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娇奴,禁欲权臣夜夜宠》 第1章 从罪臣之女到状元之妻 门外锣鼓喧天,穗和被小丫头拉着向外飞奔。 “娘子,快点吧,郎君中了状元,报喜的人已经到了巷子口。” “娘子,你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以后再也不用像下人一样辛苦劳作。” “娘子,郎君说高中之后要给你补一个隆重的婚礼呢,你绣了三年的嫁衣,终于可以穿上了。” 小丫头叽叽喳喳,兴奋不已,活像中状元的是她心上人。 穗和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拼命用手捂住胸口,一颗心才不会因为太激动而跳出来。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话语里,三年的辛酸苦痛像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一一闪过。 三年前,身为春闱主考官的父亲卷入一桩科举舞弊案,在她及笄当天被判斩首,而她则沦为罪臣之女,被充入教坊司为伎。 走投无路之时,是郎君为她赎了身,将她从燕京带回金陵,瞒着世人悄悄娶她为妻。 三个月前,郎君赴京赶考,守寡多年的婆婆舍不得他,拖家带口地随他一起来了燕京,借住在郎君那个官拜左都御史的小叔叔家中。 郎君说,他若高中,必会想办法替父亲翻案,还她们家清白,到那时再给她补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为了这个承诺,三年来她不辞辛劳替郎君侍奉婆母,照顾妹妹,包揽一切家务,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的一双手比农妇还要粗糙。 可她不在乎,只要能为父亲翻案,受再多苦她也心甘情愿。 风吹落满院的桃花,穗和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是啊,终于熬出头了。 从罪臣之女到状元之妻,她终于要熬出头了。 “雀儿,等一下。” 穗和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烧火的旧衣和围裙,忙停住脚步道,“雀儿,我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哎呀,来不及了,太太和小姐已经去了,娘子也快些吧!”雀儿催促道,“娘子替郎君辛苦操持家务,侍奉婆母,照顾幼妹,郎君还能嫌弃你不成?” 穗和一想也是,郎君对她情深意重,自是不会嫌弃她的。 为了第一时间看到郎君身披红花春风得意的模样,她便不再坚持,随手从身旁的桃花树上摘了一朵桃花别在鬓边。 虽然郎君不会嫌弃她,可她还是担心自己这副样子配不上郎君的春风得意。 “娘子这就扮上了?”雀儿嘻嘻笑着打趣,又拉着穗和向大门外飞奔。 锣鼓声越来越清晰,穗和想象着郎君身披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朗模样,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他面前。 终于到了大门口,看热闹的人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穗和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头发,人群忽地自动向两边散开。 “娘子快看,郎君回来了,身上还挂着大红花……” 雀儿的欢呼声猛地停住,仿佛在黑暗的巷子里被人打了一闷棍。 穗和眼前也是一阵眩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愕然看着她那中了状元的郎君裴景修身披红花,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上了台阶。 所有的欢呼声和锣鼓声都在这一刻变得寂静,只余脑子嗡嗡作响,穗和忐忑不安地攥了攥衣裙,迎上前问道:“景修,她是谁?” “景修,她是谁?” 同样的问题,那姑娘和她一同问出口。 不同的是,那姑娘锦衣华服,容貌艳丽,笑容娇俏,如同春日下怒放的牡丹。 而她却穿着旧衣,满面烟尘,因为出来得匆忙,做饭的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怎么看都是个整日围着锅台转的厨娘。 裴景修生得芝兰玉树,俊逸出尘,在金陵时便有第一公子的美称,一双桃花眼尤其好看,含情带笑,波光潋滟,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此时,他看看穗和,又看向那位姑娘,桃花眼温润含笑,语气也温柔如水,说出的话却让穗和愣在当场。 “这是我们家的粗使丫头。”裴景修如是说道。 穗和呼吸一窒,心口仿佛挨了一记重锤,耳中响起尖锐的蝉鸣,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裴景修之口。 正要问裴景修什么意思,那姑娘先开了口:“你们家没人了吗,竟叫一个粗使丫头来迎接我?” “她可能是高兴傻了。”裴景修笑着解释,又对穗和说,“穗和,你先退下吧,你父亲的事,我回头再和你细说。” “穗和?”那姑娘重复着穗和的名字,傲慢的视线扫过她鬓边那朵娇艳的桃花, “粗使丫头,取这么雅致的名字做什么,既然这么爱戴花,不如就叫桃花吧!” 裴景修略微一愣,随即又笑得温柔:“桃花也蛮好听的。” 阳春三月的正午,穗和却冷得打了个寒战,手脚冰凉,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裴景修口中的粗使丫头就是她。 也终于相信,话本子里那些中了状元抛弃糟糠的戏码都是真的。 而她,沈穗和,就是那个被抛弃的糟糠。 裴景修中了状元,不要她了。 嗡嗡的耳鸣声中,穗和听到婆婆阎氏走过来问了一句:“景修,这是哪家的千金?” 裴景修含笑挽住那姑娘的手:“母亲,这是安国公的掌上明珠,宋妙莲宋小姐,特地来给儿子道贺的。” “哎呀,原来是国公家的千金,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害我们都怠慢了宋小姐。” 阎氏的语气顿时变得谦卑又热情,连声道:“宋小姐大驾光临,真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快,快里面请。” 她边说边抓住穗和的胳膊用力将人甩开:“傻站着做什么,别挡了宋小姐的道。” 穗和猝不及防,瘦弱的身子踉跄了几步,仰面向台阶下跌去。 “哎呀!”看热闹的人群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穗和吓得紧闭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不等她跌落,一只大手及时伸来,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何事喧嚷?” 低沉威严,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穗和心下一惊,回头就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寒凉眼眸。 离得太近,她甚至在那双眼眸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怯怯唤了一声“小叔”,低头手忙脚乱地从那人掌中撤离。 第2章 不要怕,跟我走 门外锣鼓喧天,穗和被小丫头拉着向外飞奔。 “娘子,快点吧,郎君中了状元,报喜的人已经到了巷子口。” “娘子,你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以后再也不用像下人一样辛苦劳作。” “娘子,郎君说高中之后要给你补一个隆重的婚礼呢,你绣了三年的嫁衣,终于可以穿上了。” 小丫头叽叽喳喳,兴奋不已,活像中状元的是她心上人。 穗和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拼命用手捂住胸口,一颗心才不会因为太激动而跳出来。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话语里,三年的辛酸苦痛像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一一闪过。 三年前,身为春闱主考官的父亲卷入一桩科举舞弊案,在她及笄当天被判斩首,而她则沦为罪臣之女,被充入教坊司为伎。 走投无路之时,是郎君为她赎了身,将她从燕京带回金陵,瞒着世人悄悄娶她为妻。 三个月前,郎君赴京赶考,守寡多年的婆婆舍不得他,拖家带口地随他一起来了燕京,借住在郎君那个官拜左都御史的小叔叔家中。 郎君说,他若高中,必会想办法替父亲翻案,还她们家清白,到那时再给她补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为了这个承诺,三年来她不辞辛劳替郎君侍奉婆母,照顾妹妹,包揽一切家务,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的一双手比农妇还要粗糙。 可她不在乎,只要能为父亲翻案,受再多苦她也心甘情愿。 风吹落满院的桃花,穗和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是啊,终于熬出头了。 从罪臣之女到状元之妻,她终于要熬出头了。 “雀儿,等一下。” 穗和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烧火的旧衣和围裙,忙停住脚步道,“雀儿,我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哎呀,来不及了,太太和小姐已经去了,娘子也快些吧!”雀儿催促道,“娘子替郎君辛苦操持家务,侍奉婆母,照顾幼妹,郎君还能嫌弃你不成?” 穗和一想也是,郎君对她情深意重,自是不会嫌弃她的。 为了第一时间看到郎君身披红花春风得意的模样,她便不再坚持,随手从身旁的桃花树上摘了一朵桃花别在鬓边。 虽然郎君不会嫌弃她,可她还是担心自己这副样子配不上郎君的春风得意。 “娘子这就扮上了?”雀儿嘻嘻笑着打趣,又拉着穗和向大门外飞奔。 锣鼓声越来越清晰,穗和想象着郎君身披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朗模样,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他面前。 终于到了大门口,看热闹的人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穗和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头发,人群忽地自动向两边散开。 “娘子快看,郎君回来了,身上还挂着大红花……” 雀儿的欢呼声猛地停住,仿佛在黑暗的巷子里被人打了一闷棍。 穗和眼前也是一阵眩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愕然看着她那中了状元的郎君裴景修身披红花,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上了台阶。 所有的欢呼声和锣鼓声都在这一刻变得寂静,只余脑子嗡嗡作响,穗和忐忑不安地攥了攥衣裙,迎上前问道:“景修,她是谁?” “景修,她是谁?” 同样的问题,那姑娘和她一同问出口。 不同的是,那姑娘锦衣华服,容貌艳丽,笑容娇俏,如同春日下怒放的牡丹。 而她却穿着旧衣,满面烟尘,因为出来得匆忙,做饭的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怎么看都是个整日围着锅台转的厨娘。 裴景修生得芝兰玉树,俊逸出尘,在金陵时便有第一公子的美称,一双桃花眼尤其好看,含情带笑,波光潋滟,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此时,他看看穗和,又看向那位姑娘,桃花眼温润含笑,语气也温柔如水,说出的话却让穗和愣在当场。 “这是我们家的粗使丫头。”裴景修如是说道。 穗和呼吸一窒,心口仿佛挨了一记重锤,耳中响起尖锐的蝉鸣,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裴景修之口。 正要问裴景修什么意思,那姑娘先开了口:“你们家没人了吗,竟叫一个粗使丫头来迎接我?” “她可能是高兴傻了。”裴景修笑着解释,又对穗和说,“穗和,你先退下吧,你父亲的事,我回头再和你细说。” “穗和?”那姑娘重复着穗和的名字,傲慢的视线扫过她鬓边那朵娇艳的桃花, “粗使丫头,取这么雅致的名字做什么,既然这么爱戴花,不如就叫桃花吧!” 裴景修略微一愣,随即又笑得温柔:“桃花也蛮好听的。” 阳春三月的正午,穗和却冷得打了个寒战,手脚冰凉,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裴景修口中的粗使丫头就是她。 也终于相信,话本子里那些中了状元抛弃糟糠的戏码都是真的。 而她,沈穗和,就是那个被抛弃的糟糠。 裴景修中了状元,不要她了。 嗡嗡的耳鸣声中,穗和听到婆婆阎氏走过来问了一句:“景修,这是哪家的千金?” 裴景修含笑挽住那姑娘的手:“母亲,这是安国公的掌上明珠,宋妙莲宋小姐,特地来给儿子道贺的。” “哎呀,原来是国公家的千金,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害我们都怠慢了宋小姐。” 阎氏的语气顿时变得谦卑又热情,连声道:“宋小姐大驾光临,真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快,快里面请。” 她边说边抓住穗和的胳膊用力将人甩开:“傻站着做什么,别挡了宋小姐的道。” 穗和猝不及防,瘦弱的身子踉跄了几步,仰面向台阶下跌去。 “哎呀!”看热闹的人群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穗和吓得紧闭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不等她跌落,一只大手及时伸来,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何事喧嚷?” 低沉威严,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穗和心下一惊,回头就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寒凉眼眸。 离得太近,她甚至在那双眼眸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怯怯唤了一声“小叔”,低头手忙脚乱地从那人掌中撤离。 第4章 他从一开始就在哄骗她 穗和这样想着,心情豁然开朗。 既然裴景修说回头会和她细说宋小姐的事,她便也不再多问,低头含羞道:“你先去见小叔吧,我们等会儿再说。” 裴景修见穗和又恢复了往日的低眉顺眼,不觉松了口气。 目送穗和提着食盒离开后,他才理了理衣衫,迈步走到门口,向门内恭敬道:“侄儿有事请教小叔,小叔可方便?” “不方便,且候着。”里面冷冷丢出一句。 裴景修怔了怔,不敢多言,规规矩矩退开,靠墙站好。 小叔是个六亲冷疏之人,与裴氏族人都不亲近。 十几年前父亲为救落水的小叔不幸丧命,撇下母亲带着他和襁褓中的妹妹孤苦无依,小叔自觉亏欠他们,才会在飞黄腾达之后对他们多加照拂。 若不然,以小叔的性情,才不会让他们娘儿几个拖家带口借住在他府上。 之前穗和曾说,既然小叔位高权重,何不请小叔帮助查一查父亲的冤案。 可穗和并不知道,小叔同穗和的父亲其实是有渊源的,如果小叔知道了穗和的身份,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都会落空。 于是他只能告诉穗和,小叔为人古板,铁面无私,若知他娶了罪臣之女,肯定会棒打鸳鸯,并上报朝廷取消他的科考资格。 穗和被他唬住,果然对小叔守口如瓶,他们才得以在小叔家住下。 裴景修想到这,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忙又躬身迎上去。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挑开门帘,紫色绣仙鹤的官服出现在眼前。 “小叔。”裴景修叫了一声,谦恭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安国公家的千金,小叔觉得可还行?” 裴砚知蓦地在他面前停住,冷淡的声音夹带几许嘲讽:“状元郎这是要纳妾吗?” 裴景修一惊,听出他话音不对,忙笑着说:“小叔说笑了,国公家的千金怎会与我做妾?” “不做妾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 裴砚知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双瑞凤眼不怒自威,刀子般锋利,有种审犯人的意味,仿佛他不是他的侄子,而是因为贪赃枉法落在他手里的官员。 裴景修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在殿试上应对皇帝策问还要紧张。 没等他再开口,裴砚知已经拂袖而去。 “去问你妻子,不要问我,我忙得很。” 裴景修站在原地,目送那一袭紫色远去,慢慢直起了身子,脸上的谦恭之色也随之隐去。 穗和平时不声不响的,小叔对她并不多看一眼,怎么今日竟有点维护她的意思? 莫非小叔认出她了? 不,这不可能,小叔如果真的认出她,绝不会是现在的反应。 或许小叔就是为人太过古板,恪守礼教,单纯的不赞成他休妻另娶而已。 也罢,既然小叔说了让他问穗和,那他就先问问穗和吧,反正穗和早晚要知道的。 裴景修一路盘算着说服穗和的说辞,刚走过两院之间的月亮门,前院看门的老仆便走过来叫住了他。 “景修少爷,门外有几位公子,说是您的同年,要请您去醉仙楼庆贺一番。” “哦,好,我这就过去。”裴景修不好叫人久等,顾不上去见穗和,匆匆往前院走去。 穗和等着裴景修来给她解释宋小姐的事,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的人影。 让雀儿去打听,才知道他被人请去了醉仙楼。 穗和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又自己安慰自己,裴景修以后是要做官的,那些同年以后也会是他的同僚,大家相处得好,日后在官场也能彼此照应。 反正景修已经向她表明,她是他心里最重要最不可取代的人,至于宋小姐的事,且等晚上再说不迟。 然而,到了晚上,穗和服侍裴砚知和阎氏用过晚饭,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停当,裴景修还是没有回来。 她等啊等,等到熬不住睡了过去,也没见到裴景修的人影。 天快亮时,穗和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兵荒马乱,她的及笄礼尚未开始,一大群人拿着圣旨冲进来,将父亲就地斩首,又将兄长和侄子锁起来说要发配边疆,她和嫂嫂被人抓住要送去教坊司,嫂嫂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廊柱上…… 鲜血飞溅,穗和惊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天色泛白,隐约有鸡啼响起,她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穗和,穗和,鸡都叫了还不起床!”阎氏在外面一连声的叫。 她岁数渐长,睡眠变少,每天都醒得很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穗和起来给晨读的裴景修准备吃食。 如今裴景修中了状元,已经不用再早起读书,穗和以为能多眯一会儿,没想到阎氏又准时来叫她起床。 “来了。” 穗和应了一声,阎氏在外面听到,转头又去叫雀儿。 雀儿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难免贪睡,为此没少挨阎氏的骂。 两人忙忙碌碌做好了早饭,穗和让雀儿去给阎氏母女送饭,自己则提着食盒去了裴砚知那边。 当今圣上年近五十,长年为朝政殚精竭虑,导致身体每况愈下,早朝也从一日一次改成了三日一次。 裴砚知今日不用上朝,便稍微起得晚一些,穗和过来的时候,他刚洗漱完毕。 穗和向他请了安,将饭菜一一摆好,又亲自盛了一碗熬得金黄的小米粥,双手放在他面前,柔声细语道:“小叔请慢用。” 小姑娘低垂的眉眼温顺乖巧,长而卷翘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削瘦的双肩散落着柔顺如黑缎的秀发,一截细白脖颈欺霜赛雪,和她伤痕累累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裴砚知冷眼看着她,心里忽而生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她每日也是这样伺候景修的吗? 想到裴景修,不免又想起昨天的事,裴砚知便不经意问了穗和一句:“你和景修谈得怎么样了?” 穗和不知道他们叔侄二人的那场对话,又怕裴砚知对裴景修不满,连忙替裴景修说好话: “多谢小叔关心,我们都误会景修了,景修和宋小姐只是见过几面,并无别的瓜葛。” “……” 裴砚知眉心微蹙,眸光沉沉将她上下打量,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带着莫名的烦躁摆手道:“下去吧,过会儿再来收拾。” 穗和见他面有愠色,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竟惹得他这般不悦,只好低着头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刚回到厨房,雀儿就慌慌张张跑来:“娘子,不好了,郎君又把那个宋小姐带回来了。” 第5章 自己的东西自己争取 穗和愣在当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雀儿推了她一把:“娘子还发什么愣,快去瞧瞧呀!” 穗和回过神,解下围裙,拿手帕将自己的脸擦洗干净,又整理了衣裙,才匆匆去了阎氏房里。 还没进门,就听到阎氏低声下气奉承宋小姐的声音,裴景修的妹妹裴玉珠也把宋小姐从头到尾夸成了一朵花。 穗和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热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 宋妙莲坐在主位上,仍是锦衣华服,美艳动人。 裴景修挨着她坐着,宿醉的脸上略显倦色,却也不影响他的风流倜傥。 他彻夜未归,今日一早就带着宋小姐回来,莫非他们整晚都在一起? 穗和心中不安,阎氏已经嫌弃地冲她喊:“你不在厨房洗碗,来这里做什么?” 穗和忙稳了稳心神,说:“我给小叔送饭回来,听说来了客人,就过来瞧瞧。” “瞧什么瞧,既知来了客人,还不快去沏茶。”阎氏唯恐她说多了引起宋小姐怀疑,急着要打发她出去。 穗和没有动,默默看向裴景修。 阎氏以前从不曾当着裴景修的面对她这样刻薄,便是责怪她挑剔她,也会背着裴景修。 她以为裴景修会替她说句话,谁知裴景修却笑着对她说:“去沏茶吧,别怠慢了客人。” 穗和愣住,随即又想,景修是个大孝子,也许只是不想当着客人的面让母亲下不来台。 这样想着,她心里好受了些,温顺地应了一声,忙着去沏茶。 宋妙莲是客,第一盏茶自然要先给她,穗和捧着刚沏好的茶递到她面前,谦恭道:“宋小姐请用茶。” 穗和容貌生得好看,昨日灰头土脸已经让宋小姐心生敌意,今日洗干净之后,巴掌大的小脸如凝脂一般嫩滑白皙,不点自红的樱桃唇水润诱人,一双鹿儿眼更是清纯澄澈惹人怜爱。 宋妙莲眼里闪过嫉妒的光,伸手去接茶,却又故意没接稳,哗啦一声,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家都吓了一跳。 阎氏立刻指着穗和大声斥责:“笨手笨脚,连个茶盏都端不稳,烫伤了宋小姐,你拿命都赔不起。” “是啊哥哥,穗和今天怎么毛手毛脚的,你还是快敲打敲打她吧!”裴玉珠也跟着母亲抱怨穗和。 “不是我……”穗和小脸煞白,低声辩解。 阎氏大怒,拍桌子骂道:“反了你了,还学会顶嘴了,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儿子花银子买来的……” 裴景修一听母亲话头不对,忙出声打断:“母亲息怒,客人要紧。” 说着便起身走到宋妙莲跟前,拉起她的手关切问:“可伤到你了?” 穗和心口一窒。 昨天她烫伤了手,连小叔都看出来了,裴景修却毫无察觉。 眼下宋小姐什么事都没有,他却软语温存,抓着人家的手瞧了又瞧。 这样的他,真的当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吗? “还好我没事。”宋妙莲扬着修长的柳叶眉,伸手戳了下裴景修的额头,“我若伤着了,看我父亲兄长不扒了你的皮。” 裴景修笑着向她作揖,桃花眼含情脉脉:“还请宋小姐可怜可怜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国公爷与世子。” “你知道怕就好。”宋妙莲得意地哼了一声,笑容明艳又张扬,指着穗和说道,“这种丫头,在我们家连洗脚都不配,你居然让她来为我奉茶,你叔叔好歹是左都御史,怎么府中竟这般寒酸,下人都不见几个。” 裴景修面色微讪,刚要解释,被裴玉珠抢了先。 “宋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小叔向来喜欢清静,说下人多了是非多,就这两个丫头,还是我们从金陵带来的,我们来之前,府里只有两个老仆,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小厮和一个车夫。” 宋妙莲简直不敢相信。 都察院是国家最高监察机构,左都御史是都察院的最高长官,与六部尚书合称为“七卿”,因领着监察弹劾百官之责,六部尚书都要让他三分。 这样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偌大的府邸居然只有几个仆人,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宋妙莲撇撇嘴,对裴景修道:“你小叔爱清静是他的事,我若嫁进来,至少要八个丫鬟四个嬷嬷,跑腿的小厮,抬轿的轿夫至少也要八个,少于这个数,你也别登我家的门提亲。” 此言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 母子三人躲闪的目光里,穗和的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裴景修已经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谈婚论嫁了吗? 可他明明昨天才说过,自己是他心里最重要最不可取代的人。 “景修……” 穗和心中慌乱,抬头看向裴景修,想要他一个答案。 裴景修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让母亲和妹妹先招待宋妙莲,这才叫上穗和匆匆出了房门。 “穗和,我如今已是状元之身,外人面前,你不能再直呼我的名字,这样于礼不合,你记住了吗?” 裴景修将穗和拉到无人处,第一件事就是纠正她的称呼。 毕竟他和宋小姐说了穗和只是个粗使丫头,哪有丫头直呼主子名字的道理。 穗和愣愣地看他,往日如同小鹿般灵动的眼眸,此时却充满了悲伤和迷茫,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裴景修,直说吧,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裴景修看着她,无奈叹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呀你,我昨天和你说的话,怎么你睡一觉就忘了,你辛辛苦苦陪伴我三年,替我侍奉母亲,照顾妹妹,你的好我都在心里记着呢,怎么会不要你呢?” 穗和满腹的委屈顿时像洪水决了堤,泪珠滚滚而下。 “那你和宋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不曾说过要娶她,为何她连嫁进来要带几个丫鬟婆子都打算好了?” 裴景修见她哭得伤心,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穗和,你怎么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穗和惊讶地望着他,忘了流泪:“分明是你见异思迁,怎么却说是为了我?” 裴景修叹口气,神情颇有些失望:“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我辛辛苦苦巴结讨好宋小姐和她的兄长,都是为了给你父亲翻案,到头来却被你看作是负心汉吗?” 穗和心头一跳,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裴景修又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我虽然中了状元,但如果没有人提携,充其量也就是进翰林院做个修撰,至少要熬三年才能选为庶吉士,再过三年才有机会进内阁,我等得了,你等得了吗,你那远在北疆苦寒之地的兄长侄子等得了吗?” 穗和听他提起被流放到北疆的兄长侄子,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可是,这和裴景修要娶宋小姐有什么关系? 裴景修见她不解,又耐心道:“安国公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娶了他女儿,他自然要为我的前程铺路,我借着他的势,也可多结交一些上流人脉,这样一来,给你父亲翻案不就有望了吗?” 穗和已经听傻了。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心里太乱,一时又理不清头绪。 三年前,裴景修承诺将来考中了功名会帮她父亲翻案,前提是她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要将关于科考的门道技巧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父亲身为文渊阁大学士,是历任科举的主考官,她从小耳濡目染,对那些事确实懂个七七八八。 裴景修说,只有她把这些都教给他,他才有十足的把握一举夺魁,才有机会为沈家翻案。 她听了他的话,将自己所知所学倾囊相授,可他现在中了状元,又说还需要一个有权有势的岳父为他铺路。 他是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还是结识宋小姐之后才想到的? 有没有可能,他从一开始就在哄骗她? 第6章 双手抓住了他的侧腰 裴景修见穗和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唬住,又拍着她的手温声劝哄。 “宋小姐娇横跋扈,我压根不喜欢她,便是娶了她,心里也只有你一人,你再忍一忍,等咱们为你父亲翻了案,我就休了她,光明正大娶你过门,好不好?” 穗和摇摇头,已经不能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她想到什么,忽地眼前一亮:“你昨天是不是为这事去问小叔了?” 裴景修微怔,很快又点了点头:“对,我确实和小叔提了一下。” “小叔怎么说?”穗和紧跟着问道,一颗心不自觉收紧,隐隐期待着什么。 小叔虽然沉默寡言,但最是看重信义礼教,他应该不会同意裴景修抛妻另娶吧? 然而,下一刻,裴景修的回答就打破了她的期待。 “小叔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让我们自己商量。” 穗和的期待落了空,暗笑自己太天真。 小叔终归是裴景修的小叔,不是她的小叔,自然不会站在她这边。 所以,从始至终,她身边都空无一人。 裴景修观她脸色,又道:“小叔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谁的事都不上心,但凡他愿意提携一二,我何至于四处结交旁人,他总说要我凭真本事,可京城这么多高门大户,谁家的子弟不是长辈一早就铺好了路的,说去说来,只怪我不是他亲儿子,咱们要想成事,还是得靠自己,你明白了吗穗和?” 穗和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诸多抱怨。 或许小叔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可裴景修来京城后,终归还是借着左都御史亲侄子的身份得到了不少便利,结交了不少人脉。 这些事小叔不可能不知道,最后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 “好,我知道了,让我再想想吧!”穗和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就连眼前的明媚春光都失去了色彩。 她抽出手,转身离开。 三月末的阳光打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从皮肤到骨头缝都是冷的。 从状元娘子到粗使丫头,这样的大起大落,她实在承受不起。 裴景修却又追上来,对她叮嘱道:“晚上小叔回来若问起此事,你没想好的话就不要开口,免得惹他不高兴。” 穗和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说一句“知道了”,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又改口道:“方才那个茶盏不是我打翻的,是宋小姐她……” “这都不重要。”裴景修不等她说完就截住了她的话,“穗和,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就算是你打翻的也没关系,你只要应付好小叔就行了,小叔其实还是挺看重你的。” “……”穗和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 她因为那盏茶挨了婆婆的骂,挨了宋小姐的奚落,他却说,这些都不重要。 原来在他眼里,她的委屈根本不重要吗? 好吧! 穗和终于死了为自己辩解的心思,没再理他,加快脚步离开。 从前她看话本子,看到最多的就是“痴情女子真心错付”,难道她也在裴景修身上错付了真心吗? 可裴景修明明是照亮她生命的一道光呀! 穗和越想越伤怀,回到厨房去洗碗,边洗边掉眼泪。 这时,她从外面捡回的小黄狗跑了过来,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她膝头,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蹭,像是在给她安慰。 “阿黄。”穗和抱起小狗,额头抵着它的小脑袋泣不成声,“阿黄,我和你一样都没人要了。” 远远的,小丫头雀儿看着可怜兮兮的一人一狗,也默默拿袖子擦泪。 娘子真是太可怜了,自己嘴笨不会安慰人,只好让阿黄去安慰她。 但愿她能挺住,千万别想不开。 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穗和没有想不开,收拾完厨房回到自己屋里,开始想自救的办法。 她还要为父亲翻案,不能自暴自弃。 裴景修说小叔还是挺看重她的,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她去求小叔劝劝裴景修不要娶宋小姐,小叔会同意吗? 穗和心里燃起一点希望,决定晚饭时先问问小叔的意见。 可是,到了晚上,当她把精心准备的晚饭送进裴砚知的房间,一对上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瑞凤眼,话还没出口,勇气就用完了。 裴砚知眼角余光瞥见女孩子樱红的唇张开又合上,刚抬起的小脑瓜又像受惊的鹌鹑一样耷拉下去,不禁微微蹙眉。 “你想说什么?”他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问出声来。 穗和不防他突然开口,吓得一激灵,想好的词儿全给忘了。 “我,我……”她急得小脸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就是想问问小叔,今晚的猪骨汤味道可还行?” 裴砚知没回答,沉着脸瞥了她一眼,扬声唤小厮:“阿信,盛一碗汤给她。” 候在旁边的小厮惊得瞪大眼睛,不敢迟疑,上前盛了一碗汤递给穗和:“娘子请。” 穗和整个人都懵了,脸上的红晕从双颊蔓延至耳根,小巧的耳垂被烛光一照,红得通透。 “不,不用了……”她无措地摆手,心慌得快要跳出来。 裴砚知不说话,像一个冷酷的行刑官,在等着死刑犯喝下那杯毒酒。 “一碗汤而已,娘子便喝了吧!”阿信举得手酸,压着嗓子劝穗和,“大人的脾气你知道的,不喝怕是过不去。” 穗和无奈,只得接过汤碗,局促地背过身,几口把汤喝完。 刚松口气转回身把碗放下,就听裴砚知又道:“再给她盛一碗。” 阿信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知这位爷今日发的什么神经,只好又盛了一碗递到穗和手里。 穗和不敢不接,端着碗,一双鹿儿眼怯生生雾蒙蒙地看向裴砚知,想问他要个说法。 裴砚知的目光如幽深古井没有一丝波澜,开口还是那把冷沉的嗓音:“多喝点,补补骨头,自己的东西自己去争取。” 穗和一愣,睫毛颤了颤,一滴泪叭嗒落进碗里。 她嗓子哽得难受,仰头又将那碗汤喝了,如同赴死的侠士干下了一碗壮行酒。 小叔说得对,自己的东西,要自己争取。 等会儿她就回去找裴景修好好谈一谈,她要告诉他,这个正妻之位,她不会让给宋小姐的。 第7章 小叔是来为她解围的吗 穗和回到厨房,边洗碗边把等会儿要和裴景修说的话来回斟酌了许多遍。 可裴景修又被人请去喝酒,很晚都没回来。 正犹豫是等他回来,还是明天一早再说,就听到阎氏在主屋扯着嗓子喊:“穗和,洗脚水呢?” 阎氏嗓门本来就大,因着儿子中了状元,又比往常更大了几分。 穗和不敢怠慢,忙兑了热水给她送过去。 阎氏坐在椅子上,看着穗和把洗脚盆放在她面前就要起身,突然开口把人叫住:“我今日累得很,你来帮我洗吧!” 穗和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愣在那里。 她侍候了阎氏三年,阎氏虽然每日把她使唤的脚不沾地,却也不曾让她帮她洗脚。 她已经被裴景修说成是粗使丫头,若再帮人洗脚,那就真成洗脚婢了。 想起之前宋小姐说她连国公府的洗脚婢都不如的话,穗和心口一阵闷痛,开口拒绝了阎氏:“我的手烫伤了,劳烦母亲自个洗吧!” 穗和一向逆来顺受,冷不丁硬气一回,倒叫阎氏愣了一愣,随即就沉下脸,指着她鼻子厉声呵斥:“反了你了,一个丫头,还学会顶嘴了。” “我不是丫头,我是景修的正妻。”穗和说道。 阎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张老脸拉得比鞋底还长:“你算哪门子的正妻,景修要娶你我压根就没点头,这三年,你为了给你爹守孝,一直没和景修圆房,这婚根本就不做数。” “可守孝不能圆房明明是您先提的……” 穗和还想争辩,阎氏“咣当”一脚踢翻了洗脚盆,水溅了她一脸一身。 “你算个什么东西,国公家的小姐同我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你这贱骨头倒来顶撞于我?” 穗和狼狈地站起身,洗脚水顺着衣襟往下淌,脸上也湿漉漉的,不知是泪还是水。 什么都还没说,裴玉珠听到动静跑了过来,不问原由就开始数落:“穗和,你到底怎么回事,上午烫伤了宋小姐,晚上又烫伤了母亲,你要搞清楚,中状元的是我哥,不是你,你作天作地的想干什么?” “我没有……” “你还犟,你还犟,都是我哥把你惯的,信不信我明天就让哥把你卖了。” 穗和看着自己照顾了三年的小姑娘,感觉她那刻薄的嘴脸是如此陌生。 以前的裴玉珠什么都不会,裴景修说姑娘家总要学些才艺将来才好说亲事,便央着她让她教妹妹学习琴棋书画,制香烹茶。 她感念裴景修的恩情,自是尽心尽力。 裴玉珠天资没那么聪慧,但因着她三年来的悉心教导,各样才艺也学了个五六成,若只为说亲事,已是绰绰有余。 而裴玉珠受了她的教导,虽然与她不怎么亲近,平日里也会叫她一声穗和姐。 可是现在,她却对她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第10章 小叔发现了穗和的身份? 穗和慌得不行,下一刻,颤抖的身子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扶住,鼻端闻到一缕淡淡的檀木香气…… “小叔?”穗和怯怯地唤了一声,一颗心瞬间就落了地,仰起小脸看向面前的男人,湿漉漉的眸子写满不自知的欢喜。 谢天谢地,还好是小叔。 小叔是长辈,应该不算是外男吧? 裴砚知冷眼看着小姑娘从惶恐到惊喜的转变。 她一向最怕他,每次见他都诚惶诚恐,怎么这会子看到他竟如此欢喜? “站好了。”他将她扶稳,负手向后撤了一步,“走路都不看路的吗,不小心掉水里可如何是好?” 穗和低下头,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水榭里的人已经发现了裴砚知的到来,全都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 “小叔。” 裴景修忙不迭地迎上来,向他躬身行礼,小心翼翼解释道,“几位同年来贺侄儿高中,侄儿就请他们吃个便饭小酌几杯,因是仓促决定,来不及向小叔请示,还请小叔担待。” “仓促之下,还能将酒菜准备得如此丰盛,你是把醉仙楼的厨子都请来了吗?”裴砚知冷声发问,古井般幽深的目光紧盯着他。 “不,不是,是穗和,穗和做的……”裴景修紧张的说话都结巴起来。 裴砚知冷笑一声,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缓缓扫过水榭里的众人。 这般平静却充满威严的扫视,让几个年轻人都感到无形的压力,本来还想趁机和他见个礼套套近乎,此时却只剩下满心惶恐,仿佛他能饶他们一命就是格外开恩。 宋绍阳身为安国公府的嫡子,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识过,骤然对上这位左都御史的幽冷目光,也忍不住一阵慌乱。 宋妙莲昨天才被裴砚知下过脸,这会子看着向来没人敢惹的二哥哥都不敢出声,她也只好蔫巴巴地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裴砚知又静默了片刻,直到众人吓得快要站不住,才冷漠开口道:“都散了吧!” 从来没有哪家是这样驱赶客人的,然而此时,这一声听在众人耳中,无疑是一道赦令,谁还敢计较他的无礼,巴不得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裴景修垂头丧气地站在裴砚知身边,眼睁睁看着朋友们灰溜溜地告辞而去,感到一种莫大的屈辱。 小叔就算再不喜欢,他都已经把人请了来,酒菜也摆上了,就不能等宴席结束再说吗? 这样公然把客人撵走,叫他以后有何脸面去见人家? “小叔……” 裴景修鼓起勇气,想要和裴砚知说说自己的想法。 裴砚知却已经转向穗和,语气淡淡道:“我的饭呢?” 穗和一惊,抬头小声道:“我忙着给客人烧菜,还没顾上。” 裴砚知沉下眉眼,冷冷道:“以后除了……自己家人,不许给任何人做饭,谁想请客,外面多得是酒楼,可记下了?” 穗和巴不得这样,乖巧又快速地应道:“记下了。” 裴景修总觉得小叔不是在命令穗和,而是在旁敲侧击说给自己听,便讪笑着道:“小叔放心,以后侄儿再请朋友来家里,一定会先问过您的。” “不必问,我不同意。”裴砚知漠然转身,叫上穗和,“去煮碗面,我忙得很,吃完还要回衙门。” 穗和看了裴景修一眼,默默地跟在裴砚知身后离开。 刚刚还欢声笑语的水榭一下子安静下来,裴景修看着一大桌子还没来得及动筷的美味佳肴,哪里还有半点胃口。 再看看那两个一前一后走远的身影,心中忐忑不安。 小叔这么生气,是因为他私自宴请客人,还是为了别的? 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叫穗和服侍宋二公子的话,觉得自己没骨气,为了攀附权贵把妻子往外推,丢了裴氏家族的脸面? 同样的问题,穗和也在想。 小叔突然出现,把裴景修的客人全都撵走,是单纯的不喜人多嘈杂,还是因为别的? 他听到裴景修让她给宋二公子斟酒的话了吗? 听到裴景修和宋小姐让她改名字的话了吗? 她真的不想改名字,所以,她能不能求求小叔,让他和裴景修说说,别让她改名字? 穗和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前面男人冷硬到不近人情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那么冷漠,她害怕她开口求他,得到的也是同样一句“一个名字有什么要紧”。 万一他真这么说,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穗和思来想去,终究没敢提,回到厨房,抓紧时间给裴砚知做了一碗葱油鸡丝面送了过去。 奶白的骨汤,滑嫩的鸡丝,细而劲道的面条,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热腾腾的一碗摆在眼前,裴砚知胸中的郁气终于随着热气慢慢散去。 他拿起筷子,看了眼双手交叠站在一旁的穗和,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眉心微微蹙起。 “你想说什么?”他沉声问道。 穗和正走神,突然被他提问,吓得一激灵。 双手在袖中紧张地攥了攥,那句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恳求还是说出了口:“小叔,我能不能不改名字?” 裴砚知握筷子的手顿住,不动声色看她,半晌才道:“你姓什么?” “啊?”穗和心下一惊,连忙摇头,“不知道,我是受了重伤被景修捡回家的,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说辞是裴景修教她的,说只有这样才能隐瞒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裴砚知也不知信没信,还要说什么,门外人影一闪,阎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砚知,你侄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没脸,你兄长走得早,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会教孩子,他要是哪里做的不好,都是我这个当娘的责任,你千不看万不看,看在你死去的兄长的份上,也要多担待才是呀!” 第11章 你到底要我怎样 裴砚知好好的食欲被阎氏一番话弄得没了胃口。 他坐着没动,只是用那双瑞凤眼沉沉地看着阎氏。 阎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气焰也随之弱了下去,眼珠子不自在地转换着方向,不敢再与他对视。 就连穗和也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威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不知怎的,竟恍惚从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父亲每回发怒之前,就是这般沉默,非要等人吓个半死,才肯开口说话。 果然,直到阎氏有些站立不住,裴砚知才终于不喜不怒地问了一句:“大嫂此言何意?” 阎氏见他终于开口,立刻捏着帕子抹起了眼泪:“砚知,嫂子知道,我们一家子住在你府上,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嫂子也说过,等将来景修在京城站稳脚跟,我们就另找房子搬出去,可没搬出去之前,你也得容景修结交些朋友不是,怎能就这样生生把他的朋友赶走呢?” 裴砚知听她又絮叨许多,不动声色道:“是景修和大嫂告状了?” “他哪敢呀,我问他他才说的。”阎氏提起儿子不免心疼,“景修平日里对你这个小叔如何敬重你是知道的,今日你当真伤了他的心。” 裴砚知唇角轻勾起些许的嘲讽:“那他有没有和大嫂说我因何生气?” “还能因何,不就是你喜欢清静,嫌他的客人吵吗?”阎氏又开始絮叨,“年轻人哪个不爱热闹,景修好歹也是你们裴家子弟,难道他中状元不是给你们裴家光耀门楣吗,你就算不恭喜他,好歹也要在人前给他几分脸面吧?” 裴砚知沉下脸,“啪”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他堂堂一个新科状元,竟让自己的妻子去给外男斟酒,他还要什么脸?” 陡然爆发的怒火吓得穗和与阎氏同时抖了一抖。 穗和感激地看了裴砚知一眼,不禁红了眼眶。 阎氏不免有些讪讪,又替儿子辩解:“那可是安国公府的二公子……” “凭他是谁,都不该如此!”裴砚知的怒气更盛了几分,指着穗和道,“她是新科状元的妻子,是我裴砚知的侄媳妇,燕京城中有谁配让她斟酒,此事若传出去,别说你儿子没脸,我的脸都不知要往哪搁!” 阎氏终于被他的怒气震住,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穗和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低垂的头也慢慢抬起,眼里有泪光闪过。 裴景修温柔多情,却任由她被外人羞辱,小叔冷情冷性,却极力维护着她可怜的尊严。 或许小叔不单单是为了她,可哪怕只是捎带着护一护她,对她也是一种安慰。 阎氏怕了裴砚知,不敢再说下去,臊眉耷眼地走了。 裴砚知彻底没了胃口,起身叫阿信:“备车,回都察院。” 阿信见他一口没吃,唯恐他饿狠了又胃疼,小声劝道:“大人多少吃两口吧!” 话音未落就挨了一记眼刀子,裴砚知冷冷道:“就你长嘴了是吗?” 阿信吓得闭了嘴,还是不放心,偷偷给穗和递了个眼色,想让穗和劝劝他。 穗和刚被他发脾气的样子吓住,哪敢说话,小嘴张张合合,十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半晌才憋出一句:“面底下还卧着鸡蛋呢,是个双黄的,小叔不吃可惜了。” 裴砚知一腔怒火都被她这句傻乎乎的话给浇灭了。 但到底还是没吃,径直向外走去。 他都已经站起来了,再坐回去吃多没面子。 走了两步,忽而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搁在桌上。 “药膏,拿去擦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穗和愣在原地。 等她回过神,屋里已经没人,只剩桌上一碗面和一瓶药。 她迟疑片刻,红着眼圈将药瓶收进怀里,端起那碗一口没动的面回了厨房。 面还有点热气儿,倒了怪可惜的,穗和忙到现在都没吃饭,想了想,就坐在灶膛前把面吃了。 吃到最后,露出卧在下面的鸡蛋。 她没骗裴砚知,确实是个双黄蛋。 正要把鸡蛋也吃了,阿黄摇着尾巴跑进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穗和就分了一个蛋黄给它吃。 阿黄一口吞下,又冲她摇尾巴,眼睛湿漉漉的,馋得直流口水。 穗和心一软,干脆把整个鸡蛋都给了它,苦中作乐地打趣道:“吃吧吃吧,这可是左都御史的待遇。” 阿黄听不懂,却吃得很满足,吃完乖巧地蹲在穗和身边,任由穗和撸它光滑的背毛。 穗和隔三差五给阿黄洗澡,把它洗得香喷喷的,又因着裴府的伙食好,养得它一身金色毛发油光水滑,和当初捡来时又瘸又掉毛的可怜样判若两狗。 一人一狗玩了一会儿,穗和的心情慢慢好转,这时,雀儿突然跑来说:“娘子,你快去看看,郎君和太太吵起来了。” 穗和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景修向来对母亲百依百顺,怎么可能和她吵起来? 可雀儿说的千真万确,她也不得不信,便让雀儿收拾厨房,自己过去瞧瞧。 裴景修确实和阎氏闹了不愉快,原因是阎氏在裴砚知那里吃了瘪,跑去和他抱怨。 裴景修因为惹恼了小叔而忐忑不安,正在想补救的法子,听闻母亲去和小叔闹,一时情急,责怪母亲不该给他添乱。 阎氏两头不落好,在裴砚知那里没敢撒的气全撒在了儿子身上。 “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想当初你爹死得早,我是怎样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的? 你在学堂里被人欺负,人家骂你有娘生没爹教,哪回不是我替你出头,帮你打回去骂回去? 现在你中了状元,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行,那我收拾东西回金陵好了,省得在这里碍事绊脚讨人嫌。” 裴景修见她哭的伤心,连忙向她道歉:“母亲这么说可是要折煞儿子了,儿子孝敬母亲还来不及,怎会嫌弃母亲,不过是一时情急话说重了,还请母亲宽恕。” “你是状元郎,我怎配宽恕你?”阎氏抹着眼泪越发委屈,“我还不是心疼你十年寒窗不容易,想和你小叔说说,让他再帮你一把吗,他那个人六亲冷疏,我能拿捏他的,也唯有你爹对他的救命之恩了。” 裴景修叹口气,扶着阎氏在椅子上坐下,走到她背后帮她捏肩。 “母亲的苦心儿子都明白,但小叔为人正直,不徇私情也无可厚非,只要他同意咱们和国公府结亲,别的就不要强求他了。”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阎氏转头看他,“往日我没太留意,今日怎么突然发现他像是很维护那个死丫头?” 裴景修的手一顿,不禁又想到自己担忧的那件事。 小叔这么维护穗和,莫非真的发现了穗和的身份? 可自己早在三年前就哄着穗和改了名字,隐去了姓氏,小叔怎么可能知道穗和是他老师的女儿? 何况小叔曾拜沈父为师的事,世上鲜有人知,就连穗和都不知道。 而沈父为了避嫌,也从不曾让小叔去过他家。 小叔与穗和,根本不可能见过面。 裴景修摇摇头,打消了这个疑虑,对阎氏说,“小叔也不见得是维护穗和,大概就是不赞同咱们的做法吧!” “那可如何是好?”阎氏发愁道,“国公府愿意和咱家结亲,多半是冲着你小叔的地位和声望,还有这座御赐的大宅子,他要是不同意,你拿什么娶宋小姐,莫说现租房子来不及,就算来得及,国公府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租房子住的人家呀!” 裴景修见她终于想明白这个关节,便笑着说:“正是如此,儿子才不赞同母亲去惹恼小叔呀!” 阎氏怔愣一刻,后悔不已,又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便将责任推到穗和身上:“都怪穗和,她要是乖乖去给宋二公子斟酒,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穗和恰好走到窗外,恰好听到了这一句,不禁停下脚步,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想听听裴景修会如何回答。 第13章 左都御史的暖床丫头 穗和到底还是没抵抗住裴景修的循循善诱,为了父亲,只得答应他,晚上送饭时和小叔提一提。 到了晚上,穗和存着讨好的心思,把裴砚知的饭菜做得格外精致,服侍他用饭也十分殷勤。 裴砚知换了居家的玄青色常服,古朴低调又深沉的颜色,衬得他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深邃,搭配着手腕上的沉香珠串,越发显得神秘不可捉摸。 好在穗和今晚做的饭菜很合他胃口,以至于他那总是沉凝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消减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 穗和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觉得此时是向他提出请求的好时机,便试探着说道:“小叔,我有件事想和您说。” 裴砚知放下手中的玉白汤匙,拿帕子在唇上压了压,这才掀眼皮看向她:“什么事?” 穗和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声音绵软很没有底气:“景修说,内阁有个空缺,不是太要紧的职位……” 刚说到这儿,裴砚知原本舒展的眉宇又拧了起来。 穗和吓得心尖一颤,余下的话不敢再说。 “接着说。”裴砚知漠然道。 穗和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话说完:“景修说安国公愿意向陛下举荐他,但如果小叔也能捎带着向陛下提一嘴,会更加保险。” 她说完这话,已是羞愧难当,感觉自己像是在行贿受贿。 父亲生前最不耻与这样的人为伍,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 裴砚知默然一刻,嘴唇勾出一抹嘲讽:“难怪这几日不见他人影,原来忙着跑官呢!” “跑官”二字让穗和更加羞愧,但还是小声替裴景修申辩了一句:“景修说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 “呵!”裴砚知冷笑,“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却要同时动用安国公和左都御史的关系,他好大的排场!” 穗和无言以对,感觉到他情绪明显不悦,默默垂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乌黑的发丝如顺滑的绸缎,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从肩头滑落胸前,将本来就小的小脸遮挡了大半。 裴砚知如水般冷沉的目光落在她头顶,看着上面仅有的一根银钗。 第14章 禁欲佛子居然也有破戒的一天 次日早上,穗和见天气晴朗,特地将裴砚知的夏裳拿到院里去晾晒,方便过些时日天气热了可以随时拿出来穿。 裴砚知肯帮裴景修说话,她要承一半的人情,毕竟裴景修想进内阁也是为了父亲的事。 她打从心底里感谢裴砚知,又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只能在日常生活上尽一尽心。 放了一冬的衣衫,多少总有些霉味,穗和打算晾过之后拿香熏一下,却发现熏衣服的香用完了。 她用来熏衣的香都是自己在香料铺子买香料回来配制的,于是便叫上雀儿和她一同出去采买。 从金陵来京城三个月,穗和出门的次数加起来不过三五回,因为裴景修时时告诫她,好人家的女子不可以经常抛头露面,况且她身份特殊,没事尽量不要出门。 至于雀儿,她小小年纪每天要忙许多杂事,就更没机会出去了。 眼下听闻穗和要带她上街,雀儿欢喜不尽,对着水盆照了又照,还央着穗和帮她重新梳了头。 此时桃花已谢,海棠正艳,穗和原打算再给她摘一枝插在头上,想起裴景修中状元那天自己戴桃花被宋小姐奚落,摘花的手又收了回去。 她心里想着,或许裴景修如愿进了内阁,就会打消了娶国公小姐的念头,等将来升了官,再替父亲翻了案,两人就可以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然而,上天好像就见不得她对美好生活抱有幻想,刚想了一下宋小姐,转头就在香料铺子里遇上了。 “怎么哪哪都有你?”宋妙莲看到穗和出现在香料铺子,想都没想就对她发起责问,“这可是长公主的铺子,京城最贵的一家,你一个粗使丫头买得起吗?” 穗和不想在这种场合与她纠缠,低头行礼道:“不是我用的,是我家大人用的。” “你家大人?裴砚知吗?”宋妙莲想起上次在裴府被裴砚知赶走的屈辱,口不择言道,“叫得这么亲热,你家大人不会把你收房了吧?” 穗和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不是的,宋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不是你脸红什么,心虚了吧?”宋妙莲啧啧道,“世人都说左都御史不近女色,比佛子还要禁欲,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样一个人。” 长公主的香料铺子在京城名头很大,铺子里往来的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夫人,听宋妙莲说起大家都很感兴趣的左都御史,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雀儿见宋妙莲越说越难听,忍不住上前道:“你别胡说,我家娘子是状元郎的……” 不等她说完,宋妙莲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又是哪里来的下贱东西,也敢跑来我面前狂吠!” 雀儿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红肿一片。 穗和连忙上前将她护住,对宋妙莲道:“我们只是来买点香料而已,宋小姐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大胆,就凭你敢和我们小姐这么说话,就该掌嘴!”宋妙莲的贴身丫鬟冲穗和喊道,“你这贱婢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家小姐马上就要嫁给状元郎了,敢对未来的主母如此不敬,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真的吗,天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宋小姐居然已经和状元郎定亲了吗?” “状元郎风流俊俏,才华横溢,宋小姐真是好福气呢!” “恭喜恭喜……” 围观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向宋妙莲道贺,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宋妙莲嗔怪地瞪了丫鬟一眼,怪她不该多嘴,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掩盖不住。 穗和的耳朵嗡的一声,又响起了尖锐的蝉鸣,夫人小姐们的锦衣华服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花团锦簇的光影。 “胡说,这不是真的,我家娘子才是……”雀儿急着要替穗和说明身份,宋妙莲立刻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指使丫鬟掌她的嘴。 “我看谁敢!”穗和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们又不是国公府的下人,宋小姐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动手,八字没一撇的亲事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就是国公小姐的教养吗?” 一番话喊出口,周围都安静了几分。 京城谁人不知,国公家的小姐从小走丢,寻了十几年才寻回来,一家人当眼珠子似的宠着,以至于她在京城张扬跋扈,无人敢惹。 而这位小姐,因为在乡野长大,行为举止不如京中贵女端庄娴雅,平时最忌讳别人说她没有教养。 现在,被一个小丫头当众戳破,她岂会善罢甘休? 小丫头只怕要倒大霉了。 果然,众人念头刚起,宋妙莲那张明艳的脸已经气得变了颜色,指着穗和骂道:“敢说我没教养,好,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没教养,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拖到街上去,扒光她的衣服,让所有人都看看左都御史的暖床丫头长什么样!” 第17章 有些路须得你自己去走 穗和提着食盒,局促地站在裴砚知面前。 她已经尽量用头发遮挡,还是挡不住脸上的伤。 看来那个陆大人是有和小叔提起过香料铺子的事,不然小叔不会张口就猜到宋小姐头上。 宋小姐虽然欺负了她,但这一巴掌不是宋小姐打的,她也不能撒谎。 “不是宋小姐。”穗和摇摇头,不确定要不要和裴砚知说是阎氏。 阎氏毕竟是他大嫂,他又欠着他大哥一条命,就算说了他也不能把阎氏怎么样,自己还有可能落个不顺婆母的罪名。 “不是她是谁,难道还有别人?”裴砚知又问。 穗和最终还是没把阎氏供出来,举了举食盒道:“饭菜要凉了,小叔先用饭吧!” 说着便率先进屋摆饭去了。 裴砚知看着她进了屋,阳光照不到的门内,女孩子纤细如纸片般的身子被暗影笼罩,越发显得弱小又可怜。 想起陆溪桥那个“暖床丫头”的说辞,裴砚知心头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忙定了定神,转头吩咐阿信:“去问问那个雀儿。” 阿信领命而去,在西院的厨房里找到了雀儿。 两人虽然都是下人,但因着阿信是裴砚知的贴身侍从,雀儿怕裴砚知,连带着也怕阿信。 因此,阿信才开口问了一句,她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阿信听完,心下暗惊,原来娘子脸上那一巴掌是大太太打的。 这样的话,大人还能为娘子做主吗? 大太太整日拿着那个救命之恩四处说,所有人都知道大人欠了自家大哥一条命,大人会为了娘子去责问大太太吗? 阿信心情复杂地回了东院,见穗和正在服侍裴砚知用饭,自觉地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直到裴砚知吃完,穗和收拾东西离开,他才进去,把从雀儿那里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给裴砚知。 裴砚知听他讲完,拨弄着佛珠许久没有出声。 阿信猜不透他的心思,规规矩矩站着也不敢打扰他。 过了好半天,裴砚知才开口道:“去那个香料铺子买些香料回来给她。” “啊?” 阿信着实想不到大人最终竟会说出这么一句,一时愣住,傻傻道:“铺子里那么多香料,小的也不知道娘子要买的是哪几样呀!” 裴砚知停下拨弄佛珠的手,眼皮抬起瞥了他一眼:“每样都买些不行吗?” 阿信:“……” 行。 二品大员出手就是阔绰。 反正不是花我的钱,把香料铺子买下来我都没意见。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这是因为不能奈何大太太,才要拿香料安慰穗和娘子吗? 唉! 救命之恩呢,也只能这样了。 阿信摇摇头,饭都没顾上吃就去了长公主的香料铺子。 大中午的也没什么客人,铺子里管事的娘子亲自前来招呼,问他想要什么香。 阿信抓抓脑袋,尴尬道:“每样都来点吧!” 管事娘子吃了一惊:“我们铺子里几百种香料,小哥是做什么用,竟要把每样都买去。” 阿信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撒了个谎:“是我家夫人要的,但我把单子弄丢了,我家夫人凶得很,我怕回去交不了差,只能每样都买一些。” “原来如此。”管事娘子恍然大悟,“可你一个月才几个月钱,每样都买怕不是要倾家荡产,不如你告诉我你家夫人要做什么用,我参考着给你挑选一些。” 这倒也是个办法。 阿信把雀儿的话回忆了一下,告诉她是用来熏衣服的。 管事娘子说:“熏衣服的香左右不过那十几种,我另外再给你多配个七八种,绝对够用了,多出来的那些,你就说是你孝敬夫人的,没准还能在夫人面前讨个好。” “可以,可以。”阿信连连点头,向她道谢,“娘子真是个大善人,怪不得你这铺子生意如此兴隆。” 管事娘子笑笑,算是默认。 铺子是长公主的,长公主又是陛下唯一的妹妹,这生意想不好都难。 阿信带着一大包香料回家,直接送给了穗和。 “是大人让小的去长公主的铺子里买回来的。”他简短解释道,自己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大人说委屈娘子了。” 穗和有点反应不过来,接过香料,慢慢红了眼眶。 “我知道了,劳你替我谢谢小叔。”她低头哽咽道。 阿信见她要哭,又在自己面前极力忍着,便识趣地告退离开,回东院去向裴砚知复命。 裴砚知歪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微眯了一会儿,被阿信叫醒后,立刻恢复了精神,直接起身出门又去了都察院,对于阿信和他说的买香料的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阿信实在猜不透他的心,自个想着,也许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穗和脸上的红肿到下午才渐渐褪去,她调制了熏香,在天黑之前把裴砚知的衣服都熏了一遍,然后叠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收入衣柜。 因为忙碌,也没空胡思乱想,收好衣服又忙着做晚饭。 裴砚知回来后,见院子里的衣服都已收起,便信步走去卧房,打开了衣柜。 柜门一开,淡淡的檀木香气扑鼻而来,还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自从穗和住进来之后,他的衣服都是用这种香熏的,但他从前并未在意,以为是穗和从外面买的现成的熏香,直到今天才知道,这香是她亲手调制的。 难怪味道这么特别,就连他在宫里偶然见到太后,都被太后问起熏香是在哪儿买的。 幸好他让阿信把所有的香料都买了一些,才能制出一模一样的熏香来。 这样的话,就算其他的浪费了也是值得的。 过了一会儿,穗和来送晚饭,裴砚知见她脸上已经恢复如常,便也没说什么。 穗和因着阿信那句“大人说委屈娘子了”,心中对裴砚知很是感激,服侍他用饭更加周到。 稍晚些的时候,穗和去给阎氏送水洗脚,恰好看到裴景修从阎氏房里走出来,脸色不是很好。 “景修,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晚饭吃了没?”穗和主动问道。 “吃过了。”裴景修语气有点生硬,“我正要找你,你送了水就出来,我有话问你。” 穗和端着水进了屋,见阎氏坐在黄花梨的椅子上眼神轻蔑地看着自己,心想她应该已经和裴景修说了今天的事。 裴景修向来孝顺,会不会责怪自己和母亲起冲突? 怪就怪吧,反正这事自己问心无愧。 穗和放下水,什么话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裴景修正负手站在廊下等她,高且瘦的身形在灯下仍然挺拔如修竹。 穗和走过去,小声问他:“景修,你找我何事?” 第18章 吃掉啊,还能怎么办 裴景修沉着脸看向穗和,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出了阎氏的院子。 院外没了灯光,视线变得模糊,穗和再想观他脸色已经看不真切。 “白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让你受委屈了。”裴景修开口说道。 穗和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不是兴师问罪。 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阎氏的冲突吗? 穗和迟疑了一下,试探道:“你是指宋小姐,还是母亲?” “都有。”裴景修说,“香料铺子的事我白天就听说了,但我和同年小聚,一时抽不开身,至于你和母亲的争执,方才母亲也和我说了,她是要我好好责罚你的,但是……”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握住穗和的手放在胸前:“你已经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怎么舍得责罚你。” 穗和的手被他压在心口,掌心感觉到他有节奏的心跳,整个人陷入迷茫。 他没有兴师问罪,反倒对她温柔体贴,如果换作从前,她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却只剩下满心的忐忑和警惕,总觉得他温柔的笑容像一个陷阱? “你真的觉得我委屈吗?”穗和试探道,“我以为你会责怪我抛头露面。” 裴景修说:“你不经过我和母亲的允许就私自出门,这点确实做得不对,但你受了委屈也是事实,我只是就事论事。” “所以呢,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穗和听不懂他的迂回,索性直接问出来。 裴景修把她的手紧了紧,而后问道:“陆少卿送你回来,有没有问你什么话,你有没有和他说什么不该说的?” 穗和听他问出这句,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难怪他听闻自己和母亲起争执,也没用什么《女诫》《女训》来教育她,原来是怕她对外人说起他们的夫妻关系吗? 只要身份不暴露,就算自己被诬陷为小叔的暖床丫头,他也可以接受吗? 穗和自嘲一笑,抽出手道:“放心吧,没有人知道你是我丈夫。” “真的吗?”裴景修明显松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瘦削的双肩,“我其实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担心别人知道我俩的关系后,进而挖掘出你罪臣之女的身份,穗和,我不想让你被人指指点点。” 不管什么时候,他总能把话说得好听又妥帖。 穗和无话可说,只能勉强笑道:“我明白,多谢郎君为我着想。” “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裴景修说,“你知道和,我进内阁都是为了你父亲。” “……”穗和更加无话可说。 裴景修又道:“你今晚服侍小叔用饭,他可有问起香料铺子的事?” “没有。”穗和用他的话回他,“小叔向来冷情冷性,你也是知道的。” 裴景修彻底放了心,又问:“小叔可曾说起我进内阁的事?” “没有。”穗和摇摇头,“今日不上朝,许是他还没见着圣上。” “这倒也是。”裴景修说,“明日有朝会,他和安国公都要进宫,且等明日再看吧!” “嗯。”穗和已经意兴阑珊,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快去歇息吧,兴许一觉醒来就会心想事成。” 裴景修察觉到她的疏离,奇怪道,“你怎么了,以前巴不得我多陪你一会儿,怎么今天却迫不及待撵我走?” “因为我今天实在累了。”穗和说,“郎君应酬了一天,肯定也累坏了。” “今天确实很累,那你也回去休息吧!”裴景修松开她的肩,要走,又停住,语气温柔且暧昧,“穗和,等内阁的事落定了,咱们就圆房。” 穗和又是一愣,看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下头轻声道:“快去睡吧,祝愿郎君心想事成。” 裴景修以为她又害羞,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拍哄,“穗和,我们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然而,事与愿违。 到了第二天,裴景修期待的好事并没有发生。 他从早晨等到傍晚,等来的只是安国公派人捎来的一个口信—— 陛下征询裴大人的意见时,裴大人说状元郎年纪太轻,直接入阁恐不能服众,还是先去翰林院历练几年更为稳妥。 裴景修听了这话,脑子嗡的一声,如同晴空一记闷雷,炸得他愣在当场。 怎么会这样? 小叔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又出尔反尔? 他说他自有分寸,所以,他的分寸就是毁掉亲侄子的仕途吗?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裴景修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送走国公府的下人,径直去了东院找裴砚知。 裴砚知刚回府,身上的官服还没换下,高贵的紫色,搭配着胸前的仙鹤,孤傲矜贵,高不可攀。 裴景修头一次进他的房间没打招呼,径直走了进去,动作生硬地行礼道:“侄儿有一事不明,想向小叔请教。” 裴砚知看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你说。” 裴景修也没迟疑,直截了当道:“小叔为何要断了我进内阁的路?” 话音落,紧随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 裴砚知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沉沉落在年轻人失望与不甘交织的脸上。 直到裴景修一腔愤懑渐渐转为心虚,他才淡淡开口:“你是我亲侄子,你觉得我会害你?” “没有。”裴景修摇头,“我知道小叔不会害我,我只是想不通,小叔为何不肯帮我?” “有些路,须得你自己去走。”裴砚知说,“状元也好,探花也好,说白了不过是张入场券,离真正的官场还差十万八千里,绝不是你中个状元就能前途坦荡,高枕无忧的。” “这道理我自然懂得,可我进了内阁,也一样可以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呀!”裴景修说道。 裴砚知摘下沉香佛珠,挂在手掌间一颗一颗拨弄,珠串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 “如果这差事真有这么好,安国公为什么不举荐他儿子,他儿子不是今科的探花郎吗?” “这……” 裴景修一时语塞。 安国公说是为了让他更配得上宋小姐,才舍下老脸向皇帝张口,但这话他不能和小叔说。 说了只会让小叔更瞧不起他。 裴砚知见裴景修不说话,接着又道:“你以为朝廷为何要让新科举子从最基层开始历练,怕的就是你们一朝成名,心浮气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今日举荐了你,陛下或许会卖我这个面子,但你在他眼里就会留下一个急于求成,善于钻营的形象,你明白吗?” “……”裴景修还是有些不甘,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裴砚知看出他的不甘,叹口气又道:“景修,你还年轻,才华出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根本不必要抄什么近路,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记住一句话,官场就像悬崖走钢丝,永远都要提着一口气不能松懈,否则就有可能一步不慎,粉身碎骨!” 裴景修愣了下,脱口道:“这句话是小叔的老师教你的吗?” 裴砚知拨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知道?” 第19章 这是穗和第一次发脾气 裴景修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面对裴砚知审视的目光,慌乱道:“我,我猜的。”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有老师?”裴砚知捏着一粒珠子,目光灼灼看向他,不容他有丝毫回避。 裴景修知道逃不过,只得实话实说:“三年前,我从金陵来燕京探望小叔,恰好小叔去外地办差,我在家里住了几日,闲来无事就去小叔书房看书,无意中看到了小叔和沈大学士的书信,这,这才得知你们是师生的关系。” 他一口气说完,抬眼小心翼翼打量裴砚知的神情。 裴砚知面无表情,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没等到小叔,却听说沈大学士因为牵连到一桩科举舞弊案被判了斩立决,我心里害怕,就立刻动身回了金陵。” 裴景修竖起三根手指,面色凝重道:“小叔放心,你和沈大学士的关系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我会让它烂在肚里,到死都守口如瓶。” 房中寂静,裴砚知定定地注视着他,久久没有出声。 裴景修的双手在袖中紧张地攥紧,生怕他再继续盘问下去。 小叔身为左都御史,最令那些官员闻风丧胆的就是他的审讯手段,只要他愿意,没有一个犯了案的官员能在他手里熬过三天。 如果小叔再问下去,他为穗和赎身的秘密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小叔,我错了。”裴景修主动承认错误,把话题引回到自己身上,“我已经明白了小叔的苦心,既然进不了内阁,那我就踏踏实实去翰林院做修撰,再也不妄图走捷径了。” 裴砚知的目光终于动了动,从他脸上移开,倦怠摆手道:“你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要有数。” 裴景修如蒙大赦,答应一声,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出了门,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恭敬的神情慢慢收起。 好险,刚刚他差一点就要把穗和的事供出来了。 穗和在厨房忙碌,对此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眼看着天色将暗,她才提着做好的饭菜送去了东院。 东院里安安静静,连个灯都没点,主屋侧屋都黑漆漆的,像是没有人烟。 穗和以为裴砚知还没回来,正想着是先回去,还是略等一等,就见阿信从廊下走来。 “娘子。”阿信看到穗和,对她竖起食指道,“大人心情不好,一个人在书房坐着呢,娘子小点声,别惊扰了他。” 心情不好? 穗和下意识想到裴景修托他办的事,心想难道是因着他向陛下举荐亲侄子,被陛下斥责了?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向他开那个口,若是为着一个不太要紧的职位,连累他被陛下不喜,实在得不偿失。 穗和心中愧疚,小声和阿信商量:“让我进去瞧瞧吧,我有几句话和小叔说。” 阿信想着大人一直闷在书房也不是个事,或许娘子去和他说说话就好了。 在这个家里,大人也就对娘子还有些耐心了,不管娘子做什么,大人都不忍心责怪她。 阿信犹豫着,到底还是答应了:“娘子去吧,要仔细着些,别惹大人不高兴。” 穗和点点头,拎着食盒去了书房。 书房门半掩着,里面光线昏暗,穗和探头往里看了眼,只能看到满墙的书和书案后面一个朦胧的身影。 “小叔。”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裴砚知没有回应。 穗和大着胆子推门走了进去。 “小叔,我带了晚饭过来,就摆在书房可好?” 裴砚知还是没有理会。 穗和借着昏暗的光线,将食盒放在窗下的几案上,轻车熟路地找到火折子,把案上的蜡烛点燃。 莹莹一团暖黄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书案后面的男人。 裴砚知像是陡然从梦中惊醒,抬头看向对面,双眼泛红,神情哀痛,仿佛一只受伤的兽。 穗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砚知,一时愣在当场。 好在裴砚知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坐直了身子,捏着眉心道:“你怎么来了?” 穗和心想,自己刚刚叫了他两声,原来他压根没听见吗? 看来陛下对他的斥责肯定很重,不然他不会如此难过。 “小叔,对不起,都怪我,早知这样会连累到小叔,我绝对不会向您开口。”穗和端着烛台走过去,隔着书案向裴砚知道歉。 暖黄的烛光给她巴掌大的小脸笼上一层光晕,那双澄澈如小鹿的眼眸盈着水雾,里面写满了愧疚和自责。 裴砚知看着她,淡淡道:“景修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还没见到他。”穗和说,“我看小叔这么不开心,想必事情没有办成。” 她顿了顿,不知道宽慰自己还是宽慰裴砚知:“其实没办成也没关系的,相比进内阁,翰林院修撰或许更好一点。” “为什么?”裴砚知双手交握架在书案上,身子微微前倾看向她。 穗和被他看得紧张起来,像被老师考问功课的学生一样认真回答:“因为现在的科举制度是前人经过无数次实践才完善出来的,朝廷为新科进士规划的路线,定然也是最适合他们的路线,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才能打好根基,稳步前行。” 裴砚知对这个答案多少有些意外,挑眉道:“道理你都懂,那你为何还要替景修求我?” 穗和小脸微红,不敢说自己是为了父亲才向裴景修妥协,小声嗫嚅道:“是我自私了,当时没想那么远。” 裴砚知又盯着她看了片刻,仿佛在斟酌她有没有撒谎,半晌才道:“今晚吃什么?” 穗和愣了下,没想到这么轻松过关,忙将烛台放下,回身去拿食盒。 “今晚做了春笋老鸭汤,笋是我下午刚从后院竹林里挖来的,用潮汕的咸梅炖了两个时辰,味道清爽微酸,喝一口就能鲜掉眉毛的,小叔快尝一尝。” 她心存愧疚,想为裴砚知疏解情绪,语气故作轻快随意。 裴砚知脸上的阴霾确实因着那个“鲜掉眉毛”的形容渐渐散去,却不动声色道:“那些竹子是花重金从南边移植来的,原指望它春天能多发些新竹,不想竟被你挖来做菜。” “啊?”穗和顿时慌了神,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鸭汤不知所措,“那怎么办,我以为是普通竹子。” “吃掉啊,还能怎么办。”裴砚知正色道。 穗和眨了眨眼,想笑又没敢笑,抿着唇把汤碗放在他面前:“那小叔多喝两碗,免得浪费。” 裴砚知挽起袖子,腕上乌沉沉的佛珠又显露出来,穗和不禁多看了两眼。 从前她也曾送过父亲一串这样的佛珠,但后来父亲不慎将其遗失,她还为此惋惜过很久。 或许正是因着一串相同的佛珠,她每每看到小叔,就会想起父亲,甚至看小叔的某些言行举止,都觉得和父亲有几分相似。 因此,她虽然很怕他,但也很敬重他,尽心尽力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受了委屈也会想在他面前哭一哭。 他要是自己的亲叔叔就好了。 第22章 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穗和吓一跳,忙把头低下,轻轻摇了摇。 她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每次不得已撒谎都会脸红心跳,眼神闪躲。 但昨晚发生的事,她真的不能和小叔说。 她害怕一不小心说漏嘴,自己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裴砚知显然是不信的,见她又像鹌鹑似的低垂着脑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往下也就没再多问,只淡淡道:“该硬气的时候就要硬气,你又不是罪人。” 一句话差点又把穗和的眼泪勾出来。 可她就是罪人呀! 一人犯罪,祸及全家,罪臣之女也是罪。 乌黑的长发滑下来,遮住了女孩子哀婉的小脸,裴砚知看着她那截白生生的脖颈,无端想起她双眼含泪的模样。 她是不是又在哭? 真是个小哭包。 什么时候她才能明白,眼泪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裴砚知用完饭,穗和回到厨房洗洗涮涮,刚收拾利索,雀儿突然又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娘子,安国公夫人上门拜访,太太让你过去奉茶。”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 国公夫人何等尊重,多少人想请都请不到,而阎氏不过是个普通人家寡居的妇人,好端端的她怎会自降身价前来拜访? 难不成是为了裴景修和宋小姐的事情而来? 可这个时间,裴景修和小叔都出门了,剩下阎氏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哪里能招待周全? 莫非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打阎氏一个措手不及,好看看状元郎家真实的状况? “娘子,快些吧,迟了太太又要怪罪你。”雀儿见穗和发呆,在旁边催促她。 穗和回过神,忐忑不安地沏了茶,端着去了阎氏那边。 还没进厅堂,就听到阎氏的笑声传出来,热情又谄媚,还带着几分拘谨。 穗和在门外略微缓了一缓,端着茶盘走进去。 屋里的笑声暂停,几双眼睛向她看过来。 坐在上首的中年贵妇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露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疑惑,但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 “穗和,你怎么这么慢,还不快给国公夫人上茶。”阎氏头一回和身份如此高贵的夫人打交道,心里慌得很,穗和一进来,倒是解了她的围。 裴玉珠更是没经过这种场面,只敢站在阎氏身边陪笑。 穗和端着茶,看向上首的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年过四十,富贵乡里养出一身雍容华美的气度,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 阎氏莫说和她比,就连她身后站着的仆妇都比不过。 穗和把第一盏茶递给国公夫人,垂首恭敬道:“夫人请用茶。” “搁着吧!”国公夫人屈指轻叩几案,示意穗和把茶盏放下,一双精明的眼睛从她脸上有意无意扫过,“这丫头生得倒是标志,不会是太太为儿子寻的房里人吧?” 阎氏激灵一下,连忙摆手否认:“哪能呀,我家景修这些年来一直用功读书,是个洁身自好的孩子,这丫头就是个普通的丫头,长得稍微齐整点罢了。” “是吗?”国公夫人不知信没信,脸上带着笑,看向穗和的眼神却十分锐利,“令公子的确很有君子之风,就怕有些丫头不安分,削尖了脑袋想往主子床上钻。” 穗和不妨她会这样说,一下子涨红了脸。 阎氏生怕她在国公夫人面前说漏了嘴,赶紧接过话茬笑道:“不会的,夫人请放心,我虽然没什么本事,治家向来很严明的,断不会允许这样的丫头留在家中。” “看出来了,太太把儿子教得非常好。”国公夫人又瞥了穗和一眼,有意无意地说道,“下人有下人的本分,主子有主子的规矩,那些个不守本分的奴才,主子要打杀他们,就跟打杀一只猫啊狗啊一样容易。” 穗和岂会不知她在敲打自己,内心的屈辱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阎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对她说道:“奉完茶就下去做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穗和喉咙哽得难受,心口憋得生疼,终究还是强忍着退了出去。 国公夫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出了门,而后才收回视线问身旁的仆妇:“这丫头,我怎么瞧着像是在哪里见过,莫不是谁家府上妾室什么的有和她类似的长相?” “……”仆妇看看她,又看看门外,含糊道,“兴许是吧,夫人见的人多,有相似的也属正常。” 阎氏见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穗和身上,不禁犯起了嘀咕。 第23章 好般配呀 阎氏面色微僵,绞尽脑汁才编出一个理由:“这事砚知也和我说了,他说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所制定的每条规则都有它的道理,所以还是希望景修能按照正常的规程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来。” “这话倒是在理,可见裴大人是个稳妥的人。”国公夫人终于满意点头:“那行吧,有裴大人在,我再没有不放心的,等到真正议亲的时候,要是裴大人能亲自出面,那就是给我们家天大的脸面了。” “一定的,一定的。”阎氏陪着笑保证,“这门亲事本就是我们家高攀了,景修没了父亲,砚知就是他最亲的长辈,自然是要他帮忙张罗的。” 她这样百般奉承,国公夫人很是受用,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会子家常话,便起身告辞而去。 阎氏殷勤地将人送到府门外,亲自打了车帘伺候她上车。 国公夫人和仆妇坐进车里,向她们母女挥手道别,马车启动,车帘放下,国公夫人问身边的仆妇:“方才我说那丫头有点眼熟,你何故欲言又止?” 仆妇不妨她又问起这话,迟疑了一下才道:“回夫人的话,方才奴婢瞧着那丫头的眉眼,竟觉得与夫人有几分相似。” “一派胡言!”国公夫人立时变了脸色,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竟敢拿我和一个粗使丫头比较,我看你是老的不中用了!” 仆妇忙下跪,扇着自己的嘴巴说:“是奴婢人老眼瞎满嘴胡沁,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国公夫人冷哼一声,不耐烦地制止了她:“行了行了,你是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吗,回府后我再罚你不迟。” 仆妇停止了自扇耳光,却仍跪在车厢里,一路上都没敢起身。 阎氏母女送走国公夫人回到后院,裴玉珠迫不及待地问:“母亲,小叔什么时候答应把西院让给我哥了,你这样骗国公夫人真的好吗?” “那你说,当时的情形我能怎么办?”阎氏瞪眼道,“国公夫人明显就是嫌咱家家世不好,还怀疑穗和是你哥的人,我不那样说,你哥和宋小姐的亲事还能成吗?” “可你这样很容易露馅呀!”裴玉珠说,“第一小叔不可能把西院赠给我哥,第二小叔也不可能替我哥去国公府议亲,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阎氏也知道这是个难题,但她话已说出口,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先不说了,等你哥回来再想办法。”她端着茶烦躁地灌了两口,最后又把过错算到穗和头上,“都怪穗和,没有她就没有这些麻烦。” 穗和也在等裴景修回来。 她想知道国公夫人前来所为何意,又不能直接去问阎氏,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只会得到一顿奚落。 但裴景修不一样,裴景修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她翻脸,倘若国公夫人是为结亲而来,裴景修也不能瞒着她。 所以,在裴景修没回来之前,她不愿意胡思乱想,便待在厨房里认真煲了一罐山参鸽子汤。 这是父亲最喜欢吃的一道汤,裴景修也很喜欢。 只是现在父亲不在了,裴景修也忙得很久都没有好好喝一碗她煲的汤。 亏他从前还说,要一辈子喝她煲的汤。 可一辈子尚且漫长,他却已经喝腻了。 原来有些誓言是当不得真的。 黄昏时分,裴景修从外面回来,阎氏第一时间把他叫了去,把国公夫人突然来访的事说给他听。 裴景修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母亲怎可如此鲁莽行事,没影儿的事您都敢拿来说,这要是事情败露,让我的脸往哪搁?” 阎氏已经提心吊胆了大半天,原指望他回来拿个主意,没想到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埋怨。 阎氏气的直拍桌子:“你怨我,你又来怨我,我是为了谁,我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裴景修也很气,又很无奈:“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可您说那些话的时候,也该掂量一下不是?”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阎氏又拿帕子擦泪,“都怪我命不好,你父亲要是还在,我才不管这些破事……” 裴景修听她又提起父亲,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向她道歉:“都怪儿子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伤了母亲的心,母亲千万不要和儿子计较。” 阎氏也不是真的要和他置气,便也见好就收,放下帕子道:“要我说,你小叔的宅子本来就该分你一半,你父亲的命难道还值不了半间宅子吗?” 裴景修苦笑:“这不是普通的宅子,是圣上御赐的。” “御赐的怎么了,只要上面写着你小叔的名字,你小叔就有权利自行处置。”阎氏说,“他是送给他侄子,又不是送给不相干的人,就是皇帝也管不了。” “……”裴景修无话可说,遂问道,“那母亲觉得这个事该怎么向小叔开口?” 阎氏愣了下,想到裴砚知那张冷漠的脸,刚刚的嚣张气焰便熄灭了。 “你小叔那人确实不好说话,要不,让穗和先去说说看?” “穗和呀?”裴景修犹豫起来,“入内阁的事就是让穗和去说的,小叔也没听她的,宅子这么大的事,她能行吗?” “行不行的,先让她试试,她要是不行,我再出面。”阎氏说,“我拼了这张老脸,也要帮你把宅子要到手。” 事已至此,裴景修别无他法,只得点头道:“行吧,这事先缓两天再说,昨晚我才答应给穗和时间好好考虑,眼下也不好逼她太紧。” “你就是太惯着她。”阎氏不满道,“我警告你,今天国公夫人已经注意到她了,宋小姐没进门之前,你最好把握着分寸,无论如何不能碰她。” “知道了。” 裴景修心里乱,不想再多说,胡乱应了一声告退出去。 穗和如今并不像以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他唯一能拿捏她的,就只剩下她父亲的案子了。 等过两天他上任后,再假称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她父亲的案子,想必她就会松口的。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为难穗和,可他现在也是被一桩桩的事情推着走,有些时候已经身不由己。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小叔和穗和都说过的话,官场就像悬崖走钢丝,一步不慎,粉身碎骨。 他现在就已经踩在了钢丝绳上,退无可退,想要平安到达彼岸,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但他是真的喜欢穗和,怜惜穗和的,眼下只是没办法,只能暂时委屈她。 他又一次在心里暗自发誓,等他飞黄腾达后,一定会好好对待穗和,绝不会再让穗和受一点委屈。 穗和不知道裴景修心中所想,一直在等着裴景修来找她,和她解释国公夫人到访的事。 然而,一直等到夜深,裴景修也没有出现。 穗和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冷清的月色,感觉这个春天出奇的冷。 这种冷到骨子里的冷,会不会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心死的感觉? 她的心,也要死了吗? 第25章 这一次她坚决不会再妥协 裴砚知略微一愣,随即颔首道:“你说。” 穗和酝酿了一下,说:“如果有一件事你非做不可,但需要牺牲另一件事做代价,你会如何选择?” 裴砚知没有立刻回答,从她弥漫着水雾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所以,她一夜没睡,就是因为没办法在两件事之间做抉择吗? 裴砚知想了想,沉声道:“如何选择,要看两件事在你心中的分量,不违背道德的前提下,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就舍弃另外一个。” “如果换作人呢?”穗和又问。 裴砚知本能地想到了妄图娶国公小姐的裴景修。 但这里面显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让她在景修和那人之间如此难以抉择? 裴砚知想不出来,蹙眉淡淡道:“选最爱你的那一个吧!” 穗和怔忡一刻,垂下眼睫道:“多谢小叔,我知道了。” 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就是父亲。 所以,为了父亲,她要把裴景修让给国公小姐吗? 穗和回去后,独自一人在房里思量了许久。 她不是没读过书的无知妇人,知道感情的事无法勉强,如果裴景修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再苦苦强撑也是枉然。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裴景修呀! 一个放在心尖上喜欢了三年的人,怎么能说让就让出去呢? 那样的话,和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肉有什么分别? 她已经经历了和父亲兄长生离死别的痛,现在,还要亲手割舍掉生命中仅剩的光明吗? 倘若这世道对女子没有那么苛刻,或许她离开裴景修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在这个女孩子丢一块手帕都是罪的世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要如何生存。 不离开的话,宋小姐进门后能容得下她吗? 粗使丫头或者低贱的妾室,这就是她最终的命运吗? 为了父亲,她真的要卑微至此吗? 穗和纠结了许久,还是下不定决心。 又过了两日,雀儿跑来告诉她,和裴府隔一条巷子的定西侯府死了一个小妾,是怀着身孕被夫人活活打死的。 妾室命贱如狗,侯府不过赔了她娘家二十两银子,就把人草草下葬了。 穗和听了大为震惊,本来还有些动摇的心思瞬间就落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