子成婚有何意思,跟守活寡似的,整日都见不着人影。” 想找个人来干活都找不到。 虽是春日,这天儿一晴起来有种夏日的感觉,宋回泠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她用手帕细细擦拭,准备歇口气儿再继续。 倏然,轻掩的院门被人推开,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宋回泠侧头一看,就见贺斩拎着她心心念的蜂窝煤炉和蜂窝煤枪走了进来。 他将手中东西放置在院角,合上院门朝她走来,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不过两日不见,娘子便这么想念为夫?” 宋回泠面色变得窘迫,背后说人真是说不得,一说就到。 贺斩喜欢拿郎情妾意的戏码取笑她,她阴阳怪气的本事也不遑多让。 她起身,拖着个锄头走到他跟前,微微一笑,柔弱无骨的手轻轻贴上他结实的胸膛,慢慢游离而下,压低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呢喃般:“想,当然想,想你那使不完的劲。” 贺斩是第一次被女子这般挑逗,浑身绷紧不敢动弹,他凝神看着宋回泠,面色镇定,可耳根泛起的一抹红意却出卖了他。 贺斩再也无法维持定力,便要去捉住这只胡作非为的手,可宋回泠却先他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贺斩不解,垂眸看她,只见她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狡黠的笑意:“夫君既然回来了,便帮娘子分担点活计吧。” 他感觉手上一重,低头看去,宋回泠已经将锄头交至他手中。 贺斩:“……” 被宋回泠指挥着搅拌煤灰,贺斩终于懂了什么叫想他那使不完的劲。 不得不说,有个年轻力壮的劳动力就是省心,没多久,贺斩就照要求拌好煤灰。 他好奇这一堆煤灰以及宋回泠让铁匠打造的那俩玩意,话比平日多上不少,追着宋回泠问个不停。 宋回泠一边指挥他用煤枪压蜂窝煤,一边给他解释如何使用。 贺斩听罢,目中不觉浮现欣赏之色:“所以你们大户人家平日都是用蜂窝煤充当燃料的?” “当然不是了,不出意外,这可是大晏的第一批蜂窝煤。”宋回泠连忙否认,察觉到贺斩探究的神色后,瞬间闭嘴,刚才话太密,好像说得太多了。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敷衍贺斩的借口:“我平日喜欢看各式各样的杂书,奇奇怪怪的想法也比较多,做蜂窝煤是我之前就有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动手做而已。” 贺斩不疑有他,在大晏,世家官家出生的女子从小也会与男子一道进私塾启蒙学习,大晏才女比比皆是,不比儿郎逊色,宋回泠想必从小功课也优于常人。 思及此,贺斩鬼使神差般想起了谢允绥,他和宋回泠就是同一个私塾的师兄妹。 所以,有学识的女子都喜爱读书郎吗?他也识字,不过平日读的都是兵书,很少去嚼那些文绉绉的诗词文章。 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意,他开口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宋回泠:“行了,我对你平日读什么书不感兴趣。” 分享欲正上头,被人陡然浇灭热情,宋回泠瞬间就来气了,双颊涨得通红,声量陡然拔高:“那你一开始倒是别逮着我问东问西啊,像你这种粗人,恐怕感兴趣的也就只有打打杀杀了吧!” 嘴比脑子快,宋回泠刚说完就后悔,可脱口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怕贺斩找她算账,假装要忙别的活,拔腿就跑。 贺斩拿着煤枪,继续压蜂窝煤,可手上力道明显重了不少,宋回泠偷偷看了一眼,觉得他是真生气了,煤枪的铁手柄都快被他杵弯了。 第14章 折腾 日头西坠,杨氏扛着锄头回了家,一推开院门,便瞧见大半个院子摆满了一个个黑不溜秋的圆东西,凑近一看,这些圆东西还穿了若干上下贯通的孔眼。 贺斩从柴房走出来,手上抱了捆木柴,杨氏上前拉住他,手指着面前的圆东西问:“这些是什么古怪玩意?” “是蜂窝煤,与石煤木柴的用处差不多。”贺斩一边在院中架起柴火,一边将今日从宋回泠那儿学到的蜂窝煤用处和做法讲与杨氏听。 杨氏听后,大为震撼:“回泠长的什么伶俐脑袋,竟然能想出这么稀奇的东西?” 见贺斩在蜂窝煤旁架起柴火,她又问:“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烧火烘烤,让蜂窝煤快些晾干。”贺斩架好火后,用火折子点燃了木柴。 宋回泠听见院中动静,从厨房探出个头,朝杨氏招招手:“娘,快收整收整,要吃饭了。” 杨氏嘴角咧起,露出一口白牙:“回泠,你做这么多蜂窝煤是准备作何用啊?” 在杨氏看来,山上砍来的木柴足够烧菜做饭了,石煤也只是天寒地冻时买些来取暖用,蜂窝煤听起来虽好,可感觉实用性也不高,还费钱。 宋回泠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一会儿吃饭再细细与你们说。” 杨氏应了声,心中却略有不快,官家小姐果然不知寻常百姓疾苦,净瞎挥霍钱。 她解下背上包袱,取出里面的水囊挂到院墙上,又拿出一副空碗筷涮洗,这两日她出门都带了满满一大碗剩饭,等到日中,剩饭就着清水,应付吃完,歇口气儿,又接着干活。 刚收整完,宋回泠便叫吃饭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每人面前都摆了碗汤粑,这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 杨氏拾起筷子,开动前疑惑问道:“回泠,年都过完许久了,怎么突然想起做汤粑了?” 汤粑是黔中当地的特色小吃,通常是春节期间做来庆祝新年的,它是汤圆,但又略有不同。 做汤粑,先要将糯米面和成面团,而后揪下一小团,揉圆后用指腹捏成凹型,加入馅料,捏拢成饺子状即可,讲究的人家最后一步还会捏个好看的花边。 馅料主要有富油和酥麻两种,富油馅是用去掉蒙皮后的猪板油,一边用菜刀剁,一边加入核桃仁和花生,边剁边加,加完核桃仁和花生后,再慢慢加入白糖,剁到完全混合即可。 酥麻馅是用炒香后的酥麻子捣碎,加白芝麻、核桃碎、白糖后混合而成,到要包汤粑时,往里面加些清水搅拌成干糊,用根筷子一挑,裹进捏成凹型的小面团中。 宋回泠对杨氏抬抬手,轻笑道:“娘,你先尝一个,再告诉我与你之前吃到的汤粑有何不同。” 杨氏不知道儿媳妇又想捣鼓些什么,顿了顿,还是夹了个汤粑送入嘴中,贺斩也紧随其后动筷。 宋回泠还等着第一波食客的反馈,可两人又是一吃一个不吭声,一口气吃完二十几个汤粑,又将碗中的汤嗦得一口不剩,这才停下碗筷。 “怎么样?”宋回泠心中大致知道答案,但还是一脸期盼的看着两人等待他们的回答。 杨氏词穷,除了好吃,好吃极了,再说不出别的。 贺斩轻轻擦拭干净嘴角,中肯评价道:“面皮弹韧糯滑,有嚼劲,富油馅口感润滑,嚼起来有股浓郁的核桃和花生的脆香,酥麻馅甜而不腻,滑过喉咙也觉清爽。” 宋回泠扬起唇角,眼巴巴望着他:“那你觉得,如若拿去摆摊,生意如何?” “必定红红火火,客流不绝。”贺斩下意识接了句,说完才意识到宋回泠的意图,面色一沉,当即严肃道,“家中不曾短缺你吃穿,做生意,想也别想!” 宋回泠笑意僵在唇角:“我凭何不能想?大晏有哪条律法是禁止女子经商的?你莫不是嫌我出去摆摊,会丢了你贺总旗的脸?” 她光是药钱都还需一百八十两,贺斩一月军饷才二两,她想问问贺斩莫不是还能再预支未来七年多的军饷不成? 可这话太难听,太伤自尊,宋回泠克制着没说出口。 “总之就是不行。”贺斩眉头紧蹙,如鹰隼般的双眸危险眯起,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容反驳的骇人凉意。 做吃食生意需起早贪黑,他不知道宋回泠这娇弱的小身板能坚持几日,何况他还需在城中当值三月,正是春耕都无法给阿娘搭把手,更别提陪着宋回泠摆摊做生意。 宋回泠忌惮贺斩反派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没脾气,火气上头,她用力拍桌而起:“这可由不得你,你要是不许我出门摆摊,今日我便一刀砍死你,再自我了结性命。” 宋回泠十分怕死,自不可能做自戕之事,不过是气头上脱口而出的胡话。 贺斩一边唇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他没想到他这娇弱的妻子竟有如此泼辣性子,她一闹脾气就喜欢用自戕威胁,可现在自戕不说,竟还想要他一起死,他还真想看看她是怎么个砍死他法。 宋回泠拿了根筷子当刀直指贺斩:“你、你别笑,我、我是认真的!” 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表决心,可对上贺斩那双探不见底的危险黑眸,她说话还是结巴了。 贺斩突然握住宋回泠纤细的手腕,引着她将筷子尖抵住了他的喉结,眸色晦暗不明,似笑非笑道:“那便让我看看你是如何认真的?” 宋回泠盯着筷子尖下轻轻滑动了一下的喉结,手突然就哆嗦起来,她的筷子绝对快不过贺斩的毒手,估计没等她戳死贺斩,这只手就被卸了。 杨氏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这俩孩子不知分寸真闹出人命来,赶紧将两人拉开,盯着贺斩,出声呵斥道:“行了,娘之前不也卖过东西吗?没什么丢人的,回泠不就想卖吃食吗?正好田地翻完,有几日空闲,娘陪着她一起便是!” 杨氏不觉得这门生意能成,汤粑别人也会做,卖吃食哪有儿媳妇想的这么简单,她不过是想先稳住人,陪儿媳试上两日,待她知道其中艰辛便不会再折腾了。 第15章 困境 宋回泠物色好的摆摊地点在距云屯寨十里开外的图灵关,那是到清远县的必经关卡,当初原主和外祖父一家被流放至黔中时,也是从那里经过的。 图灵关比较特殊,在大晏,每三十里官路便会设一个驿站,图灵关恰好距上个驿站三十里,按理也应设置驿站,可图灵关周边分布了好几个大型的土民部落,土民和屯军不对付,进驿站打砸烧抢的事时有发生,甚至还有好些驿长和驿卒因此丧命,渐渐的,也就没人愿意去那里当值,图灵关的驿站也就此荒废。 赶路的人奔波三十里,就想着找个地歇气垫垫肚子喝口茶水再赶路,可图灵关驿站没了,身上有干粮有水的还能撑到清远县,但那些运气不好,干粮在途中就吃完,到了图灵关又没个地休整的人,那真是叫苦不迭。 有需求就有买卖,周边有生意头脑的百姓每日担些茶水小吃在图灵关守着,一日下来便也能赚到不少钱。 不过在图灵关做生意的摊贩并不多,一来从图灵关通行的多是汉人,周边土民本就因屯军抢占他们的良田对汉人怀恨在心,断不会与汉人做交易,二来图灵关算是个三不管的灰色地带,明面上归屯军管,可因土民多次暴动,屯军对这个地方的控制权也等同于无,屯军手伸不到的地方百姓不敢轻易去,只有少数胆大的汉民敢在那里摆摊。 所谓富贵险中求,宋回泠和这些摊贩想法一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是不搏一搏,就贺家眼下这光景,她将会在温饱线上挣扎一辈子。 因着杨氏劝阻,贺斩心思稍有松动,可一听宋回泠的摆摊地点,说什么都不肯依她,还发了好大一通火,说话口气重了不少:“图灵关鱼龙混杂,周边土民更是彪悍蛮横,你这般柔弱不堪又勉强算有几分姿色,便如那肥嫩的羔羊,白白送进他人嘴中,你宁可自戕都不愿委身于我,要是被……” 剩下的话梗在喉头说不出口,贺斩上下打量宋回泠一眼,她那双好看的眼睛蒙了层水雾,无端惹人怜惜,他说轻了,就她这般标致模样,一个眼神都能叫寻常男人失了魂,他怎放心她在那种地方抛头露脸,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他体内那股想杀人的暴虐便开始不停叫嚣。 “我知晓了。”宋回泠脑袋低垂,有气无力应着,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备受打击,脸上沮丧的情绪近乎于绝望,是她想当然了。 为了增强体质,晚饭后宋回泠会在消食后打一套八段锦,再适当做些有氧运动,可今日她兴致全无,吃完饭喝了药早早便爬上了床。 刚上床她便蜷成一团,一把扯过被子蒙过头,无声地哭泣起来,深深的无力感不断侵蚀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的心和身子都快掏空了。 她为古代女子的命运而哭泣,更是为现在的自己而哭泣。 前世她生在红旗下,不仅可以打拼事业还有自由恋爱婚配的权利,可一朝穿越古代,不仅婚姻大事被人拿捏,便连摆个小摊都诸多阻碍,迈不出第一步。 贺斩不放心,跟进屋来,天已黑,屋内没有掌灯,黑洞洞的,看不真切,只有偶尔因哭得喘不上气而微微抽噎的声响,才能感知到宋回泠的气息所在。 他心脏莫名一紧,循着声音走到床边,不知该如何安慰,图灵关周边的土民兹事体大,无法镇压,一旦强行镇压,黔中必乱。 贺斩伸出了手,想将宋回泠搂入怀中安慰,可手抬在空中停留了片刻,还是收了回来。 黑暗中,他目光灼灼,盯着床上隐约蜷成一小团的身影,声音沉稳有力道:“你无需为银子烦闷,再等我五日,我必拿回五十两银子交予你手,届时,你想吃什么解馋,尽管去买便是。” 宋回泠没有任何回应,若是她生在古代从小便接受以夫为纲思想的教化,听贺斩这番保证必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可这具身体里住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哪怕与丈夫感情再好,她都绝不想依附男人而活,女人总要自己能赚钱才有底气。 何况,她都不想说贺斩,他自个儿都穷成这样了,还给她画饼呢,他这番话让她想起前世网络上的一个段子。 男人对女人说我养你,怎么养?捡垃圾养。贺斩日后虽会大有作为,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可眼下他和捡垃圾养她并无二异。 说好休沐一日,可贺斩又连夜赶回了清远县,他要当面向千户长请命去卧虎寨剿灭山匪,卧虎寨是从黔中走镖到蜀地的必经之地,镖队常被山匪截道,谋财害命,遂求助驻地屯军,屯军不止一次派出剿匪小队,可卧虎寨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派出的小队都全军覆没了,军中出赏银五十两缉拿山匪项上人头,但再也无人敢为这五十两银子卖命。 贺斩觉得他命糙,受些磋磨也死不了,可宋回泠不是能吃苦的人,他不想她因跟了他就得苦巴巴过日子。 又是一日晴天,院子里蜂窝煤都晒干了,宋回泠哭泣的心却还没干,她又恢复成半死不活的状态,比原主好的是,她该吃饭就吃饭,该喝药就喝药,日子按部就班,颇有点行尸走肉的意思。 杨氏看着干着急,眼瞅着儿媳妇好不容易有了点生气,还没几日呢,又变得要死不活。 等到晚上,宋回泠依旧是吃完饭吃完药,就早早爬上床去歇着,郁闷没有这么快就被赶跑,她得好好消化,再去思考该如何破局。 杨氏将晒干的蜂窝煤收进柴房中,看着成排摞在墙角的圆黑东西,她随手拿起一个,走进厨房,丢进还未燃尽的灶火中,坐在一旁慢慢等待。 蜂窝煤被点燃,通黑的底部渐渐被灼烧成火黄色,火焰从多个孔洞喷出,形成一簇簇跳跃的火苗,杨氏心中瞬时起念,某个想法似被这火苗点着一般,也和这蜂窝煤一般越烧越旺。 她突然跑出厨房,冲进东屋,朝黑暗中的宋回泠大喊:“回泠,我们明日便去出摊吧!” 第16章 出摊 宋回泠在床上翻了个身,漫不经意道:“出摊?去哪里出啊?” 她懒洋洋的声线透着几分恹恹不乐,摆摊也要考虑人流,讲究选址,云屯寨周边最合适的地点就是清远县和图灵关,这两个地儿都去不了,其余的便也不用考虑,去了也是赔本。 “自然是去图灵关。”杨氏声音如磐石般沉稳有力。 宋回泠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摸黑下床掌灯,烛光亮起,映照着杨氏那双布满细纹的眼睛,那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宋回泠面色迟疑,仔细端详了杨氏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问道:“图灵关?” 杨氏被宋回泠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低头,似是难以启齿般,支支吾吾道:“其实,娘便是出身于图灵关周边的土民部落中,我陪着你一起去摆摊,想必族胞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轻易闹事。” 宋回泠来了精神,眼睛倏一下睁大,赶紧拉着杨氏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声音急切中带着几分怀疑道:“娘,黔中土民与汉人势如水火,与屯军间的仇恨更是不死不休,你既已嫁了屯军做军户妻,不招惹族胞仇恨便已是万幸,怎还能奢望他们同你讲情面?” 杨氏紧咬着下唇,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开口道:“其实,阿斩和他爹只知我是苗夷女子,汉姓为杨,他们不知我本姓乌罗,图灵宣抚司使乌罗亥是我爹!” 短短一番话信息量无比巨大,宋回泠大脑直接宕机,好一会儿思绪才重新开始运转。 大晏尚未在黔中设行省,黔中当地两大势力便是汉人为代表的屯军,以及苗夷等一众少数民族为代表的土民部落,黔中偏远,民族众多,朝廷管理鞭长莫及,为保稳定,便采取“土官治土民”的办法,在黔中当地设土司机构,宣抚司是等级仅次于宣慰司的土司机构。 简单来说,杨氏的爹乌罗亥就是个土皇帝,图灵关周边所有的土民都得听他的,只要他每年按时朝贡,不在明面上造反,他就是在自己地盘上养兵朝廷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用现代的话更直白一点来说,杨氏就是个活脱脱的大集团千金,哪怕汉人歧视苗夷,杨氏嫁给一个小小屯军,那也是妥妥的下嫁。 “所以你爹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为了嫁给贺斩亲爹,和你自己亲爹断绝关系,然后二十多年不曾往来?”宋回泠凭借多年看狗血小说的经验,结合杨氏透露的信息,拼凑出了大致合理的真相。 果然,杨氏不语,羞愧着低下头。 宋回泠感觉她的沉默震耳欲聋,她面无表情,麻木而又无语地盯着杨氏:“娘,所以你图什么呢?你本可以一辈子生活无忧的,可你看看现在……” 杨氏头埋得更低了,瓮声瓮气道:“贺阿哥对我很好。” 宋回泠:“……” “某某某对我很好”这句话简直是每一个恋爱脑的口头禅。 虽然贺斩亲爹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可提起他,杨氏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竟还能露出少女般的娇羞,她又接着说了句什么,声音细若蚊虫,宋回泠又贴近了些,只听杨氏羞羞答答咕哝道:“贺阿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好看胜过我族胞中的每一个男子。” 宋回泠:“……” 颜控加恋爱脑简直就是绝杀! 在图灵关摆摊,最大的忌惮就是土民突然的侵袭骚扰,杨氏既然说她能刷脸解决,那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出摊了。 翌日。 天还未见亮,婆媳两人便将出摊需要用到的东西装好,推着车出门了。 宋回泠这几日吃得饱睡得好,药也按时吃,面色都养得红润几分,走路虽还会带喘,可歇几口气的功夫又能继续走,半时辰就到的路程,也只多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到图灵关时,天已微亮,杨氏帮着整理,从推车上将蜂窝煤炉提了下来。 出门前,她丢了一个蜂窝煤进灶火中惹燃烧旺,接着用火钳夹到煤炉空腔底部,又摞了三个蜂窝煤上去,填满煤炉中间的空腔,最后用火盖将煤炉外边最底下的两个小火洞给盖上。 据儿媳妇说,煤炉不用时,便将这两个半只手掌般大的小圆火盖盖住火洞,蜂窝煤可缓慢燃烧一日,待到需要用火时,再打开这两个火盖,让风顺着底部的两个火洞钻进去,蜂窝煤便可快速燃烧,若觉得火势旺了,便只盖住其中一个火洞即可。 杨氏觉得神奇,提下煤炉在地上放好后,打开其中一个小火洞,便去收整其他东西,片刻回来一看,果真比将两个火洞盖着时燃得更快了。 图灵关听起来像个关卡,实际就是驿道的其中一段,潺潺溪水桥上架一石桥,桥头前立一界碑,碑面三个空心浅浮雕刻大字,谓之图灵关,从桥头走到桥尾,是两座立在路旁左右对称的石亭,铺设在两石亭间的驿道蜿蜒向前,消失在茂密的山林间。 这会儿,整个图灵关只有宋回泠和杨氏两人,趁着其他摊贩还没来,宋回泠打算将摊位摆到其中一个石亭旁,这样买了汤粑的客人刚好可以坐在亭中石椅上,一边休息一边吃汤粑。 宋回泠身体还没完全养好,扛不动东西,需要出大力的活都是杨氏在干。 杨氏先是找了几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块垫了四个角,把从家中带来的木板放在这四个角上,搭了张简易的桌子,接着将分别装了富油馅和酥麻馅的土坛子放到桌上,又将一大袋水磨糯米面扛过来放到一旁,最后去溪边取水回来,这才叫宋回泠过来揉面捏汤粑。 宋回泠将盛满水的砂锅摆到煤炉上,盖好木盖,又将装汤粑用的笸箩摆到桌上,这才拿过黄盆,往里面舀了大半盆糯米面,左手端了碗凉水,右手拿了双筷子,一边倒凉水,一边用筷子不停搅拌,原本堆成小尖坡的糯米面,被一股细水冲塌,又被一双筷子搅成一个凹陷的小面谷。 她要做的是冷水汤粑,也即是用冷水和面,冷水捏汤粑对手法要求更高,水少面团会干裂馅料暴露,水多面团则会过于湿润无法捏拢,没有用热水和面省心省事,可用冷水揉面做出来的汤粑比用热水和面做出来的更筋道更有嚼劲。 宋回泠刚捏完三十个汤粑,桥那头远远便来了几个身影。 还未看真切来人模样,便听见一道带着欣喜的喊声:“快看呐,好像是有摊家在做热食!” 第17章 打劫 不等宋回泠招呼,杨氏闻声便站上桥头,捏着她那用得已泛黄的布帕一角,在空中挥舞起来,一边挥帕,一边扯着嗓子大喊:“现做的冷水汤粑,香的哟,糯的哟,吃了一口气能走三十里路哟。” 宋回泠被逗乐了,手上捏着汤粑,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杨氏看。 杨氏平日营造出来的都是朴实勤劳,却又木讷寡言的形象,没曾想也是个叫卖的好手。 桥那边的人听见叫卖,加快步履过桥。 杨氏扭头瞥见宋回泠嘴角含笑的模样,叫卖时大方洒脱的劲瞬时就没了,局促扭捏着低下头:“我瞅人家都是这么叫卖的,而且叫卖费嗓子,你安心做汤粑就好。” 宋回泠捏好汤粑,随手放进笸箩,唇角笑意更深:“娘,你做得很好,像模像样的,今日汤粑要是全卖出去了,你就是咱家的大功臣。” 在杨氏的固有观念里,官民有别,哪怕宋回泠落难,成了她儿媳,骨子里始终带着贵气,她不愿将村妇粗鄙的一面完全暴露在儿媳面前,是以在宋回泠面前常常端着几分,这会儿见儿媳笑意真诚,不见一丝打趣,才彻底放下心中那点变扭。 从桥上走来的是三个挑夫,他们打着赤膊,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却一身腱子肉,肩上担着根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了用席草编成的大布绺袋子,里面装得沉甸甸的,瞧不出是什么。 过了桥,他们卸下肩上担子,围到宋回泠摊前,就瞧见旁边一个铁桶上放了个砂锅,砂锅里的水已烧沸,正咕噜咕噜往外冒着小泡,不免好奇。 “姑娘,你锅下这个铁桶是什么玩意,怎么还有火气?” 宋回泠用帕子包着砂锅的两只耳朵,抬起砂锅给三人瞅了眼:“这是铁炉子,里面是我们自家用石煤粉做的燃煤,专门用来做热食的。” 一听是石煤粉做的,三人瞬间没了探究欲望,除了冬日取暖,其余时候用石煤都是浪费。 宋回泠将砂锅放回火上,搁下帕子,端起笸箩,堆笑道:“三位大哥,才刚捏好的冷水汤粑,软糯筋道,十文钱一碗,要不要来上几碗?” 三人这一路走来都是吃的干粮,馋热食馋得不行,这会儿盯着笸箩里的汤粑,竟不自觉吞咽口水。 其中一个挑夫往身上一摸,作势就要掏钱来一碗,可片刻后,动作停滞,面露窘色看着宋回泠:“十文钱太贵了,可以便宜点吗?三文钱我就买!” “当然……”杨氏嘴一快便要应下,可在瞥见宋回泠投来的眼色后,将“可以”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这位大哥,清远县一碗馄饨也要卖十五文,我十文卖一碗汤粑实属良心价,何况我这汤粑馅足个大,吃一碗便能管饱一日,您要不再瞧一瞧?瞧得上便买,瞧不上不买便是。”宋回泠面带笑意,语气温和,但态度却分毫不让。 挑夫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几声,他捂着肚子,无奈叹气道:“可我身上就只有三个铜板了。” 其余两个挑夫也面面相觑,露出难色。 “我也只剩三个铜板了。” “我还剩四个。” “要不我们合买一碗分着吃算了,带的干粮早都吃完了,到清远县还要一个时辰,这百来斤的盐挑着又重,不吃饱哪有力气上路。” “我看行,就这么办。” 三个挑夫意见达成一致,宋回泠眼睛却忽然一亮,她开始往锅中下汤粑,边插嘴道:“三位大哥,一碗不够你们吃的,要不还是给你们煮三碗如何?” 挑夫们猛地转头,齐刷刷看向宋回泠:“这是答应三文钱一碗卖给我们了?” 宋回泠摇摇头,目光看向他们卸在路旁的担子,眼角含笑道:“那里堆着的不就是铜板和银子吗?你们给我十斤盐就行。” “小姑娘,你摆的是黑摊,要打劫啊!”其中一个挑夫怒气瞬间被点燃,指着宋回泠大骂。 另一个面相看起来老实温厚的挑夫也没了好脸色:“我们仨兄弟挑盐卖给盐行,一斤能卖二十五文,你要十斤,那便是二百五十文,够买你这破汤粑二十五碗了!三碗汤粑便要我们十斤盐,你是把我们仨当成那白痴的二百五吗?” 杨氏上前将宋回泠护在身后,朝三个挑夫赔笑道:“三位兄弟,莫动气,莫动气,大家都是出门求生活的,谁也没想占谁便宜。” “她这还不叫占便宜,就差明着抢了!” 杨氏焦头烂额,开始后悔为何要答应宋回泠陪她一起来出摊,三碗汤粑换十斤盐,脑袋瓜一点也不清明,这还怎么做生意? 杨氏抬起手臂将宋回泠护在身后,可宋回泠却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放了下去,看向摊前的三个挑夫,不疾不徐道:“三位大哥,你们看这样成吗?盐行二十五文收你们一斤盐,我花三十文买你们十斤盐,顺带免费送你们三碗汤粑,这样你们身上仅剩的铜板就能留着了。如此实惠的买卖,你们可别说是我占了便宜。” 黔中当地不产盐,要想吃盐,得靠挑夫从邻省挑来,这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路途艰险无比,是以黔中盐价奇贵无比,挑夫卖给盐行的价是二十五文一斤,可盐行实际售卖出来的价却是六十文一斤,翻了一倍还多。 宋回泠出三十文一斤买盐,再免费送三碗汤粑,看似亏,实则赚大了,最关键的是,近段时日黔中食盐更加紧缺了,盐行的盐都只卖给达官贵人,她就是愿意出高价,也买不到盐,贺家已三月不曾吃盐了,长期缺盐,对她的身体有害无益。 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挑夫面色松动,宋回泠的提议很让人心动,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杨氏觉得心虚,眼珠子在不停乱转,看看挑夫,又看看宋回泠,心中想的是,这位大哥可千万别听她儿媳忽悠,她儿媳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明摆着要空手套白狼,要是他答应了,她和儿媳又掏不出铜板,今日怕是免不得要遭一顿打。 第18章 诚心 “大哥,别听她的,我们私下贩盐,被盐行东家抓到可是要被打断腿的!”其中一个颧骨高耸的挑夫双眉下压,沉声制止道。 盐虽是他们辛苦挑来的,可他们却没有私下贩卖的资格,被抓到打一顿都是轻的。 年纪稍长的挑夫紧抿双唇,迟疑片刻,掏出身上仅有的铜板递与宋回泠:“姑娘,做一碗便成。” 其余两个挑夫也纷纷掏出身上铜板,杨氏见状赶忙上前收下。 宋回泠抿唇一笑,不再言语,诱饵已抛,先给他们点时间缓冲。 她将煤炉的两个火洞都打开,沉底的汤粑不多时就熟透慢慢漂浮至水面。 一碗汤粑十二个,她分装成三碗端给坐在石亭里的挑夫。 三人没曾想她会这么客气,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姑娘,你给我们装一碗就行,犯不着这么麻烦。” “三人同吃一碗,得分个先后,可肚子饿得挠心时,顾不上什么先后,不过是多沾两个空碗的事,只要能方便三位大哥就成。”宋回泠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小姑娘生得乖巧标致,说话又甜,三人对她的观感不免又好上几分。 他们当真饿极了,原本带的干粮是够撑到家的,可路上遇了些耽搁,多花了点时间,吃的便不够了。 刚出锅的汤粑还冒着热气,他们也顾不得烫,夹起一个,随便吹了吹,便一大口咬去。 滚烫的汤汁在嘴里爆开,烫得他们直哆嗦,嘴里一边吸气一边嚼着,愣是翻着白眼咽了下去,这味道简直太好了! 宋回泠做吃食很实在,捏的汤粑个头大,内里馅料好吃放得又足,但只吃四个对他们这种纯卖劳力的人来说远远不够。 吃完汤粑又喝完汤,他们非但没有感受到饱意,反而被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卡着,胃里空空的感觉比饿肚子时还强烈。 三人端着空碗眼巴巴望着石亭旁的小摊,直到杨氏前来收碗涮洗,那道勾心的馋意都还没能压下去。 稍年长的挑夫目光转向卸在地上的几大布绺盐,心思开始活络。 天色已亮,桥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 有些行人是有急事临时出门的,天不见亮就离家,一口热食都还没能吃上。 路过图灵关,瞧见有卖热食的,饿虫一勾,手头再有点闲钱的,便也大方来上一碗。 再遇上那些个胃口大的,一口气吃个两三碗也不成问题。 不到半个时辰,宋回泠就卖出三十多碗汤粑。 杨氏扒拉着铜板,用根细线一个一个的串在一起,笑得嘴角合不拢。 她这边刚把铜板串好,宋回泠就凑到她身旁,小声道:“娘,你数三百一十个铜板给我,趁着这会儿驿道没人,我去找那三个大哥买盐。” 杨氏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两条眉毛往上一抬,惊讶道:“你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她凑近宋回泠耳边,用手捂着嘴巴,几乎是用气音悄悄道,“你就不怕那三人当时就答应,我们却掏不出铜板吗?” “放心,挑夫私下卖盐是大忌,他们倒也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杨氏又凑近了些:“可他们要是吃完就走,我们就是后面赚了钱,也找不着人买盐了。” “他们身上瞧着没有一点干粮,又是天刚亮到的图灵关,说明他们已无吃食,便想着连夜赶路快些到家,好不容易遇上个有吃有喝能歇脚的地,不会那么快就走的,”宋回泠对杨氏解释道,还不忘朝石亭瞥了一眼,见稍年长的挑夫起身又坐下,面上一副纠结神色,收回目光,对杨氏一笑,“看样子人家还要多待上一会儿。” 杨氏将信将疑,照宋回泠的意思数了三百一十个铜板。 宋回泠又煮了三碗汤粑,和杨氏一起端到石亭里。 见她们端了三碗汤粑过来,稍年长的挑夫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宋回泠将汤粑放在石桌上,目光迅速地扫了四周一圈,确定没人后这才道:“大哥,考虑得如何?小妹可是很诚心的,这样吧,那十斤盐我还是出价三十文一斤,说好要送你们的三碗汤粑再加一碗,如此可好?” 她把杨氏串好的铜板递给稍年长的挑夫,“买盐的三百个铜板,加上你们方才给的十个铜板,一共三百一十个铜板,您数一数。” “大哥,可是……”那颧骨高耸的挑夫又出来制止。 几番接触下来,宋回泠也知道这三人属于行事规矩那类老实人,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口道:“我要的不多,也就十来斤的量,你们不说,我也不说,东家又怎会知?” 不待三人回应,她继续接上话头,“何况这些盐也不是东家出钱买来的,是你们用自家特产换回来的,你们自个儿买盐,又千辛万苦担回来,还不准自行售卖,这是什么霸道剥皮的东家?” “你们挥泪洒汗,东家低买高卖,好处全让东家占了,你们心中难道就没点怨气?小妹我是真心体谅三位大哥的辛苦,出价也是诚意十足。” “实不相瞒,我家夫君得了怪病,缠绵病榻半年有余,只剩半口气吊着了,大夫说他这病得吃盐才能治,可黔中的盐都被那些个权贵占了,我想救夫君,可却有心无力。” “权贵的命是命,我们这等小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宋回泠说完掩面抽泣,声泪俱下,在场无一人不动容,只有杨氏神情僵硬着,抽了抽嘴角。 “妹子,你别说了,这十斤盐我卖你便是,大哥做主,再额外给你一斤!”稍年长的挑夫当即拍板做了决定。 另外两个挑夫也只是默默对视一眼,再没说什么。 宋回泠内心欣喜无比,可面上依旧挂着担忧夫君性命的愁色:“不了,大哥,说好十斤就是十斤,只要能救我夫君的命就成,多的我也不贪。” 十斤省着些够一家三口吃一年了。 虽然不能私自售卖,可这些挑夫担盐回去,在卖给东家前,肯定要自己留点,或许还会偷偷与邻里分享些,如此一来,可供他们支配的盐,斤两也不多,她不能太贪。 第19章 警惕 和挑夫做好交易,宋回泠让杨氏将盐小心收好,又开始捏汤粑。 挑夫吃完走后,驿道陆续又来了客人。 宋回泠出摊没看黄历,可她却觉得今儿是个好日子,驿道上就只有她这个摊子。 汤粑好吃,又没竞争对手,客流量也大,简直是老天爷上赶着来送钱。 宋回泠身体不能持续劳累,趁没人时,她会去亭中歇上一会儿。 为了不让她断药,杨氏还把她今日要吃的药一并带来,在周边捡了些木柴,重新架了个火,挂了个小吊罐在火上熬药。 不仅如此,杨氏担心她一直捏汤粑身体吃不消,在她做汤粑时,也在一旁细细观摩,一边用心领悟冷水捏汤粑的技巧,一边试着去做。 一番折腾下来,虽不如她捏的精致好看,但也能确保煮沸后捏合处不会裂开。 有杨氏这么体贴的婆母,宋回泠轻松不少。 赚钱的同时,她不免发愁,照眼下情形,她一个人出摊是不行的,必须得有人搭手。 可杨氏也陪不了她几日,春耕农忙,家中田地不能荒废,要是再多一两个人帮忙就好了。 不到半日,一大袋水磨糯米面就用了小一半。 宋回泠估摸着照这种速度,她们要天黑才能卖完。 可日中前后,驿道接连来了三四个商队,商队有钱,不在乎十文一碗的汤粑,都是敞开了吃。 等把商队全送走,婆媳俩带来的食材也全部卖完了。 未时没到,婆媳俩便收摊回家。 这还不到一日,扣除买盐花的钱,婆媳俩一共赚了五两四钱银子。 不算采买装富油馅和酥麻馅的两个大土坛、煮汤粑用的砂锅以及蜂窝煤炉花的银子,再把她们留在家中自己吃的分量扣除,单只考虑今日消耗的食材和蜂窝煤成本,她们一共净赚了三两二钱银子。 回去路上,杨氏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推车,一边和宋回泠盘算:“抹掉零头来算,一日能赚三两,一月便是九十两,一年那便是一千多两!不仅不用愁药钱,还能每日吃香的喝辣的!” 杨氏说得起劲,眼底的憧憬和欣喜都快溢出来了,宋回泠不忍坏她兴致,只微笑着点头回应。 杨氏盘算得不错,可这都是建立在每日出摊都如同今日这般顺利的前提下。 但做生意哪有每日顺遂的道理,看天也得看人。 没有极端恶劣天气,没有竞争对手,也没有恶徒侵袭骚扰,客流量也要多,杨氏这番盘算才会成真。 回到家中,杨氏不敢歇息,卸下东西,趁着清远县城门还未关,赶紧去采购明日出摊需要用到的食材。 宋回泠这才知道杨氏手上有进出清远县的通行证,贺斩当这个总旗还是有点用的。 趁杨氏去县城采购食材的功夫,宋回泠抓紧时间,倒头就睡,等杨氏采买回来,她还得弄馅料。 酉时刚过,杨氏便推着满满一车食材回来了。 除了做汤粑要用的食材,她还顺带割了二两猪肉,买了一把嫩韭黄,十个鸡蛋,一兜青菜。 这么些东西买下来,一共花了二两八钱银子。 杨氏卸货时,宋回泠就守在一旁,明明杨氏买的东西和她那日在清远县买的大差不差,可就是比她买的便宜。 细细一问才知道,杨氏不敢在县城明目张胆做生意,之前做的苗绣都偷偷用来和城里的商铺换东西了。 这一来二往,她和这些铺子的掌柜也就混成了老熟人,所以今日去采买,人家给她的都是友情价。 “娘,你可以啊,这社交能力简直杠杠的!”宋回泠竖起大拇指夸赞杨氏。 杨氏不懂何为社交,但也知道是在夸她和人相处得好,红着脸解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与人相处时,不计较利益得失,在别人手里吃亏吃多了,人家就觉得我这人愚笨,便多可怜我几分罢了。” 宋回泠觉得不是这样的,杨氏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却是至纯至善之人,能给人提供正面的情绪价值。 除了那等阴险小人,大多数正常人都更愿意和正能量积极的人相处。 晚饭,宋回泠蒸了满满一甑饭,简单炒了个韭黄肉丝,做了碗青菜鸡蛋汤,有了盐,做出来的菜都鲜美许多。 宋回泠破天荒的吃了五碗饭,狠狠震惊到了杨氏。 饭吃得多,但宋回泠却克制着少吃菜,留了些剩菜和剩饭一起打包,准备明日出摊一道带去,日日吃汤粑填肚子她也受不住。 吃完饭后,杨氏帮着她一起准备馅料,婆媳俩忙活到人定时分才歇下。 翌日一早,婆媳俩多睡了会儿,天微微亮时才出门。 原以为今日出门得晚,图灵关最佳的摆摊位置肯定被人给占了。 谁料,她们依旧是第一个到图灵关摆摊的。 小摊开张一个时辰,食客都接待了好几拨,也没瞧见其他摊贩。 宋回泠井井有条地忙碌着,但连着两日不见其他摊贩,心中却没由来的慌张。 她提醒杨氏,今日要多加注意周遭情况,一有不对就撤。 知道她担心的由来,杨氏不以为意的笑了:“在图灵关摆摊的,那也是家中有田地之人,正是春耕农忙时节,人家一两日不来摆摊也正常,你不必太过忧虑。” 宋回泠点头应道,但却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今日也是个晴天,桥上来往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小摊的生意也如同昨日一般红火。 婆媳俩忙到日中,等没人了,才抽空将昨日的剩菜剩饭热来吃。 吃过饭,宋回泠刚准备歇息,远远便瞧见桥那头有个身影正快速飞奔而来。 杨氏也瞧见了,抬手轻轻推着她朝石亭里走:“回泠,你去歇着,若是来吃汤粑的,娘接待就行。” “那就辛苦娘了。”宋回泠自然而然的走进了石亭。 石椅凉,为了歇息,她今日特意从家中拿了床席草垫来铺着。 她躺下,调整好睡姿,闭上双眼。 听到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也没睁眼,心想应该是那道人影上桥来了。 她翻了个身侧着,刚准备咪一小会儿,就听见杨氏颤抖着变了好几个调的声音响起:“退后!退后!你别过来啊!” 第20章 闹事 宋回泠猛然睁眼,一骨碌爬起来。 抬眸一看,摊前站了个光脚打着赤膊的少年。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瘦弱的背脊挺得直直的,不吭不响,也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可杨氏却拿了把长汤勺指着他,双唇哆嗦着呵斥他往后退。 不怪杨氏害怕下意识产生应激反应,宋回泠只是看一眼都心惊肉跳。 少年身量欣长,光看面容约莫十四五岁,剃了个寸头,左耳戴了枚耳圈,他脸上沾满血污,看不清面容,一双锐利的黑眸,如同小狼羔一般,充满野性和警惕,透着惊人的凶光。 宋回泠匆匆朝亭外走去,杨氏听见动静扭头看来:“回泠,你别出来!” 随即又扭头回去,继续用长勺指着少年,“你、你是哪家孩子?看你这扮相,是不是周边苗夷部落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连三问,少年却毫无答意,从摊前绕过去,径直走到一块凸起的大石头旁,蜷缩着躺在草地上,将身形完全隐匿在石块后面,远远看去,压根不知道那里藏了个人。 杨氏目光追随着少年的身影,高举着的汤勺始终没有放下。 宋回泠走过去,从杨氏手中接过汤勺:“娘,没事了。” 杨氏一副心有余悸模样,压低声音道:“回泠,要不我们现在就收摊回家吧?” 她原还想着遇上族胞闹事,豁出脸和人讲情分,可真遇上了,人家连句话都不带搭理你的。 宋回泠扫了一圈,两种馅料都还剩小半坛,带回去放一夜,味道肯定不如今日。 她轻轻拍了拍杨氏的肩膀,安抚道:“那孩子是凶了点,但看起来也不像有恶意的,我们卖我们的汤粑,别去招惹他就成。” 杨氏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出门在外总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只要对方没有敌意就成。 闹了这么一出,宋回泠也没心思歇息了,热了中药喝完,坐在摊前和杨氏一起继续捏汤粑。 一个半时辰过去,那少年便如同死了一般,听不见丝毫动静。 宋回泠没管,连看都没看一眼,善良太过泛滥有时会伤害到自己。 馅料全部捏完,笸箩里还剩三十多个汤粑,再来一两个食客,今日便能收摊了。 杨氏开始收整东西,端了一盆空碗去溪边涮洗,宋回泠就在摊边守着。 一盏茶后,小摊前来了个书生装扮的男子,询问价格后便让宋回泠给他煮上一碗。 宋回泠揭开砂锅上的木盖,刚下完汤粑,手腕就倏然被人抓住。 她蹙眉抬头,那男子已来到她身旁,面容分明生得清秀,可眼底却闪着淫邪的光芒:“小娘子这纤纤玉手生得白皙细腻,怎可用来干这等粗活,还在下代劳吧。” 宋回泠空着那只手抓起汤勺,就要从锅里舀热水泼死这登徒子。 可登徒子却识破她的意图,先一步抓住她握汤勺的手,拖着她就往旁边走。 宋回泠毫无招架之力,汤勺掉落在地,她半条身子被拖行在地面,急得大喊:“娘,救——” 还没等喊出“救命”二字,那男人就忽然将她按在地上,屈膝压住她的腿,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死死禁锢着她两条手腕。 “小娘子莫怕,小生只是想寻个安静之地,和娘子说几句贴心话。”男人恶心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宋回泠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只有从男人掌心溢出的呜咽求救声。 她绝望的闭上眼,任由男人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走,心中不停默念安慰自己。 就当是被狗咬了,她就不信这男人没有松懈的时候,等她寻到机会,一定弄死他! 宋回泠是被男人反拖着走的,忽然,她看见日中出现的那个奇怪少年,从石块后站起身,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男人显然也没料到这里还有人,瞬间吓破胆,松开了宋回泠。 宋回泠跌倒在地,捂着胸口直咳嗽。 那少年已走过来,一言不发,眼中凶意更甚,手掌突然抓住男人的衣襟,生生将他从地上拽起。 宋回泠惊得都忘记咳嗽了,同是看起来瘦弱的身板,这古怪的少年竟有如此大力。 他抽出后腰别着的短弯刀,眼睛一眨也不眨,刀起刀落间,便在那登徒子脸上划拉出一道血红的口子,而后手一松,将登徒子狠狠摔了出去。 宋回泠瞪圆了眼睛,双手死死捂着张得无比夸张的嘴。 耳旁传来男人凄厉的哀嚎声,她的眼睫这才轻轻颤动了一下。 少年收回短弯刀,那男人畏强凌弱,遇上个刀尖舔血的狠人,哪还敢追究被毁容之事,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宋回泠在男人跑出没几步远后,突然伸出了手:“等等,你先别走!” 保命要紧,男人哪会听话停下。 可少年却突然迈开脚,身形如同山野间行动敏捷的野狼一般,跑上前将男人捉了回来。 少年强行扣着男人的肩头,让他跪在宋回泠跟前。 宋回泠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汤粑已经下锅煮了,可这人钱还没给呢。” 少年面无神情,掌心朝上着伸出一只手在男人眼前。 男人一边痛得嗷嗷叫,一边翻着白眼从兜里掏出十个铜板放到少年手中。 少年合拢掌心,又将铜板转交至宋回泠手中。 宋回泠讪讪接下,从地上起身,稍稍提起右侧裙裾,抬腿对准男人那张早已血肉模糊的脸,狠狠补了一脚:“看你顶着这张丑脸,以后还如何敢调戏姑娘?” 她力气不够大,可这一脚下去也将男人狠狠踹翻在地。 接二连三被凌辱,那男人也只得咽下这个哑巴亏,飞也似的逃走。 男人走后,少年盯着宋回泠,目光锐利,带着几分打量。 可宋回泠对这个古怪又凶狠的少年却不再有一丝忌惮和害怕,反而十分认真的朝他鞠了个躬:“谢谢你。” 杨氏这时才姗姗来迟,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你这死孩子是不是欺负我儿媳妇了?” 杨氏在溪边隐隐听见动静就赶紧跑来,挽起的衣袖都还没放下,手也还湿着,匆匆走上前来用力推开少年:“你到底是部落里哪家的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21章 后悔 被杨氏这么一推,少年脸上也瞧不见一丝恼怒的神色,只是眼底情绪依旧冷冰。 “娘,你误会了,刚才多亏这位小兄弟救了我。”宋回泠连忙将杨氏拉回来。 她在这里和杨氏解释原委,少年看也没看一眼,又走回大石头后面躺下。 杨氏听完来龙去脉,吓得直捂胸口,一脸后怕道:“娘就不应该放你一个人待这里,要是没有那个孩子,娘都不敢想……” 说着,她朝石块那里望了一眼,目露愧色,“娘刚才还冤枉人家,这孩子得多伤心啊,我们煮碗汤粑给他赔罪吧。” 宋回泠也是这么想的,剩下的汤粑也没多少,与其等着卖完不如全给那孩子吃算了。 婆媳俩走回摊边。 等锅里汤粑煮飘,宋回泠全都捞进碗,端着碗朝少年藏身的大石块走去。 走近后,这才看见少年背靠石块侧身蜷着,双手紧紧抱在胸前缩成一团,看起来很没安全感。 宋回泠刚走过来,少年立刻就睁开了眼,眼底的防备在看见她那刻缓缓卸下。 他起身盘腿坐着,抬头与宋回泠对视,眉头蹙起,似在困惑。 宋回泠蹲下身,将汤粑递给他,抿唇一笑:“给你的,快吃吧。” 少年没有推拒,伸手接了过来,左手捧碗右手拿筷,也不管烫不烫,夹起就往嘴里送。 他应该是饿极了,嘴就像感受不到烫意,胡乱嚼几口就咽下,一会儿功夫接连吃了两三个。 宋回泠担心把人烫坏,赶紧劝道:“你慢些吃,别着急啊,我那里还剩二十来个,都是你的。” 少年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后,动作竟真放慢下来。 宋回泠又折回小摊,将剩下的汤粑全部下锅。 这边汤粑还没煮熟呢,她一瞥眼,就见少年站在石头后,端了个碗在胸前眼巴巴看她,碗里的汤粑貌似全吃完了。 宋回泠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杨氏正在一旁收东西装车,瞧见少年那呆愣楞的模样,无奈轻笑出声:“你说说这孩子,饿了也不知道张口寻吃的,早知道他刚来那会儿我们就应该煮一碗给他送去。” 宋回泠一时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当贼似的防着少年,可少年却不计较,还救了她。 但她并不后悔一开始就表现出冷漠,她一个弱女子,在没有确定情况时,一切都要以自保为先。 最后一锅汤粑全部捞进碗后,杨氏开始收煤炉收砂锅,宋回泠则端着汤粑走去少年身旁,收回他手里的空碗筷。 少年捧碗坐在石头上开吃,宋回泠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 “这位小兄弟,请问你贵姓?家住何方?从何而来?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啊?” 任凭她怎么问,少年就是不肯搭理一句,只顾埋头吃。 渐渐地,宋回泠也识得没趣走开了。 不过她走了没多久又回来了,手里还提了半桶清水,带了条布帕。 只半桶清水,她提着都哼哧哼哧的,桶被重重放在地上,溅出了些水。 少年捧着碗,不明所以看来。 宋回泠一手拿着布帕,一手拿着葫芦瓢从桶里舀了些水,浇湿布帕后将葫芦瓢搁回桶里,接着两只手抓着布帕用力绞紧,而后递了过去。 少年眼中疑惑更甚,宋回泠只得指了指她的脸,示意道:“还是把你的脸擦一擦吧,沾着血怪难受的。” 少年腾出一只手接过布帕,但却没有擦脸,而是甩到肩上搭着,继续埋头吃汤粑。 宋回泠将这半桶清水留下,又走回小摊前和杨氏一起收整。 杨氏正在将今日收到的零零碎碎的钱归整到一起,见宋回泠过来,将她拉到身旁,小声与她商量道:“回泠,那孩子看着挺可怜的,也不知家中父母是否还健在,要不给他一百五十个铜板吧?” 宋回泠点头应了声,随即想到什么,又改口道:“再多给五十个凑满两百吧,这孩子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看那样估计一两日也缓不过来,两百个铜板够他颓丧几日了,他年轻力壮,等振作起来再找个活计糊口也是不成问题的。” 十四五岁年纪出来干活在现代就是非法童工,可这是古代,特别是穷苦人家,十几岁就当家的比比皆是。 宋回泠虽可怜少年,但也无可奈何,她这具身体未满十八,不也还在每日哭呵呵的摆摊吗? 少年吃完汤粑,也不说主动去还碗,而是捧着个空碗盯着地上那半桶水发呆。 盯了一会儿,这才放下空碗,走到木桶旁。 他先是用肩上搭着的布帕仔细擦干净手,而后拿起葫芦瓢舀了瓢水,蹲下身,侧仰着头抬起脸,握着葫芦瓢举在头顶上方,手腕朝内侧微扣,一股细细的水流便顺着葫芦瓢流到他脸上,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借着清水在脸上胡乱搓洗着。 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桶里的清水见了底,他脸上和手上的脏污也终于被清洗干净。 他将葫芦瓢翻转着细细检查,确定上面没有沾到一丝血污后这才扔回了桶里。 宋回泠卡着时间过来收空碗筷和木桶,瞧见少年已清洗干净,不禁讶异道:“小兄弟动作还挺快啊。” 她凝神打量少年清洗干净的脸庞,肤色比贺斩还要黑上几分,五官硬朗周正,这会儿不再目露凶光后,眼神倒是显得无比纯净透明。 他不说话,宋回泠自顾着将地上空碗放进桶里,而后递给他一串铜钱:“小兄弟,出门在外少不得盘缠,这是一点小心意,多谢你今日出手相救,还望你别嫌弃。” 少年接过铜钱后,宋回泠从地上提起木桶,目光忽然朝他肩上一瞥,他肩上还搭着刚才给他的布帕。 少年顺着宋回泠的目光低头看去,布帕上沾了脏污,这是他方才擦手时弄上去的,他呼吸一滞,有些局促地抓紧布帕。 宋回泠很快收回目光,拎着木桶就走,转身背对少年后,脸上流露出一丝心虚。 这小兄弟该不会是发现她用洗碗的布帕给他擦脸了吧? 第22章 麻烦 零碎的东西都收完了,宋回泠回来后将木桶往车把手上一挂,杨氏便推车动身出发。 天色已不早,回到家卸完东西后杨氏还得去清远县城买食材。 好在她昨日已同商铺掌柜讲好,今日依旧按昨日份量给她备好食材,只要在关城门前到就行。 宋回泠走得不快,走一盏茶功夫就要歇一会儿。 第二次歇息时,她隐隐察觉有人在身后跟踪,回头一看,除了路两旁茂盛的草木因着风吹摇动外,并无异常。 今日才刚经历了被登徒子骚扰一事,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宋回泠就开始提心吊胆,此刻她也不歇息了,起身拉起杨氏就走。 杨氏察觉到她神色紧张,便问发生了何事,宋回泠只答想尽快赶到家歇息。 走了一大半路后,杨氏也渐渐察觉到不对,小声在宋回泠耳边说似乎有人一直跟在身后。 宋回泠面色一变,若只是她一人有这感觉,还说得过去,可杨氏也这么说,那必定是真的有问题。 快要路过一道弯口时,婆媳俩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而后停下,将推车搁在路旁,一人从车上拿了个“武器”。 宋回泠手举砂锅,杨氏握着长勺,婆媳俩就这么定定站着,拉长耳朵听动静,准备伺机而动。 片刻后,树木断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宋回泠扭头和杨氏对视,交换眼神后,两人手中的“武器”都举得更高了些。 宋回泠在心中默默数数,脚步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咬牙举锅,在一道身影闯进眼帘那刻,无情砸去。 可看清来人面庞那刻,她惊呼一声收回了锅,遗憾的是她没能来得及阻止杨氏,那柄铁制的长勺硬生生敲在了来人脑门上。 对不起!宋回泠在心中忏悔着将头扭向一旁,不忍再看。 “孩子,怎么是你啊?”杨氏带着愧疚的惊恐声响起。 宋回泠再一扭头回来,就见那少年额头高高肿起一块,是被铁勺敲的。 杨氏吓得扔掉铁勺,凑上去看少年的伤势,轻言细语关心道:“孩子,疼不疼啊?婶子不是有意的,我还以为来的是歹人。” 被狠狠敲了这么一勺,就算是头猪都要拱起来咬人了,可少年只是蹙眉扶额,连口气也不吭。 “小兄弟,好巧啊,我们竟然同路,敢问你是要去哪个地儿啊?”宋回泠开口试着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可人家依旧不肯搭话。 杨氏突然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回泠,他是不是嫌给的铜板太少了?要不我们再多给些?” 不是宋回泠抠搜,只是小摊才刚起步,家里用钱的地方又多,就算住店打尖,两百个铜板都够用上几日了,当真不少。 想着是救命恩人,宋回泠还是一咬牙,同杨氏合计过后,只留今日采买食材需要用到的银子,其余一并给少年。 两婆媳像做贼似的,一个负责遮挡,一个负责数钱。 凑齐四两整后,宋回泠装进钱袋,走过去递给了少年:“小兄弟,钱袋里一共四两银子,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你收了就别再跟着我们了,好吗?” 刨除今日食材的成本,她们手上还有二两六钱,那是昨日赚的,不过在家,没随身带,这少年要是还不满意,她也没法,只得将人打晕了跑路。 所幸,少年接过钱袋后,只站了片刻,便从她们眼前消失。 宋回泠松了口气,有钱还是好办事。 剩下这半截路走回去,她和杨氏心中再没那种被人跟踪的异样感。 回到家,依旧是宋回泠睡觉歇息,杨氏去城中采买食材。 不过宋回泠今日却睡得不太踏实,不等杨氏回来叫醒,她就先起床了。 她从院里拿了根长棍,回到屋里趴到床下,用棍子将床底下最里面的布袋子给扒拉出来。 她拍了拍灰后打开袋子,将里面的铜板倒在桌上,一个一个的边数边装进袋子,确定一共是二两六钱后,她这才重新系上袋子。 刚想扔回床底,她忽然想起杨氏那间屋的墙上有个暗格,又噔噔噔走去将钱藏好。 从西屋出来,想着杨氏应该也快回来了,她便去厨房先将饭蒸上。 刚把米上进甑子呢,就听见一道破门声。 宋回泠心道莫不是贺斩回来了,只有他进门会这么没素质,赶忙将甑盖搭好,走出了厨房。 结果这一看,差点没给她吓死,杨氏拽着个人匆匆走进院子,而后直接关门插上了门闩。 “娘,你这是在干嘛?”宋回泠没缓过劲,瞪圆了眼睛问她。 杨氏食指竖在唇边,一边嘘声着一边快步走到她身旁:“那孩子又跟来了!” 宋回泠目视前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神情麻木着点了点头:“娘,我没瞎,所以你到底在干嘛?” 杨氏仰头对天,捂着胸口狠狠吐了口气,这才重新看向宋回泠:“好险,那孩子就一直杵在我们家门口,要不是我及时把他推进来,差点就要被隔壁吴阿婆看见了。” 宋回泠感觉一口老血咯了上来,也紧捂胸口,咬牙切齿看着杨氏,气得说不出话。 那少年就算杵在院外,被人瞧见也出不了多大事,可杨氏将人拽进家,到时被别人看见一个陌生男子从贺家走出去,那事就大了! 宋回泠无力吐槽,只想快些解决掉这个大麻烦,拉起杨氏就走,一边还交代道:“我去院外守着,你听我动静,我叩响院门,你就立刻开门把那孩子弄出去。” 杨氏那乱如浆糊的大脑才后知后觉清明过来,她一拍手,险些想抽死自己,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少年木愣愣的,站在院里一动不动,杨氏拉他他才跟着走,就像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娃娃一般。 杨氏拽着少年贴墙站在院门旁,宋回泠深吸一口气,取下门闩,打开了院门。 “芸娘呐,你家又买东西了啊?”刚一打开门,隔壁吴阿婆那张带着算计神色的脸就陡然出现在眼前。 宋回泠眉头一蹙,砰的一声面无表情着合上了门,而后扭头疯狂朝杨氏使眼色。 第23章 耍赖 杨氏目光惊恐,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后拉着少年走进柴房,合上门后赶紧朝院门走来。 等杨氏走过来后,宋回泠这才重新打开院门。 此时,吴阿婆脸上神色变得无比凶狠,她瞪眼叉腰,抬手指着宋回泠就开始大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瞎了?看见我在外边还故意关门?你这种恶媳妇得亏是没遇上我,否则腿都给你打断!” 她说得激动,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喷来,宋回泠连连侧身躲避。 杨氏赶紧上前拉开吴阿婆,赔笑道:“阿婆,你见谅,回泠刚来黔中没多久,还不适应,与邻里走动也不多,怕生了些,你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不过就是个落魄的官家小姐,也就只有你当个宝贝。”吴阿婆白眼翻个不停,接着目光悠悠一转,看向停在巷道上的推车,亲昵着贴近杨氏,抬起手臂轻轻撞了撞她,眉毛高高挑了一下,道:“芸娘,买这么一车东西要花不少银子吧,怎么,最近发财了?可以啊,你这嘴巴把得够牢的,都不给我吱一声。” “哪有发财,不过就是……”杨氏口无遮拦,吴阿婆问她就要答。 宋回泠赶紧出声打断:“娘,快别站着了,赶紧把东西搬进来,我都快饿死了!” 宋回泠觉得吴阿婆不是能交心那类人,汤粑生意才刚开始,能不能做长久还不得而知,最起码眼下不能告诉别人。 “诶,马上马上!”杨氏应了声,赶紧去推车。 吴阿婆不满,上前推了宋回泠一下:“死丫头,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她没用多大劲,可宋回泠却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娘,我、我快不行了,救、救救我!”宋回泠捂着胸口,柔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吴阿婆面色一白,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我都没用劲,是这死丫头自己摔倒的!” 在杨氏担忧惊呼着上前扶宋回泠那刻,吴阿婆脚底抹油溜走了。 “回泠,你哪儿不舒服啊?”杨氏也吓得面色苍白。 儿媳妇身子本就没养好,这几日为了摆摊还起早摸黑的,莫不是把身体累垮了? 瞧见吴阿婆走了,宋回泠这才推开杨氏的手,神色恢复如初,朝杨氏眨了眨眼,笑了笑:“娘,我没事,骗那老虔婆的。” “你啊……”杨氏不知该说什么,扶起宋回泠后将推车搬进院合上了院门。 关门声响起那刻,已经溜掉的吴阿婆脚步一顿,后退着走回来,瞧见巷道上推车不见了,恨得咬牙跺脚。 可恶!被那死丫头骗了! 合上院门,宋回泠直奔柴房而去,杨氏也一道跟了上来。 推开柴房门,宋回泠脸一垮,口气也不大好道:“这位小爷,不是说好收了银子就不跟来了吗?你闹的这是哪出?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该谢的也谢了,求你高抬贵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孩子,这不是你家,求求你别给我们惹麻烦了,行吗?”杨氏也跟着双手合十祈求道,她昨日去县城买东西,才知道贺斩又出军务了,家中没个男人顶着,就她和儿媳,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婆媳俩好声好气央求,那少年却扑通一声跪下,两条手臂伸直高高抬起,掌心朝上,托着个小布袋。 宋回泠只瞧一眼便认出那是方才在路上给这少年的钱袋子。 少年不说话,她也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干脆从他掌心拿起钱袋,问道:“你是不想要银子了,特意跟来归还的吗?” 少年收回手臂垂下,挺直身板,低头不语。 宋回泠眉心突突的跳,深吸一口气后又道:“行,钱我已经收到了,你可以走了吗?” 少年突然双手撑地,脑袋朝前用力一磕,朝她行了个大礼。 杨氏赶紧上前拉人,可少年就如同钉死在地面一般,拽不动分毫。 宋回泠蹙紧了眉头,欲言又止,纠结了半晌才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是想留下来吧?” 少年不语,上身一起一伏间,又行了个大礼。 “我真是要给你跪了!”宋回泠说着也真跪下来,和少年对磕,“小爷,你之前救了我,我没当即给你磕头,是我不对,我现在补磕,请问你可以走了吗?” 杨氏见状,也紧挨在宋回泠身旁跪下,一边对少年磕头,一边道:“这位小壮士,您救了我儿媳,我没给您磕头,我也有不对,我也给您补磕一个,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宋回泠和杨氏磕,那是无奈的磕,只是动作大了些,额头却一点儿都没沾到地,可少年那却是实打实的磕响头,听得宋回泠和杨氏越来越心惊肉跳。 最后,宋回泠跪坐在地,泄了气般垂下肩头,认命道:“行了,别磕了,你想留就留吧。” 少年抬头,与宋回泠对视那刻,眼眶中瞬间蓄满了泪花。 看见少年那已经肿得不能再看的额头,宋回泠有些于心不忍,侧过头去不看。 杨氏拉了拉宋回泠的手:“回泠,这样行吗?” “先这样吧。”宋回泠无奈耸肩,这少年摆明了要赖在贺家,不行也得行。 眼下贺斩不在,这少年还挺凶猛,她和杨氏就算合力也无法强行将他弄出家去。 就先藏他一段时日,等贺斩回来再做打算。 宋回泠视线悠悠转回少年身上,问道:“既然你要留下来,总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了吧?” 少年看了宋回泠一眼,眼角一耷,沮丧着低下头。 宋回泠又是叹气,张口便要问“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转念一想,又咽回肚子,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的嘴该不会没法说话吧?” 少年虽埋着头,但也轻轻点了点下颌。 宋回泠又问:“那你会写字吗?” 少年这回摇头。 宋回泠眼睛一闭,唇角紧绷,颇为头疼的抓了抓脑袋。 知晓少年是个哑巴,杨氏没由来替他伤心怜惜,赶紧着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轻叹了口气:“也是个怪可怜见的孩子。” 宋回泠盯着少年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开口道:“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从今往后,叫你阿默可行?” —— PS:女主和阿默无感情线。 第24章 苦力 少年眼波微动,努力张大嘴似乎想说话,可舌尖就像僵住了一般,连一丝微弱的声响也发不出,最后只双唇艰难的张合了两下。 从他的唇形,宋回泠猜想他应该是在默念“阿默”这两个字。 耳朵没聋,还能听得懂话,倒也不算太糟。 天色渐暗,凉意渐重,瞧见阿默连件蔽体的长衣都没有,宋回泠便带着他去东屋,找了身贺斩平日穿的衣裳,嘱咐他自个儿换上,退出屋带上了木门。 杨氏在院里开始卸推车上的东西,神色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瞧见宋回泠出来,凑上去又是叹了几声气:“家里拢共就两间卧房两张床,这多了个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排,总不能让这孩子睡柴房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宋回泠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后,道:“娘,那就把东屋让给阿默,让贺斩同他一道睡,我搬去西屋和你睡。” “不行!”杨氏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那可是你和阿斩的新床,怎可随便让给外男?” 宋回泠眼尾一挑:“那不然让他睡西屋,你同我一道睡东屋?” 杨氏抿唇,神色纠结道:“这也不妥。” “那不然还是让他睡柴房好了?” 杨氏更纠结了:“家中顺不出多余的床褥,柴房夜里凉意重,到时受了风寒也不好。” 宋回泠眉头微蹙,直接拍板道:“还是把东屋给阿默,就这么定了。” “可是……” 杨氏开口刚想说什么,宋回泠便一脸严肃的抬手打断了她,“娘,大夫也说了,我的身子还需将养好几月,受不得累,你让我日日与贺斩同床共眠,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万一哪日忍不住兽性大发,将我弄死在床可如何是好?” “回泠!”杨氏万万没想到宋回泠竟说出这种臊脸皮的话,一时涨红了脸,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宋回泠继续面不改色道:“娘,你之前不也说了,在贺家,最起码我能做得了身子的主,我暂时不想同贺斩圆房,你就算叮嘱他别碰我,兴致冲头那刻难保他还能存有理智。” 杨氏面色又羞又恼,嘴角绷紧,陷入沉思。 男人最是口不对心,儿子嘴上说着对女人不感兴趣,谁知他心中又是如何想的,何况儿媳这般可人,他当真能忍住不动心? 杨氏最后一丝纠结是被宋回泠那句“暂时不想同贺斩圆房”打消的,如今不想,那便代表日后想。 她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宋回泠,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就先这么着吧。” 罢了,儿媳妇细胳膊细腿的,确实经不住折腾,还是再养养吧。 宋回泠右手背到身后,悄悄比了个耶的手势而后又恢复了正常。 她无法接受与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男人同榻而眠,虽说贺斩眼下在军中当值无法回家,但保不齐他哪日便会留家过夜,人要上床,那也合情合理,她总不能给人踹下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她主动离开东屋。 还得感谢阿默,刚好给了她搬离的借口。 木门吱呀声响起,宋回泠转头,阿默已换好衣服推开木门佝腰走了出来。 婆媳俩都心有灵犀的闭了嘴,阿默到底是个孩子,不能当他面聊些少儿不宜的话题。 宋回泠走到推车旁,从一堆食材里挑出做晚饭要用的菜,正准备走去厨房,一瞥见就瞧见阿默跟了上来,似乎想和她一道走。 她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指了指一车满满当当的东西,又指了指杨氏,语气凶道:“眼里瞧不见活吗?没看见这一车重物吗?还不赶紧帮着婶子一道卸下。” 阿默听罢,这才停下脚步,转而走到推车跟前,双手同时抓住面袋一角,往上一甩,好几十斤重的糯米面便扛到了肩后,而后一动不动看着杨氏,似在等着听她接下来的指挥。 杨氏看了阿默一眼,这才赶紧招呼人把东西堆好。 宋回泠临走时,看着阿默的背影,悠悠道:“贺家不养闲人,既是想留下,那便得当苦力好好干活。” 她一番随意敲打,也是想吓唬阿默一番,万一他受不了今夜就偷偷离去了呢? 可阿默似乎并无任何不愿,他回头看来,目光坚定,重重的点了点头,还捏着拳头朝他的胸口捶了几下。 宋回泠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你有的是力气干重活吗?” 阿默点头,又捶了几下胸口。 真是个呆子。 宋回泠无话可说,拿着菜进了厨房。 杨氏今日买了一斤猪肉,两节茭白,一根长山药,一整块豆腐皮,宋回泠本想全做成炒菜的,半蹲在石柜前瞅了瞅,瞧见昨日买的菜还剩七个鸡蛋,小半兜青菜,又改变了想法。 她先将山药削皮后切成两段冷水下锅,后拿起茭白在水里清洗了一道,放到砧板上切成滚刀块,切完后菜刀一推赶到砧板一角,空出中间切菜的位置,又将对折两道后的豆腐皮摆上去,均匀切成一寸长的宽条,切好的茭白块和豆腐皮被分别放至两个碗中。 接着她又将猪肉放在砧板上,割成两半,其中一半切成大小适中的肉块,另一半她准备剁肉沫,可剁肉沫是个费劲的功夫活,想着家中新来的苦力,她走到门边,探身出去喊了阿默一声。 阿默立刻走进厨房,宋回泠指着另一半还未切的猪肉问:“剁肉沫你会吗?” 阿默点点头,宋回泠刚要将菜刀递给他,就瞧见他往后腰一摸,掏出了他那柄随身携带的短弯刀。 宋回泠:“……” 她避开刀锋,轻轻推开阿默拿弯刀的手,将菜刀交至他另一只手中:“用这个。” 阿默干活还算有脑子,让他剁肉沫没有提着刀上来就砍,而是先切成块后才开始快速而有节奏的剁了起来。 宋回泠十分满意的点点头,阿默这个工具人还挺好使,干活利索,任劳任怨,还不会说话不会顶嘴,要是他能一直留在贺家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有个帮手了。 刚这么一想,她就立刻甩头赶走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阿默身份不明,没有正儿八经的理由,是断断不可能被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