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师》 第 1 章 脸颊上微微一凉,有雪花落在鬓边。白桐抬手轻拂,那粒雪就在他指尖融化了。 这里是湖滨公园,也是一处命案现场。受害者的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吊在步道护栏外,失去了眼球的空洞双目俯视着下方结冰的漆黑湖面。报案者是一个深夜回家的路人,被尸体的状态吓得魂飞魄散。 相同手法的连环案件,在此之前已发生了六起,分布在全市不同的辖区。侦查科给凶手取了个代号,“倒吊人杀手”。 白桐呵了呵手。作为一个新人治安官,他的主要工作是与辖区的分管部门协调,不参与具体的现场勘查。 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同事,外号“胖头”。他们局里有个传统,除了正式场合之外,同事之间很少互相称呼名字,一般都以外号代替。白桐的外号是“木桶”,来由很简单,就是“桐”字被拆开后的谐音。 “哎,木桶,”胖头扯了扯白桐的制服,“你的直觉超强,你觉得,这个案子里,到底有没有第二犯罪者?” “不知道。”白桐说,“我又没有精神能力。” “第二犯罪者”这个概念,是在人类当中出现了精神能力者之后产生的。 在案发现场直接实施犯罪活动的行为人,是“第一犯罪者”。 而在他们背后,有可能还存在着更为可怕的角色——可以用精神能力影响甚至操控他人心智的异能者,也就是“第二犯罪者”。 所有的物证都只能指认“第一犯罪者”。要挖掘出隐藏在幕后的“第二犯罪者”,就得依靠精神能力。 治安管理局成立了“精神能力侦查科”,与法证科一起进行犯罪现场勘查。 起初这个部门被简称为“精侦科”,后来为了和负责经济/案件的“经/侦科”区分开,改称为“神侦科”,听起来仿佛一个神棍机构。 再后来,这个部门与“心理分析科”合并,成了如今的“心侦科”。 那边,法证科的痕检技术员脱下手套走了过来,“现场物证都提取完了,心侦科的人还没来吗?” 犯罪现场留下的精神能力痕迹会随着时间消散,不像物证那样可以长期保存。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进行勘查和感应,就会错过最有价值的线索。 “我问了好几遍了,他们都还在别处出现场。”胖头指指耳朵里的微型对讲机,“没办法,局里有精神能力的就那么几个人,忙不过来。要不你来催催?” 远处,两束灯光穿透夜色,逐渐接近。有车过来了。 白桐从车身轮廓辨认出,那不是治安官乘坐的巡逻车,而是一辆运送特殊犯人的厢型押解车。 车子在主路上停下,后厢门打开。两个全副武装的押解官带着一个人,朝现场走来。 那人身材颀长,逆着光看不清面容,戴着手铐,还戴着用来屏蔽精神力的头盔。一绺长发垂落在头盔下方,一阵风起,发梢轻盈飞扬。 白桐起初以为那是个女性,直到那人开口说话。 是清澈悦耳的年轻男子嗓音,声调低低的,听不清说了什么。 胖头不知道在耳机里听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惊呼了一声:“我靠!” 他退后两步,转头提醒白桐和另一个同事,“离那个家伙远点。那是看守所的头号危险分子,中心广场屠/杀案的嫌疑人。” “就是那个薛夜明?”另一个同事面露惊讶。 “就是他。”胖头非常肯定,“可出名了。” “心侦科是真的没人了吗,居然让一个这么危险的犯人来做现场感应?” “是嫌疑人。”胖头纠正,“过几天才庭审呢。” 白桐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没做声。 让拥有精神能力的犯人或嫌疑人来做现场感应,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毕竟,正式被吸纳入治安管理系统内部的精神能力者数量少之又少,单靠他们局里心侦科的那几个人,别说全市范围了,就连一个辖区范围内的案子都处理不完。 然而,让薛夜明这种重量级的嫌疑人来现场,的确是前所未有。 看来“倒吊人杀手”这个案子,让市局很棘手。 薛夜明被押走后,现场勘查小组又忙活了一阵,运走了受害者的尸体。组长在对讲机里向上级报告了几句,回头招呼他们:“上车,收队。” 白桐钻进巡逻车,靠在后座上。一整夜都没合眼,他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 下了几个小时的雪此刻已经停了。车窗之外,长夜将尽,天光微明。 *** 两年前的元旦,星城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群/体/事件。 那个夜晚,大量市民聚集在市中心广场,聆听跨年的钟声。 就在钟声响过之后,广场上的人群突然集体发狂,互相推挤踩踏,导致数百人丧生,近千人受伤。残留在中心广场和周边街道上的血迹和人体/组织碎块,一个多月后才被彻底清理干净。 而这座城市所受到的创伤,至今也没有恢复。 与其它踩踏事故相比,这起事件存在着一个明显的不同之处:人们互相踩踏,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攻击和杀/戮,所以死伤者的数量才会如此之多。 星城治安管理局成立了专案组和调查委员会,得到的结论是:事发前,有异能者在现场附近,用精神能力干扰了人群的正常思维,激发了人类潜在的“同类攻击欲”。 这不是一起意外事故,而是有人通过精神能力实施的屠/杀型犯罪。 专案组调取了事发时间前后中心广场附近所有的监控录像,加上精神能力工作者们的感应,在排查了四百多名嫌疑人之后,锁定了薛夜明。 当时的薛夜明刚满二十岁,是星城大学的在校生,专业为实验心理学。他正在准备的毕业设计,正是群体犯罪心理。 监控录像显示,他于事发前独自来到中心广场附近,在广场边一处远离人群的位置停留了大约十分钟,又独自一人离开。 他离开后不到五分钟,踩踏事件就发生了。 经过测试鉴定,薛夜明的确具有精神能力,而且等级高达A级,可以直接对他人施加类似催眠的影响。 依照星际联邦的《精神能力管理法》,觉醒了精神能力的异能者必须参加等级评定测试。C级以上的精神能力就足以对他人构成安全威胁,必须在治安管理系统中报备,受到严格的监管。 而薛夜明的精神能力达到了罕见的A级,却没有报备。 对此,薛夜明本人的解释是,他的精神能力是那一晚之后才觉醒的。他在上课时突然剧烈头痛,陷入昏迷,被老师和同学送进了医院,之后一直住院疗养。那家医院没有精神能力检测系统,所以没有发现他是异能者。他本人也是在被带到治安管理局接受测试时,才知道自己能力觉醒的事。 薛夜明自幼就体弱多病,经常不明原因地发作头痛,每年都有入院就医记录。他被治安官带走时,也的确是在病床上。 如果薛夜明的说法属实,那么跨年夜踩踏事件发生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实施精神能力犯罪。 然而,这套说辞之中的巧合太多了,很难被采信。 最重要的是,薛夜明无法解释,当晚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去中心广场,又为什么能够那么及时地离开。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离开家,本来是要回学校去查资料的,却莫名其妙地乘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 庭审过程中,陪审团发生了激烈的意见分歧。最终,在零口供、零证据的情况下,薛夜明被当庭宣判有罪。 消息迅速传播,媒体将薛夜明案称为“心证时代第一案”。 过去,司法鉴定与判决的基础是物证。能否最终给嫌疑人定罪,关键在于物证是否能够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 然而,“精神能力犯罪者”的出现,极大地动摇了这个基础。由此开始,人类社会的司法系统或许将不得不进入“心证时代”——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罪,依靠的不再是确凿的物理证据,而是多数人的感觉。 庭审结束的那天,白桐又一次遇到了薛夜明。 薛夜明依旧戴着手铐和屏蔽头盔,坐在押解车上。他将要被转移到专门关押异能犯罪者的监狱,等待他的很可能是终身监/禁的命运。 无论他究竟是不是制造“广场踩踏事件”的真凶,作为一个A级精神能力者,他都永远不会再拥有正常的人生。 薛夜明的大半张脸被头盔面罩遮挡,白桐只能看见他嘴唇以下的部位。唇色艳丽,下颔精致。暗红长发的映衬下,纤细的脖颈苍白如雪。 不过,那嘴唇的线条是僵硬的,透着尸体般的冰冷,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气。 白桐回想起几天前的那个雪夜,寒风中飞扬的一绺长发。那是这个人身上唯一的轻盈之物。除此之外,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是沉重的。就连他周遭的空气,都似乎带着令人无法承受的重量。 经过白桐面前时,薛夜明微微侧转了头,似在看他。 即使看不到对方的眼睛,白桐也感觉到了凝视的目光。他没有闪避,定定回望对方面罩后的双眸,直到押解车远去。 白桐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说:“他不是凶手。” 他身旁的胖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白桐抛出两个字:“直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 章 湖滨公园受害者的人际关系网还没摸排清楚,“倒吊人杀手”又犯案了。 这次的案发现场位于湖滨公园相邻的辖区,受害者还是被剜去双眼,倒吊在一家商场门前的圣诞树上。 基本可以确定,这起案子中存在“第二犯罪者”。 传统的连环杀手作案,存在着一段时间的“冷静期”。凶手会在这期间重构自己的心理状态,积蓄体力和情绪,物色目标,直到准备好再次作案。 但是放在精神能力犯罪者身上,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由于不必直接实施杀/人行为,“第二犯罪者”很容易就能把杀死同类的负罪感转嫁到“第一犯罪者”身上,心理负担很小。 而且,比起普通的犯罪者,“第二犯罪者”的心理安全感要高得多,体力消耗也相对较少。他们是隐藏在幕后的傀儡师。因此,一旦开始实施连环犯罪,他们的作案频率就会随着时间逐步提升。 “倒吊人杀手”一案中,从案件发生的频率,以及抛尸地点的变更,可以看出,凶手认为自己相当安全。 最初的两起案件中,受害者的尸体均被置于无人居住的废弃楼盘,过了很久才被发现。 从第三起案件开始,受害者的尸体出现于小巷、后街等较为偏僻的公共场所,大约经过了一到三天被发现。 上一起案件在湖滨公园,这一次则在商场门口,都是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就被发现。 这是连环案件中常见的“犯罪心理升级”。简单来讲,就是凶手的胆子越来越大,想要通过作案获得更加强烈的情感满足。 凶手作案的速度远远高于治安官排查的速度,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受害者的尸体就会被悬挂在治安管理局门口。 甚至,治安官也有可能成为受害者,或是成为被凶手操纵的“第一犯罪者”。 这个前景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星城治安管理局接到了上级部门的通知,在局里成立了一个“特别调查部”。 名义上,这个从天而降的“特调部”是治安管理局的下属机构,但从权力架构可以看出,两者实际上是平行的。 “特调部”的人一来,就立刻接手了“倒吊人杀手”的案子。这不再是一起单纯的案件,而将成为“特调部”和治安管理局之间的博弈工具。 不过,大多数身处侦查一线的治安官们并不关心权力博弈,他们关心的是案情的进展。 “特调部”给他们带来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条爆炸性的消息——薛夜明得到了星际联邦安全总部的特批,将会秘密加入“特调部”。 交换条件是,薛夜明接受判决结果,不再上诉。“广场屠/杀者”这个称号将伴随他一生,他也将终身受到强制监管。但至少他可以继续居住在星城,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不必在某个孤岛上一座与世隔绝的监狱里度过漫长馀生。 星城特别监狱,厚重的铅灰色金属门向两侧滑开,一辆厢型押解车缓缓开出。 车后厢中,除了警卫和押解官之外,只有一个人。薛夜明被固定在绑着束缚带的座椅里,半靠着车厢壁,低头按揉脖子,腕上的手铐轻轻作响。 押解官知道,那顶屏蔽精神力的头盔很有分量。他干这行的时间久,遇到过不少嫌疑人跟他求情或是抱怨,说头盔压得脖颈和肩膀酸痛,能不能先摘下来一会儿。 但是这个叫薛夜明的年轻人始终安安静静,一次也没提过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要求,省去了他许多麻烦。 “待会儿到了特调部那边,他们会给你换成屏蔽仪,比这个头盔轻多了。”押解官停顿一下,又补充道:“不过装屏蔽仪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 薛夜明还是不说话,点了点头。 要不是曾经听到这个人在案发现场做精神力感应时开过口,押解官都怀疑这是不是个哑巴。 押解车驶上了公路。两个小时之内,把薛夜明安全送到“特调部”办公大楼,这是他们今天的任务。然后,这个烫手山芋就不用再归他们管了。 想到这里,押解官的心情不错。 半个多小时后,押解车接近了市区。 经过一个交叉路口时,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市政电力抢修车,不近不远跟在押解车后方。 驾驶室内的警卫观察了那辆车几眼,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呼叫这个路段的交通治安官:“一辆牌号×××的市政电力抢修车正在××路段由东向西行驶,是在正常作业吗?” 对讲机那边回复:“××路段出现大面积电力瘫痪,正在抢修。你们不放心的话,我们这就派人过去协助。” 不一会儿,后方驶来一辆治安巡逻车,从押解车左侧超车并线。 押解车减慢了速度,靠右让行。 就在这时,那辆一直尾随着的市政电力抢修车突然毫无预兆地加速,向右一个急转,朝着押解车撞来。 这种速度下相撞,押解车很可能会侧翻。司机来不及多思考,一脚踩下了刹车踏板。押解车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在路面上滑行了一段,紧贴着护栏停下。 与此同时,前面那辆治安巡逻车也猛地打横停下,挡住了去路。 情况显然有异。 押解官和警卫立刻解除了枪身的保险,紧急呼叫支援。 一时之间,鸣笛声震耳,数辆治安巡逻车爆闪着红灯,从各个路口疾驰而来。 先前那辆“巡逻车”和“电力抢修车”仍旧停在原地,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他们的目的就只是逼停押解车。 不过短短片刻,赶来支援的治安巡逻车已经封锁了这个路段。车门四开,持枪的治安官一涌而出。 “打开我的头盔!”薛夜明突然在这时开口。 押解官一愣,明白了薛夜明的意图,面色顿沉,“不行!” 从接触薛夜明的时候起,他就接到了死命令,没有上级指示,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擅自卸去对方的屏蔽头盔。这可是A级精神能力者,一旦打开了头盔,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 他随即又安慰薛夜明:“别担心,局面控制住了。” “他们有精神能力者。”薛夜明说,“快点,要来不及了!” 押解官还没反应过来,一种奇异的感觉便如同电流蹿过他的大脑,驱使着他举起了枪,抵住自己的下颚。 同一瞬间,押解车外枪声四起。 . 白桐驾驶着一台警用摩托,沿着快速车道一路飞驰。 这次运送薛夜明的任务,局里很重视。运送路线沿途都有治安官待命,但是没有跟车,以免声势过大,被犯罪组织盯上。A级精神能力者,对于犯罪组织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藏。 今天一大早,白桐就随队来到指定路段,在其中一处地点待命。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但就在几分钟前,接到押解官的紧急呼叫之后,所有的通讯突然间全部中断了,无线对讲机里只有一片干扰杂音。 出事了。 暂时联系不上其他同事,白桐加大油门,全速朝押解车最后发出信号的位置赶去。 远处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片闪烁的红灯,还有杂乱的枪声。白桐一惊,从枪声的密集程度来判断,这是大规模的混战。 然而这一阵乱枪过后,便是一片反常的静寂。 白桐心头的不祥预感达到了顶点。随后映入他眼中的景象印证了这种不祥——遍地血泊里,是横七竖八枕藉倒卧的治安官。 押解车贴着护栏停在路旁,驾驶室的门开着,司机和警卫的尸体正在被推出来。 白桐迅速扫了一眼车子后部。后厢半开着,门挡住了一部分视线,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白桐继续提速,摩托车与押解车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陡然袭来,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神经和血管爬进了大脑。白桐只觉手臂倏地一僵,某种无形的力量压着他的手,迫使他猛转车头。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雷鸣般轰隆隆的震响撞击着耳膜。 白桐感觉到了后轮失去抓地力的漂移,变得模糊的视野也随着车子打滑而旋转。 摩托车要失控了。 白桐紧咬牙关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与那股无形之力对抗,电光石火之间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在摩托车撞上护栏的前一秒,白桐本能地双腿发力蜷身起跳,交叉双臂护住头颈部,以普通人不可能达到的敏捷脱离了摩托车。 身体在惯性之下飞进了押解车。白桐借助滚动卸去一部分冲力,砰地撞上了车厢与驾驶室之间的防弹隔离钢板。 普通人如果受到这种强度的撞击,不死也要晕过去。 但白桐只是短暂地喘息了一下,就马上支撑起了身子。 他看清了车后厢里的状况。薛夜明仍被束缚带固定在座椅里,押解官靠坐在角落,双眼大睁,头部被枪伤贯穿,胸前一片血渍。此外还有两个戴着头罩的黑衣人,一个倒在车厢壁旁边一动不动,看样子是被白桐给撞的。另一个正从地上踉跄爬起,一边匆忙去抓掉在脚边的枪。 不等对方摸到枪,白桐双手猛一撑地,身体借助不可思议的臂力腾空而起,整个人以手臂为圆心,横扫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修长的双腿裹挟着劲风,袭向对方的胸腹部。 一声骨肉相撞的闷响,对方根本没来得及作出任何闪避或格挡动作,便被踢飞了出去,身体撞上护栏之后依旧势头不减,从护栏上翻了过去,直坠下路基。 白桐收回双腿,顺脚把另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黑衣人也踢了出去,到路基下面跟他的同伙作伴。 旁边的电力抢修车打开了门,更多黑衣人下车朝他们冲来。 “打开我的头盔!”薛夜明急切催促,“快点!” 白桐迟疑了一瞬。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这个权限。如果薛夜明借机逃跑了,或是作出什么无法预测的举动,他将要为此承担难以估量的责任。 但也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白桐便毫不犹豫地向旁边探出手臂,抓到了押解官身上的电子钥匙。 沉重的金属头盔被掀掉的刹那,暗红色的长发随风散逸,在车厢里舞动飘飞。 同时展露在白桐眼前的,还有对方的容颜。 后来,白桐每一次回忆这个画面,总会无端想起一个句子—— 凌晨四点,看到海棠花未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 章 …… 白桐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很久,写报告的文档还是一片空白。 但他的大脑并非空白,两天前发生的所有事如同倒带一般一遍遍在记忆中重演。 那时,在他打开了薛夜明的头盔之后,薛夜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戴上它。” 这头盔的主要用途是屏蔽佩戴者的精神力,同时也有保护作用,可以使佩戴者免受外界精神力的干扰。 白桐听从了薛夜明的话。 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白桐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当时所看到的是,薛夜来仿佛什么都没做,只是呆怔了几秒钟。那些黑衣人却突然站住,接着逃命似地撤回到了那辆“电力抢修车”上,仓皇驶离现场。 再然后,薛夜明昏了过去。 根据事后汇总的情况,在那辆伪装成电力抢修车的劫匪车辆里,藏匿着一个A级精神能力者,并且在途中操纵了一个驾驶巡逻车的治安官。 那名被操纵的治安官在逼停了押解车之后,即刻自/杀身亡。同样被操纵着自/杀身亡的还有押解官和警卫,以及第一批赶去支援的所有治安官。 除了薛夜明之外,白桐是现场唯一一个没有被劫匪精神能力控制的人。 这一点,在治安管理局的内部调查中被保密了。 调查报告中写道,押解官在受到操纵前的最后一刻打开了薛夜明的头盔。之后,薛夜明压制住了劫匪中的精神能力者,一直坚持到白桐和第二批治安官们赶到现场。遗憾的是,劫匪找到了警力部署上的缺口,最终冲破包围圈逃逸。 昨天,局里为所有殉职的治安官举行了追悼会。会场气氛压抑冰冷,如黑夜中冻结的冰湖。 作为时时刻刻都需要直面危险的治安官,从选择这个职业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对于可能到来的死亡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无论是同僚的死,还是自己的。 然而,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如此密集的死亡,即使是他们,也难以承受。 更可怕的是,治安官们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噩梦成为了现实——当犯罪者中出现高级精神能力者,治安官将会面临空前的危机和灾难。 今天局里有一半人请了假,到心理辅导处接受危机干预,也许不少人会就此离职。 心理辅导小组的人今天一上午往办公区跑了四五回,到处巡查还在工作的治安官们的状况。按照他们的说法,面对重大刺激时,外表越是平静的人,真实状况有可能越糟。有些人直到最终崩溃之前,看起来都毫无异样。白桐是他们重点检查的对象之一,被来来回回询问了好几次。 又对着空白的文档呆了一会儿,白桐叹了口气,关上电脑,准备先去吃饭。 胖头坐在他旁边,满脸愁苦盯着对面的高楼。 特调部和安管局分别位于两栋相邻的大楼,大门对着大门。按照旧时代的说法,这样的格局犯了“对门煞”,双方容易唱对台戏。 “我实在不想再去对面送材料了,特调部那些人,简直就是拿找茬当饭吃。”胖头啪啦啪啦翻动着一叠材料,“木桶,你这会儿要是有空,能替我跑一趟不?我请你吃一个星期的小炒。” “拿来吧。”白桐伸出手。 白桐在局里的人缘很好,因为脾气和善,对同事们的请求几乎从不拒绝,而且长得好看。以前曾有其它部门的同事听了“木桶”这个外号,以为他是个水桶般的大汉,见了面才知道是个鲜肉般的小哥。 不过,往常总是笑盈盈跟他打招呼的接待处女孩今天无精打采,见了他也只是勉强笑了笑,帮他刷卡开门。 一线治安官中间那种压抑的气氛,扩散到了局里每一个人。 送完材料,白桐打听了一番,找到了薛夜明所在的地方。 薛夜明被安置在一间像牢房的单人号室,门口守着一个值班的警卫,一边吃盒饭,一边低头打游戏。 通过玻璃墙,白桐远远看到了薛夜明。他没戴屏蔽头盔,后脑上插着一台黑色的小型屏蔽仪,乍一看像个样式别致的发卡。白桐听说过这种屏蔽仪,可以直接作用于脑神经和脊髓。如果强行拔除,会导致对象昏迷或死亡。 现在是午餐时间,薛夜明面前的小桌上只放着一瓶水。号室其它地方都空空荡荡,一目了然,没有任何食物。 白桐走近门口的值班警卫,问:“他没有吃饭吗?” 值班警卫从手机上抬起头,打量了白桐两眼,不耐烦回道:“他的用餐经费还没批下来。” 白桐蹙了蹙眉。 虽然他是治安管理局的新人,但也能想明白,特调部费了那么大的周章把薛夜明要过来,不可能偏偏要在用餐经费这样的小问题上斤斤计较。薛夜明加入特调部所需的一切经费,肯定早就拨了过来,而且应该不会太少。 十有八/九,这笔钱在走流程的时候,被某一层的工作人员给扣住了,暂时挪作它用。高层的关注点只会放在大的方面,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只要不闹出什么事情来,便不会有人过问。 白桐去局里的餐厅转了一圈,打包了一份饭,一荤一素两个菜,用塑料袋提着,又回到了特调部大楼。 “劳驾,请帮我把这些带给薛夜明。”白桐递上塑料袋。 那个值班警卫却没接塑料袋,只是抬起眼,似笑非笑看着白桐,“你是他什么人,这么照顾他?” “我是之前负责看守他的。”白桐说。 “那他现在不归你管了。”值班警卫翘起二郎腿,“他身份特殊,不能接受外人拿来的东西。” 白桐压了压火气。 虽说特调部和安管局之间确实存在竞争关系,但大家终归都是同一个系统内部的同僚,暗地里再怎么不对付,也没必要明面上针锋相对。 “就只是一份午饭。”白桐把塑料袋解开,“你可以当面检查一下,这里面没有夹带违规的东西。” “放这儿吧。”值班警卫又瞥了白桐一眼,还是懒洋洋的,低头去打游戏。 刚才那短短的一瞬,白桐从对方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种恶意。 他熟悉这种目光。 那是一种自认为对他人拥有支配权的人所特有的恶意。 这个人刁难薛夜明,无关特调部和安管局之间的矛盾,而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权决定薛夜明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这份饭菜即使最终能够送到薛夜明手上,也八成不会是原样了。 白桐不再多言,提起饭盒,转头就走。 回到办公室,白桐马不停蹄打了一份报告,申请成为薛夜明的临时监管员。 打完报告,他去超市买了些东西。 他的报告走的是加急程序,半个小时后,批复就下来了。 白桐拿着那份批复回到特调部,出示给值班警卫:“你可以走了。从现在开始的24小时之内,他归我管。” 值班警卫已经接到了上司的通知,对白桐的办事效率瞠目结舌。这下子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横加阻拦,只好不情不愿地放行。 白桐举步往里走,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对一个屠/杀犯那么好,鬼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白桐置若罔闻,径直进了号室。 值班警卫回到办公室,半是不忿半是好奇,找到上司询问:“头,那个治安官是不是有什么来头?看他的样子就是个新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拿到临时监管权?” 上司沉吟片刻,低声道:“你最好别和那个人过不去。我听到一个说法,他以前是联邦安全总部某个人的特别护卫官,现在是被放到一线部门锻炼来了,给以后的仕途铺路呢。” 号室里,白桐拆开了自己带来的东西。 自助小火锅。 他不知道薛夜明的口味,特意准备了两份。一份是中式羊肉锅,一份是瑞士奶酪锅。 “你吃哪个?”白桐问。 “你来选吧。”薛夜明笑了笑,声音轻轻的。 “那我就选羊肉锅了。”白桐架好火锅,把电磁炉的热度调到合适的档位。不一会儿,小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煮了起来。 薛夜明凑到冒着热气的小锅旁边,张开手指取暖。 看到他这个动作时,白桐忽然真正地意识到,薛夜明也是一个活人,他也是怕冷的。 薛夜明的指关节处都生了冻疮,又红又肿,双手腕部各有一圈水泡的痕迹,是长时间被手铐磨出来的。 白桐拿出袋子里的暖手炉,插上电加热了一会儿,递给薛夜明:“给,抱着这个。” “谢谢。”薛夜明接了过去,抱在怀里。是个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暖手炉,超市里只有这一种。 吃火锅的氛围应当热热闹闹,但两个人实在没有太多话可说。为避免尴尬,白桐打开墙上的电视,给房间里增添一些声音。 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电视上正在播放跨年晚会的预告。 白桐立刻就想转台。“跨年夜”这个词,应该是薛夜明不想听到的。 桌子对面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遥控器。 “不用换台。”薛夜明说,“就看这个吧。” “哦。”白桐放下了遥控器。 薛夜明神色平静地往嘴里送食物。白桐暗自观察了许久,看不出他的情绪。 直觉使他相信,薛夜明不是广场屠/杀案的凶手。 但他同时还有另一种直觉——这个人,并不简单。 不是因为拥有A级精神能力,而是因为某些别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白桐说不上来。 电视里的主持人说:“再过不到十个小时,就是跨年夜了。今天晚上,让我们一起来为新的一年祈福——” 薛夜明停下筷子,转头看着电视。 他的眼睛里,没有光。 *** 夜色渐深。 一个刚刚参加完派对的姑娘正独自穿过两个商业区之间的街道,一边与电话中的男友拌嘴。 “……我怎么要求多了?跨年夜你都不陪我,还不许我不高兴了?你知不知道我……” 话没说完,姑娘的脚步倏地顿住,转身往后看去。 身后的街道在这一刻空无一物,只有路灯在黑暗中打出的道道光柱。 对于危险的本能预知攫住了她。 这条冷冷清清的街,像一个即将上演剧目的舞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 章 姑娘加快速度往前跑去。商业区闪烁的广告牌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给了她些许勇气。 在她身后,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 不紧不慢,却持续不断。 后背的神经传来被捕猎者盯住的紧绷感,姑娘咬住嘴唇,不敢回头。 一家24小时营业的街角便利店及时在道路尽头闪现出来,如同黑夜中一间小小的庇护所。 姑娘跌跌撞撞闯了进去。 收款台前的店员和货架前的两三个顾客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姑娘一口气跑到最里面的一排货架旁,站到监控可以拍到的区域。 “小姐,需要帮助吗?”店员走过来问,“用不用联络治安官?” 姑娘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她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人跟踪她,万一是一场虚惊,就成了报假案。 店内明亮的灯光多少安抚了她的恐惧。从橱窗看出去,外面的街道依旧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刚才的脚步声,也许只是一个错觉。 “怎么了?”电话那端,男友连声追问,“出什么事了吗?” 姑娘定了定神,报出便利店的地址,“你现在就过来接我,送我回家。” “现在?可我还在工作——” “就是现在,马上过来。”姑娘打断对方,决然道,“要是你不来,以后就永远别想再见到我了。” 在店里等待了半个多小时,男友气喘吁吁赶到了。 姑娘又往橱窗外看了看,确认外面没有行迹可疑的人,才和男友一起离开了便利店。 送姑娘回家的一路上,男友都在抱怨:“我正在加班呢,年底的重点项目,就因为这点事被你叫出来。我请假的时候,经理的脸多难看你知道吗?” “什么叫这点事?”姑娘火了,“我的安全在你心里就是‘这点事’?新闻天天都在播,现在有个连环杀手在外面到处游荡,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外面这么危险,你还一个人跑出来?” “是我愿意一个人的吗?是谁说好了陪我参加跨年派对结果放我鸽子的?” “我说了年底有重点项目啊!经理突然通知全部门跨年夜加班,怪我咯?”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拌着嘴,回到了姑娘居住的公寓楼。 公寓的楼层监控拍摄到,两人出了电梯,一同走向姑娘家的房门。虽然彼此的神态间都带着几分赌气,但两人始终手牵着手。看得出,他们是一对感情甚笃的伴侣,今晚的争吵并没有真正影响他们的关系。 随后,关闭的房门遮挡了他们的身形。 这是他们活着留在世上的最后影像。 几个小时后,几辆巡逻车和特勤车停在了公寓楼下,由安管局和特调部两个单位组成的联合行动组抵达了案发现场。 楼前的空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四周拉起了警戒线,旁边站着几名吓得不知所措的夜班巡逻保安。 死者是一名年轻男子,从高空坠落,摔得面目全非。 楼上的另一处现场更加惨不忍睹。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遭菜刀砍杀,全身有多处刀伤,刀刀致命。尸体被剜去双眼,倒吊在客厅窗外。客厅里一片狼藉,墙面和地板布满大片喷射状的血迹。 很快,两名死者的关系就调查清楚了。两人是男女朋友,女子今晚参加了朋友举办的一个新年派对,结束后独自离开。男子今晚原本在公司加班,后接到女友的电话,请假离开。 两人最后被朋友和同事们目击时,状态都很正常。谁知才过了几个小时,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惨事。 根据现场痕迹和邻居们的证言,勘查组还原了案发经过:男子陪女友回家后,两人由于某些原因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男子激情杀/人,之后畏罪跳楼。 但这或许只是表面上的事实。男子很有可能受到了“倒吊人杀手”的精神操纵,两名死者都是受害者。 这一次的案发现场虽不是在人流量密集的公共场所,但可以想象,案情曝光后,民众受到的心理冲击必定会更大。 案件发生在受害者的家里,而“第一犯罪者”就是受害者身边最亲近的人。 在本应最安全的地方,遭遇来自身边的危险,这足以成为每一个普通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如果不能尽快破案,安管局和特调部都将会承受暴风骤雨般的舆论压力。 精神能力的作用范围是有限的,根据能力者的等级强弱,范围大小不等,但一般不会超过五十米半径。在有障碍物遮挡的环境中,有效范围的半径更短。即使是薛夜明这样的A级精神能力者,也不例外。 受害者的居所位于高层,距离地面的高度超过了五十米,不可能有精神能力者从公寓楼外部对他们施加影响。也就是说,如果这起案子中存在“第二犯罪者”,他作案时一定身处公寓楼内部。 这栋楼有两处出入口,一处在一层,一处在地下车库。楼宇监控录像显示,从两名受害者进入大楼之后,到联合行动组封锁现场之前,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和车辆出入。 除非凶手能从窗户飞走,否则他现在就还在这栋楼里。 搜查官们的精神为之一振。这也许是他们迄今为止距离“倒吊人杀手”最近的一次。 行动组长立刻下令:“全楼封锁,逐户排查,搜索精神能力者!” 排查工作从凌晨一直进行到天亮,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报告,经过检测,这栋楼里没有精神能力者。”心侦科的技术员顶着两个黑眼圈,“所有的住户和保安保洁全都查了,连最微弱的精神能力都没检测到。” “怎么可能?”行动组长大吃一惊,“难道凶手还真能长翅膀飞走?——让部里再调一台仪器过来,重新检测一遍。” “要是再检测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呢?”技术员陪着小心打量组长的脸色。 “那就是我们弄错了。”行动组长说,“这起案子里没有‘第二犯罪者’,案发经过就是表面上那样,只是模仿了倒吊人杀手的手法。” 这话让所有人都有点泄气。 心侦科的感应者勘查现场时说过,现场留存有精神能力的痕迹,但比较微弱。 精神能力痕迹不像物理痕迹那样稳定,会受到许多因素的干扰,因此很难进行精准的鉴识,时常会发生误判。 假如这一次是误判,行动组的人就白白折腾了一夜,可能还会面对公寓住户们情绪激动的投诉。 “等一等!”联络组的组长从一辆通讯车里走出,招呼行动组长,“部长来电话说,薛夜明想和你视频通话。” 薛夜明在特调部的身份和职务到底是什么,目前还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位。一定要说的话,大约算是一个受到强制监管的特别顾问。部长给他的权限是,每当特调部有行动,他可以全程通过联络组获悉最新信息,并且随时可以申请与行动负责人通话。 行动组长钻进通讯车里,戴上耳机。 联络员即刻把薛夜明的视频讯号切了过来。画面上,薛夜明坐在他的那间单人号室内,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这似乎是他的常态。A级精神能力对大脑和身体造成的负荷,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薛夜明率先开口:“抱歉,时间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这么说可能会让您感觉被冒犯,但目前的搜查方向有可能是错误的。如果这起案子中有‘第二犯罪者’,我认为,他真正的作案时间并不是在受害者回家以后,而是在案发之前更早一些时候。搜查的重点,不在那栋公寓楼里。” “更早的时候?”行动组长脸色一变,“开什么玩笑?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中的‘第二犯罪者’,用不着亲自来到现场,就可以提前预定时间来操纵受害者的行为?要是存在这么强大的精神能力,那就是我们至今还从来没有发现过的S级了。” “不,恰恰相反。”薛夜明毫不介意对方的口气,平静地解释,“因为案发现场过于惨烈,所以容易让人认为,‘第二犯罪者’拥有很强的精神能力。但这很可能是一个思维误区。我认为,凶手的精神能力比较弱,在C级以下。这就是现场留存的精神能力痕迹不明显的原因之一。” 依照目前的分级标准,C级以下的精神能力属于弱能力,不具有强制操纵他人行动的作用,一般没有社会危害性。 “C级以下的精神能力者,就可以做出这样的案子?”行动组长反问,“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做到的?” “要操纵他人,并不是只能依靠精神能力。”薛夜明说,“在过去没有异能者的时代,也同样有许多人可以通过某些特定的心理学方法,影响甚至操纵他人的行为,也就是以前的心理学界所说的‘行为控制技术’。C级以下的精神能力一般被认为没有社会危害性,但如果加上行为控制技术,情况就不一样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 章 “请您给我十分钟的时间来分析这个案件。”薛夜明从身旁拉过一块白板,“为了说得更清楚,我们用五步提问法,列出案件中的五个关键问题。” 白板上已经写好了五个问题: 【一、凶手做了什么?(现场)】 【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 【三、他是怎么做到的?(手法)】 【四、他是谁?(凶手身份)】 【五、他真正作案是在什么时候?(作案时间)】 “问题一,凶手做了什么?——这个没有必要多说,我们都看到了现场。”薛夜明指向白板上的第二行字,“问题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夜明在“动机”两个字上画了一个红圈,“我们分三种情况来考虑凶手的作案动机。情况A:没有‘第二犯罪者’,男性死者就是唯一的凶手。但是这样会产生一个难以解释的反常之处:为什么他要刻意模仿‘倒吊人杀手’的作案手法? “关系亲密的人之间也有可能发生激情犯罪,这并不奇怪。但是对于一个普通人,刻意模仿连环杀手的手法去杀害自己亲近的人,而且还是这么复杂又残忍的手法,这就很反常了。 “男性死者在行凶之后,马上跳楼自/杀。如果这确实是他个人的意志,那就说明,他并没有打算通过模仿来混淆调查视线,替自己脱罪。 “所以,在目前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我倾向于认为,男性死者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精神能力的影响,本案中很可能存在‘第二犯罪者’。” 行动组长点点头。他们之前也是这样分析的。案件中的反常之处,往往就隐藏着破案的重大线索。 薛夜明:“我们接着来考虑情况B:本案中的‘第二犯罪者’就是倒吊人杀手。我认为这个情况也不成立,主要理由有两个。 “理由一,行为模式不同。 “以往的案件中,‘第一犯罪者’无一例外都在作案之后去向不明。这说明‘倒吊人杀手’极其谨慎,哪怕他认为自己非常安全,也绝不会主动暴露不必要的线索。对他来说,‘第一犯罪者’就是他的作案工具,他不会把工具留在现场。而这一起案件中,凶手却把‘第一犯罪者’留在了现场,给自己增加了不确定的风险。 “理由二,心理模式不同。 “对于‘倒吊人杀手’来说,挖去受害者的双眼、将受害者倒吊,这两个行为具有某种特殊意义,是他的犯罪标识。 “以往的案件中,所有受害者都是死于勒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眼部被处理得很干净,身上没有其它外伤。受害者被倒悬的姿态,与塔罗牌中的‘倒吊人’形象非常相似,整个案发现场的布置带有明显的仪式感。这样的现场反映出的心理痕迹是,‘倒吊人杀手’在作案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冷静,像程序一样按部就班完成每个步骤。我认为他对受害者没有私人怨恨,他的作案动机类似于某种‘信仰’。 “但是在这起案件中,现场凌乱,女受害者全身有多处刀伤,而且她的双眼实际上不是被挖掉,而是被刀刃毁坏。凶手的行为更接近一种泄愤,与‘倒吊人杀手’作案时的心理状态不符。 “倒吊人杀手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行为模式和心理模式,而本案中的凶手很可能还处于‘学徒期’,正在摸索自己的能力边界。 “所以,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就是情况C:‘第二犯罪者’是一个对女受害者怀有仇恨的人。 “如果他的目的单纯是为了报复女受害者,那么有一个疑点:为什么他不直接操纵女受害者自/杀,而是操纵男受害者砍杀女友?后一种做法不但更费力、变数更多,而且容易引来警方的调查,不利于他隐藏自己。——除非,这样的做法能够带给他更大的满足感。” 行动组长顺着薛夜明的思路想了下去:“所以,凶手的动机很可能是情杀?他得不到女受害者的感情,于是借助男受害者之手毁掉对方,既报复了对方,又满足了自己的控制欲。” 薛夜明:“是的。这样的作案手法,可以让凶手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最终的赢家,从而抵消情感失败带来的挫败感。” 薛夜明又指向白板上的第三行字,“问题三,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个问题具体解释起来比较耗费时间,以后有机会我再详细说明。现在先简单地说,我认为凶手的手法是复合式的:长期的心理暗示加行为控制技术,以及特定时刻的精神能力操纵。那么,什么样的凶手,可以实现这样的手法?” 薛夜明手中的红色记号笔移向了白板上的第四行字:他是谁? ——凶手的身份,这无疑是所有五个问题之中最为关键的。 薛夜明在“他是谁”三个字下面重重画下一道线,“想要知道凶手的身份,就要知道,他的作案手法需要满足什么条件。精准的心理暗示,需要非常了解目标。行为控制技术,需要长时间对目标加以训练。精神能力操纵,需要近距离接触目标。 “综合起来,凶手应当符合这三个条件:了解受害者;可以长期与受害者共处;案发前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受害者。所以,凶手极有可能是两名受害者共同的熟人。” 行动组长马上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排查两个受害者的人际关系,做个交叉比对。” “稍等。”薛夜明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排查的范围或许还可以进一步缩小。我们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没有回答:凶手真正的作案时间——也就是他使用精神能力对男受害者下达‘最后指令’的时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认为凶手的精神能力比较弱,在C级以下。假如用毒素来打个比方,C级以上的精神能力是剧毒,起效时间短。C级以下的精神能力是慢性毒素,起效时间相对比较长。也就是说,从凶手‘下毒’到受害者‘毒发’,这中间会产生一段时间差。我想,凶手正是故意利用了这一点,达到了‘延时杀/人’的效果。这反而是强精神能力者做不到的事。 “但是相应的,弱精神能力最大的缺陷是,效果比较轻微,不一定能达到凶手预期的目的。 “那么,普通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更容易受到精神能力操纵?答案是,情绪紧张的时候。处在紧张状态之下的人,心理防线往往会变得薄弱。很多骗术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先制造一个会让受骗者紧张的情境,然后趁虚而入。 “案发当晚,女受害者在一家她和朋友常去的酒吧里参加派对,男受害者在公司加班。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都不会让人产生强烈的紧张感。他们的朋友和同事也都证明,他们的情绪一直都很正常。唯一例外的一个时间点是,女受害者离开派对后不久,突然要求男朋友去接她。” 听到这里,行动组长插了句话:“这不算反常吧。男受害者的同事说,他们两人当时在电话里吵架,也许就是情侣之间赌气的举动呢。” 薛夜明拿起自己面前的一份打印文件,“根据这份记录,男受害者的同事是这么描述当时情况的:男受害者原本正在与女友通电话争吵,突然反问了一句:‘现在?可我还在工作。’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惊讶,和之前争吵时的语气完全不同,所以同事注意到了。 “如果女方是由于吵架赌气而要求男方去接她,那么男受害者的情绪状态应当是前后一致的。但是在这个地方,他的攻击性出现了一个明显的中断,这说明女方提出的要求让他感到很意外,并不是两人吵架所产生的结果。” “所以我认为,女受害者之所以叫男朋友去接她,是因为当时出现了某种突发情况,让她感觉到紧张,并且把这种紧张情绪传递给了她的男朋友。而那段时间前后,凶手很可能就在受害者身边,可以观察到受害者的情绪状态,于是选择了那个时机下手。” 薛夜明把白板翻到背面,还是写着那五个问题,但后面的括号里填上了答案。 【一、凶手做了什么?(现场:两名受害者被极端残忍的手法杀害)】 【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强烈的情绪宣泄,对受害者怀有嫉妒或仇恨)】 【三、他是怎么做到的?(手法:长期心理暗示+长期行为控制+案发前精神操纵)】 【四、他是谁?(凶手身份:受害者的熟人)】 【五、他真正作案是在什么时候?(作案时间:两名受害者通电话之后到回家之前)】 薛夜明合上记号笔的笔帽,“把这些信息全部综合起来,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这是一起经过长期冷静蓄谋的激情犯罪,凶嫌是两名受害者熟人圈子里的人,拥有C级以下的精神能力,具备一定的心理学知识。凶手身上同时存在两种特质,平时较为冷静,但在受到特定刺激时,会表现得极为情绪化。控制欲强,可能有偏执型人格障碍,以前也许有过情感受挫的经历。在两名受害者通电话之后到回家之前的这一个小时内,他曾经出现在受害者身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 章 女受害者手机上的行程记录显示,她离开派对后,曾经进入街角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一看到搜查官出示的女受害者照片,店员马上认出,这就是昨天晚上匆忙跑进店里来的那个姑娘。 “她跑得很急,慌慌张张的,好像在躲什么人。”店员回忆道。 搜查官调取了附近的监控,果然发现,在女受害者进入这条街道时,她身后出现了一名戴着兜帽的跟踪者。这个人很小心地用手遮着脸,避开了街道两端的交通探头,但便利店内的监控还是拍到了他的身影。 搜查官截取了跟踪者出现的所有画面,传给信息科做面部识别。这条街道周边的交通探头也全都被排查了一遍,以确定该嫌疑人的去向。 在信息科的协助下,该嫌疑人的居住地点很快被查明,是一栋位于老城区的出租房。 行动分组火速赶到了这栋出租房。 房东带着搜查官上了楼,拍着门板喊:“开门!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 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但无人应答。 分组长对房东使了个眼色。房东插/入钥匙,拧着把手用力晃动了两下,门却没有开。 “不行,从里面反锁上了。”房东低声说。 门内传来清晰的“嘎吱”一声,是窗框被推开的声音。显然,房东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对方大概打算跳窗逃走。 “破门!”分组长果断下令。 突击手立刻拿着破门锤上前,咣一声巨响,老旧的木门顿时从锁头处被劈裂了一个洞,门板砰然弹开。屋内的情形一览无馀,满地狼藉,扔着乱七八糟的杂志和啤酒罐。窗户大敞着,一个人双手扒着窗框,一只脚踩在窗台上,正要探身往下跳。但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下一步动作,就被一拥而上的搜查官按翻在地,铐了个结结实实。 经过调查,这名嫌疑人是一个街头混混。他在酒吧外偶遇女受害者,见对方独自一人,便尾随其后进入空旷的街道,图谋不轨。女受害者跑进便利店后,他又在一个角落里蹲守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看见女受害者的男友赶来后才离去。 然而,他与薛夜明作出的侧写没有一处是相符的。他与女受害者素不相识,纯属临时起意。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精神能力。 分组长掏出手机,通知另一个分组的同事:“B组的线索废了。” 另一边,A组由行动组长亲自带队,调查男受害者生前就职的公司。 男受害者的部门经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和其他员工一样,经理也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是个很不错的员工。发生这样的事,我很遗憾。我很希望能帮上你们的忙,但我确实没有更多信息了。” “没关系,咱们就随便聊两句。”行动组长坐到经理对面,状似无意地打量着这间独立办公室内的陈设,“——哎,您对管理学好像很有研究啊?” “哪里哪里,谈不上有研究。”经理回过头看了看背后的书架,上面摆着一排管理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只不过是工作需要,略有一点了解罢了。” “在这么大的公司管一个部门,不容易啊。”行动组长感慨,“我手底下就十几个人,我都管不过来。” “您谦虚。”经理笑道,“办案子可比我们办公困难多了。” 行动组长又扫视了一眼办公桌,注意到桌旁放着一个拉杆行李箱,“怎么,您上班还带着行李呢?” “哦,我定好了今天出差。”经理下意识地看了看表,“中午之前,就得赶到机场。” 外间大办公室里,心侦技术员逐一检测了昨晚加班的员工。这些员工当中,无人具有精神能力。 心侦技术员走进了经理办公室。 “怎么,我也要被检测吗?”经理看着技术员,“昨天晚上加班的时候,我可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间小办公室里的。” “不,您也和受害者接触过。”行动组长直视对方,“其他员工反映,受害者离开公司之前,来跟您请过假。”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经理抬手拍了拍额头,“昨天晚上太忙,我都忘了。” 经检测,这名经理拥有D级精神能力。 “没有C级以上的异能者啊。”行动组长仿佛很失望地站了起来,和经理握手,“我们的工作完成了,感谢您的配合。耽误您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听到这话,经理那张如同戴着面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松懈,“没关系没关系,你们也是为了工作嘛。” 就在这时,行动组长陡然抛出了一个与当前状况毫不相干的问题:“您是否追求过×××?” ×××,是本案中的女受害者。 这个问题中暗藏着陷阱,跳过了“您是否认识×××”这个初始问题,直接引导对方在“是”与“否”之间作选择。如果对方未经深思便回答了“是”或“否”,都会暴露对方认识女受害者这一关键事实。 经理愣了一秒,斩钉截铁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回答避开了第一个陷阱,却掉进了第二个陷阱。 一般人在突然被问到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时,第一反应通常是反问“谁”,或是重复一遍该人的名字,以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然而,他大脑中的自我审/查机制,使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女受害者的名字,既不愿提及,也不愿再次听到。 所以他既没有重复也没有反问,而是立刻语气坚决地予以否认,希望尽快结束这个令他感到危险的话题。 行动组长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又重复了一遍女受害者的名字,“她拒绝了你的追求,所以你憎恨她,对吗?” “抱歉,”经理尽力保持着平缓的语调,“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然而,他的故作镇定,在这种时候反而出卖了他。 无辜者在突然受到莫名的指控时,正常的反应除了惊愕之外,还会有愤怒。尽管每个人表达愤怒的方式不同,有人平和有人暴躁,但本质上都会带有一定程度的攻击性,这是人类大脑中“战斗”机制被激活的表现。 而经理正在压抑自己的攻击性。因为他很清楚,若此时控制不住自己,很可能会暴露更为致命的破绽。 小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了两下,一个穿着文秘制服的员工探进半个身子:“陈经理,李董那边通知,今天的高层例会提前到九点半了,请您马上去行政办会议室。” 经理迅速收敛起眼中神色,“知道了。告诉李董,我稍微晚几分钟过去。” 这个几秒钟的小插曲,打断了行动组长的心理攻势。 心理博弈中,一方打开了突破口之后,必须马上乘胜追击,否则就会让对方有机会重新建立起防线。 经理再次开口时,态度已然从容许多,之前那短暂的失态再次被掩盖得滴水不漏:“我们说到哪里了?——哦,您提到的那个人,可以说得更详细一些吗,我在员工当中问一问。” 他在试图掌控主导权。 说出这番话的同时,经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西装袖扣。这应该是他平日对下属讲话时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借助这个小动作,他可以缓解焦虑,巩固自己的权威感与领地感——这里是他的办公室,是他的主场,没有人可以在这里战胜他。 行动组长的目光落在那颗袖扣上片刻,又移回到经理脸上,“根据我们目前调查的情况,你曾经对女受害者进行过长期骚扰。” 事实上,女受害者的家人从未听她说起过经理其人。只有她的一个朋友提及,她有一次在不经意间苦恼地表示,男友的上司给她造成了困扰。但她并未透露任何细节,无法作为证言指证这名经理。 审讯中有一种方法,利用双方信息不对等,使嫌疑人相信警方已经掌握了全部或部分犯罪事实,从而在压力之下选择坦白。通俗地说,就是“诈”对方。 如果是一分钟前,这个问题也许可以让对方乱了方寸。但现在却迟了一步,对方已经调整了防御策略。 经理摊开双手,眉宇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我说了,我并不认识这个人。虽然不明白您到底为什么坚持认为我和这个人有关联,但我说的是实话。” 他又看了一次表,“对不起,我得去开会了。如果您还需要了解什么情况,就跟我的助理谈吧。”他一边整理着领带往外走,一边吩不疾不徐咐助理,“帮我把行李箱拿到车上,开完会我就直接去机场了。” 行动组长暗自捏了捏指节。 对付精神能力犯罪者,最大的难题就在于缺乏直接证据,很难申请到拘捕令,无法限制嫌疑人的人身自由。对方这一走,就有了充裕的时间思考对策,想要让他再露出马脚,只怕是很难了。 行动组长的微型耳机里,传出了薛夜明平静的声音:“激怒他。用他情感失败的经历,让他产生受挫感。在受到特定刺激的时候,他会失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7 章 行动组长在办公桌前来回踱了几步,沉声说道:“我们有一个推测,你听一听,成立不成立。我们调查到,你有一位前妻,几年前和你起诉离婚。这件事成了你内心的隐痛,也成了一枚不定时的炸/弹。 “有一天,女受害者来你们公司,等男朋友下班,恰巧遇到了你。她的长相与你的前妻很相似,勾起了你对前妻最初的美好情感回忆。你想办法弄到了女受害者的联系方式,暗中展开追求。被女受害者拒绝后,你仍不死心,持续用各种方式纠缠骚扰对方。 “考虑到男朋友以后的职业生涯,女受害者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男朋友,而是选择了回避和忍耐。她希望,这件事可以悄无声息地过去。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会给她和她的男朋友招来杀身之祸。 “为了报复她,你筹备了一个漫长的谋杀计划。出于工作原因和个人兴趣,你对心理学有一定的了解。你有大量时间和男受害者共处,可以一点一滴对他施加心理暗示。而且你是男受害者的上司,具有‘上位者’的优势,很容易对对方产生心理控制力。当这些暗示和控制叠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的精神能力就能派上用场。 “但是你也知道,这样的谋杀方式有太多不确定性。所以你并不急着下手,而是很有耐心地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跨年夜那一天,男受害者慌慌张张跑进你的办公室向你请假,说自己女朋友好像遇到了麻烦,他得马上赶过去看一看。就在那一刻,你决定下手。 “使用精神能力下达指令时,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姑且试一试。但你认为自己的行动没有风险,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有损失。不会有谁怀疑到你的头上,哪怕怀疑,也不可能找到证据——心理暗示,是比精神能力更加无迹可寻的东西。 “让你自己也挺意外的是,你居然一次就成功了。可是这成功也给你带来了麻烦,你还没来得及准备好一套最完美的说辞,就要应付警方的调查了。从我们进门开始,你就一直在拼命思考,怎么才能摆脱嫌疑。”行动组长看向经理,“是不是听起来很熟悉?” “胡编乱造!”经理铁青着一张脸,“污蔑,你这根本就是在污蔑!” “是吗?”行动组长说,“我们信息科的同事正在协调电信运营部门,调查女受害者最近一到两年内的手机和网络通讯记录。——你说,我们会不会在这些记录里查到你呢?” 经理的神态不再像方才那么笃定了,坐回到椅子上,定了定神才再次开口:“就算——我是说就算——我认识×××,也追求过她,那又能说明什么?因为她拒绝了我,我就要杀/人吗?” 行动组长仿佛一早就在等着他这么说,“一般人当然不会这样。但你的性格中具有极端而且偏执的一面,对你来说,他人的拒绝和回避是一种羞辱,会让你产生复仇欲和毁灭欲。 “从女受害者拒绝你的那一刻起,在你心中,她的形象就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从‘最初的美好情感回忆’,变成了‘邪恶的’、‘必须被毁灭的’东西。你必须向对方复仇,来给自己多年的恨意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行动组长稍作停顿,继而加重了语气:“所有否定你价值的人,全都该死。这是你心中根深蒂固的执念。这个执念的源头,也许是因为你从小受到过于严苛的家庭教育,但它的本质是你的自卑。只有自卑的人,才接受不了挫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战胜挫折。只有毁灭带给自己挫败感的那个对象,才能得到虚假的自我安慰。” “你们懂个屁!”经理猛一拍桌子打断了行动组长的话,声调近乎咆哮,“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废物来说三道四!” 话一出口,他马上觉察到了自己的情绪即将失控,立刻做了一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组织了语言:“我再重申一遍,昨天晚上加班期间,我全程都在这间独立办公室打电话发邮件,除了他来跟我请假的那五分钟,我没有接触过任何人。我的精神能力只不过是D级,属于无危害的弱能力,根本不可能在五分钟之内操纵他人。至于你所说的什么暗示、什么控制之类的,纯属你个人的想象,完全是无稽之谈。如果你还要继续这样浪费我的时间,请拿出正式的拘捕令。要不然就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我确实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否则的话,我一定会起诉你。” 行动组长一言不发听他说完,冷不防问道:“昨晚加班结束以后,你干什么了?” “加班结束以后?”经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然是回家了,怎么——”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住了口,脸色变得很难看。 行动组长点开手机上一个新闻视频,是案件的相关报道:“……1月1日凌晨一点二十分左右,我市某某小区发生一起恶性案件,致两人死亡。……治安官对该小区进行了彻夜封闭排查,目前,案件仍在进一步侦办中。” 行动组长关闭了视频,“所有媒体对外界公布的案发时间都是凌晨一点二十分,也就是案件实际发生的时间。这个时候,你们公司的加班已经结束了。” 经理没有说话,脸色更加难看。他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行动组长继续说:“我们调查过你公寓的监控,你加班结束后回了家,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出门。也就是说,整个案发过程,你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按照一般的思路,你想摆脱嫌疑很容易,只要让我们去调取你公寓的楼层监控就行了。” 经理抓住座椅扶手,让自己的身体深深陷进座椅里。 蜷缩的体态,代表着自我保护。 他感觉到了恐惧。 行动组长双手按住桌子,向前微微倾身,给对方进一步的压迫感,“我们调查其他员工的时候,每个人都重点强调,昨晚加班结束以后做了什么。可是你——也只有你——最在意的时间段自始至终都是‘昨晚加班的时候’。为什么?” 经理的手背暴起了青筋,额头上有细细的汗水渗出。 “这是因为,”行动组长一字一句,代替对方作出回答,“只有你知道,凶手真正的作案时间,并不是凌晨案发的时候,而是昨晚加班的时候。” “我……”经理想反驳,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假如给他充足的时间,想必他能想出一套完美的说辞。可是现在这样被步步紧逼,他紧张的大脑无法正常地运转。 之前那些激怒他的问题,都只是故布疑阵,目的是让他进入应激状态。 冷静状态下,一个人的思维会更为缜密周全。但在应激状态下,人的注意力会变得狭窄,本能地采取“最短路径”来排除最大的危害,而无暇顾及其它。 所以,他越是急于排除那个“最危险的时间段”,就越是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破绽。 这破绽不足以成为一个直接证据,却足以成为一个重大疑点。 手机嗡鸣震响,行动组长看了一眼,把屏幕转向对方,出示了特调部刚刚签发的电子拘捕令:“陈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看着经理被押上巡逻车,行动组长稍稍舒了口气。薛夜明制定的心理战术成功了。 “辛苦了。”行动组长对着耳机说,“结案报告里,我一定给你请功。” 经理被带回了特调部。一番突击审讯之下,他承认了自己有作案动机。 但在见到律师之后,经理恢复了冷静,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他很清楚,检方手中没有任何有效证据能够指控他蓄意谋杀。基于这样的状况,他想打无罪辩护,让自己彻底脱罪。 不过他的律师说了一句话,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薛夜明案打的就是无罪辩护。” 薛夜明案带给司法界最大的启示便是,在心证时代,“无罪辩护”很可能会成为一条死路。 作无罪辩护,最重要的是排除所有不利于自己的证据。然而心证时代最大的特点,恰恰是“轻证据、重感觉”。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排除他人的感觉? 而且,既然凭感觉就可以给他人定罪,那么所有能发表意见的人,都有资格当陪审员。这也就意味着,心证时代,陪审员的数量是无限的。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让无限多的人都相信自己无罪? 薛夜明案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虽然开庭时陪审员的数量是有限的,但事实上,他的案子是“全民陪审”。早在终审之前,就有无数人通过网络和媒体对他作出了有罪的判定,而这无疑影响了最终的判决结果。 经理听从了律师的建议,同意签署认罪协议书,以换取从轻处罚。但他只承认,自己“使用精神能力对他人施加了不当影响”,其它的一概否认。 结案当天,安管局和特调部召开了联合新闻发布会,安抚市民情绪。发言人向公众作出承诺,今后一定会加强对精神能力者的监管力度,防范此类案件再次发生,同时也提醒广大民众,注重心理安全,学会用正确方法及时疏导不良情绪,提高自身的“心理免疫力”,以免给不法之徒以可乘之机。 侦查科办公室里,胖头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问周围的同事:“你们说,这案子会判多久?能判终身监/禁吗?” 星际联邦废除了死刑,最高刑期就是终身监/禁。 “终身?别想啦。”科长冷嗤一声,“他这种情况,顶多被判个‘使用精神能力侵害他人心理安全’,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监/禁。” 胖头难以置信,“两条人命啊!最多就判五年?” 科长看他一眼,“那你有什么办法?他签了认罪协议,连庭审都避开了。除非你能拿出铁证,但是可能吗?精神能力犯罪,根本就不存在‘铁证’这种东西。” 胖头不说话了。 精神能力犯罪的量刑标准,至今仍是司法体系中的混沌地带,因为“取证”是一座几乎不可逾越的大山。除了薛夜明案那样轰动全社会的特大案件之外,绝大多数精神能力犯罪者只要主动认罪,一般都会获得从轻处罚。 对此,很多治安官气愤难平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这般自我安慰:处罚再轻,也总比犯罪者逍遥法外要好。 胖头还在自言自语地嘀咕:“精神能力犯罪不是‘重口供轻证据’吗,咱们明明守着一个A级精神能力者,要是让他去审讯,还愁拿不到口供?” “哎!”科长一指胖头,眼神警告,“这话你在办公室里说说,我就当没听见。出了这个门,你给我把嘴闭紧一点,除非你不想干了。” 胖头立刻乖乖闭嘴,用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治安官工作条例中有明确的规定:精神能力仅能被用于现场侦查与追踪嫌疑人,严禁用于审讯过程。 原因显而易见:假如精神能力被用于审讯,谁也不能确定,嫌疑人作出的供述究竟是出于个人意志,还是被精神能力操纵的结果。 无法保证程序的正义,也就无法保证结果的正义。 道理大家都懂,可在情感上,许多人都抱持着与胖头相同的想法:要是能用精神能力让嫌疑人认罪,甚至直接用精神能力去制裁犯罪者,那就好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被谨慎地隐藏着,没有哪个治安官会在公开场合说出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8 章 行动组长没有食言,详细在结案报告中阐述了薛夜明对于破案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为薛夜明请功。白桐也趁此机会打了一份申请报告,得到了薛夜明的长期监管权。 薛夜明的住所被安排到了治安官宿舍,他的生活经费也正式发放了下来,硕大一笔钱,由特调部财/务处以专款的形式支出,白桐每月代替薛夜明领取。薛夜明的生活质量从此以后就有了可靠的保障,不会再受到哪个部门的恶意盘剥。 特调部后勤处的一名勤务人员带着薛夜明,来到了他的新居。两室一厅,干净整洁,所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怎么样,这地方还不错吧?”勤务员打开客厅的灯,“你的监管员还在部里办手续,等一下就会过来。” “谢谢,辛苦你了。”薛夜明面露倦色。这段不长的路程,似乎耗费了他很多体力。他随手把装着全部家当的拉杆箱放在门厅,抱着一个暖手炉,倚在沙发上休息。 房间温度设置得很高,并不需要暖手炉。可薛夜明就好像捧着个宝贝似的,一直不离手。 勤务员不禁多看了那个暖手炉一眼。样式普普通通,就是超市里随处买得到的家常物品,上面印着滑稽的卡通小熊图案,与薛夜明的个人风格完全不搭。 ——是个有故事的旧物件吧? 勤务员如此暗忖。 可那个暖手炉明显簇新簇新的,连商标都还没剪,怎么看也不像有多年历史。 勤务员胡乱猜想着打发时间,直到白桐过来交接。 勤务员离开后,白桐招呼薛夜明:“来吃饭吧。餐厅打的饭,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还有瓶红酒,我在局里庆功会上偷的。——你能不能喝酒?” “能。”薛夜明接过酒瓶。 白桐看了看他的手。自从白桐为他涂了治疗冻疮的药,他的指关节消去了红肿,手形愈显好看。 白桐收回目光,从袋子里掏饭盒,“我过来的路上,碰见了联合行动组的组长,他叫我好好照顾你。” 薛夜明摆好两个人的餐具,“麻烦他费心了,帮我谢谢他。” 白桐:“他叫龙城,人很好的,大家都叫他龙哥。我刚入职的时候他带过我,算我半个师父。以后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薛夜明闻言一滞,看向白桐,“你不是我的长期监管员吗,为什么会不在我身边?” “哦,我就那么一说。”白桐笑了笑,“万一哪天我临时被调去出外勤呢。” 白桐打的是四菜两汤,有荤有素,有甜有咸。星城安管局的伙食水平一向是业界标杆,外地治安官来星城办事,必定要吃一顿饭再走,才算不虚此行。 吃饭时,白桐又打开了电视。这是目前让两人的相处不那么沉闷的唯一方式。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公益广告,提倡人们多与他人交往,多关心家人和朋友。 这个时代,人与人正在变得越来越疏远,如同天体之间正在加速彼此相离。但在广告中的世界,每一个人都真诚而快乐,可以毫无芥蒂地向他人敞开心扉。 薛夜明很专注地望着屏幕,看完了那个广告,才继续吃饭。 白桐试探道:“要是你想见你家人的话,我帮你打申请。不一定批准,但可以试试看。” “谢谢。不用了。”薛夜明弯了弯嘴角。和他以往每次微笑的时候一样,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我和家人关系不好,很多年没联系了。” 白桐犹豫一下,又问:“那你……还有其他关系亲密的人吗?朋友,或者……恋人。” 最后两个字上,白桐不自觉加重了一点语气。 说不上为什么,这个词在他心中引发了一种模糊而微妙的期待。像一只蜗牛对另一只蜗牛缓慢伸出触角,期待着被对方柔软地接住。 “没有。”薛夜明很快回答,“我没有朋友,也没谈过恋爱。” 不等白桐开口,薛夜明又紧接着说:“你听说过‘亲密关系恐惧症’吗?我就是。我很害怕和别人交往。” 蜗牛的触角戳到了壳上。白桐愣了愣,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薛夜明叹了口气,“亲密关系是很危险的东西啊。” 联想到才结束的案子,白桐发现,这句话不太好反驳。 白桐斟酌着措辞,试图挽救这个马上就要被聊死了的话题,“这么想是不是太悲观了?极端的人终归还是少数。也许,你可以试着走出安全区看看。建立亲密关系的感觉,不一定像你想的那么糟。” 薛夜明未置可否,轻轻摇晃着酒杯。过了一会儿,白桐听到他淡然的声音:“有一次,我们项目小组的导师带我们去精神病院实习。他说,精神病人大多会憎恨他们的亲人,或是其他照顾他们的人。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白桐摇头。他预感到,薛夜明接下去要说的话是他难以作出回应的。 薛夜明闭了闭眼睛,“在我看来,所有人都会憎恨自己亲近的人。区别只在于,精神病人会把这种憎恨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而大多数普通人会用其它情绪掩盖。”他停顿了一下,“攻击和伤害同类,是人类改变不了的本性。亲子、伴侣、朋友,所有的亲密关系,本质上都是相爱相杀。只不过,有些人相对幸运,另一些人不够幸运。” 薛夜明这番话,让白桐想起了案件中的一个存疑之处。 男受害者为什么要模仿倒吊人杀手的手法? 经理说,他从未给男受害者施加过这样的指令或暗示。白桐认为,他在这一点上说的是实话。站在凶手的角度,这样做会增加操作的复杂程度,而且也并非必要——假如没有这个细节,侦查人员反而会更倾向于认为,本案中没有“第二犯罪者”。 经理对男受害者所下达的,应该只是“争吵后杀死对方”这样较为简单的指令。 那么,“模仿倒吊人杀手”这个指令或暗示,究竟来自哪里? 之前白桐没有头绪,但薛夜明的话,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个心理暗示,来自于男受害者自己。 由于倒吊人杀手带来的不安全感,女受害者曾多次和男友发生争吵,抱怨他总是忙于工作,疏于陪伴和保护她。 虽然每一次争吵都在发酵之前及时停止,却在男受害者内心陆陆续续播撒下了怨恨的种子,凝聚成一个深藏的念头——你干脆被那个杀手杀掉算了。 正常情况下,这个念头会被自主意识所压制。每个人都会在某些瞬间产生恶念,但它们通常都会很快沉入意识的深海,不会被激发出来转化为真实的行动。 但在受到精神能力操纵的时候,潜藏的恶念被激发了。 假如这个推测成立,或许这才是男受害者自杀的真正原因。他并非畏罪自杀,而是发觉,自己内心竟然对深爱的女友怀有杀意。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因此唯有通过自我毁灭,才能否定这样的现实。 逝者已矣,事实究竟如何,永远也无从确认了。 人心深邃幽寂,如同宇宙深空。可探知的部分仅仅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事实隐没在永恒的黑暗中,就连当事人自己,也未必能够了解。 这样的想象让白桐不太舒服。他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只得低下头去吃饭。薛夜明也不再开口,任由两人之间的空气陷入沉默。 很久以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如结案报告般清晰呈现的时候,白桐再次回想起这个夜晚,才领会到,薛夜明今晚对他说的这番话,其实另有深意。 而此时此刻,他还看不到未来将要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他只把薛夜明的话当作一种纯粹的拒绝,坚如壁垒,阻隔来自他人的探询与碰触。 白桐悄悄把触角缩了回去。 薛夜明似乎在壳里躲得太久了,他怕自己试图接近的举动会惊吓到对方。 是夜,白桐早早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概这个白天处理的琐碎工作太多,身体明明很累,脑子却非要固执地整理信息,不肯下班。 无数记忆碎片之中,忽有一个场景突兀浮现。 那是两个审讯官之间的对话。 ——“他怎么突然就愿意签认罪协议了,之前不是还想打无罪辩护吗?” ——“他的律师告诉他,薛夜明的案子,就是因为坚持打无罪辩护,最后才会判得那么重。” 黑暗中,这几句话反复回响。 一种细微的违和感攫住了白桐。如同白墙上一抹灰尘,并不显眼,可一旦注意到了,就很难再次忽略。 以薛夜明的聪明,他难道会想不到,坚持无罪辩护可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对于“群体理智”的预估,真的会如此乐观吗? 案件中的反常之处,往往隐藏着某些真相。 也许未来某个时刻,自己会从薛夜明口中得到这个疑问的答案。 白桐搓了一把脸,起身去客厅的饮水机接水。 薛夜明还没睡,敞开的房门里透出光亮。 路过门口时,白桐没能控制住自己,停下脚步,往里面瞥了一眼。 薛夜明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看书,长睫低垂,在眼角投下浅淡的阴影。暗红的长发散在被子外,顺着肩颈宛然垂落,被灯光笼上轻烟似的润泽。床边放了杯花茶,丝丝袅袅冒着热气。 房间里流淌出轻柔舒缓的音乐,音量低低的,像若有若无的风吟。白桐侧耳聆听,分辨出那是一支名为《奇异恩典》的曲子。 白桐回到房间,仍是睡不着,拿起手机,上网搜索一篇文章。 “凌晨四点,看到海棠花未眠。……它盛放,有一种哀伤的美。” 之前分析案情时,薛夜明把精神能力比喻为毒素。 这个比喻,大概是对的。 至少,在白桐迄今为止的感觉中,薛夜明的确如同某种毒素。 美丽的剧毒。 倘若有一天,他和薛夜明之间有了更为亲密的情感联系,他们将会是幸运的,还会是不幸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9 章 倒吊人,塔罗牌22张大阿尔卡那牌中的第十三张。 最常见的牌面形象,是一个被倒吊在树干上的男人。 牌的寓意,一般被认为是“牺牲精神、道德、等待”。 凶手想要借由这个形象表达什么,仍然未知。 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极其狡猾而且谨慎的凶手。迄今发生的八起案件中,案发现场都是抛尸地点,不是受害者被杀的第一现场。 同样的,八起案件的“第一犯罪者”也都没有找到。侦查官唯一捕捉到的一点线索,是第八起案件的商场监控所拍摄到的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但由于角度问题,人影刚好被圣诞树和广告牌遮挡,加上夜间光线昏暗,无法进行辨识和追踪。 一个可怕的问题摆在侦查官们面前——这些“第一犯罪者”都到哪儿去了? 以倒吊人杀手的风格,留他们存活下去的可能性极低。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些“第一犯罪者”在完成作案之后,马上就被操纵自杀。 也就是说,倒吊人杀手每作案一次,至少要杀两个人。 星城安管局向周围的城市发出了协查通告,统计最近一年内所有失踪人口和自/杀者,比对DNA样本。 然而像星城这样规模的城市,每年失踪者和自/杀者的数量加在一起,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有被报失踪的人。DNA比对如同大海捞针,进展缓慢。 与此同时,精神能力或疑似精神能力犯罪的发生频率明显提高了。自从进入新的一年以来,每个辖区接到的报案都比往年多了一倍。倒吊人杀手的存在,似乎刺激了潜在的精神能力犯罪者。 一月底的一天,一个自称“倒吊人杀手”的留言者突然在网络上作出了犯罪预告,声称自己将在星城的公共交通工具上进行一场隆重的表演。 这条留言是操纵肉机发布的,无法追踪到其真实ip地址。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恐惧如同乌云,压在每一个星城居民的头上。 整个星城进入二级警备状态,所有治安官取消休假,严密监视全城的公共交通设施。 半个多月过去了,无事发生。 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民众的主流意见逐渐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紧绷着的神经开始逐渐放松,他们相信,那个发布留言的人就是个疯子,利用倒吊人杀手的案件来散播恐慌,根本不会发生什么预告犯罪。 另一部分人则愈发惶惶不安,认为必定有一场重大犯罪事件正在酝酿之中,就等着人们松懈下来。 对精神能力犯罪的恐惧,也在与日俱增。每一天都有市民到市政部大楼门前请愿,要求重新评估精神能力的危害,把所有精神能力者都列入监管名单。 市政部一度考虑过,在每一处公共场所安装精神能力检测或屏蔽装置。但是这个方案还没正式提出就自动流产了,因为当前的技术水平不允许。精神能力屏蔽装置精密而复杂,生产和使用都受到极大的限制。别说覆盖每一处公共场所,就连市政部和安管局都覆盖不了。 在薛夜明遭遇劫持的那起事件中,治安官的伤亡情况如此惨重,原因也是防护设施配备不到位。大多数治安官随身佩戴的都是普通屏蔽仪,只能屏蔽C级以下的弱精神能力,而在强精神能力者面前毫无作用,如同穿着普通的防弹衣去对抗榴/弹/炮。 精神能力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矛盾,正在变得日益尖锐。网络上出现了不少极端的“反精神能力宣言”,认为精神能力者是变异的物种,已经不属于人类,必须被彻底清除。否则,人类社会必将遭遇灭顶之灾。 白桐刷了一遍各大新闻网站,又浏览了一下安管局内部的网页,放下平板电脑。 今天是网络上那个自称“倒吊人杀手”的留言者发出预告的第二十二天。截至目前,一切正常。 白桐走到床边,对薛夜明伸出手,“时间到了,给我吧。” 被子里的薛夜明动了动,递出一支体温计。白桐拿到台灯下看了一眼数字,“三十七度六,退了一点。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薛夜明弯了弯嘴角。他的身体是真的弱,多吹一会儿风就会生病。 白桐放好温度计,又坐回床边,把薛夜明肩头处的被子掖了掖,“想吃点什么吗?” “现在还不想吃。”薛夜明说,“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昨天晚上,你都没怎么睡。” “我睡得挺好。”白桐对他一笑,“我在条件很差的地方也能休息,别说是这里了。” “你不用这么费心照顾我的。”薛夜明像在喃喃自语,“我经常生病,早就习惯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白桐学着他的口气道:“你也不用这么费心考虑我费不费心的。我受过训练,知道怎么照顾同伴。” “你……”薛夜明顿了顿,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白桐思考了几秒,给了对方一个看似文不对题的回答:“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也不明白,自己所说的“直觉”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从第一次见到薛夜明的时候,他就很想照顾对方,似乎很久以前他就曾经这么做过,保留了这样的身体记忆。 薛夜明不说话了。 白桐捧起桌上的平板电脑,继续刷实时新闻。跟薛夜明相处很容易,只要适应了彼此无言的模式,就会觉得很舒服,用不着刻意找话说。 一阵电子铃声打破了室内的静寂。白桐掏出手机看了看,起身走向客厅:“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行动组长龙城打来的,一开口就甩出一颗重磅炸/弹:“有个线人传了个消息,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火车出事。” “今天晚上?”白桐微微一惊,看向墙上的挂钟,此刻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龙城:“对。还不能确定这个消息是不是可靠,不过局里很重视,所有没任务的人都被安排去火车站了。你那边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今天晚上跟着我的小组行动吧。有你在,我更放心一点。我跟你们科长打过招呼了,后勤处会派人过去照顾薛夜明。” 挂断电话后,白桐回到卧室,“刚接到通知,我今天晚上要出个外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后勤处的人很快就会到,紧急通讯器在这儿,你有急事直接呼叫门口的警卫。” 薛夜明沉默了一下,“会有危险吗?” “不会,就是例行的巡逻。”白桐弯腰,轻轻拂开薛夜明脸颊边的一缕发丝,“你好好睡一觉,在我回来之前把病养好。” 薛夜明眯起眼睛看着白桐,像一只被挠着下巴的猫咪。每一次他作出微笑表情的时候,眼睛里从来没有笑意。可是现在这样不笑的时候,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如同在笑。 一瞬间,白桐忽然又有了那种奇异的既视感。相似的场景,仿佛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发生过。病床上裹着被子的俊美少年,灯光里温柔眯起的眼。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 白桐摇摇头。所谓的既视感,只不过是大脑综合当前信息制造出的一种错觉罢了,并不是真正的场景再现。 “我走了。”白桐收回了手。薛夜明的发丝留下的柔软触感还萦绕在指尖,他把这只手揣进衣袋,似乎这样就能把这种触感保留得更久一点。 “嗯。”薛夜明的眼神和声音也像发丝一样缠绕着他,“早点回来。” . 夜晚,星城火车站。 候车大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十点多,大厅里响起了广播声:“各位乘客,开往月城的A-1-1-1-2-2次列车开始检票。请搭乘本次列车的乘客前往5号安检口,排队等候。” 这是今晚从星城开出的最后一班列车,其馀的车次都被临时取消了。 等待已久的乘客们舒展着身体离开座位,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向安检口。 每个乘客进入站台时都要经过两轮安检,一轮是常规检查,一轮是精神能力检测。 C级以上的异能者不允许搭乘任何公共交通工具,如有特殊情况必须搭乘,需要有专门的监管人员陪同。 C级以下的,则会被强制要求佩戴一枚醒目的黄色臂章,以便引起其他乘客的注意。 白桐站在安检口旁边,逐一打量着眼前队伍中的每一名乘客。 在他们当中,真的会出现犯罪者吗? 所有乘客登车完毕后,行动组长龙城招呼白桐和其他组员:“我们全都跟车走。” A11122是直达车,一小时十五分钟抵达月城。 到现在为止,其它从星城开出的列车都没有出现异常状况。假如线人的情报准确,那么今晚最有可能发生犯罪事件的,就是这趟尚未出发的列车。 十一点,A11122准时从星城站发车。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抛离城市灯火,驶向苍茫的夜色。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0 章 车上的治安官分成两组,一组穿制服,在车厢里流动巡逻,震慑潜在的犯罪者,同时给乘客增加心理上的安全感。另一组穿便衣,混在乘客当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白桐的外形太惹眼,就算穿便装也会引人注意。龙城把他分到制服组,负责靠近车头处的几节车厢。 如今正值客运高峰,客流量极大。十几名治安官分散到全车乘客当中,像一把豆子撒进了粥锅,被稀释得几乎找不到了,只能尽量多走动,在对讲机里互相呼应,以期覆盖更多区域。即便如此,还是时不时会有车厢短暂地处于治安官的视线之外。 就在这样一段时间里,列车尾部的22号车厢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纠纷。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站在过道中间。他买的是站票,这趟车乘客太多,没有空座。老人倚着旁边座位的靠背,勉强在人群中间立足。 紧邻过道的座位上,坐了一名戴着降噪耳机听歌的青年,一边跟着音乐的节奏抖腿,一边拿着手机刷网页。 列车行驶过一段弯道,老人放在拉杆箱上的旅行包顺势滑了下来,撞到了耳机青年的腿上。 “操!”耳机青年皱眉,用力拍了拍裤子,“谁的包,赶快拿开!” 老人面露歉意扯回旅行包,“对不起啊,我的东西往边上挪一点。” 耳机青年一眼扫到了老人的黄色臂章,脸色倏地一变。他抬起腿,一脚踹在老人的拉杆箱上。箱子沿着过道滑出去好几步远,直到撞在其他乘客身上才停下。 “滚远点!”耳机青年向老人啐了一口,“你们这些异能猪!” 老人愣住,过了两三秒,才像是突然听懂了对方说了什么,拎着旅行包的手气得发颤:“你这个人是怎么说话的?” “这么说话怎么啦?”耳机青年提高了音量,“异能猪别跟我们待在一块,我们嫌晦气!” “就是。”旁边的乘客也帮腔,“这些人就应该被集中到一个单独的车厢,不能和普通乘客待在一起。” 周围原本有其他人看不过去,打算出来阻拦,听到这话又缩了回去。现在的局面不是这位老人和耳机青年之间的问题,而是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冲突。 耳机青年从其他人的沉默中得到了鼓励,愈发得意,“能让你个老东西上车就不错了,就因为你们这些异能猪,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 乘务员闻声赶来,了解到情况之后,看了看老人的站票,“老先生,不如这样,我带您到前面的餐车去休息,那里有座位。” 老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跟随乘务员离开。 餐车位于列车中段,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袖子上都佩戴着黄色臂章。听到开门声,几个人转头看了一眼,又各自收回视线。 老人呆坐片刻,又长叹一声,掏出纸巾擦拭眼角,自言自语:“唉。我活到这把年纪,一辈子都过得低眉顺眼,不敢得罪人,只求个平平安安。谁知道,老了老了,突然变成了个什么‘精神能力者’,受这种气。” “呵。”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女孩冷冷嗤笑了一声,“那些人骂我们,是因为害怕我们。骂得越凶,说明他们越怂。”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眉头紧锁,抚弄着臂章,“你们知道,二战的时候,纳/粹是怎么一步一步迫害犹太人的吗?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让犹太人佩戴特殊的标志,并且对公众宣传,犹太人是毒蘑菇。时间长了,公众就自然而然地把犹太人看成‘有害的异类’,必须被清除掉。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大屠/杀。我们现在的处境,也很接近啊。” “去他妈的!”邻座的另一个男人砰地一捶桌子,“谁他妈敢害老子!咱们可是异能者,比他们普通人高等,就算要清除,也该是咱们清除他们!” 眼镜男人不再说话,眉头锁得更紧。口香糖女孩神色漠然吹了个泡泡,把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相比起后面车厢里的纠纷,中间几节车厢的气氛要安宁许多。这里全都是普通乘客,睡觉的睡觉,刷手机的刷手机。 13号车厢。灯光下,一只飞虫在车窗玻璃上来回爬动,试图找到一处出口。 靠窗的座位上,一名身穿黑色大衣的瘦弱青年托着下巴,静静观望那只飞虫,雕像般一动不动。除了这只徒劳的飞虫和他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孤独剪影,周围世界的一切事物仿佛都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儿,飞虫离开了车窗,飞往别处。黑衣青年仍然凝视着玻璃,似乎那里还徘徊着一只永不疲倦的飞虫。 列车行程过半的时候,黑衣青年站了起来,低头走向卫生间。 他一离开,过道里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立刻挤进了他空出来的位置上,抱着肩膀闭目养神。 不久,黑衣青年折了回来,仍然低着头,右手用力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向自己的座位。 看到座位被人占住了,青年微微一怔,迟疑地停住了脚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叫对方让开。 又等了几分钟,黑衣青年过去推了推对方:“请让一让,这是我的位子。” 鸠占鹊巢的中年男人仍旧抱着肩膀,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你去别的地方待会儿吧。车马上就到站了,你都坐了一路,也该让别人歇歇了。”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站呢。”黑衣青年的态度并不强硬,也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这是火车,不是公交车,我买了座位票,这就是我的位子。” 或许是他的语气让对方判断出他不是个硬茬子,中年男人干脆不再搭理他,闭着眼睛装睡。 过了片刻,黑衣青年确定,自己不会再从对方那里得到任何回应。他慢慢走回到了车厢连接处,在窗前站了很久。 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里,他究竟想了什么。 然而在这趟列车上,许多人的生命轨迹即将永远被改变。 随后,黑衣青年取下了车厢壁上悬挂着的手提式灭火器,掩在左侧的大衣前襟下面,又回到乘客席。 “这是我的位子,请你让开。”黑衣青年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神情也有了些微变化。 中年男人以不变应万变,继续修炼装睡神功。 在周围的人们反应过来之前,黑衣青年手中的灭火器举了起来,砸在中年男人半秃的头顶上。 这种小型的手提式灭火器有两公斤重,加上青年的力道,光听声音就知道砸得不轻。 中年男人当即发出一声痛叫,缩起脖子,又惊又怒望了过去:“你他……” 他的话没能说完,那个灭火器就又一次兜头砸了下来,比上一次的力道更大。中年男人慌忙侧身想要躲闪,无奈空间实在过于狭窄,只来得及勉强偏开头去,灭火器便重重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哎哟!哎哟哟!”中年男人连骂人都暂时顾不上了,又捂头又揉肩,拼命想把身子缩到活动桌板下面。 直到黑衣青年面无表情地砸到第三下,周围的乘客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惊叫着四散避让。 行动组长龙城正在相邻的另一节车厢里,听说这里出了情况,急忙往回赶。 才这么一会儿,通往事发车厢的过道里已经堵满了人。其它车厢那些原本昏昏沉沉的乘客此刻都精神振奋,挤挤挨挨簇拥在车厢两端,保持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围观这场突如其来的斗殴。似乎任何时候,人们都对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暴力事件兴趣盎然。 “这人有病吧?” “暴力倾向,肯定是。” 议论声此起彼伏。 龙城在乘务员的协助下艰难挤过人群,“让开!都让开!治安官!” 黑衣青年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整个面部涨得通红,咬合肌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变形。经过这通发泄,他的情绪稳定了一些,缓缓放下了灭火器。 被打的中年男人听到治安官来了,如遇神佛,手脚并用从桌底爬出,跌跌撞撞跑向龙城:“救命!救命啊!这人是个疯子!” “别冲动,别冲动啊小伙子!”龙城被中年男人揪住了衣服,一边摆脱对方的拉扯,一边对黑衣青年隔空喊话,“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咱们好好解决不行吗,何必动手呢!” 黑衣青年喉头滚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音节。 “不用跟他说话,直接逮捕他,这个人绝对不正常!”中年男人用全车厢都能听见的音量嚷嚷着,仿佛在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壮胆造势,“对了,他肯定是被精神能力控制了!” 这话引起了一阵骚动。站得靠前的人都不由后退,又舍不得错过眼前的热闹,脚往后缩,手机和脖子伸长,像一排举着手机被吊在半空的烤鸭。 龙城掰开中年男人的手,又朝黑衣青年迈了一步,“来,小伙子,咱们一块到乘务员办公室,有话好好说。” 就在龙城的视线被中年男人的身形挡住的一瞬间,黑衣青年的右手突然从大衣口袋里掏了出来。 “砰!” 如同炮仗炸裂的爆破声在车厢里响起。 一时之间,其他的乘客并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 他们只看到,中年男人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推,紧接着身形便萎顿了下去,倚着座位滑到了地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1 章 白桐匆匆赶到13号车厢外,见到了站在那里的几个同事。白桐走近他们,“情况怎么样?” 同事的脸色很难看,“龙哥在里面跟他谈判,一点动静都没有。” “嫌犯拿的是什么枪?”白桐蹙眉。 “好像是自制的改装枪,不知道怎么弄上车的。”同事说。 白桐看向13车,通往车厢的过道门紧紧关着,门上的观察窗从内侧被挡住了,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同事摇摇头,“两边的门都被链子锁住了,要是强行突破,里面的人质肯定会有危险。” “他有什么要求?”白桐问。 同事的表情更苦恼了,“怪就怪在这儿。他什么要求也没提。” 他们刚才就联系上了局里的谈判专家,可是嫌犯在放出了一大半乘客之后就关闭了对话渠道,紧锁车厢门,拒绝与外界沟通。13车里有十几个作为人质的乘客,以及组长龙城。按照嫌犯的要求,龙城把枪和对讲机都留在外面,只带了手铐进去。现在都过去十多分钟了,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出来。 13号车厢里,龙城被自己的手铐牢牢铐在座位扶手上,与对面的黑衣青年沉默地对峙。 这种对峙不是形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龙城不是心理学专家,但是接触过很多犯罪者。他知道,最可怕的犯罪者,不是有所图谋的,而是全然无所希求的那一种。 以前局里聘请的犯罪心理学家给他们上课时说过,屠杀型犯罪者往往是对社会彻底绝望的人。如果说他们对人类社会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毁灭的愿望。 此刻,这个黑衣青年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 从劫持这个车厢开始,黑衣青年没有提出过任何诉求。他劫持人质的目的,仿佛仅仅是为了让外界暂时不来打扰他,让他可以在这趟列车上安静地走到终点。 这是一个很不妙的信号。龙城猜测,有可能在列车进站的那一刻,黑衣青年会杀掉这个车厢里所有的人,包括这个黑衣青年自己。 龙城看了一眼车厢另一头。十几个惊惧瑟缩的乘客半蹲半坐挤在过道上,手脚被捆扎行李的带子绑在一起。其中一个人站起来,就会把其他人都带倒。 黑衣青年背靠车窗,双手持枪放在腿上,一动不动。他脚边不远处,倒卧着那个抢座的中年人,后背靠近肩头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弹孔。从地毯上那一摊仍在扩大的血迹,可以想象旋转的子弹在他前胸造成了不小的创口。人还活着,不时微微抽搐。 “小伙子,咱们聊聊?”龙城再次尝试着与黑衣青年沟通。 和之前的几次试探一样,黑衣青年像听不见似的,没有作出反应。 龙城等了一会儿,“那我说我的,你就当听故事吧。要是你觉得烦,就叫我闭嘴,行吗?” 沉默。 龙城也没指望对方会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刚入行的时候,处理过一个案子。那天有个人在大排档闹事,老板报了警。我当时正好在附近巡逻,就过去了。到那儿一看,一个小年轻,估计喝了点酒,正在那儿跟烧烤摊老板吵吵。事儿其实不大,就是那个小年轻嫌老板上菜慢,他觉得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我上去调解了几句,也就消停了。” 说到这里,龙城停顿了一下,“要是事情到这儿结束,那就好了,我身上就不会有这道疤了。” 龙城侧过头,露出自己颈侧一道长长的疤痕。黑衣青年抬起眼皮看了看,还是没说话。 龙城继续回忆,“我准备带人回去做笔录的时候,那个小年轻往周围看了一眼,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他指着那些围观的人,很大声地问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说句实话,是不是那个老板故意欺负人?’我当时也是太年轻,一听这话就有点恼。我调解了这么半天,怎么又绕回来了?本来老板也没做错什么,要是我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么一句,老板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我就跟他说:‘哥们,到底是不是人家老板故意欺负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龙城叹了口气,“就是我的这句话,说坏事了。他突然从兜里摸出把刀,这么长的折叠刀,二话不说往我脖子上捅。袭击治安官可是重罪,他一看我满手满脖子血,大概以为把我的颈动脉扎破了,酒劲也吓醒了,直接冲到马路中间,翻护栏想跑。路上过去一辆大车,把人卷到后轮下面了。 “这事过去以后,好多年我都在琢磨,他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候问我那句话。后来我问了一个学心理的人,他说:‘这个问题,深入分析很复杂,概括起来也很简单。他那么问,只是因为觉得下不来台,想找回一点面子而已。’我突然一下就想明白了,我当时听了他那句话会恼,也是因为我觉得,他让我下不来台,调解了那么半天都白费了。” 青年吸了吸鼻子,终于开了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龙城:“我想说,那以后我记住了一件事。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彼此的想法没什么不一样,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要是能多沟通一下,说不定很多坏事就不会发生。很浅显的一个道理,可是我费了这么大劲才明白。” 黑衣青年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如果你不是治安官,还会像这样跟我说话吗?” 龙城打量着他,“当然。我刚刚说了,我就是个普通人,你也是。不管你待会儿打算干什么,都不是你想干的。我也见过真的穷凶极恶的人,那些人一动手,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没有商量的馀地。但我觉得你不是。你要是一开始就想要人命,直接就掏枪了,不会先去拿灭火器。现在情况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还这么年轻,何苦非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呢。” 车厢里又一次安静下来,听得到车轮轧在钢轨上的有节奏的轻微震动。 过了一会儿,黑衣青年突然问了句:“现在几点了?” 龙城心头咯噔了一下。 他以前当民事治安官的时候,处理过自杀干预的事件。如果想自杀的人询问时间,不能随便回答,因为这可能会给自杀者造成一种“时间到了”的暗示。 但是他不回答没有用,车厢前方的电子显示屏上就有时间。黑衣青年的目光投向那里,23:50,还有十分钟,就要到零点了。 在看到时间的那一刻,黑衣青年的情绪明显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就好像有人拧紧了他身上的发条,强迫他作出某种行动。 “快到点了。快到点了。”黑衣青年不住念叨着,在座位前的狭小通道之间徘徊。他古怪的举动引起了车厢里其他乘客一阵惊恐的骚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他手里的枪。 “小伙子,别乱来!”龙城挣扎着,用脚踢座位,试图打断青年的注意力,“不管你以前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咱们都能想办法解决的!” “快到点了。快到点了。”青年兀自喃喃低语,目光凝聚在前方,就像看着一个透明的人,“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这么做!”随着一再重复的低语,他的表情逐渐狰狞,微微颤抖的枪口指向一名乘客。那个被指着的人马上用尽全力往角落里蜷缩,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困兽嘶吼般的呜咽。 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动忽然从上方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敲打车厢。 黑衣青年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车顶。就在他的注意力被引开的一瞬,“嘭”地一声,他身后的车窗陡然受到重物撞击,玻璃边缘辐射出数道蛛网状的裂纹。紧接着又一次撞击,玻璃沿着裂纹应声崩碎,一个人影从车厢外面破窗而入,动作矫捷落在过道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到黑衣青年反应过来想要举枪时,手臂已被钳制住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近身的。腕部和肘关节的剧痛瞬间传遍整条手臂,手指在一瞬间麻痹,指间的枪掉落在地。 . 龙城收起手铐,活动着重获自由的双手。他无比庆幸今天带了白桐,在这样高速行驶的列车上,爬上车顶从外部突入车厢,可不是谁都做得来的。 黑衣青年被关押到了车上的警卫室,十几个惊魂未定的人质乘客也被带到乘务员车厢休息。13车暂时封闭,只有中枪的中年人和随车的医生在里面。 根据乘客记录,星城安管局信息科迅速查到了黑衣青年的个人信息:26岁,星城人,职业是月城某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无不良记录,无精神能力,直系亲属中也没有精神能力者。他刚结束了三天调休假期,乘坐A11122返回月城。对他来说,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通勤。他出门前,他的家人并未发现他有任何异常表现。 其它车厢里,乘客们围住治安官和乘务员,七嘴八舌询问情况:“网上说,这趟车上有精神能力犯罪者,是真的吗?” 治安官和乘务员只好一遍遍解释:“目前没有证据证明是精神能力犯罪,而且事情已经控制住了。请大家不要惊慌,不要以讹传讹!” “还要什么证据证明啊?”有人大声嚷嚷,“这趟车上有好几个异能者,结果果然出事了,这不就是明摆着的证据吗?要是让他们继续跟我们待在一起,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大事呢!” 这发言得到了不少声援,“就是!肯定跟那些异能者有关系,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们上车!”“把他们撵下去!”“赶走异能猪!” 有人真的搭帮结伙要去餐车,一副不把异能者赶走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名乘务员无奈,“假如那些异能者当中真有罪犯,把他们赶走,不是正好放走了罪犯吗?” 闹事的人群安静了两秒,接着不知从哪个人嘴里冒出了一句话:“那就打死他们。” 声音不大,但在陡然安静下来的车厢里分外清晰。 在场的乘务员和治安官后背一凉。 再过不久,列车就要到达月城车站了。在那之前,车上会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状况吗? “龙哥,怎么办?”一个组员请示龙城。 龙城想了想,“我跟月城那边联系一下。” 《精神能力管理法》中有规定,公共环境中如果发生精神能力事件,应立即进行封控。因为精神能力有可能在人群中引发大规模的极端行为,类似于病毒传播,两年前的广场踩踏事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目前很难判断,这些乘客的表现是否受到了精神能力的影响,不过看起来他们的行为的确有些极端。 事关重大,龙城联系上月城方面的精神能力管控中心,说明了列车上的情况。 接线员依照程序询问:“是否能够确定,车上发生了精神能力感染?” 龙城:“目前还不确定,不过很多乘客的情绪状态不稳定,有可能在到站之前发生暴力冲突。” 接线员:“好的。请稍候。” 几分钟的安静之后,接线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通知调度站,A11122列车进入紧急状态,立刻停车。列车上所有人员请原地等待,月城治安管理局和精神能力管控中心很快会派出车辆到你们所在的地方。” A11122转换至一条备用车道,开始减速。又过了一段时间,列车缓缓下。 所有治安官各自返回岗位,准备与月城安管局对接。 白桐本来也应回到自己最初负责的2到4号车厢,但龙城担心车上那几个精神能力者会受到普通乘客的攻击,把白桐换到了离餐车近的11车,及时阻拦闹事的乘客。 A11122的驾驶室里,列车长正在进行瞭望。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条车道上,有一列货车穿越无边的暗夜,向他们驶来。它的前方有一段岔道,与A11122所在的车道交汇。 列车长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去发生的事证实了这种预感。经过岔道时,货车转线进入了A11122所在的车道,并且开始提速,迎头冲向A11122。 列车长骇然失色,顾不得“原地等待”的指示,立即开启了车门,用广播通知全车:“所有人马上下车!来不及下车的,往后面的车厢移动!快!快!!” 这几句话重复了多次,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但大多数乘客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惶惑地互相询问,试图弄清楚状况,还有不少人去翻找行李架上的箱包,只有一小部分反应快而且靠近车门的人率先离开了列车。 留在车上的人还看不见那正在逼近的重达数百吨的钢铁怪兽,但他们看到了那些刚刚下车的人惊惧的表情和迅速逃开的动作,意识到有某种巨大的危险正在接近。 恐慌和混乱再一次在车厢中爆发,人们不理会乘务员和治安官的引导,挤成一团,不顾一切涌向车门。车厢门和过道门很快就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人群推搡,厮打,叫骂,哭喊,但谁也出不去。与此同时,那列货车已经以超过150公里的时速呼啸而至。 巨响声中,A11122如同被斩首的长龙,车头在高速碰撞之下飞起,与后部的车厢脱节。货车继续与A11122的后部车厢发生撞击,两列车同时冲出铁轨,车窗玻璃被扭曲成“之”字形的车体挤压成齑粉,又被气流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地笼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2 章 星城列车案成了又一起轰动性的大案。 案件波及的范围之广,在星城和月城都引发了高层地震。 而普通民众最关心的问题是,列车相撞究竟是个意外,还是犯罪计划的一部分。 事件的后续调查工作,比想象中的更加困难。 出事的货车驾驶员当场身亡,无法确认他在事故发生时的精神状态。 劫持人质的黑衣青年身受重伤,送到医院后宣告不治。他所持的枪是黑市流通的改装枪,难以追查其来源。枪身被仔细擦拭过,上面只留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是否有同伙,是否受到了精神能力操纵,这些问题都随着他的死成了一个个待解的谜团。 治安官拘留了一些当时在车上煽动人群闹事的乘客,但他们像串了供似的众口一词,称自己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受到了精神能力影响,自己不应该为这个结果承担任何责任。最后,这些人因为扰乱公共治安被拘了三天,就被释放了。 鉴于那把莫名出现在车上的枪,调查组把重点放在了相关的工作人员身上。从列车员到调度员到车站地勤,包括跟车的治安官,所有当天有机会靠近两列火车的人都接受了内部审查,结果一无所获。不是没有疑点,而是疑点太多——几乎每个人都有未被他人目击的时间,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曾经短暂地受到精神能力控制,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一把改装枪藏进车上的卫生间。而那些已经在事故中不幸身亡的工作人员,就更加无从查证了。 星城安管局不得不承认,现行的精神能力监管措施过于薄弱。 一个精神能力者只要随身带着一个小型屏蔽器,过安检时打开,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车站。这种东西受到严格管控,价格也奇高,普通人无法获得,但不法分子却有可能找到渠道。这么一来,公共场所的精神能力安检设备就成了摆设,防得住普通人,防不住犯罪者。 毫不意外地,星城列车案又在网络上引发了一波舆论爆炸。 无论这究竟是不是一起精神能力犯罪、又是否与“倒吊人杀手”存在关联,有一个结果都很明显——它把普通人和异能者之间的矛盾激化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程度。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支持隔离精神能力者,其中不乏极端言论。 压力之下,新的《精神能力管理暂行方案》紧急出台。以社区为单位,C级以下精神能力者暂时被划分到集中生活区,与普通居民生活区隔离开。C级以上精神能力者由安管局统一监管,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进入公共场所。 很多人都看出,这是危险的一步。历史的前例已经说明,人类群体与群体之间的隔离与对立一旦形成,就将持续下去,直到某种严重的冲突爆发,彻底打破原有的格局,重建平衡。 人类的未来之路,迷雾重重。 . 安管局附属医院普通病房。 现在是下午,距离凌晨事故发生过去了十多个小时。 白桐躺在一张输液床上,望着吊瓶发呆。 他的伤势不算严重。事发时他正在列车中间的位置,避开了第一波冲撞。他身上的伤口大多是之后救人的时候被碎片割出来的,上救护车的时候全身是血,但没伤着骨头和内脏。 那个替换白桐去前面车厢的同事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当时在车头与第二节车厢的连接处,被前后两节车厢瞬间挤压。同样的遭遇也发生在另外几十名乘客身上,他们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列车中后部的人虽然没有受到直接撞击,但是因为车厢脱轨侧翻,不少人来不及抓住支撑物,从破碎的车窗摔了出去,被倾倒的车身压在了下面。 白桐回想起救人时所看到的一幕幕情景,只觉得那是来自于地狱底层的噩梦。 可这却是发生在他眼前的现实。 白桐把脸埋进双手,想隔绝那段记忆。 从他穿上制服的那一天,前辈们就告诉他,干这一行,要习惯挫败。每个治安官的职业生涯中,永远会有破不了的案子,救不了的人,阻止不了的事。处理不好自己的情绪,这些经历就会变成摆脱不掉的梦魇,在往后的时光中反复侵袭。 治安官和搜救员,都常常面对人世间最惨烈的景象。而治安官不仅要面对这些景象,还要面对人性中最黑暗的深渊。 白桐知道,自己应该去找局里的心理辅导,做个危机干预。 但他此时最想见的人是薛夜明。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问他,要不要联络他的家人。那一刻,他想到了薛夜明。薛夜明没有私人通讯工具,白桐打给了他们房间外面的警卫,请他转告薛夜明,自己一切平安,不过要迟几天才能回去。 薛夜明现在应该看到电视新闻了吧。他会担心吗?他的烧退了吗?他…… 白桐打断思绪,阖上双眼,靠在输液床头。 不需要有人提醒,他也清楚,他对薛夜明的在意程度早就远远超出了他们应有的关系。 似乎从他第一眼看见薛夜明的那一刻起,他内心有些东西就开始渐渐失控了。 ——简直就像被对方的精神能力控制了一样。 这个念头本该带给人危险感,但白桐却莫名觉得一阵温暖。不管外界如何定义,他始终坚信,薛夜明是一个柔软而无害的人。 门外走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走进了病房。 白桐以为是换药的护士,睁开眼睛,却看到那进来的人有一头暗红色的长发。 “你怎么来了?”白桐反复确认对方的脸,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薛夜明看了看吊瓶,坐到床边的看护椅上,“你走的时候说,让我在你回去之前把病养好。我的病好了,你还没回去,所以我来找你了。” 白桐望向病房外,看见两名跟随着的看守。 “放心。”薛夜明说,“他们带我来做精神评估的,顺便看看你。” 所有C级以上的精神能者,都必须不定期接受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评估,以确认他们是否具有危险性。 薛夜明就更不用说了。表面上看,现在的他过着平稳的生活,甚至有时都让人忘记了他是一个正在服刑的罪犯。而实际情况是,他时时刻刻都站在绞刑架上,颈项上套着致命的绳圈,脚下只有一块勉强立足的木板。只要有一次评估出现问题,或是发生某种变故,那块木板就会被抽走,绞索收紧。 薛夜明的语气却很平淡,仿佛他只是来做个普通的体检。他向前微微一倾身,“伤得怎么样,我看看。” 白桐忽然想到自己身上贴满了纱布,看着有点吓人,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缩,“没事的,就是一些小伤口。” 薛夜明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坐正身子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抱歉。” “不是,我是怕……”白桐想解释,又觉得说不出口。 怕什么?怕薛夜明会心疼吗? 怎么可能。对薛夜明来说,他大概只是个比较好说话的监管员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薛夜明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变得柔和,什么也没说。 外面的看守敲了敲门。薛夜明冲那人点点头,站了起来,“我得走了。你好好养伤。” 转身之前,借着身体的遮挡,薛夜明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白桐的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3 章 星城安管局,局长办公室。洛星海把手里的不知道第几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狠狠捋了捋头发。 列车案惊动了星际联邦高层,上级部门要求限期破案,他这个局长压力如山。 破案还不是最大的难题,更难的是,今后要如何预防犯罪。 精神能力是一种超级武器。有了这种武器,仅凭少数几个人就能实施波及全社会的恐怖活动。 两年前的广场踩踏案,和如今的星城列车案,有一个共同点:公众群体参与到了犯罪过程当中。 表面上看,列车案的肇因是暴徒劫车。但事实上,在列车相撞发生之前,劫车危机就已经被化解了。导致列车相撞的直接原因是A11122紧急停车,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乘客集体闹事。 任何时代,犯罪都是一种社会现象,而不是孤立存在的事件。 但在过去,人们往往习惯性地将“犯罪者”与“普通人”区分开,把犯罪心理看作某些个体或少数群体所独有的特质,与大多数人无关。 而现在,犯罪事件真正与所有人都产生了关联。 似乎在精神能力的影响下,犯罪心理有了传播性,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潜在的犯罪者。这就像是某种瘟疫,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病毒的感染者和传播者。 比病毒更可怕的是,精神能力对人的心理影响几乎不可能被准确地检测,更不可能有效管控。一个人是否接触过精神能力者,又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影响,目前没有任何技术途径可以确认。 这意味着,今后的犯罪事件,将会越来越具有突发性和规模性,令人防不胜防。 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城市不可能永久处于警备状态,不仅治安官会累死,公众也受不了。 “全民犯罪”的前景,如同一颗炸/弹,埋伏在某个未知的拐点。洛星海有预感,再不采取特别措施,这颗炸/弹将在某个时刻摧毁人类社会。 又掐灭一个烟头之后,洛星海打开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再一次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了一遍。 《平衡者计划》。 起用精神能力者,预防和制裁犯罪。 这是特调部那边提出的方案。他们把薛夜明要过去,就是为了给这个计划铺路。 起初,洛星海是这个计划坚决的反对者。 “平衡者计划”的本质,其实是以人制人。“平衡者”凭借自己的精神能力作出判断,谁是潜在的犯罪者。 这意味着,被选为“平衡者”的人,将会拥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力,裁决他人的生死。至于他们的裁决是否正确,普通人很难通过常规方法进行验证。 这一步一旦启动,后果将难以预料。洛星海认为,将整个人类社会的安危寄托在少数人的精神能力上,这过于荒谬。 可是特调部长不久前说的一番话,让洛星海动摇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法律已经变成了“心证”,难道普通人的“心证”,就一定会比精神能力裁决更可靠、更公正、更值得信赖吗? 洛星海长叹一声,按了按眉心,重新锁好文件。 洛星海自然不会是唯一正在承受压力的人。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龙城也备受煎熬。 这两天来,龙城经历了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的舆论洗礼。最开始网络上关于他的评价基本是正面的,大多数网民都对他以自身充当人质、交换出大多数乘客的行为表示肯定。后来舆论的风向就转变了,直至谩骂如潮:“车上那么多治安官,都治不住一个劫匪,治安官是特么吃/屎的吗?”“星城二级警备半个月,让普通市民的生活多了那么多麻烦,结果就是这?治安官还能更废物一点吗?” 一些网站上还出现了龙城双手被铐跪在地上对劫匪喊爸爸的漫画,被网民疯传。虽然漫画很快就被删除,上传者也受了罚,但不良影响已经形成。龙城被讥讽为“手铐哥”,俨然成了星城治安官无能的形象代表。 龙城没时间去管网络暴力的事。特调部和安管局都给他下达了必须限期破案的命令,他和整个专案组都在没日没夜地加班,工作之外的时间也全都用来抚恤列车案中殉职的同事们的家属,忙得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养。 星城列车站吞吐量巨大,需要排查的人员太多了。而案件中最关键的问题之一是,那个名叫李非的乘客,也就是持枪劫车的黑衣青年,究竟有没有受到精神能力控制。 这个问题将会决定专案组的重点调查方向,是排查当天与李非近距离接触过的车站人员,还是排查他的生活背景和人际关系网。 组内意见不统一,同时开展两个方向的排查又太慢。龙城满腹烦闷,借着去安管局医院换药的机会缓解一下心情,重新整理思路。 等电梯的时候,龙城看见了一个既意外又不意外的人,薛夜明。 薛夜明也认出了龙城,微微颔首,“龙组长。” “哦,小薛。”龙城扫过薛夜明身后的两个看守,“来做体检啊。” 体检是个委婉的说法,龙城很清楚薛夜明被带到这里是来做什么。 直达精神科的电梯停在了这层,薛夜明没有进去,“案子怎么样了?” 薛夜明不是专案组的人,但他这么问并不越权。特调部长明确指示过,只要是可能涉及精神能力的案件,薛夜明都可以担任顾问。 龙城正好也想听听薛夜明的意见,两个人带着两个看守,走到了一处适合说话的地方。 听了龙城的案情陈述,薛夜明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李非没有受到精神能力控制。” 薛夜明进一步解释自己的结论,“他的行为看似具有突发性,但实际是有内在逻辑的。除了最后看到时间的那一次之外,他的情绪有两个比较明显的转折点。第一次是你刚到13车的时候,他本来已经放下了灭火器,攻击行为中止,但是突然又开枪射击了受害者。第二次是你讲述了自己以前的经历,尝试和他沟通,他本来一直保持沉默,但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和你交谈。” 龙城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对,是这样的。” 薛夜明:“引发他这两次情绪转变的,有一个关键词,说话。” 龙城愣了愣,“说话?你是说,我跟他说话这件事吗?” 薛夜明:“不是,我说的是‘说话’这个词本身。在李非开枪之前,那个受害者,就是占了他座位的中年人,说了一句很关键的话——‘不用跟他说话,逮捕他,这个人不正常。’我想应该就是在这句话之后,李非的情绪突然变了。” 龙城在记忆中重放着李非那一刻的反应,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车厢中。周围一片混乱,充斥着许多人的脚步和喊叫。在这其中,李非的表情如同快速流动的背景上一帧定格的画。 龙城能够识别他表情中的情绪:愤怒,悲哀,以及委屈。 薛夜明的声音在这帧画外缓缓响起,“如果把他上车以后所有的行为串联起来,他自始至终在做一件事:克服与他人交流的恐惧和焦虑。我想,他可能有一定程度的交流障碍,在日常生活中承受着巨大的人际压力,因为不善交流,常常被边缘化。他想找回自己在人群中应有的位置,这就是他为什么对那个座位那么执著、甚至要用打架来捍卫它的原因。对他来说,那个被抢走了的座位,在那一刻代表着他的自尊,也代表着重新融入到人群中的可能性。最后刺激到他的也正是这一点,‘不用跟他说话,他不正常’,这大概是他周围许多人对待他的态度。他的沟通需求长期被人漠视,他无法继续忍耐下去,选择了爆发。” 过了一会儿,龙城问道:“那,后来他突然开口跟我交流,是因为我给他讲的那件事?” 薛夜明点点头,“你给他讲了一个关于沟通的故事,更重要的是,你给他传达了一种态度。你是在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同样身为普通人的他进行交流。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想要的。所以他会问你那句话,‘如果你不是治安官,还会像这样跟我说话吗?’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很重要,意味着他终于作为一个普通人被另一个普通人接纳了,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 薛夜明转过身,面对着龙城,“龙组长,你不必自责。至少在我看来,你处理这件事的方式没有任何过错。最后发生那样的悲剧,有很多可能的原因,但一定不是因为你。” 龙城出了很长的一口气,“有件事情,我没在组里说过。当时快要撞车那会儿,我去开李非的手铐,让警卫和乘务员先下车。等我把手铐打开的时候,车头和前面的车厢已经飞了,我眼看着过道门往我这边怼过来,就好像有个推土机在后边推着那样。突然有股力气从我背后猛撞了我一下,把我给撞到车厢外边去了。我没来得及回头看,不过只可能是李非,除了他,那节车厢没人了。” 薛夜明沉默了片刻,“他这么做,应该是因为,你是他生命最后陪他说过话的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4-16 章 天色逐渐转暗,有雨丝细细密密飘洒下来。 龙城准备离开,临走之前,问出了重案组讨论最多的问题:“依你看,这个案子接下去的重点调查方向应该是?” “可以查一查李非最近一年内的网络活动。”薛夜明说,“他最后的表现,带有比较明显的强迫性。在心理治疗技术中,有一种定向训练的方法,可以改善歇斯底里的症状。但如果反向操作,就会让一个原本情绪稳定的人变得狂躁。我目前怀疑,他曾经在一段时间内接触过某些有一定心理学背景的人。以他害怕交流的性格,很可能不会去正规机构接受心理咨询,而是会在网络上寻求帮助。他遇到了什么人,对方以心理治疗的名义,对他进行了不恰当的引导。” “你的意思是……”龙城面露愕然,“李非在网络上认识了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倒吊人杀手’,对方把他训练成了案件中的一个工具?” 薛夜明神色凝重,“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一个猜测。自从网络上那个‘倒吊人杀手’的犯罪预告出现以后,之前的连环杀人案就停止了,似乎表明两者之间的确是有联系的。但如果说这是同一个人,作案风格的差异性又太大。很难想象,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就会从连环杀人升级为大规模的恐怖袭击。 “所以我在想,是否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性:我们所谓的‘倒吊人杀手’,实际上并非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是无组织的群体连环作案,类似一种犯罪接力。‘倒吊人杀手’是一个名号,打个比方,就像网络上的一个共享ID,登录者可以是不同的人,彼此互不相识。 “制造星城列车案的凶手,大概率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他们有可能共享某些信息,也在某些方面遵循相同的‘规则’。如果这个凶手也延续连环作案的模式,那么接下去很可能还会再发生几起相似的事件。” 龙城的血管都被些话带来的寒意冻住了,“难道说……列车案这样的事件,也会连环发生?” 薛夜明沉吟着,“有这种可能性。当然,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我的猜测。” 龙城好一会儿才再次说出话来:“假如,假如你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到底能从这样的犯罪当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薛夜明没有直接回答,“龙组长,你有没有觉得,作为一个精神能力犯罪事件,这个案子很奇怪?网络预告,劫车,列车事故,每一个环节都太引人注意了。精神能力最大的优势是隐蔽性,作案的过程越不引人注意,作案人就越安全。为什么作案人偏偏要放弃这个最大的优势?” 这的确是一个重大疑点,专案组在第一次案情分析会议上就提出过这个问题。作案人的每一步计划,似乎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吸引公众的注意力。 “难道说……”龙城顺着这个方向思索,“作案者的目的,是为了引起关注?”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薛夜明说,“传统的连环杀手,按照心理需求分为几种常见的类型,比如追求快感的‘愉快型’,追求控制欲的‘权力型’,还有认为自己是在完成某种使命的‘任务型’。我们现在面对的可能是一种新的连环犯罪类型,‘示范型’。这些作案人很可能都在一定程度上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他们实施犯罪的目的,就是想引起人们的模仿。 “反社会人格犯罪者最常使用的手法有几种,纵火、爆炸、毒气或病毒,这些手法有一个共同点,具有扩散性。我想,‘倒吊人杀手’想要在社会上扩散出去的,就是‘犯罪’这个行为。对于拥有精神能力的反社会人格者,大概没有什么会比‘扩散犯罪’这个想法更有吸引力了。” 薛夜明看向龙城的眼神透出几分凛然,“龙组长,我不想危言耸听,但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星城列车案也许会是新一轮连环犯罪的开始,而且按照犯罪升级理论,下一次的事件规模会更大。” 告别了薛夜明,龙城忧心忡忡走出安管局医院大楼。 以“示范”为目的的连环罪案,这个思路还真是他以前所没有想到过的。但种种迹象表明,犯罪心理的确正在人群中扩散。 列车案发生后,几乎全网都在骂治安官废物,十几个治安官治不住一个人。可是当时在那趟列车上,治安官们所面对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车厢里众多不自知的共犯?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龙城吓了一跳,生怕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果不其然,刚刚接听起来,电话那头的第一句话就给了他当头一棒:“龙哥,又出事了!” . 这次出事的地方,在星河广场附近的一个精神能力者生活区。 星河广场面积不大,但位置重要,处于安管局大楼和市政部大楼中间,是星城的几条主干道交会之处。 龙城赶到时,事态已经平息,广场上还聚集着大批围观人群,防暴队都出动了。 龙城正在向下属询问事情经过,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道路旁边。一看到那个车牌,龙城的头立刻就大了。 后排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英俊而冷酷。 “严部。”龙城硬着头皮上前。这人他太熟了,严则音,特别调查部星城分部的部长。 龙城的编制在安管局,现在在特调部工作,洛星海和严则音都是他的顶头上司。洛局看似脾气不好,实际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下属。相比之下,龙城更畏惧这位年纪轻轻但每根头发丝都长得不近人情的严部长。 “唔。”严则音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龙城汇报了自己刚刚了解到的情况,“有几个人到精神能力者的集中生活区买东西,跟便利店的店主吵起来,把店给砸了。店主叫了一帮人,把那几个人打了。那几个人又回去叫人,最后变成了几十个人械斗,还牵扯进不少路过看热闹的人。现在有五个人重伤,有一个情况最严重的,脾脏大出血,可能抢救不过来了。还有十几个轻伤,全都送到医院了。” 严则音对此似乎并不太关心,听完汇报后点了点头,轻描淡写丢下一句“做好善后工作”,便关上了车窗,黑色轿车继续向安管局驶去。 局长办公室外,接待员正在开小差刷手机视频。感觉到有人过来,接待员抬起头,冷不丁看见严则音这尊神,吓得手机都差点掉了,“严、严部。” “我要见一见洛局。”严则音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哎哎,严部,洛局正在……”接待员站起来想拦,话没说完,严则音的人已经进了办公室。 接待员讪讪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缩起脖子,重新窝进座位里。 洛星海正在对着电话大发雷霆:“你们辖区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异能者和普通市民的关系本来就是一触即发,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你们想过后果吗?” 等到洛星海终于挂断了电话,严则音走过去,把一个造型古朴的圆筒放在桌上,“洛局,喝杯茶消消气。云城的茶叶,我朋友刚从那边给我带的。” 洛星海没别的爱好,就对茶感兴趣。严则音投其所好,没事就送几包茶叶过来。他选的都是价格不贵但品质上好的茶叶品种,说是寄存在这儿,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喝,要是洛星海不收,就是不欢迎他过来坐。这么一来,洛星海想推辞也不好推辞。 洛星海揉着太阳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哦,小严,坐。”特调部长特意跑过来请他喝茶,这个面子他是要给的。 “外面的情况,你看见了吧?”洛星海一脸掩盖不住的疲惫,“再这么隔三差五地出事,星城的治安要彻底乱了。” 严则音抓住时机,“洛局,到这个份上了,您还是不考虑平衡者计划吗?眼下的情况,要预防犯罪事件,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平衡者计划”的具体实施方案在报告书里都写了,严则音借着这个机会又更加详细地解说了一遍。 精神能力者执行任务的时候,会乘坐一种特殊的车辆。这种车的外形看上去极为普通,实际上进行了内部改造,全车防弹钢板结构,比运钞车更加牢固。 这些车辆搭载着精神能力者,每天就在城市里巡回移动,搜寻和识别其他人发出的精神力信号,判断有没有异常状况,从而提前发现潜在的不良分子。 用这样的方式,只需要少数几名精神能力者,就可以让感应范围扩大到全城。这就像是手机信号基站,每个基站覆盖一定的区域,不必在城市里到处都建满基站,也可以让信号覆盖整个城市。 洛星海听了一会儿,把茶杯放回到桌上,摆摆手打断了严则音的解说,“小严啊,别的问题咱们统统都先放一放,我就问你一件事。你给了这些精神能力者这么大的权力,那你要用什么办法制约他们?” “加强监管力度。”严则音言简意赅。 “监管?怎么监管?”洛星海对他的答案显然很不满意,用指头敲打着桌子边缘,就好像在敲打下属的脑袋瓜,“你也知道,普通的监管手段,对这些精神能力者的作用很有限。人只要缺乏外部约束,就一定会失控。一旦出了乱子,那就必定是大乱子。这个问题没有保障,我就绝对不会同意在星城试行这个计划。” 严则音眉梢一挑,“我今天来找您,主要就是想说这件事。有一个情况,因为不太方便,我没有在报告书里写明。在我的设想中,平衡者计划真正实行的时候,每一组是两个人,一个是精神能力者,一个是协调者。” 严则音伸出双手,十指相对,做了个互相抵触的动作,“精神能力者负责搜索潜在的犯罪嫌疑人,协调者负责保护精神能力者的安全,也随时随地向总部报告精神能力者的动向。这两个人互相配合,也彼此监督。平衡者计划就是以人制人。精神能力者制裁别人,当然也会被别人制裁。这样才能叫作‘平衡’。” 洛星海没有说话。严则音察言观色,继续说道:“当然,能担任协调者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否则就没法和精神能力者形成制约关系了。”他稍作停顿,看了看洛星海的表情,“有一个信息从未向公众公开,只在内部资料里提及过,但我想您一定是知道的。除了精神能力者之外,其实还存在另一种异能者,身体素质和五感远超常人,而且对精神力具有天然的抗性。” 严则音看向洛星海,嘴角勾了勾,“据我所知,这些人都以秘密的方式被吸纳进了各个城市的治安管理系统,表面上担任一些普通的职务,实际上是在为特殊行动储备人才。咱们星城的安管系统内部当然也有这样的人。这就是我说的可以担任‘协调者’的人。我们目前把这样一组搭档关系称为向导和哨兵。向导指引哨兵的行动,哨兵保护向导的安全,但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杀死向导。” . 一个小时后,严则音回到了车里,吩咐司机:“去安管局医院。”他要立刻拿到薛夜明最新的精神状态评估报告。 他看得出来,洛星海打心眼里不支持平衡者计划,更反对“以人制人”这个理念。但是不要紧,他相信洛星海很快就会看清楚形势。常规手段已无法阻止犯罪,平衡者计划势在必行。 不仅如此,严则音还有着另外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想法:人类很有可能即将迎来一场空前的大淘汰。异能者的出现,就是这场大淘汰的预警信号。 未来的星际时代,必然是一个人类高度精英化的时代。以人制人,优胜劣汰,这是人类进入星际时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大多数普通人都会在这场生存竞赛中出局,怀着“人人平等”的悲悯之心是行不通的。 这种事情,洛星海那样的老古董脑筋自然理解不了。严则音也不指望他理解,只要别碍事就行了。 行至安管局医院附近,车窗外的一个人影引起了严则音的注意,“那是薛夜明吗?” 车开到薛夜明身旁,严则音降下车窗,“上来吧,正好顺路。” 安管局医院和宿舍离得很近,一路上,严则音不咸不淡地向两个看守问了问薛夜明的情况。快到地方时,严则音象征性地对薛夜明说了句:“生活上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 没想到薛夜明真的开口了,“只有一个要求。我想更换监管员。” 严则音哦了一声,“你现在的监管员是白桐吧,他不好吗?” 薛夜明眼神淡淡看着严则音,“他很好。但是我们处不来。” 严则音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说:“这件事情,你最好还是亲自去跟他说。他当你的监管员,是上面直接安排的,要变更的话,也得他自己打申请。” 薛夜明移开了视线。 车停在楼前,两个看守带着薛夜明下了车。 严则音看看薛夜明的背影,又看看楼上某个亮着灯的房间,饶有兴致地闭上了车窗。 . 最后一瓶药水输完后,白桐对护士说,想回宿舍一趟。 “这么着急干什么,你们领导不是给你批了假吗?”护士不解,“你身上伤口太多,害怕感染,最好留院观察几天。” “就回去看一下。”白桐说,“我有点事,不看看我不放心。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在护士“记得准时过来换药”的提醒声中,白桐离开了安管局医院。 路过宿舍区对面的甜品店时,白桐在橱窗里看到一款蛋糕。巧克力上铺着一层雪似的糖霜,上面坐了一只樱花色的奶油小狐狸,眯着眼睛微笑的模样让白桐联想起了薛夜明。 白桐买了这块可爱的蛋糕。 回到宿舍,开门迎接他的是薛夜明。白桐没有见到本应接替自己在这里照顾薛夜明的临时监管员,门口的警卫和看守人数则变多了。 “他们没有给你派临时监管员?”白桐问。 “本来有,下午撤走了。”薛夜明似乎不想多提这个话题,看向白桐手里,“这是什么?” “给你的。”白桐把蛋糕盒子递给他,“路上看见的,想起来你爱吃甜的,就买了。” “谢谢。”薛夜明接过去,透过盒盖端详着那只奶油小狐狸,“你好像很喜欢这些小动物造型的东西。” “好像是的。”白桐有点不好意思,“我一看见这样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 薛夜明微微一笑,把蛋糕放进盘子。 白桐悄悄观察着薛夜明。他有种直觉,薛夜明的心情不好,外面那些特调部的人也有些古怪。但薛夜明不主动说,他便决定暂时不去问。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此时此刻只想和薛夜明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开饭前,薛夜明拿出塑料刀,准备分蛋糕。白桐拦住他,“不用切了,都是你的。我不喜欢甜食,看你吃就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薛夜明端起盘子。他先吃掉了蛋糕的其它部分,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吃掉了小狐狸,还不忘把指尖上的奶油吮干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白桐单手托着下巴看他,“你知道吗,撞车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一瞬间我在想,要是早知道这一次出来就回不去了,我走的时候应该好好跟你告个别的。还能见到你,还能像这样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真好。” 薛夜明目光微闪,缓慢地放下了盘子,“白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他顿了顿,“我想更换监管员。” 白桐怔住,“为什么?”他预感到薛夜明今晚会对他说些什么,但这个话题方向是他没有想到的。问出这句话后他才注意到,这是薛夜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特调部那边,对我有一些新的安排。”薛夜明说得慢而清晰,似乎这短短的几句话他反复斟酌了很久,“我以后的生活,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白桐一下子想到了薛夜明下午的精神评估,悚然一惊,“是不是你的评估出问题了?” “不是。”薛夜明说,“如果是那样,他们就不会让我回来了。” “哦,也对。”白桐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那是为什么?” “我说了,特调部对我有新的安排。”薛夜明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不好的安排吗?”白桐问。他是安管局的人,对特调部的事不方便问得太详细。 薛夜明的回答很奇怪,“对我个人无所谓好坏。但是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白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句话中的一个重要的词,“我们?” “是的,我们。”薛夜明抬眸看他,又望了一眼门外的警卫所在的方向,“具体的情况,我也还不是很了解,而且现在也不能说太多。也许过一段时间,你会看到文件。” 白桐会意,不再追问细节,“你说‘我们’,那就是说,在这件事上,你认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对吗?” 薛夜明点点头。 白桐继续道:“但你又说,对你个人无所谓好坏。这很矛盾。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认为这件事不利于我们之间的相处?” 这一次,薛夜明过了很长时间才回答。 “白桐,离我远一点。”他的声音有些苦涩,“我是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你是说,你的精神能力吗?”白桐看出,薛夜明在压抑着情绪,似乎这个话题触到了他的痛处。白桐想放弃追问,但薛夜明如此少见地流露出了倾诉的欲望,白桐不知道是否应该打断他。 “不止是精神能力。”薛夜明低垂下眼眸,好像这样就可以隔断白桐望向他的目光,“白桐,我是个有心理缺陷的人。从小的时候,我的家人就总是说,我是个怪物,没有正常的感情,不会和别人相处。和我在一起待久了,你就会发现的。” 今天以前,白桐眼中的薛夜明一直有着一个密不透风的硬壳。而就在现在,这个硬壳在白桐眼前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有个柔软的东西想要出来。 白桐决定不再回避。也许过了今晚,过了这一刻,薛夜明又会躲回到壳里。下一次再打开,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白桐直视着薛夜明的眼睛,“薛夜明,我说过,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有很特别的感觉。我不想掩盖,也不想假装。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是学心理学的,可以从你的专业角度去分析。我只知道,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照顾你。” “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被你照顾。”薛夜明重新抬起了眼眸,迎向白桐的视线,眼神恢复了几许往日的淡然,“你知道吗,我人生的前十几年里,我的家人教会了我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任何感情都需要回报,包括亲情,否则就维系不下去。所以我宁愿别人对我冷漠,因为那样就不需要考虑,该怎么回报对方的善意。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但是这样的好让我很累。” 两人沉默了片刻。 白桐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把所有的话都在今天说出来。 “薛夜明,你别忘了,我是侦查科的。”白桐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薛夜明的手臂,“你的左手臂内侧有好几道陈年的割裂伤。那个位置和角度,应该是你自己用右手拿着刀片之类的利器反复切割造成的,这说明你以前曾经作出过自残的行为。我没跟你提起过这件事,不代表我没有注意到。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不是真的讨厌和别人相处。你远离别人,拒绝亲密关系,是为了自我惩罚。” 薛夜明把右手搭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指尖微微颤抖。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记忆里。但他的脸上并没有痛苦,反而显出了一种宁静。似乎这段记忆的开启将他带离了此处,飞往某个虚无之地。 “夜明?”白桐低唤出声,把薛夜明的神思叫了回来。 “抱歉。”薛夜明摸了摸额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的。”白桐不安地轻抚了一下薛夜明的后背,“我是想说,如果你拒绝别人接近是出于自己真实的意愿,我不会勉强你,让你为难。可如果你是为了某种原因惩罚自己,才故意让自己远离他人,我……”白桐斟酌措辞,“我希望可以尽我所能,帮你从那个心结里面走出来。我同意你的观点,维系感情需要互相回报。但这件事不一定像你想的那么痛苦。可能是你还没找到让自己舒服的方式,也可能是你还没有遇到愿意和你一起尝试的人。”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直白,却是不好再继续下去了。白桐住了口,忐忑地等待着薛夜明的回应,像等待着一个宣判。 薛夜明拿起空了的蛋糕盒子,用手指摩挲着上面印的那只卡通小狐狸图案,勾勒它憨态可掬的形状。 “也许你是对的。”薛夜明说,“假如可以的话,我很希望能以另外的方式遇见你。我愿意尝试改变,去找到让我们都舒服的相处方式,哪怕要许多年也不要紧。但现实是,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可能性。” 薛夜明放下蛋糕盒子,定定看着白桐,“你知道吗,对于我这样的人,精神能力是一种诅咒。从我的能力被发现的时候起,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自由。不要强迫一个永远不会有自由的人去改变,那很残忍。” 忽然之间,白桐无言以对。 原本他还想要说得更多,但薛夜明的这番话在顷刻间打败了他。 是的,第一次见到薛夜明的时候他就知道,作为一个A级精神能力者,薛夜明永远不会再拥有正常的人生。 改变自己的前提,是能够自由掌控自己人生。而对于薛夜明,这已然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奢望。 白桐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何等的残忍。就像一个手持车票的人对一个永远也得不到车票的人说,走啊,我们一起去远方,远方有更好的风景。 薛夜明向他走近了一步,伸开双臂,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白桐的呼吸凝滞了。他们相识以来,这是薛夜明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对方的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颊。 “对不起。”薛夜明的声音和气息从他耳畔掠过,像三月的晨风吹拂草叶上的露珠,“如果有些事一定会以不好的方式结束,那我会选择不要开始。我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希望你可以体谅。” 说完这些话,薛夜明很快松开了他,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过了很久,白桐才再一次找回自己的呼吸。 “我明白了。”白桐闭上眼睛,发现自己的声音和薛夜明一样带着苦涩,“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一点,那么我照做就是了。” 白桐打开电脑,很快写好了变更监管员的申请。只是在填到“理由”一栏时,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合适的措辞。 白桐起身,去外面接了一杯水。再回到电脑前时,那一栏已经被填上了内容:监管对象有排斥情绪,无法相处。 提交申请时,白桐想起不知何时何地看过的一句话:天体的宿命就是在宇宙间孤独地漂泊,只有相撞毁灭的那一刻,才会彼此交会。 他们从彼此的轨道旁,堪堪掠过。 . 黄昏时分开始飘洒的细雨,到了晚上依旧未停。 胖头今晚出夜勤。非常时期,不论民事治安官还是刑事治安官,只要手头没有重要工作,都被安排了巡逻任务。 白桐去当薛夜明的监管员之后,新近跟他搭档的同事外号大福。也不知道局里这起外号的传统到底是从何而起的,反正他们这一届全都是这种接地气的风格。 来到宿舍楼下,大福已经在巡逻车里等着了。胖头坐上副驾驶座,伸手咚咚咚擂了擂大福的肚子,“大福大福,你是个什么口味的大福?” 大福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认真想了想,“草莓味的吧,我喜欢这个口味。” 巡逻车驶出了安管局大区,一路开往市中心。 路边的电子大屏正在播放新闻,“星际移民局近日透露,泰坦移民计划有望在未来五年内启动。” 土卫六,太阳系内的宜居星球之一,也是人类最早计划开发的星球。 “真想去土卫六看看啊。”大福咂咂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正式开始星际移民。” 胖头嗤笑:“别想啦,早着呢。最开始的几批移民就是去当苦力的,要把土卫六完全改造,我估计至少还得一二十年。” 进入闹市区后,胖头和大福渐渐停止了谈话。 巡逻车开过几条街,胖头忽然说:“你觉不觉得,今天晚上外面的人太多了?” 自从星城出现了倒吊人杀手,晚间出行的人便越来越少,那些平时直到入夜都人潮不息商业街甚至显出了几分冷清。可是今晚的街上却有不少人,仿佛回到了以前。 一个街心小广场上聚了一群身穿雨衣的人,每人手中都举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对着星城列车站的方向默默伫立,看样子像是在举行某种纪念活动,也许是在祭奠列车事故中的遇难者。 “在这儿停一下。”胖头观察着外面,“我感觉那些人有点不对。” 过了一会儿,那群人似乎完成了纪念,离开了小广场。 “咱们走吗?”大福问。 “他们的活动应该结束了吧,为什么人还聚在一起?”胖头望着那群人的背影。他们没有分散开,而是集中去往同一个方向。 “可能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再祭奠一次?”大福推测,“比如到每个遇难者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 他们去的方向是一个精神能力者的集中生活区。除了他们之外,那附近还聚集了另一些人。 “过去问问。”胖头说。 大福把巡逻车开了过去,胖头降下车窗,探出头去问路边一个离得最近的雨衣小伙,“哎,哥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雨衣小伙回头看了一眼,“哦,长官,我们有个朋友在列车事故里去世了,他以前就住在这个小区,我们来纪念他。”说着从手提袋里取出几根白色蜡烛。 “你们刚才不是在那边纪念过了吗?”胖头指着不远处的小广场。 雨衣小伙的眼睛转了转,“这条路是我们以前经常一起走的,我们顺着这条路一路纪念过来,到这儿是最后一站。很快的,几分钟就结束了,完了我们就走。” 胖头:“行吧,结束了就赶紧回家,现在是特殊时期,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谢谢长官。我去跟他们说一声。”雨衣小伙跑了几步,汇入到了前方的人群之中,辨认不出来了。人群又像之前那样点起了蜡烛,默默伫立。 胖头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关上了车窗,“先去别的地方巡一圈,过会儿再回来看看。” 大福又发动了巡逻车,继续往前开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7-18 章 巡逻车开过一家快餐店,胖头看了看时间,“今天晚上不知道几点钟收队,我去买两个汉堡,咱们备着当宵夜。——你要咖啡吗?” “牛奶。”大福说。 胖头下了车。 快餐店里灯光明亮,色彩鲜艳的水果椅中坐着神色悠闲的男男女女。点餐台前排着很长的队伍,带着孩子的父母指点着广告牌上的画,年轻的情侣头靠着头说悄悄话。 胖头的心情在这样的氛围中慢慢松懈。他恍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平常的夜晚了。自从倒吊人杀手出现,不,自从精神能力犯罪者出现以来,每个治安官身上都好像被拧紧了一根永不放松的发条。而且没有人知道,这种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着的日子,究竟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希望今天这个夜晚,可以就这样安闲地度过。 为了庆祝这份难得的好心情,排到胖头时,他特意多要了两个甜筒。 往快餐店门口走去的时候,外面的街道上忽然起了一阵喧闹。胖头听见许多人杂乱奔跑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大喊:“快叫治安官——!快叫治安官——!” 胖头一愣,意识到又出事了,立刻扔掉了手里的食物,拔腿往外跑。 街上已经乱成一锅粥,停在门口的巡逻车不知去向。胖头逆着人群奔跑过来的方向往回找,在一个精神能力者的生活区前面找到了他和大福的巡逻车。车子的前挡风玻璃全碎了,引擎盖凹陷,车门开着,驾驶室里没人。 胖头三两步绕到车子另一侧,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大福。大福的半张脸血肉模糊,一动不动,对胖头的呼喊毫无反应。胖头不敢挪动他,无法确认伤势究竟如何。 小区保安哆哆嗦嗦打开岗亭的门,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刚、刚才外面那群人突、突然往小区里面冲,这、这位长官去、去拦他们,他、他们就、就突然掏出锤子……” 胖头暂时顾不上听他颠三倒四地说话,急赤白脸呼叫了救护车。 “刚才那些人呢?”胖头问还在哆嗦的保安。 “冲……冲进去了。”保安心有馀悸看向小区里面。隔着一堵隔离墙,无法从大门口看到小区里的情形,但胖头听到了持续不断的玻璃碎裂声,还有人的惊呼惨叫。 此时的街道上已响彻警笛声,过了很久,才终于看见救护车鸣着笛赶到。 上了救护车后,胖头拨通了精神能力管控中心的电话,报告了现场情况。 那边的接线员依然是程序化的问询:“请确认,现场是否发生了精神力感染?” “不知道!”胖头有点烦躁,“这哪能用眼睛看出来!” 接线员:“管控中心会马上派出紧急救援车辆。不过,现在全城多路段交通拥堵,无法预计到达时间。” “明白。”胖头掐断通话。打电话给管控中心只不过是按规定走个程序。救护车过来的这一路上,他所见的混乱情形,令他这个治安官都骇然。这种局面可能连防暴队都控制不了,管控中心又能做什么。 正在加速行驶的救护车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胖头抓着车上的把手,脑门上出了一层汗。 司机咳声叹气:“没办法,前面的路堵了。” 胖头一看,果然前面整条街都被人群塞得满满的,别说过车,连人都过不去。那些人的手里都拿着棍棒之类的物品,砸向他们目力所及的所有东西,好像要砸烂整个世界。 胖头顿时就急了:“那赶紧绕路啊!” 司机摇头:“别的路也堵,过来的时候就开始堵了,我还特意绕了条路,结果也是这样,现在倒车都没法倒。” 胖头抓起领口的对讲机吼了起来:“怎么这么多地方都堵了?就不能先封锁闹事的地方吗?我们的救护车过不去!” 对讲机那一端的同事也和他一样急:“封锁不了!到处都在闹!全城暴/动!” 这一夜,星城的各个区域,同时发生了市民袭击精神能力者生活区的事件。街道两旁的店铺和车辆尽数被砸毁,地面铺满碎玻璃,被雨水浸湿,反射出璀璨迷离的灯光,整个城市如同陷入一场诡谲而魔幻的末日狂欢。 这是新时代的“水晶之夜”。 医院大门就在不远处,胖头已经能看到建筑物上“急诊”两个大字发出的红色灯光。可车子就是被堵在这里,寸步难行。 “下车,我们抬着他过去。”胖头作出了决定。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从那些暴/动者的架势来看,下车恐怕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福的生命流逝。“我在前面开道,你们跟着我。” “胖头,你冷静一点,可千万别伤着人!”对讲机里的同事提醒。 “我知道。”胖头舔了舔因焦躁而干裂的嘴唇。 星城列车案后,治安官和民众关系紧张。这种敏感时期,如果再发生治安官打伤市民的事件,影响将会极其恶劣。民众对治安官缺乏信任,很容易引发混乱,犯罪者便有机会浑水摸鱼制造事端。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胖头拔出配枪,率先跳下车。 雨水混着喧嚣扑面而来,整个城市的骚动如有实质。胖头打了个寒颤。他面对的似乎是一头凶猛的巨兽,涌动的人潮就是巨兽的形体。 胖头一咬牙,“跟紧我!” 还没等他行动,对讲机里陡然传出了另一个同事尖厉的大喊:“不要和人群冲突!离人群越远越好!这些人都疯了,消防车用高压水枪都冲不开!你们快跑!快跑啊!” 一声突兀的杂音,这个说话的同事再没了动静。 胖头看着前方兀自挥舞棍棒砸向建筑物和车辆的人群,脑中蓦地出现了一个词:丧尸。 这些人的动作和神态,已不似正常的人类。他们仿佛没有思维,没有意识,更没有对同类生命的怜悯和敬畏,只有毁灭的欲望。 他终于明白,刚才同事在对讲机里喊出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与其说这些人疯了,不如说他们在此刻异化了。 胖头握枪的手开始发抖。原本他只想朝天鸣枪示警,可是这一瞬间,他却真的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朝着面前这些人开枪。 人类的攻击性,确实是会传染的。 ——我也要失控了吗? 忽然有两道人影从他背后跃出,挡在了他身前。胖头一惊,但即刻就发现,这两个都是自己的同事。 “木桶,土豆?”胖头声音带着颤,叫出他们的外号,“你们怎么来了?” “对讲机里听到你说话,就过来了。”外号土豆的同事回头看了看,用厚实的手掌挡住胖头的枪口,“别冲动。要是开枪了,可能就彻底乱了。” 土豆和白桐一样,在列车事故中受了伤,正在安管局医院休养。全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只要是还能动的治安官都回来工作了,他和白桐半路遇到,一起赶来支援胖头。 白桐沉默地观察着局面。以他的身手,想要从人群中脱困很容易。但是他不能攻击这些市民,还要保护伤员和医护人员,这就有些困难了。唯一的办法,是以自己充当肉盾,替他们挡住所有可能的攻击。 “土豆,你到后面去。胖头,你拿着这个。”白桐给了胖头一个防暴盾牌。 胖头顾不上问这盾牌是哪来的,“那你呢?” “我在最前面。”白桐沉声说,“你们别管那么多,跟着我冲。” . 特调部的指挥车缓缓驶入了一个停车场。场内空空荡荡,只停着一辆外观普通的厢型车,被指挥车头部的灯光照亮。 “那个,就是你以后工作的地方。”严则音指着那辆厢型车,告诉后座的薛夜明,“待会儿你就到那辆车上去,会有技术员帮你操作。虽然今天就叫你过来确实有点太仓促,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不让你出动不行了。你这是临危受命,等到事态平息了,部里会给你记一个大功。” 洛星海和安管局的人还没有到,这辆指挥车上,暂时只有严则音和薛夜明两人。这是严则音有意的安排。他要用这段时间,给薛夜明作一些特别的“交待”。 “在你工作期间,我们会暂时关闭你身上的精神力屏蔽仪。不过要记住,不要做任何计划之外的事。”严则音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厢型车,“那辆车上,是有毒气设备的。” 薛夜明也顺着严则音的视线看向车窗外,“我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嗯。”严则音慢慢拨弄着自己手上的黑色皮手套,“命确实不能拿来开玩笑。不过有的时候呢,命需要拿来搏一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薛夜明说,“请严部长明示。” 严则音笑了笑,回头看向他,“研究所的那帮人说,精神能力是可以成长的。A级应该不是你的极限,我想要你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水平。” 薛夜明面无表情。 “薛夜明,平衡者计划是你唯一的机会。”严则音打量着对方的脸庞,试图捕捉到一点点微小的情绪变化,“如果这个计划行不通,你要么去蹲监狱,要么被送到研究所。相信我,哪一条路都不会比现在好。你没有选择。不能变强,就只有死,或者生不如死。抱歉,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在陈述你的处境。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严则音看了看时间,略一探身,拿走了薛夜明捧在手中的小熊暖手炉,“这个先留在指挥车上,我替你保管着,等你完成了任务再还给你。——你不想弄丢他,对吧?那就好好干。” 一名调查员打开了车后门。薛夜明接过对方递来的伞,缓步下车。 细雨沾衣,春寒袭人。薛夜明压低伞檐,稍稍遮挡着扑面而来的风,走向那辆“工作车”。 严则音在车上注视着他。薛夜明神态自若,如同在雨中的庭院漫步,一直走进了车后厢中那个专门为他特制的小房间。 这是一个像隔音舱一样全封闭的空间,通过新风系统进行内部供氧。必要的时候,那些出风口也会释放出麻醉气体或是毒气。 . 洛星海上了指挥车后,拿起薛夜明留下的那个小熊暖手炉,左右看了看。 这个暖手炉被检查过无数次,确定无疑就是个平常得不能更平常的家用物件。洛星海想不通,薛夜明干嘛走到哪儿都要带着这个。A级精神能力者也可以算是一种天才,这大概属于天才的怪癖。 “洛局,严部,咱们现在后退吗?”司机请示。 “嗯。”洛星海把暖手炉放回原处,“后退。” 等到指挥车和其它车辆都退进了安全区之内,技术员将薛夜明脑后的屏蔽仪连接到工作车上的控制台,开启了精神力强化装置。这是个类似信号放大器的设备,可以把薛夜明释放的精神力扩大数倍放射出去。 薛夜明启动能力的瞬间,洛星海仿佛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由此可见,精神能力者给旁人造成的心理压力有多大。连他都会反射性地神经紧张,也怨不得那些没有防护手段的市民在面对精神能力者的时候会反应过激。 从指挥车监控屏幕中,洛星海看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离得最近的一条街道上,那些几近疯狂的人群忽然间停止了骚动,许多人抱住了头蹲在地上。 洛星海没有被精神力控制过,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从监控中这些人的表情和动作来看,他们仿佛被无形的巨人之手捏住了头颅。洛星海几乎都要担心,他们的头会不会在下一个瞬间像摔碎的西瓜一样爆裂开。盯着这样的画面看久了,洛星海自己的头都开始疼了起来。 精神能力实在太可怕了。不可见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 “洛局,严部,情况不太对!”通讯频道里突然传出精神力监测员略显慌张的声音,“薛夜明的精神力信号出现异常波动!” 同一时间,洛星海也看到了指挥车上的监视屏,红色的告警指示灯开始频频闪烁,越闪越快。 洛星海脸色骤变,“薛夜明!你的精神力开始不稳定了,马上停下来!听到了吗?” 两秒过去,耳机里没有回答。 整个通讯频道陷入了死寂,所有人在这两秒内如临深渊。 情况似乎表明,薛夜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了。在这么大的范围释放这么强的精神力,还要控制在适当的阈值之内,这对能力者的身体造成的负荷简直难以想象。薛夜明到底能支撑多久,谁也说不准。 A级精神力如果彻底失控,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目前还没有相关资料,说不定相当于在城市中引爆一颗小型核弹,只不过摧毁的不是物质,而是人类的精神和心智。 洛星海当即作出了决定,“中止行动,打开精神力屏蔽仪,确认薛夜明的状况。如果他无法自主停止精神力,马上释放麻醉剂!” “收到!”技术员准备行动。 “等一下。”薛夜明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异常虚弱,“我没事,我能控制住。” 随着他的话音,监测仪器上的精神力信号开始减弱,降到了安全值以下,告警灯停止了闪烁。 洛星海吊在喉咙里的那口气这才算是呼出了一半。 “本次行动失败。”洛星海沉着脸宣布,“叫薛夜明撤回来!” “我去看看其它地方的情况。”严则音说着,下了指挥车,转头钻进了特调部的通讯车,进入一个加密的通讯频道,“薛夜明,你还能继续吗?” “我不知道。”薛夜明说。 严则音想了想,吩咐下属:“定位白桐的当前位置,给薛夜明转播现场画面。” 研究所的资料表明,精神力会因强烈的痛苦感而增强。原本是C级的能力者,在极度痛苦之下可以爆发出B级精神力。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敢拿A级能力者做这种实验。 严则音不介意由自己来当这个第一。敢冒别人不敢冒的险,才能成别人成不了的事。 薛夜明面前的显示屏上,出现了白桐和胖头他们所在的那个路口。白桐和其他治安官一起艰难地挡在担架前,承受着周围人群疯狂的攻击。 “薛夜明,你好好看着这一切。”严则音一字一句道,“你记住,如果这些治安官今天死了,就是因为你没能救他们,而你本来是可以做到的。” 随着他的这些话,严则音如愿看到,薛夜明本已微弱下去的的精神力信号再一次增强了。 指挥车里,洛星海也觉察到了异常:“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行动停止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强的精神力信号?” “洛局,现在可能……没法停止。”监测员的声音战战兢兢,“精神能力管控中心刚才联系了我们,闹市区检测到多处较弱的精神力信号,但是无法准确定位。现场可能有不止一个精神能力者,正在操纵人群。如果我们这边没有薛夜明的精神力压制,恐怕更大规模的暴/动马上就会爆发。” 洛星海脸色铁青。这场突如其来的群体暴/动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这是又一起精神能力犯罪,而且幕后的操纵者还不止一个。 通讯车里,严则音仍在继续追问:“薛夜明,你能把你的能力扩大到多大范围?” 他没有听到薛夜明的回答。而他身旁的下属却忽然面露惊异,望向车窗外:“严部,你……你看外面……” 严则音抬头,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无数繁花如雨似雪,自天空纷纷而落。 严则音触电般看向监控画面。 什么也没有。 监控画面中的街道依然是先前的模样,看不到一片落花。 他瞬间明白,那是薛夜明的精神体。 精神体并非实体,而是精神力作用于人类大脑和神经所产生的意象,类似VR制造的虚拟视觉效果。它们仅仅存在于人们眼中的世界,是一种集体幻觉。 目前所知,C级以上的能力者可以产生精神体。每个人的精神体意象各不相同,可以视为一种特征码,就像人的指纹。精神体并非任何时候都会出现,只有当能力者可以较为自如地掌控自己的能力时,精神体才会凝聚成形。精神体的意象越清晰,代表能力者的控制力越强。 就在薛夜明的精神体出现的同一瞬间,严则音听到了耳机里传来监测员难以置信的惊呼:“检测不到精神力信号了!薛夜明的精神力信号……消、消失了!” 严则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人看出他此刻有多兴奋。 他没有想错,这个宝押对了。薛夜明的精神力不是A级,而应该是S级。 至今为止,官方还从未发现过S级精神能力者,据推测是因为S级精神力太强,现有的仪器反而检测不到。 现在发生的事情证实了这种推测。薛夜明不但爆发出了S级精神力,而且还呈现出了如此令人震惊的精神体意象。他真实的能力,恐怕难以估量。 城市里的大街小巷,所有的暴/动者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动作。他们脸上狂暴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而平静的虔诚。他们向着天空摊开双掌,试图触碰虚空中的繁花。 白桐和胖头周围的压力顷刻消失。那些袭击他们的人也全都站住不动了,像被施加了催眠术,齐齐仰头望天。 “这……这些是什么?”胖头看着眼前的落花。 “快走!”白桐一手护着担架,一手分开了人群。刚才还狂暴的人群此时已全然没有了攻击性,默默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胖头和医护人员回过神来,紧跟着白桐,狂奔着冲进了医院。 大福被送进了抢救室。 胖头累瘫在墙角,话都说不出来。 白桐来到窗前,望着那些仍在飘落的繁花。 夜明,是你吗?我感觉得到,感觉得到你。 这一刻,万籁俱寂,天地澄明。摩诘花雨,若有梵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19 章 安管局医院大厅,几名医护人员推着一架移动病床,快速走向专用电梯。一把暗红色的长发自床沿垂下,随着医护人员的步伐微微飘动。 病床经过白桐身边,床上的薛夜明似有所感,眼睫微动,但没有睁开。 白桐紧走两步,目送着薛夜明被推进了电梯。他很想跟过去,但他知道,这个电梯直达顶层的特殊观察室,一般人不允许进入。 严则音随后走了过来,“过度使用精神能力导致的休克,应该没什么大碍,别担心。”他往白桐怀里塞了一件东西,“这是薛夜明托我保管的,等他转到普通观察室以后,你帮我还给他吧。” 白桐低头看去,那是他买给薛夜明的小熊暖手炉。 “你自己的伤,也赶紧去包扎包扎。”严则音拍了拍白桐的背,就像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大家都辛苦了。” “谢谢严部。”白桐没有看他,转身走向外科。 薛夜明在特殊观察室待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转入了普通观察室,准许探视。 白桐带着那只暖手炉坐到了薛夜明的床边。薛夜明还在睡,医生说,他的身体因为过度使用精神能力而受到了极大的损耗,需要在睡眠中进行自我修复。白桐决定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他,等他醒来。 薛夜明的一只手上扎着输液针头,另一只手垂在床沿,病号服的袖子很宽大,松松地卷起到肘部,隐隐可见上臂内侧那几道陈旧的划伤。白桐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还没抽回手,自己的手却被抓住了。 白桐忙看向薛夜明的脸,却发现他并没有醒。抓住白桐的手,似乎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白桐任由自己的手被对方抓着,曲起另一条手臂垫着头,趴伏在薛夜明的枕边。他要让薛夜明一睁开眼睛就能见到他,好让他知道,他并不孤独。 . 星城第七精神能力研究所坐落在市郊,标志性建筑是三座呈品字形排列的小红楼。 在精神能力研究领域,“星城七所”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因为它直属特调部,绝大多数研究内容不对领域内的其它机构公开。 余晖的外形很不符合“研究员”这一身份在人们心目中的刻板印象。比起一个研究员,他长得更像个打手。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十有八/九都会怀疑,这个研究所怕不是黑/道开的。 “我不喝这种咖啡。”严则音面带几分嫌弃,推开了余晖递到他眼前的纸杯,“我也不想听你的狗屁工作汇报。我想问你的是,为什么暴/动会同时发生在多个城市。” 那个夜晚,星城并不是唯一出事的地方。在星际联邦的几大主要城市中,都不同程度地发生了骚乱。星城的事件规模最大,但后果最轻,而其它城市都发生了治安官与市民的武力冲突。 “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两种解释。”余晖喝了一口咖啡,竖起一根指头,“第一种是,各个城市的精神能力犯罪者通过网络进行联动,约定好了在同一天引发骚乱。” “哦,真是个有创意的想法。”严则音冷冷道,“我要是想听这样的解释,就去找网络信息科的人了,何必跑这么远过来找你。——说吧,第二种解释是什么?” “第二种解释呢,听起来就有点稀奇古怪了。”余晖挠了挠头,“旧时代曾经有学者提出过一个词,叫作‘百目猿现象’。大概描述的是这么个意思:A岛有一群猴子,某一天它们当中的一只偶然发现,用海水浸泡过的食物会更好吃,于是A岛的猴子都学起它的样子,用海水浸泡食物来吃。当这么做的猴子达到一百只的时候,距离A岛隔山隔水的B岛上,猴子们也都开始这么干了。这两个岛相距非常远,猴子们根本不可能互通信息。于是问题来了:B岛的猴子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来进行模仿的呢?” “唔。”严则音用手指抵着下巴,“你想说,多个城市的人同时发生集体暴/动,和这个什么‘一百只猴子现象’,是出于同样的原理?” “是的。”余晖两眼发亮,“过去有学者认为,‘百目猿现象’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荣格的‘集体潜意识’理论。灵长类动物的大脑,也许是可以‘联网’的。人类的集体潜意识,可能就是人类在精神和心理层面上的互联网。那天晚上,各个城市的人不是通过现实中的网络进行联动,而是在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通过‘集体潜意识’这个‘网络’,传播了‘发起暴/动’这个信息。” 严则音皱眉不语。 “你有什么想法?”余晖问。 严则音:“如果是异能者出现以前的时代,我大概会建议你去看看精神科。但是现在我觉得,没准儿就是这么回事。这么一来,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按照这种理论,精神能力者就像黑客,或者是拥有超级管理员权限的人,可以通过‘集体潜意识’这个渠道,进入别人的大脑操作系统。” 余晖:“可以这么理解。” 严则音又问:“那你觉得,精神能力发展到极致,会是什么结果?” “我想应该是意识同化。”余晖说,“最高等级的精神力,应该可以改变他人的思维和记忆。” “只是这样?”严则音露出几分不以为然,“这比直接操纵他人的行动更高端吗?” “你觉得这没什么?”余晖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你想一想,什么东西能决定一个人本质,决定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而不是另外一个人?不是躯体这种物理层面上的硬件,也不是某个具体的行动,而是思维与记忆的集合体,也就是我们通常称为‘灵魂’的东西。如果你的记忆被改变,不再认同自己过去的身份,思维模式也被改变,不再遵循过去的想法和情感,那么你就在灵魂层面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说,是操纵一个人的行动更高端,还是改换这个人的灵魂更高端?” “哦。”严则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评价,“用灵魂这个说法,好像听起来确实更高端一些。” “你还是没有真正明白意识同化的可怕。”余晖摇着头,“你有没有听说过‘意识大融合’理论?在精神能力出现之前,就有这种理论了。” 严则音:“好像听说过。是不是说,全人类的意识,最终会融合成一个共同体?” 余晖:“没错。打个比方,假设我们两个被薛夜明的意识同化了,从此以后,你和我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存在于我们躯体里的,是薛夜明的灵魂副本。如果这个范围继续扩大到全世界,最终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变成了同一个人。全世界的人类大脑组成一台超级计算机,服务于同一个人的灵魂和意志。——你还觉得这样的能力没什么吗?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说,这是神才做得到的事了。” 严则音的神色终于凛然了起来:“你认为薛夜明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哦哦,那倒不是。”余晖缓和了语气,“我只不过用他打个比方,说明精神能力发展到极致会是什么结果。现在还不至于出现这种事。人类就算真的发生意识大融合,也必定是在很遥远的未来了,至少要等到地球文明全面进入星际时代以后吧。到了那个时候,为了保证整个族群的行动高效统一,全人类将会进行意识大融合,通过自我迭代来进化,并且——” “既然是那么遥远的事情,我们今天就不必讨论了。”严则音打断了他,站起身来,“我不是来这儿听你鬼扯的。带我去看看你们最新的研究项目吧。” 余晖带严则音走向研究所后部,一路不停搓着手,“我说,真的不能把薛夜明送到我这儿来吗?” “不能。”严则音斩钉截铁,“最起码现在不可能。我用得着他。” 余晖叹气,“好吧。那你多留意他。关于他的精神能力,很可能还有更多隐藏的秘密。” “知道了。”严则音挥了挥手,“我会好好关照他的。” . 薛夜明从一场漫长而剧烈的头疼中逐渐恢复了意识,就像以前很多次头疼发作晕倒后再醒转过来的时候一样。浓重的疲倦感依然包围着他,明明睡了很久,却还是很困。 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在被子里面被人轻轻握着。 薛夜明克制着困意,不让自己再一次睡过去,慢慢转过了头。 预料之中的,他的视线撞进了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白桐枕着一条手臂伏在床边,目光温柔,安安静静看着他。 白桐长得很好看,眼睛尤其漂亮,虹膜是少见的深绿色,像森林深处倒映着树影的澄澈湖水。 让人安心的眼睛。 薛夜明动了动嘴唇。白桐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轻声说:“放心睡吧,已经没事了。” 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他们也曾经像这样彼此陪伴。 薛夜明又闭上了眼睛。无论未来如何,至少在此时,他知道,他们彼此相爱。 个体生而孤独,愿意互相陪伴,就是一种相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0 章 薛夜明断断续续睡了三天。醒来时,白桐不在病房里。护士说,他被叫回去加班了。全城暴/动造成的后续问题数不胜数,安管局这些日子忙翻了天,人手严重不足。 那个暖手炉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薛夜明的床头,图案上的毛绒小熊正对着薛夜明的脸。它倒背着双手,略略歪着头,表情纯真地看着他。 护士见薛夜明兀自望着一只暖手炉发呆,以为他睡醒了无聊,“你看电视吗?我帮你打开。” 一连换了几个频道,都是特调部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的演说。薛夜明按着遥控器跳了过去,他并不关心特调部如何对公众解释那天最后发生的事情。哪怕特调部对外宣布,是部长严则音突然之间觉醒精神能力平息了暴/动,薛夜明也毫无意见。 就在薛夜明打算关掉电视继续睡觉的时候,屏幕上的画面转换到了星际探索频道。 节目解说:“土卫六,又名泰坦星,是人类最早开发的太阳系内移民星球。二十一世纪中叶,星际联邦移民局首次提出‘泰坦星改造与移民计划’,简称‘泰坦计划’。但随后由于全球航天技术进入‘大停滞’时期,该计划被无限期搁置。……” 画面中是一颗孤独的小星球,在土星硕大而壮丽的光环前方寂寞漂流。 薛夜明放下了遥控器,专心看这档节目,一直到洛星海来到了他的病房。 “哦,泰坦计划啊。”洛星海眯起眼睛看着电视上的字幕,语带感慨,“我们这一代老家伙们,从小就是听着泰坦计划长大的。可惜啊,后来渐渐地没人再提了。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又要重新启动了。不知道等人类真的移民过去,又是多少年以后的事。这是多少代人的梦想啊。” “洛局长。”薛夜明把电视调成静音,坐起了身。 “别动别动。”洛星海按住他,一转头看到了床边的小熊暖手炉,笑道:“喔唷,这个小东西还真是跟你寸步不离啊。”听他的口气,就好像那是个活物,自己跟着薛夜明。 洛星海有个特点,平时脾气暴躁一点就着,但越是在压力极大的时候,反而越会显得轻松随和,以免再给下属增加额外的心理负担。他此刻看上去这么轻松,恰恰说明安管局当前面临的压力之大。 洛星海给薛夜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所谓的坏消息。 好消息是,安管局和特调部都决定,给薛夜明记一等功,相应的奖励很快就会发放下来。 所谓的坏消息则是——洛星海掏出手机给薛夜明看,“白桐提交的监管员变更申请,上面没通过。你们俩还得继续相处下去啊。” 他的手机屏幕上是白桐打的那份变更监管员的申请表,上面多了两个鲜红色的字“驳回”,另有一行小字:“变更理由不充分,不予批准。” “当然,如果你们相处起来确实有困难,还可以再打申请。”洛星海说,“不过呢,我个人还是希望你们多沟通沟通。白桐那个孩子人很好,肯定不会故意为难你。你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跟他讲,不要积累误会。”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薛夜明说。对于这个结果,他丝毫不感到意外。那天严则音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白桐的命运,大概是要彻底被捆绑在一起了。 洛星海话头一转,“小薛啊,那天暴/动发生之前,你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没有。”薛夜明据实以告,“我没有感应到特殊的精神力波动。” “哦。”洛星海面露一丝愁容,“好几个城市同时发生那么大规模的群/体/事/件,事先居然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真是不可思议。就算很多精神能力犯罪者通过网络进行联动,那也总会有些消息漏出来吧,我们的网络安全部可不是摆在那里做样子的。这么防不胜防的,可怎么得了啊。” 病房内安静了片刻,薛夜明说:“洛局长,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选的课题方向是群体犯罪心理。即使是在精神能力犯罪出现以后,我也坚持一个观点:任何事情都不会凭空发生。精神能力是一种催化剂,会让一些事情加速,但不会无中生有。如果我们觉得某个结果来得突兀,那一定是因为,在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发生了某种过程。” . 医院,黄昏,走廊。 胖头站在一扇窗前,出神地望着夕阳下林立的楼宇。 白桐走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肩,“大福怎么样了?” “刚刚醒了一会儿,又睡了。”胖头喃喃,“大福说,伤好以后就辞职,他是真的怕了。要是动不动就闹这么一出,治安官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 白桐默默点头。 胖头揉了揉鼻子,“说实话,我也怕了。一想起那个时候,我差点对着人群开枪,我就后怕。可是如果再遇到一次这样的情况,我可能还是会控制不住想开枪。” 白桐叹了口气,“你去过心理辅导处了吗?” “去过了,怎么可能不去。”胖头还是看着外面,“不过这一次,我觉得心理辅导也没什么用。在那天以前,我一直相信人性本质上是善的,只有出了问题的时候才会堕入恶道。可是现在我觉得,也许人的本质就是病态的恶,善良和正常只不过是水面结的一层薄冰。保持善良和正常,是一件如履薄冰的事,一旦掉到冰下面去,就万劫不复了。” 白桐观察着他的表情,“要不你休几天假,别勉强自己。今天晚上的值班我替你,待会儿我就去局里。” “不了,你今天还要出夜勤呢。再说是我自己申请加班的,休了假自己一个人待着,更容易想东想西。”胖头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整了整衣领,“没事,很快就会好了。” 白桐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你今天跟谁一起值班?” “土豆。”胖头顿了顿,忽然说:“木桶啊,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克搭档的命?最开始是跟你,结果你遇上薛夜明被劫的事情,还有列车案。然后我又跟大福,结果出了这个事。我要是再跟土豆搭档,不会把土豆也给害了吧?” 不等白桐回答,他又自嘲地一笑,“我瞎说的。没事,很快就会好了。”胖头转过身,用力拿拳头擂了一下白桐的手臂,“走了。” 白桐去餐厅打了晚饭,来到薛夜明的病房。洛星海已经走了,薛夜明独自靠在半开的窗前,用一个小小的播放器连着音箱听音乐。是白桐曾在薛夜明的房间听到过的曲子,《奇异恩典》。 “醒了?”白桐摸了摸薛夜明的额头,“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两人随意交谈了几句,谁也没提变更监管员那个小插曲,就好像那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刚才见到了胖头,他的状态不太好。”白桐一边替薛夜明摆好饭菜,一边复述了胖头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事?” 薛夜明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奶油蔬菜汤,正在用勺子慢慢搅拌着冷却。听了白桐的描述,薛夜明蓦地停下了动作。 “白桐,赶紧找到他。”薛夜明神色严肃,“这是求救信号。” 胖头出了医院,走向安管局。一个路人从他身旁经过,两人即将擦肩的时候,那个路人的脚步倏然稍稍停顿了一下,以几不可察的微小幅度转了转头。胖头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举动,径直走了过去。在他身后,那个路人也加快脚步,迅速没入了街头的人潮。 土豆今天和胖头一起在局里值晚班。眼看着上班时间过了,胖头还是无影无踪。胖头这个人对工作谈不上多么积极,但从来不会迟到。土豆打了几次他的电话,没有人接。正准备打给别的同事询问情况,一抬眼,只见一个人影在值班室门口低着头踅来踅去,正是胖头。 “还以为你病了。”土豆收起手机,把门推开了一些,“你干什么呢?怎么不接电话?” “没听见。”胖头的声调直直的,眼神也是直直的,呆怔怔地走进来坐下。土豆跟他说话,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并不回答。 土豆只当他还在为大福的事自责,劝解道:“大福不是没事了吗,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别想太多。那天的事发生得那么突然,谁能预想得到。” “嗯。没事了。”胖头自言自语,反复咕哝着同一句话,“很快就会好了。很快就会好了。” 土豆没留意他在说什么,带两个市民去做笔录。接待大厅人头济济,全都是等候做笔录的。那场被媒体称为“新水晶之夜”的全城暴/动之后,拘留所塞得满当当,刑事和民事诉讼一轮接着一轮,累倒了好几个检/察官和法官。也就只有他们这些治安官,拜严苛的体能考核所赐,还勉强支撑得住。 正带着人往笔录室走,手机又响了。土豆看一眼来电,接听起来,“木桶?” “胖头和你在一起吗?”白桐劈头就问,“他的电话打不通。” “哦,他在这儿呢。”土豆回头看了一眼值班室方向,“他留在值班室了,我现在……” 他的话音突然停住了。值班室的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人了。 土豆一惊,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对,转头就冲了回去,一把扯住一个靠近的市民:“值班室里那个人呢?” “你是说刚才在里面的那个长官吗?”被扯住的市民不知所措,“他出去了啊。” 胖头的手机扔在桌上,屏幕上一长串的未接电话。钥匙、门卡、证件之类东西也都扔在旁边,他什么也没带,只带了配枪。 土豆急匆匆跑出安管局大楼,却茫然地迷失在喧嚣的车流中。薄暮沉沉,从西面天空侵染扩散过来的黑暗,是淹没城市的恶意的海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1 章 确认胖头失联后,洛星海立即联系了城市交通管理中心,调取道路监控。但监控只拍到胖头离开安管局办公大楼,之后就行踪不明。胖头是治安官,知道附近哪些路段有监控,想要避开并非难事。扩大查找范围也许会有所收获,却需要时间。 从胖头离开安管局时的表现来看,他的精神状态令人担忧,疑似受到了精神能力的影响。谁也无法预测,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有精神能力犯罪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治安官自身成为了潜在的危险因子。 事关重大,洛星海向上级部门打了报告。上级部门给出了一个小时的内部搜索时限,如果一个小时之后还找不到人,就必须发布搜捕令,出动特别行动队,在全城展开紧急搜索。极端情况下,狙击手可以将目标当场击毙。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星城安管局负责。 胖头的正面照片和个人信息被发到了安管局系统内部的公示板上。他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尤其是穿着制服的模样,称得上帅气。 胖头的真名叫庞天愉,寓意很简单,天天愉快。因为谐音接近“胖头鱼”,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关于他的名字,还有一个传闻。据说当年录取考试时,他填写在姓名栏里的字迹太潦草,监考官错把他的名字看成“庞大偷”,惊诧于此人竟然有勇气顶着一个这般不俗的名字报考治安官学校。 这个传闻在局里的流传度很高,以至于很多同事一看见胖头的名字,就笑得像是看见了一个段子。也有人去问过胖头,这传闻到底是真是假。胖头每次都一脸高深莫测地回答:是真是假不重要,你们大家开心就好。 然而今天看着他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部署了常规的紧急搜救方案之后,洛星海又给病房中的薛夜明打去了一通视频电话,询问是否有办法通过精神力进行大范围搜救。心侦科倒是也有其他精神能力者,但都是B级或C级,在当前情况下的作用有限。 薛夜明思索了一下,“要说搜救,还是依靠专业的搜救队效率更高。精神力可以远距离感应,但是没有办法进行准确的定位,而且范围越大,干扰因素越多,容易浪费时间。” “哦。”洛星海难掩失望之色。其实这个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其他精神能力者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薛夜明的能力如此不同,他原本还是抱着一丝期待。 只听薛夜明接着说:“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不一定要找到他本人,也有可能帮到他。但我不敢保证,能不能成功。” “什么办法?”洛星海急问。 “进入他的精神世界。”薛夜明答道,“如果能修复,他就能恢复正常。” 对于过去时代的人类,“精神世界”通常只是一种比喻。但在异能者出现后,人们发现,“精神世界”确实存在。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的精神世界,但普通人不能自主进入其中,只有在做梦或恍惚状态下,才偶有可能打开那扇“门”。人们会以为那是梦境或幻觉,其实是他们“看”到了自己精神世界中的图景。 精神世界影响着一个人对现实世界的认知和经验。当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偏差过大、无法通过认知来调和的时候,人就会陷入混乱或崩溃。 当今的医学界正在研究的热门课题之一,便是如何通过异能来修复灵长类动物受损的精神世界,并使之维持稳定。如果这项研究取得成功并被推广,那么从此以后,人类就掌握了一种治疗心理和精神类疾病的快捷技术。 庞天愉现在之所以会变成危险分子,并非他本人的意志,而是他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如果能把他的精神状态调整过来,危险也就随之解除了,不用找他,他也会自己回来。 洛星海眼神一亮,“你有多大把握?” 而薛夜明的回答又让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薛夜明说:“不知道,我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不过,我会尽力。” 洛星海不由想追问,既然没有做过,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去做?不过转念一想,精神能力的运作方式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就算薛夜明作出解释,他也不一定能听懂。再说,事到如今,是个办法都值得试一试,他还是信得过薛夜明的。 于是洛星海没再多言,只问了一句:“你想让我们怎么配合?” 在一份关于精神能力的内部研究报告中,洛星海看到过,要进入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首先要找到这个人的心结,或者说是心理漏洞。这就像是黑客入侵他人的电脑,要找到对方的系统漏洞,才能绕开防御机制。 果然,薛夜明说:“我需要知道他以前的经历。他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的事?”薛夜明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应该是和死亡有关的。” . 胖头有点焦躁。 周围全是灰蒙蒙的雾气,只有一条路在他眼前延伸,不知道通向哪里。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可天色仍然像黎明到来之前那样晦暗。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天亮。他感觉自己必须马上赶到某个地方,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要去干什么。 一张纸牌突兀地出现在前方的路面上。灰色的背景中,这张纸牌的颜色鲜明得有些过分,仿佛是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胖头走近了一些,低头看去。牌面上是一个被倒吊在树干上的人。 胖头觉得这个形象有点熟悉,似乎与某些不太好的记忆相关。他没去碰这张古怪的纸牌,绕过它继续往前走去。 路还是无穷无尽。为了排遣独自一人行走的孤寂,胖头开始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家里的条件不太好,于是他报考了治安官学校,以便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父亲总是说,治安官是永远都不会失业的,因为永远都有人要害人。 他大名天愉,小名欢欢,似乎父母不遗馀力地想让他的一生都充满欢愉。然而事实是,他的名字好像从来都只是娱乐了别人。小时候他经常被人嘲笑,“欢欢”这名字像狗名。等到上了班,又冒出来“庞大偷”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梗,让他又变成了大家笑料。所以他挺满意“胖头”这个外号,虽然也不是多好听,但至少和其他同事的外号风格一致,不至于单独被拿出来当个笑话。 回忆完关于自己名字的事情,胖头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象似乎变得稍稍清晰了一些。他的名字就像一只手,拂开了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层迷雾。他看见前方出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胖头一喜,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那些人影逐渐显出了轮廓。胖头努力辨认着他们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分明。 “快点!”其中一个人影朝他喊道,“磨磨蹭蹭的,第一次出任务就迟到!” 胖头听出,这是他师父的声音。他一下子想起来了,今天是他成为治安官以来第一次执行任务,要抓捕一名嫌犯,他们此时正要赶去布控。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难怪一路上都那么焦躁。 胖头匆忙跟上那几个人影。然而还没等他靠近,一声枪响陡然传进他的耳朵,紧接着,一个人影倒了下来。雾气又散去了一些,胖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师父,一滩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在他头部周围的地面上蔓延扩散。 胖头骇然变色,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他站立的地方蓦地变成了湖滨公园,一张巨大的塔罗牌悬挂在步道护栏外,牌面上那个被倒吊着的人用空洞的双眼注视着他。 在这张塔罗牌旁边,还站着另外三个人。胖头这一回看清了他们的脸,那是白桐、大福和土豆。他们全都面无表情,就像牌面上的那个倒吊人一样,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凝望着胖头,仿佛三尊冷冰冰的雕塑。 脑中的一道闸门陡然被打开,无数纷乱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一霎那将胖头淹没。 突然之间,胖头明白了那张“倒吊人”塔罗牌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上下颠倒的图案,是在向胖头暗示——这里是与生者的世界相反的,死者的世界。 他恍恍惚惚地记起,白桐、大福和土豆,他们好像都已经死了。白桐没能在列车事故中幸免于难,大福没能被抢救过来,土豆也在大福之后成为了那些暴徒们棍棒和锤子之下的牺牲者。 而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轮到他自己了。 胖头伸手往自己的后腰处摸去。隔着枪套,他触碰到了那个坚硬的金属物件,向他的指尖传递来一丝凉意。此时此刻,这是唯一能够让他稍感安心的东西。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把它拔了出来。从那漆黑的枪管里,他嗅到了死亡的甘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2 章 安管局医院,住院部。 严则音黑着一张脸,一把推开了病房门。 薛夜明坐在床上,旁边站着一名年轻的特调部员工,正举着个手机充当人肉支架,让薛夜明和洛星海视频通话。一见严则音两眼带电一路带风闯了进来,那人立刻反射性手足无措,“严、严部,那个……” 严则音走过去,劈手夺了手机,对着屏幕上的洛星海笑道:“洛局,咱们的工作对接是不是有什么纰漏?你们要借调薛夜明,怎么我这边没收到报告?” 洛星海脸色微微一僵,但现在的情形下,又不好说什么,“这不是事态紧急嘛,我先找小薛问问情况,该走的程序不会少。” 手机被抢的特调员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儿,只好看着薛夜明。薛夜明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不紧不慢靠回到枕头上,把身上的被子拉好,转头看着窗外的夜景,就好像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严则音和洛星海过完招,把手机挂断,扔回给那个特调员,“以后安管局那边联系薛夜明,先给我打电话!” 特调员:“是是。” 严则音又看向薛夜明,“以后没有我的批准,你哪儿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做!听到没有?” 薛夜明:“哦。” 不知道为什么,特调员从这个“哦”里听出一种气人的味道。 严则音也被这个“哦”噎得一时无话,站了两秒,拂袖而去。 他原本正在去往联合行动组办公室的途中,接到下属的电话才知道,洛星海居然没有提前跟他打招呼,就打算用薛夜明去找那个失联的治安官。严则音一听就怒不可遏,刚好车子正行至安管局医院附近,他干脆直接亲自过来确认薛夜明的情况。 在严则音看来,洛星海这么做是越权,是对他和特调部的藐视。薛夜明是特调部接收过来的人,任何行动都要经由特调部批准,就算是洛星海,也不能想动用就动用。否则等到以后平衡者计划启动了,薛夜明究竟是在替谁做事,功劳又要记在谁的名下? 更重要的是,这次行动没有经过评估,风险和代价都是未知的,严则音可不想随随便便让特调部掺和进去。 特调部和安管局同属一个系统,但面向的对象有所差异。安管局对下,主要对基层机构和社会民众负责。特调部对上,直接对星际联邦安全局负责。所以,当发生重大社会案件时,安管局的压力比特调部大得多,除非这些案件的性质升级,到了会对整个星际联邦产生危害的程度。 现在只不过失踪了一个治安官,即使造成不良后果,上级部门追究起责任来,这个锅也是扣在洛星海头上,很用不着严则音多费心。特调部只要把表面工作做到位,就足够了。 听到走廊里严则音的脚步声消失,薛夜明暗自叹了口气。 胖头和薛夜明没有直接接触过,但是自从白桐被调来监管薛夜明以后,一些原本属于白桐的工作暂时没来得及交接,都由胖头主动承担了下来,给白桐省去了不少麻烦。因此,胖头可以算是间接照顾过薛夜明。对那些出于善意照顾过自己的人,薛夜明都记在心里。奈何他身不由己,能否实施营救,不是他说了算,要看洛星海和严则音是否能达成一致。 另一边的安管局,心侦科的科长苦不堪言地接听着电话。 “洛局,咱们的人真的做不了。要是行的话,我早就提出来了。我知道他们都是精神能力者,但是等级不一样啊!这就好比电脑黑客,就算都是黑客,技术上也是有差异的嘛!而且这事的风险太大了,万一出个差错,那可不是搞崩溃一个电脑系统,那是搞崩溃一个人!真出了什么大事,咱们局担不起这个责任哪!” 最后,在心侦科长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洛星海终于放弃了。 心侦科的异能者既没人能也没人敢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何况还是一个本来就已经不稳定的精神世界,搞不好救人不成,自己反而被困。 放下电话后,洛星海长叹一声,“这个方案看来是行不通,没办法,还是常规搜救吧。” 他能理解心侦科长的苦衷。 薛夜明提出的方案是一把双刃剑,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失败了却是要有人为此负责的。这其中的道理有些类似于自/杀干预和犯罪心理干预——假如进行了外部干预,但却不幸失败,最后灾难还是发生了,那么一部分责任就会转嫁到干预者的身上。严则音不愿意让特调部被牵扯进来,也是因为不想担这个责任。 洛星海正在思考接下去的工作怎么部署,龙城的电话打了进来:“洛局,找到庞天愉了。” 他的语气让洛星海感觉有点不妙,“人在哪儿?情况怎么样?” 龙城:“在星云大桥上。人暂时还没事,但是没法靠近。” 星云大桥是一座跨江大桥,过去曾是星城和云城之间的纽带。后来水底隧道竣工,星云大桥便不再通车。 这片辖区的民事治安官已经接到通知,封锁了大桥周边的路段,确保没有无关人等接近该区域。 对于洛星海和安管局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同时也是一个坏消息。 在这个地方,庞天愉不会造成太大混乱,只要不惊动媒体,这件事就可以被悄悄地内部解决,把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然而,庞天愉所处的位置在桥梁中间的钢结构里面,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爬到那里去的。据说人在梦游时能做到平常难以做到的事,大概他当前的状态就接近梦游。救援队尝试过系着安全绳靠近他,结果他对着救援人员开了一枪。之后便没人敢轻易冒险,生怕不小心刺激到他。 眼下风险较低的方案只有一种,就是等待庞天愉体力耗尽后落水,然后由水域治安官在江中进行搜救。但是夜间能见度低,搜救难度大,再加上庞天愉的精神状态会影响他实施自救,因此不一定能够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也许忙活了半天,最终只是打捞上来一具尸体。而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耗尽体力,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这事曝光的风险也会增加。 绕了这么一圈,最后看来,仍然是薛夜明的方案最具有可行性。洛星海相信,如果是薛夜明来做,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洛星海思索片刻,叫过自己的副手,“以我的名义,给上级部门打一个紧急报告,说明现场情况,请求薛夜明参与这次救援行动。另外,这次行动由我全权负责,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安管局的行政级别比特调部高,表面上看,洛星海这是通过上级部门向严则音施压,但实际上是洛星海包揽了全部的责任,免除严则音的后顾之忧。 副手犹豫着,提出了自己的担心:“洛局,假如薛夜明需要出现场,那安全问题该怎么办?” 精神力类似于一种电磁波信号,也会随着距离衰减,不能无限传输。星云大桥离市区较远,就算使用信号放大装置,也肯定无法把薛夜明的精神力传到这里。这就意味着,薛夜明本人很可能需要来到这附近。 自从薛夜明被特调部接收之后,他就像是被锁进了保险柜里,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可以严密监管的安全区域之内。毕竟当初接收他的时候付出了过于惨重的代价,那件案子直到现在也没破,安管局每个人都有心理阴影。万一今天让他到外面来,又出了什么事,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洛局,”一直站在洛星海旁边的白桐说话了,“不需要出动太多人。我以监管员的身份贴身保护他,周边做好警戒,不要太引人注意。” 副手这才想起,白桐以前的工作,就是在联邦安全总部担任某个人的特别护卫官。 洛星海看着他,“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白桐也看着洛星海,郑重作出承诺:“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他有事。” 以白桐二十出头的年纪,这话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年少无畏的自大。不过洛星海知道,白桐这么说,绝不是脑子一热。薛夜明被劫的案子已经说明了,面对精神能力犯罪者,人多不一定有用,反应力和能力更为重要。而白桐有自信的资本,因为他是一个异能者。 白桐又说:“我会提交一份请愿书,表明这是我自己的意愿。不止是这一次行动,以后所有的行动,我都自愿为了保护薛夜明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生命。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任何上级指示都没有关系。” 请愿书不具备程序上的效用,却具有道德和情感上的效用。假如有一天白桐为了救薛夜明而死,至少在道德和情感的层面上,洛星海不必为此承受苛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3 章 白桐是一个异能者。 他是在十三四岁时发现这一点的。 不过,能力觉醒前的那一段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自己那时候总是很困,怎么睡也睡不够,而且全身莫名疼痛,却又检查不出任何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于青春期的生长痛。 等到这场“生长痛”终于结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变异了——他拥有了远远超出正常人标准的体能和感官。 那时的白桐本能地觉得,不应该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变异”这个词多多少少给人以古怪的感觉,哪怕是强化的变异。生活的经历告诉他,“古怪”,往往意味着危险。 然而事与愿违,体能上的超常很难长期掩盖,特别是对一个心智还没有那么老成的少年来说。有人找到了他,他由此得知,自己不是唯一的变异者,全球范围内都出现了和他情况相似的人。他们被称为“体能变异型异能者”,变异原因未知。 如果是在过去的时代,这样的异能者大概率会成为特种兵,被各国的军队吸收。 但这个时代是“准星际时代”,地球和近地轨道上的几座人造太空城共同组成了星际联邦,人类已没有了“国家”的划分。未来,人类还将计划在太阳系内进行大规模的星际移民,进入真正的星际时代。 因为不会再爆发大规模的战争,过去的半个世纪中,人类逐步实现了“去军事化”。“军队”这一伴随了人类文明发展历程的存在,自此以后退出了历史舞台。也许要等到人类走出太阳系甚至银河系、遭遇地外文明的时候,军队才会再次出现。 然而,战争与杀戮其实从未离开过人类,只是化整为零,改换成了另外的面目。 比如,犯罪。 胖头的父亲说的那句话,有着某种程度上的正确性——治安官是永远都不会失业的,因为永远都有人要害人。 包括白桐在内,绝大多数体能变异型异能者都被联邦安全部秘密吸收。也有少数一部分人拒绝被吸收,或是不符合联邦安全部的要求。然后,这一部分人就神秘地消失了。 被吸收的异能者们集中到了安全部的特别训练营里,接受严苛的训练。据说,他们以后将会接受某些特别的任务。有一次,一个异能者学员私下里询问负责带他们的训练官,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任务。那个训练官说了一番当时听起来像敷衍、但日后看起来很有先见之明的话:“你们想,人类这种东西,不管进化了多少年,身体和精神始终都是要维持平衡的,不然就要出问题。既然现在出现了你们这些体能型的变异者,很可能以后也会有精神型的变异者。要是那些人不干好事,普通人可拿他们没办法,就得靠你们去对付他们了。” 多年以后白桐回想起这番话,蓦地从中体会到了某种令人悚然的意味。人们对于精神能力的恐惧,早在精神能力者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精神能力者们会有后来那样的结局,也许更像是一种预设的结果。没有战争的时代,人类依然不缺少敌人。 训练期满后,与白桐同期的异能者们被投放到了各个主城的治安管理岗位上。他们表面上担任一些普通的职务,“异能者”的身份对外界保密。 白桐本来也是要去的,但他年纪太小。当时所有的异能者之中,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不太适合马上去一线部门工作。于是,联邦安全部的某个人把他留了下来。他当了那个人的特别护卫官,一当就是几年。直到去年他满了二十岁,被送到星城安管局,成了一名新人治安官。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在某一天接到某个特别的任务,但不知道那究竟会是在何时,又究竟会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不是别人告诉他的,是他自己选择的。保护薛夜明,就是他的任务。从他提交那份申请、自愿成为薛夜明的监管员那一刻起,齿轮就开始磔磔转动了。 此时此刻,坐在薛夜明身边,白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确定这个选择。 他们当前的位置在星云大桥上,在特调部为薛夜明特制的“工作车”里。车厢全封闭,只有头顶的出风口送出阵阵凉风。 白桐还是第一次进入到这个车厢。假如不考虑它的用途,里面的布置还算得上舒适。一侧是工作台,另一侧是一张单人沙发床,大约是考虑到薛夜明体力不好,需要随时休息。沙发床和工作台之间有固定在车厢壁上的简易桌椅,像火车卧铺厢里的那种。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冰箱,储存着一些饮用水和食物。 薛夜明躺在那张沙发床上,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但他的意识正处于工作状态。 白桐不太懂进入另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薛夜明给他打了个比方:那就像是两个人进入同一个梦境,在“梦”中互动。 按照薛夜明的说法,每个人都有精神能力。如果脑电波频率相同,普通人也有可能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或者用一个更浪漫的说法,走进他人的“梦”里。只不过,普通人一般无法控制“梦境”的发展,也无法主动进入和撤出“梦境”。 不过,有一点和梦境不同:一个梦境崩溃了,通常不会对做梦的人造成太大影响。但精神世界一旦崩溃,一个人就会丧失心智。 白桐低下头,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指——在进入沉睡前的那一刻,薛夜明轻轻握住了白桐的手。 . 四周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胖头数了数枪里的子弹。还剩五发,最后一发是留给自己的。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到处都是雾气,他很艰难地才找到了一个狭小的藏身之处,把这里当成最后的避难所。死神正在外面寻找他,他能听见死神徘徊的脚步声。死神有着多变的面孔,刚才它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的样子靠近他,几乎就要抓到他了。还好,最后一刻,他开了枪。死神变成一阵灰蒙蒙的烟消失了,与周遭的雾气融为一体。 但是胖头知道,死神没有远离。它仍在这里徘徊,等待着机会。 一片花瓣打着旋,如雪花从天空飘落。殷红的颜色,在灰暗的背景中分外显眼。 胖头愣了愣。这个情景,恍然在哪里见过。 花瓣飘到了胖头身前,如有生命一般绕着他浮动飞舞。胖头摊开手掌把它接住,一边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想搞清楚这是从哪来的。 下一刻,世界陡然在他眼前分裂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一半灰暗,一半明亮。 明亮的那一半世界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沐浴在耀眼的白光里,看不真切。 白光缓缓淡去,像一层白布被揭开,露出下面色彩鲜艳的油画。那是暖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岸边有一个人坐在橙色的光影中,手里拿着一本书。零零星星的花瓣在那个人周围飘飞,落在他的长发上。 很美的画面。 人类是具有审美天性的动物。在人类的潜意识中,与死亡相关的意象往往是丑陋可怖的,而美好的事物常常与“生命”联系在一起,能抚慰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 胖头望着这一幕,虽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却忽然之间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看了一眼掌心里的那枚花瓣,这是他这一半世界中唯一的亮色。他不由得羡慕起对面那个人,对方的世界里有那么丰富的色彩。 那个人也看见了他,合上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胖头突然很担心对方会走,他一走,那明亮的一半世界一定也会被带走。 不过对方说的话打消了他的担忧:“你不要动,我到你那里去。” 那个人慢慢朝他走过来。明亮鲜艳的世界也随之扩展,灰暗的雾气一点一点被暖阳和湖水的光影吞没。胖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置身于那个明亮的世界中,就像一不小心走进了一幅风景画里。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胖头打量眼前的人,暗红色长发,面容不太清晰,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你是我认识的人吗?”胖头问。 那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胖头回忆着自己刚才在做什么,猛然一惊。 这里是死者的世界,而他正在躲避死神的追赶。 胖头向后退去,“你是不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那人看向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在这里见到的都是死了的人。”胖头警惕地回答,又握紧了手里的枪。他太大意了,忘记了死神是多变的,也有可能变出一副美丽的面容来欺骗他。 那人看着他举枪的动作,眼神里没有一丝慌张,“这么说,你刚才还遇到了别的人。你见到了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4 章 “我见到了……我的搭档。”胖头发现,自己的记忆又开始变得飘忽不定。他努力捕捉记忆的碎片,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枪。 “哦。”那个人又问,“你的搭档是谁?” “木桶,大福,还有土豆。他们都死了。”胖头觉得自己的声音像在背诵课文,仿佛这些话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而是有人在他脑子里对他不断重复这些词句。 “这样啊。”对方点了点头,“那确实很让人难过。——能告诉我,土豆发生了什么吗?” “他……被人打死了。”胖头想说得更详细一些,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相关的细节,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他被人打死了,就在全城暴/动的那一天。” 那个人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当时你也在场吗?你做了什么?” “我在他旁边,但是我……好像什么都没做。我不记得了。”胖头开始觉得奇怪。如果土豆就在自己眼前被人打死,自己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那你还记不记得,”对方的声音又轻轻柔柔地响了起来,“土豆是什么时候和你做搭档的?” “是在大福死了以后……等等,等等,我再想想。”胖头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在他当前的记忆里,大福和土豆是在同一天先后出事的,时间间隔很近。可他又恍恍惚惚记得一个场景:脑袋缠着绷带的大福躺在病床上,和土豆交接工作,而自己就站在旁边。这和他记忆中的时间线对不上。 “不行,我的脑子有点乱。”胖头蹲了下来,用力拍打自己的脑门,“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薛夜明不再说话,耐心等待胖头梳理记忆。 当一个人的认知出现偏差时,如果用不恰当的方式强行纠正,反而会使他更加坚定自己的认知。 这是因为,一个人需要让自己的认知保持整体上的一致性,否则就会产生混乱。假如他人试图强行改变这个人的认知,便会打破这种一致性,使这个人因为认知失调而产生紧张感。因此,为了自我保护,这个人会本能地强化自己原有的认知,抵抗新的信息,希望减轻自己内心的不适感。这就像是一个人挨了打,会本能地蜷缩身体、绷紧肌肉来抵抗外界的打击,希望减轻疼痛感。 因此在进行心理引导的时候,引导者不应当提出反驳,而是要顺着对方的思路去提问,让对方自己发现漏洞,自行调整认知。 行动之前,洛星海告诉过薛夜明,胖头刚入职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那是胖头第一次参与布控行动,和他一组的是一名老治安官,也是胖头当时的师父。结果行动中发生了失误,嫌疑人逃走。胖头的师父去追赶,没想到嫌疑人竟然持有武器,那名老治安官不幸中枪殉职。 胖头为此深深自责,因为那天他迟到了几分钟。事实上,布控失误与他的迟到并没有关系,是嫌疑人提前接到了同伙的传递的消息,临时改变了路线。 同事们都劝慰胖头,告诉他那是一场意外。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对师父的死怀着愧疚。这种愧疚随着时间暗中滋长,成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 大福受伤是一个扳机事件,又一次触动了胖头的心结,强化了他潜意识中的一个认知——“我是一个不祥的人,和我搭档的人都会倒霉的”。所以那一天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会对白桐说出那样一番话。他当时对白桐说了两次“很快就会好了”,代表他潜意识中希望得到解脱。 于是,当受到精神力影响的时候,胖头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虚构出了三段记忆,分别是白桐、大福和土豆这三个人的死亡,因为这三个人都做过他的搭档。强烈的负罪感和痛苦感激发了死本能,化身为他精神世界中不断追赶他的“死神”。 想要纠正他的认知、修复他的精神世界,就要让他意识到,这三段记忆都是虚假的。其中,土豆的死亡是一个最好的切入点,因为这是虚构成分最多的一段记忆。越是去回想细节,就越是会发现更多的漏洞。 胖头身后,灰色的雾气分分合合。他在试图拨开迷雾,找回自己真实的记忆。 就在雾气被拨开又聚拢的短暂间隙,忽然有一抹鲜艳的颜色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无法看清。但薛夜明凭借精神力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意象,是一张有倒吊人图案的塔罗牌。 胖头此时的精神世界整体是一片灰色,这是因为他本人现在的意识处于混沌中。而这张塔罗牌颜色鲜明,这意味着,这张塔罗牌不是胖头精神世界里自发生成的产物,而是一个外界强行植入的意象。 入侵他人的精神世界时,需要先在对方的意识中植入一个意象,可以近似地理解为在对方的系统里植入一个木马程序。 薛夜明的花瓣也是这样一个植入意象,但薛夜明的植入方式是温和的,没有侵略性,不会给目标造成伤害。当他撤出的时候,也会把自己植入的意象全部清除掉,使胖头精神世界保持完整性和一致性。 但这张塔罗牌是却以暴力方式植入的,并且怀着险恶的目的留在了这里。 捕捉到那个意象的同时,薛夜明也感知到了附着在上面的精神力。它来自于一个A级精神能力者。 “倒吊人”似乎也在同一瞬间觉察到,它遭遇了一个更高等级的精神能力者。它立即重新钻进正在变得稀薄的雾气中,像一条鱼扎进了水底。但它还没来得及脱离胖头的精神世界,一条由花瓣组成的长链破空而出,将它拖住。 普通人的精神世界很脆弱,承受不住两股精神力的冲突。因此,薛夜明要把它拖进自己的精神世界。那里是他的领域,单单依靠自我防御机制,就能把外界入侵的意象消灭。 “倒吊人”拼命挣扎。这个精神意象的主人应该也明白,一旦进入高等能力者的领域,就是自寻死路。幸而薛夜明此时需要维持胖头精神世界的稳定,只能分出极为有限的精神力来对付他。“倒吊人”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在即将被拖进薛夜明的领域时,猛然一挣,从两个精神世界相交的缝隙中逃逸出去。 车厢里,白桐正握着薛夜明的手等他苏醒,忽然看见一张半透明的塔罗牌凭空出现,飞向车厢外部。一条花瓣组成的绞索紧随而至,缠绕着它,两股力量彼此拉锯。 白桐认出,那些花瓣是薛夜明的精神体。它们看上去比“倒吊人”柔弱得多,仿佛马上就要被扯碎。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一道白色的虚影陡然出现,闪电般扑向悬在半空的塔罗牌。那是一头俊美的狼,通体毛色雪白,有一双宝石般的绿色眼睛。 白狼一口咬住“倒吊人”,尖利的爪牙刺穿了薄薄的牌面。花瓣绞索也在同时收紧,往相反的方向拉扯,“倒吊人”被拦腰撕成了两半,化为齑粉消散不见。 白桐愣住了。刚才那一瞬,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白狼的意象就出现了。他能感觉到,这只白狼与他的精神有某种联系,但他自己也不清楚,它究竟是怎么突然间出现的。 又过了一会儿,沙发床上的薛夜明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用手臂支撑着身子想坐起来。白桐急忙扶住了他,薛夜明靠着白桐的肩头缓了一口气,按下对讲机:“洛局长,请救援队行动吧,庞天愉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 洛星海立即指挥救援队上去,却不免还是有点担心,“他还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薛夜明说,“不过他还有个心结没有解开,等他休息几天,我再和他沟通一次。” 薛夜明挂断了通讯,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那只白狼的影像。 “这是什么?”白桐问。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觉得太不可思议,想通过薛夜明来印证一下。 “是你的精神体。”薛夜明微笑着,印证了白桐心中的那个答案,“你没有见过吗?” “没有。”白桐老老实实回答。他以前甚至从未听说过,体能型异能者竟然也有精神体。“它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我也不知道。”薛夜明伸手向那只白狼,好像真的能够触摸到它似的,“是你内心的某种力量把它唤醒了吧。该怎么控制它,就要靠你自己去摸索了。我的精神体和你的不一样,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告诉你。” 那白狼如同有独立的生命一般,低下头去,作出了触碰薛夜明手指的动作,然后和薛夜明的花瓣一起缓缓消失了。 救援行动顺利结束。返程的时候,薛夜明闭着眼睛,半躺在沙发床上。白桐以为他又累得睡过去了,体贴地为他盖上毯子,一路安安静静守在他身旁。 白桐并不知道,薛夜明其实没有睡着,而是在梳理记忆。 很早以前,薛夜明就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的记忆之中,存在着一些弥合不上的细小缺漏,好像他忘记了一些事情。仔细追溯的话,那些缺漏之处大多集中在他的少年时期。 第一次见到白桐,薛夜明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时的白桐站在结了冰的湖边,身姿挺拔,背后是漫天飘落的雪花。 假如不考虑白桐站的地方是一处案发现场,那是很有诗意的画面。薛夜明猜想,或许是在什么画作或摄影作品上,自己曾见过相似的场景。 但是刚才,看到白桐的精神体的时候,薛夜明想起来了一些事。 他以前的确曾经见过白桐。不是白桐本人,而是白桐的精神体。 薛夜明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向记忆之海的深处沉潜。无尽的幽暗之中,依稀浮现出了一幅模糊的图景—— 不知是何年何月,也不知是谁在谁的梦里,有漫天飘落的花雨,还有花雨中的白狼。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5 章 胖头全须全尾地被找回来了。消息传回,星城安管局上上下下都舒了一口气。 在他被找到之前,许多人都在担忧,万一事情真的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他是否会被安全部派出的特别行动队射杀。这样的结果虽然可以理解,却令人寒心。在一线部门对抗犯罪者,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其他治安官难免心有戚戚。 万幸的是,事情顺利解决了。开头有惊无险,结局风平浪静,既没有造成实际损失,也没有惊动媒体和公众。 内部审查的时候,洛星海活动了一番,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没有让它进入胖头的档案。胖头本人被暂时停职,在安管局医院疗养。如果一个月后的精神评估显示,他不再适合担任刑事治安官,以后他大概会离开市局,被下放到辖区的治安管理所。 无论如何,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 胖头找回来了,下一步要找的就是嫌疑人了。胖头的精神状态出现明显的变化,是在他从医院返回安管局以后。他应当就是在这段路途中遭遇了一个精神能力者,对方感觉到他心思恍惚,便趁机入侵了他的精神世界。 这个精神能力者的出现,很可能并非偶然。或许此人曾经多次在安管局徘徊,想寻找机会对某个治安官下手,从而制造出又一起轰动性的案件。 侦查科全员出动,排查胖头出事当天安管局周边的监控,寻找可疑人员。 查监控是最枯燥的工作之一,科长给大家打预防针:“这几天有那么多人到局里做笔录,工作量不会小,你们要有艰苦奋战的思想准备。” “怕什么!”大家纷纷撸起袖子,干劲十足,“大不了熬他几个通宵,一帧一帧地查,我不信找不到。中心广场踩踏的那个案子,不就是这么锁定犯人的吗!” 刚说到这里,走廊上忽然传来洛星海的咳嗽声。一屋子人回头一看,他们正在谈论的那个犯人和洛星海一起从门口走了过去。 办公室立即冷场。 过了半晌,才有人小声嘀咕:“薛夜明今天怎么会来咱们局里?” “来做笔录吧。” “你们说,他到底是不是——” “行了!”科长猛地一敲桌子,打断了这句话,“别扯淡了,都开始给我干活!” 薛夜明确实是来做笔录的。不仅是他,白桐也做了极为详尽的笔录,因为他们两人接触过那个“倒吊人”的精神体。 薛夜明说,嫌疑人是一个A级能力者,现在应该受到了重创。洛星海彻查了安管局系统内所有已备案的高级精神能力者,无人出现异常。嫌疑人很可能使用了假身份之类的手段,躲过了法定的精神力检测,没有在安管局系统里留下备案信息。这也说明,嫌疑人很可能不是个人作案,在其背后,或许存在着一个庞大且完善的非法组织,专门为那些不愿受到监管的异能者更换身份、隐藏能力。 洛星海把薛夜明送到大门口。严则音派来的人已经守在办公楼外,等着接薛夜明。洛星海一看这阵仗,只差没有打一个横幅,写上“薛夜明属于特调部,借用需按小时收费”。 洛星海郑重和薛夜明握了握手,“小薛,这次又辛苦你了。我们一定会抓到这个家伙,不让任何一个嫌疑人逃脱。” 薛夜明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洛局,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很奇怪。所有的精神能力者,都必须是罪犯。” 薛夜明离开后,洛星海还站在安管局门口,玩味着薛夜明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一种寒意慢慢在心头爬升。 在这个时代,一个精神能力者如果被指控犯罪,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进行无罪辩护,要么主动认罪以获得从轻判决。而无罪辩护已经被证明是一条死路,于是,精神能力者们的处境,将会演变成为这样一种恐怖的局面——只要你被人指控,你就必须认罪。 这仿佛是新时代的一场猎巫运动:只要有人指控你是女巫,你就必须是,因为你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自己不是。 洛星海之前一直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薛夜明会这么积极地配合安管局解决犯罪事件。一般的犯人可以靠重大立功表现来争取减刑,但在薛夜明这里,这是不存在的。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生都要在系统内部“服役”,无论立下多少功劳、受到多少嘉奖,都不会获得哪怕一天的减刑,到死才能“退役”。 而这一刻,洛星海理解了。薛夜明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和他一样的精神能力者们能稍稍改善一点处境。没有犯罪事件,就不会有指控,就会少一个不得不认罪的精神能力者。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犯罪是永远无法被消灭的。犯罪会持续,对精神能力者的指控也会持续,直到有一天,所有的精神能力者全都成为了罪犯。 到了那一天,会怎么样? 将会发生什么,又会如何收场? 洛星海不敢再想下去。 . 白桐和薛夜明步行返回安管局医院,身后跟着一大群穿着制服一脸严肃的特调员,像是薛夜明的私人保镖——这么说其实也没错。薛夜明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洛星海和严则音都认为,他最好还是再住院疗养几天。薛夜明倒是全无所谓,对他来说,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半路经过一个小花园,薛夜明想进去逛一逛,白桐便由着他。这里即将被改造,花坛里早已没有了植物,只有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和几丛枯枝,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薛夜明却好像兴致不错,登上花坛边缘的石头围栏,在上面慢慢地走。路灯光从远处斜斜地投射过来,他的身影一半被照亮,一半隐没在黑暗中。 “慢一点,慢一点,别踩滑了。”白桐像个尽职尽责的保姆,把手臂横在距离薛夜明后腰几厘米的地方,随时准备扶住他。 “如果我掉下去了,你会拉住我吗?”薛夜明问。 “会的。”白桐盯着他的脚下。薛夜明的平衡感很好,在那条只有巴掌宽的石头围栏上走得稳稳当当。 到了围栏的断口处,薛夜明转了个身,很自然地扶住白桐的手跳下来,发梢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翩飞。 “往那边再走一段,有个刚建好的花园,挺漂亮的,想去看看吗?”白桐说。在薛夜明可以活动的范围之内,他想让薛夜明尽可能多地得到一些自由。 “改天吧。”薛夜明说,“我有点累了。” “好。”白桐收回手,跟在薛夜明身后。刚才薛夜明跳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指穿过了薛夜明的头发。发丝柔软的质感还缠绕在指尖,让白桐想起了薛夜明的精神体幻化成的花瓣。 在报告书里,白桐写了自己出现精神体的事,得到的答复是,精神型异能者和体能型异能者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尚不为人知的深层联系,可以在精神上相互结合。 想到这里,白桐蓦地收住了思绪。“结合”这个词,无端地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他抬起眼睛,看着薛夜明。 薛夜明还在前面慢慢走着,一只手轻轻抚过花坛里早已干枯的残败花枝。白桐有种错觉,那些被薛夜明触碰过的枯枝仿佛又恢复了生命。 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他对薛夜明依然没有多少真正的了解,却不可救药地被对方吸引。 薛夜明能感觉到,白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是没有任何目的性和侵略性的目光,让薛夜明很舒服,有一种被保护着的安全感。 他一直都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小时候,薛夜明身体不好,父母忙于工作无暇照顾他,把他送到亲戚家里寄养。亲戚对薛夜明不怎么上心,大部分时间都把他关在屋子里,很少让他出门。有一次薛夜明病后初愈,到小区的花园里散步。小区里的孩子正聚在一起玩,他不认识他们,就站在离他们远远的小花坛边上,看那些新开的月季花。 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发现,那群孩子都在看着他的方向。他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接着,有一个孩子跑了过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骂了一句对小孩子来说很奇怪的话:“骚货。” 薛夜明毫无防备,摔得头晕目眩,手和腿都被花坛边的栅栏划破了。他不理解那个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根本就没见过对方。 后来,亲戚从其他孩子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告诉薛夜明,那些孩子们看他,是因为觉得他站在花坛前面的样子很好看,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薛夜明也知道了,那个骂他的孩子是从哪里学来的那句话。那孩子的母亲很早和他父亲离了婚,此后他父亲便经常揣个酒瓶坐在巷子口,醉醺醺看过往的行人,见到年轻漂亮的女子,就对着人家的后背吐口水,恶狠狠骂几句“骚货”“婊子”。有时候也不分男女,看人不顺眼就骂。 那是薛夜明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很好看。同时他也懂得了,好看不一定是好事,可能会让他遭遇莫名其妙的羞辱和伤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