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驾到》 1. 锦州篇(一)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两州交界的荒野山林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幸而有一处驿站伫立在宽阔官道旁,给偶尔经过的行人一丝慰藉。 此时黑云滚滚盘踞天空,雷声轰隆狂风大作,驿站旌旗翻飞,三层木屋因年久失修嘎吱作响,活似茫茫海中飘摇的一只小船。 官驿小二要去关门歇业,却打眼看见一队官差已站在了店门前,赶忙挺身迎了上去:“官爷快请,这黑灯瞎火的瞧我眼都瞎了!” 两个官差一高一矮,俱是络腮胡刀疤脸,许是赶路疲倦,面色愈阴沉,不耐烦地推了一把那小二,小二赶忙侧身避让,将其引到了一张空桌上。 “官爷想吃点儿什么?”小二擦着桌子问,眼神却向那当啷作响处瞟去。 那两个官差身后还跟着一人,他佝偻着身子,破烂囚服遮不住身上紫红鞭伤,脏乱头发虬结遮了面貌,项上圈了大枷,手脚都挂了粗铁链,正是那铁链相撞发出的声音。 正看着,那人却忽然抬起头,一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张开干裂泛白的嘴唇:“烦请给我取一碗水来。” 小二为难地觑官差的脸色,见他们只轻蔑地冷哼,微微松口气:“稍等。” 他也是个有眼色的,给官差上了茶才又取了碗清水放在蹲在地上的囚犯身前。 囚犯手被铐着,俯身去拿水碗,一只官靴却踩在那碗上不让他碰。他下意识回头去看,那矮胖官差的沾满泥泞的黑靴便顺势踹在他脸上。 他趔趄倒地,水碗倾倒,撒了一地。 矮胖官差不屑地又踢了他一脚:“看什么看,大爷今天发善心,你在地上学狗爬,一会儿给你个馒头怎么样?” 囚犯没做声,将那陶碗摆正放在一旁,蹲坐着闭了眼。 “装什么清高,读了一辈子书,到头来伺候不好上头还不是被我们作践!”高瘦官差嗤笑一番。 上了菜,两个官差便大吃大喝起来,时不时将肉骨头扔在他跟前以作羞辱。 外面雨声变大,那两个官差醉酒,又打起囚犯的主意来,拽着绳子将他拖拽到门前,拉开了门栓。 霎时间门扉砰砰作响,狂风挟着暴雨抽在人脸上,那两个官差将囚犯扔出去粗声笑着:“你不是口渴,这就让你喝个够!” …… “这人是谁,倒颇有骨气。” 驿站二楼雅间,一戴帷帽之人双手交叉,好整以暇地问。 另一穿着红衣短打的圆脸女子回答:“约莫是今年新点的探花郎周念之,二皇子示好给他任了要职,却被他弹劾结党营私,遂寻了个理由将他流放了……王爷要不要拉拢他?” 戴帷帽之人摇头:“这人蠢极,要他干什么。” 待桌上菜上全,圆脸女子拉了屏风,被唤作王爷的人摘了帷帽,露出一张玉面。这人黑发如墨,长眉凤眸,十分凌厉。此时因赶路眼下一圈乌黑,更显得脾气不好惹了。 圆脸女子回头仔细盯着她脸看,心疼道:“王爷如今愈发消瘦,都不用刻意描骨做男子之相了。” 被称王爷之人神色一暗,故作轻松:“那还不好,倒省了你的功夫。” 天下都知盛国皇帝育有二子,却不知她这个皇长子是假的,她母亲为武将之女,一心建功立业,却为了家族荣耀不得不进宫当了笼中雀,一生心有不甘,为了给自己的女儿争取更多的自由,便用男婴骗众人说她生下的是皇子,包括皇帝。 李雨泽也不负母亲期望,处处与男子争先,就连身高也只比弟弟矮半分而已。 立嫡立长古来有争论,朝中之人莫不暗暗站队。李雨泽为长子,做事雷厉风行,母家势力雄厚;而李沐泽为嫡长子,宽厚仁和有帝王之姿。 朝中争论不休,愈演愈烈,迟迟无动作的皇帝在这时将李雨泽封锦州王调去了鸟不拉屎的封地。 皇帝的态度不言而喻,她亦大感挫败,她从小苦练文武,习治国之道,却败给了皇帝的忌惮心。 离开母亲的那天她赌气说自己一定会回来,而实际前途未卜…… 心中嗟叹一番,胃口全无,她简单用了饭上了三楼厢房。 李雨泽进了屋,见窗户竟未关,急雨斜打进来,湿了一片地板。等不及唤梦璃,她快步上前,一手遮在额前挡雨,一手伸出窗外拽那大开的窗扇。 随意一瞥,却见临时绑马的木桩绑着那个蠢探花。他直直站在雨中,身体不住摇晃,湿淋淋的乱发黏在脸上,狼狈落魄至极。可是面色却镇静,双手捧在身前,接了水低头去喝。 虽蠢,却颇有一股文人的清傲在。 李雨泽心中一动。 周念之又伸手接雨,仰头看到三楼窗前一人居高临下睨着他,两人视线于千万雨线中对上一瞬,带着雨天的特有的湿冷。 “嘭!” 下一刻,窗户猛然合上。 * 大雨下了一宿,翌日白天才将将放晴,那两个官差宿醉睡醒,才想起了淋了一夜的周念之。去外面看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地上。 两官差对视了一眼,矮胖官差上前踢了他一脚:“喂!死了?” 见地上的人没有反应,便又要去踢,忽然身后一道清朗声音响起:“淋了一宿的雨,估计活不成了,你们官差流放人,得给地方官交差吧,现在可该如何是好,怕不是要被罢职了。” 胖官差转头去看,见一人戴帷帽抱臂倚在门前,穿衣打扮看不出身份,便以为是个寻常百姓,一横眉,恶声恶气道:“官府之事,容你插嘴!” “哪里来的狗吠,难听……”李雨泽挠挠耳朵,喊,“梦璃!” “在!”那圆脸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两官差身后,一脚踹翻高瘦官差,电光之间剑抵在了矮胖的脖颈之上。 那矮胖官差还来不及拔刀,此时面露惶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您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李雨泽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只指着地上的人:“这人半路得病死了,你们现在便去交差,之后莫再让我碰见你们,碰到一次打你们一次。” 见那矮胖官差脸上露出算计的神色,她眉头一皱,作势拔剑:“还不快滚!” “是!是!”那两人立刻屁滚尿流地爬走了。 梦璃收剑,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人:“王爷,您不是不要这人吗?” 李雨泽目光顺着官道望去,脑中却想起了他昨日的目光,那么……冷肃寂然,让人心中莫名沉静下来。 “我只是救了他,又未说要他。” “可我们只有两匹马,这人如何带走?”梦璃蹙眉,“他好像发烧了,要赶紧医治才行。” 李雨泽的目光还是看着官道,忽然她耳朵动了动,朝梦璃挑眉:“瞧,这不是来人了。” 话音落毕,便闻远远传来一声呼喊:“王爷远道而来,臣有失远迎!” 一披白甲青年从远处便朗声告歉,近身后一掀袍角翻身下马,跪地行军礼。 李雨泽打趣:“恭喜二表哥擢升中郎将,在军营几年果真是不如以前浑了。” 来人是王敬轩,她舅舅的儿子, 2. 锦州篇(二)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周念之自昏迷中睁开了眼睛,只见床边挂着锦色帷幔,上系一枚小巧金铃铛,床侧的屏风上是皇家御用圣手题字,床椅桌凳木质温润,形制摆放大有讲究,就连屋内都了熏香,遮盖住了浓苦药气。 看似他被照料的很好,但是屋内却空无一人。 他掀开薄被站起来,打开了门,树上一只鸽子瞧见了他歪了歪头,朝他咕咕叫着飞到掌中。 周念之拿了那鸽子腿上绑着的纸条,又将他放飞了。纸条上写:“洪水漫城,永绝后患,前途无忧。” 他漠然看完纸条将它烧烬,走出了门。 这院子精巧,院中假山怪石小桥流水,甚是怡情,与京城整肃对称的建筑颇有不同。可这院如此大,只有寥寥几个老仆洒扫,看来这主人落寞,无心打理。 这时远处隐约有交谈声传来,他循声过去。 只见前方两人脚步匆匆走过来,他连忙作揖:“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李雨泽上下打量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虽他脸上还有淤青,却眉眼分明,头发低低扎起,只着中衣,自带一种浸透了墨水的清隽意思,怪不得能被点为探花郎。 脸上却依旧冷冷的,问了梦璃:“他怎么还在这儿?” 梦璃亦是惊讶:“应是中郎将那日接王爷的时候安排人照顾的,我都要忘了此人了。” 周念之也看向了李雨泽,他认得她,眼前这人便是被远调的大皇子。 按他的设想,大皇子照常理应当是礼贤下士,招敛人才预备东山再起。他应该准备一套冠冕堂皇的拒绝说辞,得她信任,引她三顾茅庐。 可是听她们的话音,却不像那么一回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李雨泽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挡路,不由得皱眉:“你还想说什么?” 周念之回神,看见李雨泽低压的眉眼,连忙避开:“没什么。” 李雨泽觑了他一眼,擦身而过时低声说了一句:“探花身上有伤,养好就走吧。” 到了书房,她解下披风,对梦璃道:“你接着说。” “邻水县的堤坝前两日还好好的,谁知前日晚上大雨竟冲垮了一角,同中郎将出生入死的一位副将被县令借兵去巩固堤坝,晚上却突然决堤,他毅然领兵做人墙抵御洪水,为百姓赢得撤退的时间,却最终被卷入洪流尸首难觅……他们的家属不信堤坝是被雨冲垮的,要中郎将给他们做主,中郎将此刻应是已经到了邻水县。” “真是乱套!”李雨泽猛地一手拍在桌上。 “王爷,这事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我们刚来,强龙难压地头蛇,谁知道有没有人拿这水患做文章。” 李雨泽沉吟,又道:“请帖呢?” 梦璃从袖中拿出那张红底漆金字的请帖呈上。 李雨泽拈过去,翻开折页粗略扫了:“我被调来这锦州,偏巧表哥也来了;我刚到这儿,好端端的堤坝便破溃,表哥的心腹死了;这消息方传来,锦州太守的请帖也到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梦璃握紧了剑柄:“我们已经远离皇城,他们何必搞这些莫名手段,或许当真是巧合呢?” 李雨泽冷哼一声,看向了手里拿请帖:“看看这是接风宴还是鸿门宴,便知晓了。” 忽而响起叩门声,两人具是一惊握向腰间的剑柄。 只听一声轻咳后病弱的声音响起:“我想找王爷谈谈。” 李雨泽和梦璃对视,示意她去开门。 梦璃站在一侧,盯着周念之的一举一动,李雨泽坐在榻上,斜睨着他:“原来探花郎还有听墙角的癖好。” 周念之确实听了墙角,面上却不露声色,自荐道:“我方才来本想是和王爷道别,却不想听见了水患之事,家父曾是专管水文监测的郎官,草民耳濡目染倒也通晓些治水之法。锦州水患情势紧急,或许我能帮上王爷忙。” “哦?”李雨泽露出好奇的神色,“探花郎之前不是还弹劾我皇弟结党营私,如今倒是长眼色了?” “草民已被革职,一届平民百姓而已,如今也是听见水患之事心有不忍,想为百姓做些事罢了。” 李雨泽玩味地看着他。 周念之垂着眼眸,睫羽在眼下投出鸦色,面色却苍白,倒真像个病西施。 不过李雨泽不蠢,她也不爱玩勾心斗角那一套,朝他招了招手,待周念之走到她身前,她便抬脚猛踹在他膝盖处。 周念之吃痛,闷哼一声,跪下去。 “倒是将你忘了……”李雨泽用手勾起周念之的下巴,居高临下道,“偏我要被远调的时候,你被流徙,还与我在驿站里演了一场苦肉计,甚巧,不是么?” 周念之淡然道:“王爷说的什么,草民不知。” 两人目光直直对上,周念之的眼神依旧冷而淡漠,李雨泽探究不出什么东西,呵笑一声:“好啊,探花既然如此殷勤自荐,今晚便与我一同赴宴罢,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 筵席声势浩大,锦州太守于程锦包了整个醉仙楼,丝竹管弦回荡在天际,醉仙楼内外俱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楼下有书员记名,凡是交够一锭银之人都能进楼一睹皇子尊荣。 街巷中排着拥挤的队伍,人群熙熙攘攘,在后面数钱的老鸨笑的合不拢嘴:“这皇子倒是比我们楼里的姑娘好卖多了。” “怎能将皇子比作娼妓,小心治我们大不敬之罪。”有帮忙的姑娘喏喏提醒。 “什么皇子绿子,没听过老话说么,‘落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这太守真心办接风宴,能在风月场合?”老帮瞪了她一眼,“你啊,还是太嫩了点,我们收了太守的钱,自然要把事办到人心坎里!” 正说着,一架装饰华丽的马车到了,老鸨前去迎客,却见一面生的公子,锦衣玉冠装饰华丽,一看便是气度不凡。 老鸨道:“贵人可是王爷?” 来人却冷脸不答,身后跟着一个圆脸姑娘说话了:“多嘴,快领我们进去!” 老鸨第一次见天潢贵胄,腿上有些发软,想要再细看,却被梦璃瞪了,见她腰上竟挂着剑,方才的豪言壮语顷刻消散,连忙领着人引上楼。 于程锦正值壮年,外貌平平但蓄了美髯,乍一看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二楼雅座摆着三张矮几,呈凹字形摆放,于锦程便坐在那正对舞台的座位之上,看见楼梯上现出老鸨的身形,知是李雨泽到了,抬手抚了自己的衣袍,站也不站。 见两人走过来,自然将前面那清隽不凡的男子认作李雨泽,待他到了侧旁桌前,虚虚行了个礼,道:“王爷来的早,好戏还未开场呢。” 却见那人只是抿着唇,并不回话。 于程锦嗤笑了声,这皇子看来是个任人揉捏的面团子,不过倒也可以理解,他现今无兵无权,要想过得舒坦不得仰人鼻息过活?若还未站稳脚跟便和他们地方官交恶,这地还能有他的容身之所? 这一遭必定是得受下来。 不过受下来也有受下来的代价,于程锦志得意满,微微抿了一杯酒,看了楼下的舞娘 3. 锦州篇(三)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于程锦咬牙将怒气憋了回去,朝两旁使了眼色,才甩袖跟在李雨泽身后进屋。 紧接着,二楼两边冒出几个做常人打扮的官兵,将尚坐在原地的周念之架了起来,带进了用席的雅间,将他押解跪地。 先在廊上闹了这么一通,又有官兵将那周念之押解进屋,氛围凝重,门口准备布菜的丫鬟都不敢行动。 于程锦急于找回场子,指着周念之发难道:“敢问王爷是否认得堂下此人?” 李雨泽蹙眉不解地问:“是我的属下,自然认得,他怎么了?” “此人方才竟冒充王爷,岂不是有辱皇家尊严,王爷说此人该当何罪?” 李雨泽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见周念之被两人扭着肩膀,额上冒汗,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敛眉垂下眼帘,望着手中的水杯:“着实是大罪,不可轻饶,便交于太守处置,只是……” “只是何?” 于程锦以为他要保人说些软话,却不想李雨泽轻叹一声,十分忧愁:“只是此人倒是皇弟安插于我身边的探子,于太守能替我除了此人,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怕皇弟会误以你与我一伙,到时候影响太守的仕途啊。” “……” 于程锦不知她话里有几分真假,一时竟难以下台,看着那两个呆兵将那周念之的胳膊都要拧断,额头不禁也冒出汗来。 李雨泽轻轻啜饮茶水,抬眸看着于程锦的表情,添油加醋道:“于太守欲巴结皇弟的心思昭然若揭,暗中给中郎将使绊子使的妙,不过想来这功绩应还未传到京城,这时候却一不小心翻船该如何是好?” 于程锦倏然转头盯着他,见李雨泽狐狸一样的眼似笑非笑,从脚底生出一股阴冷的感觉来。他素来好与人打机锋,从未遇见她这般直来直去的人,形状锋利的像刀剑,非得把她对面的人割出血口来不可。 不管她的话是不是诈他,他惧了,朝那押人的兵挥手:“都是误会一场,你们下去吧。” 周念之双臂却僵痛难忍了,李雨泽对梦璃示意:“快扶探花下去歇着,莫要出事惹皇弟弟心疼。” 说的仿若他见过周念之与他皇弟的拳拳之情似的。 有些话点破,就难以再装糊涂了,这顿饭两人再无什么深度交流,只是李雨泽会点评一下饭菜口味如何,于程锦吃的味同嚼蜡,后悔不迭。 * 这一遭筵席在城内传的沸沸扬扬,许多欲凑热闹来拜访的乡绅都打了退堂鼓,王敬轩在邻水县未回,李雨泽初来,人生地不熟倒得了几日闲暇。 不过她过得并不闲适。 首先是呈上去请拨款的奏折迟迟未有回音,心中焦急;某日晚上又遭了贼,虽被梦璃及时发现,将人捉拿交官,也警醒了李雨泽,于是这两日也在着手招募护院之事。 好不容易招满了人,着梦璃在后院操练,她则躲到了书房中。 正躺在榻上小憩之时,响起了叩门声。 以为是梦璃,李雨泽便屈手支起脑袋,微微打了个哈欠,应了声。听见开门的脚步声之后便知道不是,却已经与那人目光相对了。 李雨泽穿着玄色交领宽袍,曲起的手臂衣领滑落,露出白色内里,于黑发相映,脸色因刚睡醒而红润,面泛桃花。 这样看,任谁都觉得是个娇养的玉面小公子,但来人知道她不是,即刻垂了眼。 李雨泽将衣服拽好,坐正了身子:“你有何事?” 周念之闻言跪了下去:“烦请王爷即刻将中郎将唤回,草民方才观了天象,今晚又有大雨,邻水县不保,切莫要中郎将为之丢了性命。” 李雨泽眯着眼,危险道:“你不是给李沐泽卖命,为何却帮我?” “只为百姓。” “……哼,我迟早有一天扒了你的皮,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李雨泽冷声,说罢拽着他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出了门,“你曾说会治水,便跟着我去看看,也圆了你这救民之心。备马!” 他们两人再加梦璃,三匹马快跑在官道上,泥泞飞溅。 还未入夜,便隐隐能听见云层中的轰隆声。 李雨泽蹙起眉头,见前面有一村落,连忙下了马,砰砰砸门:“请问一下,邻水县如何去啊?” 三人都不知邻水县在何处,只能一路问过去。 里面人回话磨蹭着穿了衣,开门后见是三个衣饰华丽之人,便起了心思:“好寻,只不过……” “不过什么?” 那农户嘿嘿笑了两声:“大爷见谅,小人我肚子饿啊,饿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李雨泽更是蹙起眉头,掏了掏腰包竟然没带钱,扭头看向梦璃,她却也摇了头。李雨泽面露狠厉之色,将要拔剑逼问,周念之提前一步,将一锭银放在了那农户手里。 “多谢。”李雨泽道。 “王爷客气。” 经那人一说,原来此处已经离邻水县不远,三人又骑了半个时辰,便看到了山坡上临时驻扎的营地,营地静悄悄,竟连个巡逻的士兵都没有。 李雨泽放下马,一滴雨便落在了她脸上。来不及找人通传,她直接进了主将营帐,将梦中的王敬轩拉起来:“带着你的兵快跑,今晚有雨,邻水堤坝马上决口,邻水县保不住了!” 王敬轩却如同被睡梦魇住一般,浑身沉重,任李雨泽喊叫却不醒来。 李雨泽出了帐子。 梦璃也查探完来找她:“王爷,这里被下了药!现在该怎么办?这里有士兵也有百姓。” 李雨泽攥起拳头,看向旁边的周念之,一把掐住他的脖颈,逼问:“这是你的计划?!” “王爷……冷静,”周念之背后抵在树干,他避无可避,从喉咙中挤出嘶哑之声,“有人下药便有……解药,或许下药之人还未走远……” 李雨泽松了手,周念之俯身猛咳。 梦璃向山坡上看去,竟真捕捉到一处黑影绰约,她即刻提剑去追,李雨泽却心中不存侥幸,她将王敬轩从帐中拖出来,将他搬到了马上,用他的外袍将他绑在了马背上。 既然救不了所有人,便救能救的人,她拿鞭抽了下,那马便撒欢顺着原路跑走了。 雨太大了,回身看到周念之还在咳喘,想到见面的这几回,他没有一次不是身上带伤狼狈不堪的样子,不免觉得这人真是作死好手。 她将他拽起来:“这事,你当真提前不知?” 周念之默了一瞬,却抬眼对上了她的凝视:“不管我知不知晓,总归对王爷有利的不是么?” 那完美的良善壳子裂了缝,李雨泽好似窥见了什么。他默认了他是细作,却莫名得到了李雨泽的一丝信任。 李雨泽避开周念之的目光,看向了他身后,梦璃拎着一人走过来。 那人正在大声呼救,她瞧着有些面熟,走近一看,竟是押解周念之的胖官差。 只是半左边脸的眼睛肿成了熊猫眼,只能眯起一条缝;右边脸的牙断了几颗,脸膨胀的像个包子。 他看见了周念之的脸,登时跪地求饶:“大爷、姑娘,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有人告诉我在这边下个毒就让我复职还能升官……我真的是被逼的啊……” “闭嘴!有解药吗?” “只、只是寻常的蒙汗药,甘草可解。” “难不成还去这里现寻甘草?!” 见李雨泽要怒,胖官差指着下方的邻水县:“这县中定有医馆,里面应有甘草。” 众人目光顺着他的手望去,邻水县的积水已经降了不少,可以蹚水行走,这些难民便是就等着水干了 4. 锦州篇(四)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约定时间已过,周念之应当在路口等候才是,可是李雨泽到的时候,泠泠月光之下空无一人。 自方才见那老妪自杀之后,她便觉得心中惴惴,此刻更是往不好的方向想去,她抬头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虽雨线如织,一切还算平稳,若是她现在回去,天亮前便能唤醒众人。 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 但是想起遇到周念之的种种情形,他替她去花楼,带她来救人,他浑身是伤,满身疑点,却从未做过害她之事…… 心中计较一番,她睁开眼,朝着前方走去。 * 一刻钟前。 周念之进了小巷,躲在暗处,再听不见李雨泽的动静之后,将拇指食指圈在嘴边,发出一声鸟啼。不一会儿,一高壮的蒙面汉子出现,朝他弯腰行了一礼:“公子,跟我来。” 两人顺着小路弯弯绕绕,走到一处破败的院子中,里面竟全是蒙面黑衣人,见人来了,上前团团围住了他。 周念之缓身坐在了院中冰冷的椅子上,道:“看来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李雨泽失势,我投靠李沐泽不成,自请下放到这里。” 一年纪轻些的男人道:“公子,如今李雨泽已经失势,何必再于他身上耗费时间耗费时间,不如直接将其斩杀在此地,朝李沐泽做个礼,得了他的信任再说。” “放肆!”一年长男人驳斥,“我们能活下来,多亏妙璇姑娘从中转圜,若是今日杀她骨肉,我们与那陷害将军的贼人又有何分别!” 年轻男人怒目反驳:“此为接近李沐泽,接近狗皇帝的大好机会!若能杀了那狗皇帝为将军复仇,便是杀尽天下人,死后堕入鬼道,我等也不以为怵!” 周念之闭眼不语,面色发白,他身上伤口还未大好,泡了水浑身冰冷。 那年长之人见他如此,便也无心分辨是非,忙扶住了周念之,向众人喝道:“闭嘴!” 周念之这才开口:“父亲死前曾有遗言,要我保护李雨泽,因而我才欲择其入手,不想他被远调,我转投李沐泽。” “虽复仇为上,按窦七的说法,杀了李雨泽做垫脚石不是不可,难的是我在京城与李沐泽交涉的几日,见他身边时常跟着一位大儒,那大儒十分精干,却非仁厚之人,若被拆穿身份,恐复仇未成便招杀身之祸。” 众蒙面大汉粗声叹气,一人甚至猛然锤了院中的树干:“娘的,这狗皇帝的两个儿子,竟没一个能用。” 周念之缓声道:“再等等,若李雨泽还能回京复位,我现在帮他,自然是雪中送炭的情分;若他迟迟委顿在此,待李沐泽那边等不及了,再动手不迟。” “是。”众人应声。 远处传来隐约喊声,坐在屋顶放风的人来报:“李雨泽找来了。” 周念之点头:“此地水患降至,大家先行离去吧。” “公子保重!” “公子注意身体,我们会找机会再行联系公子!” 言毕,众黑衣人施展轻功,隐于黑暗中。 周念之站起身,蹚水走到院门口开了门,见了李雨泽便病弱咳嗽着问:“这里没有,王爷找到药了吗?” 李雨泽见了他,面上轻松之色一闪而过,瞧他走路都要喘两喘,心中腹诽不迭,两步上前拽了他的胳膊,拉着就走:“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逞什么能,到了时间便回去等着就是了,竟还走了如此远,让我一顿好找!” “多谢王爷。” 积水已到膝盖,李雨泽心中着急,脚上点地,一跃爬上了屋顶,单膝跪在屋檐边,朝着周念之伸出手:“上来。” 周念之仰头看着她。 那总是矜贵无匹的人此刻被雨水打的似个落汤鸡,却不见恼色,只是挑眉朝他伸出了手。 他脑中空白一瞬,将手覆在她手上,被腾空拽了上去。却因晃神没有站稳,脚下一滑就要仰面倾倒,下一刻又被一股大力拽过,两人距离急速拉近。 待他反应过来时,却发现那人救他的姿势不太妙——李雨泽情急之下,一手拽着他腰带,一手揽着他的腰间,真似投怀送抱一般。 他低头,瞧见怀中的她睫毛扑簌簌地抖着。 “真笨!”李雨泽松手,恼怒中甩袖扭头。 周念之哑然,快步跟上。 …… 两人回到营地,天已经蒙蒙亮,李雨泽就地在营帐里支起大锅,将甘草放进去煮了,每人喂了一碗。 不多久便起了药效,陆续有人清醒过来,李雨泽亮出身份,让兵丁带着百姓后撤,远离此地。 她吩咐完片刻,邻水堤坝整个破溃,涛涛江水咆哮而下,裹挟这泥沙断木,因着这山正对着锦江,洪流扑将过来,靠下的营帐都被卷了进去,众人自山上看着,皆是劫后余生的心惊。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迷茫。 虽捡了命,但家园也已淹没在洪水中,他们该何去何从? 有人已然啜泣起来,悲哀的氛围蔓延。 雨还是下,已经到破晓时分,天边却无日头升起,阴翳笼罩这片土地,也笼罩着人心。 赈灾是太守的事,李雨泽也无能为力。 她欲转身离去,一个兵丁却跑过来问询:“王爷,人已经在高处安排妥当,只是如今缺水少米,这些灾民该安置在哪儿?” 李雨泽瞧着他身后面色怔愣,状似游魂的灾民们,脑中糟乱一片,最后还是叹了气:“我这便去想办法,至于米水,我稍后派人给你们送些来。” 只剩下了两匹马,却有四个人——还要将那胖官差带回去细细审问。梦璃已将那胖官差五花大绑扔到了自己的马上,李雨泽便只能和周念之共乘。 周念之扶住她腰的时候,李雨泽面上微热,她自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与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正烦躁之际,听身后的周念之自她耳边道:“王爷回去有何打算?” 离得如此近,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呵气,李雨泽莫名恼了,忽得夹紧马腹,扬鞭一挥。 “啪!” 马儿即刻在雨中狂奔起来,颠簸中周念之只顾抓紧李雨泽的衣袍,再说不出话来。 李雨泽这才莫名出了一口气,哼声:“你这病秧子且看病去吧,莫再掺和我的事。” * 却说驮王敬轩的识途老马十分有灵性,未带他去锦州王府,而是直奔醉仙楼处去。 锦州没 5. 锦州篇(五)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哗!” 梦璃将一盆清水兜头泼下。 那被吓晕过去的胖官差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见自己竟是被层层麻绳捆缚在一根梁柱上,四处是堆在一起的破烂干柴,前面两人端坐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冷冷看着他。 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遂干笑了声:“不知二位公子是何许人也,我做了错事,报官将我下狱便可,为何将我绑在这里啊?” 李雨泽已换了一身干爽衣衫,正翘脚等着他招供,听闻此言冷哼一声,方想发话,却见身旁的王敬轩已经站了起来,拿着马鞭重重抽在那人脸上,霎时出现一道血痕! “死到临头了还在狡辩,别以为进了衙门我就不能那你怎么样,你给人下药,竟不知药的是谁么?” “我、我……”胖官差还欲回话,却见王敬轩一步步走到他跟前,面色黑沉,脾性暴烈好似夜叉,身上不住抖成了筛糠,“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也是奉上头命令行事,确实、确实不知二位是何身份。” “奉上头行事?哪个上头?”李雨泽疾问。 胖官差见状眼色一敛,支支吾吾拿起来乔,非要上了公堂再说。 李雨泽心中了然,冷笑一声,亦站起身来,拽过马鞭,低头缓缓把玩。 王敬轩正不知她何意,见她猛然扬鞭,“啪!”一声响,胖官差猝不及防,大嚎一声。 李雨泽启唇:“你还有什么话么?” 胖官差脸上挂着两条对称鞭痕,这下方才老实,倒豆子一样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 原这胖瘦两官差被李雨泽掳走了罪犯后,瘦官差自知无法交差,消沉半日便脱了官袍,打道回乡去了。胖官差却不服,急忙去了当地的县衙报官,却因办事不力被那昏庸县衙下狱关起来了。 可到了夜里,竟有一黑衣人给他开了门,将他带了出去。 胖官差感恩戴德无以言表,那人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了他,而是给他一些盘缠,要他去邻水县等消息。那人许诺他,若是完成任务,他不仅能官复原职,还能拿到一笔大赏银。 再后来他就收到了蒙汗药和那下药命令…… 王敬轩面色阴沉,如坠冰窟。 若胖官差所言属实,那洪水决堤、将士出事当真是意外吗? 若非李雨泽及时赶到,怕是他的死也会被伪装成一场意外。 是谁?竟大费周章想要他的命! 李雨泽亦觉得脚下生寒,面上却不露声色,接着问:“救你那人是谁,你如何知道他是‘上头’的?” “他有……郡丞的腰牌——” “嘭!”窗牖大破,一支羽箭自李雨泽眼前划过,有破空铮鸣之音,电光火石间,她欲去抓。 那箭却已然穿透胖官差的喉咙,死死钉在木柱之上,汩汩鲜血自他口中流出。 梦璃自跳窗去抓人,王敬轩见胖官差已死,又惊又怒:“姓于的竟如此大胆!” 李雨泽拍了拍他,僵着脸走到惨死的胖官差身前,以袖覆手,用力将那箭簇拔了出来,勾带出不少血肉,看着着实可怖。 “一箭封喉,力道之深,不是一般刺客,说于程锦有胆量调用你的兵,给我做圈套,我是新信的,若说要你的命,我怕他是没有这个胆子。”李雨泽转头看向王敬轩,“这暗中势力心机深沉,为杀你费尽心机;又如此谨慎,不愿暴露自己行踪,骗了个蠢人去下药……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亦危矣。” 王敬轩面露恨怒之色,随口问道:“你为何会突然去邻水?” “是我前两日旧救的那个探花,说是观天象如何如何……” 正说着,李雨泽忽的噤声。是周念之提醒,她才会连夜去邻水,莫非他与这刺客有什么关联? 恍然间被王敬轩连唤几声,才回过神来,她见王敬轩目中发红,若将这猜想说出,那这病秧子指不定得受什么审讯手段。 正欲掩盖,却见王敬轩并为多想,惊讶道:“竟如此神奇?他可是救了我一命,改日我定然得好好谢他一回。” 李雨泽囫囵点了头,将话题扯了回来:“表哥,你行军多年,是否有得罪过何人?” 却见王敬轩径直道:“那可真是数不过来,唉!” “……” 两人等了半刻,梦璃猛地从破烂的窗户翻滚进来,将王敬轩吓了一跳。 梦璃站起身来,朝王敬轩点头以示歉意,又对李雨泽道:“那人功法很好,隔得太远,我没追上,但可以肯定,锦州城内他还有同伙。” 除了不知真假的郡丞腰牌,和那莫名报信的病秧子。线索全断,李雨泽思忖片刻:“走吧,去太守府。” 王敬轩疑道:“你不说姓于的使唤不动这刺客?” “去看看也无妨。”李雨泽朝他狡黠的眨了眼,“再者,我又非单为了此事。” * 太守府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前院是各部办公,后院作临时休憩之用。 一夜暴雨,前院中本繁盛开着的海棠木残花遍地,于程锦触景伤情。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自走到廊下,瞧着依旧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禁心绪起伏,忽而眼眸亮起。 “丁启!” 东厢一青年搁笔回道:“太守有何吩咐?” “我这方得了一首诗作,必能比得上你上次所作。”他得意朝着各处门房官差道,“你们也且听听看。” 于程锦抬手起势方要吟诵,却听哐当一声巨响,悚然扭头朝门口望去。 王敬轩竟破门而入,雨水顺着他的刀削般的面颊淌下,凛然生威,让人难以逼视。 于程锦官职比王敬轩高,此时也心生惧意,强自撑着诘问:“中郎将这是干甚?是要闯我太守府衙吗?” 王敬轩未回话,侧身让出了身后撑这一把油纸伞的李雨泽。 “于太守这是说的什么话!”李雨泽浅笑着朝廊下走去,于伞下抬眼看着于程锦的眼睛,“自上次醉仙楼一叙,好长时间未见太守了,今日趁中郎将得空,特地约他一起前来拜访。” 于程锦见她如此亲和作态,怕意渐熄,镇静了下来,拿出太守的做派:“下官以为王爷应不理政事,不知来我府衙是为何?” 李雨泽走进屋内,施施然坐在了他的位子上,摆弄摆弄毛笔和砚台,漫不经心道:“我来此自然是有要事想商,不知太守府的郡丞是哪位?” 丁启眼皮一跳,走上前行了礼:“下官在,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李雨泽细细看了他,见此人年不过三十,身穿灰扑布衣,头戴璞头,一派彬彬书生模样,便问道:“郡丞乃是太守的左膀右臂,应是日日伴于太守左右?” “自然。” “那我来锦州的前一 6. 锦州篇(六)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李雨泽进了门厅,收起油纸伞,冷不丁被唤了一声,她扭头看去,是周念之自厅中等他。 这门厅大开,风穿堂而过,他穿的薄,咳嗽个不停。 既见他如此,谅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便也不着急审问,只道:“探花难不成真是傻子,站在这风口干甚?” 周念之却让了身,指着桌上的食盒温声言语:“自然是等王爷回来,我这两日见王爷府上没有厨子,总是唤人去外头采买,便想着我没什么能帮上王爷的,却也会做些吃食,便自作主张给你做了两样,王爷尝尝看?” 方经过暗杀之事,李雨泽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愈发花一样笑开了:“好啊,让本王常常你的手艺。” 两人走到里间,李雨泽坐在梨木圆桌前,单手支颐瞧着他将饭菜自盒中取出。 青衫飘逸,挪动之间露出的一截白玉臂腕,倒是劲瘦有力的。 他一边布菜一边道:“锦城多竹,便做了笋丝红松肉和笋丸,望王爷莫要嫌弃。” 虽只有两道菜,却足见用心,那笋丝红松肉中间是细细的玉白竹笋,外头是酱色肉糜,香气扑鼻;笋丸也是炸的金灿灿的,一看便是酥脆口感。 李雨泽却不动筷,歪头笑道:“你也坐,在这儿一并用饭吧。” “我身份低微,怎能与王爷共——” “我说让你坐!”李雨泽蓦然冷声,敛了笑容。 周念之回过味来,抿唇道:“王爷这是不信我?” 看李雨泽不回话,他笑僵在了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亦不发一言,坐在她对面,用筷子夹了菜,盯着她,一口一口地放入嘴里。 一一试过才放了筷,用巾帕拭了唇,淡淡道:“王爷若不想吃,便扔了吧。” 遂起身消失在门外。 李雨泽竟是被甩了脸子。 她愣住原地,当真是要气笑了,可是又确实是她误会别人在先,她偏又是个讲理之人,难找回场子,硬生生受了。 “宰相肚里能撑船,王爷肚里也能撑船。”她暗自宽慰了自己一通,拿了新的筷去夹那菜,细细品来,竟眼前一亮。 这周念之当真是有些本事,他既不想走,留下他当个厨子也倒不亏。 她倒要看看他欲耍什么花招。 却不知周念之站在门后,觑了一眼屋内,紧抿的唇放松下来,眉目亦疏朗,阔步离开。 * 过了两日,王敬轩答谢的请帖到了,还夹带着一件锦衣,李雨泽拿来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醉仙楼。她让梦璃将这帖子和锦衣给周念之递过去。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周念之再未来找过李雨泽,她亦不可能放下面子去主动讨好,仗势寻他麻烦又太低级,她竟在他身上无计可施了。 虽共处一院,却鲜少碰见,有事自然也是梦璃去做传声筒。 却说周念之那边,见了这请帖倒是当真惊奇,他知道李雨泽已经怀疑他,自演了一出戏给她看,也不知得了几分信任。 却不想非但没有等来李雨泽的刁难,竟然等来了王敬轩的请帖,这是何意?请君入瓮? 心思百转间也不过瞬息,他接过请帖,朝梦璃道谢。 梦璃素来大咧咧惯了,此时也是木着脸,想起方才李雨泽说的话,竟自转述:“锦衣乃是中郎将送的,于王爷没有关系。” 周念之面色一怔,问:“王爷让你说的?” 梦璃倒是奇了,也不通晓要替李雨泽遮掩一番:“自然,不然我费这口舌干甚。” 周念之莫名笑了,似微风拂面,春日暖阳,叫人好不亲近。 梦璃看着呆了一瞬,觉得这人虽赖在王爷府不走,似乎也并不算太讨厌,将东西塞给他便离去了。 到了做宴之日,李雨泽这次倒是积极地很,早早进了王敬轩点的雅间,见面熟的柳娘已经弹起了琵琶,自坐到了王敬轩一侧的案几前。 王敬轩斟酒自饮,见她来了,便抬头朝她身后看去,见空无一人,问:“那探花郎呢?怎的没跟你一起来?” 李雨泽斟酒掩了尴尬:“他自有他的安排,又不是你情人,着急什么。” “自然,自然。” 正说着一人缓缓进门,先是一角靛蓝衣袍映入眼帘,接着是劲瘦腰身,清隽身躯,瓷白面庞,来人正是周念之。 王敬轩自上次驿站一别,竟是第一次见周念之,看他风骨飘逸,丰神俊朗,眼前一亮,登时下了决心欲交这个朋友,迎了上去,上下打量道:“贤弟当真是一表人才,之时不知为何没有穿我送你的衣服啊?” 周念之拱手行了礼:“中郎将身份尊贵,草民无功不受禄,前两日只怕驳了将军的情义,今日与将军说开,我稍后便将衣服送还回去。” “哈哈哈——”听他这番话,王敬轩笑的开怀,朝李雨泽道,“不愧是你夸过的人,果然与常人不同,这个朋友,我王某交定了。” 听了王敬轩的话,周念之朝李雨泽望了过去。她竟说过他好话么? 李雨泽当真要被王敬轩胡编乱造给气笑了,她怎不记得有夸过他,结果一抬头,对上了周念之柔柔的目光,一时难以应对,僵着颔首。 军营里混出来的人,消遣无非就是酒肉女人,王敬轩本就爱美人,自然不例外。方才等人之时已经喝了几杯,此时兴致大大地有,唤了老鸨来给周念之点姑娘。 周念之哪里争得过他,欲眼神求助李雨泽,却见那人在哪里端坐着看好戏,只得落得个群芳环绕的下场。 周遭香粉扑鼻,姑娘柔夷不住抚摸着他的身体,周念之纵然心定,却也万分的不适,左右挡不住,开口求了李雨泽:“还请王爷让中郎将将这些女子喊走,草民实在无福消受。” 李雨泽见周念之因挡酒左右支绌,额上都激出了汗,眉毛紧蹙,竟似遇到什么大事,如此活泛,自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 她挑眉暗笑了下:“哦?怎的无福消受,探花郎难道不是男人么?” 周念之知道她是铁了心看他笑话,抿唇不再言语,脸皮绷的死紧,心中暗想索性人是要经过这一遭的,虚与委蛇罢了,便接过递过来的酒,几杯灌下肚。 没一会眼前景物便变幻莫测了,不是抽成了一条便是压成了一块,倒是影影绰绰似万花筒一般,他强撑着睁开眼,瞧见了李雨泽的笑脸。 见她嘴巴一开一合,仿若在说:“你竟也被治了,酒量真差 7. 锦州篇(七)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琵琶声依旧绕梁,但若让精通音律之人来听上一听,必定能听得出错音不断,要说这柳娘只是浪的虚名。 好好的一个谢宴,任谁也没想到会发展成如此,李雨泽看着晕倒在地的周念之,渐渐冷静下来,看着错愕的众人,甩袖重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得这醉仙楼与自己八字不合。 她生气起来,王敬轩也怕三分,试探问道:“他竟存了如此逆乱之心,要不将他扔去野外喂了狗吃。” 李雨泽冷眼朝他一瞥:“怎的,你还嫌我没有被骂够么?” 王敬轩摸不准她的意思,问道:“那……该如何处置?” “哼!”李雨泽余怒未消,“我之前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不过是一个自诩清高的文人罢了,这种人,送他去死倒是遂了他的心愿,我偏要他留下来,留在我身旁,做我这个无德皇子身边的奸臣,恶名百世。” 嘴上虽如此硬撑,李雨泽心却乱乱糟糟。 看见躺在地上的人也是心烦,让人将他拖去了里间。自又和王敬轩灌了许多酒,不知过了许久竟无知无觉地醉过去。 纵王敬轩的酒量好,此时也是熏熏然了,看着趴在桌子上脸颊耳廓都烧红的李雨泽,心中不禁泛出柔软之感,伸手掐了她的脸颊,惹得梦中的她抬手一挥,一巴掌便打在他脸上。 王敬轩沉默地站起身来,知她不好女色,便将众人都唤出去,自拉了柳娘去温存,忘却了屋里还有一个周念之。 李雨泽趴在桌上睡了半遭,肩酸背痛地又爬起来,见屋中空无一人,迷糊着便去了里间床上,拽过被子蒙住头,砸吧了嘴呼呼睡去,堕入黑甜梦乡。 因而周念之昏昏醒来之时,鼻端萦绕着暖甜香气,又觉得身上沉重,竟是连脖颈都动不了,以为是被鬼压床,只勉力睁开眼睛。 竟见有一人趴在他身上! 那人头还埋在他的颈项,呼吸瘙到他脸颊,竟是又痒又麻。 这种烟花之地地,周念之自然是除了女子不做他想,遂蹙起眉来,心下震动之余只想赶紧离去。 他轻掀开被子,扶着那人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也便瞧见了她的脸,不是昨日一拳将他打晕的李雨泽又是谁? 她怎地会来他床上?! 思及此,手竟是控制不住轻重,将她肩膀狠狠一捏。 李雨泽梦中吃痛,眉毛微皱,眼皮下眼珠滚动,似是马上就要醒。 周念之竟忽然乱了手脚,再等不得,将她猛地推开,即刻逃向门去。 却听得一声闷哼,李雨泽头磕在床角,已经睁开了眼,眼神由方睡醒的茫转变为惊怒,死死盯着李逃走的周念之:“你对我做了什么!” 周念之来不及开门,李雨泽已经追了上去,从后扣住他一只胳膊,反扭到身后将他狠狠抵在了门上,一口银牙要咬碎:“你对我做了什么?” 周念之只得解释:“我醒来的时候,你正在我身上,我也不知为何。” 李雨泽不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怎么不记得,你不是要趁我睡觉暗杀我?” 周念之疼地闷哼一声:“我若是要杀王爷,昨日便不会顶撞王爷了,王爷醉酒断片了而已,还请明察。” 听他服软,李雨泽心中蓦然一动,像是终于得了什么满足,展眉松手:“哼,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看他转身面对了自己,却又是上前了一步,将他逼地贴在了门上。 周念之比她略高半头,她便拽着他的衣领将拉他低了头,仰面问道:“我昨日又想了,你若如此看不上我,为何又要在我府上赖着?” 想到昨日醉酒所为,周念之当真是后悔不迭。昨日种种言论,当真是因被激怒又加上醉酒口不择言了。 虽是故意激李雨泽,却也是他心中所想。听她如此过不去,要刨根问底的态势,着实想了想才道:“自然是观天象。如今帝星隐匿,水多之处卧潜龙,王爷虽被远调,也从那浊气弥漫之地脱离了出来,在锦州若能见百姓,见众生,亦可成长为可塑之才,可侍之主。” 李雨泽半信半疑,却也受用,唇角要笑不笑地,又问:“我已被远调,父皇马上就要任皇帝为太子,我怎么可能是‘潜龙’。” “事在人为而已。” “哼,你倒是会哄骗人,那你当初为何要去投奔李沐泽?” 周念之见她面色放松,知道自己将她捋顺了毛,亦带了笑:“王爷似乎很介意我曾与二皇子走的近,念之遵儒家入世之训,自也有成就一番功业之心,寻求明主,不寻常么?” 两人呼吸近在咫尺之间,方才剑拔弩张不觉得奇怪,如今平和下来,两双晶亮眼珠对着,都能看见自身在对方眸中的倒影,却莫名有些暧昧之感。 李雨泽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旁人莫不对她千依百顺,从未有过周念之这样一个人,对她态度暧昧不明,像个谜团。也像一竿竹子似立在哪儿,你若压得狠了,还要弹回来打你一身伤。 忽得,她手一松,退却两步,装作平常道:“你倒是千般有理,怎么都说不过你。” 周念之亦感觉有些怪异,学她做平常回答:“王爷过奖。” 虽两人都觉得正常,但此番对话实在听来一个像嗔怪,一个像恃宠而骄,外人看着是一点儿都不寻常的,气氛诡异地沉默起来。 不过此种怪异的气氛未能持续,因着门被敲响了,竟是于程锦的声音:“王爷,邻水流民闹事了,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王爷得空去瞧一瞧。” 李雨泽要推门出去,周念之挡在她面前,也要避让,可两人像说好的一样,你去这边我也去这边,对上好几回,直到李雨泽恼地抱起了手臂,看周念之站定,才醉酒未醒似地走出门去。 * 李雨泽快马赶到的时候,营地正是乱作一团,营帐掀翻撕坏,破烂地堆在地上,士兵门拦着邻水县的乡民,而他们则喊叫推搡着,更有甚着不知拿着什么趁手的东西朝着兵将乱打一通。 士兵也都是急躁脾气的年轻人,起了火气免不了还手,接连起了几处斗殴骚乱……乱糟糟的实在让人无从下手。 幸而李雨泽早有准备,拿了一个铜锣,捂着耳朵朝于程锦示意。 于程锦那厢站在了高处,便猛地连敲了几下,震天响的锣声刺耳,纵使他耳朵中塞着棉花,也被震得七荤八素。 李雨泽看差不多了,便示意让他停手,她面色肃然:“方才动手的士兵,站出来!”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干什么,兵将们窝着火,但因李雨泽身边就是中郎将,也不得不听了令,站成一排立在李雨泽身前。 李雨泽问他们:“作为士兵,在该为百姓解困之时竟动手打人,一不遵令,二祸百姓,中郎将,这该当何罚!” “不 8. 锦州篇(八)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因要监工,李雨泽索性吃住在坝上,有于程锦的钱发俸禄,泥瓦匠们干的也有劲。虽说是监工,却也只是站在土坡之上听他们聊些家长里短,晚上大家凑在一块烤肉吃酒,竟也十分热闹。 她本想着是自己在这住两日,等坝修好就回去了,身边还有王敬轩安排的士兵护卫着,不是什么大事儿。谁知梦璃放心不下,自行带着铺盖来了,竟还带来了那个病秧子。 她掀了眼皮和那人目光一触即分,心中莫名多了异样的感觉,不过也很快扫去,自对梦璃道:“你带他来干甚,添乱。” “中郎将说他会观天象,能保您的安全。” 王敬轩上次醉酒喊打喊杀当真是装的,竟还对着这个骗子深信不疑。 李雨泽挥挥手,不想说话,抬头望天,一派庄重的样子。 坝上也是营帐,李雨泽住的是主帐,自她为中心,四周营帐军民混居,鱼龙混杂,难以预料。 却说这日晚上,一营帐中溜出黑影,顺着河堤没入旁边黑越越的林子里,走了百米,一人猛然落下,威威生风,带起了残枯落叶。 这做瓦匠打扮之人躬身行礼:“大人,如今李雨泽那武艺高强的手下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被唤做大人之人背着箭筒,一身黑衣蒙着面,狭长凤眼露在外面。这凤眼本极娟媚,却又有一道虬结疤痕上下贯穿右眼,如此,便阴鸷起来。 “无妨,到时候我先将那人引走,之后按计划行事便可。”黑衣人透过树林,目光投向那营帐星布的空旷之地,又开口,“切记,这次不能再失手了,莫让他们发现你的身份,否则少主那边危矣。” “是。”泥瓦匠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此时却听见一声“噼啪”声,黑衣人耳朵一动,猝然转头看去,搭箭拉弓一气呵成,箭到之处,一人轰然倒地。 泥瓦匠连忙过去查看,竟是白日在自己身旁劳作的乡邻,他唇角汩汩冒血,还未死绝,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他。 这泥瓦匠叹息一声,竟连皮带肉地拔出箭来,又狠狠扎入那人的脖颈处,不知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竟直直贯穿过去。那人口吐鲜血,终于死绝。 泥瓦匠手上微颤,嗅到旁边有骚腥气味,知晓他只是晚上跑到远处小解,缓缓叹一句:“刘老三,别怪我,只怪你运气不好吧。” 再回头欲还箭,那黑衣人已经消失无影踪了。泥瓦匠只好将箭与人都刨了一层薄薄的坑埋下。 * 第二日一早,李雨泽清点人数之时,发觉少了一人,却见一黑黑瘦瘦老实巴交伏小做低之人站出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自己倒急了:“刘、老三想老婆了,昨日、日半夜偷偷摸摸溜走,说、说过两日再回来,我说这怎么能、嗯行,劝了一通没、没劝住,王爷你看这也不、不怪我……” 他语无伦次,给自己说了个满头大汗,旁边赶工之人见他,都憋不住了笑意。李雨泽也忍笑,皱着眉头挥手:“罢了罢了,你别着急,既然这样过两日我便允大家休息,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回来再做不迟。” “多谢王爷!”众人齐呼。 李雨泽抱臂挑眉瞥向一侧的周念之,得意洋洋起来。 只因这是百姓们诚心诚意的感激,而不是被威势压迫出来的,自然不属于“无德”一类。 梦璃看她如此,打心底崇敬起来,暗想:王爷之前在宫中的时候,何止是千呼百应,今倒是为了这几声恭维便开心了,这么大的落差却不以为意,果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修为了得。 而反观周念之这边,竟是一丁点反应都无,自忧心忡忡地看着江面。 李雨泽一半暗恼,一半好奇地走近了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周念之指着江面与高低悬殊极大的地面。 “王爷你看,这锦江奔流千年,江面之下泥沙淤积,历来治水也是一堵了之,导致河床愈抬愈高,时至今日,已经与地面有了几丈的差距。近年雨水多,江面亦必定会愈来愈高,修坝只能解一时之患,过几年此地必定又将重蹈覆辙……” 见他如此,李雨泽也正色起来:“可锦江周围都是良田城池,这堤坝必定是要修筑的,否则会引起大麻烦。” “我亦知,但心中难免忧患。” 梦璃不知何时也凑过来:“万一这几年雨水没那么多呢,那岂不是白担心了。” 周念之抬头看天,薄薄的云层动的极快,肉眼能见其踪迹,天晴无雨,他喃喃道:“但愿吧。” 今日也是稀松平常的一日,王敬轩给李雨泽配了军营中的大厨,竟然还能点菜的,众人点了篝火,坐在营帐外的空地上,赏月喝酒聊天,一如往常。 正说着什么可喜的故事,众人哄笑连连之时,变故陡然发生,只听“噗嗤”一声,一人脸色遽变,身体因被大力冲撞,向前一挺,低头却见一冷硬的铁质箭头从自己胸前破将出来,来不及出声,扑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见他倒下了,还以为吃醉了酒,自弯腰去扶,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脸上的笑登时僵住,伸手在他身上抹了一把,触感温热,粘稠,借着摇曳的篝火看,鲜红一片。 “啊!杀人了!杀人了!” 一时鸦雀无声,耳力好的人此时便能听见“嗖嗖嗖”的破空之声,李雨泽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快躲起来!” 还是晚了,连绵的羽箭落下,营帐中的众人若瓮中鳖,被杀的四处逃窜。 梦璃挡在李雨泽身前,带着她疾步后退,李雨泽却将她推出去,眼中发狠,厉声道:“别管我,死不了!去抓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的地盘上杀人!” 梦璃领了命,自提剑飞身而去。 须臾,这箭便停了,看来那人并没有同伙,李雨泽略略放心。 她目光流转,见周念之就躲在她前方的帐篷边角,肩上还中了一箭,便大步走过去,拿起匕首将他肩上的箭拦腰砍断,单手扶起他来:“怎么样?” 周念之因失血嘴唇发白,自强撑着:“还好。” 李雨泽蹙眉,欲先将他扶到营帐中再救旁人,这时却听见角落里一声痛呼,结结巴巴地喊着:“王、王爷,救命!” 听这声音像是白日那结巴的泥水匠,她为难地看了周念之一眼:“我去去就回。” 李雨泽顺着那人的声音拐拐绕绕走了十几米,见他蹲在背光的黑暗处,不知什么地方受了伤,便在身后拍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那黑瘦之人回过头来,尖酸的脸上却赫然露出一个鬼笑,猛然甩手撒了一把什么东西。 李雨泽即刻以袖捂鼻,却来不及,只嗅到一股刺鼻之味,眼前便似蒙上了一层白布,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这白布却一层一层愈来愈厚……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 骚乱渐渐平息,只剩受伤之人的哎呦声,周念之等了良久,不见那暗处有人过来,感觉有异,强撑着身子寻过去,一 9. 锦州篇(九)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是夜,一声轰响自远处处响起,大地震颤,邻水县人梦中惊醒,爬出营帐遥遥望去,只见黑越越的夜空里红光闪过,却不见堤坝处深深断裂,如巨龙蜿蜒在盛国土地上的锦江忽然改道,似庞然大物般朝着锦州万家灯火匍匐而下。 一夕之间,沧海桑田,饿殍遍野,呈报灾情的奏章雪片一样递进了皇宫……并着李雨泽的死讯。 广灵宫中。 太医尽数跪在殿外,已然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日头毒辣,他们却觉得遍体生寒,人人噤声,不敢言语。 殿内空荡,只有卧床放下一道半透的纱幔,影影绰绰勾勒出里面的人影,一人静卧,一人呆坐。 “啪”一声脆响。 王妙璇扇在了皇帝的脸上,却因这一下实在动了火气,怒急攻心,哇的呕出一口鲜血来,染红了白色的寝被。 她面白如纸,一道嫣红的痕迹顺着下唇蜿蜒,触目惊心。看向皇帝的眼睛透着深重的恨意,她开口:“你的儿子被你弄死了?没人觊觎你的皇位了?你可满意?” 李昇脸上带着一道浅色巴掌印,抓着王妙璇不住挣扎的手,眼神复杂:“妙璇,这不是朕的本意。” “哼!什么是你的本意?将小雨点送去那偏僻之地自生自灭不是你的本意?!咳咳……” 王妙璇又止不住的咳,咳着咳着眼圈泛红,依旧质问道:“忌惮我娘家,故意将我和小雨点分开不是你的本意?!李昇,你不要忘了,你这皇位是怎么来的!” 李晟被触了逆鳞,怒而将手扬起欲打,看见王妙璇因痛哭而红欲滴血的眼睛,却还是不忍,冷冷回了句:“皇位是我自己挣来的,不要总是提及你母家,若不是你嫁给朕,十六年前死的就不只是周颖康了。” 说罢拂袖离去,走到殿外,看见乌压压跪着的一片人,掸了掸衣袍,神色默然:“皇贵妃听闻大皇子噩耗惊惧伤身,你们务必将她治好,若她有什么闪失,你们便洗干净脖子吧。” 众人头压得更低,从嗓子缝里颤巍巍挤出一声:“喏。” 候在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其中一细瘦高挑的女子掀起纱幔进帐。 “可别再来烦老娘。”卧床上的王妙璇抹了一把唇下血迹,正低低骂了声,看见了她,面色一瞬放松的怅然,松了松眉心揉道,“银蝶,如今还没有发现尸首,小雨点会活着的对不对?” 银蝶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王妙璇眼中有晶莹泪珠流下,划过冰肌玉骨的脸颊,银蝶替她拭去了。 她复又睁开眼,目中悲伤带着决绝,吩咐道:“银蝶,告诉梦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把整个锦州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小雨点找出来!” 承阳宫中,龙涎香在空旷的大殿上袅袅升起。 门窗紧闭,日头透过窗框被切割出形状,哪一方明亮的天地中,有细小尘埃浮游其中。 李沐泽紧绷着脸,看了接过了老师递来的信封,他打开看,登时腥味扑鼻,一角沾血布块掉下,让他瞳孔骤缩。 曹旗鹰隼似的双眼盯着他的脸色,笑意不达眼底:“这是当地太守寻人找到的大皇子的遗物,恭喜二皇子,已除大患。” 闻此言,李沐泽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了软塌之上,满是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曹旗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了李沐泽,温言劝告:“殿下还请保重,皇家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当初指派那个探花去行暗杀之事的不是您么?” “不是!”李沐泽胸口急速起伏,下意识反驳,“那探花手无缚鸡之力,况且一路被流放过去,即使有命接近皇兄,也早变成了废人,怎么可能成功行暗杀之事——” 未说完当下愣住。 曹旗松开了扶他的手,站直了身子。他的身躯庞大,投下的一片阴翳笼罩着李沐泽。 只见他负手而立,垂首慢条斯理道:“哦?那殿下当时信誓旦旦只是为了哄骗我而已?” 李沐泽不敢与他对视,腮帮紧咬,扭过头去。 曹旗脸上肌肉颤动,转而变作悲伤不忍之态,幽幽道:“殿下,民间兄弟尚且会为了家产兄弟阋墙,更何况皇室。殿下心存仁慈是好事,可若太过妇人之仁,便大为不该了。” “殿下年幼丧母,是臣从小不离不弃陪在您身边,将你扶持到如今的位置上,若是没有了我,你如何和大皇子争?” “如今殿下竟然欺骗于臣,让臣好生痛心。” 听这番话,李沐泽将头转回来,见曹旗方过而立之年,头发却已经有些花白了,知他是为自己鞍前马后,心中的自责压过了怨愤,自拽了他的衣袖,有些撒娇的意味:“老师莫伤心,既然皇兄已经……那我之后便定听老师教诲,再不做违逆老师之事。” 曹旗脸上渐浮现了慈爱的笑意,道:“殿下如此说,臣便是死也值了。” 安抚李沐泽休息后,曹旗恭敬退出大殿,带上了门。 转身时,立有一身穿官服的青年跟上,问道:“李雨泽当真死了么?” “放心。”曹旗乜他一眼,冷道,“不管这是真的假的,我都会让它变成真的。” * 此时的锦州,哀鸿遍野。 良田房舍尽数被淹,无数人在席卷的洪水中丧命,幸存的百姓只能爬上高处,只能苦苦等候营救。 然而锦州城也被淹,水位能没过人的腰腹,州府各级官员当夜皆窜逃,一时竟无法阻止起人力来抗洪。 王敬轩和邻水县百姓吃住在山上营帐中,反而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可是遥遥望去,四周竟皆被水围困。 吃食已然不够,心中也惦记着救人,王敬轩见这座山上竹林繁密,便命人砍伐竹子做成竹筏,派一队人去搜幸存者,一队人去邻州借粮,如此一来,也撑过了几日。 这几日他迟迟寻不到李雨泽的下落,心急如焚时找到了梦璃。她昏死在营帐不远处,伐竹的士兵发现了她,赶忙上报。 王敬轩过去的时候,见她身后是一路的血迹,登时心惊。 梦璃惊醒后,便不言不语,流泪不止。 见到王敬轩,她猛然暴起,死死抓住他的衣领,恨恨道:“水患之事非地动引起,抓住幕后指使之人,给王爷报仇!” …… 自说水患当夜。 梦璃得了李雨泽的令,飞身去抓那放箭之人。自看背影,她便知道,此人就是上次放冷箭杀矮胖官差那个黑衣人。 他在前面逃,梦璃紧紧缀在他身后,每当离得过近之时,那人便会加快速度;每当要跟丢之时,那人却又显出身影。 跟了一炷香时间,梦璃便察觉出不对劲,上次在城中,这人只百米距离便完全将她甩开,如今还是在夜里,照他的功夫,怎会让她穷追致如此。 她心中一惊,即刻转身返回,到了营帐中寻不见李雨泽的踪迹,当即慌了神,出了营帐,看到了周念之翻出来的尸体,循着踪迹到了坝上。 正正看见了他们滚下堤坝的一幕,她飞奔上前欲拉,却只拽下了李雨泽衣服的一角。 当下一颗心几乎要跳将出来,抓着那边沾血衣物,失了理智竟欲 10. 锦州篇(十)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水患当夜,锦江上游水因堤坝被毁,分流入平原,因而下游水势减缓。 周念之在水中挣扎着浮浮沉沉,幸而发现了一块浮木,方稳住了身形。他本以为李雨泽昏迷入水回天乏术,被冲到浅滩之上时,竟发现了她也被冲上岸来。 他跌跌撞撞地爬到她身边,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不可见。他轻叹一声,身体乏累,亦躺倒了。 夜空中月明星稀,让他想到了十六年前的一个秘密的晚上。 那是他第一次见李雨泽。 他不过四五岁,而李雨泽才会咿咿呀呀地学说话。 卧房窗前,她和她的母亲被父亲揽进怀中,而他和他的母亲只能见不得人地躲在屏风后。 母亲告诉他,父亲和贵妃是有情人,周念之当时不懂,有情为何不在一起,为何还要和母亲生下他来? 他在屏风后嫉妒地看着那个只会啃手指的包子一样的小孩,是她抢走了他的父亲,而她的眼神却那么懵懂,懵懂地让他自卑。 那一幕常常和父亲死亡的场景一齐在他梦中出现,成了他的梦魇。 算命先生说他心中有结,他不懂,或者说他不想懂。 父亲真既然敢与贵妃私通,那他真的没有谋逆之心吗? 为何父亲临死前都不忘让他辅佐李雨泽,李雨泽和他什么关系? 他这么多年谋划,是真的复仇吗? 他承载着父亲旧部的仇恨,这是他熬过痛苦的锚点。如若李雨泽是父亲的一步棋,那他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没日没夜地折磨着他。 他一开始计划接近李雨泽,非单纯因父亲的遗言,亦是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听她被远调权利中心,他是开心的。因为即使她是棋,那也是失败的一步,他做的一切便有了意义。 可是没想到,他和李雨泽兜兜转转又到了一块儿。 他一直纠结,欲杀未杀,没想到如今,她竟如此便死了。 虽复仇之路未卜,他心中却释然,因他的心魔随着李雨泽的死可以被永远埋葬。 未见天日的秘密,当然是不存在的。 又轻轻喟叹一声。 他抬头瞧着星光,辨认方向,发现这里离邻水县应不远,自以手作哨吹响,连吹了几声,无人回应。 他浑身湿透,又因箭伤流血过多,此时冷的厉害,说不准一会儿便会失温而死。 想到此处,自扭头去看李雨泽,两人离得近,此时额头相抵。周念之看着她苍白地几乎透明的脸颊,自嘲地笑了。 他本头脑一热欲救人,却不想救人不成,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恍然见,那人眼皮之下竟微微转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猝不及防地,她睁开了眼睛。 周念之浑身僵直,甚至屏住了呼吸。 却见李雨泽的瞳孔在月光下透亮,却并不聚焦,她坐起身来,双手乱摸着:“有人吗?” 周念之面皮绷紧,缓缓在地上捡了一石块握在手中。 她怎么可以又活过来? 他为了救她如今将死,而她却诈尸般醒来,难道上天要用他的命换她的么?这实在太不公平! 听不见回音,李雨泽叹气,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已经死了?也不知那病秧子怎么样了。” 周念之闻言,垂眸默了一瞬,哑着声音道:“王爷没死,不过我快死了。” 李雨泽循声回头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她问:“你竟在!这是哪儿?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爷或许是因为中毒失明了。”周念之絮絮道着,“依我来看,那结巴给王爷下的药必定是致死的药,之后欲将王爷推入水中毁尸灭迹,但因王爷中毒量少,因而只是假死,也因祸得福,虽掉入锦江中却并未溺水。” 他一边分析,一边缓缓起身,绕到了李雨泽身后。 “我失明了……”李雨泽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冷笑,“你莫骗我,我怎么可能失明。” 周念之抿唇不答。 李雨泽听不见人声,心中陡生不安,朝着他的方向试探喊道:“周念之?!” 她的声音那么焦急,周念之一愣。 李雨泽听不见声音,她伸手摸着,摸到他的手臂后,自压抑住情绪冷静下来:“周念之,你说话,我们在哪儿?” 周念之将拿着石块的那手藏在了身后:“锦江下游的一处浅滩。” “你还能走吗?” 周念之摇了摇头,忽想起她看不见,便道:“不能了。” “把你的手递给我。”李雨泽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去,恰似那日在邻水县将他拉上房顶的姿势一般。 周念之不知她要干什么,自握住了她的手。 抓见了人,李雨泽心中的惶恐稍稍安定,她弯下腰来:“你做我的眼睛,我背你去找人。” 周念之蓦然抬头,她脸上没有笑意,一派正经神色,眼睛盯着虚空中某个点,却如曜石般闪着月华的光泽,她手是冰凉的,可他握着,却觉得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救他? 李雨泽见他迟迟未动,捏着他冷汗津津的手,撇嘴催促道:“我这可不是为了救你,我既然瞎了,必定得找个帮手,你不能死。” 周念却借着她看不见,细而又细地观察着她每一处幽微的表情,忽而一笑,扔了石头,借力上了她的脊背。 她的背对男人来说,太薄了,脊骨硌得他生疼,但他甘愿忍者,一声未吭。 一开始李雨泽磕磕绊绊走的极慢,跌倒几回,周念之被扔下去又被背回来,伤口牵引,痛的只吸凉气,却也愈发清醒了,两人左右磨合了得有半个时辰,李雨泽的速度才逐渐快起来。 在天亮前,两人终于远远的看到了一处小渔村。通往村里长满杂草的小路上,一高头大马的汉子在晨光熹微中脚步匆匆,周念之见他身影熟悉,远远地不敢认,走近了发现竟真是窦七! 来人也看见了他,正要喊。 周念之连忙摇头,抢白道:“渔夫大哥!救人!” 李雨泽侧耳听,当真听到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连忙也跟着喊道:“渔夫,我们有钱,烦请为我们去寻一个好大夫!” 见到自家人,周念之放松下来,听李雨泽如此言语,低声逗道:“王爷没听过么,在外莫露财,否则若是遇到歹人,直接抢钱灭口你又该当如何?” 他声音低,靠的近,李雨泽耳朵微痒,心中却一惊,忙低声问:“你看此人像不像歹人?” 周念之看窦七满脸不解蹑手蹑脚的模样,一本正经道:“我看不像。” “唔……那就好。” * “公子,”窦七将李雨泽安置在一处废弃农院的西侧屋,自掩了门走进东侧屋,走向了半倚在床头的周念之,两道眉深深蹙起,成了一个“川”字,“您怎会伤至如此?” 方才大夫已经来过,周念之的箭伤被包扎了起来,此时裸露着精壮的上半身,正缓缓穿着自村中渔夫处借来的衣服,他捏了捏眉心:“说来话长,不过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11. 锦州篇(十一)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李雨泽依旧抿着唇,强硬地扭过头去,嘟囔道:“万一你放了毒怎么办?” 周念之垂下眼帘,轻叹了声,将筷子递给了她,然后抓着她的手将饭菜放进了自己嘴里。 李雨泽手被他包着,怔愣住,都忘了挣扎。 周念之又握着她的手指放到了自己唇上:“王爷是否还要检查一下我到底有没有吃?” “不、不用了。” 李雨泽猛然抽回手来,温凉柔软的触感停留在指尖,这才开始乖乖吃饭。 * 窦七沿着河道一路走到锦江上游,又拿钱租了一艘破船,自一边撑船,一边吹着暗哨,嘹亮的鸟啼声自谷中回旋,却只是孤鸣。 他的船划进了邻水县,被冲垮的房屋和浮尸随处可见,尽管是窦七这般见惯了死亡的汉子,面对那些涨大的如泡发馒头般的腐尸之时,亦移开了目光,胃中痉挛有作呕之感。 越靠近村镇,横死的人越多,窦七满心忐忑,划船朝着他们住的草屋而去。 祈祷着同伴们都会武功,定不会被这水患夺去性命。 可当他划船进了草屋之时,赫然见一具浮尸,四肢扭曲,掩面朝上,身体涨大,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可是他身上的衣服,窦七是熟悉的。 他跪了下去,嗓中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呜咽,眼中有滚烫的泪流下。 他抹了一把脸,蜷起手指放于唇边,吹出一声嘹亮又沉痛的鸣声。鸣声如波纹般一圈圈回荡,过了半响,竟隐隐听见了回应之声。 窦七眸中一亮,转头向那声音来处看去,欲划船离开。临走之前,又转身,脱下了上身的衣物,遮住了浮尸的脸。 他打着赤膊,烈日炙烤着皮肤,却无知无觉,只因心中的恨意滔天,怒火滔天。 若不是朝廷贪墨修坝银钱,怎会发生这种事?若是周将军没有被论处,牵连各部,他们又怎么会龟缩此处,住在一处风雨不蔽的草屋中? 杀!必须有人给他们的兄弟祭旗! 他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来。 窦七循着声音撑船到了一处码头,还未停船,便见到许多兄弟们朝他招手,他眼圈又是一红。 船只搁浅,他立刻上岸朝着兄弟们跑去。 “窦老七,你可真是让我们担心死了,你跑而哪去了!”一人笑着锤了他一拳,却又见只有他一人,便问,“小十五没和你一起吗?” 窦七眼神暗淡,垂头道:“我刚才回草屋,见小十五……溺死了。” 一时众人安静无话,良久,才有人低低骂了一声,有人一拳锤在树干之上,震下许多残留叶上的雨水。 “我们定要为小十五报仇!”窦七忽然道。 立有人问:“怎么报?” 窦七眼神狠厉,向他们招了手,自述了自己的谋划。 有人迟疑:“此事还需瞒着公子?岂不是不听军令?” “那人本就没有了什么用处,公子心善,他知道我们是为了他好,他也不会怪我们的。”窦七扫了一圈,“还有人有异议么?” 他的目光在上次与他争论的年长者的脸上略停了一瞬,见他也沉默了,登时无畏无惧,高举双手大喊。 “给小十五报仇!” “报仇!” “……” 众人亦附和于他,在这发泄般的喊声中,愤怒变得愈发愤怒,这愤怒需要见血,需要出口。 * 就这么过了两日,周念之一边养伤,一边请十里八乡的大夫来为李雨泽治疗眼疾,可是却没一个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地方还是太穷乡僻壤,周念之安抚她说可以请京中的太医来锦州为她诊治。 谁知李雨泽无处可用的自尊心作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生闷气,一开始还能莫名其妙地与他发火,后来连话都不说了,整日闷在屋中。 周念之本着善意要带她去晒晒日光之时,却又被赶出了屋。便只好在屋门外和她说话:“我去请隔壁大娘做饭,你在屋中稍等。” 屋内没有回话,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周念之方推开小院的破木门,却见到窦七他们远远地过来了。他心中欢喜,忙迎了上去,愈走进,愈发现他们不对劲。 众人面色沉重,不带一丝劫后余生的喜色,周念之心中一紧,目光逡巡过众人,却发现小十五不在。 他正色起来,迎了上去,劈头便问:“小十五呢?” 前面几人分开,周念之便看见后面几人用一张草席裹着一具尸体。 窦七哽咽道:“公子,小十五命丧洪水。” 周念之快步走上前,立刻便问道一股腥臭的怪味,他掀开草席,只见里面那人浮肿的身体依然松散,贴着草席的肉竟直接被揭下来,里面的尸体腐烂的好快,面目全非,不成人形。 周念之心中大震,踉跄几步,幸而被窦七扶住身体,才没有跌在地上。 他浑身脱力,小十五是他们后来收的小乞丐,年龄不大,平日沉默寡言,却十分懂事,和哥哥们学艺,有时还主动招呼了洗衣做饭的事。 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周念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垂下了头:“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尽快去京城,就不用让你们呆在这山沟里受苦了。” “公子,别这样说,是怪我们。”一人道,“若是当日,我们有一个人能当心些,看护住小十五,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众人又沉默了一遭。 窦七率先说话,他看着那草席沉沉道:“公子,小十五没有家人,他的尸首无法处置,这个渔庄看着倒是安逸,风景也秀美,不如我们便将他葬在此处吧。” 周念之点点头,勉强站起了身子,随着众人去了村后的坟场空地上。 毕竟没有将坟埋在宅中的。 窦七跟在周念之后面,忽而扭头朝旁边一人看了一眼,那人心领神会,放慢了步子,渐渐便缀到了最后面,忽而转了身。 李雨泽面朝里侧躺在床上,双手放在眼前,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看,却依旧是一片虚无,她颓丧地将手放下,蜷缩起了身子。 还是看不见。 但这两日,因着眼睛看不见,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听觉之上,耳力倒是敏感了许多。 忽而门口“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开始,李雨泽还以为是周念之回来了,可这脚步声却极轻,仿若是故意不想被她发现似的。 她心中警惕起来,绷紧了身子。 门“吱呀”一声,轻柔地仿若被风吹了一下。 有人进来了。 李雨泽不知道来人是谁,或许是小偷?或许是村中的顽童? 因而自按兵不动。 那人轻轻走动着,停在了床边,李雨泽心中疑惑,却不想,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呼啸风声裹挟着杀意直冲她面门而来。 李雨泽猛然挺身滚到床内,一把拽起宽大薄被,扔到了凭借着听觉判断出那人的位置。 也不知有没有挡住那人的来势,下一刻她欲从床脚边沿逃走,那人已经挣脱被子,又一刀砍过去,李雨泽弯腰躲过,不禁大喊:“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若你要钱,我会给你!” “哼!”那人粗着嗓子回答,“我不 12. 锦州篇(十二)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李雨泽的手松开,赵老八猛然吸了一口气,嗓中发出风箱般的呼啦声。而李雨泽背后衣物被血浸透,看见周念之后,身子一软,便昏过去。 周念之看着怀里的血人,紧蹙眉头,这时窦七他们也跑了过来,他冷声吩咐:“去喊大夫!” 窦七却梗着脖子:“公子,此人现已经废了,成了一个瞎子,而且官府都发了她的讣告,恕我不知留着她有何用。” 见他们不懂,周念之自抱起李雨泽来,他胸前衣襟和衣袍下摆都染成了鲜红,疾步走到门前,却见窦七脚下生根似的拦在门前。 他原本温和的脸上挂了一副阴翳神色:“窦七,你怀疑我么?” 窦七不知如何作答,脸上一阵红白交替,终是不敢狠拦,只怒视着那昏过去的人侧过了身子,周念之抬脚大踏步离去。 他这两日已经摸清了这个村子,自抱着人到了大夫那儿。 可怜大夫正给人问诊,周念之却浑身血气地冲进了药庐中,将那候诊的零星几人吓得连忙逃走了。 这大夫见自己屋内霎时空荡,门扉晃晃悠悠,带着前人夺门而出的去势,眉头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目光又投向了屋内的两人,竟是熟人。 他前几日方为周念之看过了箭伤,见这回是李雨泽的刀伤,不免怪声道:“二位受伤未免太勤了些。” 说罢指挥着周念之将李雨泽放在内屋的卧床上,他倒是见多识广,不去把脉,而是烧起了穿了线的火针,顺口吩咐周念之:“你去把她衣服脱了。” 周念之便坐在床侧,看昏迷中的李雨泽痛苦地紧紧咬着牙关,伸向她腰侧的手也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他细瘦苍白的手指拽开了她的腰带,随后捻住了衣襟,将那沾满鲜血的衣衫掀开,露出里面本是雪白,如今开着触目惊心血花的里衣。 接着便是又重复了方才的做法,掀开了里衣……里面竟还有一层。 周念之又紧紧蹙眉,不过方才是着急,现在却是疑惑。因为这一层衣服,或者说是一层布,只裹在颈下三寸到脐上三寸之间。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李雨泽脸上,心中一动,忽然伸手取下了她的发冠,一头青丝自铺展在了床头,周念之目光又看向了她的颈项,脑中蓦然清明。 他心中狂跳不止,惊的后退了半步。 大夫见他办事如此不利索,自催促道:“快些,晚了这姑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你早知她是姑娘?!”周念之惊诧。 “自然,上次把脉的时候便知道了,你快些,还救不救人了?” 周念之只得先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又走到了床边,将手伸到了那裹胸之上,还未触到,却是如何也下不去手,便将李雨泽轻轻翻过身去,拿了剪刀将她背后与伤口的血黏在一起的布料皆剪了下去。 霎时,那又长又深的伤口便露出来,在莹白玉润的背上显得触目惊心,周念之很快收回了目光,自站在旁侧为大夫打下手。 心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人并不是真正的周念之,是有人刺杀了“他”又冒充“他”? 不对,她的一举一动满是皇家气派,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冒牌货。 可是“他”怎么会是一个女子? 父亲知道吗? 皇帝知道吗? 她为何要装作男子呢? “针。” “针!” 大夫喊了几声,周念之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将已经被蜡烛炙过的细细银针递给了他。 只见大夫神色凝重,拿着那针穿过李雨泽的伤口皮肉,竟像缝衣服一样,将她被豁开的伤口缝了回去。 床上趴着的李雨泽痛的痉挛,周念之立刻上前摁住了她,李雨泽不知醒没醒,细瘦的手指猛然抓向了周念之的手臂,似乎要将他的手臂抓烂一般死死扣挠着。 周念之的手上现出了血痕,但他并未抽走,只是看着她满头冷汗,几乎青白的脸,心中涌出了一抹不忍之感。 她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周念之想,不能让她死。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却见她猛然睁开眼,一双透亮的眼几乎吸引了这屋中所有的光华,许是日光太亮,刺到了她,竟微微眯起来。 周念之忙问:“你能看见了?” 下一刻,她头一歪,重昏了过去。 * 洪灾过后没几天,锦州大乱,地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是朝廷要抓,便直接上山当了匪,局势愈发混乱了。 朝廷派了二皇子带着粮食,去锦州赈灾兼镇乱,在二皇子“怀柔政策”之下,锦州情形一天天好起来,引得天下交口称赞。 不多时,称颂他功绩的诗文层出不穷,当真一派繁盛景象。 殊不知,锦州城老弱病残遍地,每日的救济粮只够果腹而已,这原本锦绣的小城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热闹景象,但凡有门路的人都去了外乡投奔亲戚,只留一片凄风苦雨。 路上呕声咳嗽之声不绝于耳,一场暗病正悄悄蔓延开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周念之听路人聊了二皇子如何如何英明睿智,支起耳朵听了一嘴,手上却麻利地落笔,捏着宣纸的边角,将它拿起抖了一抖,才又交给了面前两位大娘。 因着李沐泽来了锦州,便不能随意回锦州,他便只能滞留此处。因要给李雨泽治伤拿药,银钱愈发吃紧,他就出来摆摊写些字画赚钱,大娘见他长的俊俏,经常会来找他写些家书家信什么的。 此刻周念之正含笑看着他们,大娘们本看见他的模样就欢欣,此刻更是心花怒放,不由得多放了一枚铜板在他的钵盂中,还顺手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摸了一把。 时间不早了,周念之将东西收起放在了竹筐中,走回了小院中。 自上次缝好伤口之后,李雨泽便一直昏迷着。 窦七上次被他拦下,心中自不忿,见周念之回来了,他再憋不住怨气,腾腾两步走到他跟前,问道:“为何?公子不想为小十五报仇吗?” 周念之道:“堤坝开裂非李雨泽的过错。窦七,我们是复仇,不是土匪,此人在李沐泽那里已经是死人了,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窦七哑口无言,愤愤抱着虎头大刀,背对着人走到了角落里。 兄弟们也都丧气地在院中或坐或站,见周念之竟买了菜回来又要做饭,众人推搡出来一个代表,那人讪笑着问:“公子,我们何日开始办正事?你有谋划了吗?” 周念之走到厨房案前,倒是想起那日军营放箭的黑衣人,他问:“在锦州如此长时间,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衣人,用箭,身手不错。” 众 13. 锦州篇(十三)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深夜,周念之屋内燃着灯光,他端坐于书案前,于宣纸上洋洋洒洒地写着什么,曲里拐弯的文字密密爬了两页,最后收笔,将纸于案上晾干。 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裳,推开了门,屋外众人或倚在墙角,或躺于砖石之上,见他出来,具是醒来,抱剑走到他跟前。 周念之朝他们躬身,深深行了礼。 众人皆惊,连忙过来将他扶起:“公子这是干什么。” “周某不才,这么多年,让各位隐姓埋名,竟无一日过过畅快舒心的日子,还请大家相信我,若是能打赢接下来这场仗,我们定能重返皇城。” 周念之本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本就亲如一家人。如今为着一个外人,闹了许多龃龉,见周念之低头,他们亦脸上火烧,急急道:“我们当初都是誓死追随将军的,亦是在将军灵前起誓会照顾好公子,公子饱读诗书,定时比我们这些大老粗明白时局,公子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们定全力相助。” 见他们目光热切,周念之心中亦感责任重大,既然他已经选了边,就必定得全力以赴了,他离他们更近了些,将自己带李雨泽去治眼疾这些时日的计划安排下去。 * 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周念之穿着皱巴巴的麻布衣裤,脸上亦粘了胡子,搀扶着少年打扮的李雨泽上了铺满稻草的牛车。 他驾着牛车顺着锦江往上游去,要走两个日夜才能去到雁荡山。 两人行于山林的小路上,竟见到许多举家搬迁的难民,大人孩子身上都背负着重重的家当,不知徒步多少日夜,蹒跚地走着。 尽管对锦江受灾多有耳闻,却不如见到这些逃难之人来的感触深切。 行至午时,众人皆停下来修整,李雨泽也拿出了早前装好的冷包子。她吃了一口,干巴巴的外皮难嚼的狠,里面的馅也失却了原有的滋味,她微皱了下眉。 “王爷将就一下,王爷嫌弃,旁边倒是有个小姑娘眼巴巴瞧着呢。” 车辕旁确是有一个十岁来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盯着李雨泽手中的包子,而她自己手里,只有干硬的杂粮饼子。 李雨泽虽看不见,这几日听见众人哀戚声,也能想象出惨景,她便问了周念之那孩子的方位,将包子递过去:“给。” 小女孩怯怯地回头觑了一眼疲惫的父母,见他们顾着照顾弟弟,没注意到她,便朝李雨泽靠过来,用半块冷馒头换了她的包子。 方拿到手,便双手捧着那包子,还未来得及去咬一口,忽而被人一把夺了过去,狠箍了她一个耳光。 “啪!”一声响,李雨泽心中一突。 只听一个中年女人高声骂道:“小没良心的,有了好东西就想着独吞!我看你就是个养不熟的小贱人!” 转头将那包子掰成了两半,一半给了孩子爹,另一半给了一同女孩差不多大的男孩。 这边做了好人,又要去教训那小姑娘,旁人看不下去,劝了几遭才将将劝下。 李雨泽从旁人的议论中大致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气愤,她欲站起身去和讲理,被人拽了袖子。 她怒而扭头,眼前虽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就是知道周念之在面前,她问:“你抓我做什么?” 周念之道:“你能护她一时,能护她一世?” 李雨泽眉头火气渐熄,依旧不服:“那就作视不管了么?” “现在你是出了气,待你走了之后,她父母的怒气岂不是还要发泄在她身上?” 李雨泽彻底偃旗息鼓,心火渐渐烧竭,不免难受,她不懂,都是自己的孩子,怎能如此地区别相待呢? 她问周念之,周念之对她笑了笑,反问:“王爷认为贵妃为何要让你做皇子,而不是公主?” 李雨泽愣住。 周念之不再言语,又从包裹中拿出一个浑圆的包子递给她:“王爷身上有伤,多吃些东西罢。” 李雨泽接过,虽味同嚼蜡,但也一口一口吞进去了。 突然间,一声尖啸,山路两边竟冒出了许多马匪,他们一边高声喊,一边拿着鞭子高高甩起,马蹄声如急雨般噗噼里啪啦袭来。 人群立刻骚乱起来,李雨泽本能想拔剑抵抗,一撑手臂,背后伤口登时撕裂,她痛的又仰躺回去,又想到周念之身体病弱,他们两个简直毫无抵抗能力,心中登时慌了起来。 周念之还算稳重,回头对李雨泽低声道:“莫轻举妄动。” 李雨泽听话静静躺好,却有一扎着长辫的女匪骑马到了他们跟前。 两人具做惊惧神色,低着头。 那女匪身高体壮,长相倒是美艳挂的,下了马,略过满脸贴着胡子的周念之,倒是看向了车上半躺着的李雨泽。 她用马鞭勾起李雨泽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 见她桃腮粉面,一张白净的小窄脸上带着些雌雄莫辨的阴柔气质,登时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灿然一笑,朗声道:“来人!将我压寨夫君好生迎将回去!” 说罢甩起鞭子朝着远处去了。 李雨泽心中错愕,她说的是谁? 接着便有人来拉这辆牛车,马匪亦见到了驾车的周念之,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不认识。” ——“我是他哥。” 两人异口同声。 李雨泽噤声。 两人同行,定不可能不相识,那马匪自然认作周念之的话是真的,既是哥哥,得好生相待才是,便将周念之绑了手脚,丢在了牛车上和李雨泽作伴。 李雨泽凭着感觉靠近了周念之,唇上忽然触上了什么,还未反应过来 14. 锦州篇(十四)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小姑娘哪里比得上马匪的脚程,没走一会儿,便再也看不见人影了,天色逐渐黑下来,远处隐隐有嗷呜的狼嚎之声,这小姑娘心中害怕,都不敢大声出气儿。 又朝着山上走了两步,忽听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赶紧捂住了嘴,慌乱中想要找个地方藏身,却脚下一空,竟踩到一个陷阱,身子一歪跌了进去,脚腕“咯嘣”一声,她忍不住大声痛呼。 那处树丛后一人走了出来,手上握剑,马尾高悬,一张圆脸灰尘扑扑,不是梦璃又是谁。 她眉头紧蹙,眸光四处看了,只见黑越越的草丛树影,并不见人,不禁疑惑起来,莫非方才那一声痛呼是她听错了? 不过听方才那声音童稚,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唤了一声:“有人吗?” 坑中的小姑娘听见人声,鼻子一酸都要哭出来,强压了心中的委屈,双手圈在唇边,大喊:“救命啊——” 梦璃用剑将地上的杂草清理,折了一条树枝,用火折子点了,伸到坑中照明,火光绰约间,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蹲在坑底。 幸而这坑下面未设什么荆条或木刺之类的,否则这小姑娘可不是脚腕扭伤这么简单了。 她腰间的伤已经大好,便直接跳进了坑中,将火把斜插入一旁的坑壁上,手放在小姑娘的脚腕上探了探,已经肿起来了。 小姑娘痛的咬住了唇,眼中蓄泪要掉不掉的。 梦璃见到这种场景也不知该如何对付,脑中浮现出旁人安慰人的情景,将手虚虚放在小姑娘的头上,问她:“你怎会大晚上的在这山林中?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谁知小姑娘摇了摇头,咬了咬唇,竟“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脚腕疼痛加上白天受的委屈,此时一股脑发泄出来,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往日受的不公,今日受的侮辱,来龙去脉一一言明。 梦璃听她最后要去投奔马匪,又是惊讶又是苦笑不得,她道:“秋荷小姑娘,照你这么说,那马匪都将人掳走了去,可见是大恶之人,你竟还要去投奔?” 秋荷此时不再流泪,抽噎着噘嘴道:“那马匪只不过是看上了那公子,是要讨他去做夫君,和那些男子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就拿些钱给她家的父母,便将女子用轿子掳走了去,有何分别?怎么能算大恶之人?” 梦璃听她童言无忌,不禁讶然,又道:“可是寻常人家娶妻都是三书六聘的,合乎礼教。” 秋荷又道:“三书六聘有什么用,又不能顶饭吃,而且那兄弟俩看起来也穷苦,去做了马匪的压寨夫君,定比原来生活富足。” 梦璃都要被她绕进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如此伶牙俐齿的,不禁怕她往后走了歪路,想了一想,便道:“这样,我带你去找那马匪的营寨,若能找到,你先莫急着进去,我们自外头远远地看上一看,让你瞧瞧这些马匪的日子,若你看了之后还是执意要去,我不拦你,怎样?” 见秋荷点了头,梦璃对她笑了一笑。 看见那寨子里穷凶极恶之徒这小姑娘心中定然害怕,到时候再吓一吓她,便能引她走上正路了吧。 梦璃抱起了秋荷,脚尖点地,凌空一跃便跳出了坑洞,她将秋荷放在一边,自又去采了些药草,捏碎了敷在她的脚腕上,在衣袍上撕下一块布条将那药包扎固定。 之后背起她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马匪经过之地必定会留下痕迹,秋荷不会看,但梦璃找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天边方蒙蒙亮之际,他们便远远能看到一处高高的木柱搭起来的瞭望台。 梦璃矮下身子,再仔细一看,见那瞭望台上两人竟是埋头不知是斗蛐蛐还是在干什么,无一人望守。 心中不禁冷嗤一声,低声道:“看这军纪如此之差,你还对这马匪心存幻想么?” 听身后秋荷不言语,她便未再问,背着她爬上了树,蹲坐在树杈之间,看这马匪营寨一日的光景。 两人一日一夜未合眼,此时已是有些疲乏,忍不住眯了一会儿,蓦然间,一道震耳欲聋的乐声将两人惊醒。 梦璃再打眼望去,见只一错眼的功夫,那盘踞一个小山头的营寨,竟里里外外都挂了大红绸缎,一队人马在空地上吹吹打打,其中唢呐声尤为突出。 想起秋荷说着马匪头子掳了个小公子,莫非是要今日成婚? 也好,想来那被掳的小公子也不会愿意委身于马匪,让秋荷看了他们强取豪夺穷凶极恶的匪徒模样,想来秋荷必定能走回正路。 而那被绑的小公子……这马匪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贸然进去别说救人,自身也要九死一生,那小公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 一处木屋内,李雨泽和周念之俱被绑着手脚,不同的是,一人侧卧在床上,另一人被扔在地上。 李雨泽生怕这寨主晚上召她去行那事,一宿清醒着,不知过了多久,再撑不住,方昏睡过去未几,一声唢呐直冲脑壳,她青黑的眼睛猛然颤动,平静之后满脸死气。 若是当年在京城,她定判这一营寨的人斩立决……今日竟沦落到被这小小匪徒折磨的地步。 脸色愈发晦暗起来。 她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倚墙而坐的周念之眼下亦一圈乌黑,睁开眼扭头朝窗外看去,道:“卯时。” 话音方落,门外铁锁链哗啦啦响起。 随着哐当落地声,门被打开,一虎背熊腰的光头进来了,身上穿着灰扑僧服,脖上挂着一串佛珠,竟是和尚打扮。 众人唤他二哥。 这和尚随长相凶狠,大跨步走到床边,将地上的木板踩得嘎吱作响,一听便知不是那寨主。 他面色紧绷,紧紧抿唇,居高俯视着李雨泽。 李雨泽看不见,但知道一人自她身边站定,心中发毛,又听那人怒喝了一声! 李雨泽登时要翻身而起,与人拼死一战,方伸手出去,却摸到了……一身料子光滑的衣裳? 那和尚将喜服塞入她手中。 然后便听一道憨厚的声音:“不好意思小公子,俺家寨主又发疯了,你且陪她演过这一遭,过两日我便送你们离开。” 这和尚说罢将两人的麻绳割开,颔首致意后,转身风风火火地走出门去。 木门哐当一声关上,铁链重新挂起来。 …… 室内重又恢复了沉默。 李雨泽先开口:“我……未听错吧?他方才说……演戏?” “看来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看样子对我们没有害心,只能见机行事了。”周念之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他揉着手腕道,抬眼看向李雨泽手中的大红婚服,脸色一变,忽然变得气虚起来,“婚服……怎么换?” 李雨泽身上有伤,此时又眼瞎,动作一大便会牵扯到伤口,怎么可能换上这繁复的衣裳,登时气结。 默了默,她撑着手臂坐起来,愈想愈烦躁,最后破罐破摔:“反正都是做戏,只穿外袍便可以了 15. 锦州篇(十五)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小轿停了下来,一人牵住李雨泽的手,将她引到了屋中。 她看不见周围的光景,耳边也是嘈杂吵嚷的人声,十分没有安全感。袖中的手不停的摩挲着那颗毒药,甚至想着若是当真要被折辱,自己就吞药自杀,坐实了外面的讣告。 不过牵她的那人并无紧逼之意,只是虚虚引着他,李雨泽脚下有些磕绊,那人轻揽了一下她的腰间,手又迅速收回去,可言语间却极尽暧昧。 她与李雨泽耳边吹风:“小相公害怕了?” 立刻便有起哄声嚷嚷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冉老大别怂!” 李雨泽即刻将唇抿起来。 冉好梳着新娘打扮,一袭红衣似火,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唇上涂了红艳的口脂,听见众人起哄,瞥向了角落里的男子。 两人目光交织间,“啵”一声,冉好亲了李雨泽的脸颊,一枚红唇印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李雨泽错愕中,再忍不了,拳头攥紧,登时要勃然大怒,却听一声熟悉呵叱:“大胆狂徒,竟然敢轻薄我家王爷!” 梦璃自暗处现身,自空中点着众人肩膀跨到李雨泽身旁,一手拉过她,一手蓄力掌击于冉好的肩上,将她击退两步。 趁众人未反应过来的空挡,抓起李雨泽带着她朝寨门狂奔。 却不想一面露凶色的和尚,手中摇着两个巨大如桶的铁锤,一堵山一样挡在了二人身前,怒吼一声:“哪里跑!” 屋内的冉好此时亦到了门口,她唇角溢出一丝血迹,用拇指轻揩了去,手中握着一把剑,微微蹙着眉,要笑不笑的表情,挡住了梦璃和李雨泽的退路。 此时两面夹击,梦璃将李雨泽护在身后,欲拼死一搏。 冉好却并未出招,蹙眉看着梦璃道:“你是谁?你说的王爷又是谁?” “?”此时轮到梦璃迷惑了,她们竟然不知道主子的身份么,那她岂不是帮了……倒忙? 她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李雨泽,见她双眼紧闭,面白如纸,登时一惊。 再看,李雨泽身子竟一歪,欲倒在地上,梦璃伸臂将她揽住。 她的袖子上即刻湿了一片,尽是红色血迹。 她即刻去看李雨泽后背,只见那大红婚服已经被血浸成了暗红色,只因这衣服不显,让她现在才发现,主子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王爷、王爷……” 见李雨泽已经昏死了过去,梦璃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将她安放在一旁,拔剑指着冉好,怒道:“你们竟如此恶毒,为强行婚娶,竟如此不顾人性命!今天就算拼了命,我也要为王爷报仇!” 冉好神色莫测,还不知如何回应。却见一小小身影跳到了跟前,展开双手挡着梦璃,童稚声清亮高亢:“梦姐姐你误会了,这个小公子原先的时候,便是因为受了伤,只能躺在牛车上的。” 梦璃愣住:“当真?” 秋荷用力地点头。 冉好依旧蹙眉,看着那莫名出现的小姑娘,问:“你又是谁?” 面面相觑间,气氛逐渐僵持。 这时,一个青衣男子站了出来,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李雨泽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扭头望向他们:“在下以为,此人还能再抢救一下,二位另寻时间再争论不迟。” “……” 冉好蹙眉,恼他去帮对面之人,斥道:“无忧庐主!我请你来是做宾客,不是做医师的。” 被唤做无忧庐主的男人倒泰然自若地很:“新郎已经昏迷,这婚事如何进行?寨主放心,我定将新郎快快医治好,让他和寨主再续情缘。” 冉好憋了一口气,恨恨哼了一声,“哐当”丢下了手中的剑,转身大踏步离去。 走到人少处,冉好怒道:“他今日好不容易赴约,可全被搞砸了!” 那和尚也跟在冉好身后,见她眼圈泛红,难免心酸,安慰道:“老大,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尽管你痴缠两年之久,如今假婚之时,我也未曾从那人脸上察觉一丝一毫不悦之情……如今那被劫之人身份恐不一般,不若终了这闹剧,将人都放了吧。” 冉好看着远处那一抹青色身影,眸光深深,一触即收,心中五味杂陈。又转眼看了躺在地上的李雨泽,眼神即刻凌厉起来,不答反问:“那人唤他王爷,莫非是近日于水患中失踪的锦州王?” “朝廷不是已经发了锦州王的讣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那和尚紧张起来,“可我听说锦州王脾性极端……若他当真是锦州王,放他回去岂不是留下隐患,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马匪了……” 闻言冉好眉头紧蹙,垂眸思索良久:“那酒还在吗?” “老大想干什么?” 冉好冷笑一声:“当然是问问她,若她当真是锦州王……那可真是有意思了,今天的事情,让知道的人都闭嘴,莫传出去一句话,若发现有人谈论,即刻赶出寨子。” * 痛,好痛。 李雨泽自迷蒙中睁开了双眼,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一边抚摸着她的面庞,一边以帕拭泪:“小雨点,乖乖的,快些好起来,阿娘给你做好吃的。” 李雨泽很想答应她,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她想抬手为她拭泪,身上却无法动弹,只能这么看着她,看着她泪水涟涟。 那泪水流了好多,李雨泽放在床边的手指都被沾湿,她努力眨眼想要引起阿娘的注意,可是只是徒劳。 渐渐地,她的泪流干了,清泪变成血泪,划过过分白皙的面庞。阿娘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奇怪,她的面庞变得黑沉,摸李雨泽脸颊的手也愈来愈冰冷。 忽然她低垂拭泪的头猛然抬起,眸光狠厉,眼白遍布着红血丝,冰冷的手掐着她的脖颈,让她难以呼吸。 她听见阿娘怨恨道:“你怎么是个女子!你如此脆弱愚笨,这样该如何夺嫡,如何让我信任你,依靠你!” 李雨泽感觉难以呼吸,她不想死,她努力挣扎,想告诉阿娘,她会杀回京城!会夺回权利! 她不住挣扎,猛然睁开眼,如溺水一般深深吸气,再看时阿娘消失,白蒙蒙的雾蒙在眼前,她呆滞了一瞬,忘记了今夕何夕。 “王爷,王爷你醒了?” 李雨泽自那雾中看见一朦胧的身影,连忙将手伸到眼前,她竟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人的轮廓,知是梦璃。 她答了一声,昏迷之前的景象也逐渐浮现在了脑海中,不禁揉着眉头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梦璃哀叹道:“王爷福大命大,虽先前中了毒,眼盲后又受重伤,因属下的过错,让王爷因体虚昏了过去,但这次恰遇见了一位隐士高人,将您毒解了大半,又用大补的汤药给您喂了几日,您这才清醒了。” “高人?” “正是在下,王爷唤我宋良便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雨泽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眉头一跳。 这屋子里竟有这许多人。 他们像蚕蛹一般被绑在地上,周念之、宋良……竟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俱眨巴着眼看向她。 李雨泽目光收了回来,看了梦璃,见她也是双手双脚被绑缚着,是一跳一跳地蹭到她跟前而已。 她面色几欲裂开,堪堪维持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良大哥给王爷开完药后,我们就都被抓了起来,说……怕婚事上再生事端… 16. 锦州篇(十六)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还未来得及互通消息,门猛然被打开,那凶貌和尚站在门中,投下一片阴影,接着怒目扫视了一圈。 宋良夸张地将被绑的双手高高举起,嚷嚷道:“喂!大和尚!你去告诉冉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怎能将我禁锢在这种地方,快给我松绑,送我回去,我不计较她的过错!” 那和尚对他自然没什么好感,非但充耳不闻,还明晃晃地瞪了他一眼,径直朝着李雨泽走过去。 “公子,我们老大有请。” 梦璃即刻挡在这和尚跟前:“你们老大相好的已经在这里了,还找我们王爷干什么?!” “梦姑娘,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宋良在角落里反驳,不过无人理会。 李雨泽看着那和尚,面色算是平和。 可她才方清醒半刻,这大和尚便立刻收到消息过来,她倒是很好奇这冉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安抚了梦璃,朝这和尚应声,便被人搀着坐上了轿子,朝着冉好的屋中过去。 此时天色已晚,寨中匪徒也惫懒起来,斗鸡走狗,无所不为,喧嚷地很。轿子停下,这和尚将李雨泽架进门去,“嘭”一声,又关了门。 李雨泽几天未下地,腿软地很,跌坐在了门前。 抬头看去,屋内依旧是红纱帐暖的婚房景象,一条红烛随微微夜风摇曳着,照着桌前那孤独的一人。 而且,那人竟挽着新妇的发髻。 这是唱的哪出戏? 李雨泽扶着墙勉力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冉寨主,你唤我来是为何?” 冉好这才抬头,脸上依旧是前几日大婚时候的装扮,媚媚地看着她,莞尔一笑:“小相公,我们的婚事还没结束,你不记得了么?” 冉好确实很美,可是李雨泽不是男人。 她勾唇笑了,直看着冉好:“冉寨主,莫说笑了,我知你此次婚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次找我来,请开门见山就是的了。” 冉好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不由得愣了一愣,眼神一转中噗嗤一笑,道:“王爷好不给人面子,怪不得总有大皇子乖张的流言。” 李雨泽已经缓缓走到了她跟前,坐到了对面,略略平复了些气力,道:“原你是要试探我的身份,你非好杀伐之人,不然不会让宋良救我。” “呵,你也知你是已死之人,我杀你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冉好挑眉。 李雨泽面色不变,懒懒抬眼看她:“你这寨子非密不透风的墙,连小女儿就能偷偷进来,你怎知我未放消息出去?” …… 烛光绰约间,两人目光相对,自窗外看剪影,竟似深情对望一般。 斗鸡斗蛐蛐的都停了手,俱注视着那窗上的剪影。 一人感动抹泪:“我就知道,老大怎么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大终于找到她的爱情了!” …… 冉好勾唇一笑,李雨泽亦勾唇一笑。 冉好拿起面前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李雨泽斟了一杯,敬她道:“只是随便问问,若有冒昧之处,王爷还请见谅。” 见她饮了下去,李雨泽也痛快喝了,暗示道:“我亦非传闻中的那般乖张,只是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条律,如今已远离官场,将来与寨主恐无瓜葛了,不值当寨主如此忌惮。” 冉好盯着她的酒杯,眉眼间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又斟了一杯:“是么,那应是我多虑了,不过我对王爷,倒是好奇多过忌惮。” “哦?”李雨泽眼前已经有些晕了,冉好仿若会分身术,一会儿变两个,一会儿变三个,她摇了摇头,问:“你……好奇什么?” 只见冉好的嘴巴开合,那声音逐渐变的飘渺虚幻…… “……盛名在外的大皇子,竟然是女子么?” …… “咚——” 荒凉悠远的钟声响起,自耳边回荡,愈来愈清晰,仿若直响进人的脑中。 李雨泽猛然醒来,入目是皇城宫殿,四根金柱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龙纹,本应漆光闪耀,而如今,上面却喷溅着大片鲜血。 金柱之下堆叠着宫人的尸体,血水蔓延到脚边。 李雨泽退后,却发现四周全是血,她低头看自己,发现手上竟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剑! 她悚然一惊,朝大殿之上看去,父皇着龙袍,满脸惊惧愤怒之色,怒吼着什么,李雨泽听不清,想要解释,便走上前去。 却见一对兵将拦在了她跟前,长戟对着她。 “父皇,这是要干什么?” 高位上着龙袍的男人拂袖:“孽畜!你为了夺皇位,欺瞒朕这么多年,如此狼子野心,朕没有你这个女儿!” 李雨泽身形巨震,倒退两步,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忽然间,头上发髻散乱,乌发垂泻,她转身溃逃,直撞上一桃木梳妆台。 巨大的铜镜照出她穿着一身男装,却披头散发的疯模样,不男不女,不伦不类,她恐惧地捂住脸,转头又逃,却如何都逃避不了,四周都是铜镜,她愤怒地向着镜子砸去。 镜子四分五裂,她向前一脚迈空,趴在了地上,手掌上火辣辣的疼。 “站起来!再战!” 是老师的声音。 李雨泽从地上爬了起来,擦破了皮的小手疼地握不住剑,她仰头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银蝶,恐惧间不由得哭了出来。 她委屈地把小手伸出去给她看,破皮的地方已经渗出血珠。 可银蝶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小李雨泽又委屈又生气,扔掉了木剑,怒道:“为何舅舅家的姑娘就能整日簪花学礼,我却要在这里受苦!” 她要推门离开,却见母亲站在屋外,她方要诉说委屈,蓦然间,脸上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她想大叫想怒吼,可是母亲抬手又掌掴了自己,李雨泽霎时哑口无言。 母亲神色悲哀地凝视着她:“小雨点儿,你总有一天能理解我。” 她默默撤回了迈出屋门的脚,关门之后,忽然间陷入一片漆黑,空气仿若被抽走,李雨泽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再眨眼,眼前的是梦璃,一拃宽的白布在她手上。 她眼圈发红,眸中带着心疼,轻声道:“殿下,要松一些吗?” 李雨泽敞怀,胸前被 17. 锦州篇(十七)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天不遂人愿,方跃出寨子围栏,寨中那边便起了一阵喧闹,一盏盏火把亮起来,将整个寨子照的灯火通明,如临白日。 几人更是无所遁形,梦璃背着李雨泽,恐伤着她不敢有大动作,因而逃脱无果,又集体被抓了回去。 还是原来的那间小屋,那和尚保暴怒如森罗,举着一把大圆锤立在中央,怒问被捆缚着的李雨泽:“老大待你如此亲厚,你为何要加害于她!” 李雨泽眼中无畏无惧,竟还带着一丝轻蔑,她道:“不如你去地下问问她?” “你!”那和尚怒气陡生,直拽着她的肩将她拖出门去。 梦璃挣扎喊叫,不惜将李雨泽的身份道出:“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当今皇上二子之一!是开国元勋的之外甥!是锦州城的王爷!” “若她有什么闪失,贵妃不会善罢甘休,定以铁骑踏平你这山头!” 可那和尚不为所动,甚至一丝反应都不给,梦璃绝望了。 转眼间李雨泽已被拖到门框,梦璃急切看去,恍然见李雨泽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梦璃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再要看时,李雨泽已经被拖到了屋外。 “咚”一声闷响,一股血飚到窗牖之上,秋荷惊吓之下爆发出一声尖叫,立刻闭上了眼睛,浑身颤抖。 周念之脸色霎时失了血色,一时脑中轰鸣,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而宋良则仿若是事不关己一般,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屋外渐渐没了生息,那和尚举着鲜血淋漓的大锤站在了门前,面色黑沉如罗刹一般:“若想活命,乖乖回话。” 梦璃脑中满是方才血溅窗牖的场景,霎时间,双眼泛红,杀意凌然。 她大喝一声,使出全身的内力,竟直直挣断了那粗有一指的麻绳! 瞬间以手作刀朝那和尚砍去。 那和尚眸中露出惊诧颜色,朝观战的众人觑了一眼,交手中引着梦璃朝屋外走去。 到了屋外这和尚便转守为攻,与梦璃近身之时,低声道:“看我身后!” * 屋内,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周念之脑中满是纷杂念头,不相信或者不愿相信方才的那一幕是真的,他问宋良:“师父,她……当真死了吗?” 却未想宋良眉毛一挑,不答反问:“怎么?你喜欢她?” 他这个师父,常年住在深山中,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味了。 周念之冷脸蹙眉:“人命关天的事,师父莫要开玩笑了。” 只听宋良轻叹一声,声音喃喃像是自语:“痴人痴心,生与死有什么分别?人这一生,不过一场大梦,一切都是虚妄。” “生与死当然有分别,生便有希望,即使最后要死,活着的时候拼尽全力,也不枉白活一场。”周念之驳道。 “是么?”宋良未置可否,笑着摇了摇头,假寐起来。 不管周念之再如何询问,都不再回话了。 周念之恼得很,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摒弃“前嫌”,好好辅佐李雨泽了,她怎么能又死了? 心绪莫名起伏,脑中混乱如麻,忽地,他猛地将头撞向木桩,这点痛楚唤回了他的理智。 不,李雨泽不可能死。 宋良此人,可谓天才,也……是个怪癖。 虽如今不过三十有余,但弱冠之年便扬名天下了,因他会卜算预言,二十年前提前卜算出了战争胜败,这卜算结果流传出去,给李昇登基造了好大的势,因而天下甫定之时,朝廷曾来请过他。 可是入朝之后,他却暴露了本性,整日醉酒不醒,甚至耽误上朝,卜算大事也接连失误,朝廷官员对他的迷信也渐渐转成了鄙夷,不断上书弹劾,说他只是混吃等死之辈。 这人听说了消息,竟先恼了,竟醉疯子一样大吵大闹进了皇宫,说什么他们扰了他的清静,却又不想负责云云。 皇帝一怒之下,将他革职。不过因也算对建国有功,赏了他百银,便再也不管他了。 谁知他藏到了山林中,还建了一座无忧草庐,无一仆人,自给自足,自得其乐地很。 周念之也不知父亲是怎么与他相识的,但结果就是,他上山拜师,然后被赶下山来。 但是这两年中,他确确实实了解宋良,他非常……懒。 他在草庐旁边种地能证明他勤劳吗? 非也。 因为他不想为了吃食整日上山下山。 应该是一年到头,除非冬日要冻死,需要买炭火御寒的情况下,他都不怎么会下山。 因而他这次下山,还来寻他们,定时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若是李雨泽会死,他早先定不会做为她治疗这种白费力气的事情。 因而,李雨泽不会死。 可若,李雨泽未死,那方才这大和尚……是在与她做戏? 想到这儿,金石响碰的哧啦声音由远及近,那大和尚满身血气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壶酒。 周念之目光犹疑地看向他的脸,被他一瞪,又缓缓低了头。 “只剩你们三个了!”那大和尚开口,“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说实话,我便考虑放了你们。” 见宋良依旧闭着眼,这和尚心中不知为何,竟真的升起了怒意。 他用垂头指着宋良,道:“宋公子,我先问你。” 宋良睁开眼,看着他。 大和尚:“你这次为何要下山?” 宋良:“因算到了我的两个徒儿在此会遇一劫,便赶来化解。” “你不是来赴老大娶亲之宴的?” “非也,一场俗世婚宴,与我何干?” 大和尚深吸了气,又问:“你可知我们老大对你的心意?” 宋良垂眸:“……知晓。” “那她如今惨死,你可有一丝一毫的痛心?” 宋良顿了一顿,忽而又抬起眼,遥望着门扇:“没有……生死有命。” “你!”大和尚怒气,举起了那大锤几乎就要落下,却又停在了空中,半是威胁半是恐吓,终是问出了冉好让他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对她就没有一点一滴的男女之情吗?” 宋良摇头,冷道:“没有。” “咚!”大和尚扔开了锤子,青筋暴起,拿着那酒壶一个跨步来到了宋良跟前,狠狠捏住他的下颌就要往里灌:“老大那么好,我就不信你的心是铁做的!” “慢着!” 门外传来一声呵斥。 冉好现出身形来,接着是李雨泽,再后是梦璃。 见到他们之后,周念之微悬起的心落了下来,唇角无意识地扯出一抹笑意。而秋荷毕竟还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死而复生的样子,还未反应过来。 冉好肩上竟真中了一剑,她因失血唇色发白,失去了往日英姿飒爽的模样:“莫勉强师 18. 锦州篇(十八)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李雨泽隐去了美人酒这一段,自圆其说了冉好的单恋历程,引得在场之人——除了宋良——的长吁短叹。 “可是她肩上的伤怎么搞的?”梦璃问。 李雨泽觑了宋良一眼:“她说宋先生会卜算,若她不受伤,定会被他立刻发现端倪。” 那厢宋良终于睁开了眼睛,伸了伸懒腰,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们:“怎么了?看我干什么,你们说完了?” “孺子不可教!”秋荷嘟囔着吐槽。 听她又乱用典故,梦璃蹙眉看她一眼,不过未出声驳,因她也觉得宋良这人属实太没感情了些。 有姑娘心悦你,即使你不喜欢,好好说不可吗?为何要摆出这样一番弃如敝屣的姿态。 呵,男人! 怪不得师父说过,天下乌鸦一般黑! 宋良见无人理他,也不恼,自行站起来掸了掸袍角的灰尘,自顾自道:“现在无事,可以离开了吧?” 说罢,便迈步离开,方要出门,又见那大和尚回来了。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那大和尚神色中恼意还未褪去,乜了一眼宋良,便甩他一个白眼,进屋后朝李雨泽拱手行礼。 “王爷还请留步,我家老大说这几日多有得罪,恰已经为假婚准备了酒席,若各位不急,便请几位用过饭,好好修整一番,再行离去不迟。” 折腾了一晚,李雨泽确实体虚了不少,亦觉得需好好修整一下,再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便应下了。 周念之和梦璃也留下,宋良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竟也要蹭这顿饭,秋荷本就为了冉好而来…… 于是一天后,被绑了好几天的阶下囚,又纷纷成了寨主的座上宾,令宴席上的寨中众人纷纷摸不到头脑。 李雨泽坐在冉好身侧,见她闷头喝酒心不在焉,不禁出声道:“你既没胆量直接绑了他,何必又在这里作践自己。” 冉好醉醺醺看向他,忽而伸了纤长的手指点了她的脑门:“真羡慕你这还未开窍的脑袋。” 说着说着,嘴角忽得往下一撇,竟抱着酒瓶轻轻啜泣起来。 那和尚见她这样,赶紧挥了挥手,那吹吹打打的奏乐声立刻高涨起来,有人受不了都捂起了耳朵。 李雨泽朝对面看了一眼,见周念之看过来,连忙伸手以袖挡住了冉好的醉颜,给她保留了颜面。 周念之便收回了目光,觑向了身侧的宋良。 后者已经喝醉,醉醺醺的双眼迷离,拿着竹筷敲打着酒杯,叮叮咚咚的音阶连在一起,奏出一曲有些忧伤婉转的调子。 因周围太过嘈杂,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 周念之眸光变得幽深起来。 众人都知宋良为官之时整日酗酒,其实他们不知,他私下里几乎从不饮酒。 不过今日情形特殊,他须得喝一杯,毕竟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 他轻敲着那不知名的调子,目光却像是看着渺远的远方,他幽幽道:“徒儿,以后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这条路……很难。” 这宴席如此嘈杂,可这声音却清楚地传到了周念之耳中,他看着宋良,却见他与之前混不着调的样子判若两人,心中一跳。 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周念之等着他之后的话。 这两日被囚,宋良下颌已经长出了青黑的胡茬,显得略落魄。他扭过头来,看向周念之,伸手像许多年前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忽而粲然一笑。 他从怀中掏出一灰色麻布料子的香囊,带着浓苦的药香,递给周念之,没头没尾说了句:“为师将远游,这是为师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有缘再见,勿念。” 说罢,哈哈笑着,朝着远处走去。 李雨泽也正扶着大醉的冉好回屋。 两厢背离,没有告别,只是在这喧闹之中,各自垂眸躲避着对方的存在。 屋外是一片昏暗,宋良又变作孤身一人,自从他幼时继承他的师父衣钵之后,便总是孤身一人。 毕竟,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何必去叨扰别人的人生呢。 他有两个徒弟,他为他们卜卦,若不出意外,他们在将来会遇见爱人,渡过精彩的一生。 她会与他不认识的男人扶持着走到年迈,儿孙绕膝,晚年欢愉。 他不该因自己的私欲坏她的命盘。 他扭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乐响震天,人声喧腾的宴席,最后彻底隐没进了黑暗中。 * 锦州出现一件奇事。 渔民捕到一只三尺长大龟,这龟倒没什么神奇的,因锦州渔业绵延千年,十分发达,偶尔捕到些体型巨大的生物也倒没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这龟的壳子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文字,虽众人看不懂,但联系到这接连的天灾,渔民以为这是天降启示,立刻将这大龟送官。 于程锦正为这锦州灾情焦头烂额,见了这甲上刻字的大龟,激动地跟什么似的,这锦州的水患总算能推脱给老天爷! 想也未想,便将这龟放在了个大水缸里,诚惶诚恐地给李念泽送去了。 李念泽自从到了锦州之后,便在锦州外高坡上搭建了个驿站,作临时办公之所。因城中积水甚多,有损皇子圣体,众人劝他去邻州,可二皇子心怀百姓,不想离他们太远。 于是,便命王敬轩带着他的兵,给他造了这么一所“简陋”的驿站。 自然,王敬轩也要扎营在这驿站旁,保护李念泽的安全。 这龟呈上的时候,王敬轩便抱着剑吊儿郎当地站在一侧。 李念泽走上前,细细看着那龟甲上的刻字,他能认出是古体,却不知写的是什么,眉头皱起,看向曹旗。 “先生,你来看看。” 曹旗亦不认得上面的古文,将那文字誊抄下来,自行去研究。 按常理来说,这种天降异象之事,是应当呈上给皇帝过目的,但因曹旗不认得,恐刻字言语不当,便扣下了,只等破译出来再往上呈报,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未过两天,便有一首打油诗悄悄流传于逃难的流民之中。 “神龟降,岁星移,兵祸起,萧墙中。” * 秋荷最终还是留在了冉好身边,梦璃知晓了冉好的为人,也便没有再劝说,便跟着李雨泽和周 19. 锦州篇(十九) 《女皇驾到》全本免费阅读 时隔十几日,锦州城水位已经降下,不过城中愁云惨淡,路有饿殍,遗留在城中的人家则门户紧闭。 有四人做流民打扮,头戴兜帽,说是水患之时跑出城的,如今城中水位降的差不多了,他们便要回家过活。 城门的官兵见他们三男一女,并不像普通的人家,想挑开兜帽仔细悄悄,身后玩牌的三人不耐烦喊道:“到你了,快点!” “来了!” 这官兵匆匆让那几人过去,转身跑回了牌桌上:“没趁我离开换我牌吧……” * 四人进了城,立刻转进了小巷中。 一高壮男子自前面带路,众人七拐八拐,忽而听见了“哐当”“哐当”金石相撞的响声。 众人脚步一滞。 “城中如此萧瑟,这铁匠铺竟还开着?”虽是问句,但李雨泽已经确认了此处有问题。 四人对视一眼,自原地分开,梦璃去墙上免得有人逃走,李雨泽则翻墙进了内院探查,剩下两人则转过墙角,推开了关闭的门扇,大摇大摆进去。 一穿着麻布衣裳的老头自满头大汗地抡着铁锤,“锵锵”响声中,火星迸溅。 可他见人来了却毫无反应。 “铮”一声嗡鸣,窦七拔出自己的大刀,按于这老头身后的木桌上:“老板,向你打听个人,你这里脸上有疤,总戴面具的那个伙计在哪儿?” “死了。”那人道。 窦七愣住,看向周念之。 后者启唇问:“死于何处?” “不知。” “哦?”周念之发笑,“不知他死在何处,你又怎么知道他死了,难道他是托梦给你?” 那老头手上微微一顿,接着又抡起来:“这洪水夺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又好几日不见人影,不是死了还能是什么?” 周念之又问:“那人生前宿于何处?” “就在这屋中,晚上在地上铺个草席,便能当床了。” 这屋北面墙上确实斜靠着卷起的草席,他目光定了定,走上前去看了看,又问道:“那他没有遗物么?” “洪水一冲,还能剩下什么。” “也是,”周念之转过身,看着他道:“不过我看老板倒未受这洪水多大影响,就连焦炭都未受潮。” 那老头垂着头,但眼眸却上抬,阴阴地盯着他:“公子何意?” 周念之想开口回答,却见那老头身后窗外一只手摇来摇去,他勾了下唇,道:“没什么。” 接着拱手离开,窦七也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刚站在门口,周念之便在窦七耳边说了什么,窦七便站在原地,目送周念之去和李雨泽汇合。 “怎么了?找到什么线索吗?” 李雨泽蹙眉道:“后院中少了些东西,他是铁匠,可是后院一共三件房舍,却都是空空如也的,不见有锻造的铁器,甚至……连焦炭都没有。你那边呢?” “问了些关于那黑衣人的线索。” 李雨泽急问:“问出什么了吗?” “没有。” 李雨泽眉头紧蹙,自顾自分析道:“此人定不一般,我看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直接将剑抵在他脖子上,我看他说还是不说!” 下一刻便欲往那屋中冲。 可胳膊却被周念之抓住,她抬头,周念之低头看着她,狡黠道:“不过马上就会有线索了。” 李雨泽知道周念之长得好看,可是因之前对他有敌意,总不会拿正眼瞧他,他脸上又总是有伤,因而并不觉得他有多出彩。 但是如今,两人解除了隔阂,李雨泽意识到,周念之的脸,真真是可以祸国殃民那般的脸。 如今露出这般算计神色,更像妖精了,还是魅人的狐妖。 她匆匆垂眸,甩开他的手,不满地嘟囔道:“一句话说不完吗?” 那边忽然传来“砰砰”响声,随后是窦七的喊声:“公子!快来!” 两人立刻跑过去,见窦七那么大的汉子,竟然头朝外拦腰卡在窗中,两根铁栏杆弯曲着,让他进退不得。 “怎么了?!”周念之问。 李雨泽则是快速看了他一眼,便进了屋,在墙上守株待兔的梦璃也来到了她身后。 目光逡巡一圈,挂在墙上一柄锤头微微晃着,屋内还是方才的摆设,但是那老头已经不见了。 只听窦七道:“这屋内有暗道,那人顺着暗道逃跑了!” “你看到暗道如何打开了吗?” 窦七惭愧地摇头:“未曾看见。” 周念之走了进去,见李雨泽摸着墙上的一把锤头,将那锤头取了下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又伸手摸向埋着钉子的那块石头,用力一按,地面的石板缓缓打开,一道密道赫然出现。 李雨泽带着梦璃立刻潜了下去。 周念之蜷起手指吹了哨,引旁人来救窦七,亦跟着下了密道。 这密道是做给习武之人的,阶梯之间间隔巨大,周念之爬到一半脚下一滑,便跌了下去,他闷哼一声,做好跌在地上的准备,不想却被人拦腰接住。 下面很黑,梦璃方点亮了火把,晕黄的灯光逐渐漫开,李雨泽的脸笼在光中,少了些女扮男装的冷硬,多了些女子的温柔。 不过她本人不觉得,蹙眉居高临下看着周念之,忍了忍还是讽道:“你这病秧子下来干什么。” 周念之被她拉起来,恍然中眼前还是方才的情形,别扭地回答道:“不太放心。” 李雨泽愣了一瞬,忽然抿嘴,转身沿着暗道往前走,问他:“你早知道他有问题,故意给他机会?” “这人身上除了那么多汗,身上却裹得严实;身体佝偻,打铁的力量却大,他恐怕就是那个黑衣人。再加上他的火炉和炭火没有一点儿受潮的迹象,我便猜测,这里除了我们能看见的,还有其他的空间。” 见他猜的如此准,李雨泽心中有些不爽。 前面拿着火把带路的梦璃停了下来:“主子,这里有两个方向。” 自从上次因称呼暴露了李雨泽的身份,她就有意改了称呼。 李雨泽拿着火把朝前看去,两个洞口中都黑黢黢的,李雨泽犯了难,下意识转头看向周念之。 但不等他们选择,一处洞口冒出烟雾来,里面着火了! 这种时候,那人不跑,定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东西,李雨泽和梦璃往里冲,一人却在黑暗中乍然出现,手上拿着剑,朝李雨泽刺过去。 正是那戴着人皮面具的人。 电光火石间,李雨泽抬剑抵挡,那人力气太大,剑身一阵,李雨泽猛然后退几步。 不过梦璃很快发现了这里的情形,飞快掠过来,与他交起手来。 李雨泽趁机带着周念之跑了进去,见这密道深处是一处密室,摆放着很多东西,除了焦炭,还有一堆硫磺、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