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寻山河 双重生》
1.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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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蔽日,山雨欲来。
窗外寒风透骨,几朵枯败的花枝艰难地攀附在院中的紫玉兰上,一阵劲风扫过,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虽说如今是冬日,万物凋零,但屋内却一派暖玉生香的缱绻景色。
几名只着轻薄罩衫的俊俏男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宽大的外袍欲落不落,耷拉在肩头,隐约可窥胸前肌肤,白皙透亮。
香炉里焚的不知是何种香,雾气氤氲开来,更增添了几分旖旎色彩。
距离谢檀醒来已经半个时辰了,她的记忆却仿佛还停留在被谢伯玉一剑穿心的那天。
忘不了死前谢伯玉举着掩日剑对着她的胸口如疯子般的怒骂。
“阿姐,卧榻之侧,启容他人酣睡。要怪就只能怪你太强了,强到让我害怕,文臣对你称赞,武将为你折服。他们越是敬你爱你,我却越是惊你怕你。你凯旋的号角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我的昏庸无能,是个要靠女子才能上位的皇帝!”
谢檀上辈子并非娇滴滴的皇室公主,而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在庆元七年,更是以女子之身坐到了五军总都督的位置,掌天下统兵之权,问鼎人臣之极。
回想自己前世,立下汗马功劳。为南明造就了一个“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的盛世之景。
而今却深陷泥潭,被至亲之人背叛,何其可悲。
谢伯玉愈说愈烈,愤然举剑,状若癫狂。
“阿姐,我不想再活在你的光辉之下了,我快要被烤干窒息了。这辈子就当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吧。”
“竟恨我这样深么,可我是女子啊,如何能威胁到你的地位?”谢檀茫然无措。
“不重要了。”
说完剑尖逼近,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
想起谢伯玉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胸口立时又是一阵钝痛。说起来她也真佩服她的好弟弟,临死前给她灌了毒药还不够,竟还亲自拖着病体来送她最后一程。
听闻围剿她的前夜,宫里奉天殿突然走了水,守卫疏忽大意,竟让安国公府那不成器的二公子趁机混进了宫,捅了谢伯玉一刀。可惜没伤中要害,自己反被侍卫拿下,平白做了刀下亡魂。
老安国公季正明,南明第一武将。跟着太宗皇帝马背上打江山的人物,战功赫赫。
国家安定下来之后,太宗皇帝一路论功行赏,居首位的就是季正明,被封为昭武将军,加封世袭一等安国公。一时风头无两,无人能出其右。
现任安国公季远山虽勇毅不及祖辈,但也是有名的悍将,常年远居关外镇守河山。雁门关之战伤了腿,无奈退避沙场,回京休养。期间从不与人私交,避世多年,担当得起“清流”二字。
庆元八年,在家中叹了一句:山河崩塌百姓苦,王公犹自宴歌舞。
这句指代不明的话,被有心之人抓住话柄,添油加醋告到御前。于是安国公府被江湖神秘势力一夜灭门,全府五十七口人的血流了一夜,染红了京郊外的金水河。
那国公府二公子当夜在凝香馆醉生梦死,侥幸逃过一劫。
谢伯玉把这件案子草草的交给大理寺,并未限定破案日期,摆明了是要轻轻放下。
天道无情,常与恶人。
二公子行刺这一遭,终是让国公府绝了后,再无起复的可能。而他谢伯玉也名副其实地站到了权力的巅峰。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她都懂。只是她想着谢伯玉对她不至于此,多少会念着姐弟一起长大的情分放过她。但是她却忘了谢家的人都是疯子,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不仅是她,就连她的师兄也...
想到这,她的眼角瞬间红了起来。她那总嚷着此生要纵情山河,肆意五岳的师兄为了帮她被困在泥潭中活活憋死,她怎能不恨。
幸得老天垂怜,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势必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如今是庆元初年,谢伯玉已经登基快一年了。如若无重大过错,不可废帝,那要是帝王失德,被迫退位呢?想必那会更有趣吧,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场景了。
上辈子她以女子的身份自缚,甘心为谢伯玉座下臣,幕中宾。重来一世,同为谢家人,这天下谢伯玉坐得,她谢檀也坐得。
且看她在这七年之间,如何执天下,换乾坤。
只是可惜自己现在还未坐到五军都督的位置,如今只是个左军都指挥使,能管京城兵,关外那些兵马却是无从下手。不然还可以再快点。
不过眼下么,机会不就来了么。
她记得上一世这时候抚海卫指挥使赵明达好像上了一道折子?参了国公爷长子季殊羽一笔。上辈子她乐得看他们争斗,不做理会,现在倒是可以换个玩法了。
思及此,再不犹豫,握紧双拳,谢檀猛地翻身走下床榻,榻沿垂落的宫铃被震得叮当作响。绛红暗纹番花锦袍快速划过床沿,留下一道暗影。
这突兀的动作吓到了底下跪着的一帮人。连平日里容貌最盛的几名男子此刻也不得不俯低了身子,做足了谦卑的姿态,然而即使跪的再端正,那微微抖动的肩膀也泄露了他们惊恐的一面。
这几名男子都是朝堂上的几位同僚暗地里送来服侍她的。谢檀这个人平时独来独往,孑然一身,除非必要,否则下了朝从不与其他官员清谈。
碍于其女子身份,那些一心想巴结谢檀的官员也不好邀请她下朝后一同饮茶取乐。背地里送进谢檀府里的金樽玉器,书墨字画,头天送进去,第二天就能整整齐齐的出现在自己府衙门前,平白给人做了话柄。
黄白之物不喜,山水字画更是看都不看。时日长了,不知怎么就有了谢檀“不爱金银爱美人”的谣言。
谢檀本人对这些谣言自然是嗤之以鼻,但对于那些想通她门道的官员来说可算是找到了法子。
谢檀虽厌烦,却也懂得朝廷上孤掌难鸣的道理。是以这几年后院的男子是一个接着一个没断过。妩媚大方的有之,温柔小意的有之,清雅俊秀的有之。
见得多了自然也就厌倦了,到后来常常是人送来了就往后院一塞,任其自生自灭。只有一个要求,若无事不得踏入前院。
如今自己平白无故在射箭场晕倒被送回府,惊倒了一帮人。外臣无法打探到什么,内院里的这些男人倒是有了用武之地,一下子乌泱泱全挤在书房门口,碍于无召不得入前院的禁令,又不敢深入书房一探究竟,在门口踌躇了大半个时辰,终是有等不及的闯了进去。
为首的便是穆清几个,由太仆寺少卿李怀送来。
谢檀悠然踱步到跪在最前面的男子身前,斜眼打量着穆清。
穆清此人是谢檀唯一摸不透的,他既不像其他被送进来的男子那样,费尽心思撩拨她,也不寻死觅活地要出府。倒有点随遇而安的态度,即使跪在地上,身板也是挺直的,低头敛目,让人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袭白衣,身上常年带着药材香,但又瞧不出哪里有毛病。
长得极为清秀雅正,却又温暖和煦。平日里存在感极低也懂分寸。琴
2.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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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就连阳光也不甚热烈,钻进窗台,投下一片暗影。
谢檀望着已经写好的信笺发呆,密密麻麻的墨色覆盖了整页纸。正在思索间,笔尖墨点滴落,信笺一角瞬间被浓墨洇黑,她却毫不在意,依旧封好放进暗格。
门外侍者来报,圣上有事,请长公主即刻听传入宫。
这可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巧了,她也正想去会会谢伯玉。
...
长安街,凝香馆。
季殊合躺在金丝楠木拔步床上,眼眸紧闭,鸦睫轻颤,额头冒出细小汗珠。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为可怖的梦魇之中。
他在梦中看到自己全府被一群黑衣人一一屠尽。那群黑衣人个个刀刃带血,挥溅出去染红了高处的银杏树。许是想毁灭证据,他们随后放了一把大火。火光冲天,腾腾烟雾升起,模糊了视线。在梦里仿佛都能感觉到铺天的炽热。
画面一转,又是另一重梦境,绛红身影中剑倒地,木樨花陡然摔落。
两重梦境交叠混乱,如梦如幻,亦真亦假。
回过头来这边火趁风势,越烧越猛,漫天黑灰飘扬。
季殊合目眦欲裂,一双眼仿佛也被烟熏了一般,双目赤红,他伸出双手拼命挥舞,想抓住点什么,那黑灰借风顺势而来,没等到靠近他身体就化为齑粉。
什么也留不住。季殊合终于崩溃,放声痛哭。
哭声惊动了屋外守夜伺候的侍女。
“季公子,季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侍女看到这一幕顿时慌了,连忙喊来近侍怀信。
怀信也大惊失色,自家公子本来就是借着夜读的名头出来的,如今书没读到成,人倒是在青楼魇着了,回去自己必然躲不过一顿好板子。
正焦急着,打算找鸨婆寻个大夫来瞧瞧,那边却一下子起身惊醒了。
“咳咳...水,我要水。”床上的人声音嘶哑。
怀信急忙抄起茶壶灌了一杯温茶递过去,怕不够,茶壶还拎在手上。
不知是不是魇的太厉害,醒了之后的季殊合神情大恸,脸颊两侧汗湿的碎发紧紧贴在耳边。
喝完茶后,他还呆坐在床边,情绪还未平静下来。
怀信见状赶紧问了一句:“公子,您可好些了?”说完把被季殊合紧握在手里的纱布拿开。
那是他做噩梦时双手挥舞扯住的一节床幔,可惜了这一匹白金的明月绫,如今被拽的丝线都冒出来了。
季殊合闻言清醒过来,随后立即穿衣下床。
卯时,天刚蒙蒙亮。
季殊合进门的时候,宫里来的小黄门正在宣读圣旨。院子里季家人跪了一地,他一肚子话想问,此时也不好多言,只得顺势跪下,耳边传来尖利的声音。
“奉天承运,黄帝敕曰。朕闻抚海卫千户季殊羽勇猛过人,北击瓦剌残部,功勋卓著。今特赐季殊羽黄金千两,并晋封其为抚海卫副指挥使。季殊羽少年神将,忠义无双,为朕之摇钧之才,望汝今后铁骑飞扬扫寰宇,丹心铸就镇河山,勿负朕意。”
季殊羽如今还在关外同蒙巴族作战。前阵子率兵追击瓦剌三部巴雅图手下的义勇军,深入敌军腹地,一刀斩下巴雅图儿子巴鲁台的头颅,还把巴雅图残部驱逐出朔州五十里开外。
捷报传到上京,自然是满朝皆喜,赏赐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南明建都上京,北邻大漠,南控江淮,东西千里,山岭相接,易守难攻,地气旺盛。历来是兵家必争,龙盘虎踞之地。倚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外敌只有北方的蒙巴族。
原本的蒙巴族由十个草原部落组成,按实力划分为瓦剌一部到瓦剌十部。太宗皇帝即位之初御驾亲征,分而化之,逐个击溃,彻底打垮了北边的蒙巴族,逼得他们几百年来只敢蜷缩在山海关外,不敢踏入南明一步。
随着太宗皇帝的逝去,借着余威,南明皇室很是过了几十年舒坦的日子。舒服的日子过久了,也就忘了安宁需要鲜血来祭奠。
原本被击垮的蒙巴族在其新首领瓦苏的带领下,迅速重组,再度成为草原上的霸主,这次他们更嚣张,放出话来,假以时日蒙巴将士的铁骑会再度踏平南明,届时汉人的头颅,将会是草原儿郎盛酒的酒壶。
如此挑衅之语,激得南明子民人人愤慨。
可先帝在位时的夺嫡之战,能打的人都被弄死了。在谢伯玉刚坐上皇位没几个月,蛰伏已久的北方蛮夷等到了机会,他们纠集几个部落的酋长,时不时地过关试探。
最开始是抢些粮草布匹,后来是妇女儿童,到最后直接掳走南明健壮男子做壮丁,偏他们还只在深夜活动,往往城中百姓前夜还在家中酣睡,第二天就进草原部落为奴了,让人抓不住话柄。
季殊羽此去,就是因为山海关外,瓦剌三部频繁侵袭,当地朔州知县王然不堪其扰,数次悲泣上书请求朝廷支援。内阁多方廷议之下派出抚海卫指挥使赵明达御敌,没想到这功劳却落在了季殊羽身上。
那黄门圣旨宣读完了却也没走,腆着笑脸上前几步跟季远山寒暄:“大公子真是少年英才,智勇双全,皇上在宫里就一直夸将军您生了个好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
“哪里哪里,公公赞誉了,犬子还需多加历练,这次只是侥幸得胜。”季远山拱手谦虚道。说完向后瞥了眼,看到了夫人不赞同的目光,连忙捋着胡子又加了句:“不过这次确实打得不错,没辱没了我国公府的脸面。”
黄门笑而不语,都说这国公爷惧内,如今一看,果真不是虚言。
吴夫人看到这哪还有不明白的,立马使了个眼色。旁边侍女就递了个钱袋子过去。
安国公夫人吴氏,名泽兰,国子监祭酒吴文君之女。秀外慧中,温文尔雅。借着祖辈的交情,与安国公从小指腹为婚,本以为长大后婚事多半会作废,不成想两人一见面就互相看上了对方,这门亲事也就顺理成章地办了下来。成婚后吴氏便随丈夫远赴边关,直到季远山左腿受伤无法再行军打仗才归京。
“哎呦喂,夫人您这可
3.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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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宫旁边的东暖阁是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大殿左边立着一架黄花梨镶大理石案屏,后边书架林立,史书典籍,经文图册分门别类地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上面,但却甚少翻动。
正对着殿门的紫檀木翘头案几上摆满了奏章。此时奏章被垒成高块,堆积在一起,地上还散落几个。案几后头正面墙上悬了一块大匾,上书“勤政爱民”四个大字。
如果忽略正趴在案几上睡觉的人,这四个字会更写实点。
许是被太监们进来时的通传声弄醒了,谢伯玉皱了皱眉头,正要发怒,待看清是谢檀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时,眼前一亮,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
谢伯玉疾步时带来的风略过了谢檀的脸颊,迷了一下她的眼,连带着她的记忆也跟着恍惚起来。
大雨瓢泼,谢伯玉剑尖对着她,雨滴砸落地面,混着温热的血水,在半空中升起腾腾白雾。谢檀单漆跪地,半边身子都倚靠在断剑上,血水顺着指尖滑落。
她抬起头想再看看谢伯玉,隔着朦胧的雨帘却只能看到油纸伞下男子模糊的嘴角。一张一合,想必又是在骂她吧。
“阿姐,阿姐。”有人在唤她,她睁大了眼睛,是谢伯玉,好像又不是谢伯玉。现实与往昔交错,她分不清了。
她只看到在她身后泥浆铺地,尸横遍野,金羽军全军覆没,断刀残剑随处可见。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发出铮鸣之声,一声一声震的她心口发疼。
她再也支撑不住,仰面摔倒在地上,泥点溅落在她的脸上,还温热着,带着一股血腥气。这次她终于看清了谢伯玉的脸。嫉恨,疯狂,却又如释重负,原来她的弟弟竟是对她积怨这么深吗,她闭上了眼。
“阿姐,你终于来了!”耳边声音变得尖利,自己却始终挣脱不开那个泥潭。
谢伯玉伸手攥住了她的袖子。似是看到谢檀毫无反应,又扯了扯她衣角。
“阿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还未好?”看到眼前人还是一动不动,谢伯玉声量放大,举起手在谢檀面前挥了挥,同时咬咬牙掐了下谢檀的手心。
这下谢檀总算是回过神来,霎时眼睛里迸发的猩红恨意吓了谢伯玉一跳。
谢伯玉惊得后退一步,攥住衣袖的手却是没松开。“阿姐你没事吧...刚刚我是看你在发呆,以为你出事了,才掐你的。”
谢伯玉慌忙低头结结巴巴道。说完指着谢檀的手又小声地补了一句:“对不起阿姐,你要是疼了你也掐我一下。”
说完伸出了白嫩的手心。谢檀盯着他的手走了神,面前的这只手温暖无害,并不是杀她那日执剑的手,冷冽无情。
谢檀闭目稳了稳神,扯回袖子:“阿姐身体已经无碍,你今日找阿姐过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想你了阿姐。”说完他就要去拉谢檀的手。谢檀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回答,侧身走向了暖阁左侧的云龙交椅。
谢伯玉手里一空,心中莫名感觉到几分惶恐,似是自己在无意中失去了什么。
顾不得深思,他顺势走到谢檀右首落座,旁边的黄门适时送上了两盏曼松茶。
这茶是云南土司特供的,从六大莽山各寨之茶选出来的精品,因其用开水冲泡后“站立不倒”暗合“南明江山屹立不倒”之意。官员们品鉴之后,立即进贡到了宫里,配合着这寓意,竟让这茶一时在宫里风靡了起来,非王公贵族无法喝到。
“前两天阿姐你在练马场无故晕倒,我给你找了好几个太医过去,但都被你那个侍卫拦下了,说是你身体无碍,已经好了,阿姐你可要好好罚罚他们,连我派去的人都敢拦!”谢伯玉拍下茶盏狠狠地说。
谢檀吹了一下茶沫,眼睛并未看向他:“是我安排的,怕有人前去打探消息,索性就都拦住了。”
“也对,内阁那几个老东西最忌讳我们之间亲近,这次我要亲自去看你都不让,非让我批复完这些奏章再说。”说完厌恶地指了指案几上摞起来的几叠信札。“阿姐你可得帮帮我。”
谢伯玉年幼登极,正是年少散漫的时候,往日这些折子都是谢檀看完给出意见,谢伯玉再批复,谢檀不在的这几天,内阁送过来等待批红的奏章堆了有小半张案几。
谢檀瞥了眼那些奏章,没作声。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体谅幼弟辛苦,自己揽了这批红的差事,早出晚归,最后干脆就歇在暖阁旁的值庐里。殚心竭虑换来的却是文官的怒骂。女子摄政,恐武曌临世,届时国将不国,社稷堪忧。
想到这,她心头又是一跳。
呵,女子如何?这辈子她不仅要摄政还要坐政,她倒要看看等她坐上了那个位子,那些文官的笔杆子又该怎么写。
半天等不到谢檀回答,谢伯玉干脆走到她面前,语气无措:“阿姐,你还在生我的气,怪我没有去看你吗?”
谢檀放下茶盏,平静地看着他。谢伯玉如今才十一岁,站起来与她眉毛平齐,脸上稚气未脱,此时眼巴巴地等着她回答的模样,满眼都是信赖。无论如何也与日后那个杀伐果断,恨她入骨的人联系不起来。
可时间就是这么不讲理,它能消弭爱,也能滋生恨。究竟是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这个天下原本轮不到谢伯玉来坐。先帝子嗣众多,一生有十三子。谢伯玉排名末尾,刚生下来时前面几个哥哥都已经弱冠之年了,个个骁勇善战。可以说谢伯玉天生不具备夺嫡的条件。且生母李氏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因貌美被选进宫来,先帝当晚就临幸了她,这是恩宠的开始,也是劫难的开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六品才人,背后无家族势力帮扶,空有一身美貌那便是天大的罪孽。侍寝完第二天,一碗避子汤就送了过来。
谢家姐弟能活着长大完全是先帝实在心疼李才人,且那时候谢檀在武学上已初露锋芒。先帝极为看重这个与他相貌性情都十分相似的女儿。连带着对谢伯玉也多照看几分,谢檀的剑术就是先帝亲自传授,兵马司指挥使的职位也是先帝亲封,甚至先帝还亲赐她掩日剑。
说起来自己才是合该称帝的,先帝的亲身教诲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就连她的几个哥哥们也都是武师傅教的。只有她真真正正的得到了帝王的传承。
夺嫡之战几个皇子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被最不起眼的谢伯玉捡了漏,坐上了皇位,想必父皇地底下也不会瞑目的吧,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来拨乱反正。
“没有,阿姐并未生你的气,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罢了。”谢檀起身,“带我去看下内阁送过来的折子吧。”
原本这东暖阁按规矩外臣不得擅入,替皇帝批复奏章更是明令禁止。谢檀如今是兵马司指挥使,君臣有别,自然是进不得。但谢伯玉懒得挪步,又仗着谢檀长公主的身份,算不得外臣,直接耍赖就让她进来了。
接着又直言自己年幼,于朝政一事还需人协助,内阁那边自然是不同意,但谢伯玉直言,如若不让长公主批红,这个皇帝他也不干了。
两相僵持之下,终是内阁让了步,但也提出了一条,长公主只有建言权而无批红权,也就是说,真正在奏章上落笔的还得是皇帝。
谢伯玉无奈却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这看折子的事就这么彼此心照不宣的办了下来。
“太好了阿姐,那你先帮我看看这份邸报。”谢伯玉拉着她的手走到了案几前,指了指铺在最前面的折子。
“这是兵部前天八百里快马加鞭送上来的,一路颠簸,火漆印都快磨掉了。内容是抚海卫指挥使赵明达参他的部下抚海卫千户季殊羽勾结敌军,意图谋反。人已经认罪被拿下了,生死未卜,昨天你不在,我不知该如何回复,就搁置了。”
谢伯玉不解:“说起来,赏赐季殊羽的旨意几日前才刚宣下去,这道折子后脚就递上来了,这也太奇怪了。”
“阿姐,是不是有人想陷害他啊。”
谢伯玉斟酌了下又道:“我本来打算先把它放一边,可安国公听说有人参他儿子,早上寅时还未到就紧肃衣冠在皇极殿外站着了,势要首辅张文昌给个交代。”
赵明达是张文昌的门生,北伐瓦剌就是他推荐的赵明达,如今赵明达战场未归,安国公找不到他就找到张文昌身上去了。
“张文昌倒狡猾,一早称病告假,想也知道是为了躲避安国公。他躲得了朕可躲不了,内阁那边又一直在等批复,我实在为难,没办法只好把阿姐你叫来了。”谢伯玉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裴先生近期可来宫里讲过学?”谢檀突然问了一句。
裴先生裴望廷是宫里的讲师,年方二十,有逸群之才。被谢檀指派给谢伯玉讲学。
”未曾,裴先生近期家中有事,已告假五天了,
4. 见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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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戌时,长安街外敲梆子声传入府内,惊起一树飞鸟。
“公主您这都看了一天案宗了,也该休息会了。”侍女红芍端着一盘翡翠羹走进来。那翡翠羹用白瓷碗盛着,白玉浮波,煞是好看。
虽说新皇即位后,谢檀被封为嘉定长公主,但府里伺候的侍女依旧称呼她为公主,省去前面封号。
谢檀喜静,平日都是白芍一人伺候,如今她被谢檀派去处理后院那帮男子的事,是以这伺候人的活就落在了红芍身上。
瞥了眼看见公主还伏在案桌上,眼见着烛台上火苗快燃到底了,红芍放下翡翠羹又去续了点灯油。
“公主,熬夜伤身,仔细看坏了眼睛啊。”说着顺手把烛台往谢檀那边移了移。
似是察觉到了光亮,谢檀抬眸,眼眶里血丝隐约可见。她往椅子后靠了靠,伸手拿起了羹汤。指节白皙透亮,指腹沾染了黑墨,白璧微瑕,那执碗的手却比那白瓷还亮上三分。
“等看完这些就好了。对了,白芍那边可有消息?”
红芍眼看着瓷碗里羹汤见了底,急忙转身想出去再端一盅过来,谢檀抬手制止了她。
红芍见势只好回话:“有的,白芍姐姐说她明天一早就来给您回复,现在怕打扰您休息。”说完又大着胆子抬头嘀咕了一句:“谁知道公主您到现在还没休息。”
谢檀微闭着眼没有答话,她的贴身侍女有两个,白芍与红芍。都是打小就伺候她的,两个人年岁差的不大,白芍约长红芍两岁,性格更沉稳些。红芍性子则是胆子大,机灵活泼些。
看谢檀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她索性上前不依不饶的要伺候她就寝。主仆谈笑间,门口婢女通传,安国公府二公子来访,正在厅堂候着,管家林叔在垂花门外打发人来问长公主是否见客。
林叔是府里多年的老人,四五十岁。如今帮谢檀打理府中事宜。
听到这个消息,谢檀蹙眉,下意识地望向案几边摆放的黄铜水钟,如今已经是戌时一刻了,他来做什么?
红芍听到这个消息也有点吃惊,且不说男女大防,自家公主与季家二公子向来无交集,面都没见过,如何季公子深夜来访?
听闻季大公子勾结敌军,此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季二公子此次前来难道是来打探消息的?可要来也是应该安国公来呀,他来做什么。
再一想平日里季二公子在上京里的名声,红芍有点明白了。难不成是想学后院里的那些男子,自荐枕席?这可不成,那些人好不容易已经清理出去了,只留下穆清公子一个,可不能再进来人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红芍有点不想让自家公主去了,毕竟那季二公子的模样可是上京出了名的。
红芍撇了撇嘴:“公主,要不咱们还是不见了吧,男女大防,还是深夜,谁知道对方有没有其他的心思,就说咱们已经就寝了。”
谢檀却已是站起了身。“传话让他到厅堂等候吧。”
知道阻止不了,红芍跺了跺脚,连忙拿起衣桁上挂着的赤狐领素色大氅追过去。
“公主,外面天冷,先披上大氅呀。”
...
外面寒风猎猎作响,屋里倒是放了铜盘炭火。
厅堂内静谧无声,只有铜盘里木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主仆两个正在等候主人,林叔带着两位端茶水的婢女走过来。
“劳驾,请问贵府主人何时才能出来见客?”坐着的人开口道。轻声慢语略带笑意,如和煦春风。手里还把玩着竹扇,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深夜来访是一件多么唐突的事。
林叔闻言诧异地抬头看了季殊羽一眼,又马上低头回话。
果真是玉壶公子,逢人便带三分笑,让人无端的也生起了几分好感。
林叔也笑道:“季公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他示意婢女端上一盏茶水。“刚刚已经着人去打发公主回话了,公主即刻便来,请在此稍等片刻。”说完便退下了。
季殊合点头端起茶盏不语。
主仆两人都是一副深思的模样。
怀信自是还在担心自家主子自荐枕席的事情。听起来离谱,但由公子做起来,诡异中又带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难道是公子纨绔的名头太深入人心了,导致他现在做什么自己都能接受了?
...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打帘的婢女接过竹伞,谢檀率先踏了进来,红芍紧跟其后掩上门。
季殊合站起身欲行礼,却被谢檀伸手打断。
他上前几步,近距离看清了谢檀面容。
眼前女子身穿月白锦袍,赤狐领大氅紧紧系在她的脖颈上,边缘被雪水打湿,有几丝绒毛贴在脸颊处,如红墨透玉,越发显得小脸白皙。
“季公子无需多礼,不知深夜前来所为何事?”谢檀快步越过他坐于右首,转头问道。
季殊合紧随其后顺势坐下:“不知长公主可听说过我大哥意图谋反一事?”
“略有耳闻。”
“长公主以为此事是谣言还是确有其事?”
“谣言与否,确有其事也罢,都与我无关,季公子若是想在我这打听消息,只怕今晚是要白来一趟了。”
“那长公主以为圣上会如何处理此事呢?”季殊合盯着谢檀不依不饶。
谢檀看了他一眼,半天才回复:“圣上的心意我如何得知,如果季公子今夜前来只是为了问这些问题,那便可以回去了。”她起身欲走。
季殊合侧身伸手挡在了她前面,脸庞带笑,声如温玉,似是未察觉到谢檀的不耐:“长公主请留步,在下要问的的确另有其事。”
看着挡在前面的人,谢檀眉头微皱,胆子还挺大。
“愿洗耳恭听。”
“长公主以为,当今圣上如何?”季殊合收回手垂眸紧盯着她的眼睛。
谢檀看了他一眼,神色一冷,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将了他一句:“季公子有话不妨直言。”
“确实有话,只是如今在这里说不妥。”季殊合环顾了下四周悠然道。
“那便不要说了。”
“那便明日再来拜访长公主殿下详谈。”
两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5.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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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骤雪初歇,日光大盛。夜里风雪凝成的冰棱,一排排赤条条挂在院子里的枫树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消融,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巳时三刻,季远山和吴氏住的世安堂也开始忙碌起来。
季远山上完早朝刚刚归府。依照惯例,各部堂官在散朝后还要回各自衙门处理事务。但季远山因伤退战,在兵部只领个虚职,先帝特许他无事散朝便可回府。
膳厅已经摆好了吃食,席面只有五道菜,肉米粥,清蒸糟鱼,盐水鸭,捻尖馒头。季远山进来时,刚上完最后一道丝鹅粉汤。
“老爷回来了,殊羽的事可有解决的办法了?”吴氏走过去亲自接过他解下的大氅急忙问道。
“圣上那边还未有消息,等会用完早膳,我再出去寻我那些朝中好友打探一下。”
南明官员至今还保留着太宗皇帝寅时早朝的传统,是以大部分堂官都是上完朝后再用膳。
“老爷可一定要快些,殊羽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在军中也没个消息递过来。”吴氏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似是怕丈夫看到担心,又转过身去用帕子轻拭眼角。
季远山走到桌前率先拿起了一壶热茶,几杯烫水下肚,紧绷的面庞也随之放松下来。
吴氏是个心慈的,这几天天寒,加之也有些私房话要对季远山讲。上完吃食后,就让婢子们回值房候着了,不必时刻在跟前伺候。
而季殊合更是个日常睡到日上三竿的主,平日里都是一人进食,不到主院陪膳,因此圆桌前就只有他们两个。
季远山坐下喝了几口茶后,察觉到夫人心情不佳,又急忙放下杯盏安慰道:“夫人放心,如今殊羽谋反的证据还未呈上来,量那个赵明达也不敢对他用刑。他要是真动手了,老夫就一个残害忠良幼子的折子递上去。”
吴氏不赞同道:“虽说是不会用刑,但总这样关着也不是个办法呀,何况还背着谋反的诬名。”
“殊羽这孩子打小就刚直凛然,现在被污蔑,也不知该有多难受。”她抬手拭了拭泪,语气又悲切起来。
季远山放下竹箸,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夫人,索性偏头对着值房喊道:“去请二公子过来用膳。”
值房婢子得令很快就下去了。
吴氏见此摇摇头:“又叫殊合过来做什么,听徐嬷嬷说他前夜亥时才回来,这会子必定还在歇息。”
徐嬷嬷是吴氏旧日府里的奶娘,吴氏嫁人后,就一起跟着她过来伺候了。
“夫人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了,若实在没有办法,我明日亲自向圣上请旨,前去边关,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殊羽带回来。”
“可你的腿...”
“无妨,现在殊羽最重要。”季远山开口截住了吴氏的话头。
说话间季殊合推开门进来了。
吴氏布好杯盏:“如何这般快就过来了?”
季殊合走过来行了个礼:“因是担心母亲为大哥的事忧愁,故过来相陪。”
他顺势在季远山左首坐下,面向他道:“二是有件事得知会父亲一声。”
季远山放下酒杯:“何事?”
“我打算去关外一趟,带大哥回来。”
“什么!”季远山与吴氏皆惊呼,两人齐齐看向他。
“不成,你这幅样子如何去关外,一路上风餐露宿,风雨兼程就够你受的。”季远山开口道。
“是啊,殊合你从小就身子弱,一直待在上京,就没出过远门。”吴氏也不赞同道。
“若你真担心你大哥,这几天待在家里不要乱跑也就是了,最近家里不太平,外面闲言碎语也多。”吴氏接着开口。
“对,听你母亲的话。”季远山虽是个大老粗,但关键时刻还是跟吴氏站一边。
“那大哥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一直背着污名在关外不得归家吗?”季殊合追问道。
“你大哥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父亲的办法就是先找旧日好友,若行不通就亲去关外吗?”
“父亲以为现在朝中还有何人肯帮我季家?昨日不就吃了许多闭门羹吗。”季殊合嘲讽道。
“那也用不着你操心!”只闻“啪”的一声,季远山摔下竹箸,些许菜肴被震出瓷盘,汁水淋漓挂在盘壁上。
吴氏急忙按住季远山,怕他又发火,索性给他夹了许多菜,又眼神示意季殊合服个软。
季殊合瞥到母亲的目光,不情不愿地开口:“是我失言了,父亲。”
随后忍不住又接了一句:“但我所说却是事实,如今朝中哪个不将我季家视为丧门星一般的人物。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相助。”
吴氏闻言瞪了季殊合一眼,怎么还火上浇油了。季远山听了却是半天没动静,想也知道是被他说中了。
半晌,他盯着季殊合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还是那句话,我前去关外带大哥回来。”
季远山这次没有发怒,反问了他一句:“那你说你如何去,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且不说安全的问题,就算平安到达了军营,无权无势,谁会听你的?你如何替你大哥翻案平反?”
季殊合坐直了身子:“恰恰因为我无权无势,才能去,才可以去。”
“此话怎讲。”
“父亲以为自己请旨去关外,就一定去得了吗?”
季远山闻言眼睛一凝,示意他继续说。
“父亲您如今没了兵权,领个兵部的虚衔是不假。可您有没有想过自己从军作战多年,威望还在。您亲训的飞鹰军如今还驻扎在山海关。此去关外,面对的是您的亲兵,受诬陷的是您的亲子,到时候您振臂一挥,只怕从者十中有九。如此大的威胁,圣上怎么可能会让你前去?”
季殊合顿了顿继续道:“而我就不一样了,论名声,招猫逗狗,眠花宿柳花花公子一个。论实力,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无缚鸡之力。无丝毫威胁。”
“就算我前去,别人也只会是以为我与大哥兄弟情深,见不得兄长受苦。”
季远山与吴氏对望了一眼,唇角微动,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季殊合摆了摆了表示不介意,又继续道:“再说第一个安全的问题,况且此次我也不是一个人去。”
“还有何人与你同去?”旁边二人齐声道。
这回季殊合没有回答,吴氏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做罢。
她夹了一块鸭肉到季殊合碗里,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殊合,说了这么多,渴了吧。先喝点汤,早上饭也未用呢。”
季殊合喝了一口汤,道:“父
6. 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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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合知是他一路步行过来的事被她知晓了。外头人估计不知道怎么议论呢,无非又是国公府的二公子沾花惹草惯了,如今倒攀上高枝了。
他自己平日里对这些捕风捉影的话自是不介意的,但一想到谢檀会因此介意,心里倒有几分不舒服。
“看见外面日头大好,正好出来走走消消食罢了。若因此给殿下带来困扰了,还望殿下恕罪。”说话间低头行礼赔罪,态度诚恳极了。
谢檀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睨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他往厅堂方向走去。
季殊合紧随其后。
不多时,两人相继进了厅堂坐下,桌上已经提前放置好了茶水。谢檀屏退左右服侍的婢子,屋里只留红芍以及怀信候着。
“季公子二次来访,究竟所为何事,还望一次说个明白。”谢檀转头望向他单刀直入道。
“自然还是为了家兄之事。”季殊合从容道。
“那季公子这回可要好好说说“家兄”之事,可别又偏了题了。”谢檀奚落。
家兄二字明显加重了语气,看来是听出来昨夜的试探了。嘶,季殊合暗自摇头,可真机敏。
“自然。”季殊合折扇颔首。随即他望向红芍方向:“可否请殿下先屏退身后伺候的女使?在下要说的事实在是万分紧要,容不得第三人听到。”
谢檀皱眉未答,红芍却是忍不住俯耳低声:“公主,不可!为了您的声誉!”
说完还紧锁着眉头扫视了他一眼,满眼都是不信任的模样。
季殊合汗颜,自己如今的名声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打着哈哈圆场:“无妨,若是不信任的话,这位姑娘可守在门口,倘若发生了任何事,可第一时间冲进来。”
红芍犹豫间没有回答,谢檀替她做了回复。
“红芍,你同季公子的小厮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唤你进来。”
“对,怀信你也跟红芍姑娘一起出去。”季殊合附和道。
红芍望向季殊合,不情不愿地跟着怀信缓步后退。“吱呀”一声,木门被阖上。
“季公子折腾了大半天,现在可以说了吗?”谢檀冷语。
“季某惭愧,叨扰殿下这么久。”他抬手行了个礼,随即正色道:“敢问殿下这次可能帮我季家一次?”
谢檀兴致怏怏:“本宫凭何要帮你季家。”
“凭季家将来一文一武皆能为你所用,这个条件如何?”
“笑话,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整个天下如今都是我谢家的,本宫要你季家一文一武有何用。”谢檀讥讽道。
“现在不需要,日后可未必。”季殊合不置可否。
谢檀放下茶盏,神色凛然:“季公子这是何意?”
季殊合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泰然自若道:“向殿下表忠心罢了。”
“要表忠心也是该向圣上表,季公子来本宫这里作甚?”谢檀顿了顿,嗤笑道:“况且,季家所谓的表忠心就是指纵容季殊羽谋反?”
季殊合闻言收敛了神色,望着她平静道:“殿下,你我皆知,家兄这事本就冤屈。”
话音刚落,气氛陡然严肃起来,一时无人说话。
看对方似乎不打算兜圈子了,谢檀盯着他缓慢开口:“你知道什么?”
“殿下不必多疑,只需知晓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即可。”季殊合也望向她毫不退让。
谢檀扫了他一眼,迅速起身:“本宫不明白季公子的意思,若要求我救人,还请安国公亲自上门为好。”
季殊合疾步上前伸手虚拦住她:“殿下留步,家父年纪已大,且如今卧病在床,实在不适合再叨扰殿下。”
谢檀垂眸,看向面前横住的半截手臂。
第二次了,是自己看着太好说话了吗?
她抬眸直接道:“恕本宫直言,以季公子的能力,目前还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话。”
“那可未必。”季殊合面带笑意,语气莫名。
“哦,是吗?季公子方才说季家一文一武皆能助我,武我知道,季大公子少年郎将。那文不会指的是季二公子您吧?”
“凭季二公子在花楼里吟几句艳诗,就能助我了?”谢檀盯着他似笑非笑。
季殊合闻言噎了一下,欲言又止,脸色涨的通红。
该死,一定是怀信又在外面疯言疯语了,回去就把他卖给离娘。
门外吹着冷风的怀信无端地打了个喷嚏。奇怪,最近染了风寒吗?
“咳,总而言之,殿下,你我并非仇敌,救下家兄对你而言也并非难事,且日后大有裨益。”
“而我,也会成为殿下您最利的一把刀。”季殊合说完,俯下身去,这是一个表示臣服的信号。
缓缓,谢檀开口:“为何?”
“谁知道呢,许是为了在这乱世中求一份安稳,保全家人罢了。”季殊合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没再开口,谢檀却都懂了。
低头看向他,季殊合今日未披大氅,只着一件单薄青衫。如今半欠着身子,衣衫被肩胛骨顶着,微微拱起,留下一片暗影,更显得整个人瘦削薄弱。许是俯身的时间过久,肩膀在微微发抖。
不知被枭首那天是不是也抖动的厉害。
半晌,谢檀道:“起来吧。”随即转身回到太师椅前坐下。
“你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季殊合也跟着坐下:“还请殿下明日早朝上折子,奏家兄谋反,当以死罪论。”
“这是为何。”谢檀平静反问。
看着谢檀毫不惊讶的样子,季殊合就知道他跟长公主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如今季家虽不如往昔,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远山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有的。若季殊羽死了,季家彻底没落,那就少了一份制衡的筹码。自古文武两官相轻,季家没了,岂不放任那些文官集团一家独大?
所以,季家得救,还得拐着弯儿去救。若一开口便是去救,反而会让他们担心圣上是不是偏袒武将,不利于朝堂安宁。
还有一层原因,若圣上真的准奏季殊羽死罪,只怕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就该担心了。对国家有功的人说杀就杀,更何况他们这些吃白食的人呢?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他说的那句,文武皆为她所用。她正愁眼下无可用之兵,如今这东西就递上门了。
季殊合这招以杀止杀,声东击西,是个好法子。
看来他也算有点脑子,倒不像传闻中那样纨绔。
“殿下闻言镇定自若,想必已经知晓原因,又何必再问。”耳边传来一股清润的声线,语气平缓,清浅含笑。
谢檀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今日目的已达成,旁边的男人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正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谢檀移开视线:“本宫明日会上折子,季公子无事便可家去了。”
“关于季公子要如何为本宫所用的问题,还请想好了再回答。”
“那是自然。”季殊合颔首。
两人相继起身,金丝楠木大门从里面被推开。等候在外间的红芍早已备好了大氅,准备给公主披上。<
7. 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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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但是这跟阿姐你去关外有何关联?”谢伯玉不解。
“我此番去关外,正是契合了裴先生刚教给你的‘治国治人治心’”
“季家有过是不假,但季家先祖为我南明立下汗马功劳。安国公更是在战场上废了一条腿。他们就代表了人心所向。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帮你守江山的人。”
“如今一封真假不明的折子,就将季殊羽扣在关外,这岂不是让世人非议我南明狡兔死,走狗烹吗?”
“话虽如此,那找几个朝中得力的臣子去也就罢了,为何非要你去?”谢伯玉嘟囔道。
“我听宫里的黄门议论,季家二子找过你两次,是不是他们逼阿姐你了?”
一旁的裴望廷听此立即看向谢檀,上辈子季家并未去找过她,谢檀也并未坚持要去关外。
难道因为重生的缘故,一些东西被改变了吗?
谢檀忽略了他后面一个问题:“恰恰是我去,才能显示当今圣上的仁义。一来我身份足够贵重,能显示出圣上对这件事的重视,以慰老臣之心;二来我身为都指挥使,作为他们的上级,前去调查此事再合适不过了。”
谢檀后退一步,双手抬起,俯身行了个礼:“总而言之,还望陛下同意我此番前去。”
谢伯玉见此赶紧上前扶住她:“阿姐你若要去便去吧,又来行礼做什么?我不是已经免除了你的一应礼节吗。”
“如此,那我明日便上一道折子,这道折子不经过通政司,所以只有陛下你一人能看到。无论折子内容与否,还望陛下明日都不要惊讶。”谢檀起身答道。
“好,阿姐。”
“嗯,那无事我便回府了。”
“阿姐你才来便要走吗?我还想带你看看钟乐司新进的伶人呢,这些都是为元夕鳌山灯会特意准备的,也不知道阿姐你此去能不能赶回来过年。”谢伯玉噘嘴道。
“如一切顺利,自然可赶回来。”谢檀平静道。
“好,阿姐我等你回来,这可是我登基后咱们过的第一个年。”
“嗯,那我先回府准备一下了。”谢檀行礼,随后退下,干净利落。
谢伯玉却有些怔住了,他望向一旁的裴望廷:“裴先生,你有没有觉得阿姐自从醒来后,性格好似变了,变得冷淡了不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裴望廷还望着谢檀的背影没有回答,直到谢伯玉拉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微臣找长公主殿下还有些事,请恕微臣早退之罪。”
说完也不待回复就急冲冲地追过去了。
剩下谢伯玉一人纳闷:“奇怪,裴先生好像也变了。”
谢檀此番为了是一人入宫,红芍她们还在宫门外等候,因看着时辰还早,索性出了洪武殿顺着鹅卵小径一路往绛雪轩走去,那里几株红梅开的甚好。
盛冬天气,虽未见雨雪,外面还是有些冷。但谢檀不觉,凌冽的寒风刚好能吹醒她的脑子,时刻不忘记一地血污的金羽军。
思索间,背后有人唤她。
“长公主殿下。”谢檀转身,是裴望廷追过来了。
奇怪,他为何会跟过来?说起来上辈子谢檀还曾喜欢过他,只不过自己多次示好后,对方都置若罔闻,逐渐的她也就歇了那份心思。
如今重来一世,总有些东西比情爱重要。
“裴先生有事吗?”谢檀平静道。
“有事,我...”话说一半却又止住。
裴望廷这才懊恼起自己的冲动来,一心想见她,却忘了该找何种理由。嘴角微张,半天都没说出下句,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
谢檀瞧出了他的窘迫,开口解围道:“裴先生可也是来赏红梅的?听闻这绛雪轩里的红梅乃是宫中一景,约莫是这里偏远,来得人不多,你我今日倒想到一地去了。”
“那倒是公主与微臣心有灵犀了。”裴望廷定下心来,含着笑意答道。声音微哑,带点不均匀的喘息声,低低沉沉的。
谢檀闻言有些讶异,这话说的暧昧。她抬眸看了裴望廷一眼,面前的男人站在那里,身姿如松,挺拔秀丽。目光清丽地看着她。
上辈子他可不会这么说,也不会对她展露出笑意。
这下不自在的人变成谢檀了,幸好不远处过来了几个人。她指着前方回应道:“看来也不只是咱们,还有其他人过来赏梅呢。”
走近了才发现是鸿胪寺卿家的长子文渊。文渊的父亲文道成最近被频频宣进宫里处理新岁朝贡一事。
南明朝贡五年一次,这次朝贡正逢新皇登基,更需慎重些。钦天监已经拟定好了日期,就在端午节那天,是时候该准备着了。文渊也算才名远扬,是以被破格允许进宫协助他父亲。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谢檀与文渊不熟,只略见过几次,是以点个头就算了。
裴望廷则与他要相熟些,两人都是名冠上京的才子,不可避免的会被拿来作比较。世人皆以他们不合,实则两人私下以诗会友,私交甚络。
谢檀见人多了失去了赏梅的兴致,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去。
眼看着谢檀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小路尽头,裴望廷终是忍不住,抛下好友。疾步追上去,想拉她,手伸到一半却又放下了,跑到谢檀面前,下定决心道了一句:“殿下,我会等你回来团年。”
说完沉沉地看着她,眼底蕴含着谢檀看不懂的情绪,身形纹丝未动,大有不给个答复不让她走的趋势。
谢檀见状倒有些哭笑不得,怎么重生一遭,连一向古板,克己复礼的裴望廷都开始热情主动起来了,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她只好敷衍道:“本宫会尽量赶回来团年,裴先生也不必过虑。你的好友还在那边等你,裴先生不妨先过去。”
“好,殿下可一定要记得这个约定。”
“嗯。”
等裴望廷回头找好友时,谢檀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见状,文渊促狭道:“行了,别看了。如此念念不忘,还巴巴地跑过去。怎么,你也心悦长公主殿下?”
裴望廷听出了他话里的漏洞,眼眸一凝,盯着他追问道:“还有何人也心悦殿下?”
文渊知是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没谁没谁,刚刚说错了。正好无人,咱们快去赏梅吧。”
裴望廷却是心底一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随着他前去。
谢檀回府后,着人叫来了林叔及白芍几个。
天寒地冻,花厅里放了铜盘炭火,烘的人暖洋洋的。
“我近期要前往关外一趟,归期未定。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想安排一下府中事宜。”
“林叔你一向踏实能干,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也管理了多年。我走后,前院就由你负责。若有人来访一律不见,等我回来处理,务必要把家里看好了。”谢檀望向林叔道。
“是,公主,老奴一定帮您看好府邸,公主您就放心吧。”林叔弯腰答道。
谢檀点头,随即看向白芍。
“白芍,前些日子后院那些事你处理的很好,这次我出门,后院还交给你管理。
8. 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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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合归家的时候,正碰上季远山在后院练拳。
这拳法由他独创,上半身发力,以柔和、迅猛的拳风为主。因其招式模仿梅花的轻盈和变化,故称之为梅花拳。
虽说他如今腿部有疾,不良不行,但自归京后季远山一向未曾放松过训练。后院更是为了他练拳方便开辟出了一块空地,放些悬挂木桩,沙袋等物。
因此季家后院并不像寻常官家布置的那样,清幽秀丽,而是有一股粗犷豪迈之气。
一套拳法下来,早已是大汗淋漓。汗气上涌,碰上寒风,在季远山头顶打璇儿。
季殊合随手从架子上扯了块巾帕递过去,趁季远山擦汗的时候道了一句:“明日长公主会上一道折子,是有关哥哥的。无论折子内容与否,都请父亲持肯定态度。”
季远山停住擦汗的动作,惊讶问道:“你何时跟长公主扯上了关系?”
“再者长公主为何会上折子?折子内容到底是什么?”
季殊合懒得再答,转身就要离去。
季远山一把拦住他,脸色阴沉:“说清楚再走。长公主为何会帮我季家?”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是不是答应了她什么?”
季殊合闻言一顿,心里莫名一股烦躁:“长公主不是好人,那那些让父亲吃闭门羹的好友就是好人了?”
季远山被噎住,随即一怒:“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长公主她仗帝年幼,把持朝政,本就乱了纲常,你如今还去找她帮忙,岂不是助长了这股不正之风?”
“那父亲说说,如今这朝堂之上还有何人可以帮我季家?父亲为了脸面连大哥的性命也可以放弃吗?”季殊合讥笑道。
季远山见说他不过,察觉到他步子迈开,越性的伸手拦住他。
“总而言之,你现在跟我去长公主府,让长公主撤了那道折子。”
“晚了,现在折子说不定都已经摆在圣上的案几前了。”季殊合双手抱臂,把玩着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的道。
“而且我实话对父亲说了吧,目前只有长公主能救季家。”
季远山闻言,脸色一凝,手里松了些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幼帝临朝,登上皇位不过两月。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在这新政里分一杯羹。我季家若下去了,正好给他们腾位置。”
“长公主看似处于旋涡中心,人人都巴结,其实她是最不能动的那一个,毕竟她的想法就代表了圣上的想法。”
“有哪个臣子愿意皇帝偏袒自己的对家呢?所以长公主只能做中立派。”
“那依你之言,长公主若救了殊羽,岂不是会把目光都聚集在我季家?对我季家更为不利?”季远山反驳道。
季殊合淡然一笑:“父亲可忘了,自己可是做了多年的纯臣呢。在朝臣之间广有清名,长公主帮咱们也不过是顺应人心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季远山眉间犹豫,似是被他说服,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只得佯怒道:“事情都办完了,还闲逛什么,还不赶紧回屋温书去。”
季殊合闻言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转身未答离去。
...
寅时,各部等待上朝的堂官已经到达了午门等候。卯时第三通鼓响过后,谢檀下了马车,站在武官的第一列,由右掖门进入,准备早朝。
圣上特许她早朝可以省去一切礼节,是以当其他官员都行一拜三叩之礼时,谢檀穿着绛红绯袍站在队伍的头一个,目不斜视,双手执着象牙笏,身姿挺立,傲然不屈。
圣上入座之后,兵部尚书崔文正朝后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位官员出列了。
“臣,兵部员外郎方选,有事禀告陛下。”
“何事。”谢伯玉坐在宽大恢弘的龙椅上,双脚才堪堪点到地面。
“关于前几天兵部呈上来的折子,抚海卫副指挥使季殊羽谋反一事,敢问陛下,这道折子如今为何还未批红递下来?”
群官闻言顿时议论纷纷,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执掌礼仪的黄门见状只得喝了一句肃静。
谢伯玉平静道:“这件事,朕已有决议,无须再谈。”
“敢问陛下有何决议?”方选不死心追问道。
谢伯玉闻言有些恼了,看了谢檀一眼,并未作答。而是开口说了一句:“今早朕收到了一份折子,说是季殊羽谋反该当死罪。众爱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目下皆惊。
那方选抓住机会,道了一句:“臣也以为这位同僚说得对,自古国无法不立,更何况还是谋反的罪,更加应该处以极刑。”
谢伯玉看了他一眼,望向下面,“众爱卿还有其他意见吗?是否都同意方大人的说法。”
底下窃窃私语多,未有人敢公然言之。那方选见无人反驳,更是趾高气扬,满目舒展。就在他要催促谢伯玉做决定的时候,有人站出来了。
“微臣以为不妥。”说话的是左佥都御史陈洪。
谢檀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竟然是他。
“陈爱卿请直言。”谢伯玉道。
“微臣以为,仅凭赵大人一面之词就擅自断定季殊羽生死,太过武断。”他说完就退回去了。
随着他的带头,陆续有几个文官开口求情。那方选见势不对,又要开口。
谢檀铮然出列。
“方大人不去协助你的上级处理军务,倒来插手刑部的事了?”
“我南明什么时候一官可以身兼多职了?”
“若方大人真喜欢刑部,本官也不是不可以跟吏部说一声,调你去刑部,只是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就不好说了。”谢檀沉声道。
方选被她的三连问激的面色通红,浑身战栗,手指着谢檀,一句“你你”在喉咙里打转,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来。
崔文正见状,恼怒方选的无能。目光不善地瞥了谢檀一眼,冷声道:“那季家的事也与长公主无关吧,长公主何以做这个出头鸟?”
谢檀看了他一眼:“崔大人,这是在朝堂上,还请称呼我的官名--谢指挥使。”
“其次。”谢檀继续道,“季家先祖为皇室打天下,季家儿郎为皇室守天下。我身为谢家的一员,还不能为自己的恩人说句话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季殊羽现在谋反,孰知是恩人还是仇人?”
谢伯玉皱着眉看着他一眼。
谢檀转身,面向崔文正道:“崔大人仅凭一张真
9. 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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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可还曾记得掩日剑么?”
“记得,这是阿姐你自我登基后送我的礼物,珍贵无比,我一直将它放在珍宝库里。”他犹豫地看了谢檀一眼:“阿姐,你是想把它要回去吗?”
“不是要,是请陛下暂时借我一用。”谢檀平静答道。
谢伯玉闻言,不知为何,莫名松了一口气,语气雀跃起来:“好,阿姐,我现在就叫人去库房拿给你。”
“另外,阿姐,你以后可以不喊我陛下,喊我阿玉吗?”他期期艾艾地道。
“自从你无故晕倒又醒来后,我发觉你对我冷淡了不少,之前你都是一直喊我阿玉的。”
谢檀闻言一滞,望着他期望的眼神,轻抚他肩膀的手,终究还是放到了他头上。
“好,阿玉。”她叹了一口气。
罢了,她会查出谢伯玉性情变化的原因,如若他是被人蛊惑的,那她自然要找出背后之人。如若他本性就是如此,谢檀神情冰冷,那就别怪她不顾手足之情了。
毕竟这世上什么都靠不住,唯有握在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
未时两刻,到了皇帝进学的时辰。裴望廷也准时踏进了洪武殿,远远地看见谢檀站在案桌前,眼睛一亮,脚步也急促起来。
等走到距离谢檀几步远的地方,旁边的黄门接过书匣。他整理了下衣袍,几缕垂下来的发丝被他扫到耳后。
随后俯身行礼:“臣,裴望廷拜见陛下,长公主殿下。”
“嗯,裴先生起来吧,今日可是要学习《尚书》?”
“对,从‘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学起。”
裴望廷望向谢檀,勾唇笑道:“长公主可要旁听一下?”
“不了,待会还有些事要处理。还望裴先生在本宫不在的这段时间,督促好阿玉的学习。”
他闻言有些失望在眼里一闪而过,但依旧扬起笑脸:“那是自然,微臣一定好好教导陛下,不叫长公主失望。”
“嗯,如此甚好,那你好好讲学,本宫先回去了。”
…
等谢檀一行慢悠悠的从安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已近戍时。抬头看看,倒是难得的好天气,明月高悬,如银盘般挂在清澈的夜空中,她当即决定步行回府。
屏退其他服侍的人,只留下白芍以及暗卫川乌。
寒风吹拂,略过树梢,使得树叶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刚与安国公喝了几杯清酒,倒也不冷,只是走动几步,酒气上涌,出了一身薄汗,她当即就要解开披风,却被白芍伸手按住。
“公主,不可,夜风寒冷,当心着了凉。”
谢檀借着酒势还要在再挣扎几下,手攥住披风领的绳结不肯松:“好白芍,你先让我解开,我实在是热的受不了了。”
看着公主脸颊透红,额上带汗,久违的撒娇模样,白芍别开眼,无奈败下阵来:“好吧好吧,就只许解开一小会。”
“好!”她就知道白芍虽看着一副刚正不阿,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实则心最软了,稍微说两句好
10. 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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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乌啼,一顶软轿趁着浓郁的夜色被抬到了兵部尚书崔文□□,角门几个小厮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一看见来人,立马朝后打了个招呼,噤声引人进去。
待进了府内,那小厮才开口说话:“方大人,我家老爷已经在书房等您了,请随我来。”
深夜,寒风吹得花草飒飒作响,院子里统共也没几盏灯笼,越往前走,越显得前路幽深难辨。
到了书房,崔文正坐在圆桌前倒酒,看见来人,身也未起来,眼神也未给一个。
那方选一颗心也是惴惴,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里挤了几滴泪,话音悲切:“崔大人,臣有愧于您的嘱托啊。”说罢,以头抢地。
崔文正静默了一会儿,才放下杯盏:“罢了,起来吧。”说罢伸手招呼他在桌前坐下。
“崔大人,那长公主也实难对付,一张嘴竟然比那些文官还厉害。此次让她去了关外,那咱们那些事不就...”
崔文正闻言看了他一眼:“子健,你还是心太急了。”
方选表字子健。
后者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噤声。
那崔文正这才收回目光,手拿着杯盏,气定神闲地道:“放心,她到不了关外。”
卯正三刻,天刚蒙蒙亮,大雾弥漫。公主府衙前停了两辆马车,前头那辆,华丽无双,车身用银螭绣带装饰,整体呈红色,窗边垂有青色的花纹帷幔。后面一辆则不起眼的多,通体呈黑色,大小也只有前面的一半。
白芍扶着谢檀要上前面一辆,她思索了下:“去后面那辆吧,前面那辆放些衣物。”
白芍心领神会,待要走的时候,红芍带着一包东西过来了。
“公主,您让我去服侍穆公子,这是他听说您要远行,特意给你做的几包药材,说是感谢您给他送的红萝炭。”
“他在内院不得出来,托我给公主您带句话,他会在家里等您回来。”
“嗯,知道了,拿进来吧。”
谢檀此趟为了快点到达,避刑部官员而先行。只带了暗卫川乌及二十个亲兵,这些亲兵都是尖锐,个个以一挡百的存在,为了掩人耳目只在林子里行走,明面上谢檀一行只有几人,实则暗地里不少势力在盯着。
行了约莫三十多里路,已近晌午。远远的就是半坡亭,那亭子为来往行人休憩所建,四面不设围墙,亭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不知何人所挖。井水清冽甘甜,往日里有不少过路人都在此处打水饮用。
大概是冬日,出行的人少了,亭子里没多少人,只余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坐在那,背影看不出年纪,只觉十分羸弱,宽大的衣
11.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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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人站着没动,谢檀索性绕过他往前方走去,后面人缠了上来。等谢檀进了马车,川乌横刀拦住了他:“季公子,没有主子同意,我不能让您进去。”
季殊合也不恼:“指挥使就带我一同过去吧,路途遥远,您一个人多无聊啊。”
“再说了,咱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去了还能帮您说服我大哥。”
“您说,我哥是愿意听一个陌生人的话,还是亲弟弟的话?”
“你若去了,那赵明达认出你怎么办?”
季殊合撑开竹扇:“无妨,本公子常宿秦楼楚馆,日日早出晚归,他不曾见过我。”
川乌听了有些无语,里面半天没动静,他正要提刀赶人。
“让他跟着吧。”帘内传来一句。
季殊合喜滋滋地正要踏上去,后面又跟了一句。
“让他去前面那辆。”
…
一路夜宿晓行,走了七八天终于快到了,此时距离关外还有七八十里,约莫一天左右可以到达。
入夜时分,两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荒凉的山道上,前头马车车身镶嵌的锦绣珠宝被月光折射,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芒。
车厢内,烛火摇曳,投下淡淡光影。几名身影潜藏在树林中,目光犀利如刀,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待马车行至岔路口的时候,忽见林中鸟雀冲天而起,一支利箭破空而过,狠狠扎在锦绣马车车辕上,黑马受惊,仰天长啸。霎时,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冲了出来,身手矫健。似乎早已埋伏在此,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川乌一惊,伸手扯住缰绳控制住黑马,单手抽刀准备迎敌,却被谢檀喝住,林子里又出现一群黑衣人,是谢檀的亲兵。
见状他赶紧跑到谢檀马车前守住,这时季殊合似是也被眼前场景惊到,跳下马车,跟川乌一起,踏上了谢檀的黑马车,他直接掀开车帘进去。
谢檀虽惊,但也没责怪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坐好。”
马车外,两波人正在激烈的厮杀,刀光剑影交错,剑刃擦过,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前头黑马彻底失控,不断嘶鸣,拖动着车头向前狂奔。
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川乌领命加入战局,他身姿矫健,刀法娴熟,局势霎时间被扭转,刺客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最后只余一名黑衣人在负隅顽抗,眼见着他要咬破嘴里毒囊自尽,谢檀急忙喝道:“川乌,留下他。”
川乌听到后,掐住黑衣人下巴,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暗黑色的血从他嘴里涌出来。
谢檀从马车里下来,为了赶路,她并未穿那些繁复的宫裙,只着一身暗黑劲装,腰间配着一把长剑,神色冷峻,似与夜色融为一体。看见满地血污,皱了皱眉。
“川乌你检查一下,那些刺客身上可有信物,其余人先退下。”
川乌用刀拨了拨地上刺客的衣衫,并未发现什么信物,正要离开。季殊合也跟着下来了,踮着脚避开血污走到谢檀身边,左右看了看,俯下身撕开脚边尸体的手腕衣物,一轮残月刺青现了出来。
川乌神色一凝:“主子,这是。”
“影月门。”谢檀接话。
“他们不是号称避世吗,怎么还会出来?”
“回去查一下。”
谢檀又转头望向季殊合:“话又说回来,季公子怎么会突然撕开他们的手腕衣物?难不成是知道些什么?”
月色笼罩之下,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谢檀紧盯着他,川乌也摸上了手边的刀。
季殊合摸摸鼻头,打了个哈哈:“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一般刺客被杀尽的时候,身上总有一些东西暴露身份,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只是凑巧罢了。”
“是吗。”谢檀轻呵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转身往马车上走去,季殊合赶紧跟在她后面,川乌殿后。
等到了马车前,谢檀率先掀开帘子进去,季殊合要跟着,又被川乌拦下。
“指挥使,我那辆马车已经毁了,您总不能让我一路跑着过去吧。”
“川乌,让他进来。”
季殊合连忙踏上去,给了川乌一个胜利的微笑。
黑色马车本就狭小,里面空间更是只有锦绣马车的一半,一张方桌横在中间,上面摆了一个包袱。一人坐倒还凑合,两人却有些挤了。再加上山路颠簸,即使季殊合再小心翼翼,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两人的膝盖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撞到了一起。
偏偏季殊合每次撞到之后,就满含歉意的道歉,但是那伸出的腿却是不肯往后退向半分。
三番四次之后,谢檀忍无可忍:“你去外面和川乌一起坐。”
“指挥使,外面更深露重,又是寒夜,我身子骨孱弱,比不得川乌侍卫健壮,如此吹一夜,怕是要感染风寒呢。”说罢还特意撩开大氅,展示了下自己纤细的腰身。
外面赶车的川乌听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谢檀被他无耻的态度惊住,默默移开眼,久违的没有开口。回想起自己看到的,对面男子腰部被银带钩扣住,腰线凸显出来,线条优美。就是有点瘦弱,跟个病秧子似的。
一日奔波,再加上路遇刺杀,谢檀早早地就阖上了眼。马车内空间太小,她只得半坐着,头靠在车壁上睡。
季殊合熄了一盏灯,只留一盏烛台摆在方桌上。火苗微弱,照得谢檀的脸也明明灭灭不清晰起来。
他拿起烛台想凑近看谢檀的脸,又怕火光燎到她,索性起身跟谢檀并排坐。一转头就是她的侧脸,温柔娴静,睫毛长而翘,垂下来在眼皮底下投下一块暗影。
白天事多,夜里睡得也不安稳,眼皮一直在跳。山路太过陡峭,额角三番四次撞在车壁上,带出一片红。
季殊合小心地把她头偏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移动间发现她耳朵上依旧戴着那对木樨花耳坠,伸手触上去,凹凸不平,似乎还刻了字。凑近一看,是个“识”字。
原来你小字阿识么?
单手摩挲着耳坠,不去思索那些问题,季殊合解下大氅盖在她身上,手虚放在上面,形成一个半怀抱的姿势,也合上了眼。
翌日巳时,马车终于到了朔州城外,这座城距离山海关防线只有三十多里,矗立在黄土之上,城墙高耸,巍峨壮观。城头上抚海卫士兵身穿盔甲,手持武器,十步一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方。
城墙上满是斑驳的痕迹,碎石到处可见,堆积在墙角处。
一路行过来,城外马蹄践踏的土地裸露无遮,一片狼藉。村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不少流民衣衫褴褛徘徊在城门外,三五聚集。谢檀她们的马车经过时,流民一路目光相送,眼神麻木。有几
12. 男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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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檀看了一眼季殊合,扬起马鞭,狠抽了马腹一把,骏马顿时吃痛嘶鸣,前蹄离地,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季殊合不甘示弱,也学起谢檀的动作,两匹马如同两股疾风,一前一后,相互竞逐,掀起漫天风浪。
终于到达军营,已到午时,演练场上士兵不多,皆穿着粗布号衣在训练。
随处可见木制的箭靶、兵器架和练兵器械,四周围了一圈旗帜,甚至最中央还有个观景台,供长官检阅使用。
朔州城小,装不下这么多人,除了一部分护城兵,其他人都在距离城外十多里外安营扎寨,渐渐地的这里也兼做练兵之处。
谢檀找到赵明达军帐的时候,他正在坐着用膳,身穿带护臂的合金盔甲,凤翅盔被放在桌边。年岁约摸三四十,方脸阔嘴,面貌有些粗犷,一身匪气。
几个副官环绕在左右,皆穿鸳鸯战袄,外套锁子铠,头戴斗笠盔。看见谢檀进去,赵明达只微微欠身,并未起身行礼,几个副官倒是站起来恭迎了下,被他眼神一睨,又讪讪地坐下了。
“不知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下官身在外,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那赵明达声如洪钟,嘴上喊着恕罪,表现出来的可一点不像是有罪的模样,说完依旧与旁边的副官谈笑风生,视谢檀如无物。
谢檀走过去,在赵明达对面坐下,季殊合跟在她后面站着。
“无妨,本官一向心胸宽广,不会怪赵大人欺君罔上之罪。”
赵明达闻言将酒杯重重掷向桌面,语气凶狠:“殿下这是何意?”
“难道觉得赵某那封折子是胡言乱语不成?”
谢檀丝毫不惧:“是不是胡言乱语本官暂且不知,但确实未见证据,只有一封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折子。”
赵明达看了站在谢檀后面季殊合一眼,面上带了分轻慢:“不将证据附上,自然是怕途中被劫,横生事端。”
“这可是军报,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赵大人莫不是没有吧,本官可先提醒一句,污蔑有功之臣是要诛九族的。”
赵明达被她激的一怒而起:“季殊羽谋反的证据如今就在我这放着,待本官回京自然会亲自呈给圣上。”
谢檀见得到了她要的答案,遂不再紧逼,缓和道:“好,有证据就好,那本官今晚要亲审季殊羽。”
见赵明达嘴角微动,有反对的趋势,谢檀又加了一句。
“本官可是领了圣旨前来查案的,赵大人是要抗旨不尊吗?”
这顶帽子扣下来,赵明达只好无奈应答。
…
日头西斜,夕阳余晖洒在广阔的沙场上,映照出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不远处,几列士兵正在进行最后的训练。沙场另一角,营帐前燃起浓浓的炊烟。
到晚膳时分了,算算时辰,也该回去了。
季殊合适时牵来两匹马,两人一跃而上,往城门口方向奔去。
刚到府衙,王然已然备好吃食等着他们了。
“殿下路上奔波,想必未曾好好用过膳。下官略备了一份薄酒,还望殿下赏脸。”王然迎着笑脸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檀欣然前往。一行人往内厅方向走去。
待三人坐下后,谢檀望向门外:“王大人此番设宴,只有我们三人吗?不知赵大人是否知道此事?”
王然也顺着看了一眼外头,又看了一眼紧挨着谢檀的季殊合,不知该不该开口。谢檀察觉到了他的犹豫,道了一句:“无妨,他是可以信赖的人。”
王然这才斟酌着道:“赵长官一向事忙,此时还未归,此番就只我们几个。”
“再说,平日里他醉心军务,也不大关心此类事情。”
“是吗,他平时也是这么晚归吗?”谢檀若有所思地问。
“那就不知了,自从赵长官占了衙门后,下官不与他同住,不太清楚这些。”
“只是他近日常常晚归,听师爷说,有时甚至到亥时才归。”
“那朔州城,最近可有些生人往来?”谢檀望着王然问道。
“这个,下官,下官不知。”王然眼神有些闪躲。
“王大人可真是说笑了,您这朔州城都快空了,连城内有没有生人都不知道?看来您这父母官做的也不怎么样啊。”季殊合在一旁玩笑似的开口。
王然被臊的满脸通红,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谢檀警告性的瞪了季殊合一眼。
“不许胡说。”
“我知王大人是个好官。”她亲自给王然倒了一杯酒。“不然当初也不会数次上书请求朝廷御敌,只是我如今初来乍到,有些事还不太清楚,还望王大人不吝赐教。”
王然连忙站起身接过酒,又给谢檀回了一杯:“哪敢哪敢,下官人微言轻,若是能有帮助到殿下的,那自是再好不过了。”这话倒说得真切。
季殊合见状,手伸到下面,偷偷移过那杯酒,送到自己桌前,一饮而尽。王然看到了,只装作不知,继续同谢檀谈话。一顿饭吃得自然是宾主尽欢。
“另外,殿下若是不愿住在这里,下官还给殿下寻了一处住所,距离下官的家不远,只是屋子有点小,但胜在干净整洁,昨天下官的夫人带着小女打扫了一天,就等着殿下住进去。”
谢檀看了季殊合一眼,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鱼刺,仿佛没听到这句话。
“殿下要肯赏脸的话,只需告诉师爷一声,他自会带您过去。”
“若无其他事,下官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后退几步离开。
王然走后,屋子里只剩下谢檀和季殊合,刚才吃饭的时候光顾着同他套话,席面都没怎么动。这下他走了,两人终于可以好好地吃一顿饭。
“你觉得王然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指挥使不是心知肚明吗,何须再来问我?”
“不管真假,总归是他把赵明达弄过来的,万一有什么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如今就看他识不识相,愿不愿意戴罪立功了。”季殊合筷子还在鱼肉上挑弄。
席面有一道清蒸石首鱼,味道最为鲜美但刺也是最多,存放也极为麻烦,王然还真是用心了,这个都能弄来。
“也是,那今晚提审季殊羽,你去吗?”谢檀转头面向他问道。
季殊合没答,抬手把满满一碟子剃好刺的鱼肉推到谢檀面前:“好啦,殿下现在可以吃啦。”
说完眉眼含笑看着她,黑亮的瞳孔里只映着谢檀一人,清亮的让人心惊。
谢檀移开眼,盯着那盘鱼肉没说话,鱼肉白嫩饱满,上面还浇了淡黄色的汤汁,点缀着几粒葱花,一看就鲜香醇美。
她最爱吃鱼,菜端上来时就看了好几眼,只是懒得挑刺,平日里
13. 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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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简陋,暗不见光。甫一进去,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赵明达打开火石,点燃了架子上的几盏残烛。骤亮引起不适,谢檀蹙眉移开了眼,后方呼吸声加重,是季殊合贴了上来。谢檀闻到一股白檀香,淡淡的,并不难闻。她刚要躲开,眼前出现了一节衣袖。
季殊合替她遮住了蜡烛的光。
待她适应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后退几步,安静的站在她身后。
而石床上的季殊羽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眼也未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谢檀走近一看,季殊羽依旧穿着缎布军衫,只是外面的盔甲被卸掉了,应该是突然被缚,衣服都来不及换。诚然他们还算有点人性,他脚上的皂纹靴还在。
定睛望去,他双手双脚皆被铁链缠住,衣衫肮脏,上面还沾着黑褐色的血迹。眼下乌青,不知是受刑了还是长久未得眠。长发凌乱打结,血水凝在上面,形成一团。
谢檀都走到他面前了,他还闭着眼。
“季小将军。”
听到有人唤他,季殊羽睁开了眼。
面前站了一个女子,身姿挺拔,高挑修长。面容清丽高雅,神情间透着一丝疏离,如远山之巅,云雾缥缈。
“本官是左军都指挥使谢檀,奉旨前来调查你的案子,这是本官的牙牌。”她掏出牙牌向季殊羽展示了下。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起伏。
季殊羽认得她,她是都指挥使,也是嘉定长公主。
“你有任何冤情都可以跟本官说。”耳边又传来了一句。
季殊羽看了谢檀一眼,没回答,复又闭上眼。
谢檀沉默了一下,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若是有难言之隐,也可以跟我说。”
季殊羽还是不为所动。
“早就说了,季殊羽谋反已经认罪,指挥使又何苦来这一趟。”赵明诚在后面得意道。
谢檀闻言,眉头一皱,就要发火。忽听季殊羽在后面说:“对呀,季小将军,有什么冤情都可以讲的,指挥使可是个好人。”
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季殊羽双眼一下子睁大了,头往前伸,想看清说话人的样子。
赵明达听到季殊合的话,声量陡然拔高:“一派胡言,什么冤情?指挥使该好好管管你的男侍了!”
“本官家务事就不劳赵大人操心了。”
谢檀继续对季殊羽道:“季小将军,本官既然千里迢迢来这了,自然会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该认罪的认罪,该杀的杀,绝不允许欺君罔上的事情发生。”说完她威胁性的看了赵明达一眼,目光如利刃般锋利,让人感到一种被刺穿一切的恐惧。那赵明达一时被她骇住,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今夜太晚,季小将军先休息一晚,本官明日再来,还希望季小将军好好想想,不要以身犯险,得不偿失。”
“另外。”她走到赵明达面前,“还请赵大人明日将季殊羽另移他处,这里环境不宜审案。”
“季殊羽在这已经关了十几天了,为何指挥使一来就要给他换位置?”
“大人是否是在徇私情?”赵明达目光狠厉。
“那赵大人私设牢房是否是在报私仇?我南明律哪条法规注明了官员可以私自扣押刑罚犯人的?”
“还是说赵大人在这朔州城里一手遮天,置王法而不顾?”谢檀厉声道。
赵明达一时被她问住,面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僵持间,季殊羽走过去,递给季殊合一块帕子。
“瞧瞧这伤口,季小将军拿着先擦擦吧,等明日换个新处所就好了。”
“赵大人,您说是不是?”季殊合望向赵明达。
赵明达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季殊羽看清了是自家亲弟弟之后,张嘴想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却被季殊合一把捂住。
“大哥,你先别说话。”似是怕赵明达去而复返,他又朝后望了几眼。
“我和殿下都知道你是冤枉的,不要怕,明日你只管当堂翻供,就说之前自己认罪是被逼迫的。”
季殊合紧盯着他:“一定不要认罪知道吗?”
季殊羽点点头,随即眼神望向谢檀,表示不解。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弟弟嘴角一勾,语气温柔含笑道:“我扮做殿下的男侍,这才有机会过来。”
“放心,殿下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谢檀懒得理他的马屁,走到了甬道口,“说完了吗,再不走,赵明达该起疑心了。”
“这就来,这就来。”季殊合急忙跑过去,抽空还不忘对大哥说一句:“别忘了我说的话哦。”
两人朝前走去,走了数十步,果然看见赵明达在前面等他们。看见他们过来了,才冷哼一声继续向前面走。
季殊合拉了拉她腰间垂下来的绶带,凑近她:“诶,殿下,你说那赵大人是不是吃炸药了?怎么见咱们一天了都没个好脸色。”
谢檀又闻到了那股白檀香,瞪了他一眼,忽又记起甬道无灯,对方看不见,只好侧身说了一句:“多嘴。”
“是是是,是我多嘴了。”右侧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点压抑的笑意。
谢檀莫名耳朵发烫,想快点走出去,谁料步子一大,差点摔倒,原来自己的绶带还攥在季殊合手里。
她伸手想拉回来,那头却一紧,季殊合没放手。谢檀转身压低声音,恼怒的喊了一声:“季殊合!”
“好了好了,这就松开,殿下别生气。”说罢手一松。谢檀没料到他会突然放手,她这头扯着,绶带本就紧绷,骤然一松,她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去,下一秒,鼻尖满满的白檀香气,她扎进了季殊合怀里。
而季殊合也双手环绕接住了她。男人的胸腔温暖,贴近了能听到心跳声。
“殿下千万抱紧点,可别摔倒了。”头顶上方传来戏谑笑声。
谢檀第一次感谢甬道的黑暗,否则对方一定会看见她通红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手脚。
待镇定下来之后,她急忙往后一退,却因为地上石子硌脚,站立不稳,往旁边闪了一下,季殊合察觉到,又要去扶她,被谢檀伸手一推。
她撑在墙壁上:“不用了,季公子。”
“夜已深,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
等二人磨蹭着从甬道出来时,赵明达正在博古架旁等着他们。借着月光,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指挥使真是好兴致,这么点路还走了这么久。”
谢檀不明白他又发的什么疯,季殊合却是咳了咳:“那还是比不上赵大人军务繁忙,日夜操劳,从军营回来不也这么久吗。”
赵明达个大老粗没听懂季殊合的阴阳怪气,洋洋道:“那是自然,本官日日练兵到深夜。”
他上下打量了季殊合一眼:“与你们这种自是不同。”看样子是把季殊合当成侍妾一般的人了。
谢檀冷冷地看着两人:“说够了吗,要不要给你们俩再开个说书堂子?”
季殊合自觉失言,摸了摸鼻子,又伸手整理了下在甬道里被谢檀蹭乱的衣领,乖乖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一路上,他都很安静没再说话。等三人重新回到了院子,赵明达站住了,他环顾四周。
14. 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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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然也有些为难,他安排住所的时候,并未想到殿下会带一个男侍过来,让那位男侍住柴房,显然是不妥,但让他们同住一屋他更是提都不敢提。无奈之下,走为上策。
“下官先前并未想到这些,只是如今夜深,两间房的宅子不好找。”他咬咬牙,斟酌着开口,“不如请殿下先将就下,待明日下官一定重新为殿下寻个宅子。”
谢檀见他态度陈恳,也没法责怪。毕竟季殊合跟过来本就是计划之外。她沉默地点了点头,挥手让王然离开了。
“殿下,咱们怎么睡呀?”季殊合敲着竹扇问她。
谢檀望向他,他不仅不烦恼,反而听语气有一丝兴奋?
她叹了一口气:“先进去看看吧。”
两人推开木门,借着窗边透出的月光扫了一眼。屋内倒是挺开阔,季殊合掌了灯,房间全貌露了出来。
正对着门摆了一方香案,上面香炉还在,香案后的墙壁上应该是挂了一幅画,如今被摘去了,留下几枚钉孔。香案左右放了四把太师椅,这里大约是会客的厅堂。
季殊合在前面提着灯,继续往里走。一扇鸳鸯戏水红木屏风隔开厅堂与内室,屏风破了一角,用暗红垂幔遮住了。
后面就是内室,整体呈红色。谢檀越走越不对,待看到床榻上挂着的并蒂莲花纱帐以及绣着鸾凤和鸣的被褥,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一间婚房。怪不得王然会露出那种表情,要早说是婚房,她宁愿去找个客栈随便对付下。
只是如今确实太晚,又不好再将王然叫过来,只能暗自吃了这个哑巴亏。
季殊合也明白过来了,表情有些玩味,摩挲着竹扇笑道:“殿下,这是...婚房?”
谢檀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索性抢过季殊合手里的灯,环顾了一圈,总算在靠近窗边的地方还发现了一张小榻。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你睡这里。”她指着季殊合道。
季殊合闻言有些失望,但还是自觉地走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可是殿下,这里没被褥呀。你知道的,我身体很弱。”听声音有些委屈。
谢檀听了头又开始疼了,她往床边走去,还好冬天天寒,王然给备了两床被褥,可以分给季殊合一床。
“你过来,搬床被褥过去。”
“好吧。”季殊合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一顿折腾下来,已到子时,明明很累,谢檀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同住一间房,虽说是情势所迫,但已是极大的出格。她脑子如一团乱麻,整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各种情绪宣泄着要出来。
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后,又听到季殊合清浅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深夜,格外刺耳。
“殿下是睡不着吗,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小榻那边传来声音。
谢檀身子一滞,还以为是自己频繁的翻身吵醒了他,立时动作放轻,“你还没睡?你如何知道我睡不着?”
对方安静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殿下,帐子透光,我能看见。”
谢檀顿时感觉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双脸一下子通红。她侧身抬头从帐子里往外看,果然看见季殊合斜躺在小榻,面朝她这边,盯着她。
见此,她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季殊合!转过去!”
说完就一头扎进被子里,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季殊合看见了她略带慌乱的动作,有些轻笑:“遵旨,我的殿下。”后面半句被他压在舌根,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私语。
大约昨日实在是累极,到了辰时,季殊合已经盥洗完毕,谢檀还在床上深眠。季殊合见状也没叫醒她,只静静地倚在床柱上,隔着纱帐看她。
阳光洒进来,星星点点的落在他身上,也照在谢檀脸上。日光温暖,就是有些刺眼,谢檀蹙眉翻了个身,把被褥拉过头顶。季殊合见状换了个位置,替她挡住了那股刺眼的光。见她的脑袋重新从被子里钻出来,才低笑轻哼一声。
不多时,屋外传来扣门声,谢檀被这股声响吵醒,挣扎着起来,头一偏,看见季殊合站在帐外,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她压抑住喉咙里的喊叫声,镇定的道了一句:“你在这做什么,还不去开门。”
“好。”季殊合好脾气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谢檀收拾的极快,半刻钟后就出现在了院子里,季殊合与王然正坐在石墩上交谈。看见谢檀出来,两人双双转头看向她。谢檀莫名有些不自在,捏紧了拳头,仿佛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殿下来了,快过来,王大人给咱们送早膳来了。”季殊合看着她朝她招手。
往前看去,石桌上摆了些两熟煎鲜鱼,豆汤、泡茶等物。努力忽略掉方才奇怪的感觉,谢檀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怎么把早膳放在这了。”
因方才她还在屋内盥洗,季殊合就没让王然进去,就让他摆这了,此时也不好挪动。
季殊合叹了口气,无奈的笑了下:“殿下啊,女子的闺房,外人哪能擅入。”
王然站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站的跟木桩子似的。
眼见着谢檀耳边又蔓延起红色,眼睛圆睁盯着他,季殊合赶紧打住,盛了一碗豆汤送到她面前。
“殿下快尝尝,这个刚刚一直放在食盒里没打开,怕凉了,现在入口应该刚刚好。”
“还有这碗鲜鱼,刺不多。”
谢檀有些不适应,平时都是红芍伺候她早膳,今日换了一个,感觉怪怪的,虽然两人都一样话多。
她瞥了一眼王然,后者继续站桩,两耳不闻窗外事。
谢檀压下心底异样,接过豆汤,匆匆用过早膳。
门外马车已经在候着了,车夫是个脸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穿着粗布衣衫,靠在车门上。看见谢檀一行人过去,连忙半蹲着行了个礼:“贵人来了,快进去吧。”说着把车帘撩开了。
谢檀嫌慢,又要骑马,被季殊合一把拦住,“殿下,刚用完早膳,不宜颠簸,还是乘马车去吧。”
“再说了,也不急于这一时。”说完他又先跳上马车,伸出手来扶谢檀,而谢檀也再次...忽略了他。
一路到了府衙,两侧东西便门那里突然增加了不少士兵,十步一人,穿着整齐的甲胄,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三人穿过仪门,来到大堂。赵明达已经在长桌后坐着了,看见谢檀过来,起身虚
15. 埋骨仙人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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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个子不高,容颜灵秀,气质清雅。穿着绣鹭鸶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脚下踏着毡靴。
一进来就俯身行了个礼,川乌提着刀护在他身后。
谢檀看了他一眼:“起来吧,张大人。”张清应了一声走到一旁,赵明达瞪着双眼,虽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季殊羽,你可以继续了。”
“好。”
“二十日前,也就是十一月初三,在驱逐完瓦剌三部巴雅图之后。瓦剌二部图亚部队卷土重来,我再次奉赵明达军令,携五百名飞鹰军对战,可我方对敌方士兵数量估算错误,对方足有一千五百多名士兵,个个装备精良。”
“双方一路血战,将至仙人坳,突然天降大雪。”
仙人坳传言是古时修仙问道之处,不少道人在这里修炼成仙,飞升而去。地面上一个个坑洞就是他们修行的洞府。这是一条单行道,地势起伏不平,四处是坑洞。下了雪,坑洞被积雪覆盖,看上去是一马平川,如履平地,但马蹄一踏上去就会滑空跌落坑底。
“雪天路滑,本就难行,无奈之下,我只好让士兵弃马。从左后方绕行,以图避开此地。所幸我方骑兵不多,损失倒也没多少。那图亚也学着我们,弃马在后面紧追不放。”
“只要绕过仙人坳,就是平地,届时后方援兵一到,弟兄们都可以安然而退。”
他双眼通红盯着赵明达,“我每两个时辰派信兵出去报信一次,请求支援,皆毫无音信。”
“双方在雪中且战且退僵持了两日,前无粮草,后无援兵,我方士兵体力耐力已到极限。”
“天寒地冻,不少士兵只穿着粗布单衣,连盔甲都没有,手脸上起了冻疮,长柄刀都拿不稳,他们只能扒死去战友的衣服取暖。一路奋战,我们还是被逼进了仙人坳。”
“图亚看出了我们的颓势,大部队撤去,不再跟我们对战,反而像猫捉老鼠,闲的时候紧追一阵,不闲的时候,原地修整,保存体力,还时不时地派亲兵过来游说。”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变得苍白,“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人要放弃投降。”
“那后来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谢檀问他。
“不是我们,是只有我。”季殊羽眼角泛起了水汽,即将溢出的泪水在眼眶里晃动,但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呜咽声。
“到第三天的时候,只剩下四十三名弟兄,派出去的信兵一个个都没有回来,大家也就知道了会命丧于此,即使不是战死也会饿死冻死。”
“但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季家亲训的飞鹰军岂会窝囊着等死?大家一致决定一起杀出去。”
“晚上,四十三个弟兄一起立了誓,用死去人的衣衫缠了脸,包裹住冻僵的手脚,直冲出去。”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是将死之人,四十多个弟兄一鼓作气杀到了图亚帐前。”季殊羽停下了。
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张清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只听季殊合嘲讽一笑,笑中带泪,眼眸中的绝望溢于言表:“然后他们就都死啦,都死啦,被万箭穿心,一个不剩。”
“他们都死了,那为何偏偏只有你独活?你这不是与敌军勾结是什么?”赵明达诘问道。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我独活,偏偏要我来背负这五百人的仇恨。”季殊羽眼神涣散,喃喃自语。
张清看了一眼谢檀,重新扬声正色道:“季小将军,还请你如实说清楚那四十三人的死亡过程。”
“好。”季殊羽吐出一口气,继续陈述。
“冬日里,月光极盛,照在雪地上如同白昼,再加上弟兄们都没穿盔甲,粗布衣衫在雪地里更隐蔽身形,我们很顺利地就摸进了敌军阵营”。
“天寒,他们守夜的士兵也只有几个,几招过去就解决了。”
“就在大家准备杀进主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位弟兄的腿突然被冻住了,陷在雪地里拔不出来。随后几个人去帮他,动作太大被出来巡夜的敌军看见。”
“一呼百应,他们很快点起火把,我们被包围了,对方的屠刀一个个砍下来。”
“过程太过残忍,结局你们也知道了,生还的就我一个。”
他顿了顿,目光悲切,“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就留我一个,可能是觉得在这世上,活着的人永远要比死去的人更难过吧。”
“抑或是他们想嘲讽我,击败了巴雅图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死去,却毫无办法。”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谢檀问道。
季殊合望了一眼她,脸色失去所有情绪,从绝望到平静。“他们杀完那些人后,就把我留在原地,全军撤离。”
“我一整夜都在搬动那些尸体,想给他们收拾一下。可实在是太多了,我耗费了一天的功夫还没搬完。最后只好解下他们戴着的头巾,扔进仙人坳里,立了个衣冠冢。”
“若仙人坳真的有灵,希望他们转世不要再做人了,高高兴兴的成了仙去。”他垂眸低语。
“做完这一切后,我就准备回去,精疲力尽之际,遇到了一位赶着牛车的农户,他将我带回了军营。”
“回来之后,我立刻去找赵明达,质问他为何给我错误的敌军信息,导致五百人无辜丧命。”
“可没想到。”他怒视赵明达,“他一句轻飘飘的勘察有误就打发了我。”
“没关系,那我就自己查,这一查还真发现了不对劲。”
“有何不对劲?”张清紧接着问。
“我跟了他几天之后,发现他晚上经常独自一人去城内西口楼用膳,与他一起的还有名胡人男性。”
“我与胡商一起交谈有何不妥!”赵明达目光横向他。
“在与瓦剌交锋前是无不妥,可在他们强行易市,掳走城内农户之后,我军已经颁布禁令,城内严禁胡人进入,也不许大众与胡人交流。”
“敢问赵大人。”他紧盯着赵明达,“你为何明知故犯?”
“那胡商在禁令颁布前就在城中,禁令颁布后也一直未出城,算什么明知故犯?”赵明达反驳道。
“就算是如此,那为何每晚都与那胡商见面?”
“私人交情,这你也要过问吗?”
“你。”季殊羽又要出声。
“好了。”谢檀打断他们,“是不是私人交情先不管,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查清图亚为何放你归来,以及季小将军你为何
16. 闷头喝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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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檀盯着他,“什么好主意?”
“殿下不是不喜欢我们两人睡在一起吗?”季殊合随手递给了她一个手炉,“冬天风大,这是我特意去找王大人要的,殿下拿着暖暖手。”
谢檀接过手炉拢到袖子里,横了他一眼,季殊合马上换了个说法,“是殿下喜欢一个人睡。那就让人把屏风移到屋子中间去,隔开视线不就好了。”
谢檀思索了下,眼下也别无他法,她半天没说话,季殊合知道这是同意了,连忙示意王然,“王大人,麻烦您带几个人移动一下屏风架吧。”
王然连忙应诺。
…
天下之大,共月为家。关外的月同样照亮着上京的人。裴望廷的书桌多了一封便函,便函上面寥寥几笔借着月光透出来,其折叠处已经起了毛边,显然是被翻阅过多次。
裴望廷枯坐半宿,指尖用力到泛白。良久,他终于起身把便函扔进了香炉,低声叹息,“还是逃不掉吗?”
…
西配房,赵明达招来心腹副官李城,“你这几天给我好好地盯着长公主,再去查查那个张清是什么来历,若是听咱们话那就最好,不听话,那就...”他右手放在颈间,划拉了一下,眼神狠厉。
“另外,再着人去上京走动一趟,跟那位通通信。”李城得令正准备离开,赵明达思索了下又出声让人停住,“算了,不用去上京了,他们老说我干不成大事,这次我偏要让他们瞧个厉害。”赵明达咬着牙道。李城犹豫了下,张嘴想说点什么,看见他阴狠的眼神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
府衙大牢幽暗无比,墙壁上布满了苔藓,散发出阴森的气息。整个牢房没多少犯人,是以门口的守卫也懒懒散散的,只有尽头那里乌泱泱的站满了人,而季殊羽就被关在那里。
张清带着川乌过去的时候,几个守卫正在轮流值守。张清给他们看了一下牙牌,他们犹豫几下还是退下了,但仍留两人守在门口。
季殊羽坐在木板床上,手脚上依旧套着铁镣,望见张清过来,也只是随意地撇了一眼。
“季小将军,你好像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张清走近他。
“我知道你没问清楚,迟早是会来的。”
“好,那现在可以说了吗?”张清平静地盯着他。
沉默半晌,季殊羽才艰难地开口,语气有些晦涩沙哑:“抱歉,不能。”
张清想起白天他也是这样,在厅堂上,自己问他为何要主动认罪,地上跪着的男子一句不发,面上隐忍痛苦,仿佛心里藏了极大的秘密。
“好,那我换个问题。”张清没为难他。
“你说赵明达贪污军饷,克扣军粮,那你可有证据?”
“确切证据没有,但我跟踪了他几日,发现他与胡商来往密切,期间似乎还交换了一些纸质文书,你们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这次他很快回答。
“此外朝廷有规定,出征士兵的军饷,骑兵月粮三石,步兵月粮二石,盐一斤。军马每日给豆三升,草料十五斤,而本地招募的士兵每军受田五十亩为一分,给耕牛、农具等物。”
“明明朝廷给的军饷已是不薄,为何飞部队众将士冬日里只能穿粗布单衣作战,连盔甲都没有?军马也是瘦弱无力,不堪能骑。”
眼见着他情绪又愤慨起来,张清及时打住了他。
“也就是说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看到的,但你手头上并无确切证据证明赵明达确实贪污了?”
察觉到季殊羽没有说话,他又加了一句。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这些话只能作为参考。”他斟酌了下又道:“基本上毫无用处。”
季殊羽闻言脸上冒出惊讶的表情,这个人真的是同长公主一边的吗?回想起厅堂上季殊合的眨眼暗示,他第一次对弟弟产生了怀疑。
张清还是面无表情,“除了胡商,士兵的粮饷有异外,你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暂无。”季殊羽疲惫的开口。
“那好,季小将军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季殊羽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明摆着无心再与他交流。
接谢檀回去的马车照旧等候在府衙大门处,张清从大牢里出来时正好赶上。
“殿下请留步,我有一事想禀报。”说完他眼神示意谢檀往旁边树下走去
17. 很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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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谢檀不解地睁开眼。
看见她明显没意识到问题,季殊合更生气了,“殿下为何要将我送给您的手炉递给张大人?”
“他手上起了冻疮,我看到了就给他了。”察觉到到对方的眼神似乎有点幽怨,她又加了句,“只是个手炉而已,如果你要的话,我让王然再给你一个。”
“殿下看的还真仔细,连对方有冻疮都发现了。”
谢檀看了看他,没有接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沿街小贩叫卖声传进马车内。
正好这时马夫在外面喊了一声:“两位贵人,要不要下来喝一碗热乎乎的黍麦汤啊。”
“黍麦汤是什么?”
“是用稷米和麦米碾碎混合制成的汤,味道还不错。”季殊合向她解释道,面上还是有点委屈,说话时脸撇向一边,并没有看她。
马夫见有人搭茬也十分高兴,“这位公子说得对,黍麦汤算是我们这边的特色吃食,每到年关时分,家家户户都会做。”
“我们朔州城小,前几天胡人犯乱,街道上都没什么人,今日总算有了些人气。”
“贵人要吃的话,我就把马车靠过去。”马夫隔着车帘问他们。
“你还知道黍麦汤?”谢檀有些惊讶。
“都跟你说了,本公子无所不知。”季殊合骄傲的展开竹扇,随即起身,“走吧,下去喝一碗。”
“等等。”谢檀拉住他,“我们不回去吗?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她撩开马车窗幔示意道。
“再晚咱们不也经历过吗?”谢檀知他说的是刚来那天,两人接近子时才归。“再说了。”季殊合俯身贴近她,“小摊小贩一向是信息聚集地,咱俩去坐一会没准能有意外收获呢。”
季殊合靠得过于近了,抬眸望去就是他眼尾上扬的桃花眼,鼻梁高挑,唇角的笑意还未隐去。说话间,灼热的呼吸声扑到她脸上,莫名让她有些不适。
她侧身往旁边移了移,避开季殊合的眼睛,“那就下去喝一碗吧。”
“好,劳烦您了,就把马车停在这吧,我们走过去就好。”季殊合边下车边对车夫说道,与谢檀一起步行过去。
那车夫说得对,年关时分,街道上是要热闹不少,有几个卖灯笼的小贩沿街吆喝着,货架上摆满了自己做的彩灯,许是为了寓意新年圆圆满满,纸灯笼大都为红色。有福临门彩灯,瑞雪兆丰年花灯等。
最妙的还是一盏风动莲花灯,这盏灯通体为青白色,在一众红色的灯笼中格外显眼。灯笼纸上绘有细腻的莲花图案,每当有风拂过,灯芯轻轻晃动,犹如莲花在水面上摇曳生姿。
谢檀一眼就看中了,走过去问价,那老板却说这灯笼不买,是自己专门留给妻子的。谢檀也不好夺人所好,只好失望而归。
两人在黍麦汤小铺坐下的时候,谢檀心里还在想着那盏灯,以至于季殊合跟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殿下,殿下?”季殊合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谢檀回过神来:“什么?”
“我是问你赵明达这事该怎么办?”两人坐的有些远,周围也没什么人,是以也不怕别人偷听。
“先从胡商入手吧,明日张清应该就能有消息了。”
“殿下似乎对张清很了解啊。”察觉到他又在套话,谢檀懒得回答。
“可既然胡商已经暴露,赵明达难免不会铤而走险除掉他,明天恐怕是太迟了。”季殊合语气有点沉重。
“那怎么办?”谢檀听完面色陡然一变,就要起身,被季殊合按住。
他有点哭笑不得,“殿下,我就是随口说说,赵明达也不一定就会杀了他呀,现在敌在暗我们在明,贸然行动,一定会打草惊蛇的。”
“也是。”谢檀安定下来,“现在城门关了,那胡商想也知道回不去,定躲在城中某个地方。”
“况他又跛着脚,外貌特征这么明显,一定能找到的。”
“他若聪明的话,自然不会再去跟赵明达接触,现在就看我们谁能快点找到他了。”
“对,殿下分析的全都正确!”季殊合又在拍马屁。
谢檀白了他一眼,正好这时摊主端着两碗黍麦汤过来,似乎听到了只言片语,爽快的开口。
“二位可是在找一位跛脚的胡商?”
谢檀两人闻言对视一眼,把惊讶压在眼底,低声道:“正是,我们...”谢檀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答道:“我们兄妹两个是从上京过来做生意的,听闻这里有胡商在贩卖香料,就想买点回去。”
“你也知道,上京的贵人们就喜欢这些东西。”
那摊主把黍麦汤放到他们桌上,见旁边没多少客人,索性就站在那了,“这位客官说的对,上京有钱人就喜欢那些奇异的东西,哪像我们整日在这西北劳作,穿的都是粗布麻衫,不像你们两位贵人。”他眼睛上下扫视了季殊合一眼,“穿的都是绫罗绸缎,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
“要是...”
眼见着话题逐渐跑偏,季殊合连忙打住他:“大哥,我们...兄妹两个。”他舌尖吐出兄妹二字,玩味地看了一眼谢檀,后者撇过脸去,装作没看到。
“我们其实是想问问那个胡商如今在哪里,都找他好几天了也没瞧见。”
“哎,那你们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小城里的人大多淳朴好客,一见有人求助,就热情帮忙。
“那个胡商呢,是个中年汉子,大概一个月前进城的,每晚亥时才从西口楼出来。”
“诺,就是斜对街那座酒楼。”他嘴向西边努了努,“不过那酒楼前阵子不知道因为啥原因给关了,伙计们都回家了,弄得我这生意都不好了。”
谢檀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这大哥热情是热情,就是话忒多了点。季殊合只好又拉住他,“大哥,胡商胡商。”
“噢对,那胡商每天晚上出来后都来我这里喝一碗黍麦汤,他说我这味正,在他们那里可喝不到这种好东西,不过自从酒楼关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那大哥你知道他的住所吗?”
“这他倒没说过,不过你们可以去月明楼问问。”<
18. 花楼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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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合意有所指,谢檀已经习惯了他的口无遮拦,是以并未放在心上。她接过灯细看,灯芯摇曳,莲花浮动,果真是妙极。半晌,她把灯放在一边,望着季殊合:“请问季公子这盏灯花了多少银子?”
季殊合看她已经在掏钱袋子了,连忙开口:“没多少的,就当是送给殿下玩乐了,况殿下不也请我喝了汤水么?”
谢檀一想是这么个理,默默把钱袋子收回去,但心里却不大舒服,季殊合的那句妹妹,仿佛自己被他占了便宜似的。
…
翌日,张清拿着画好的胡商画像去找西口楼的伙计辨认,而谢檀这边则是准备去月明楼见见玉香。两人一顿收拾,直到巳时才出门。
季殊合给谢檀换了个新装束,舍去了她平时常穿的绛红劲装,换了一身月牙白莲花纹锦袍,外套同色白狐领大氅,头发半扎起,用青色发带系住,活脱脱一个俊俏公子模样。
谢檀长相本就端庄,下颌线条流畅,眉眼冷峻,扮起男人来也不显怪异,反而有种不辨雌雄的混沌之美。
外面飘着雪,而季殊合还是寻常装扮,一袭单薄青衣。谢檀盯着他瘦削的肩膀,欲言又止。季殊合见此心领神会,笑着开口:“殿下不用担心,左右进去了还要脱。”
...
两人一路坐着马车来到月明楼,揽客的妓子正倚在二楼窗棂上歇息,看见谢檀从马车上下来后,她先前还眯着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急忙飞奔下楼,她最爱的就是这种冷冽如霜的小公子了。
谢檀走到门口,抬眸看了一眼,一晚百金的月明楼也不过如此,门脸极小,两扇镂空雕花木门大开着,里面看不到人,只有一轮石刻圆月影壁嵌在门后面,突然从影壁后面冲出了一名女子。
“这位公子第一次来月明楼吧,今日是来喝酒的还是寻乐子的?”搭话的是个穿绿衣服的姑娘。“奴家名唤绿意,要不要奴家带您去楼里逛逛?”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檀。
绿意一下子贴的有点近,身上的浓郁的脂粉气扑过来,让谢檀有些不适,她皱眉往季殊合身后躲了躲,一张脸冰冷着没有接话。季殊合注意到她的动作,往前走了一步,刚好挡住她。
那绿意看谢檀不好接近,连忙把目光转向季殊合,眼里又是惊叹,今日来的两位公子真跟雪地里的玉人一般,诱人沉沦却又高不可攀。
“不用了,谢谢绿意姑娘,我们是来找兰香姑娘的,劳烦您带我们引见一下。”季殊合边说边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那绿意听说他们是来找兰香的,神情顿时有些怏怏,待看见银子后,眉眼又舒展开来。她摆摆手,“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来者皆是客,奴家现在就带您去找兰香。”她接过银子,扭着臀往楼里走去。
季殊合侧身向旁边退了一步,示意谢檀先行,他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之后,谢檀发现身后没动静,她朝后望去,季殊合正盯着月明楼右门首上挂着的匾额发呆。她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那块匾额不像寻常的匾额一样高悬在门头上,反而是挂在门右首,匾额的大小也只有寻常的一半大,是一块白色的木板。上面‘月明楼’三个字被别出心裁的勾勒出月亮的形状,倒是个好巧思。
只是他为何会盯着看这么久?
“有什么问题吗?”谢檀走过去问道。
“并无。”季殊合回过神来,神情有些啼笑皆非,他摇了摇头,“进去吧,殿下,绿意姑娘在前面等着咱们呢。”
谢檀嗯了一声,再次瞥了一眼那块匾额,月亮形状,脑中突然想起那起刺杀,跟影月门有关系吗?望着前方季殊合的背影,她眼神倏忽幽暗起来。呵,看来花花公子的名头也不尽然。
待两人穿过影壁真正进入楼中,这才知晓那月明楼名字的由来了。原来自己刚刚在门口看见的竟只是沧海一粟,里头才大有乾坤。
整座花楼共有三层,皆用上等红木搭建。楼顶覆盖着琉璃瓦,内壁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花鸟纹。
中间一座高台,高台前面,木阶宽广,两旁金丝楠木栏杆,雕刻着凤凰涅槃纹路。朱红如火,金光闪闪。高台四周,悬挂月绫纱,随风飘舞,犹如仙境一般。
高台两侧的观众席也是极尽奢华,紫檀木座椅上铺设着绣着飞禽走兽的绸缎,桌面以金银箔点缀,摆放着精致的玉杯银盏。
绿意让谢檀两人先坐在这边等待,她去看玉香现在是否有空。
时辰尚早,花楼里人不多,但谢檀两人出众的容貌还是吸引了不少视线。一个冷冽如冰霜,一个清雅似修竹。
那青衣公子脸上总是漾着笑意,视线不离白衣公子,看着一副随和的模样,但一旦那位白衣公子目光不在他身上,他眼里的占有欲却是藏也藏不住。
花楼里的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哪个好接近。那白衣公子看着冷冰冰的,但实则是个纸老虎,有胆大的妓子借着倒酒的名头靠近他,他也不懂得拒绝,只一味闪躲,耳尖都红了一圈,还得靠青衣公子去打发。
说实话谢檀是有点尴尬,她哪见过这阵仗,手脚越发不自在起来,浑身燥热,瞠目结舌。就算是她后院里的那些男侍也没这么直白露骨,他们的引诱都是小心翼翼,不漏痕迹的。
再次靠季殊合打发掉一个露着胸脯的妓子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我去外面站会。”
季殊合玩味的拉住她:“殿下现在去外面,若是再被人缠上我可帮不了你哦。
谢檀思索了下,又咬牙坐下了,并往季殊合那边靠了靠,企图借他挡住自己。季殊合看见了也不言语,依旧面无表情,只稍微移动了下身子,待看到桌底下两人的衣衫交缠在一起后,才嘴角微翘,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一盏茶功夫后,绿意终于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丫鬟模样的人。她转身向谢檀二人介绍道:“这是平丫头,兰香的侍女,两位公子可以让她带你们去找兰香。”
“不过。”她俯身又坐过来,语气甜腻,眉目含情望着谢檀,“这位公子真的不需要奴家吗?春宵苦短,兰香一人怕是伺候不周呢。”
谢檀招架不住这般热
19. 遭遇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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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夜是腊月望日,也就是十二月十五日。”
“这个日子有什么讲究吗?”谢檀不解。
“那当然了,我们月明楼每年两次赏月盛宴,一次是八月十五仲秋节,一次就是今日了。”
“期间我们楼里的头牌会出来献舞,那个满身长毛的野蛮人是一定会来的。”兰香口气有点鄙夷。
“可是。”季殊合指了指窗外,“外面在下雪啊,他还会来吗。”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兰香似乎有点生气,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位公子难道不知雪夜赏月明,夜凉心自清吗?”
“可你们花楼要什么心清啊,求的不就是放纵沉沦吗?”季殊合又火上浇油了一句。
兰香脸色这下彻底黑了,起身撩开帘幔,明摆着是好走不送的意思。谢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又怕触了霉头。只好拉着季殊合迅速离开房间。
“你说你惹她干嘛,现在线索断了吧。”饶是谢檀再冷静,此时也不免生起气来。
“没断没断,我们不是知道了那胡商今晚会来吗,直接在这里守株待兔不就好了。”季殊合讨好道。
“那万一他今晚不来呢?”
“那我就去向兰香姑娘负荆请罪。”
...
县衙那头,张清已经绘制好了在城中来往的胡商画像,准备拿给西口楼的伙计们辨认,忽听长公主传信让他今夜去月明楼,是以他直接穿着官袍就去了,这就导致他们座位周围空了一大片,三个人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间,格外突出。
眼看就要到表演的时间了,谢檀看着有些头疼,这还怎么抓人,别人进来一看有官员在,直接就出去了。
楼里的鸨娘也有些着急,平日里她这里的座位可是供不应求的,如今空了这么多,生意还怎么做?
无奈之下她亲自提了一壶酒过去。
“这位官爷,您看您穿上这身衣服,我这别的客人都不敢进来了,您要不要先回去更件衣裳再过来。”
“或者您不嫌弃的话我们楼里也有干净的衣裳,可以让丫头们带您去换一下。”
张清不为所动,依旧端坐在座位上。谢檀心中却忽然一动,这个鸨娘倒挺大胆的,寻常人遇到当官的哪一个不是望而生畏,退避三舍。她倒好,直接就过来提建议了,一点也不见畏惧的样子。
看见张清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谢檀知道他洁癖的老毛病又犯了,对鸨娘抱歉一笑,随即解下身上的大氅扔给他,“披上。”
张清这才慢悠悠的动起来。鸨娘看见他把自己包裹的严实,新来的客人也重新聚在他们周边,这才满意的离开。
那边季殊合看到了却是气的快要吐血,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被他这么盯着,张清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望了一下台子上挂着的水钟,朝谢檀说道:“殿下,已经酉时三刻了,胡商还没来。”
谢檀喝了口茶:“不着急,再等等。”
…
这时戏台上传来鼓声,所有的烛火突然熄灭,楼里顿时漆黑一片,四周传来叫骂声。
当侍女们卷起纱幔,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与头顶上琉璃瓦反射的光交相辉映,共同投射在戏台上跳动的舞姬身上时,所有的不满声突然停了,大家皆屏气凝神盯着中间跳舞的人。月色皎洁,舞姿婀娜,当真如月宫仙人一般。
“怎么样,还不错吧。我们当家的就爱搞这些噱头。”兰香端着瓜子过来了,她顺势在谢檀旁边坐下。
谢檀眼睛来回扫视观众席上一个个痴迷,神魂颠倒的面容,眼神微冷:“确实不错。”随即她看向戏台中央。起舞之人身着绛纱金边罗裳,腰部围了一圈细小的金铃,随身形晃动发出悦耳的声音,也使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处。
她头戴金钗,脸如桃花,眼若秋水。皓腕缠着两节彩绸,舞步轻盈,时而似飞燕翱翔,时而如柳枝摇曳。
看着台下诸人灼热的眼神,她似乎跳动的更为起劲,信手扔掉一节彩绸,引起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去争夺,甚至大打出手。
除了谢檀他们三个。岿然不动,神色清明,眼中并无任何着迷痕迹。那兰香看着倒有些惊奇了,来他们月明楼的哪个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虽说他们是来找人的,但面对如此魅惑的舞姬都能无动于衷,看来绝非常人。
“稀奇,真是稀奇。没想到织金娘今日倒在你们几个身上翻了跟头了。”她啧了啧,眼睛望向台上跳舞的人。
“有何稀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谢檀看了下她。
“那你呢?这位嘴贱的公子。”兰香往嘴巴里塞了粒瓜子,面向季殊合笑眯眯地问道。
“咳...”季殊合喝茶差点没给呛死,“自然是因为这玩意本公子见得多了,才不会被她所迷惑。”他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
“行吧,上京的贵人惹不起。”她挑了挑眉,“那这位公子应该不是上京来的吧,怎么也不为所动?”她递一小碟瓜子到张清面前。
后者看了她两眼,低声答道:“生来不喜。”
“是吗?怪不得我一见到公子您就觉得亲切,应该是在哪里见过。敢问公子家乡何处?”
张清闻言恍惚了一下,半晌才道:“某生于东南偏远村落,并非耳熟能详之地,姑娘应该是认错人了。”
“这样啊。”兰香语气听着倒是有点失落。
谢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多语。台下争夺还在继续,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不少人已经头破血流。
“你们不管管吗?出人命了怎么办?”谢檀看见鸨娘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忍不住问道。
“管不了,也懒得管。你管了他们还得骂你多管闲事呢。”兰香望着那群缠斗的人有些不屑。
“为何?”谢檀追问道。
“公子可知道那节彩绸的含义?”
“不知。”
“那你仔细瞧着,织金娘手上有两节彩绸,她扔下去一节,谁抢到了,拔得头筹,今晚就能跟她过夜。”
“那还有一节呢?
20. 发现惊天大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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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审查下来,那些无关的看客盘问了一宿也就放他们走了。涉事的织金娘,兰香,鸨娘几个还关押在府衙大牢里。
图尔坦一箭毙命,临走时使劲扯着兰香的袖子似是要说点什么,无奈那时嘴里一直在吐血,咕咕囔囔让人也听不清。
张清一心办案,乌苏追踪射箭之人。谢檀和季殊合则是去查找有关兰香的一切线索。
夜幕降临,除了乌苏未归,其余三人同聚月明楼,这里自那晚出了人命后就给封了,如今没人打扰倒也安静,谢檀几个索性就在这里交流进展。
地上还残留着血迹,桌椅板凳倒了一地。他们三个倒也不介意,随便寻个干净去处就坐下了。
“殿下,昨夜我先审查了织金娘,当我问到她是否认识图尔坦的时候,她整个人面色苍白,身躯微颤,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似乎是被吓到了。”
“待她平静下来我再问,她才说只见过几次,但不太熟。看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鸨娘呢?”谢檀转向他,“图尔坦常来她这里,甚至包了兰香一个月,她不会不熟。”
“那鸨娘倒是很镇定,神色也不见慌张,仿佛经历多了这场面似的。”
“问她,她只说图尔坦这人很豪爽,一来就看中了兰香,且为她一掷千金。只是脾气不大好,经常打骂兰香身边伺候的丫头。”
兰香身边伺候的丫头?谢檀脑海中浮现了一张瘦瘦小小的丫鬟脸,没什么存在感。
正在这时,角落出现一阵轻微咯吱响,是木头与地面的摩擦声。谢檀眼神一凛,扫视过去,一个黑影迅速后退,她提着剑就要追过去,却没想到那季殊合动作比她更快,几乎是她刚起身,季殊合就跑到了黑影面前,将她拎过来了。
张清看了谢檀一眼,若有所思道,“殿下,这位季公子看着瘦弱,但身姿实在是矫健。”
谢檀按住剑坐下,盯着季殊合的背影,目光寒冷:“确实矫健,又让我刮目相看了。”
张清没接话,继续盯着季殊合,待他走到面前时,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一个小丫头,个头不高,只到季殊合腰部,穿的倒是挺好的,就是眼光躲闪,不敢看人。
“殿下,这是?”
“平丫头,伺候兰香的那个。”
张清闻言,目光立马移到了平丫头身上,身形瘦弱如藤蔓,面容憔悴,图尔坦没事打骂她做什么?
“为何要躲在暗处偷窥我们?”谢檀挥手让季殊合放了她。
“你们是来查案的吗?是来查那个胡人的吗?”那丫头这回倒是不怕了,眼睛盯着谢檀。
“那你呢,又是谁派你来的?”谢檀不答反问。
“没有谁,是我自己要来的。”小丫头还挺犟。
“殿下,我看这小鬼不老实,就该让张大人把她抓到牢里,给她上八十道酷刑就老实了。”季殊合吓唬她道。
谢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添乱。
“本来就是嘛,这小鬼抓了我好几下!我胳膊都给她挠红了。”季殊合边说边撸起袖子,白手臂上几道红痕,微微鼓起,确实看着有些刺眼。
“谁让你穿的这么少?”张清无语。
季殊合闻言瞪了张清好几眼,张口就要争辩,被谢檀抬手止住,只能眼神幽怨的看着她。
谢檀不做理会,继续问平丫头:“你若还是不说实话,我真的要带你去县衙审问了。”
那丫头神情纠结,双手紧握。半晌才默默道:“要是我说了,你们可以放了兰香娘子吗?”
谢檀与张清对视一眼,随后平静道:“若是兰香无罪,自然可以放了她。”
“好,那你们跟我来。”平丫头下定了决心,伸手去拉谢檀的袖子,谢檀虽楞了一下,但也没阻止。
季殊合跟在后面,默默心酸。不让我碰你,别人拉你袖子就可以。
...
平丫头带谢檀三人去了兰香的闺房。季殊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问她:“我们白天把这里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任何东西,你这小鬼不会是来糊弄我们的吧。”
平丫头白了他一眼,继续拉着谢檀走到了一副画前,是那副胡女骑射图。
“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我白天还把它拿下来看了,后面是实心墙面,没法藏东西。”季殊合双手抱胸不解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平丫头摇了摇头,“我只看见那胡人老是站那盯着这幅画看。”
“盯着画看?”季殊合把画取下来,放在茶桌上,“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嗯,画功拙劣,比我还差。”
谢檀也凑上去看,确实平平无奇,画面上一位胡人女性身披鹰羽斗篷,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身姿挺立,双手紧握弓箭,弦弓拉满,蓄势待发。
张清把那副画翻来覆去的看,甚至怕画中藏字,拿茶水泼,可惜画还是完好无损,不见一丝异常。
“哎,你这小丫头不会真是糊弄我们的吧。我们三个大活人在这看了半天了,也没发现任何不对啊。”季殊合又在逗平丫头了。“你看那边穿着官袍的张大人。”他指着张清道,“他可凶了,冷冰冰的,铁面无私,落他手里没你好果子吃。”
平丫头看了他一眼,默默远离他,不与他搭话。
季殊合只好又走到茶桌前,看着画又道了一句:“不过这幅画的纸张倒是不错,被茶水泼了,上面的人物倒是没毁,还是那么清晰,我看着都感觉她要举箭射我。”
谢檀听了心头一动,举箭,举箭?她连忙让张清举起那副画,让季殊合距离他十步距离,正对画像。
“你站那看看,你觉得那胡女举箭要射你哪里?”
季殊合不明就里,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自己,抬手指向胸口处,不确定的道:“大概是这里?”
谢檀上前几步,朝他胸口望去。季殊合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胡乱整理了下衣襟,“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也许是胸口下方,毕竟。”他看了眼张清,顿了顿才一字一句道,“张大人比我矮一点。”
张清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
谢檀却仿佛没听到最后一句话,直接走到季殊合身边,推开他。没了他身形的遮挡,胡女手中的箭指的是后面的空白墙面。谢檀走过去敲了敲,墙面发出沉闷的
21. 搞事业就是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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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清捧过来的是一个黄花梨木小盒子,手掌余大。盒子表面无任何雕饰,正面挂着一把小锁,样子很是平平无奇。
谢檀左右看了看,举着盒子问兰香:“你知道钥匙在哪里吗?”
兰香见到盒子也有点懵,看了好几眼,才确定道:“我之前从未见过这个。”随后她环顾四周,“我的帘幔!”
“行了,先别操心你那帘子了,还是想想图尔坦什么时候把它放到你屋里的吧。”季殊合打趣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啊,我连我屋里被放了这个盒子都不知道。”兰香一脸无辜。
“他天天来月明楼,你能不知道?”
“他天天来月明楼,也不见得天天跟我睡啊,这我哪知道?”兰香翻了个白眼。
“再说了,昨晚他还看上了织金娘呢,你们又不是没看见。”
“你...”
“两位,现在的问题不是应该如何打开这个盒子吗?”张清叹了一声。
旁边两人看了他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忽视他。
“殿下。”他继而转向谢檀,皱着眉,“这个盒子没钥匙,怕是有点难打开。”
谢檀看见他这样,也有点心累,瞥了一眼那边还在暗自较劲的两人,非常怀疑近墨者黑的道理。
无奈道:“我不是带了剑吗?”她指了指腰间,“直接一剑劈开不就行了。”
“...”一时忘了殿下会武功,他脸色微红,现出几分懊恼。
掩日剑出鞘,盒身迸裂,木屑飞舞,盒子被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震落,掉在地上。惊动了还在斗嘴的两人。
四个人现在齐刷刷的围到茶桌前,张清率先拿起了里面放的东西。
盒子里头大部分是书信,没有信封,就随便一折塞在里面。随便翻看了下,书信中间折痕还很新,应该是刚放进去没多久。
“快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兰香伸着脖子好奇问道。
张清正待打开,闻言看了一眼谢檀,手又放回去了。
兰香看见张清停下来了,抬头发现谢檀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瞬间懂了,她甩了下帕子,不屑道:“什么破东西,给老娘看,老娘还不稀得看呢。”
“走,平丫头。”她伸手招了招,“咱们娘俩去底下喝杯酒去。正好当家的不在,咱把他珍藏的紫云仙酿都给喝了。”
待两人走远,关上屋门后,张清才重新展开书信。
半晌,谢檀看完那些书信,眉头紧锁,面色铁青,单手砸在桌子上,“竖子敢尔!”
原来赵明达上辈子竟是这样污蔑季殊羽的吗?只是明明季殊羽只差一步就能查到这个木盒子了,为何会突然放弃,甘愿被抓,担上诬名?
张清看了信,也是一脸凝重,“这个赵大人也太不像话了,居然胆大至此,那位竟然也跟着他狼狈为奸”
季殊合则是一脸阴鸷,双目泛红,浑身紧绷,若不是张清拉着他,他就要直冲出去找赵明达算账了。
“好了,先别着急。”谢檀拍了拍季殊合手臂,“先把这些东西收好,不要打草惊蛇。赵明达如此猖狂,背后必定有那人兜底,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放长线,钓大鱼。”
“先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她转向张清,“图尔坦身亡就当做正常凶杀来办。”
“那兰香姑娘呢?还要带回去吗?”
谢檀迟疑了下:“暂时不用,派人暗中保护好她就够了,我们能找到这,赵明达必定也会摸到这,万事都得谨慎点。”
“现在乌苏不在,你自己要当心。”
张清点了点头,三人走出月明楼时,兰香倚在门框上看她们,看见谢檀走过,没有要招呼她的意思,冷笑一声转身跑了。
…
马车太小,三人索性步行回去,一路上气氛都有点沉重。
夜幕低垂,天空稍显灰暗,雾气笼罩大地,沉重而寂静,仿佛是一层无形的压力,令人窒息。寒风徐徐吹过,带来一丝凄凉之意,扑灭了白昼沙场的的热烈与喧嚣。
越到年关,路上人越少,不少农户屋前已经挂起了红灯笼,虽说这里被战争的阴霾笼罩,但除夕团年的思想还是扎根在每个人心里。
张清抬头望了望夜空,上面不见一颗星星,想到那人的名字也在书信上,语气少有的迷惘:“殿下,我们...能成功吗?”
谢檀愣了下,随即眼神坚定:“必定会成功。”她绝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伸手摸了下腰侧悬挂的剑,剑柄用上好暖玉制成,触手生温。
“也绝不会让掩日剑再刺进我的胸口。”她低声呢喃,左右两人谁也没有听到。
...
因图尔坦之死涉及季殊羽的清白,故他的尸体并未按照规定送往义庄,而是在县衙东厢房特意辟了块空房出来给他停尸,城中仵作正在验尸。
“死者致命伤在胸口处,因箭矢刺入胸膛,深及心肺失血过多而亡。伤口周围有明显的撕裂痕迹,箭头插入极深,几乎要穿透死者后背,隐隐可见射箭之人武功极高。”仵作指着图坦尔后背道。
”且死者死后尸体僵硬明显,目光呈空洞状,没有焦点,浑身上下并无其他伤口。”
“好,那箭矢可有些特别之处?”谢檀指着放在图坦尔尸体一侧的羽箭问道。
“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只是寻常的铁质箭头,也没有任何标记。”
“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谢檀望向身旁的张清:“乌苏可回来了?”
“还没有,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两人思考间,赵明达带着他的副官李城过来了,指着图坦尔的尸体不怀好意道:“这人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指挥使一来就死了?”
“那怎么赵大人看见自己好友死了,一滴眼泪也未掉,第一件事反而是来兴师问罪?”
赵明达被噎住,梗着脖子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赵某朋友多,死了他一个,还有千千万。”
旁边李城似乎是想拦住他,被他眼神一撇给按住了。
谢檀嗤笑:“自然,赵大人朋友多,常年驻扎在关外,如今手都能伸到上京去了。”
见谢檀意有所指,赵明达脸色一慌,随即正色道:“那都是旧日好友罢了,怎么指挥使这也要问吗?”
谢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没说话,半晌给了他个台阶:“赵大人还是早点去训练士兵吧,这里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要是愿意提供点线索那倒是却之不恭。
22. 走出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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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傍晚才归,谢檀还在想赵明达之事。
“主子,属下不眠不休追了那黑衣人三日,几番交手下来,他武功确实厉害。”他顿了顿,脸色似是有些羞愧:“我并未在他手上讨得半分好处。”说话时不小心牵动右臂伤口,他闷哼一声,被谢檀发现。
谢檀语气温和,“无妨,没追到就算了,你这手臂是怎么回事?”她低头望去,乌苏右臂被锐器撕裂一角,粉红血肉翻涌出来,血已经不再流了,但血痕仍残留在周围衣服上,浓郁如墨,显得格外可怖。
“不小心被划了一刀。”
“那待会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是。”乌苏神色有些许放松,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又严肃道:“属下还有一件异事禀告,刚刚没来得及说。”
见他语气认真,谢檀也敛起神思:“何事?”
“属下虽未能追到黑衣人,但也并非毫无收获。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铜制徽章以及银票。”说完他便双手递给谢檀。银票约有十几张,皆百金面额。
谢檀接过徽章,打量几下,疑惑反问:“不是说未能追到黑衣人吗?这又是从何而来?”
“这便是属下接下来要说的异事了。”乌苏一脸凝重。
“属下今日追那黑衣人到苦竹林的时候,眼看又要被他逃脱,突然从林中飞出来一名戴着银质面具的人,着暗绿衣衫,身形不辨男女。”
“只用一刀便挑落那黑衣人,随后打晕他并带走。临走时往地上扔了这些,并未说什么话。”
谢檀摩挲着徽章:“会不会是那黑衣人同伙?”
乌苏摇了摇头,迟疑道:“看着不像,如果是同伙,他大可以跟着那黑衣人一起过来对付我,而不是留下徽章等物。”
谢檀又举起徽章,细细观察。这枚徽章呈圆形,约两寸大小,用一根黑线坠着。正面刻着一条浮雕的鱼,背面平整,无任何装饰。
半晌,她才道:“这应该是那黑衣人的身份信物,看来那面具男倒是帮了我们一把。”
“主子,我不明白,既然他要帮我们,为何不直接把黑衣人交给我们,反而掳了他去呢?还有这些银票是何意?”
“许是那黑衣人与他有些恩怨吧。”她随手收好徽章。
“你再仔细看这些银票上的花纹印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乌苏闻言接过银票,凑近看了几眼,少顷惊讶道:“这是宝通钱庄发行的银票!”他又翻了翻银票底部,“有几个是连号的,不过都从中间断开了。想来那兑银子的人应当不知道这些银票是连号的,随意抽了几张就用了。”
谢檀看了他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是啊,上京钱庄发行的银票怎么会流落到千里之外的朔州呢?这事是越发有趣了。
“递个信给卓吾,让他去查查,这些银票数额巨大,钱庄掌柜一定有印象。”
“是。”
…
虽说图尔坦的死只需做做表面功夫,但整个朔州城还是戒严了五天,路上也多了几个巡街的士兵。
月明楼那帮人审问之后,发现确实跟图尔坦无关也就放回去了,再开业,人流跟之前相比少了不少。
趁着这日空闲,赶上王然休沐,谢檀就带着张清去见他,顺道把一些事给解决了。临出门时被季殊合看见,非要一起跟了过来。马车空间实在太小,三人又是步行前往。
所幸是白天,日光正好,街道上倒也热闹。甚至有几个小孩子手持灯笼在路上奔跑嬉戏,脸上满是纯真的笑容,这幅场景也冲淡了三人的些许愁绪。
来朔州将近半月,一直在处理赵明达与季殊羽之事,再加上重要线索胡商死去,整个案子一筹莫展,还好有了书信及鱼纹徽章,能窥得一丝明路。
上京卓吾那边也有消息传回来了,说是掌柜的对取银票的人有印象,卓吾已经绘制了画像让他辨认,等辨认完毕再传信过来。
许是连日的阴霾将要散去,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连一向寡言的张清都有空开季殊合的玩笑了。
“几日未见季公子,可是去找兰香姑娘拌嘴了?”
季殊合闻言瞪了他一眼,又赶紧看了看谢檀,“什么兰香姑娘,本公子这几日都在想着怎么帮殿下。”
“那季公子可想出什么办法来了?”
“目前是没有,但是。”他又骄傲地加了一句,“我的心始终在殿下这边。”说完还讨好的往谢檀那边靠了靠。
张清目瞪口呆,饶是他从小到大见过的花花公子无数,也没见过季殊合这样的,拍马屁拍到极致,丝毫不加遮掩。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回想起刚来朔州,那时他正与殿下交谈案情,殿下随手给了他一个手炉,他收下之后却突然觉得如芒在背,转身一看,马车旁有个俊俏的公子在喊人,脸上虽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冰冷的,就站在那平静地盯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置身无边黑暗,让人不寒而栗。
他起初以为季殊合是殿下的下属,后来看殿下也不曾让他做过什么事,反而处处纵容他。王然说他是殿下的男侍,他却是不信的。他见过好多男侍,他们的眼神大多浑浊不堪,看不到任何希望和追求,偶尔夹杂着绝望和自甘堕落的快意。
不像季殊合,眼神是清澈的。逢人便带三分笑,肚里心思全未知。
日常表现出来的是对殿下有意思,可真正目的谁又清楚呢?
算了,他也不必再想,左右都戴着面具罢了。
各怀心事走了半刻钟,快到城门口时,谢檀发现那里值守的士兵差不多增加了一倍,密密麻麻站着,绕了城墙一周。城门依旧紧闭,后面还用木桩顶住了,门外不时传来“砰砰”顶撞声。
“这是怎么回事?”谢檀指着那些木桩问道。
“都是外面那些流民闹的,快到年关了,他们急着进城。瓦剌那边虽暂时停了侵袭,但城外无吃喝,天寒地冻,任谁也扛不过去。左右都是死,死城里好歹也是落叶归根了。”
“听王大人说,这几天闹的是越发凶了,个个跟不要命似的。光打死打伤的就有这个数。”他伸手比了个九。
“这怎么行,我去让他们把城门打开。”谢檀面色一沉,步子就要迈过去。
季殊合伸手拦住了她,“我劝殿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赵明达虽不是个好人,但他这回做的却是对的,只是手段强硬了些。”
张清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花花
23. 小谢好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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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人是个好官,即便你没有提出那些要求,本官依旧会做那些事。如果你今日是想求个心安,那么本官在这里可以答应你,你所想所求皆会如愿。”谢檀看着王然正色道。
“好,那朔州城内所有百姓的生死存亡及下官一家三口的性命皆系于殿下之手了。”王然站起身来郑重的行了个大礼。
谢檀这次没阻止他,几息过后,示意张清挽他起身。
此时的他们或许不知,这次海棠花下的会谈将会是推动南明政局变动的一只蝴蝶,待它翅膀扇动那日,必将卷起滔天大浪。
而季殊合,张清,王然,这些现在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将会在七年后响彻南明。
...
这场谈话直至申时,三人从王然家出来的时候,脸色各异。张清还是一副寡言木头样,但眼中的憧憬做不了假。季殊合目光一直放在谢檀身上,几乎是谢檀说什么他都说好。
谢檀则是一反常态,目中忧虑仍在。
“殿下在烦恼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忧罢了。”谢檀脑中又想起前世被围困京郊,周围至亲都因她而死的场景,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沉重。
季殊合察觉到这一点,轻哼一声,“怕什么,最坏不也就那个结局吗?”
“不过。”他又笑着加了一句,“这次殿下不再是孤身一人啦,怎么说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张清虽不赞同季殊合说自己是臭皮匠的行径,但此时看到谢檀脸上的愁绪,也不免附和道:“季公子说得对,路虽远,行则将至。”
谢檀看着季殊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骤然一松。是啊,再坏也坏不过前世的结局。毕竟,她摸了摸腰侧,掩日剑已经到手了,怎么不算是蝴蝶扇动翅膀了呢。
…
二日后,卓吾画像已到径阳坡,此时距离朔州只有二十多里,未免夜长梦多,谢檀当即决定派乌苏前去接应,而张清则留在县衙继续查探胡商之事。
是夜,月华如水。
张清还在书房处理案宗,胡商之事牵扯太多,他不得不万分谨慎。案几上火烛将熄,他正准备起身去添点灯油,忽见窗外不时有几个黑影闪过,他迅速冷静下来,张口想唤乌苏,却记起他已经被谢檀暂时派走了。
情急之下,他随手抄起木桌上的铜剪刀,吹灭火烛,俯低身子,慢慢朝墙边移动。
那黑影几个来回之后,直接朝着他这间屋子逼近,只听“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周围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也无任何士兵过来查看,整个县衙除了他和黑衣人之外空无一人。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李城前几日的试探,当时他态度坚决,对方面上虽未见不满,却没料到他竟敢直接派人刺杀。
夜已深,殿下已经回去歇息,能帮他的唯有他自己。
屋内一片漆黑,张清心跳如雷。他双手紧握铜剪刀,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黑衣人已经进来了,手持长刀,四处搜寻。
而张清大气都不敢出,黑衣人见没找到人就慢慢向门口踱去,他心神放松下来,缓慢起身,却不料刚刚移动时衣角被交椅压住,现在一动,“刺啦”一声惊到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黑影。
黑衣人迅速挥刀转身朝墙边走来,并向外喊了一句:“找到了。”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清见逃不过,骤然冲出,手中剪刀划向黑衣人胸口,被他侧身抬刀一挡,张清手腕一阵剧痛,剪刀脱手。
他随即跑向窗边,却半道被黑衣人抓住脖颈,使劲挣扎,却始终逃不过桎梏。几番反抗下来,他的脸色已近青紫,额头经脉暴起。
那黑衣人右手摩挲着张清喉咙,似是发现了什么异常,目光一闪,惊讶地道了一句:“竟是...”熟料那张清听到他这句话,瞬间激动起来,拼尽全身力气用力咬了黑衣人一口,对方吃痛,手一松,侥幸被张清逃脱。
黑衣人回过神来,反手扔刀就要刺,眼看着刀刃就要刺入张清后背,只听“铮”的一声,那刀被拦腰折断。
谢檀飞身闯了进来,掩日剑还握在她手上。
许是来得急,她只穿着黑色罩衫,头发也未梳,散在背后。谢檀看了张清一眼,使了个眼色,便将黑衣人引向庭院。
而院子里散落在其他地方的黑衣人同伙也重新聚集在一起,将谢檀团团围住。
她微微皱眉,手腕一转,剑气凝聚,划破长空。庭院里的花草被气流卷起,摇曳不定。黑衣人如同疾风般对她发起了进攻,剑光闪烁,刀影飞舞。
每当黑衣人利刃逼近时,谢檀总能凭借灵活的身姿闪过去。她的剑法越发凌厉,每一次进攻都带着无穷的杀伐之气,让黑衣人节节败退。
似是发现情况不对,那领头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一人抽身去屋内抓张清,而谢檀一时被他们缠住,无法脱身。
情急之下,谢檀胸中憋着一股气,攻势愈加狠厉,几乎是放弃防守,全以性命相搏。那群黑衣人大骇,逐渐慌乱,准备撤退,但谢檀仿佛杀红了眼,丝毫不留情面,剑光如流星般划破夜空,让他们无处可逃。
最终,在一阵清脆的剑鸣声中,谢檀一剑贯穿最后一名黑衣人胸口,将他们击败。庭院中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温热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谢檀握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好了,现在只差一个了。
屋内黑衣人被谢檀的气势骇住,一时手脚发软,待看到谢檀一步步靠近,他才陡然清醒过来,匕首顶住张清喉咙,站在他身后,无助大喊:“别过来!”
谢檀脚步不停,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般,那黑衣人终于崩溃,举刀便刺,谢檀抢先一步甩出掩日剑,匕首被弹落在地,黑衣人也被震的后退几步。
而张清陡然失去倚靠,在快要跌倒时,被谢檀飞奔过去扶住。谁料那黑衣人突然甩出袖箭,谢檀躲闪不及,手臂一下子被袖箭擦伤,血液瞬间就浸透罩衫。
那黑衣人见一招得逞,还要再战,却突然被窗外一支利箭穿胸而过,当场倒地。
谢檀面色一惊,全身再度紧绷起来,迅速拿起掩日剑,以为外面还有残留的黑衣人同伙,却在发现进来的人是季殊合后,神情一松,心里憋着的气一下子泄出来,掩日剑不知觉的脱手。
夜色韫浓,而门口站着的季殊合的脸却比夜还黑三分,他随手扔掉弓箭,擦了擦粘在手心上的血液。双眼冰冷直盯着谢檀,嘴角挤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为何
24. 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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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季殊合抱着谢檀走出仪门,才有两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望见满庭院的尸体,跪下就要请罪。
问他们赵明达去哪了,也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称作不知。严明自己是被打更的更夫叫来的,那更夫听到县衙有打斗声,怕出什么岔子,打算叫巡夜的士兵去看看,正好就碰上他们两个了。
恰好川乌也骑着马赶到县衙,他看到季殊合抱住谢檀,脸色一惊,随后迅速镇定下来,向谢檀比了个手势,示意画像已经到手。
谢檀颔首,让他先去查看院中黑衣人的身份。
“殿下,今日这事必定与赵明达有关,不然还有何人敢夜刺县衙。”张清的喉咙还青紫着,是以声音有点沙哑。
“嗯,我知道是他。”谢檀仍在挣脱,季殊合无奈之下只好放她下来。只是手还虚扶在她肩膀上,做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不过殿下不是回去了吗?为何还会回来?”
“是李城,他告诉我赵明达会在今夜行动。”
“李城?”张清脑中瞬间浮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面容,年岁大约四十左右,留着山羊胡,平时总跟在赵明达身后,应该是他的谋士或心腹。
怪不得自己那日态度生硬,对方也没任何表示,而是道一句知道了就走了。原来他那时就已经决定背弃赵明达了吗。
眼看着两人大有在这里彻夜聊天等天明的架势,季殊合不满的敲了一下谢檀的肩膀,“殿下还要在这里聊多久?”
谢檀被他敲的差点跳起来,回头威胁性地瞪了他一眼,再侧退两步,试图拉开距离,却又被季殊合强拉回来。
张清看着两人,也意识到在这里谈话有些不妥,斟酌着开口:“殿下还是先回去处理下伤口吧。”他又环顾了下四周,“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下官来解决。”
“好,正好川乌回来了,我也能放心点。”谢檀欣然应答,也没拒绝。
“你们两个。”她指着旁边站着的士兵凛声道:“去把巡街的士兵都找过来,今夜都给本官守在县衙,一个都不准走,违者斩。”
“另外让知县王然过来,务必要协助张大人查清此事。”
待他们领命离开后,谢檀也准备回去。只是脚步刚动,又被季殊合抱了起来。这回他手臂收的更紧,谢檀碍于伤口无法挣脱。
两人身体贴在一起,谢檀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跳从单薄的衣衫中透出,比手摸上去的触感更真实强烈。
等快走出县衙大门时,张清才后知后觉朝他们喊了一句:“殿下,下官此行带了一些金创药过来,需要的话,下官现在给殿下拿过去。”
谢檀刚要回答,被季殊合打断,他头也不回嘲讽道,“不用了,张大人有空研究金创药,不如考虑一下如何大半夜不再让殿下涉险。”
张清闻言有些羞愧,又有些莫名其妙,突然有一种自己被当成情敌针对的错觉。
…
冬日的夜还是凉的,更何况两人都穿着单衣。又一阵寒风吹来,谢檀瑟缩了一下,上半身不自觉的朝季殊合贴近。
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他嘴角上扬,声音也轻快了几分:“殿下是觉得冷吗,那我再走快些,只是殿下千万要抓紧了。”
说完他步子就急促了不少,谢檀被带的脸颊不停地撞向他脖颈,鼻尖满是清淡的白檀香,闻得人也恍惚起来。
她脸色发烫,单手抵在季殊合胸口,扭头想远离香源,可往往下一秒又重新撞上去,像是有意如此。
几次下来,谢檀也明白了是季殊合在故意作怪,她抬起头想控诉,可没料到季殊合也恰好低头,谢檀的嘴唇刚好擦过他的下巴。短暂的相触一闪而过,两人都愣住了。
这一下,谢檀脸颊彻底红透,耳边火辣辣的,浑身不自在极了。
季殊合反应过来,玩笑似的道了一句:“殿下就是再感激我,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他步子也放缓了,“还是说,殿下只是单纯的想占我便宜?”耳边又传来男人戏谑的声音,低沉温柔,如山间清泉。
良久,谢檀呐道:”意外而已,无需大惊小怪。”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闷闷的,让人听不清。
“是吗?”季殊合语气明显怀疑。
谢檀闻言又想躲,可低头是他散发着白檀香的脖颈,抬头又是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一时倒有点进退两难了。她只好装没听到,僵住不动。
看着怀里人僵硬的模样,季殊合却不打算放过她,“殿下不说话,我就当殿下是默认了。”
说完托住她膝盖的手一松,吓的谢檀立马回过神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又惊又气,“季殊合!你发什么疯?”
“没什么,只是殿下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殿下睡着了。”
“没有睡着,你放我下来!”谢檀说话时的热气扑在他脖子上,痒痒的,带着他的心也躁动起来。
“不放,殿下受伤了。”他手指蜷缩了几下,又搂紧了,想更靠近热气。
“可我伤的不是腿!”谢檀咬牙切齿。
“都一样,没差别。”季殊合不为所动。眼看看谢檀真生气了,他又把人往上托托,视线与谢檀平齐,眼睛直盯着她,语气温柔:“殿下,不要生气了,我今夜真的很担心你,下次一定要等等我好不好。”
谢檀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着,推他胸膛的手一下就停住了,人也安静下来,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殊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无奈的在心底叹了一声,再不言语,径直往住所走去。
…
月光迤逦,拉长两人背影,如同两条直线。在线的尽头,他们身影相融,好似一个整体,密不可分。
几炷香之后,两人终于到家。
季殊合直到把人抱到榻边才放手,随即伸手就要解谢檀的腰带。
“你干什么?”谢檀按住他的手,目光怀疑地盯着他。
“不干什么。”季殊合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指了指谢檀的手臂,“这里被血粘在一起了,需要解开上药。”
“再说了殿下你里
25. 回京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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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天还蒙蒙亮,谢檀一行人已经在朔州城外军营里候着了。
沙场上人不多,她站在观景台上举目望去,最北边已经有几列士兵在训练了,依旧只着粗布麻衫,排成箭矢阵型。前头领兵的人不断移动身形,主动发起攻势。
看了一会儿,王然见她感兴趣,在旁边搭话:“殿下,这是季小将军训练的飞鹰军,他人虽然在狱中,但他手下的士兵训练可是一天没落下。”
“最前头的那个叫项文杰。”他伸手指了指,“是季小将军从战场上救回来的,骁勇善战,没到两年就升了百户。就是人有点轴,只听小将军的话。”
“他现在练的那个阵法好像叫什么...什么来着...”王然嘴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锋矢阵。”
“对,就是叫这个,殿下真是见多识广。此阵极其厉害,飞鹰军战场上用上它几乎是百战百胜。”
谢檀笑了一下没出声,并非是她见多识广。而是上辈子她见过季远山用过这个阵法,此阵厉害是厉害,但也有个缺点,它只能季家人用。
脑海中突然想起季殊羽跟她说过的话,半晌,她才道:“走吧,去会会他。”
离得近了,看得更真切。他们各自分为几小队训练,每个队伍有一个排头兵带着。大约只有练得最好的,才能由项文杰亲训。
那项文杰见她来了也没停下训练,而是等一边的士兵击鼓了才放下手中长矛。
王然跟在谢檀后面,“项百户,这是上京来的都指挥使,专门过来调查季小将军一事。”
“当真?”那项文杰眼色一下就亮起来了,须臾,他又挠了挠头,欲言又止,“怎么是位女子?”
王然用余光瞄了谢檀一眼,见她没有生气,才解释道:“女子又如何,我南明前朝还有位女将军呢,不也照样如男子一般守御疆土,打得四夷臣服?”
项文杰粗略的思考了下,随即豁然道:“说得也是,只要有本事,管他甚么男子女子。”他大手一挥,“既然是来帮季大哥的,那就都是好人。叫项百户未免见外,直接跟他们一样喊我项大吧。”
“我项大没读过书,听不懂你们文化人的话,只要有能帮得上季大哥的地方,只管说就是了。”
谢檀目光有些诧异,想不到这边境不识一字的粗人,竟比朝堂上那些满口纲常仁义的‘君子’要坦荡无拘的多。连他都知有本事的人不论男女,而那些金銮殿上的人却只想拼了命的拉她下来。
她眼神欣慰,霎时对面前皮肤黝黑的汉子有了几分好感,“确实有事需要你帮忙,待会你只需...”她说完眼睛便紧盯着对方。
项大听完似是有些怔楞,只见他眉头紧锁,嘴角也抿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我都听都指挥使的,尽管吩咐就行了。”
他朝后望了还在训练的士兵一眼,“指挥使不用担心,我项大在弟兄们心里还是有几分威望的。”
“好!”谢檀满意道:“季殊羽果然没看错人。”
听到她提起季大哥,项大顿时就来精神了,不停地问她季殊羽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弟兄们都很想他。
“不急,快了。”谢檀望着远方,平静道。
随即,她目光一转,“走吧,也该去见见赵明达了。”
而此时的赵明达正在用早膳。
谢檀没多跟他废话,进了营帐直接扔了个徽章在他桌上,“赵大人可认得这个?”
赵明达拾起徽章,脸色有一瞬间的慌乱,“这是何物?”
“自然是证物。”
“这证物与我何干?”赵明达扯着嘴角,僵硬道。
“赵大人,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谢檀讥讽一笑,随后从王然手中拿了一幅画。
她展开画像,“那这个人赵大人一定认识了,前几天验尸的时候才见过。”
赵明达这下面色一变,张口就要喊人,却被谢檀不耐烦地打断,“赵大人别忙活了,这人已经被本官扣住了,昨夜县衙一事想必也有你的手笔。”
“如今你不妨好好在牢里想想,该怎么解释自己买凶杀人,污蔑忠良,谋杀朝廷命官的事。”
“本官何时做过这些事,指挥使你不要血口喷人!”赵明达还不承认,恼羞成怒。
“还敢抵赖?这块徽章持有者的尸体已经在县衙大厅放着了,身上还装着你给他的银票。还有你的小厮也已经亲口承认你买凶杀人一事。”谢檀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哪知对方听完竟打算鱼死网破,转身抽起背后放着的长刀,面目狰狞,“那又如何,我乃抚海卫指挥使,你敢抓我?就不怕瓦剌二部卷土重来吗?”
见谢檀不说话,他又得意道:“且临阵前抓主帅乃兵家大忌,你现在敢动我,明日弹劾你的折子就会被快马加鞭送到御前!”
“是吗,赵大人就如此自信你的人能走到御前?况你在边关驻扎已有七月,可曾打过什么像样的仗?”
谢檀一步步逼近他,“你再去外面看看,冬日里士兵穿的是什么?你自己穿的又是什么?”
“你克扣士兵俸禄,与胡商勾结,传递错误军情,导致五百飞鹰军命丧仙人坳的时候可有想过你是一军主帅?”
“朔州城内百姓食不果腹,城外更是易子而食,而那胡商竟然可以在月明楼一掷千金。”
“为官你有负圣恩,为将你愧对军民。我今日就是在这里砍了你,满朝廷的人也不敢说完一个不字。”
谢檀蓦然拔出掩日剑,厉喝道:“我如今给你留几分颜面,是想让你将功赎罪,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又如何,如今在边关,自是我说了算。”
“李城。”他朝外喊道,后者马上进了营帐。
他冷笑一声,“去将人都叫来,让指挥使看看这里到底是谁做主!”
李城站在原地未动,低眉敛目,仿佛没听到似的。直到他喊了三四声,赵明达这才意识到形势有些不对劲,心中一慌,抓起刀就往外跑。
谢檀抱臂看他垂死挣扎,这幅样子似乎激怒了赵明达,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挥刀朝谢檀劈去,被谢檀侧身一躲,一剑刺中肩膀,跌落在地。
谢檀逐渐靠近他,无视他眼里的
26. 两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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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照旧是谢檀与季殊合合坐一辆马车,张清则独自一辆,携十几个士兵跟在后面守着赵明达的囚车。
谢檀在闭目养神,季殊合看了她好几眼,终是按捺不住问她:“殿下就不好奇我跟兄长都谈了什么?”
“不好奇。”对面人眼睛仍然闭着。
“若是我跟兄长说让他打完这一仗就请辞归家呢?再不管朝廷纠纷。”
“不,你不会。”谢檀这才缓慢睁开眼睛,看着他平静道。
“哦,为何不会?”季殊合歪着头,笑容有些玩味。
“因为你们。”她一字一顿,不带一丝情绪,“别无选择。”
“对呀,殿下现在救了我大哥,朝廷上那些人肯定都以为季家已经攀上了殿下这条大船。”
“殿下以后可要好好的护着我们。”季殊合笑盈盈地看着她,说话时语调上扬,带着一贯装可怜的腔调。
“那你知不知道。”谢檀突然靠近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废物是没资格上船的哦。”
“你说对不对,季公子。”她显然话里有话。
季殊合罕见的沉默了一下,脸上笑容也停滞了一秒,随后他又撑开竹扇,也靠近她,“自然是,知道的。”
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行吧,季公子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谢檀怏怏退回原位,视线扫向车窗外,看样子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顺眼望去,后面是张清的马车。
因为张清对你有用,不是废物,所以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吗?
季殊合想到这,心里突然就有一点不舒服,也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来,想让她眼睛一直放在他身上。
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在心底撕裂了一个口子,叫嚣着要出来。他喉咙滚动了下,“不如就从这次春闱开始如何?”
谢檀收回视线,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好啊,我期待三月后季公子给我一个大惊喜。”说完再度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季殊合得了她这份回应,心底的焦虑却是一丝都没缓解。手捏紧了竹扇,眼也不眨的盯着谢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人依旧在他这边。
趁着谢檀看不见他,他眼睛大肆在她身上侵略,目光一扫,望着她手臂出了神,她那里有伤,如今被衣衫覆盖看不出来,但只有他知道伤口有多重,疤痕有多深。
一道因张清所受的疤,或许会跟着她一辈子也说不定。
抬眸望向马车外,张清仍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张清,你们押了我去上京,我自是难逃一死,可你们也别想好过。”
“别以为有指挥使撑腰,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赵明达盯住旁边马车上的张清恶狠狠地道。
“特别是你,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来历。”他移动过来,笑容阴恻,带着几分癫狂。双手上的铁镣在地上拖出一阵响,
“是吗?知道了又如何。”张清撩开马车帘子漫不经心道,“赵大人话中的那位人,如今只怕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你什么意思?”赵明达一愣,双手紧扒在铁围栏上。
“没什么意思,只是若赵大人愿做个人证,或许能戴罪立功,免除一死也说不定呢。”
“当真?”赵明达迟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有些心动。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哆嗦,双手一松,跌坐在囚车上。
“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都知道了!”他突然反应过来,眼色发红,低声嘶吼着,充满了不安。
张清没理他,抬手放下了车帘,突听到旁边一阵镣铐声响,“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你们能保住我这一条命!”
“晚了。”帘内轻飘飘的抛出一句。
赵明达不信,抬头朝前面的马车大喊:“指挥使,我愿意说,我什么都愿意说!还请指挥使停留!”
谢檀被他叫声惊动,起身下了马车,往张清那走去。季殊合看见她背影,捏了捏衣袖,将要跟上去,被她挥手拦住,“你就在这待着吧。”季殊合愣了一下,停住动作,“好。”声音微不可闻,转瞬间被车帘隔断。
...
“这是怎么回事?”谢檀重在张清马车内安坐下来。
“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胡商藏起来的木盒子,激了他两句,就扛不住了。”
张清说完伸脖子看了好几眼外面。谢檀对他行为感到不解,身子不自觉的倾向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张清突然往后一躲,避免与谢檀靠的太近,“只是好奇季公子为何没跟过来。”
“他为何会跟过来?”谢檀不解。
“因为他一直与殿下待在一起啊。”见谢檀还是疑惑,他又解释道:“你看,查案的时候他与殿下待在一起,出行的时候他又与殿下待在一起。”甚至都住在一起了,当然最后这句话他没敢说。
“我与他之间看起来很亲密吗?”谢檀反问道,心里有些异样,也有点紧张。
“还..还行?”张清睨了她一眼,担心自己说错话,又加了一句,“也没有多亲密,只是朋友间寻常交往罢了。”
“就像我与你一样么?”她追问道。
张清闻言,深吸一口气,昧着良心道了一句:“是的。”然而他快速在心里诽腹,自己何德何能能跟季公子一个待遇。
“好,知道了。”她压下心底异样,松了口气。又起了新话头,“王然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见问到正事,张清身体一下子挺直了,“都安排下去了。黑衣人持续在查,月明楼也让人去盯着了。”
“殿下是怀疑那里有问题吗?”张清脸色凝重起来。
“也不是怀疑,就是感觉不太对劲。”月明楼,影月门。都带月,还都有月亮标志,实在是太巧合了一点,仿佛是送上门的疑点,让她不得不多想。
“好,那我让王然盯紧点。”
谢檀打住了他,“也不用太刻意,寻常点即可。”
“好。”“那赵明达该怎么办?眼下距离上京只有不到十日的路程了。”他眼神示意了下帘外。
“现在到了哪里?”
张清撩开帘子,环顾四周,似是怔住了,半晌才缓慢答道:“埋骨地。”他目光恍惚,手还撑在帘子上没放下来。
谢檀一愣,看了他一眼,往外望去,瞬间想到了那件事,须臾才道:“那过了这里再动手吧,他这样的人不配埋在这里。”
“好。”他低垂着头,双手紧握,声音嘶哑,“谢谢殿下。”
谢檀没接话,马车里顿时一片安静。
良久,张清才不在乎的开口:“没事的,殿下,都过去了,人总得向前看不是吗。”
“嗯,你明白就好”
“那殿下要去前头那辆马车吗?待会打起来怕季公子一人不好应对。”
谢檀心里又不自在了,她轻咳了下,“不用了,亲兵会注意分寸的。”
“好。”
...季殊合一个人已经在马车里等了三炷香时间,眼看着日头西斜,谢檀还没回来,他脸色越来越沉,随即就要下车去寻她。忽听前头马夫一身惊呼,他急忙撩开帘子,只见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从路边窜了出来,手中刀刃寒光闪烁,对着张清那辆马车
27. 老婆不想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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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刺客,赵明达死了,我们却毫发无伤,这有悖常理。”谢檀望着他平静道。
“那也不该刺在你身上,这只会显示我们的无能!”季殊合的手还放在上面,血珠已经渗到他掌心,冰冷黏腻,如同被蛇信子缠上一样,湿哒哒的让人逃不开。
“你要不想违背常理,大可以让我们动手。”
“为何...为何偏要自己来。”后面这句话已近低语,带有一种谢檀看不懂的偏执。
见她不说话,季殊合突然低声嘲讽一笑,放开了搭在谢檀衣衫上的手,“既然你执意如此,一人受伤怎么够。”
话音刚落,谢檀有所警觉,目光狐疑扫视过去,“你要干什么?”
他后退一步,眼里的疯狂快要掩藏不住,“不干什么。”随即抽出衣袖里藏着的匕首,学着谢檀样,往左臂上狠狠一划。
这一刀用了狠劲,血珠顿时如泉涌,快速濡湿了单薄的衣衫,如若不是他还有几分理智在,整条胳膊都要被他划断了。
“如此可还够?”季殊合垂着滴血的胳膊向对面的人问道。血水顺着衣衫的纹路,一滴一滴砸落在地。
谢檀震惊的目光从他的胳膊又移到他的脸上,暗叹了一声,“真是疯子。”随后就要往张清那边走去。
步子刚动,却被季殊合伸手拦住,鲜血淋漓的胳膊横在她面前。
他面色阴沉,目光有如实质,紧咬着谢檀不放,“殿下还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谢檀瞥了一眼他的胳膊,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确实与我无关。”季殊合低头自嘲一笑,依旧站在她跟前没让开,胳膊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
月色溶溶,照在林中对峙的两人身上。周围一片寂静,亲兵已经退走,囚车上还躺着赵明达的尸体,张清也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
谢檀一时情绪有些复杂,虽说上辈子她并未成婚,但也不是没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她其实知道季殊合一路以来对她的示好卖乖,但她不确定这样的示好有几分真心在,究竟是为了救他兄长,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
而季殊合一路上的表现,让她自重生以来一直坚定的路线,好像出了岔道。这感觉让她惶恐,仿佛什么东西失控了一样。
而她一向不喜欢失控。
想明白了之后,她扔下一句话,“知道就好。”随后弯腰拾起掩日剑,绕过对面的人,头也不回的朝张清走去。
在马车里听了半天动静的张清这时才敢撩开车帘,搭谢檀上来。
“殿下怎的这么冲动?快进来处理下伤口。”他说完又看了还站在原地的季殊合一眼,犹豫的道了一句:“那季公子怎么办?他伤口好像也挺严重的,要不要也叫他进来处理下。”
帘内静了一下,随后传来一句,“不用管他,他要喜欢自伤就让他自己受着。”细听之下还有点恼怒。
“唉,好。”张清闻言有些同情的看了季殊合一眼,转身也进了马车。
前面车辙未动,季殊合抬起胳膊,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刀口已经不再淌血,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伸手捏了一下,血珠又复涌出来。
他眼底暗流涌动,“不用管我吗?如果我偏要让你管呢。”随即抬头,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车壁,牢牢的锁定在谢檀身上。
…
待季殊合挤上马车的时候,张清正在帮谢檀处理伤口,雪白手臂上两道血痕格外刺眼。
张清看见他上来了,手上动作一停,刚要问谢檀意见,却被对方打断。
“我也受伤了,劳烦张大人帮我处理一下。”说罢他便撩开衣袖,手臂伸到张清面前。
现在是两条受伤的胳膊横在他眼前了,张清顿时有些头大。转身示意谢檀,却发现对方视线早已不在这边,口中并未多言。
知道她这是默认了,张清认命的掏出药粉准备先给谢檀敷上,却听谢檀道。
“先给他用吧。”
张清道了一声好,继而把药粉移动过去。
“季公子要是疼了可以跟我说。”张清洒药,低头道了一句。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复,抬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挂在谢檀身上,压根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等他包扎好了准备去处理谢檀的伤口时,对方才有空理他。
“我来吧。”季殊合单手夺过药粉,一心要给谢檀上药。
而谢檀并未阻止。
“殿下之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他低着头,手上敷药的动作未停,对对面的人服了个软。
“什么?”谢檀有些没反应过来。
季殊合闻言一顿,抬头看着她,眼神也有些凉薄,“殿下这么快就忘了吗,我们第二次见面时,我对殿下承诺过。”
谢檀思绪一转,想起了他说的“季家一文一武皆为她所用”这句话。只是她当时志在季殊羽,并未将这个风评不好的季二公子说的话放在心里。一时答应他,也不过是同病相怜心态作祟。
此时被他骤然提起,谢檀一时有些心虚,不敢对上他的眼,喉咙滚动了几下,才含糊着道:“并未忘记,你不是说从这次春闱开始吗?”
“对。”季殊合脸色总算好了几分。
“那你打算如何做?据我所知,参与春闱需要先考取举人。”谢檀沉思了下,基于对方之前在上京的名声并不太好,她踌躇问道:“你之前可有参加过乡试?”
季殊合简直要被她气笑了,虽说自己一向纨绔不着调,但也不至于连个举人都没中。
他语气一重,“我十二岁就中举了。”
“那季公子很厉害啊,为何现在...”张清抢先一步提出了他的疑问。
季殊合眼神一暗,面向他,“张大人这么好奇做什么。”
张清被他噎住,呐呐收回话头。随即又听到他道。
“不过要是殿下也好奇的话,我倒是可以说说。”
张清闻言一下子看着谢檀,谢檀被两人的目光盯着,也觉得一丝不自在,拇指不自觉捻了下,须臾才道:“季公子若是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好吧。”季殊合有点遗憾。
待两人都包扎好了,张清才问道:“殿下,赵明达的尸体可要运回去?”
“不用,就扔在这。”
张清听完,脸色有些为难,“虽依季公子之言,赵明达的死可推到影月门身上。但万一朝廷那帮人问起来,只怕也是不好交代。”
“无妨,他们也不敢查,那位跟他来往了多少书信,现在巴不得赵明达能死无全尸。”
“不过。”她沉思片刻又道:“让那些护卫们近期不要露面了,以免引起怀疑。”
“是。”
...
三人沿途又雇了一名马夫,连日奔波,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上京。张清已经去了刑部述职,而季殊合借着手臂还未好全,至今赖在马车上不肯下来。
从侧窗里远远
28. 修罗场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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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望廷望着好久未见的人,眉目含笑,施施然行了个礼,“今早得知殿下今日回来,一心想前来探望。正好圣上有旨意要宣,就一起带过来了,也免得宫里那些黄门再跑一趟。”说罢他便向谢檀眼神示意了下放在木几上的黄绸布。
谢檀闻言望了过去,那圣旨被随意扔在上面,甚至边角还未卷好,摊开了一寸。一向严谨奉行的裴望廷怎会如此疏忽?究竟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如此?
她视线又转到对面人身上,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端倪。可观察了半天,裴望廷还是面带微笑,毫无破绽。
而门口的裴望廷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镇定的面庞逐渐破碎,他不自在地展了展衣袖,耳根也有点泛红。
“殿下,为何一直盯着我?”他眼睛躲闪了下,“是我脸上有何异物吗?”
“没有。”谢檀回了神,让白芍上了一壶松香茶。
“先去坐下,然后再谈圣旨的事。”
“好。”裴望廷紧跟着她在太师椅前坐下。
“殿下这次回来的可真及时,刚好赶上宫里的团年宴。”
“团年宴是何时来着?”谢檀放下杯盏,外出太久,她都忘了每年宫里还有团年这回事。
南明皇室祖训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对一般宴会并不会大操大办。按照惯例,往年临近除夕,宫里都在太和殿摆宴,请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入宫共贺新禧。
今年谢伯玉初登大宝,百废待兴,想来应该会隆重些。
“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腊月二十六。宫里各司衙门早早的就忙活起来了。听圣上说,今年较往年会有些新意。”
“只是有哪些新意我居然也不知。”他摊了摊手,语气有些无奈,“圣上竟连我也瞒着。”
谢檀目光闪了一下,低头吹了下茶沫,“裴先生近来跟殿下走得很近吗?”
裴望廷敏锐的察觉出了她话语里的试探,端茶的手停住了,随即站起身正色道:“也没有很近,只是圣上近来学问做的是越发认真,微臣也就多指导了两句。”
“如果殿下不喜欢的话,微臣以后会恪守臣子本分,绝不多言一句。”
“无妨,你先坐下。”谢檀扬了下手,“你是圣上的经学老师,多教导几句是应该的,只是要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裴望廷拱手坐下,又斟酌道:“这几日通政司递上来好几封折子,大都是弹劾殿下您肆意妄为,藐视刑法,疏忽大意,导致赵大人身死一事。”
“尤其是兵部员外郎方大人已经连上好几道奏疏,只不过暂时都被圣上压了下来。”
“他们近期可能会联手对付殿下您,殿下最好早做准备。”
谢檀听完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也不见一丝畏惧,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裴望廷,“裴大人不是一向自诩独善其身吗,如今为何会跟我说这些官场污秽事?”
似是没料到谢檀会突然问他,裴望廷一时有些愣住,半晌才轻声道:“独善其身是可保全自己,但朝廷之上,孤掌难鸣,孤舟难渡。”
“况裴某现下亦有想保全的人。”说完他便目光清亮的望着谢檀。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暗示了。
谢檀却不答,面色平静,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依旧低头饮茶。
屋里一片寂静,难堪的沉默悄然而生。究竟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也不在乎?
裴望廷偏过头去看她,杯盏里的热气蔓延出来,模糊了谢檀的脸,可大约是揭盖的热茶被放太久,那股气一下子就被冷风吹散了,谢檀喝了两口便放下了,再也没动过它。
等待之下,裴望廷的一颗心也如这盏热茶一般,逐渐由滚烫转为冰凉。
他苦笑着,声音有些晦涩:“殿下若是不愿那就算了,只是这些话却是我肺腑之言。”
“知道了,裴大人。”谢檀自动忽略了他的后一句,面色无悲无喜,“那就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裴望廷慢慢抬起头,死水般的脸色起了一丝波澜,“好。”
一炷香之后,两人才一前一后从厅堂里出来。
红芍候在木门外,似是有事要告诉谢檀。她看了一眼后面的裴望廷,神色有些踌躇。
谢檀察觉到,快步走到红芍跟前,附耳过去。只是听完之后,脸色突然就变了,有些惊讶,又有些恼怒。随即带着侍女就往后院方向去了,竟是丝毫没注意到裴望廷还在身后站着。
裴望廷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他还是第一次见谢檀表情如此丰富,平时的她一举一动皆附和一国公主的气度,雍容华贵,娴静高雅。好虽好,但是总觉雾里观花,让人看不真切。
现在有人三言两语就拨开了迷雾,她整个人顿时鲜活灵动了起来。
隐约中好像听到了“马车”“异动”几个字眼,他担心府里进了刺客,思考了几秒,便也尾随着谢檀而去,不远不近的跟着。
谢檀走得急,也没注意后面是不是跟了人,几步之间就到了后院,一辆黑油马车孤零零的停放在马厩旁。
走近一听,的确时不时传出声响。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待平复了下心情才压低声线喝道:“季殊合,你给我滚出来!”
“殿下,我现在就可以出来了吗?”人回话了,里面却是没动静。
红芍骤然听到马车里的男声,吓了一跳。不期听到公主突然侧身吩咐她。
“你去院门口守着,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
红芍忙不迭的答应,却还是好奇,一步三回头地盯着马车的方向。
裴望廷站在假山后,因离得远,没听清主仆两人说了什么,只见侍女往院门方向走去,谢檀一人对着马车说话,里头似乎是有人,这让他愈发好奇这里面究竟藏了谁。
待看到里面的男人摇着竹扇慢悠悠走出来时,他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手不自觉抓住突出的石子不放,指尖泛白充血。
...
远处两人正在对峙。
“为何要故意弄出声响?”谢檀盯着他,脸色有点不耐。
“并非故意,只是我一个人在这等了快有两炷香时间,又冷又饿。才想着撩开车帘看看殿下你什么时候来,却不想惊动了您的侍女。”季殊合有些委屈,“殿下您是忘了我吗?”
谢檀一听,心底里升起的那点不舒服有点漏出去了,自己好像确实是忘了他。
半晌,她才道:“我现在就让侍女给你拿药粉。”
“没关系殿下,只是我还未用膳,我可以在您府上用完膳再走吗?”
“而且伤口好像沁血了,需要重新敷药。”他看谢檀态度有所松动,又加了一句。单手搭着胳膊上,手心在背后暗暗施力。
谢檀低头一瞧,原本即将愈合的刀口,确实又裂开了,雪白的布条上沁出点点红斑。
“先前不是已经痊愈了吗,为何又出血了?”
“可能是天气太过寒冷,刀口给冻裂开了。”
谢檀诡异的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不满,好似是她不管不顾,让人在这寒风天等太久才导致伤口开裂了一样。
迟疑的功夫,季殊合手臂已经攀上了她的半边袖口。
“殿下可以吗?”
谢檀叹了一口气,“走吧,我先带你去偏房。”她妥协了。
“好!”
“把手松开。”
“哦。”
谢檀见他手从自己袖子上移开,才放心朝前走去。
假山后裴望廷望着两人亦步亦趋的背影,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好似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间被改变了。
这就是逆天改命的代价么?尖利石子戳破掌心,流出汩汩的鲜血,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依旧紧捏着不放。
直到看不清两人,他才颓然松开,身体无力地靠在石壁上。
...
白芍端来吃食的时候,望见谢檀屋里多了一位男人,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见谢檀没有留下她伺候的意思,摆放好碗筷就低眉敛目出去了,并顺手掩好了门。
季殊合目光顺着她出去,由衷的赞了一句,“殿下这个侍女倒是调教的好,懂规矩。”
谢檀瞥了他一眼,“吃完就马上回府。”
季殊合闻言赶紧夹了几筷子菜,“我拿到药粉就走。”
“不急,等你用完会有人送过来。”
“不过你打算如何向家人解释,你这段时日外出一月未归的原因?”
谢檀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寻常人家,家中子女不见了,其父母无
29. 男二暗中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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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檀回头一看,季殊合正离她几步远,靠在红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盯着他们。
谢檀视线随着他手中的竹扇翻动,忽上忽下。她有些心累,一个疏忽竟让季殊合偷溜了出来,早知便应该把他关起来,锁住门,这样就不会到处跑了。
这样的念头突然在她脑海里蹦出来,她还来不及心惊,季殊合已经悠然踱步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穆怀愚,“这便是殿下所说的医师吗?果然是一表人才,朗朗明月。”
对方听了他这夸赞的话也无甚反应,依旧安静地站在谢檀身后。
谢檀见他误会了穆怀愚的身份,也不解释,左右两人不会有交集,只是眼睛看着季殊合,多了几分警告。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着,都穿着浅色衣衫,皆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那副不想搭理他的神情都一样,好像是他自作多情打搅了他们一样。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油然而生,还未厘清这股躁意的根源,季殊合人已经站到了两人中间。
“殿下跟医师说话,怎么还背着我。”他又故技重施,伸出渗血的胳膊,“明明我才是伤者。”
谢檀后退一步,跟他拉开些距离,“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季殊合注意到她脚底下的动静,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一副控诉的模样,上前一步,“我怕殿下又忘了我,如同上次马车里一样,又让我等两炷香。”
穆怀愚闻言,抬头诧异的看了季殊合一眼,随即又快速的低头。
季殊合看到了,更加得意,瞥了他一眼,仿佛宣誓主权似的,火上浇油又加了一句,“殿下待会可以帮我上药吗?就像我之前帮过殿下的那样。”
谢檀有些头疼,他一来就摆出一副弱势的模样,又说些歧义不明的话,摆明了是要让穆怀愚误会两人的关系。
回想起两人初见时他说的话,难不成他还真的想自荐枕席不成?
她在思考未回答,季殊合却以为她是不愿意,面子落不下,便给自己迂回了一句,“殿下若是没时间,也可以让这位医师大人帮我。”说完他便折扇指着穆怀愚。
穆怀愚闻言看了谢檀一眼,出乎意料的欣然应答,“举手之劳而已,若殿下同意的话,某自然愿意帮助这位公子。”
熟料季殊合听了他这句话,脸色蓦然一沉,似笑非笑地盯着谢檀,等她同意。
谢檀怕两人再说下去得打起来,眉头一皱,给两人下了命令。
“怀愚你先回自己院子。”
“季殊合你跟我过来。”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隐约还能听到季殊合的声音。
“殿下怎么还让医师住在府里。”
“我能不能也住在殿下府里?”
...
穆怀愚望着两人的背影,赶过来的小厮递过披风,“郎君,外头风大,您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先回屋吧。”
他忍住喉间的痒意,转身收回视线,“走吧,三钱,再陪我去磨点药粉。”
...
一番折腾,已近未时。
谢檀还在准备明日朝见所需的东西,国公府那边也要提前安排下。方选那几道无关痛痒的折子她倒不在乎,左右也只是几句谴责,她事情干得漂亮,一切都合规合法,只是结果仓促了些。
说到底她还帮了那人大忙,若不是她杀了赵明达,只怕他也是要找机会动手的。只是那方选居然上折子批判她,难道他们不知道那人的存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起来了。她只需挑起两人的矛盾,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目前三方势力,她与国公府算是一方,方选与他背后之人是一方,赵明达与那位则是第三方。后面两方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而她占了重生的先机,是三方中唯一知晓全部的人。
方选想季殊羽死,是为了打击国公府,而现在她弄死了赵明达,保了季殊羽,对方上折子针对她无可厚非。
而赵明达背后之人虽说意外得了利,但抚海卫兵权明面上还是到了谢檀手上,难保两人知道真相后不会联起手来对付她。不如就暂避风头,以退为进,把自己清清白白的摘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现下她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季殊羽态度暧昧,总得看到她的本事才肯投靠。季远山是个大老粗,凭着她救了他儿子,倒是可以忽悠两句,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而季殊合,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人。对方正在木樨树下睡觉,美曰其名饭后消食。
谢檀懒得理他,只要他不在眼前添乱就好了。只是让他去入春闱局,谢檀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但又一想对方言之凿凿的样子,或许可以信任他?
摇头不去想这些,索性距离春闱开考还有三月,还有一段时间够她安排,实在不行,她便换人好了。
那厢季殊合已经醒来,见谢檀坐在圆椅上发呆,安静地趴在窗沿上看她。
天光泛晴,日头照在背后暖洋洋的,他慢慢眯上了眼睛。
阳光穿过窗台照在木桌中央的瓷白花瓶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谢檀眼睛被那道光反射了一下,她本能地抬手遮挡,目光跟着光线一路延伸,发现了窗边睡觉的季殊合。
她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眼前人趴在窗沿上,半边脸埋在袖子里,长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做了很愉快的梦。眉目如画,如清风拂月。
乌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显得分外柔和,好似一只慵懒华贵的波斯猫在假寐。
鬼使神差的,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若是以季殊合这张脸,自荐枕席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一家住在府里,自己看着他这张脸还能多吃几碗饭。
一阵微风吹过,几缕发丝被吹到季殊合额前,在他脸上略过。许是感受到了几分痒意,季殊合鼻头皱起,呼吸顿时重了几分,他腾出手胡乱扫了下,那发丝还粘在脸上不放。
谢檀心里莫名一股冲动,想给这只波斯猫顺顺毛。可手刚抬起,蓦然想到什么又放下了。
站的久了,索性直接单手支在窗沿上瞧他。
睡着的人额角发丝凌乱,不断随着风的步伐在脸上舞动,他衣袖挥了又挥,眉头皱了又皱,却始终抓不住风的脚步,眼皮轻颤,眼看着快要醒了。
谢檀心底有魔鬼在轻声叫嚣。
帮帮他,帮帮他。
只是一缕发丝而已,他不会发现的。
...
她几经隐忍,拇指轻捻。终于在对方一声轻哼之后,再也忍不住。
那缕发丝好像也探到了她的心里,勾的她心痒痒的。
谢檀手不打招呼,直接伸到季殊合脸颊上方,想要勾住那调皮的发丝,却不想那睡着的波斯猫突然睁开了眼。
谢檀一愣,对方抓住机会,单手一下攥住她手腕,眼睛也直盯着她,里面盛满了狡黠。
“抓到你了,殿下。”
谢檀猝不及防被他抓住,后退一步,手腕转动就要挣脱,谁知越挣扎对方攥得越紧。
“殿下别动了,我手疼。”对面的人声音有些痛苦。
谢檀连忙止住动作,定睛一看,抓她的那
30. 小季跟男二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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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月余,谢檀再次踏进了东暖阁。
谢伯玉正在伏案读书,看着是比之前稳重了不少。谢檀心里有些欣慰,随即脚步放轻,从偏殿进去,绕至他身后。
待看清那五色金纸上写的字时,她脸色一变,手直接从谢伯玉脖颈后方伸出,一把从他手里抽出薄册子,往地上一扔。
谢伯玉被他吓了一跳,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风翻动书页,赫然映出上面几列蝇头小字。
‘严刑法,以止乱;明赏罚,以劝善;君专权,臣专事,君臣一心,百姓乃治。’
“这是谁给你的?”谢檀盯着他,声音如淬了冰,她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是不是裴望廷?”
谢伯玉被她这副神情慑住,本想站起身回答,却被谢檀俯视的目光压得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才吭声,“不是裴先生。”
“那是谁给你的?”谢檀追着不放。
谢伯玉这次没回答,他捏紧身侧衣袖,似乎不想回答。
等了半天,谢檀注意到他动作,冷笑一声,“行啊,陛下不说,那我就唤常顺进来,好好问问他这贴身太监是怎么当的差,连些来历不明的书也敢拿来给圣上看。”
“他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眼见着谢檀当真要唤常顺,谢伯玉脸色一慌,语气也有几分焦急,他拉住谢檀,“阿姐不要!不关常顺的事,是我自己找来看的。”
“哦,是你自己找来看的,你从哪找来的?据我所知,你每日看的史书典籍都由宫中讲官送来,你却又说这书不是裴望廷给你的,那又会是谁?”她话锋一转,“总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那这样的话,我就更要问问常顺了。”谢檀语气陡然加厉,“他这双眼睛不能时时刻刻关注陛下周围动静,还不如剜了去。”
“不要,阿姐,我说!”谢伯玉彻底慌了。
“这就对了,跟阿姐说说到底是谁给了你这本书?”谢檀弯下身子,视线与谢伯玉平齐。
谢伯玉双眼一闭,不敢看她,声音有些颤抖,“是...是宫里尚乐局的一名宫女。”
“尚乐局?阿玉你一向不去后宫,何时跟宫女搭上话了?”谢檀有些疑惑。
“是今年宫里团年宴,杨太傅说了,我初登大宝,可以办的隆重些,也增添点喜气。”
“所以我就下令,让尚乐局弄些新花样,这名宫女舞跳得甚好,就被选上了。”谢伯玉望着谢檀解释道。
杨太傅?谢檀眼前浮现出杨炳春的脸。杨太傅三朝帝师,年逾古稀,鹤骨竹皮,面色虽枯槁,心中却澄清似明镜,是个学富五车,德才兼备的人物。
谢檀原本想请他做谢伯玉的老师,无奈对方坚持自己年岁已高,再担当不起帝师之责,情愿隐居于世,在家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他怕落了谢檀的面子,继而推荐了自己的得意弟子裴望廷。
然谢檀本就属意裴望廷,这样一来倒是正和她的意。
只是他既然选择隐居,为何又多嘴跟谢伯玉说这一句?
谢檀心里怀疑,面上却不显,她暂时抛下这个问题,轻声引导,“好的,我知道了,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伯玉偷觑她一眼,见她不生气,便也打开了话匣子,“那日下雪,我一个人正在临春园赏梅,忽见一名宫女在墙根下练舞,衣衫单薄,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一时好奇,就上前问她在念些什么。”
“那宫女没认出阿玉么?”
谢伯玉摇了摇头,“并未,我当时穿着常服,跟裴先生一样的打扮,许是因为这个她才没认出我。”
“我走近了,她也不怕我,只当我是朝中勋贵之子。向我行了个礼,就继续练舞了。”
“我愈发好奇,上前打断她,对方才说自己念的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一名宫女竟也懂这些?”谢檀冷脸打断他,这宫女野心倒不小。
“自然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只说是她幼时,哥哥常在家念叨这句,于是就也学了去。”
“然后我便问她哥哥叫什么名字,可曾考取了功名。她才道哥哥已经去世了,只在家里留了下些手稿。”
“那这么说,这薄册子是她哥哥写的?”谢檀指了指地上摊开的几页纸。
“是的阿姐,我如今说了,你不会去找她麻烦吧。”谢伯玉神色有些紧张。
谢檀避而不答,让人拾起了册子,继而拢到衣袖里,“这写得不错,阿姐先拿回去研究下。”
谢伯玉抬手想阻止,窥到谢檀严厉的目光,又讪讪地放下了。
“此外,还有一事。”谢檀突然弯腰,正式了起来。
“近来朝堂上弹劾微臣的折子变多,赵明达一事,确实错在微臣。为此臣愿暂时革去指挥使一职,在家闭门思过,请陛下准许。”
“这是我的辞呈。”谢檀双手递上一物。
“不可阿姐!有我在,谁敢说你。”谢伯玉大惊,一下子从交椅上站起来。
“况你在家,那上京的防卫怎么办?”
“我不在的这一月,卓吾差事办的很好,陛下可升他为指挥使。”
“那也不行,指挥使一职只能由你胜任。你虽在家,但依旧是他的上司。”谢伯玉一脸不容置喙,并未接那辞呈。
“那陛下是同意我在家思过了?”谢檀抬眸。
“我...”谢伯玉说不出来。
谢檀却只当他是默认了,起身把辞呈放在案几上便告退。
“阿姐。”谢伯玉突然叫住她。“掩日剑...你可带来了?”
谢檀闻言,后退的步子一顿,她假意摸了摸腰侧,随即惊讶道:“还真忘了,不过也多谢陛下赐我掩日剑。”
“不然我这条手臂算是废了。”说完便不经意地漏出了还缠着白布条的胳膊。
她前日并未敷药,刚又用内力震裂了伤口,不多时,点点红梅便逐渐在雪地绽放开来。
谢伯玉听此,赶紧跑过来,拉开谢檀衣袖,埋怨道:“阿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现在已经无事了。”谢檀抚落他手臂,“还好有掩日剑,不然我手无寸铁,还真是不好御敌。”
见谢伯玉低着头不说话
31. 挡我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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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合偏头,“我们……何时见过?”
裴望廷看了文渊一眼,明白了上回宫中绛雪轩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原来这个他指的竟是季殊合。
一个名满上京的浪荡子,这样的人也配喜欢殿下么?
“几日前,在长公主府中见过季公子一面。”裴望廷盯着他,含笑解释道。
“是吗,可我对裴先生你并没有什么印象。”季殊合有些漫不经心,自顾自地坐下了。低头伸手摆弄木案上的茶具,似乎并没有将裴望廷说的话放在眼里。
裴望廷看了也不恼,也随着他坐下,“大约是季公子走得急并没瞧见我,那日我与殿下在厅堂交谈良久。只在我走的时候,才匆匆看了季公子一眼。”
“季公子刚进来的时候,在下就觉得你眼熟,试探一问,果然是阁下。”
季殊合动作一顿,这才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眼神有些凌厉,像试探又像质问,“裴公子与殿下很熟?”
见他这样,裴望廷方觉心里舒服了点,笑容愈发灿烂,“算不上很熟,只是有几年交情罢了。”
“在下这个经学老师的位置还是殿下举荐的。”
“是吗。”季殊合放在衣袖下的手悄然收紧,语气不咸不淡,仿佛并不在意。
木案上,铜壶发出轻微的沸声,水气氤氲,携着冬日冷冽的气息。季殊合看着文渊煮茶,水花溅起,茶汤翻腾。
‘嘭’,茶叶顶/起了杯盖。
须臾,季殊合手松开了,指关节处还有几丝青紫。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心情大好地道了一句,“那看来殿下选人的眼光不错,裴先生才高八斗,堪当帝师。”
见对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只把两人当做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裴望廷又想开口,却被坐在中间的文渊及时按下。
“来了就先喝茶,扯其他的做什么?”说完他便给左右两人各自倒了一杯。
茶叶混着滚烫的茶水不断沸腾,裴望廷的眉头不自觉地紧锁起来。但因一贯的隐忍,他强行压制住了这种表情。
片刻功夫后,茶叶下沉,茶面恢复了平静。
这就对了,其实依他的性子本该徐徐图之,不宜过早地暴露自己的所求,然而那日后院,谢檀与季殊合亲密的模样,就像针扎一样刺眼,导致他内心的不安强烈到无法抑制。
理智上告诉他应该循序渐进,慢慢布局。但事实就是,他不可能眼睁睁再失去谢檀一次。
他拿命换回来的人,只能是他的。
文渊见两人还是一副死敌的模样,他放下茶具,一手拉一个,无奈道:“行了,你们俩才第一次见面,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算给我个面子,咱们今天好好吃顿茶行么?”
“先说你,阿合。”他身子偏过去,“你今日来我府上有什么事吗?”
“有啊。”季殊合往椅背上一靠,“我来找你是想问问春闱的事。”
“阿合你要参加春闱么?”文渊有些惊讶,“这可真是稀奇了,你不是一向看不上科举八股取士吗?”
“还说那是唯循旧章,脱离实用,有使正道蒙尘之弊端。怎么如今却……?”
说完见裴望廷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侧坐了一位戊子年间的殿试状元,文渊顿时噤住话头,面带歉意的看了对方一眼。
裴望廷摇了摇头,表示无妨。
季殊合注意到两人动作,略带得意道:“自然是因为有个人一直跟我说想让我考,那我便试试喽。”说完他便挑衅似的瞥了一眼裴望廷。
“是谁,是哪位好心人竟能让你浪子回头!”文渊顿时八卦之心上来,也顾不得裴望廷就在一旁,扒着季殊合的衣服急道。
“一位顶顶尊贵的人物。”季殊合嫌弃似的抬扇挡住了他,眸中温柔快要溢出来,“亦是我倾慕之人。”
文渊猛然反应过来,他偷看一眼裴望廷,连忙打哈哈跳过这个话题。
“好啦好啦,我已经知道了,就不用你在这炫耀了。”
“直说吧,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在翰林院知交甚多,可有办法寻一些状元文卷给我参阅?”
“啊。”文渊闻言有些傻眼,“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些考卷都已经用油纸固封好了,存放在礼部藏书阁了吧。”
季殊合没回答,用一脸别问我,我又没考过的无辜表情看着他。
文渊霎时哭笑不得,“我如何有通天的本事,能给你弄来。”
“不如问问你父亲,看看他可有办法?”
见季殊合听完一脸无语,他才反应过来,国公爷……好像于科考一事并不擅长。
他有些为难,“不过嘛!”顷刻之后他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主意,目光示意季殊合,“这里不就有一位殿试状元郎么,你何不请教请教他?”
裴望廷闻言一愣,随即悠然颔首道:“若季公子不嫌弃,在下自然愿意尽全力帮季公子,一举夺魁。”
听文渊提出的这个馊主意,季殊合瞪了他一眼,随后漫不经心地道:“裴先生口气倒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在下既然敢说,自然就有这个能力。”
季殊合又要开口,文渊忙拉住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你别不信,人家还真有这个能力,裴郎当年可是连中三元的人物,圣上亲自为他题字,霸榜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你若是真想讨那位欢心,不如就暂时让他帮帮你,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也不会出去乱说。”
“这个主意你看如何?”文渊脸凑了上来。
季殊合听完一脸一言难尽,身子往后挪了几寸,试图跟面前的这位蠢货拉开些距离。
谁家好儿郎会让情敌教导自己学习的?
“不用了,我自会想些办法。”季殊合盯着他皮笑肉不笑。
“也多谢裴先生美意了。”他头转向裴望廷,随意地拱了下手。
“好。”裴望廷起身点头,看向文渊,“在下家中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你和季公子叙旧了。”
“若季公子改变主意,可随时来我府上找我。”他又面向季殊合。
季殊合还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抬手算作回复。
裴望廷一走,文渊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你倾慕之人真是长公主?”他眼神有些怀疑,“之前我还以为你是说说而已,怎么如今去了一趟朔州就当真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救你兄长,故意舍身求仁吧?”文渊脑中突然蹦出了这个想法,想也不想就问了出来。
季殊合见他越说越离谱,横眼踹了他一脚,“谁告诉你我是舍身求仁?”
“那不应该呀,你跟长公主才见过几面?”文渊挠了挠头,“怎么突然就浪子回头了?”
季殊合莫名想到了梦里跌落的木樨花,神色有些不自在,“...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正经忙帮不上,闲言碎语倒是来劲。”季殊合阴阳怪气地望着他。“不如有空多琢磨琢磨占卜星象之术,算算我和长公主何时才能修成正果。”
“这个嘛。”谈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文渊立刻来了劲头,他轻轻地拂了拂并不存在的胡须,故作高深道:“其实我早就帮你算了一卦。”
“哦,那说来听听。”季殊羽来了兴致。
文渊拂须的手一滞,语气有些犹豫,“你确定要听?”
季殊合横他一眼,“啰嗦什么,说就是了。”
“好吧,说了你可别怪我
32. 老婆要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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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谢檀在家思过之后,公主府的大门就闭上了,只留个偏门供府里人出入。
她人虽闲着,但对朝堂上发生的的一应事务都了然于心。这得多亏了她当初力排众议成立的南镇抚司衙门,专门负责侦查,审讯,处理情报事务。目前主要由卓吾负责,他每日下值后会来谢檀府上汇报朝堂动向。
而负责具体执行事务的北镇抚司则还在筹备中,抓人的事不好办,往往手段雷霆,要被人臭骂为“走狗”。
是以北镇抚司人虽不多,但个个精良,由谢檀亲自坐镇,也颇能威慑住一些人。
这日谢檀依旧靠在厅堂花梨木交椅上听卓吾汇报。
“方选方大人还是一如既然的上折子弹劾殿下。”
“他也就这点本事了,随他去吧。”谢檀有些不屑。“还有其他事务吗?”
“有,近来朝中似乎多了不少帮殿下说话的官员,不过都是些武将。”
“说来听听。”谢檀朝他扬了下巴,换了个姿势靠着。
“早朝时,几位言官弹劾殿下您在后院蓄养面首,败坏纲常,为世风所不容。”即使嘴里吐露的是对谢檀不好的话,卓吾依旧垂手拱立,一板一眼,脸上无半点表情,如木头一般。
“......”谢檀半晌没说话,有些无语。“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一月前就已经遣散那些人了吗?”
“穆郎君还在殿下府上。”卓吾提醒她。
“也是,那那些为我争辩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殿下虽养面首,但此乃个人私事,未及国法,非关政务。”
“还说殿下极其专情,为一人而遣退千人,凭此一点就该嘉奖。”
“......”。谢檀扶额,果然是那些武夫才能说出来的话。
她想了一会儿,随即对卓吾吩咐,“那这样,你让人透露出去,我有意要纳......收了穆怀愚。暂时先堵住言官们的嘴。”
“另外查一下宫里尚乐局的一名宫女,新来的,会些诗书,舞跳得很好。”
谢檀想到那本薄册子,眸光蓦的冷下来。
严刑法,以止乱;君专权,臣专事。
这就开始教唆严刑酷吏,集权在君了么。
“听说她还有个哥哥,也一并查了,找到人,带到我面前。”
“要活的。”谢檀加重了这一句。
卓吾抬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要活的,那就是伤残勿论,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就行。那这样就简单多了。
他领命而去,谢檀则再次取出那本册子细细翻阅。近几日,她已反复研读多次,书页边缘因频繁摩挲而微微卷起细小的毛边。
此书册不过十多页,上面所陈皆为治国方略,观其笔迹,劲峭如锋,落笔如刃。虽说是字字珠玑,但难免太过霸道。执笔之人势必性格激进,桀骜不驯。
她可不信这样的人会英年早逝。
思索间,门外侍女来报,说是宫里又来人了。这几日谢檀闲赋在家,谢伯玉怕她受了委屈,赏赐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送来,五天来了三拨人。
谢檀推开门扉,院子里金翠堆了满地。领头的常顺正在一旁候着,见谢檀出来,他急忙上前打了个千儿。
“长公主殿下万安,奴才给殿下请安了。”
谢檀抬手免了他的礼,望着地上敞开的箱笼皱眉,“怎么又送过来了?”
常顺闻言,还以为谢檀不满意这些东西,连忙解释道:“还不止这些呢,团年之后就是朝贡,赶上圣上初登大宝,一些边陲小国提前就把贺岁礼品送过来了。”
“圣上亲自在库房里挑了几个好的,命奴才给殿下您送来。”旁边常顺低头哈腰,语气中透着讨好。
“殿下您看。”说完他便移动几步,走到一口紫檀木宝箱,指着里面的东西道:“这是高昌王朝进献的龙骨珊瑚。用红玉雕刻而成,表面镶嵌着各色宝石,珊瑚的底部还有贝壳碎片和海砂呢。”
“太阳一照,这些宝石闪烁,就跟珊瑚在呼吸似的。”
“还有这个。”他接过一旁小太监手里的托盘,“这是安南王朝送过来的翠羽冠。冠上的每一根羽毛都采自珍稀的翠鸟,两侧镂空雕刻出祥龙图案,世间罕有,尊贵无比。”
“还有这个碧玉杯......”
见常顺还要继续说下去,谢檀盯着这些东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这些真是圣上亲自挑选让送过来的?”
常顺闻言有些发愣,不知她是何意,只得小心赔笑解释道:“自然是圣上一个个亲自挑的,奴才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呢。圣上边挑还边念叨,说殿下您肯定喜欢这些东西。”
“行吧。”谢檀听了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道了一句,“回去告诉圣上,这次我就先收下了,往后不必送东西过来了,我如今正闭门思过,不宜招摇,这些东西太惹人耳目了。”
常顺冷不丁的听到这个回答,顿时有些为难,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团。可他看着谢檀肃穆的脸色又不敢反驳,只得尴尬地退下。
...
“殿下,这些东西还是照旧收进库房吗?”红芍指着地上的箱笼问道。
“对,你让白芍清点下,记录成册再放进去。”
“好,不过这顶翠羽冠还真是漂亮,顶上还镶了一颗东珠呢。公主到时候可以戴着它出席宫里团年宴,保证能艳惊四座。”
谢檀被她的话吸引,视线移到托盘上。
日光直照在翠羽冠上,整座冠冕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冠上的每一根羽毛在风的轻拂下都轻轻颤动,宛如翠绿波浪,水中荡漾。而两侧的龙形图案雕工细致,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冠顶上腾飞而出。
谢檀目光定在双龙上,须臾,冷笑一声,“先收着吧。”
...
阳光逐渐西斜,在院中投下一片暗影,而暗影尽头则站着张清。他也不知来了多久,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中,纹丝不动。直到谢檀唤他,他才迈步跨了出来。
院中抬箱子的人一波波走动。
“殿下,近日刑部似乎出了一些事。”他抬头看谢檀,见对方并没注意到他,眼睛盯着一顶羽冠,便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一看,眼中却浮起惊愕,“殿下,这顶羽冠......”
谢檀回过神来,语气冷漠,“你也发现了是吧。”
“走吧,先说事。”她语气恹恹,带着一点失望,又有一点如释重负。随即转了个身,往内院方向走去,张清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人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新进了一处屋子。
这屋子比方才的厅堂要小些,四周花窗雕饰,窗牖纱幔轻垂,透光映影。其间设有雕花楠木案几,案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侧摆放着官窑小胆瓶,瓶内插着几株山茶花,淡雅扑鼻。
壁上挂着一幅春贴,上书“居高思危,行远虑险”八个大字。
室内一角,则置着一架倭金彩画小屏风,屏风前一座软榻,谢檀径直朝软榻走去,随即身体放松倚在上面,她随手一指中间的圆桌,对张清道:“你就在那坐下吧。”<
33. 身份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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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钱扑通一声跪下,语气焦急,泪眼巴巴地望着谢檀。
大约是来人未听通传就闯了进来,谢檀眉间闪过一丝不耐。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白芍,见对方依旧垂眸慎微,不见半分着急,她这才把目光重新转向屋中跪着的三钱身上。
“说说吧,穆怀愚怎么了?”
三钱等了半天,才听到谢檀问他,顿时又惊又喜,急于想把话说明白,无奈到这关头,嘴皮子又开始打哆嗦。
“殿下您也知道,我家郎君身体底子不好,昨夜磨药熬了一晚上,今早起来就不行了。我还以为郎君是老毛病犯了,急忙端了一碗参汤过去,可谁知郎君喝了......”
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郎君喝了一口之后,竟吐了一大口血,现在已然是昏过去了。”
谢檀听他说完,神情没多大变化,“去请大夫了吗?”
三钱看了白芍一眼,“还没,白芍姑娘说现在殿下在府,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除非有殿下您的令牌才能出府请大夫。”
谢檀听了倒是什么话也没说,只从腰间解下一块金镶玉圆牌,扔在地上,“好,你现在拿着令牌去找林叔,让他带你去医馆寻个大夫。”
三钱捡起令牌,感激涕零的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走吧,陪我去院子里逛逛。”谢檀示意还在屋中站着的白芍。
主仆两人一路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四时亭。此亭台四通八达,位于公主府中央,居高临下,四时之景,尽收眼底。
春望绮林,花木扶疏,芬芳馥郁;夏赏碧荷,荷叶田田,红莲映日;秋品丹桂,满园金黄,灿若云霞;冬观腊梅,枯木寒枝,朱墙银装。
四境之景,随时而变。
如今是冬日,只能看到玉树琼花。谢檀站在亭子前,眼睛定定望着游廊,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看那三钱可真急,可怜那大夫被他拉得跟头牛似的。”
白芍听到她声音,才敢抬头朝前看。
远处,三钱攥着大夫肩膀上挂着的医箱带子,一个劲地朝前跑,几乎是在扯着大夫前进。那大夫年纪本就大,又穿的多,跑起来愈发吃力。
肩膀上的医箱又坠得慌,不住往下滑落,他只得一手托住医箱底部,一手把住带子,防止跌倒。再脚下一打转,仿佛一团黑熊在滚动,那模样甚是可笑。
白芍见她笑容还挂在脸上,收回眼神。拿出一件狐裘披风给谢檀披上。她一向细心,出来了都不忘随手拿一个披风。
“殿下,亭子里灌风,咱们还是回去吧。”
谢檀没理她,继续望着游廊,“你说他那副样子是不是很着急。”
白芍看了一眼,短短几瞬,那边的人影已经看不见了。她低头回了一句,“确实很急,大约也是救主心切吧。”她手还放在谢檀脖颈上,给她系披风上的带子。
“那你呢,也是跟他一样,救主心切吗?”谢檀收回视线盯着她。
白芍动作滞了一下,随即后退几步在地上跪下,“奴婢的主子永远只有殿下一个。”
见谢檀不说话,她又吐出几句。
“奴婢知晓‘无事不得进内院’的规矩,只是穆郎君当时情况实在紧急,奴婢不得已才......”
“只是情况紧急就能让你坏了规矩?”
外面寒风猎猎,谢檀身上的披风随风狂舞,发出阵阵衣帛摩擦的声响。地上跪着的白芍却衣衫单薄,只穿着一件夹袄,但她的肩膀却不见半点瑟缩,依旧板正。
谢檀看了一会,心中不忍,想唤她起来,可蓦然想到什么,又忍住了。
“还有一件事,穆郎君曾经......”她望了谢檀一眼,“他曾救过奴婢。”
“所以那时我出门前,他才托你拿药包给我,明明我派的是红芍去伺候他,按理说也是红芍跟他亲近些才是。”谢檀这才恍然大悟,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那你们是何时认识出对方的?他刚进府你就知道了吗?”谢檀目光冷冷盯着她。
“并非如此!”听出谢檀声音起了变化,白芍这才有些惶然,“是那日奴婢给穆郎君送炭火,闻到熟悉的药材香,才认出来的。”
“穆郎君知道此事之后,也无任何表示,只让奴婢不要声张,以免连累到奴婢,只当做不知就是了。”
“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对殿下绝无半分不轨之心。”
谢檀望着地上跪着的人没说话。她的这两个侍女自小与她一同长大,主仆情分自不必说。白芍一向忠心护主,小时候为了救她,背后还挨了一刀。她其实内心里也不愿相信对方会为了外人而背叛她。
只是世事易移,人心易变。况从来一世,周围一切变得更加险厉,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考虑半晌,她终是心内暗叹。伸手扶起白芍,眼睛紧盯着对方,“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只是以后再有了这类事,你要提前跟我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走吧,陪我去看看穆怀愚。他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也该去问问他身体状况如何。”
说罢便下了亭子,往逸园方向走去。
白芍起身揉了揉跪麻的膝盖,望着谢檀的背影,眼里起了波澜。
殿下,我永远不会背叛您,不仅是我,穆郎君也不会。
...
晚膳时分,红芍正在花厅替谢檀布菜。屋外传来声响,季殊合又过来了,侍女们在问,要不要让他进府。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对方跟癞皮狗似的,缠上了就甩不掉,现下不让他进来,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一犹豫,同意的话就说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人就进来了。
谢檀瞥了他一眼,这回倒是学乖了,还披了件玄色大氅。只是进了屋,大氅也没解下,仍披在身上。
“你怎么又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我就不能来看殿下啦?”他旁若无人的在谢檀身边坐下,还顺手接过红芍手中的银筷,替她夹了一块盐酥鸭肉。
红芍冷不丁的被他抢了活,又被挤到一边,有些怔愣。她随后反应过来,轻轻的地跺了下脚,退到谢檀身后伺候,眼睛狠瞪着季殊合。
谢檀忽视那块鸭肉,眼睛盯着他,里面明明白白浮现出两个字--不能。
“好吧,不能就不能。”季殊合败下阵来,语气有些幽怨,但很快又振奋起来,
34. 闹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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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咳嗽两声退回原处,递过去一杯凉茶,“......你不热吗?”她脚还踢了下桌底的铜盘炭火。
“不热。”季殊合摇头没接茶,手按在大氅上没松开。
“可是你额头都出汗了。”谢檀望向他。“你真不热?还是......你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知道?”
“真的没有!”
“你确定?”谢檀目光锁着他,想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可季殊合偏不闪不躲,任由她盯着。
如此几个回合,谢檀失去了兴致,“行吧,你若不想说就算了。”她不再逼季殊合,视线转向眼前的菜。
而季殊合见对方如他所愿,不再强求,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想法,想立刻扔掉大氅,指着伤口对对方说,“对,就是你怀疑的那样,我就是受伤了。”
你会耐心问我缘由吗?
你会责怪我不爱惜身子吗?
你会帮我包扎吗?
还是说你会无动于衷,被我吓跑,毕竟我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疯子,见不得其他人围绕在你身边。
但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他只小心地探出手触到装满凉茶的杯子,然后拿起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今日的晚膳很好吃。”季殊合站起身,“只是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谢檀头微点了一下,并没看向他。
季殊合手心攥紧了大氅,手背青筋暴起,语气更加失落晦涩。
“那我过几日再来看殿下。”说罢也不敢听谢檀回复,就疾步而去,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红芍走过来,纳纳地望着他的背影,“殿下,季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刚来就要走?”
“谁知道呢,也许他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知晓呢。”谢檀漫不经心的接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郁。
也是,两人只是合作关系,对方没必要事事都跟她说。
红芍敏锐的察觉出了殿下此时心情不太好,但她又猜不出来为什么不好,只好眯着笑脸哄她。
“那行,那殿下我继续给您布菜。刚才您都没怎么吃,光顾着同季公子说话了。”
谢檀望着一大桌子的菜,盐酥鸭肉,白汁银鱼,人参笋,小银锭。都是她爱吃的。筷子还握在手上,但她却没了吃饭的心思。
一转头,左手边就是季殊合的茶杯,与她的杯子靠在一起,就像...交叠的双臂一样。
“噼”她甩下银筷。“去逸园。”
“诶,好。”红芍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生气,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还是追着谢檀而去。
...
谢檀踏进殿的时候穆怀愚正在看书,殿内只有他一人。
夜幕降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他靠在软塌上,半躺半坐,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锦绣褥子,手上拿着书。外面的寒风时不时掠过,带来阵阵冬夜的冷啸,但屋内的温暖却让人感到舒适与安逸。
对方看见谢檀这么晚过来也没有惊讶,只是安静把书放到一旁,起身行了个礼。
谢檀看到他这幅认真样子,莫名有一种惊扰到对方的错觉,“打扰到你了么?”
“并没有。”他微微一笑,“殿下能过来看我,我很高兴。”
谢檀却有些心虚,自己也并非专门过来看他。只是心情烦闷,不知去向何处。
她在窗边随意寻了个地坐下,就开始对着外面发起呆来。
穆怀愚看了她好一会儿,对方也没有发现。他索性直接开口,拍了拍榻沿。“殿下还是过来坐吧,那里景色虽好,但夜深了,难免风大。”
谢檀经他提醒,才确实感觉到几分凉意,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抱紧了胳膊,朝穆怀愚走去。
他那软榻底下放了一盘炭火,看着的确暖和。
待谢檀在一旁坐下,穆怀愚合上书问她,“殿下今日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对么?”
谢檀犹豫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对方看出她的为难,了然一笑,适时替她解了围。
“殿下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每个人都有与外人无法言说之事。”依旧是那副温柔无害的语调,让人听了倍感放松。
谢檀心内长舒一口气,岔开话题,“好,那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可还能治好?”
“三钱那天痛哭流涕的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听他说你身体是老毛病了,可你进府的时候好像并未说明此事?”
穆怀愚见她提起旧事,一一耐心解答,“多谢殿下关心,这几日喝了几幅汤药,现下已经无碍了。”
“三钱就爱夸大其词,殿下不用听他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多大问题的。”
“之前之所以没有跟殿下说,实在是此事太过无关紧要,不值一提,还望殿下恕罪。”说完他便掀开褥子,当真要站起来行礼赔罪。
连续说了几段话,穆怀愚喉咙都泛起了痒意,他努力想憋住,脸色都涨得通红,却还是在起身的时候泄露出来,喉咙里轻咳几声。怕谢檀介意,他连忙用衣袖掩住口鼻。
谢檀看他这幅病弱样子,手下意识地按住他,“既然人已经进府,就无需再纠结过去小事不放。”
“好,多谢殿下。”
一番对话之后,又彼此相对无言。两人本也不是善谈的性子,谢檀坐在那,心思逐渐飘向了别处。
殿中一片静谧,烛光摇曳,灯芯跳动间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微弱的光芒照在两人身上,在墙壁上投射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好似双方依偎在一起,彼此相互依靠。
穆怀愚望着那道影子出神,谢檀的长发垂落几丝在他的褥子上,他伸手想去触摸,却又在碰到的一刹那收回手。
袅袅青烟从檀木香炉里升起,伴随着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殿中。
坐了一会儿,谢檀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约莫一炷香时间后,街道外梆子声惊醒了她。
抬头一看水钟,已经戌时了。她起身准备回去。
“殿下这就要走了吗?”后面传来声音。
“对,本来过来也只是为了跟你说一件小事,只是如今看你身体不好,那这件事就先放一放,你专心养病,等身子好些了再说。”
“不过,不知为何。”谢檀转过身来,语气有些不确定,“我总觉得与你似
35. 幸好你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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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咱们府里的穆郎君好像要被殿下收用了。”说话的是个圆脸丫鬟,梳着双髻,着素色短襦,看着年岁不大,一双眼睛倒是机灵。
她正和同伴一起清扫竹林外的落叶。
见对方不理她,她又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旁边的人,“穆郎君可真是好福气呀,当初这么多人进府,留下来的竟只有他一个。”
“若我当初选择伺候的是穆郎君,指不定这时候已经鸡犬升天了。”她的语气不无艳羡。
她的同伴年岁比她大些,模样有些木讷,“奇怪,穆郎君不一直是殿下的人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圆脸丫鬟有心在同伴面前炫耀她的人脉,“我听前院伺候的人说,这次殿下是来真的,她要收穆郎君为侍君,消息都传到长安街外了。”
“依穆郎君这身份,正经的驸马爷是当不上了,但是能留在殿下身边,当个侍君也足够了,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呀。”
“行了。”木讷丫鬟见她还在咂嘴感叹,提醒了她一句。“赶紧干活吧,小心被管事的听见,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圆脸丫鬟也意识到背后议论主子不妥,她亲昵地撞了撞同伴的肩膀,状似讨好。“好啦好啦,我也就说说两句,你不说我不说,能有谁知道?”
两人光顾着聊天,竟是丝毫没发现竹林后头还站着人。
“郎君,她们也太过分了。什么以叫郎君这身份只能当侍君,明明你的身份配殿下是绰绰有余!”三钱嘟囔着,他越想越气,“不行,我要出去教训她们几句,让她们以后还敢胡说。”
“行了。”穆怀愚拦住他,“嘴长在人家身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她们去吧。”
“可是......”三钱还在坚持,穆怀愚看了他一眼。
那平素温和的眼神中此时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三钱一下就泄了气。
“好吧,那这次.......这次就暂且饶过她们一回,下次再让我听到了我可是不依的。”
穆怀愚没说话,半晌,他突然开口问三钱,“我不常出门,刚刚那名丫鬟说......”他滞了一下,“我被殿下收用了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就是......就是。”三钱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殿下给郎君名分的意思。”
“......”
“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何时传出来的?”
“应该是真的,都传出来好几天了,府里的人都知道。”还有几句话三钱没敢说,以郎君这个身份,他怕他知道了受不了。
其实上京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甚至还有官员暗地里又送人过来,妄图分一杯羹,只不过都被殿下以各种名义给回绝了。
之前进府的时候,殿下对他们几个不闻不问,外面的人说话再难听,但殿下毕竟没让他们做难做的事。是以他和郎君还可以骗自己,殿下只是把他们当客卿。
可如今有了名分,真要干那档子事了,也不知郎君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那为何你不跟我说?”穆怀愚望着他,有些不解。
“郎君你也没问啊,而且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事吗?”三钱一脸理所当然。
双方诡异的沉默了一下,穆怀愚有些心力交瘁。
“......先进去吧,你待会把我殿内木几架上放着的香球拿给殿下。若见不到殿下,就拿给她身边的白芍姑娘,她自会拿给殿下。”
“记住,只需把香球给她就好,其余的话一句也不许多说。”
三钱忙不迭的地点头,“都记住了郎君,我先扶您进去。”
...
谢檀正在书房思考春闱卖官风波。文官一事,她作为武将不好明着插手,只能背地里安排人。
方实甫在她的命令下也不再去刑部伸冤,反而整日在家酗酒,喝得酩酊大醉,时不时哀叹几声,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由此这事暂时还没舞到谢伯玉跟前。
如此一来,买卖双方自然安心,自以为遮掩了过去,但底下的波诡横生,暗流涌动又有谁知晓呢。
不过她倒也无需担心,左右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自有他人上赶着去做,她只需保持双手干净,扮演一个仁君的角色就行了。
门外传来响动,白芍端着一碗羹汤进来了。
“殿下,用点党参羊肉羹吧。小厨房新做的,最能温补身体,抵御严寒,殿下趁热快喝两口。”
谢檀应了一声,便让她放到案桌上。
白芍见对方还在伏案记事,犹豫再三,还是从袖口里拿出了那颗香球。
“殿下,这是穆郎君托我给您送过来的鎏金花纹镂空银香球,里面放了薄荷叶和些许桂皮,已经找大夫看过了,都是安神静气,有助入眠的药材,对身体无害。”
谢檀闻言放下金翎毛笔,接过她手中精致小巧的镂空圆球,举在眼前细细把玩。
此香球用整块银锭雕刻成镂空的样子,外覆莲花形状,约掌心一半大。顶上嵌了根用金线织成的链子,不仅可以佩在腰间,还可挂在帘幔之上。倒是个十分有趣的玩意。
谢檀看着新奇,便问了一下,“他可有跟你说这球的用处?”
“穆郎君略提了一嘴,此球又名‘卧褥香炉’。除了用作日常熏香之外,还可在里面贮存香料,点燃以后,放在被褥之中滚动,不仅能够暖身子,其香气也是十分宁神呢。”
“好实用的东西,他为何会送我这个?”谢檀目光疑惑地盯着她。
白芍解释道:“穆郎君说,殿下前几日在他殿中觉得舒适,想来应该是熏香的缘故,所以他这几日赶制了这个圆球,在里面放上了同样的香料,希望能够帮到殿下。”
“那他倒是有心了。”谢檀喃喃,顺手把香球别在腰间。“他身子最近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白芍试探着问了一句,“殿下要不要去看看穆郎君?”
谢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半晌才道:“走吧,正好趁他身子还行,跟他说件事。”
“那奴婢去给殿下拿件披风,再让三钱给殿下煮一壶您爱喝的万春银叶茶。”
谢檀看她这有条不紊的架势,诡异的有一种自己不是去看望病人,而是去临幸病人的感觉一样。
所幸白芍正忙,没注意到她脸上变化的神情。
36. 清河坊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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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檀踏进花厅的时候,裴望廷正在窗棂前看外面的木樨花,正值寒冬,园子被一层薄霜覆盖,显得宁静而清冷。
窗边的人一袭湖蓝长袍,背影修长挺拔,如松似玉。从谢檀的角度看,他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什么极为棘手之事。
“白芍说你受伤了,伤在何处?”
“轻伤而已,无关性命。”看见谢檀在交椅前坐下,他便也跟着过去,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情。
“那是仇家寻凶?”谢檀凝眸问他,但她随即又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答案,“你可是天子帝师,一向与世无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能让人冒险出手伤你。”
“那就是朝堂上的纷争?他们知道了你是我的人?”谢檀脸色蓦的沉下来。
“又或是......”
裴望廷看着她一条条分析原因,时而凝思苦想,时而蹙眉摇头。在窗边被风吹冷的心也逐渐回暖,他扬起唇角,柔声道:“殿下不用为微臣担心,左右人已经无碍,下次微臣当心些也就是了。”
“好。”谢檀见他这样,只好作罢,“那你可有看清那贼子的模样?”
裴望廷轻微摇头,“那贼子脸上戴了半块面具,是以微臣并未看清他的模样。”
谢檀心思一动,又是面具?上次乌苏在苦竹林也是碰到一个面具男,这次又来一个面具男。
这两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她继续问道:“那面具的材质你看清了吗?”
裴望廷虽不明白谢檀为何问他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因是深夜遇袭,微臣并未看得十分清楚。但那面具在月光下闪烁,似乎是由银铁铸成,泛着冷光,显得十分诡异。”
也是银质面具,看来是同一人了,至少也是同一势力。
只不过上次那人是要帮她,这次却是要害她。如此一来倒是让人有些迷惑了。
裴望廷看她目光忧虑,忍不住开口,“殿下问微臣这个,是想到了什么吗?”
谢檀很快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无事。”显然不愿与他多说。
裴望廷心中虽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打起精神,谈起了正事。
“殿下上次让微臣多留意尚乐局宫女一事,微臣观察了几天。大约是您上次的警告起了作用,圣上近来很少往后宫跑。”
“每日潜心于书卷,学问倒是精进了不少。”
“哪方面的学问?”谢檀反问他。
“博弈之术。”
谢檀冷哼,“那你可有教过他这些?”
裴望廷眼神有些迟疑,似是发现了什么,他望着谢檀,不确定地开口,“略教过一点,但主要是《中庸》、《孝经》、《贞观政要》等儒家仁德之术。”
“那他倒是会玩心眼了。”谢檀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裴望廷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脸上现出几分懊恼,“是微臣大意了。”
“行了,你继续盯着,看看她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先不要打草惊蛇,危急时可找卓吾协助。”
“还有我们现在既然是合作关系,就无需恪守那些臣下之礼,彼此以你我相称就好。”
“好。”裴望廷会心一笑,浅浅应了一声。
“你还有事吗?”两人说完了话,谢檀见裴望廷还端坐在交椅上,遂好奇问了一句。
“有事。”裴望廷深呼一口气,望了她一眼,手心微微冒汗,“敢问殿下可知道今晚清河坊有灯会?不知在下能否有幸请殿下前去一观?”他语速很快,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说完便一脸紧张地盯着谢檀。
谢檀闻言一楞,想起下午同穆怀愚的约定来,再两眼打量身旁坐着的人。对方显然是认真装扮
37. 为情郎赢花灯?
周围人见一年轻女子轻轻松松就拿起了弯弓,无不啧啧称奇。
且谢檀又长得好看,通身的气度更是难得,举手投足间无不矜贵高雅。是以围观的人竟是比之前多了一倍还不止。
众人吵嚷,红芍怕挤着殿下,便跟三钱手拉手形成一个半圆阻挡住人群,穆怀愚也站在谢檀身后守护她。
谢檀站在半圆中央,如众星拱月般。手持弯弓,面貌端庄,仪态大方,格外打眼。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那摊主趁机也吆喝起来,“一箭二钱,童叟无欺了。”
谢檀身形未动,举弓拉弦,丝毫不理。
“唰。”众人只看到一条银线从眼前划过,还未反应过来,那箭头已正中花心,稳稳当当扎在上面。
那花灯果然如那摊贩所说,被射中时,灯芯在一瞬间燃烧,迸发出一串串的小火苗,宛如漫天繁星。
“好!姑娘当真好实力!”那摊贩向谢檀投去欣赏的目光,率先鼓掌喝道。
周围掌声如雷,甚至还有口哨声。
那年轻妇人见状也由衷感叹道:“姑娘射的真准,甚至将周围这一圈男人都比了下去。”
他旁边的丈夫听了又不服气起来,但他这回不敢当着谢檀面反驳,只得悄声在他妻子耳边嘟囔,“只是凑巧罢了,小娘子学了几天武术就出来显摆,有本事三箭都射中啊。”
年轻妇人眉头一皱,狠瞪了她夫君一眼,把他拉到后面,低声呵斥道:“少在这平白的说闲话惹人烦,怎么就见不得人家厉害?”男子被训得一脸不快,但也只能闭嘴,不敢再多言。
然而,这小插曲并没逃过周围人的耳目,喧闹声又引来一大波人,四周看客越来越多。
人群中有赞叹谢檀技艺的,也有如那男子一般心生嫉妒的。也不乏有后来的,不知道情况,故意起哄拱火的。
“这女子气势如虹,站在那面对的仿佛不是小小的箭靶,而是千万敌军一样。”
“看她这架势,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个老者感叹道,眼中满是赞许。
“是啊,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这等气魄,哪是周围这些口无遮拦的男人能比的了的?”另一个中年妇女接话,语气中充满了欣赏。
“哼,只射了一箭就让你们吹上天去了?真是少见多怪。”另一个男子则冷笑道,满是不屑的口吻。
“摊主,等她射完了,我也来试试。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
三钱听了周围人的话,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红芍的胳膊,眼神诧异,“他们这么说你家殿下,你居然能忍住不生气?”
“不生气啊。”红芍不在乎地道:“等我家殿下三箭都中了,我再去好好打他们的脸!”
“那你就一定确定你家殿下能三箭都中?连我家郎君都不能......”三钱反问。
“那是自然。”红芍睨了他一眼,“殿下干什么我都相信,你家郎君算什么,第一箭都没中,殿下才是最厉害的。”
三钱听到有人说他家郎君不好,立马炸毛,“要不是我家郎君受.......”他突然想到什么,及时咬住舌头,止住话头。
红芍见他话说一半,实在好奇,禁不住反问,“什么受?你家郎君手受伤了?那怪不得没射中。”红芍了然点点头。
三钱见她误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打哈哈敷衍过去。再看一眼两人话中的穆怀愚,他正面带笑意地盯着谢檀,眼里无丝毫怀疑,显然也是相信她能三箭全中。
再看另一边,摊主也在旁边笑眯眯地站着,望着众人,听之任之,赚足了热闹。
有一个年轻书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喊道:“行了,摊主,我看你也别磨蹭了,赶紧把下一箭靶心换上。”
“倘若这姑娘真有本事,能射中第一箭,必定也能射中第二箭。到时候在场的各位都得给她赔罪!”
“倘若射不中第二箭,那就当是运气使然罢了。”
这一石可谓是激起千层浪,周边人又多了一圈,密密麻麻,围得是水泄不通,纷纷嚷着让摊主把靶心换上。
那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老者,见人多,他也是做足了姿态,捋着胡子对谢檀道:“姑娘,不是老朽故意要坑害你,只是这第二箭你确定要射?难度可比第一只箭要大了不少啊。”
谢檀早已被周围人弄得是烦不胜烦,偏偏现在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得冷着脸对摊主道:“啰嗦什么,直接放就是了。”
“行,小姑娘果断,那老朽也不跟你多废话。你且看好了,老朽现在就换上。”
直到靶心被重新换上,众人才得知那摊主说的难度大是何意。若说第一箭的靶心是个死物,只要支眼瞄准就行了,那第二箭简直堪比望空射雁。
只因那靶心竟是活动的。摊主并不像射第一支箭那样,用铁丝固定住中心的花灯,反而是用细线钓着花灯垂在箭靶前。如此一来,难度倍增。
靶心的花灯本就轻盈细小,在夜风的吹拂下更是左右晃动,稍有不慎,便会射歪。
四周一面哗然,那书生也急得满脸通红,“摊主你这样未免太欺负人了,这靶心如此晃动,如何射得中?”
“这老朽可管不着,老朽可是提前打了招呼,这小姑娘也是同意了的。”他指了指谢檀,语气中透着一股得意。
“若是中途反悔不射,那银钱概不退还。”
书生听了气得直跺脚,“这分明是强买强卖!”他还想继续争辩,却被摊主一脸无赖的神情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好转向谢檀,“姑娘,若你不想射了,银钱方面由在下替你出了。”
穆怀愚见他跟谢檀说话,皱了皱眉。
“不用。”他和谢檀的声音同时响起。
“那万一你.......”
书生的话还未讲完,谢檀箭已离弦,又是“唰”的一声,靶心爆炸开来。这下都不用摊主去看了,周围人已自发喝起彩来。
“好,姑娘果真厉害!”
“我看那剩下的一箭也不必射了,摊主你不如自觉把鹊桥仙花灯摘下来递给小那姑娘得了。”
“我看也是。”
那摊主听了众人言语,转身笑眯眯征询谢檀意见。
谢檀没什么想法,她只想速战速决,眼神示意他继续挂第三箭靶心。
那厢却又是增加了难度,此刻是三盏重叠的花灯挂在箭靶正中央,需得一箭洞穿三个才算中。
四周围观的人见谢檀片刻之间连中两箭,质疑的声音逐渐消散。那年轻妇人更是振臂高呼,“姑娘,加油!好好的给他们男人看看,咱们女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姑娘,在下也相信你能做到。”书生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对谢檀的信任和期待。
……
这边的热闹也吸引了另一头看灯的人。
“公子,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么热闹,咱们也去瞧瞧吧。”怀信伸长了脖子朝季殊合问道。
“不去。”季殊合懒洋洋地应答。
说起来他今夜本不想出门,是怀信一直缠着他,说殿下说不定也会出来观灯,他这才顺了他的意。可两人一路从街头走向巷尾,莫说是谢檀了,就连她府里的人影也没见到一个。
他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去她府上,却又怕谢檀厌烦他。刺杀裴望廷的那一晚,对方说的话实实在在刺痛了他的心。导致他现在对谢檀是既想靠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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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接近。
按理说这正是他想要的,两人本就是合作关系,既然兄长已经无事,那他也不应该再去打扰她,安安分分做一个闲散公子哥就好了。
可看到她与其他男子亲近,他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偶尔泛出来的酸涩连他自己都震惊。难道真如文渊所说,自己对殿下动情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么会演着演着就当真了?
季殊合边走边思索,不知不觉来到摊贩边。不远处传来的喝彩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连怀信也禁不住好奇,上前拉住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大哥,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你刚来还不知道吧。”大哥停住脚步,“那边有个漂亮姑娘为她的情郎射箭赢花灯呢!好多人都去看,我说你们也赶紧去看看,那姑娘当真是情深,都射中两箭啦。”大哥边说边急着往前赶,眼见着旁边有人超过了他,他来不及跟怀信多说就跑了。
“切,什么嘛,这也值得看?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不好玩。”
“早跟你说了还不信。”季殊合用扇柄敲了敲他的头,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一下子冲过去的人太多,摊贩外围的场面顿时变得混乱。几个人被推搡着跌倒在地,导致接二连三地有人失去平衡,摔倒在他们身上,黑压压的人群顿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怀信受惊,朝那头望去,这一眼就让他定在了原地,半天没动。
“说了回去,怎么还不动?”季殊合没回头,不耐烦地喊他。
“不是啊,公子......这......”怀信结结巴巴地回应,声音中透着难以置信。
季殊合听他语气有异,不由得皱眉,“又怎么了?”
“这漂亮姑娘好像是殿下啊!”怀信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提高了几分,满脸震惊地看着前方。
......
季殊合猛地转过身来,朝怀信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人群中央,一名满脸不耐的年轻女子正举弓搭箭,姿态优雅,目光如炬。那气质与风采,与他们熟悉的长公主殿下一模一样。
他脸色瞬间就变了,胸口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万万想不到平时端正自持的谢檀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射箭,这让他既震惊又恼火。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抬脚往她那方向走去。
怀信见他面色阴鸷,连忙拦住他,“公子可千万别冲动啊,殿下只是喜欢射箭而已,并非那大哥说的为情郎赢花灯。”
是了,还有情郎。季殊合抬头看着谢檀身边那抹淡青色的身影,酸涩与不快如潮水般袭来。
他怎么没发现她身边还围绕着这么多男人呢,一个裴望廷还不够,又来一个情郎。
为什么,为什么她身边不能只有他一人。
卑劣的占有欲在心底疯狂滋长,他脸色愈发阴沉,眼神中透出一丝嫉妒与不甘。
他记得初见谢檀时,对方冷若冰霜,无人能靠近她的心。自己也不过是耍尽手段,才得她赐衣。
如今她身边却站了另一名男子,那男子轻而易举地吸引了谢檀的全部注意力,她甚至还为他射箭赢花灯。
她可还记得自己也曾送过她花灯?
想必是不记得了,没关系,花灯只需要一个,男人也只需要一个。碍眼的人他既然能杀第一个,就能杀第二个。
只是也不知那裴望廷是什么来头,一个小小的经学老师,身边竟也有这么多人保护。自己在他手里不仅没讨到半分好处,反而还受了伤。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关于裴望廷的身份,他迟早会查出来。
现在嘛,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38. 差点掉马
谢檀正在搭弓准备射第三箭,这摊主的靶心对其他人来说设的刁钻,对她而言却是不在话下。
前世她可以在百里之外一箭直取敌将首级,此时这方寸间的活靶,不过尔尔。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后方有一道骇人的目光在盯着他。
这目光不似寻常,带着一股隐隐的寒意,让她莫名生出几分不安。她轻微偏头,想要捕捉目光的主人,却依旧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晃动。
谢檀甩了甩头,沉下心思不去想这些,继续着眼于眼前的事物,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仿佛有人正透过重重夜幕,牢牢锁定着她的一举一动。
周围人见她身形未动,眼见着又要吵嚷起来。她索性不再迟疑,直接松开箭矢。然而,就在箭头飞出瞬间,她的耳边竟同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似乎有另一只尖利之物从她后方射出,与她的箭飞向同一个目标。
那尖利之物速度极快,带着凌厉的劲风,竟在半空中就划破了她的箭身,将它劈成两半。她的箭头断裂,掉落在地,而那支后方来的箭则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直中靶心。
四周一片哗然,谢檀率先回头,寻找射箭之人。
她手握残弓,眼神锐利,红芍和三钱见状也立即反应过来,缩小包围圈,围在她左右,穆怀愚更是直接站到她身前,目光警惕,一副随时能为谢檀出生入死的模样。
“姑娘当真好福气,你能当街为心上人执箭射花灯,心上人也能舍命护你。”
“只是可惜呀,这盏花灯我也很喜欢,恐怕今晚要请二位割爱了。”季殊合一边摇着手中的竹扇,一边悠然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戏谑。
他嘴上说着要花灯,眼睛却紧盯着中间的谢檀不放。周围人见情况不对,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空路,他慢慢朝谢檀靠近。
谢檀听是熟悉的声音,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紧接着眉头一皱,“你来做什么?”
穆怀愚看到是季殊合,身子也舒展开来,朝他拱手行了个礼,就退到谢檀身后。
季殊合没理他,继续晃着扇子上前跟谢檀搭话,笑容不减。“怎么姑娘能跟心上人出来观灯,我就不行吗?终究是我不配了。”
他故意拖长了尾调,语气却格外幽怨,仿佛自己被负心人抛弃了一般。
仔细看,他手上竹扇的扇骨缺了一角,青云纸做的扇面没了支撑,随他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断裂。扇面上绘制的花鸟图因为撕扯而显得支离破碎,透过那缺口可以看到他微微发红的手指。
周围人看着看着也琢磨出味道来了,这恐怕是哪家的小娘子带着情郎出来游玩,被正室抓到了。这场景可比刚才刺激多了。
季殊合见她不答,扇子晃得更欢了,“怎么,姑娘这是心虚了?难道我说的不对?”他笑得眉眼弯弯,扇子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一会儿遮住他的脸,一会儿又露出来,和他的话一样,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
眼见着好事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扫过来,纵是谢檀也有些支撑不住。她只得快步走到季殊合身前,按住他的手腕,看到他指尖上的红肿,又快速松开,“你跟我过来。”
谢檀在前头走得极快,仿佛刻意要拉开两人距离,连那摊主在后面喊都没听见。季殊合只好转身替她回复,“多谢摊主,花灯我们就不要了,您自己留着吧。”
“或者......烧了也行。”他说完便目光挑衅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穆怀愚。
摊主闻言,摇了摇头,“这花灯可是用心做的,烧了当真是可惜,公子不再想想?”
季殊合耸耸肩,依旧保持着那份玩世不恭的神情,意有所指,“不用了,再美的花灯无懂它的人共赏,也是无趣,不如烧了,也好让它有个了断。”
“你说对吗?穆......郎君?”他转向穆怀愚。
穆怀愚神色不变,脸上仍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季公子说的极是,这鹊桥仙灯寓意的确不行,烧了也好。不过我看季公子还是快过去吧,别让殿下等急了。”
季殊合闻言,眉间笑意隐去,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他转身一看,这才发现谢檀已经在河岸边站了半天,她的身影在各色花枝招摇的花灯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独。离得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来应该不会很好看。
他心中微微一紧,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快步向谢檀走去。走近时,才看到她的脸色果然不大好,对方眉头微皱,眼中有着难掩的复杂情绪。
“你会武功?”谢檀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肯定。
季殊合万万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心中顿时一阵慌乱。刚刚自己是一时气急了才会失去理智拔出扇骨投掷过去。扔完了才发现不妥,但此刻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是以他干脆承认,“确实会些三脚猫功夫。”
谢檀闻言有些不信,她微微抬头,目光直视他,“三脚猫功夫能有这么准的力道?”
季殊合见她如此反应,知道自己无法轻易搪塞过去,只好苦笑一声,面对谢檀,神情认真地说道:“殿下您也知道,我因纨绔,自幼在家不受待见,也容易被一些上京的公子哥欺负,因此就找了几个师傅学了些武功傍身,不过自保罢了。”
谢檀仍然半信半疑,仔细打量着他,“那你在朔州为何从未提起?”
季殊合沉默片刻,眼神有些深邃,半晌才道:“那时跟殿下......还不太熟,我总要为自己留些底牌,有些时候,隐藏自己也是一种手段。”
“况且我会不会武功根本无关紧要,难道殿下会因为我隐瞒会武一事就放弃与我合作了吗?”
“如此一来,殿下可要失去不少‘良将’了。”
谢檀心中微微一动,只问了他一句,朔州之行,路上那场刺杀是否与他有关。
得到对方否定的答复之后,她便也不再深究。
河岸风大,吹得树影摇曳,河面上的灯也浮浮沉沉。已经夜半,岸边竟还有不少放灯许愿的。
看来欲壑难填这句话倒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两人一步一步往回程的方向走,季殊合有些没话找话,“殿下为何不去放灯?”“不喜欢。”
“巧了,我也不喜欢。”季殊合笑着附和道,他倒退着走在谢檀前面。
谢檀闻言一顿,止住脚步,看向他。“那你为何要射那第三箭?”
季殊合也停下来,表情略显尴尬。“因为他们说那花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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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送给情郎的啊,我一时气不过就出手了。”
“......”
“所以那花灯不是要送给他的?”季殊合歪着头问她,不依不饶。
谢檀被他问的烦了,从他身前绕过去,敷衍了一句不是。
季殊合顿时有些得意,少年人清透的嗓音顺着夜风飘进她的耳朵,“我猜也不是,那花灯也太丑了,殿下品味不会这么差。您要喜欢赶明儿我做一个,我做的可比那摊主好看多了。”
这人说话时也安静不下来,好好的平坦青石板路不走,偏要走崎岖的石子路。走的还不稳,左右摇晃,他只得张开双臂来保持平衡。突然他学那河中的鱼儿轻盈一跃,仿佛背后真有一条尾巴在欢快地摇摆。
谢檀看他这幅轻松样子,嘴角无意识地牵起,目光也温柔了几分,连日来的愁绪一扫而空。
“那殿下不生我气了吧。”季殊合突然凑到她面前问她。
对方一张俊脸在眼前放大,眼尾狭长,闪烁着狡黠和神秘。在月光的照耀下,好似蛊惑人心的妖。
谢檀被他恍了一下,一瞬间心跳竟有些发快,脸颊发烫,手脚也有点酥麻。她不确定自己的脸有没有变红,也不敢去触碰,只得僵在原地。
半晌,身体里的血液才重新活动过来,她暗自扭了扭僵硬的手腕,推开了眼前的人,“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
“当然是怕殿下听不清呀。”季殊合笑吟吟地回她。
“没有听不清。”谢檀声音还有些不自在。“快回去吧,夜深了。”
“好!”
...
“殿下,属下已经查到那尚乐局宫女的身份。”卓吾照旧正在谢檀府上向她汇报南镇抚司查到的情报。
“她名唤灵溪,年幼时父母即双亡,与兄长灵卫一起相依为命长大。兄长在她十一岁时也因疾病离世。此后她便一直一个人流浪。”
“几年前尚乐局的女官在乞丐堆发现她,见她面容姣好,身段也软,就带到宫中训练了。此后便一直待在尚乐局,直到这次团年宴才出来。”
“那女官的身份可有异常?”
“属下查过,那就是名普通的女官,大约也是出来收徒,便相中了她。”
“那他兄长是因何种疾病离世?可有找到尸体?”
“听人说是肺痨咳死的,周围人嫌不吉利,死了头七都没过就送去烧了,尸骨无存。”
“属下也曾去他们住过的地方查过,只是很奇怪,那里也被大火烧了,竟找不出丝毫的线索。”
“就好像......有人在故意隐瞒这一切一样。”卓吾望着谢檀缓缓道。
“是很奇怪,你继续盯着,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明日宫宴多带几名人手,务必给我看好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费尽心思的把人送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
待卓吾出去后,谢檀望向窗外,眉心微皱,回想起他说的话,这又是前世未有的一个变故了,还不知明日会有怎样的凶险。
须臾她又想起季殊合那无所谓的态度来,哑然一笑,烦恼什么,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
39. 驸马,什么驸马?
深宫内苑,冬日早上寒意侵袭,雾气弥漫。不多时,日光柔柔地洒下来,整个宫殿笼罩在一种朦胧的光影之中。
宫檐上翘起的一排琉璃瓦还挂着冰碴,如万根温顺的冰刃,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它便改头换面化作尖刀插入敌人胸口。
御膳房,炉火正旺,热气腾腾。御厨正在制作各种珍馐美馔。
宫女们则是在为宴厅做准备。彩线织就的丝幔被精心地悬挂在大殿的梁柱之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显得格外华丽飘逸。
公主府,红芍和白芍也在铜镜前为谢檀装扮。
“殿下,这可是圣上登基后第一次举办宴会,又逢上团年,咱们一定要穿得隆重些,好好煞煞他们的威风。”
红芍眼中不无兴奋,她边说边打开锦盒,取出了里面的祥云蜀锦宫装。
谢檀微微抬起眼帘,看向红芍手中之物。
这是件深紫锦袍,其正面和背面都用金线绣了繁复的祥云图案,金线在深紫色的底色上闪闪发亮,仿佛云海中涌动的金光。
祥云间还点缀着彩凤,栩栩如生。衣襟和袖口处皆镶嵌了价值连城的东珠,每一颗都圆润饱满,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绣坊最好的绣娘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的呢!殿下你快试试。”红芍小心地将衣物展开,仔细展示每一处细节。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衣摆处的绣纹,生怕弄皱了这件绝美的华服。
白芍手也触了上去,“这衣裳如此繁复精美,殿下穿着会不会有点招摇?”她目光有些担忧。
“招摇什么,殿下可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姐姐,自然担当得起这份殊容。”红芍语气颇为骄傲。
“对了,还有那顶翠羽冠,殿下戴上才算是相得益彰。”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说完便匆匆往库房跑。
白芍见说不过她,目光转向铜镜中的谢檀,眼中透着一丝犹豫和不安。
“殿下,您当真要穿吗?”
谢檀没立刻回她,而是偏头看了一眼,那衣服被红芍小心地放在梨木架子上,远远望去,彩凤双翅灵动,仿佛要冲破云层翱翔九天。
“这衣裳确实华贵。”谢檀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潺潺流水般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正因为如此,它才能彰显天家的威严与尊贵。”
“新帝年幼孱弱,朝臣虽表面和气,但内里也是拉帮结派,各自为营。我若再不出来震慑一番,只怕他们眼里就快没有皇室了。”她语气冷冽,与之前的温柔丝毫不同。
白芍听完心中一凛,暗自点头,自己倒是没有想到这些。
“不过你去跟红芍说一声,翠羽冠就不必拿了,还不到戴它的时候。”
“是。”
......
酉时一刻,宫宴正式开始。
烛火摇曳,丝竹入耳。延庆殿各处都放了铜盘炭火,温暖似春。
这次席位倒未以文武官区分,而是以官位高低来坐,位高权重的携家眷坐在最前面,其余官员则依次排列,是以不少文官之间还夹着几名武官。
酉时二刻,众人差不多到齐了,谢伯玉还未到,但他已经着人吩咐了宫宴无需拘束,因此殿内气氛倒还活络,不乏有几个推杯换盏,脸红耳热的。
谢檀甫一进来便吸引了大部分目光,她身着深紫宫装,配剑踏入华丽辉煌的殿堂,身上的彩凤随着她的步伐摆动,仿佛活了过来。
大殿内的喧闹声在她进来的那一刻似乎停滞了。左右几排官员皆放下手中酒杯,纷纷起身行礼,口中敬呼,“殿下万安。”
谢檀脚步不停,面容庄重,大刀阔斧朝前方走去。
彩凤翱翔,恶紫夺朱。那通身的气度不像是臣子,倒像是一位天生的统治者在走向她命定的王座。
前排的官员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脸色逐渐沉重起来,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谢檀耳目不闻,她走到台阶处,只差一步便要踏上那个高座,众人额头惊出了一层薄汗,他们紧张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就在那即将踏上高座的一瞬间,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向左侧第一位走去,官员们悬着的心这才落到实处,稍稍松了一口气。
谢檀落座后,才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她左右皆无人。举目望去,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值得注意的是,连平时很少出席这种宴会的老太傅杨炳春也赫然在列,他端坐在右首第二位,正和旁边的官员交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谢檀目光落在杨炳春身上,他也恰好抬头与她的眼神相接。
杨炳春眉目慈祥,虽已年迈,但依旧精神矍铄,面庞中透着睿智与从容。他看到谢檀,微微点头示意,谢檀也回以得体的微笑。
须臾,她视线落到右首第一位上,那里位置还空着。
“那是谁?”谢檀偏头问身后的卓吾。
蓦然,左边斜刺里伸出一双手,耳畔传来温润的声音。“那是承亲王的位置。”裴望廷替她倒了杯酒,接过了卓吾的话。
谢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瞬,话已出口,“你为何会坐在这里。”
裴望廷只是一个经学老师,并无实职,按他的身份远远不能坐在距离谢伯玉如此近的位置。
他放下酒杯,苦笑一声坐回原处,“承蒙圣上偏爱,将这位置赏了下官,下官却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惶恐。只怕今夜过后,下官的‘麻烦’要变多了。”
宫宴座位间隙有些大,谢檀目光微凝,只好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问他,“那承亲王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一向称病避世吗?怎么今日病好了?”
裴望廷也低声回应,“圣上说今夜是团年,一家团聚的日子,便下了道旨让承亲王过来了,大约也是想体验下天子同乐吧。”
承亲王谢衡,先帝胞弟,生母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先帝在时,与他的关系说不上亲厚,但也不至于疏远,属于默默无闻的人物,因此侥幸在夺位之乱中活了下来。
谢伯玉继位后他更是秉承明哲保身的原则,远离朝政,只当个闲散王爷。由此谢伯玉对他还算不错,各项待遇一应照亲王供给,节礼赏赐也是不缺的,把他当做嫡亲的皇叔对待。
只是他不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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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闱,连谢檀也只见过他几次。
他们二人看似是平常的交谈,落到其他人眼里却又不是这么回事,众人只看到他们身子靠得极近,甚是亲密。
不免有好事者揶揄开口,“瞧殿下与裴先生这般熟实的样子,想必是相识已久吧?殿下雍容华贵,裴先生也是人中龙凤,两人看着就十分登对。”说话的是名脸生的官员,座位离大殿中心极远,若不是他贸然站起来出声,谢檀压根都不会注意到他。
周围一众官员瞬间都安静了,耳朵皆竖起来准备听谢檀应答。
谁不知道如今裴望廷得圣上喜爱,圣上对这个年轻帝师颇为尊敬,而他又是老太傅杨炳春的得意弟子,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而长公主谢檀皇室血脉手握重权,安国公长子季殊羽更是她麾下一员,他两人的结合无疑是最稳固的保皇党。
谢檀盯着他没说话,那名官员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脸涨成猪肝色,在座位上端着酒杯不上不下的站着,幸好有周围同僚替他解围。
“我说严大人,圣上还没来你就喝醉了?殿下也是你能闲话的?还不赶紧自罚三杯向殿下赔罪。”说罢他便扯了一下严良的衣角。
那严良闻言反应过来,迅速倒了三杯酒,一口气喝干,随即继续傻站在原地,等谢檀让他坐下。
谢檀往后一仰,卓吾附耳解释道:“严良,清吏司郎中。上次赵明达之事,圣上震怒,吏部用人不力,识人不清,为了平息事端,他们推了一人出去脱罪,这严良就是新顶上来的。”
呵,什么用人不力。谢檀心中冷笑,那赵明达是首辅张文昌的门生,若真要追究起来,也该是革了他的职。他们不敢招惹张文昌,倒拿一个小小的吏部郎中说事。
“属下还查了一下,此人并未有任何后台,他大约以为他能升迁全是殿下您的功劳,所以才说这些话讨好您。”
只是没想到马屁拍错了地方。
见严良确实是无心之失,谢檀便也罢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对方这才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谢檀有心揭过此事,却还有不知死活的硬凑上来。
“我看严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嘛,长公主确实该寻一位驸马了,只是裴......”
“方大人方才在说什么,什么驸马?”安国公季远山适时过来打断了方选的话。
他先向谢檀虚行了个礼,随即在裴望廷左侧坐下,后面还跟着季殊合。
“没说什么。”方选不得已闭上了嘴,心有不忿。季远山是个莽夫,嘴极毒,无理也要搅三分,跟他对上了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
“陛下,咱们也该过去了,已经酉时三刻了。”常顺在偏殿不断提醒。
“知道了。”谢伯玉不为所动,还站在屏风后面,从他那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大殿发生的一切。
“你说朕是不是真该给长姐寻个门当户对的驸马了?”他陡然问常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常顺揣摩不出他的意思,低头半天不敢回答。半晌又听他道:“算了,还是先过去吧。”
40. 赐婚
见承亲王在一旁能听到他们的话,二人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的交谈,季殊合的身子回到了他的案几,只是眼神还有些幽怨,依依不舍的黏在她身上不愿离开。
谢檀努力忽视掉他的目光,朝身后卓吾比了个手势,卓吾也以同样的手势回她,意为都安排好了。
早在入宫前,她便让卓吾彻底清洗延庆殿,宴会上的酒水吃食都用银针试过才让端进来,包括现在殿内那些手捧金盏玉盘,穿梭于席间的宫女,哪一个不是被搜过三四次身才让进来伺候的。
镇抚司的人也已经装扮成普通侍卫守在殿外,如遇异常人等便可直接拿下。
此举虽繁琐些,但毕竟敌在暗我方在明,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须臾,谢伯玉已从偏殿走出。他那明黄身影刚从屏风后显现出来,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常顺适时尖利的声音响起:“圣上到!”
众人闻言立即停下手中动作,齐刷刷面向龙椅方向,个个俯跪行礼,高呼万岁。
待坐稳后,谢伯玉才点头示意底下的人平身。
谢檀抬头望了一眼,才一个多月谢伯玉身量已然长高了许多,之前坐在龙椅上脚尖堪堪点地,如今已能稳稳地踏在地面上,那龙袍穿在身上也更合身了些,神态也多了几分沉稳与威仪。
他一来,殿内的气氛比之前要冷了不少,大抵是君臣有别有所顾忌。
宴会继续进行,身后伺候的宫女已经换了几道新菜
乐声依旧,舞姿翩跹。
谢伯玉装似不经意地开口,“刚刚朕过来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提起驸马之事,怎么你们对长公主的婚事如此关注吗?”
底下官员摸不清他的态度,有了方选前车之鉴,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谢伯玉见无人接话,又道了一句,“不过朕最近确实有过给长公主寻位驸马的想法。”
此话一出,大家频频望向裴望廷,无他,谁不知道如今裴望廷得圣上喜爱,圣上对这个年轻帝师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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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尊敬,而他又是老太傅杨炳春的得意弟子,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而长公主谢檀皇室血脉手握重权,安国公长子季殊羽更是她麾下一员,他两人的结合无疑是最稳固的保皇党。
季殊合看这一幕,脸都黑了,那股燥郁之气简直要溢出胸口,若不是季远山在一旁按着他,他只怕是要冲出去了。
谢檀也眼神幽暗,心内一沉。寻驸马?谢伯玉从未与她商议过此事。
谢伯玉看足了底下朝臣的动向,才缓缓道:“只是这事倒也急不得,朕也舍不得长姐,就等到春闱过后,朕再为她榜下捉婿吧。”
身处漩涡中心的裴望廷心情大起大落,石头缝里刚钻出来的欢喜瞬间戛然而止。他眼神一片茫然,榜下捉婿,那他呢?
耳边恍惚又听到上头传来的声音,“朕看裴先生与太傅家的孙女颇为相配,在此为你们指婚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左右皆面面相觑,圣上这是与长公主决裂了?
41. 什么都可以为殿下做
“怎么回事?”谢檀一愣,“都看清楚了?”
“属下看得清清楚楚,那宫女确实不在里面。”
“殿下,那现在怎么办?”卓吾弯着腰等她指示。
谢檀眉目冰冷,一个人坐在软垫上沉思,手指无意敲打着桌沿。
舞姬跳舞都有固定的位置,缺一不可。特别是宫宴,如此大的场面,一人的失误能给整个尚乐局带来灭顶之灾,除非是领事嬷嬷不想活了才会任由底下人胡闹。
况卓吾之前提过,那灵溪是由一个女官带进宫的,找到那个女官说不定会有点线索。
捋顺思路,她立即开口,声音透着一股寒气,“带几个人,找到尚乐局女官,一个一个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记得机灵点。”她瞥了一眼谢伯玉,“别让人发现了。”
卓吾领命不动声色地退出去,谢檀还在思考,连谢伯玉叫她都没有听见。还是季殊合在她身侧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龙椅上,谢伯玉笑着问她,“长姐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入迷,连歌舞也不看了。”
听到圣上问话,周围丝竹声小了一些,如幽咽泉流,细细流淌。谢伯玉的声音混在这里面,格外缥缈,令人听不真切。
“没想什么。”谢檀也笑着回他,“一些小事,圣上无需挂怀。”
“长姐的事怎么能算是小事呢。”他不赞同地摇摇头,脸上挂着关切。随即又换了一副愁虑的神色,“说起来朕近日也遇到了一些烦心事,连日来老想着,总也睡不好觉。”
谢檀听了却没什么反应,依旧在倒她的酒。
见对方不搭腔,谢伯玉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恼怒,他眼神凌厉示意底下的谢衡,谢衡接到暗示后,起身迎合了一句,“不知圣上为何事忧愁?臣等可能为圣上分忧?”
谢伯玉这才满意,“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皇叔您辈分在这,年岁也比朕大了不少,想必能给朕一些建议。”
“那臣可要好好的洗耳恭听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打官腔,明显是话里有话。谢檀懒得理这些嘴上官司,只顾闷头饮酒,卓吾已经出去了快一炷香时间,还未有消息传来,事情恐怕是有点棘手。
眼见着她案几上菜肴没动多少,青玉酒壶都快空底了。季殊合终是忍不住,他在桌下一把攥住谢檀垂下来的袖口,咬牙切齿在她身侧低声道:“裴望廷对殿下而言当真如此重要吗?现下只是赐婚,殿下就吃不下饭,借酒消愁。”
“倘若他真应了,殿下以后是不是还要带着侍卫当场抢亲?”
“什么?”谢檀此时已有三分醉意,眼神朦胧中透着几丝迷离,她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季殊合话的意思。
这君子汤当真烈得很,才喝了几杯就混身燥热。
本来这酒就是文人雅士诗词作赋时所喝,饮时需些清淡的小菜配着,以压住它醇厚的味道。
而谢檀原本就为宫女失踪的事心烦,再加上殿中两人虚假的词令来回,她恼得很,一时喝酒如牛饮,那酒性登时就上来了,幸好她功夫深,尚且能抵御几分,没失了神志。
季殊合见她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压低声音,一点一点靠近她,语气急促而不甘,“他裴望廷不过一介书生,他能为殿下做的我季殊合也同样可以为殿下做,甚至比他做得还要好。”
“殿下能不能转身看看我?”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谢檀口中没头没脑蹦出这一句。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周围人全都不见,空旷的殿堂里只余他与谢檀。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
这些字眼跳动起来,见缝插针将他缠绕,心好像被填满了,溢出涨涨的酸水。
“嗯?”等了半天旁边人还没下一句,季殊合傻眼,先前生出的几分怒气被她三言两语就戳破了,可沉甸甸的心又被她吊起来了。
正准备继续问她,旁边承亲王倒是先开口了,“长公主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谢檀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一侧季殊合及时小声提醒,“他是问你,对于圣上想独自朱批这事怎么看。”
谢檀一愣,季殊合月白衣摆还叠在她身上。
两人何时靠的这么近了?
她默默拉开距离,掐紧手心,回了神。
“圣上贵为天子,既然提出这个想法,想必已是思虑已久,无需征询微臣的意见。”
“况且皇叔不是也很赞同此事么。”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官员彼此交换着眼神,有的满脸惊讶,有的则低声议论。若先前给裴望廷赐婚一事还只是暗示,那这回几乎就是明示了,长公主被“夺权”了,
兵部尚书崔文正立马朝方选使了个眼神,后者迅速跪倒在地,高呼,“圣上圣明!如此一来我南明必定能在圣上的带领下政通人和,山河永固!”
其余人也跟在他身后跪下,附和声响彻整个大殿。谢檀也意思下起身行了个礼,季殊合则是躲在她身后,只微微俯身,并未像其他人一样下跪。
望着左首前方虔诚伏地的背影,谢檀明白了过来,原来绕这一圈竟是为了这个。
真是无趣,就是不知道他承亲王在这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只是单纯的好皇叔给侄子提意见呢。
还是别有所图。
谢伯玉得偿所愿,心情明显比之前开朗了不少,他甚至有空跟朝臣开几个不痛不痒的玩笑,殿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围着伺候的常顺也是眉开眼笑,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了。
整个大殿心情不悦的怕是只有三人了。
裴望廷不必说,一道赐婚的旨意压在他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他旁边的杨寻真则是一脸哀怨地盯着谢檀。
而反观承亲王竟也是一脸平静,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谢檀有些好奇,转身面向他,“七叔如今得了圣上青睐,未来的路必定要好走许多,你不为自己高兴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小檀儿。”谢衡举了一杯酒在眼前晃悠,“如你这般高贵的身份都有无可奈何,听之任之的一天,我一个虚衔王爷又能如何?”
“除非......”他瞥了一眼上面的明黄声影,意有所指。
双方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的太细,点到为止即可。
谢檀听了没接话,只虚空向他敬了一杯。
而季殊合以为她还要喝,扫了一眼趁众人不注意,夺过她的酒杯,嘟囔了一句,“殿下可别再喝了,喝完又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旁边的安国公季远山见此气的肝疼,见管不了儿子,索性眼不见为净,出殿醒酒散心,与卓吾擦肩而过的瞬间,似是闻到了他身上的几缕血腥气,他摇摇头没当回事。
...
“殿下,找到了。灵溪与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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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俱已落水身亡,尸体已经捞上来了,放在凉亭里,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谢檀点头,她本想趁着人多偷摸着离开,无奈季殊合看见了死活要跟着她,两个大活人自是显眼,谢伯玉一下就发现了。
“长姐要去哪里?”周围人闻言也朝这看,裴望廷看见两人并肩的身影,步子一动,似是想过来,被杨炳春拉住。
谢檀只好回头,“吃酒太多,去偏殿更衣片刻。”
“那你身边这位......”他还不知道季殊合的名字,“也要跟你一起去?”
“回禀圣上,小人是安国公季远山二子季殊合。家父半刻钟前出殿醒酒未归,小人担心家父安危,故决心外出寻找,不想与长公主走在一道,引起圣上误解。”
他语气及其正经,低眉敛目,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谢伯玉听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挥手就让他们下去了。
两人一路行到殿外,季殊合才丢掉了那份乖觉的样子,舔着脸问谢檀,“怎么样殿下,方才我是不是装得很好?跟那个......裴望廷相比如何?”
谢檀停下脚步,诧异反问,“你就是你,为何要跟他比?”
“那殿下是觉得他好还是我好?”见谢檀没正面回答,他又凑上前换了个问法。
“他好。”谢檀这回倒是没含糊,直接回答。说完便急着朝凉亭方向走去。
“什么!?”季殊合一下惊在原地,眼睛都睁大了,不敢置信。
他想追上去问个清楚,无奈谢檀步子迈得太快,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夜色浓郁,又刮着大风,御花园统共也没几盏烛火,还都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照的脚下的石子路越发不清晰。
季殊合小心翼翼摸黑前行,废了不少时间才走过几段曲折的小径。
眼见着前头就是凉亭了,突然,假山洞穴处伸出一双手,猛地把他按进去,季殊合几乎是一瞬间就警觉起来,身体本能向后弹,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周围的环境。右手已经摸上了竹扇扇骨,目光谨慎地盯着对面的人。
“别动,是我。”耳边传来熟悉的有点苍老的声音。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警惕,仔细一看,竟是季远山。
他后背靠在假山上,曲着一条腿,只靠上半身支撑,喘息声极大。季殊合本能觉得不对劲,他靠近季远山,“你怎么了,老头子?”
“别过去......快走......快离开这儿。”季远山一段话分成好几句说,声音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说话间还推着季殊合,不让他接近自己,挣扎间又是一声闷哼。
“不行,你得说清楚。”季殊合心中一紧,顾不得多想,伸手过去想要扶他。
掌心却触到一片濡湿,粘腻,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他心猛然一沉,连忙低头查看。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自家老头子的衣服被鲜血染得通红,胸口血液不断涌出。
季殊合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急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
“别问了......赶紧走.......别去凉亭。”
“凉亭”季殊合从他话里只听出这两个字,他瞳孔瞬间放大,双眼在黑夜中泛着寒光,浑身散发出凌冽的杀意,仿佛死神降临。
凉亭,谢檀要去的地方就是凉亭。
不好,殿下有危险!
42. 殿下总会回心转意
夜风呼啸,树影婆娑。
御湖边凉亭荒凉偏僻。大约是很少有人来这边,凉亭的屋顶地面覆满了杂草石块,风一吹,焦黄的枯叶在青石板上凌空打着旋儿。
季殊合踏着风的脚步一路疾行,额汗一点一滴砸在脚边枯叶上,刚还在他衣摆处纠缠的叶子瞬间就被踩落在地,躯体顿时四分五裂,坠入一堆泛黄渣滓之中。
凉亭内空荡荡的,风穿过带来呜咽声。地上几摊暗红的血迹刺眼的紧,把他双眼扎得通红。
环顾四周,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
谢檀到底去了哪里?
夜色浓郁,如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四周的凉意愈发侵入骨髓。
他咬紧牙关正打算去大殿寻人,枯树旁突然传来脚步声,季殊合霎时身体紧绷,脖颈青筋暴起,双眼警觉地盯着黑暗中的来者,做出攻击的形态。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衣摆,月光下微微泛着光泽。
是殿下,是谢檀!
那走近的身影让季殊合瞬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来,双腿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几乎站立不稳。
他快步上前,踉跄了一下,朝谢檀扑去,对方被他这双眼通红的样子惊住,往后退了几步。
季殊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闭眼稳定了下心神,才立在原地缓慢开口,“殿下,您没事吧。”尾音还有点发颤。
他边说边用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谢檀全身上下,如看自己的私有物一般。直到确定她身上衣物无破损,也并未粘上任何血迹,人也安然无恙后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谢檀被他看的一阵毛骨悚然,仿佛自己被猎人打上了烙印一样。她不自在地掐了掐掌心,转身避开他,“没什么事,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怕殿下有危险,就寻过来了。”季殊合看她走开了,又固执的走到她面前。
“我没什么事,倒是你人生地不熟的还到处乱跑。”
谢檀语气有些埋怨,季殊合听了却美滋滋的。
他神情也放松了一分,竟还有空说笑,“还不是殿下不带着我,说好的同去同归,殿下抛下我就跑了。”
话里话外竟还反怪上谢檀了,分明是他死皮赖脸要跟过来。
“.......”
谢檀被他的话堵得一时无言。嘴上功夫她一向比不过季殊合,这人最擅长的就是倒打一耙,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懒得再跟他纠缠下去,她转身就要走。
半刻钟前卓吾跟她说,灵溪和女官的尸体被放在此处,她一路过来想要查个究竟,却在接近凉亭时看到一蒙面黑衣人拿着匕首向灵溪脖颈刺去,周围两个侍卫皆昏迷在地。
那黑衣人见到她就跑,来不及多想,临走吩咐卓吾几句谢檀便追了上去,熟料那黑衣人一路东躲西藏,逢洞便钻,逢林便进,仿佛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竟是比从小在宫里长大的谢檀还熟悉周围的环境。
眼见着他已经进了竹林,谢檀怕前面有埋伏,只得停下折返。刚踏入凉亭就看见季殊合盯着地上的血迹发呆,那神情跟剜了肉似的。
“说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呀?”季殊合跟在她后面,“这里如此偏僻,殿下为何会突然来这边?”
方才卓吾在殿中是附耳跟她说的,是以季殊合并没听到,但谢檀并不打算告诉他,随意敷衍了他几句就继续前往大殿。
‘更衣’了这么久再不回去谢伯玉该起疑心了。
思及此,她扭头向后面的季殊合道:“你在此稍等片刻,不要与我一同进去。”
前方已经能看见大殿的灯火了,侍卫们在石柱前来回走动巡视,想来应该是不会再遇到危险了。季殊合心里安定了几分,面上虽不愿,但也不想引起他人非议,只好呐呐应答,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落在谢檀身后。
谢檀从延庆殿偏门进去的时候,里面果然同她预料的那般炸开了锅,大臣们都挤成一团,脸色恐慌。
窗外,殿门处都多了数十位铁甲兵把守。
她耳边充斥着‘刺客’“溺水”的字眼。
龙椅上谢伯玉神色还算平静,不见多少慌张,见到她进来,殷切问了一句,“长姐方才更衣怎么这么久?朕还以为出事了,正打算遣几个宫女们去问问呢。”
“稍稍耽搁了一会儿,这是怎么回事?”谢檀指着地上的两具女尸和被五花大绑的太监问道。
“刚刚卓大人一言不发地就抬了两具尸体进来,吓到了一众人,下官还以为殿下知道此事呢。”方选又是夹枪带棒,语气阴阳。
被提到的卓吾不慌不忙对着谢檀解释道:“属下方才带侍卫例行夜间巡视,忽见这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站在湖边张望,看见属下过去转头就跑。”
“属下让人捉了他,随后取来灯笼一瞧,发现湖面上飘着两具浮尸。属下不知怎么办,想着各位大人正好都在殿内,或许会有法子,索性就捞起来抬过来了。”
“不想惊吓到了各位大人,倒是下官的不是了。”他说完便弯着腰,做足了道歉的姿态。
众人见他确实是无心之失,也不好多加怪罪,只是团年夜见了死人总归是不吉利,有几个在一侧嘀咕的,被谢檀一眼扫过去也就噤声了。
谢檀朝卓吾使了个眼色,他便又转身对着谢伯玉继续道:“下官愚钝,不知此事该如何解决,还请圣上指点一二。”
“可有查出死的人是谁?”上头传来声音。
“送过来之前就已让人辨认过,死的是尚乐局的徐女官和一名名叫灵溪的舞姬。”
谢檀自卓吾说出这句话就一直盯着谢伯玉的脸,不知是对方遮掩的太好还是根本不在意此事,他神色一直淡淡的,听到灵溪死讯语气也不见起伏,仿佛死的只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她记得她之前看过卓吾送进府的灵溪画像,画面中的姑娘眉眼顾盼神飞,光彩动人。跟如今躺在地上浑身僵硬发灰,身体肿胀如水球的人一点也不像。
上头的问话还在继续,谢檀的思绪已然飘远。
“死因呢?”
“皆溺水而亡。”
“只是单纯溺水而亡?可有发现其他伤口?”
“并未发现其他伤口。”
“这样啊。”谢伯玉沉吟了一下,随即又漫不经心道:“既然宫女是溺死的,死前这小太监又在旁边,那他必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拖下去杖毙了吧。”
卓吾闻言一愣,没料到是这个展开。他下意识地望了一下谢檀,还想开口解释,被谢伯玉挥手打断,“两个宫女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尸体都抬出去烧了吧,不要让她们坏了兴致。”
卓吾虽不甘心,但圣命难违,只得把人又弄出去,还搭上了一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太监。
几场风波下来,众人再也无心用膳,谢伯玉也觉得无趣,怏怏说了几句话就先走了。主位都不在了,其他人自是没有再留的道理,纷纷起身携家眷离去。
青石小阶上,卓吾提着灯笼跟在谢檀身后,“殿下,此事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说罢他便低下了头
“不怪你,我让你把尸体抛进湖再当着众人面抬进殿原也是想洗脱嫌疑,顺带把水搅浑,看看圣上的态度,可谁知他竟如此果断,倒是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那宫女尸体还要烧吗?”卓吾有些迟疑。
“烧了吧,左右人已经死了也找不出什么线索。不过你可有仔细看那灵溪脖颈处?我去凉亭之时那黑衣人正拿着匕首往她脖子上刺,似乎是要毁去什么证据。”
“这一点属下也发现了,想来应该是胎记,能证明身份一类的东西。”
“那凶手本以为把人溺入湖中便可万事大吉,熟料我们竟把人偷捞了上来,所以他才冒险折返,毁去灵溪尸体上的记号,却不想被殿下您发现。”
“至于那小太监应当是无辜的,望见浮尸好奇多看了几眼就丧了性命,当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总要寻个替罪羊罢了。”谢檀不屑道。
“你猜若不是那太监突然走到湖边,今夜被杖毙的又该是谁?湖后头必定有人在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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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是说他们在守株待兔?”
卓吾无端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殿下事先察觉到不对,让他把尸体又偷偷扔了回去,不然还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只是属下疑惑,照殿下所说,湖后头有人盯着,那为何属下两次前往皆很顺利呢?”
“这个我也不知。”谢檀摇摇头,“许是夜晚风大,值守的人懈怠了吧。”
“还有。”卓吾又想到什么,“那凶手见到了殿下您的脸,殿下您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
他若是聪明,想活命的的话就该死咬住没见过我。
那太监只是不巧经过就被杖毙,他差事办砸了焉能有活命的时候?
……
主仆两人一块往宫门处走,突然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长公主请留步。”
“长公主方才在殿中的辩驳当真是精彩,让老臣听了是自愧不如。”张文昌踱步过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
他独自一人,身后也没人跟着。卓吾手已经放到了腰侧,眼神警觉。
谢檀抬手示意卓吾下去,随即也扬起笑脸,“稚子之言投机取巧罢了,比不上太岳殚见洽闻,才贯二酉。”
“只是不知太岳有何要事?”
“也没其他事,只是想提醒长公主一句,能言善辩是好事,可也要记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太岳是说赵明达?”谢檀装作不解。
“呵。”张文昌冷哼,脸上阴云密布。“赵明达这个蠢货死不足惜,只怕接下来长公主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老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吗?
“那可不一定。”谢檀不置可否,表情意味不明,“或许天道这次还站在我这边呢。”
“那不如咱们走着瞧?”张文昌说完便快步拂袖离去,仿佛这里是瘟地一般。
谢檀倒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小狐狸一死,老狐狸终究是忍不住跳出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双方斗到明面上,也省再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呲’地上有石子滚动声。
谢檀剑已出鞘,“出来。”
树后的人倒也没躲,大大方方站了出来。
谢檀一愣,剑也放了下去,“怎么是你?”
夜风呼啸,裴望廷站在树下。枝条摇曳,粗长黝黑,透过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整个人戴上了重重镣铐。
见谢檀没有走过来的意思,他一步一步踏出黑暗,走到她身边。
“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只是我现在更想问殿下另外一件事。”他喉咙滚动了下,半晌才道:“殿下刚才在殿中一直不说话,是......也希望我娶太傅家的孙女吗?”后半句话他说的有些苦涩,眼里带着几分希冀。
谢檀无言,看着这样的他却觉得有些可笑,上辈子自己视裴望廷为明珠,对方不珍惜。这辈子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上赶着来找她。
他几次三番暗示,自己并非不懂,只是情爱二字与她身后的金羽军相比,分量终究太轻。
所以干脆就此断了吧,对大业无用的东西她都可以抛下。
“是,我自是希望你能娶她。”谢檀直视他,“如此会更容易帮到我。”
“当然了男婚女嫁本就是个人选择,你若不愿意也无妨。”她又加了一句。
“我若是不愿,殿下会直接弃了我吧。”裴望廷望着她苦笑。
谢檀没有回答,但她的答案昭然若揭。
难言的沉默在流淌。
裴望廷突然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上前一步扯住谢檀衣袖,望着她的眼睛。
“我......若是有其他的方法能帮到殿下,殿下......能不能等等我。”
“我不会娶杨寻真,我爱慕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不过一句话,说出来顿时全身一轻,好像多年的负担被卸下。
也就一句话,自己上辈子却藏了那么久,到死前都没能说出口。
幸好这辈子还长,总能等到谢檀回心转意的时候。
43. 春心动
正月十五过完元宵,上京的人陡然增多,皆是些赶来会试的举子及其伴读。京城防卫人员由此多了一倍,谢檀也趁机解了禁闭,得以出门巡视。
上京街道宽阔,九轨可容,两旁店肆横匾连楹,行人熙熙。
茶馆,书生围坐,谈诗论赋;酒楼,妓女侑酒,百十座阁。端的是无边潇洒,肆意从容。
谢檀和乌苏一路跟着前方涌动的人群行到一座新开张的铺子前,观其门前人流如织,多为书生。
旁边竖着的梨木招牌高达三丈,泥金杀粉,斑竹镶嵌。刻了“祥瑞斋”三字,刀工遒劲,气势非凡。
二人只稍稍驻足片刻,门前揽客的小厮就注意到了他们,极力邀请两人进铺一观。
整个铺子大约一开间,檐下风铃,声如银铃。入内店铺正中,设有书案几张,文房四宝俱全,案上香炉,青烟袅袅。墙上挂着山书画,笔意精妙。
原来这竟是一家书店,在这满街的茶楼酒肆之中倒有些特立独行了。
谢檀随意翻了几下架上陈列的书册,大多都是《资治通鉴》《孟子》《四书集注》之类的应试书籍,不乏有几个名家手稿,被旁边人竞相争阅,正在看的时候,耳边传来争吵声。
“孔兄不是一向自诩孔孟之后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何苦还要跟我们争这手稿?”
说话的是个穿黄衫的圆脸少年,年岁不大,长相软糯可爱,只是眉宇间透着愤怒。他说着说着便向狠迈一步,若不是后面的人及时拦着,只怕他是要扑上去了。
被他点名的孔孟明往后一闪,躲在书童身后,“薛弟这话说得不对,这手稿乃是我向掌柜的买来的,何来争字一说?”
“再说了,会试在即,我买几本书回去观阅也有错了?”他说完炫耀性的举着手稿,越发得意睨着圆脸少年以及他身后之人。
“那孔孟明你也不该全买了!”
“那有什么办法,只能怪你们穷咯。”孔孟明一摊手,“买不起这么多书。”
“你!”圆脸少年咬牙切齿,作势就要上前去抢。
“行了,薛蒙。”他后方的清瘦青年又伸手拦住他,“你跟他争什么,我们在这看看其他的也就够了,随他去吧。”
“可是,方大哥,那手稿......”薛蒙转身向他身后的人抱怨,嘴还撅着。
而那买了一包袱书册的人早就趁此机会溜了。
“他们在抢什么?”谢檀离得远听不清,只看到他们手上拿着几本书。
“应该是裴先生的手稿。裴先生三元及第,他的手稿一字千金,许多举子们光是看他写的东西就能有所顿悟,在考试中名列前茅。”
“不过裴先生近年来笔墨不多,因而有些文人愈发为之珍视。想必这家书店也是靠裴先生的名头才引来这么多读书人的。”
“原来是这样。”谢檀目光又回到了圆脸少年和他身后的同伴身上。
“方大哥,我们买几只狼毫笔回去吧,你总说我字丑,这回我要好好练练,争取在春闱中拿个好名次!”
圆脸少年信心满满,他旁边的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方大哥?方大哥!”薛蒙见对方不理他,声音越发大起来,“方令过,你在发什么呆!”
方令过?谢檀一怔,他竟然在这,她眼神越发胶在他身上。
那方令过似是有所发觉,朝谢檀这边望了一眼,见是个年轻女子,便很快移开目光,朝门外走去。剩下那圆脸少年在后面吵吵嚷嚷地追着。
谢檀目光一直跟在他身后,乌苏也顺着望过去。
“殿下,这个方令过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属下查一下他?”
谢檀收回视线,“不用,一个老熟人罢了,回去吧。”
...
是夜,中极殿大学士府。
“太岳,下午礼部整理出了今年参与春闱举子的名单,下官挑了几个乡试成绩突出的,呈给您看看。”
“榜首叫王景泰,是翰林院大学士沈敬之的外孙,三科中,经义策论文学皆是第一。”
“第二名叫孔孟明,东省巨贾之家,家财万贯。文学策论是差了点,但经义做得极好,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
“太岳,您看这两人咱们要不要......”礼部侍郎周仲礼望着坐在案几边的张文昌道。
“第三名是谁?”张文昌突然转身问了一句。
周仲礼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问,楞了一下,但幸好他有所准备,眉头微皱道了一句:“第三名叫方令过,经义策论文学三科皆平平,瞧不出哪里好。且家境贫寒,此次上京赶考的路费都是问同乡借的。”
桌面烛火晃动,张文昌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周仲礼摸不清他心思,斟酌问道:“太岳若是对他也感兴趣,下官可派人走动一下。”
“不用了。”张文昌打断他。
“不过,既然是咱们看中的人,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他沟壑纵横的脸神情莫辨,声音带着一丝阴冷的狠劲。
周仲礼陡然打了个寒颤,头低下去,“下官明白。”
张文昌满意地点了点头,慢慢起身,烛火在他的动作中微微摇曳,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他走向窗户,推开一扇木窗,冷冽的夜风顿时灌了进来,带着隐隐的潮湿气息,像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
“公主,外面风大,还是不要在窗边久站啦,膳房送来了当归参汤,殿下快来尝尝。”红芍脸冻得通红,虽说冬至已过,天气有所回暖,但夜里还是凉的。
谢檀没回她,脑子里仍在想着卓吾送过来的密件。想必这名单也原样送去了太岳府一份,依照他的效率,现在应当是已经筹划起来了。
只是可惜,这场官司,他注定又要失败。
...
二月二龙抬头,按照往年的常例,长春坊要在今日辰时举行祈福庙会,祈愿百事顺遂,家宅安宁。庙会上还有求签问卜的,预测极灵,不少举子听闻纷纷前去,暗自许愿自己能抽个好签。
卓吾已经先行去长春坊巡视了,谢檀收拾收拾也准备过去看看。
主仆两人花厅收拾的功夫,季殊合提着食盒进来了。
“诺,给殿下带的珍味斋八宝杏仁酥,殿下快试试,我排了老长时间的队伍呢。”他随手从食盒取出一碟糕点,摆在桌面上。
他这样一路如无人之境闯进来,信手摆盘吆喝的娴熟模样,倒像是他为主,谢檀为客一般。
谢檀心里有些不快,看来府里的奴才是该好好调教下了,不然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闯进来。
只是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她瞥了一眼杏仁酥,“你怎么又过来了?”
言下之意即为你很闲吗,春闱在即,不好好在家温书,反倒去什么珍味斋买糕点。
可惜对方并没理解到她的深意,反而欢欢喜喜答道:“因为我好久都没见到殿下了呀。自那日宫宴后,殿下就一直在忙,我......我也总不得空。”他睨了谢檀一眼。
“直到听说今日长春坊有祈福庙会,有个算命先生摆摊算卦很准,才想着邀殿下前去一观。”
“不过。”他看着谢檀穿戴好的模样,恐她有其他的事,又斟酌道:“若殿下公务在身,那我便等殿下办完了事再去好了,左右庙会到申时才结束。”
“你也知道那里有算卦的了?”谢檀拿糕点的手一顿。
“啊。”季殊合迷惑,“全上京都知道了呀,听说那算命先生云游过来,广有神名。算卦极准,卦金极贵。”
“饶是这样,还有不少人借钱也要去算呢,不过多是一些应试的举子。”
“殿下是有兴趣吗?”他见谢檀一脸严肃,小心翼翼地问。
谢檀听完没接话,几日前卓吾就告诉她,上京来了个神棍,出手阔绰,混迹于酒楼茶馆,常说些云里雾里的话。
她让卓吾留意了下,对方也确实没做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是以他们也就没再深究。
想不到短短几天,竟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确实很有兴趣。”谢檀眼神微暗,拿起木架上的佩剑,“走,去看看吧。”
“好!”
“不过庙会也不是只有求签的啦,还有搭戏台唱戏的。”
“舞龙的。”
“糊纸风筝的。”
“......”
“我们都可以去看看。”
季殊合一路跟在她身后絮叨。
...
长春坊,街巷熙攘,彩幡飞扬。庙前广场,人声鼎沸。
不过半盏茶功夫,季殊合身上已经挂满了物件,跟个卖货郎似的。
这人倒阔绰,只要谢檀在哪个摊位前驻足了几息,他便立刻买下里面最精巧的玩意儿。不论是雕花玉佩、布包绢花,还是玲珑小饰,他都毫不犹豫地收入囊中。
谢檀面上虽无表情,但心里却不免掀起几分波澜,果真是秦楼楚馆常客,爱玩这些女儿家的小物。
两人顺着人群方向往前走,孔庙香案前青烟袅袅,香客络绎不绝,皆焚香叩首。
庙内正中立着孔子金身像,这位天纵之圣手持书卷,面容慈祥,两眼微闭,双耳被塑得极宽阔,仿佛当真在认真倾听学子们的愿望。雕像的底座上,刻有篆书“万世师表”四字,字迹古朴雄浑,力透金石。
日头照进来,给金身像镀了一层绵绵无际的白边。旁边庙祝诵经,声声清越。
四周不断有举子们俯身磕头。他们年岁不一,神态皆虔诚。
甚至还有年逾古稀的老者在孙子的帮扶下,颤颤巍巍跪下,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夫子降临,在春闱中搏个好名次。
谢檀看了一会儿,就被人潮挤在另一边。半晌,她对对面的季殊合道:“你不去跪拜下吗?”
“不去。”季殊合双手抱胸,身子微微后仰,显得漫不经心,“我向来不信这个,不过一个泥巴塑的假人,有什么好跪的。”
他望着孔子像嗤笑了一声,“求神不如求己。”
“哎,公子你这话说得不对。”身旁一位头戴凌云巾,着黄色长衫的圆脸书生凑过来,脸上带着和气的笑。
“我们跪孔夫子像也是图个吉利,谁当真指望于此了。圣人教诲我们,求己之道在于勤勉和自省,向内求索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他又看了季殊合一眼,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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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道:“所以啊,求神求己并不矛盾,我们敬仰圣人,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先贤教诲,奋发图强。至于那些跪拜之礼,不过是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罢了。”
“说得不错,薛蒙。”他身侧的方令过赞赏地点点头。
那薛蒙见有人夸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方大哥教得好。”
谢檀闻言望向他那边,看见方令过倒是一愣,又遇见了。
那方令过对上谢檀视线也是一惊,怎么三番两次与这姑娘碰上。两人隔着人群相互打量。
季殊合敏锐察觉到不对,心中一紧,不动声色悄悄侧身挡住他,随即朝谢檀走去,“走吧,殿下,咱们不看了,找找那算命的在哪。”
熟料那薛蒙听见他后半句,又热情搭腔,“你们要找那算命的呀,听人说他摊子就在孔庙后头。我们也正打算去呢,要不要一起呀。”
季殊合瞥了他一眼,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冷漠。“不用了,我们自会自行前去。”
薛蒙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讪讪退下。
待两人都走了才嘟囔开口,“方大哥,他们怎么这样啊,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方令过却没理他,只望着谢檀的背影,待看不见才收回视线,“我们也去吧,别耽误了时辰,下午还要温习书本呢。”
“嗯,好!”
两人一路疾行,到那算命先生摊前时,谢檀和季殊合已经到了,他们二人围在小摊外侧,并未求签。
那算命先生正在给一个老者解签。
“晦月台上观明月,朦胧雾里日上山,生来不遂平生志,终是志歇人不歇。①”
那老者听完一阵面红耳赤,脸色怅然,扔下卦金就失魂落魄,踉跄着离开了。
季殊合在谢檀旁边咬耳朵,“哎,这老先生不就是我们在孔庙里见到的那位么,想不到他也来算卦了,只是听着卦象不是很好?”
“生来不遂平生志什么的,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一股热气,混着似有若无的白檀香。
左边是冷风吹得脸生疼,右边是热源烧得人耳廓发烫,让人想逃离。然而那白檀香,似有魔力,越发扯着自己靠近,而她只要稍稍侧头就能触到他。
谢檀心中一阵悸动,半张脸都僵硬了,她想伸手揉揉,又怕碰到季殊合嘴唇,只得往后仰了仰才轻声道:“想来那老者应该是多次应试未中,才来求个签,谁料竟直接一签定生死了。”
季殊合又黏上去,如蛇吐着信子般一点一滴在她耳侧轻声试探,“那殿下要不要也扔个签,试试准不准?”
“不去。”谢檀果断拒绝,自己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倘若那老者真这么灵,能给她算出来,那她今世几番图谋岂不都要前功尽弃了?
“好吧。”季殊合闻言有些失望,他自己倒是想去算算,上次文渊给他算的卦象至今让他如梗在喉,可看谢檀没这个想法,他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两人继续看着,下一个就轮到那圆脸少年薛蒙了。
算命先生递给他一个装满竹简的签筒,薛蒙摇了几下,往地上一扔,签筒里面掉出三根竹简来。
算命先生扫了他一眼,捡起竹简一看,签文脱口而出。
“一灯难明夜千里,半月微光助有缘。文运未遂因机浅,贵人指点步云巅。”
“什么意思?”薛蒙听完眼神迷茫。
“就是说你需得贵人帮扶的意思。”旁边有好事者解答。
那算命先生也抚须点头,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贵人,什么贵人?”薛蒙问身侧的人,“是方大哥吗,我的贵人是你吗?”
方令过摇头,迟疑道:“应当不是,我如今尚且需要你帮扶,何谈是你的贵人一说。”
“好吧,那就不管了。”薛蒙又扔下一银锭,对着算命先生,指了指方令过,“那你给他也算算。”
方令过有些踟蹰,似是不想再让对方破费,哪知那薛蒙看他扭捏,直接把签筒塞进他手里,他一接,里面就掉出来三根竹简。
薛蒙看到立马捡起递给算命先生,对方看了却眉头发皱,左看右看,半晌才摇头叹息道:“公子这个签文不佳啊。”
薛蒙闻言有些发急,催促道:“好与不好的,你倒是快说呀,这钱可不能白花。”
“好好好,那老朽就直言了。”算命先生禁不住他催。
“他的签文是‘文星暗淡无光彩,仕途坎坷空有才。满腹经纶无人赏,半生劳碌徒叹哀呀’”
薛蒙听完面色一慌,手脚也无措起来,对着方令过呐呐道:“方大哥......我,你别听他瞎说!谁知道是不是唬人的,明明你乡试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而方令过本人听了脸色也没有变化,似乎并未将算命先生说的签文放在心上。
季殊合看了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问谢檀,“殿下也觉得他文星暗淡,仕途坎坷吗?”
“没有。”谢檀轻答一声,眼睛望向站在人群中央的人。
清瘦坚韧,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以后会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当然,他得有命活到那时候。
44. 拿捏
季殊合一时拿不准谢檀说的‘没有’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再问。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谢檀的性格他也大致摸清了。一般情况下对方不想理他的时候,会直接不说话敷衍过去,真生气了则会喊他‘季公子’。
但现在她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又不愿多说,明显是有意隐瞒什么。
然而对方不说,他也自有其他途径知晓。
沉思间,那算命先生跟前又来了一富家公子算卦,连扔三下都是中下签,周围嘘声一片,那富家公子臊得面红耳赤,恶向胆边生,开口就要让壮仆砸了他这摊子,被围观者纷纷阻止。
两相推搡之下,方令过不知被谁推倒在地,起来时牙白的衣衫上顿时多了几双脚印,薛蒙手忙脚乱护在他身前。
季殊合赶紧望向谢檀,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嘴角牵起,笑吟吟地道:“殿下不去管管吗?这都快打起来了,看那个书生好可怜呀,万一被人踩死了怎么办呀。”
谢檀看了方令过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季殊合听了这话,嘴角的幅度越发大,暗暗又往谢檀身侧贴了贴。
这方的动静终是引来了巡视的卓吾,见谢檀在场,知她不想暴露身份,便只向她略一点头,就迅速带着几个金甲胄分开打闹的人群。
那算命先生自是神不知鬼不觉逃离了现场,唱戏的都不在了,围观群众自然也都散了。
只余那薛蒙还留在原地替方令过拍打身上的污秽。从他身上拍出来的细小灰尘漂浮在纯白日光中,格外显眼。
一下又一下,那些灰尘即使被打落,风一吹,又附在他身上了,费尽全力也摆脱不了。
方令过盯着那些锲而不舍往他身上钻的污秽,半晌按住薛蒙的手,“不要再拍了,回去洗洗吧。”
薛蒙望着他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印直皱眉,“真晦气,怎么偏偏倒霉的就是你方令过。”
方令过闻言平和一笑,“你知道的,我一向时运不济。”
“行吧。”薛蒙撇嘴,语气中透着不满,“说起来那名姑娘竟与官差认识,瞧那官差对她还颇为尊敬的意思,怎么她不早点阻止,这样方大哥你也可以少受点罪了。”
“亏咱们还给她指过路。”
方令过倒是显得平静许多,他拢紧了衣袖,淡淡说道:“薛蒙,人家非亲非故,为何要帮咱们?”
薛蒙不满嘟囔,“可她明明有那个能力,却不愿伸出援手,实在让人寒心。还有方大哥你模样看着好欺负就算了,怎么性子还跟个泥菩萨似的,不争不闹的。”
方令过拍了拍薛蒙的肩膀,安慰道:“世事本就如此,无须介怀。”
被背后议论的谢檀季殊合两人自是没有听到这番对话。
…
傍晚的长春坊少了几分喧嚣,落日熔金,商铺门前的灯笼渐次点亮,昏黄烛光与天边红霞交相辉映,现出一片静谧祥和的景象。
谢檀习惯了一个人,埋头赶路,几步就把季殊合甩在身后。
对方气喘吁吁地跟着,身上挂着的各色物件因为疾行撞得叮当作响。
突然,他叫住谢檀,语气急促,“殿下快抬头看看,好漂亮的落霞。”
谢檀闻言,停下脚步,仰头一望,果然红云如火,晖映千里,照的人心里都敞亮了。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她心情好似突然放松了。
“真好看呀。”季殊合慢慢踱过来,跟她一起看。想抽空伸个懒腰,才发现手上挂满了‘累赘’。
趁谢檀还在看的功夫,他想摘下其中最漂亮的一个香囊偷偷挂到她腰间,却在发现对方腰侧的薄荷叶香球时陡然停住,怪不得自己闻到一股怪味,感情是这香球惹的祸,不过这香味倒挺熟悉,似乎是在哪闻过。
到底在哪儿闻过呢?
直到夕阳西沉,云霞渐敛。两人才信步回去,季殊合落后她一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殿下觉得那神棍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谢檀放慢脚步,“十分。”
“十分?”季殊合有些意外,追了上来,跟谢檀并排行走。
“我还以为殿下全然不信呢。”
“那这么说,他也算有点东西,早知道我也去算算了。”他小声嘟囔着。
谢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算什么?”
“啊?什么?”季殊合没料到谢檀居然会反问他,一时倒有些哑然,扭捏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檀见他窘迫的样子,唇角微扬,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想算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季殊合打算打哈哈敷衍过去,可后方有人不放过他。
“这位公子想算何物,老朽或许可以帮忙。”
是那位算命先生,他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穿着一身破烂道袍,大冷天还摇着把缺了把儿的蒲扇,在这装仙风道骨。
谢檀对这样的人没有好感,皱着眉想离开,季殊合却来了兴趣,加之方才谢檀说这算命先生可信度为十,他更加不想错过。
“殿下,既然他这么说,不如就让他试试吧。”季殊合拉住谢檀的衣袖,目光中带着恳求。
谢檀望着他挂满手腕的香囊,鬼使神差点了点头,随即默不作声退到一边,看两人交谈。
须臾,季殊合满面春风走了过来,腰间钱袋子肉眼可见瘪了一半。
谢檀见他这样,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一句,“你算了什么?”
“姻缘。”季殊合不无得意,眉角眼梢处都浸着一股喜色。
谢檀莫名心里一滞,拇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冷淡,随即漫不经心地问道:“想必卦象结果让季公子极为满意了?”
“那是自然。”对方轻快答道,没注意看谢檀,还沉浸在喜悦中,“那神仙说我日后必定能与心爱之人平平安安,情缘美满。”
“如此甚好,那就祝季公子早日得偿所愿了。”谢檀步子突然变快。
季殊合还来不及反应,提起衣摆,“哎,殿下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做什么。”
身上叮叮当当又响了一路。
......
“殿下?殿下?您在想什么?”红芍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纳闷道:“自那日您同季公子一起回来就变得神不守舍的。”
“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话让殿下您不开心了?”
“没有。”谢檀推开她的手,语气有点闷。
距离上次庙会已经过去五日了。季殊合没再来找她,就连那算命先生也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满上京寻不到人。
距卓吾线报,张文昌已经秘密接触了王景泰,孔孟明二人。他果真看不上方令过。
可惜了,他错把鱼目当珍珠,注定要败的头破血流。
上辈子她懒得管这些破事,只知道方令过最终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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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伯玉收入麾下。
此人当真是天纵奇才,只用三五年时间便用铁血手段彻底肃清了让谢伯玉头疼的世家大族,让他从此高坐无忧,成为他身边最利的一把刀。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知道谢伯玉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让方令过心甘情愿为他卖命,而卓吾也没查出个头绪来。
说起来倒也有趣,前世她长期在外作战,与谢伯玉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自然对他身边的人也不了解。等她打完胜仗回来,方令过已经是内阁第一人了,
依着谢伯玉的关系,自己与他聊过几次。印象里他倒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是眼里常带着一股狠劲,通身的煞气竟是比她这上过战场的人还大。
而这辈子短短半个月自己就已见了他三次,模样么倒还是跟从前不变,只是那性子跟棉花似的,任谁都能随意拿捏,让她很不喜欢。
不过这其中的转变也许是个契机,把握住了,这把刀或许从此能为她所用。
思考间,红芍抱着一盒子新鲜玉兰问她,“殿下不理我,那要不要来试试这个新的香料?”
“这是穆郎君今天刚送过来的,他说广玉兰具有祛风散寒,行气止痛之功效,最适合春季使用。”
“殿下还可以把花瓣塞进这个香球里,正好里面的薄荷叶都干了,香味都没了,也是该换上新的了。”
红芍边说边打开香球盖子,掏出里面干枯的黄叶。
谢檀转头一瞧,明白过来,原来季殊合说的难闻气味是指她身上的薄荷香球。
这人莫非是狗鼻子?枯了的叶子都能闻得到?
摇摇头散尽脑中思绪,她拿起披风就走,脚步一晃又到了逸园。
穆怀愚依旧倚在榻上看书,腿上盖着薄毯。跟上次来看他的时候一模一样,时间在他这里好像停滞了。
他看见谢檀进来,自来熟一般拍了拍榻沿,谢檀也顺势过去坐下。
两人动作熟稔默契,仿佛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样。
“殿下又遇到烦心事了么?”他把书放到一边,耐心看着谢檀。
谢檀莫名有些汗颜,好像自己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都会来他这坐坐。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清清嗓子,只是有些事情得不到法子解决罢了。
“若是连人力也无法办到的事情,殿下不妨试试旁的。”穆怀愚沉思了一下道。
“什么旁的?”谢檀来了精神。
“不知殿下可听说过天机道人?”
谢檀略一迟疑,“倒是知道几分。”
“传言那天机道人胸怀天下事,洞悉古今机要。常以奇谋破局,助人于无形。”
“可他隐于山林,行踪不定......”
“近来上京不是出了一个算命先生么?殿下不妨让他去算算。”穆怀愚打断她。
“那神棍?”谢檀眼前蓦然浮现出那破烂道士脸,季殊合也在他那算过,看样子还很灵。她心里有了计较,来不及多想,便匆匆起身离去。
三钱一盏热茶刚端进来,还来不及行礼就只看到谢檀背影。
“郎君,那这茶?”三钱有些尴尬。
穆怀愚恹恹地摆摆手,神色落寞,“放那吧。”
三钱闻言有些肉疼,他知道郎君的意思,放那吧意味着放凉了,然后喂花。
这可是一两百金的万春银叶茶啊。
明明殿下最喜欢喝,可她却一次都没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