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火》 1. 01 [] 何佩如拉开铁闸,剩余这道摇摇欲坠的木门形同虚设,屋内泛黄的灯光从缝隙里透了出来,往里面一推,残旧的瓷砖地板上散落了数十个七歪八倒的玻璃酒瓶。 旁边久经岁月蹉跎的红色塑料啤酒箱里,只剩几枚随意丢弃的瓶盖。 何忠躺在破皮的沙发上,就算是昏昏欲睡,他的手里仍然紧紧握着没喝完的啤酒瓶。 何佩如对眼前的这一幕习以为常。 杂乱的屋内令她无从下脚,只能背着书包从玄关的区域开始清理。 过程中难免发出动静,紧锁眉头的何忠醒了过来,顺势将手里的东西砸了过来。 “哐当——” 酒瓶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何佩如的脚边。 她依旧面无表情,弯下腰把酒瓶捡起来放进塑料箱,继续收拾剩余的垃圾。 何忠完全没有因为何佩如主动打扫卫生给出好脸色,而是憎恨地瞪着她,骂道:“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指望你回来煮饭,搞个卫生又把我吵醒,你说你……” 相似的言论何佩如已经听过无数次,来来去去都是同样的内容,日积月累下来使她练就了隐忍的性格,并不打算说出任何一句驳斥的话。 何佩如把啤酒瓶统统放回塑料箱,再拿起拖把将溅落在地砖上的啤酒泡沫拖干净,客厅总算恢复了整洁。 她没有开口,洗干净拖把后径直回到了房间,她不关心何忠的态度和想法。 反正在何忠眼里,她连呼吸都是错的。 何佩如打开灯,下意识拿起摆放在书桌的相框,隔着玻璃摩挲着照片上的人脸,心中充满了疲惫,只觉得喘不过气。 原本是年幼的她和父母挤在这个房间,依稀记得当初其乐融融的生活,然而去游乐场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她作为幸运者,从此和父母天人永隔。 以前对她慈祥和蔼的爷爷不复存在,留下的是嫌弃和厌恶,仿佛她才是那个肇事者。 每次被爷爷骂完,何佩如总是会假设如果父母还在这个世界上,她的人生想必会迥然不同。 如今的经历就像在反复提醒她,过去的美好如同肥皂泡里的幻境,戳破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唯一幸运的是爷爷不至于把她从家里赶出去,在这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公屋里,还能有一个属于她的房间。 何佩如放下相框,现实的境遇使她忧心忡忡,她拿出手机,屏幕正好在这个时候亮起。 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 冯诗琪:[和你爷爷说了要交下学期的购书费吗?] 冯诗琪:[如果他又不愿意给你钱,我可以先借你。] 这两句话使苦涩涌上何佩如的心头,冯诗琪对她真心实意,她自然实话实说。 何佩如:[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回来之后我和他一句话都没说。] 何佩如:[算了下距离交购书费还有一段时间,我还是抓紧时间找份新的兼职。] 何佩如一直在离学校很近的茶餐厅做兼职,但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生意越来越惨淡,老板在今天结算工资的时候,告诉她不再需要兼职的员工。 事发突然,外加何佩如的课业繁重,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只能尽快找到下一份兼职。 冯诗琪:[说的也是,我也帮你看看有哪些合适的兼职。] 何佩如:[我正好也准备找找看,谢谢诗琪。] 何佩如不能指望别人可以帮她解决问题,更不能因此有所松懈,她要好好珍惜冯诗琪对她散发的善意。 她换好睡衣就侧躺在床上,开始翻看社交平台里发布的招聘信息。 刷到的招聘信息里要求全职居多,何佩如看得眼花缭乱,但是生怕会错过适合她的职位,仔细筛选出了部分。 只不过就算她现在联系了招聘的人,再快也要等到明天放学才能去面试,也不知道这些岗位还剩多少。 何佩如只能不断重复着把招聘信息截图下来的动作,直到她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清早醒来时手机依旧被她握住,何忠的鼻鼾声穿过门板传进房间,尽管时间还早,睡意已经伴随着嘈杂的声音散去。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何忠仍然躺在沙发,保持着昨晚回来时她看见的那个姿势,身着的衣物说明他整夜如此。 何佩如见怪不怪,迅速且小心翼翼地洗漱后,便背起整理好的书包准备出门。 她早上的胃口不大,通常是去学校的路上在路边的小店买一件面包或者西饼简单填饱肚子,她则会利用节约时间尽可能多去背诵单词或者课文内容。 何佩如走之前转过头去再看了眼何忠,接着打开门去上学。 连续上了两节课后,终于到了课间休息时间。 冯诗琪在老师转身走出教室后立即朝何佩如走来,她靠在桌子边缘,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说道:“昨晚和我妈一起整理了招聘兼职的信息,我把截的图都发给你了。” 冯诗琪做的如此细致,何佩如很难不为这份友情感动,她也赶紧拿出手机,不忘应声道:“麻烦你和阿姨了。” “我们是朋友,当然你能帮你就尽量帮。”冯诗琪不等她回答,抓紧时间给她介绍,“如果是油尖旺的游客区工资就会高一点,但是全天都会很忙,时间上也没有那么自由。” 何佩如赞成她的说法,点头道:“如果有合适的话,我可以放学之后立刻赶过去。” 冯诗琪继续道:“还有几间在中环或者上环的餐厅,虽然距离上远了点,但是综合下来兼职的工资更高。” 听到工资更高,何佩如的眼睛骤然变亮,说道:“我放学之后去那边看看,如果有餐厅愿意招我,那我的购书费就有着落了。” 何佩如打开地图,上面显示搭巴士过去至少需要半个小时。在她如今的境况下,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就算有白跑一趟的可能,她抱着最坏的打算,也还是选择去碰碰运气。 对她而言,相比起周围距离稍近的兼职,还是差不多翻倍的工资更具有吸引力。 而且她完全可以利用乘坐交通工具的时间做很多学习上的事情。 冯诗琪见她有了决定,问道:“等放学之后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不用啦,我可以的。”她双手合十,再次对冯诗琪表示感谢,“你一定一定要帮我谢谢阿姨。” 冯诗琪轻拍她的手,嘟囔道:“我妈她才不要你说谢谢,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吃饭就是了。” 她接连点了好几下头,答应道:“好,等我的购书费存得差不多就去。” “不过,你爷爷那边……”冯诗琪到底还是不放心,担忧地看着她,“如果放学以后他打电话给你,千万不要被他影响到你面试的状态了!” 何忠一直不同意何佩如继续上学,关于她的事情向来不闻不问,却相当清楚放学时间,有几次她刚踏出校门,手机铃声便随即响起。 只要接通,听见的就是何忠劈头盖脸的骂声。 她学会了屏蔽掉何忠的话。 何佩如趁着课间休息还剩几分钟,抓紧把冯诗琪发来的招聘信息确认了一遍,等到放学的铃声响起,她背好书包和冯诗琪示意,到学校外面的公厕换下校服后,匆匆忙忙地小跑到巴士站等车。 刚停下,开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何忠的来电,何佩如犹豫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通。 她没有机会开口,何忠开始责骂:“放学就赶紧回家煮饭,都不知道你天天这么晚回来是去做什么了!” 何佩如轻吸一口气,说道:“我没钱交购书费,要去做兼职。” “呵,没钱学什么别人读书?”她隔着屏幕也能想象到何忠冷笑的样子,“反正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她和何忠没办法沟通下去,干脆挂断了电话。 没过几分钟,何佩如要搭乘的那辆双层巴士迎面驶来,她在上层找了个位置坐下。 巴士在公路上疾驰,车窗外眼花缭乱的景色让她完全没有学习的心思,随着车流驶入红磡海底隧道。她看见了隧道入口的红馆演唱会广告。 巨幅海报上最高档的票价,恰好是新学期购书费的一半,她怔忡地收回了目光,这时手机再一次接到来电。 又是何忠。 她没接,任由何忠的名字始终显示在屏幕上。 多半是看她还没有回家,打来电话催促。 巴士从海底隧道出来后,何佩如踏足港岛的次数屈指可数,高楼林立且山地为主,和填海造陆而来的平地错落有致,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巴士站距离她打算去的餐厅很近,何佩如走了两三分钟便到达了目的地,好在再陌生的地方,她都可以通过导航找到路。 餐厅的名字叫无恙,从中午开始营业。 门外的置物架上放置了菜单,何佩如站定后翻看了起来,看起来同样的食物,港岛比九龙半岛可以贵上两到三倍。 动辄三位数的价格令她心生怯意。 何佩如抬眸,发现出入餐厅的门边站了个女人,她知道自己看起来绝对不像是来消费的客人,和对方对视后略显局促,犹豫该如何开口。 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笑了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对上这副青涩的脸庞,余音不难看出她的年纪。< 2. 02 [] 何佩如放慢步伐,抬眸观察起周围依山而建的唐楼,从巴士站走到餐厅的道路都是斜坡或者楼梯,她和何忠住在红磡,那一带填海而来,基本是平地,对她而言港岛尽是新奇。 余音的温柔使何佩如的焦虑得以缓解,她有了闲情逸致关注其他,尽管知道无恙坐落在闹市区,但是当她瞄见街边的餐牌菜单,都忍不住再次感慨港岛的物价。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属于这里。 从无恙出来后,何忠终于没再打来电话,何佩如懒得去想回家后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场景,要是何忠有任何极端的举动,她反而有充分的理由寻求外界帮助。 偏偏平时对她造成的的都是算不上实质的伤害。 冯诗琪在这个时候给她发来消息。 冯诗琪:[现在什么情况了?去那些餐厅面试顺利吗?] 何佩如:[我只去了那间无恙,老板人很好,给出的条件也很丰厚,但是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去。] 打下这段话发过去没多久,冯诗琪直接给她打来电话:“你现在在哪?” 她看了看窗外的街景:“还在港岛,我打算现在回去。” “好,那我们继续讲电话。”冯诗琪顺着刚才的话题,“我觉得没必要纠结吧,条件合适的话你可以尽快确定下来,不过你怎么没去其他餐厅看看?” 何佩如往来时的方向走,轻声道:“是因为从来没有这样觉得我和港岛格格不入……” 城市的繁华背后是无数何佩如难以触及的光景。 街头小吃和高档餐厅共存于同一条街道,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西装革履的白领在这里交融,比上遥不可及,但是比下绰绰有余。 她没再做无意义的伤春悲秋,她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是读书,只有读书,她才可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何佩如把余音提的那些可能性统统告诉冯诗琪。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巴士站,她坐上回程的巴士,车窗外的钢铁森林令她无法通过缝隙看见海景,大厦和唐楼共存的割裂带来眼花缭乱的感觉。 她继续:“我是担心做不好的话,就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冯诗琪应道,“可是你想想,如果小费多的话,说不定你的购书费一个星期就齐了。” 想到匮乏的钱财,何佩如骤然清醒过来,顿时觉得她的怯懦和犹豫不值一提。 冯诗琪见她不说话,知道她肯定是听了进去,接着劝说道:“而且你不是还要存大学的学费,如果合适的话你也可以继续在那里兼职。” 此时巴士驶至隧道入口,何佩如终于窥见了一角海港,繁华且遥远。 她喃喃道:“你说的对,我没必要想那么多。” 何佩如挂掉电话后看着封闭的隧道出神。 不知道她还要跑多久,才能逃出那个不见天日的家。 她目前还没有能力脱离这个家,也支付不起在外面租房的费用,而且何忠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她只想减少和何忠发生争吵或者避免产生冲突的几率。 更何况就算有其他亲人的存在,爷爷平日里这副样子,何佩如知道是人都会选择和他们断绝来往。 她太早认清现实,知道与其对外界抱有期望,还不如靠自己。 何佩如从巴士下来后,难得多出来的空余时间令她停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去哪。 巴士站人来人往,难免会遇见认识的人。 “佩如!” 何佩如闻声抬头,是住在同一栋公屋的伯伯,应声道:“李伯好。” 李伯知道何忠的秉性,自然对何佩如心生怜惜,细声细语提醒道:“准备回家吗?我在半个小时之前看到你爷爷拖着箱啤酒上去,你最好……” 她瞬间明白李伯话里的意思,无奈笑道:“谢谢李伯,我还是晚点再回去吧。” 李伯点点头:“唉,和他住一起你太不容易了……” 何佩如轻轻咬唇,抬头看向家所在的那栋楼,明明每家每户都散发出星点光亮,她只能感受到屈指可数的归属感。 而且组成这份情感的善意通常来自像李伯这样的邻居。 她收回目光,和李伯示意后便往反方向走。 何佩如每天回家之前都会去社区的公共浴室洗澡,既可以节省家里的水费支出,又可以减少走出房间的次数,尽可能避免和爷爷接触。 全靠这些基础设施才能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洗澡的过程中何佩如回忆了一遍和冯诗琪聊到的内容。 她知道就算余音给了三天时间考虑,但是再怎么说,既然心中有了决定,就不应该拖沓下去。 只有尽早存够购书费,才能有余裕的资金去考虑其他。 接着何佩如前往不远处的公共图书馆,免费开放到晚上十点的自习室是她的避风港。 找到位置坐下后,她立马给余音发消息。 何佩如:[音姐,我考虑好了,明天开始就可以去无恙兼职。] 余音:[好,明天过来先熟悉情况,具体的我们到时候再确定。] 何佩如:[好的,谢谢音姐。] 何佩如这时才真正松一口气的感觉,她鼓起勇气跨出了自定的条框约束。 - 第二天。 何佩如在课间休息就把决定告诉了冯诗琪,免得放学的时候走的匆忙,从而忽略了她。 即使冯诗琪很想跟着何佩如去无恙看看,但是也清楚她初来乍到,害怕自己的举动会影响到余音对她的观感,于是作罢。 只能告诉她:“你就放心去做兼职吧,我妈说她联系了社区的义工,让他们盯着你爷爷,别让他影响到你。” 难怪昨晚回到家,何忠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胡乱斥责她,她当时还觉得奇怪。 何佩如心中泛起酸楚,抿唇道:“等我存够钱一定要请你和阿姨吃饭,不准拒绝!” 下课的铃声响起,何佩如没再特意去换衣服,而是直接坐上了过海的巴士。 她沿着昨天走过的路来到无恙门口,抱着紧张的心情推开门,余音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到她,笑道: 3. 03 [] 何佩如的第一天兼职非常顺利。 后面来的客人不仅对她和颜悦色,就算是她在流程上略显生疏,客人也不会催促,而是面露微笑地耐心等待,一度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这是她在茶餐厅打工的时候几乎不会有的体验,过去多的是嘈杂和不耐烦的催促。 何佩如刚换好衣服出来,余音上前和她一起往外走,说道:“第一天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往后的日子你就放学之后过来上到七点,周末的排班我们手机里确定。” “我还担心会手忙脚乱。”她抿了抿嘴,“周末的话我全天都可以过来。” 她们几步就走出了餐厅,余音看到停在路边的跑车,告诉何佩如:“这些车的车主都是对面或者隔壁酒吧的常客,目前为止没听说过有奇怪的人。” “不过很多时候都是你下班之后才来光顾,要是见到的话就当普通客人对待就行。” 无恙已经开了好几年,余音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自然可以看出何佩如的紧张。 于是多说了几句安慰她。 何佩如自然感受到余音的用意,告诉她:“下午确实有遇见去酒吧的客人在外面停下,对我还挺客气的。” 余音颔首:“嗯,我就觉得你是可以处理过来的。” 变相算是被夸,何佩如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余音的态度给了她极大的自信,站在接待台后发现酒吧的人声鼎沸和餐厅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驻足于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对四处满是新奇。 再次印证身边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巴士上,何佩如接到了冯诗琪的电话。 “佩如,要不要问一下你爷爷愿不愿意帮你申请学业资助?”她算准时间打来,尽可能长话短说,“他愿意的话,你就可以轻松很多。” 何佩如知道每个学年都可以申请购书费这方面的资助,只不过她以前不是没有和何忠提过,但是到最后不了了之,也导致她从来没有申请过。 她答道:“看样子我爷爷不一定会……” 冯诗琪游说道:“我妈说她和几个邻居跟社工说了他一顿,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不肯帮你解决吧。” 何佩如和何忠的关系本来极差,要是何忠拒绝,似乎也是她意料之内的情况,便松口道:“好,我晚上回到家试试问他。” 何佩如看着手机里冯诗琪发来的资料,电子表格里所注明的条件她都符合,麻烦的是不仅需要监护人的签名,而且资助只能发放到监护人的银行账户。 这些硬性条件直接打消了她的念头。 何佩如比平时早了半个钟回家。 难得何忠今晚没在喝酒,看向她的眼神比平时少了几分厌恶。 稍显温和的态度令她决定要试着问出口:“爷爷,可不可以帮我申请学生资助?” 何忠下一秒换回那副她熟悉的表情,只见他鼻孔喷气,说道:“别做梦了,我是不会帮你签的,申请资助?你不觉得丢人我都觉得丢人。” 果然,因为她相信何忠会有改变,才会产生刚才的那些错觉。 她为什么会觉得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何忠? 何佩如没再吭声,握紧拳头回到了房间,没再提过与申请资助有关的事情。 她大不了继续靠自己。 - 余音知道何佩如的情况,又因为是兼职,于是做出通融,一周给她发一次工资。 不知不觉两三周过去,她在无恙的兼职愈发熟练,也终于存够了购书费。 把钱存进自己的银行账户后,何佩如心里的那颗石头才算是彻底放下。 这时临近暑假,周围的同学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假期计划,何佩如只希望接下来在无恙打工可以更顺利。 课间。 何佩如和冯诗琪正在讨论着数学题,班主任走到她的身旁,低声说道:“刚才收到通知,新学期的资助已经发到你的监护人账户上了,回家以后可以确认一下收到没有。” 她错愕地指着自己,问道:“我的资助?” “对的。”班主任点头,告诉她,“根据提交的资料看,是你的监护人申请的。” 何佩如怔忡,在冯诗琪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赶紧答道:“知道了,谢谢老师。” 班主任转身去通知其他人,冯诗琪立马说道:“会不会是老师搞错了?” “我不知道。”何佩如还有些恍惚,“爷爷应该不会申请这些吧?上次我问他,他还说申请资助丢人……” 冯诗琪有所耳闻,提议道:“不然你今晚直接问他?那就知道真假了。” “我今晚问一下吧。” 何佩如更倾向于班主任搞混了,于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 深夜推开家门。 何忠坐在沙发上,脚边堆了两箱他平时喝的啤酒,茶几上摆了几个饭盒,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烧烤。 何佩如原本压下去的不安,再次在心头泛起。 她的动作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道:“老师说我的资助发放到你的账户上了,收到了吗?” “你不会想我把资助给你吧?别这么天真。”只见何忠抬起头,看着她嗤笑,好一会才继续说道,“你既然要读书,人又住在这里,我都没叫你交租,想办法搞点钱也不行?” 何忠的话里尽显无赖,何佩如的血压骤然升高,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能庆幸兼职赚来的钱一直有收好,不然要是被何忠翻到,恐怕早就进了他的口袋。 这个事实使她浑身上下布满阴霾,却又无可奈何。 担心冯诗琪知道后会气的不行,第二天何佩如回到学校才告诉她昨晚和何忠的对话。 果不其然,冯诗琪气的咬牙切齿,眉头紧皱:“会不会是和你爷爷厮混的那些人教他这样做的?他真的太过分了!” 何佩如手里捏着刚发下来的成绩单,就算上面的结果说明她有多优秀,眼下只觉得索然无味。 她叹了叹气:“也许吧。” 她已经很努力,试图用成绩让何忠打消让她辍学的念头。 结果何忠不想她继续读书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觉得不值得。 也就是说,无论她做什么都白费心机。 冯诗琪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建议道:“学校那边好像是有权利追回资助的,你要不要和老师说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 “就算是这样……”她用力咬住嘴唇,对这件事却无能为力,“除了追回,对他好像也没有实质的惩罚。” “那你兼职赚的钱记得去银行存好,不要被你爷爷……”冯诗琪哪不懂这个道理,只能替她想办法,“拿走了。” 她拉开书包看了眼,应道:“我有随身带着钱包,等放学之后就去存好。” 何佩如经过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消化,自认掩饰的很好,以为何忠的做法不再会对她造成伤害。 可是当她放 4. 04 [] 何佩如终于回过神来,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的画面。 倚靠在门边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要不是确认过打火机已经不在口袋,她差点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当作梦境。 渐渐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冲动的驱使下做了什么。 何佩如不禁在心里捏了把冷汗。 这枚打火机本应该藏匿在床下的收纳柜里,她刚才的念头太可怕,实在不适合随身携带。 还好这个物件不算重要,只是当初父亲随意放置在家里,她后来发现才收了起来。 不然如果被何忠看见,他肯定会拿去卖掉,然后用得到的钱去买酒喝。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及时出声,何佩如险些就要酿成大祸,她有些懊恼。 也说明她不适合留着打火机。 但是她不仅没看清那个男人的脸,而且他的声音听起来朦胧,就像隔了一层雾。 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而对方偏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她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的人。 何佩如甚至忘了说谢谢。 只记得那道颀长的身影,想来多半是酒吧的客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对方。 这个时间无恙的客人多了起来,不断有新的餐具送进来,她没再往下想,赶紧洗掉脸上的泪珠就继续清洗餐具。 冷静下来后,何佩如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 她的人生不能被何忠影响,绝对不能再冒出这样的念头,最终伤害的是自己和对她好的人。 她要竭尽所能过的更好。 何忠没想过要掩饰他的所作所为,像是完全不觉得他的做法有任何不妥。 何佩如回到家,看见的是沙发旁边又多了几箱啤酒,她满心憎恨,但也只是用平静如水的目光看了何忠一眼。 反正说多无益。 何忠却拎着啤酒瓶对她冷笑,说道:“读书也好,拿到的资助够我买不少啤酒了。” 她没打算再指望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人,径直走回了房间。 - 何佩如的生活还在继续,隔了差不多一周,余音又让她去后厨帮忙。 她沉浸在流水和餐具的冲刷声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他动静。 “嗯?”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嗓音,“是你啊。” 何佩如迟疑地抬头,男人站着的位置逆光,她只能靠着身型辨认道歉:“你是那天……” 顾兆谦没有否认,落在她的眼中相当于默认,轻声道:“那天谢谢你。” 他不以为然,问道:“看你年纪挺小的,还在读中学?” “对。”始终是面对陌生人,何佩如不敢交代得一清二楚,她犹豫了一下,“在读中五。” 顾兆谦继续问道:“做兼职赚零用钱?” 她也不管男人能不能看见,下意识地摇头:“是赚生活费。” 何佩如这段时间的心情到底是不太好,凭空出现倾诉的豁口,她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尽管男人像是随口一提,但是她想好如果对方再问下去,并不打算继续回答。 还好,他没再开口。 何佩如瞄见不远处的男人指尖里夹着猩红的光,恰恰被缓慢飘过来的烟雾呛到忍不住咳嗽。 顾兆谦把烟点燃之前特意观察过,原本烟雾不是往她的方向吹,但是没有预料到其他连通后巷的门有人进出,由此带起了一阵风。 他把烟掐灭:“抱歉。” 这根烟落在何佩如的眼里,瞬间变成了同等价值的货币,她猛地摇头:“没关系的,不用管我。” 顾兆谦挑眉,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换作别人只会觉得他的做法体贴,并且随即表达感谢,她表露出的却是抗拒。 不过其中的内情与他无关,他自然不会多问。 看到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个不锈钢圆盆,顾兆谦转身走回了酒吧里面。 崔浩年看到顾兆谦回来,问道:“抽根烟而已,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他往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答道,“好奇是什么事,能让十几岁的小妹妹丧气到无惧生死。” “噢?”崔浩年沉思片刻,认真答道,“这个年纪要么和家人吵架,要么和同学有矛盾,也可能有更复杂的原因。” “不知道,算了。”这样私底下议论别人并不礼貌,顾兆谦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还是想想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你还想怎么办?”崔浩年帮他加了点酒,“当然是把你家老爷子手下那些产业抢过来,不然如果真被他外面养的那些上位……” 顾兆谦将玻璃杯放回桌上,里面的冰球和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往后一靠,嘲弄自己:“说的也是,不然哪天被赶出家门还要投靠你了。” 崔浩年做了个碰杯的动作,笑不出来:“别开这种玩笑了。” - 转眼已经步入暑假。 何佩如在无恙兼职遇到的每一个人,对她散发出来的全是善意。 余音当初和她介绍的时候显然是有所保留,每次兼职下来收到的小费,都比她所预估的要多不少。 看着银行账户上不断变多的数字,她发自内心感觉过的比以往要轻松很多。 何佩如这段时间没去后厨帮忙,在无恙外面的接待台时,四处张望也没有看见与后巷碰见的那个男人相似的存在。 也许他只是其中一个好心的过客,她不应该想太多。 余音现在给她交代工作也简洁了许多:“阿如,今天你去后厨帮忙。” “没问题。” 反正也轮不到她给无恙专业的厨师打下手,进厨房只会碍手碍脚,好在她现在还挺喜欢独自待在后巷的感觉。 更何况可能是何忠心虚,也可能是冯诗琪把来龙去脉告诉她妈妈后,街坊邻里责备了他一顿。 就算爷孙二人依旧两看相厌,何忠最近倒是不骂她了。 何佩如这段时间过的再好不过。 她正要往更衣室走,余音又说道:“对了,尖沙咀的分店准备开业了,到时候你可以在那边兼职。” “好呀。” 余音之前就告诉过她正在筹备的分店地址,离她学校很近,可以省下不少乘坐巴士的钱。 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何佩如和平时一样坐在矮凳上,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突兀的声音。 打火机点 5. 05 [] 秋去春来,时间转瞬即逝。 再难捱的过往,还是随着年月流转释怀。 何佩如前面二十几年的人生跌宕崎岖。 幸运的开端是冯诗琪的帮忙,她才有机会去无恙碰碰运气,进而才能遇见余音。 无恙使用的食材品质上乘,外加口味出众,累积的客人越来越多,于是有了开设分店的计划。 余音知道她工作有多认真,顺带着为她考虑,有意交部分尖沙咀分店的工作给她。 何佩如自然乐意至极,怎么看她都是受益方,在无恙的这份兼职可以延续她整个中学生涯。 只不过…… 她难免想起在后巷遇到的那个男人。 尽管何佩如对他一概不知,也许对方仅仅觉得她年纪小不容易,便多了几分关心。 但是就算知道对方是谁,对现阶段的她来说意义不大。 中学生涯往后的购书费再也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考虑大学的学费。 唯独好好读书,她才有真正脱离苦海的可能。 何佩如有余裕的资金后,第一件事是兑现和冯诗琪的承诺。 饭桌上,冯妈妈反复感慨何佩如的不容易,说着说着还眼眶湿润。 冯诗琪手忙脚乱抽了张纸巾塞给妈妈,无奈地说道:“哎呀,妈妈你这样会吓到阿如的。” “我这是开心。”冯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如终于不用再担心钱的事情了。” 她如释重负,同样笑道:“知道阿姨是担心我。” 只要何佩如可以保持住现在的成绩,考进理想的院校完全没有问题,而且她要变得更优秀,如果可以拿到奖学金和免费住宿的机会就更好了。 她的目标明确,付出的努力注定显而易见。 - 转眼何佩如进入大四。 她的大学生涯过的忙碌且充实,唯独是没有谈过恋爱,每当有人和她告白的,脑海里总会晃过那抹朦胧的身影。 明明遥不可及,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留在这座城市,她不过是由此来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前往图书馆的路上,何佩如接到了学院老师打来的电话。 梁文磊通常有急事才会以这个方式联系,她赶紧停下,走到一旁接了起来:“梁老师,请问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梁文磊带着商量的语气从听筒传了过来,“我们学院打算举行一个讲座,嘉宾已经确定好了,想问你有没有兴趣跟进和接待?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话音刚落下,她急切地答道:“我有兴趣!” 这样的机会算不上多,她完全没有犹豫。 港大每年都会邀请社会上的知名人士到校内举行讲座,也是认识何佩如眼中遥不可及的那些人的唯一途径。 就算需要准备的事情繁琐,可能占用的时间比较多,但她还是想抓住这个机会。 梁文磊继续道:“这个嘉宾不简单,如果对你印象好,外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有个实习的可能。” “好的,我会好好准备的。” 很快,她收到了梁文磊发来关于嘉宾资料的邮件。 蒋奕辞。 这个名字她根本不用搜索,出现在不同新闻的频率使她耳熟能详,对方的威望让她望尘莫及。 何佩如默默暗示着自己不能怯场。 简单了解过梁文磊发来的资料,她记下上面写着的蒋奕辞助理的联系方式,斟酌着措辞准备接洽。 这两年她和其他同学接待过几位来开讲座的嘉宾,接触下来他们的脾气天差地别。 但是谨慎起见,她只能硬着头皮鼓起勇气。 蒋奕辞的助理叫黎家乐,何佩如从最开始确认时间到后面真正落实,都是和他接触。 这也是她意料之内的情况。 按照蒋奕辞的地位,愿意来开讲座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她现在要把本分工作完成。 - 讲座当天。 何佩如在约定的路口等待蒋奕辞的到来。 没过多久,一辆埃尔法商务车在她的面前停下,黎家乐先从副驾驶坐下来。 她和黎家乐商榷事宜的时候见过面,认出对方后,开口道:“黎先生。” “你好。”黎家乐朝她点头示意,接着后排的车门自动打开。 不用他提醒,何佩如也知道她终于见到蒋奕辞本人。 对方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贵气,只是当她对上蒋奕辞深邃的眼眸,心头莫名冒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蒋奕辞下车后,先朝她伸出手示意:“你好,我是蒋奕辞,你就是和我助理对接的那个学生吧?” 何佩如立即回过神来,赶紧甩开心中的杂念,回握住对方的手,答道:“蒋先生您好,对接的人是我,我叫何佩如。” 这个礼节性质的动作很快结束,蒋奕辞颔首,竟给她解释道:“这段时间在忙商界会议,所以就让助理和你对接,今天的安排和规划的不错。” “谢谢。” 没料到首先得到的是蒋奕辞的认可,何佩如只觉得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又道:“我是港大的毕业生,算起来我们是校友,不必太客气。” 何佩如顿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她记挂着后面的流程之余,又怕蒋奕辞觉得她不够礼貌,整个人处在提心吊胆的状态。 而现在笑了笑,应道:“好的。” 这一天的时间安排的很紧凑,他们没再原地停留,开始往举行讲座的礼堂走。 蒋奕辞也比何佩如想象中要平易近人,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后续的流程她一早就安排妥当,进行起来也相当顺利,只不过讲座刚结束,蒋奕辞就因为还有其他工作便匆匆离开,直接不用她送。 但还是给她留了一张卡片,却没有再说其他。 何佩如有些疑惑,手机里正好弹出梁文磊发来的消息。 梁文磊:[蒋先生刚才和我夸你安排的好。] 梁文磊:[我觉得你如果什么时候想找实习了,可以试试给他们集团投简历,我这边再帮你说一下。] 她自认负责的都是些普通且正常不过的流程,顶多就是确认的时候,多问了蒋奕辞当天的时间规划。 试过因此而被责骂多事,也试过因此得到夸赞。 她只能尽量把这些事做好,不然如果当中发生任何问题,最终都会归咎于她。 何佩如:[谢谢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 何佩如正要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学习上,却时隔几天再次收到黎家乐发来的消息,接待的工作明明已经告一段落,她抱着困惑点开。 黎家乐:[何小姐,请问您今明两天有时间吗?] 何佩如:[有,是有什么事吗?] 黎家乐:[事情有点复杂,当面说比较合适。] 黎家乐:[如果您不放心或者有所顾虑,我们可以直接港大见。] 何佩如感到奇怪,尤其是黎家乐说到这份上,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要是选择在学校里见面 6. 06 [] 听到这两个久远的名字,何佩如恍如隔世,这些年里偶尔会在心中默念,但是从未真正说出口过。 过了一会,她才完全消化蒋奕辞提出的这个问题。 何佩如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她的大脑快速运转了起来,蒋奕辞也不急着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瞬间她猛然记起蒋奕辞和母亲一样的姓氏,抬头时再次对上似曾相识的双眸,不由得再往下推想。 随即答案浮上心头,再次开口:“难道我妈妈和你……” 何佩如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张了张嘴,完全不敢往下说。 以蒋奕辞的能力,联系她见面之前肯定调查过,之所以会问她这么简单的问题,看来是想听她亲口确认。 否则,也不会大张旗鼓联系她。 蒋奕辞见她思考的差不多,给她揭示了答案:“你妈妈是我的亲妹妹,你是蒋家的外孙女。” 言简意赅地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又补充道:“当年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们以为你和你爸爸妈妈一起……。” 阴差阳错下造成的误会,使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 算是意料之内的答案给何佩如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在心中感慨了起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除了何忠没有亲人,偏偏是他们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母亲的名字特别,在这座城市七百万人口中重名的几率少之又少。再往下推敲,蒋奕辞和蒋忆言这两个名字显然是花费不少心思起的。 何佩如顿时思绪万千。 这时,服务生端着餐盘在桌旁停下,问道:“请问是哪位的苹果汁?” 蒋奕辞示意放在她的面前:“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点了果汁和气泡水。” “谢谢。” 她就近喝了一口气泡水,口腔中的二氧化碳令她的脑子骤然清明了不少。 何佩如从未想过会凭空冒出一个舅舅,并且附带着整个家族都不是普通人,这是过去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她的反应平静,不是担心会空欢喜一场,而是得知母亲原本生长在那种可望不可及的地方,接踵而至的困惑凝结成迷雾。 其中那些她一无所知的内情汇集成复杂的情感。 何佩如有些不放心,设想当中存在误会的可能性,问道:“万一是你们搞错了呢?” 她问的没头没尾,不过蒋奕辞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安排做个亲缘鉴定。” 事实是蒋奕辞花了差不多三天的时间,把她从出生开始,可以查阅到的资料统统看了一遍。 如此提议不过是想让她放下心来。 她同意道:“那还是做个鉴定吧。” 蒋奕辞已经认定了这个外甥女,但还是保持着克制:“没问题。” 他试着跟何佩如拉近距离,在黎家乐联系化验所的时间里,问道:“对你妈妈的事情了解多少?” 何佩如清楚记得父母是在她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出的意外,在那之前,从母亲那里感受到的都是温馨与数不尽的爱意。 至于其他,当时年幼的她没能等到蒋忆言说出口。 她摇摇头答道:“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也可能她和我说过,但是那时候年纪太小忘了。” 何佩如最刻骨铭心的是蒋忆言的温柔,蒋奕辞的话里似乎暗藏着另一层意思,她试图捋清自己的思绪,问道:“我妈妈是为什么和爸爸在一起的?” 按她现在联想到的情况看,父母之间只可能是富家千金和普通人的故事。 蒋奕辞停顿片刻,答道:“因为爱吧。” 正因如此,蒋忆言才会坠入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从何佩如的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尤其是她单凭自己就变得这般优秀。 好像所有遗憾都随着时间流逝冲淡。 蒋奕辞继续告诉何佩如:“我会把你认出来,是因为你和阿言小时候长得长得一模一样,觉得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讲座结束之后我就着手去调查了。” 原来他当时走的匆忙,为的是这件事。 何佩如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重,下意识想要逃避:“其他事情,等做了鉴定之后再告诉我吧。” “其实是想出了结果先让你自己安心,是吗?”蒋奕辞看透了她的想法,面上显露的是愧疚的神色,“没关系,我们可以随便聊聊,化验所那边还需要些时间联系。” 她只好点点头,毕竟如果安静下来,好像会陷入尴尬。 蒋奕辞便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读商科的原因?我觉得不像是你喜欢的专业。” 何佩如淡淡地答道:“商科相对更容易就业,我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 为数不多的接触下来,蒋奕辞最大的感受是他这个外甥女太懂事。 无可避免会过得很辛苦。 他的表情晦暗不明,长吁一口气:“以后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 在没有百分百确定的情况下,何佩如做不到展望未来。尽管眼前的男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的亲舅舅,还是说道:“还是等鉴定结果出了以后再说吧。” 蒋奕辞知道她经历过很多,有任何顾虑都正常不过,他没有勉强,同意道:“好。” 黎家乐这时总算结束了接洽,朝何佩如说道:“何小姐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去做亲缘鉴定。” 她应道:“没问题,我今天没有其他事情了。” 三人起身往外走。 从餐厅去化验所的路程不远,何佩如从坐上车开始,就开始觉得忐忑不安。 不曾想她以为是学业或者实习有关的事情,到现在竟然告诉她和蒋奕辞是一家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使她对未来茫然。 蒋奕辞似乎铁了心要扫除她的疑虑,把抽血、收集毛发、采集唾液和刮取口腔细胞这些可以做鉴定的方式都安排了一遍。 这些流程很快,从开始到结束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接下来就是等最终的结果。 离开时,何佩如站在化验所外面,仰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眼前的男人,她顿时语塞,想不到应该怎么开口。 蒋奕辞看到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可以猜到她想说什么,于是直接回答道:“结果出来以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现在先送你回学校?还是……” 何佩如此刻更希望独处,想也不想就应道:“送我回学校吧,麻烦了。” 蒋奕辞颔首,很想对何佩如说没必要这么客气,但是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脸,联想到外甥女这些年的遭遇,没再多说。 他和黎家乐一起从来时的路折返,把她送回了港大。 这个夜晚,她梦见了当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 也许是蒋奕辞想方设法加急,隔天一早,何佩如就收到了他发来的亲缘鉴定的结果。 多半是他从黎家乐那里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事到如今,他们也没必要再通过黎家乐沟通。 蒋奕辞:[鉴定结果出了,我们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蒋奕辞:[昨天之所以让黎助理联系你,是担心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吓到你。] 她反复点开结果,再放大细看。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她却没想不到应该怎么回复。 胸腔被五味杂陈的情绪充斥,好像电视剧也不及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戏剧。 又过了一会,手机再次弹出新消息。 蒋奕辞:[阿如,我是你亲舅舅,以后我们是一家人。] 7. 07 [] 当何佩如知道此刻蒋奕辞就在外面,她顾不上回宿舍放下书本,而是直接转道往汽车停泊的方向走。 很快见到刚才电话里的人,她试图突破心中这道隔阂,咬了咬唇:“舅舅。” “先上车。” 蒋奕辞示意她坐上副驾。 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何佩如开始好奇先前不曾追问,母亲身上的那些往事。 她转过头去看了好几次正在开车的蒋奕辞,明显可以感觉到他收敛住面对外界的锋芒,现在只有寻常家庭面对长辈的感觉。 她终于开口道:“可以告诉我妈妈和爸爸的事情吗?” 何佩如没有过多记忆的好处,是蒋奕辞可以从他的角度无所不谈:“当年阿言和何毅在一起,其实你外公外婆都是不同意的,我们一致担心你妈妈不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但是拗不过她,你爸爸妈妈结婚后,几乎可以说是和蒋家断了联系,没想到最后会是这种结果……” “只能说,何忠对你的所作所为我是一点也不意外。” 何佩如诧异地看向他,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其实蒋家完全可以照拂你爸爸妈妈,但是何忠说什么都不愿意,如果接受蒋家的帮助就逼他们离婚。”蒋奕辞越说越觉得苦涩,“后来阿言有了身孕,她的性格又软,能过下去也就算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按照他所说的这些话来看,更像是何忠的本性生来如此,以前之所以没有感受到,恐怕是父母咽下了那些难处。 难怪他会说蒋忆言因为爱才会跟何毅在一起。 光是这件事就足够沉重,何佩如不敢想到底还有多少伤心的过往。 见蒋奕辞没有往下说,她干脆尝试着转移话题,问道:“等一下……到了之后,我会见到谁?” 或许是早就已经接受事实,蒋奕辞说完这些后,很快调整好情绪,给她介绍道:“蒋家的情况不像外界所猜测的那样,亲戚之间的关系不算太复杂,不用担心。” 何佩如深吸一口气:“好的。” 她不敢轻信蒋奕辞的说法,两人的阅历截然不同,只不过归根结底,是她付出过的努力与敏感怯懦并不冲突。 汽车在两人的沉默中驶入了蒋家祖宅的停车场。 她望向窗外,映入眼帘的花园里有假山池沼,周边环绕着价值不菲的花草。再抬眸,蒋家祖宅的主建筑气派宏伟,另一侧还有宽敞的泳池,再往外便是海景。 何佩如在车内顿住,她的情绪看似没有太大波动,实则不知所措。 蒋奕辞帮她打开车门,多说无益,只能再一次说道:“别紧张,你的外公外婆都是很好的人。” 也不催促,而是趁着这个时候告诉她外公外婆的名字。 何佩如默默记下。 又想到既然已经抵达了蒋家祖宅,她继续待在车上只会是浪费时间,而且显得很不礼貌,赶紧下车跟着蒋奕辞往屋内走。 知道蒋奕辞的安排后,蒋耀宗和郑婉乔坐在客厅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为迎接何佩如作准备。 其他蒋家人要么还在国外或者其他地方,要么事发突然,短时间内赶不过来。 各有需要忙碌的事情,这种情况倒也正常。 最重要的是认祖归宗,他们先见到何佩如就够了。 郑婉乔指挥着菲佣打扫别墅二楼那个窗外风景最好的空房间。 原本这是蒋忆言的房间,当年她搬出去以后,留在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后来蒋家两位老人把剩下的东西收好。担心家里人会触景伤情,所以这个房间空置出来后,两位老人冥冥中觉得总有用处,也就一直放着。 如今意识到是命中注定,等着何佩如回来。 何佩如跟在蒋奕辞的身后进门,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用蒋奕辞提醒,她已经知道是谁。 往前迈了几小步,喊道:“公公,婆婆。” “你就是阿如吧……”郑婉乔长吁短叹,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真是命运弄人,还好你舅舅发现了……” 蒋奕辞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何佩如的肩膀,她立马反应过来走了上去,应道:“婆婆,我是阿如。” 郑婉乔颤巍巍地站起来,伸出手抱住她:“对不起,我们都不知道……” 说着还哽咽了起来:“我们都不知道你还活着,你的这些年过的太辛苦了。” 越往后,郑婉乔甚至是说不出话。 何佩如接收到的亲情在小学一年级画上了句号,此刻再次感受到这份陌生的情感,手足无措到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任由外婆讲她牢牢抱住。 蒋耀宗的情绪不像妻子那样外露,而是握着拐杖感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先坐下吧,别都站着。”蒋奕辞恰到好处开口,告诉她,“那些事情我基本上告诉你外公外婆了,其他的以后慢慢说。” “好。” 她搀扶着郑婉乔坐下,好在她担心的那些场景都没有出现。 进来后舅甥二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位老人家身上,这时他们终于发现坐在另一边沙发的男人,他一直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团圆的画面。 何佩如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他身着纯黑色衬衫搭配同色西裤,浑身散发着矜贵与不羁。 她正想转头去问蒋奕辞,就听见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答道:“刚才去公司找你,你助理说你有急事回了浅水湾,我就干脆过来看看。” 于是从蒋家两位老人的口中听到了来龙去脉。 “怪不得。”蒋奕辞应声,朝何佩如看了过来,“舅舅看着他长大的,叫顾兆谦,他大你七八岁,算起来你们是同辈分。” “如果觉得叫阿哥别扭,跟着其他人一起叫他阿谦也可以。” 说完他又看向这个叫顾兆谦的男人,问道:“你觉得呢?” “你都决定好了,我能有什么意见?”只见顾兆谦挑了挑眉,尽管可以听出来是在开玩笑,但是何佩如的心头却不由自主一惊,怯生生地望了过去。 随即顾兆谦与她对视,语气也正经了几分:“跟着其他人叫我就行,反正以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用太客气。” “好,谢谢。” 她还是不敢松懈,小心翼翼地答道。 蒋奕辞想提醒她在家里用不着时刻保持着礼貌,又怕说出来会起反作用,也预料到她需要时间适应。 他索性把话题绕了回去,问道:“找我什么事?” 顾兆谦答道:“找你聊一下之前评估的那个项目,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合时宜。” 何佩如连忙摆摆手,着急地开口道:“我没关系的,不用管我。” 她的回答让顾兆谦拿起茶杯的手一顿,但也仅此而已,神色如常地拒绝道:“也不是什么急事,你刚认回来,当然是你的事情更重要。” “他说的没错。”蒋奕辞点头赞同,尝试抚平她心中的疑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舅舅现在先带你熟悉一下,等晚点还会安排其他事情。” 何佩如太渴望亲情,就算仍有担忧,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做法和提议,答道:“好。” 这会跟着蒋奕辞往外走,再一次清晰感受到蒋家祖宅到底有多大。 光是单独建在花园的洗手间 8. 08 [] 何佩如心中的忐忑和期待交织在一起,只不过褶皱并非简单言语就可以抚平。 到底跟蒋家人之间有着血脉牵连,她自然认定不应该把所想的这些告诉他们。 害怕好不容易感受到家的温暖,对她也足够好,却显得她无比贪婪。 她最害怕的是被误解。 此刻何佩如似乎可以把顾兆谦当作倾诉对象。 她略显艰难地开口道:“也不是担心……只是那种感觉,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 无助和矛盾变成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横亘在她的面前寸步难行。 顾兆谦没有为了安慰她而刻意说些空泛的话,反倒是提起了其他:“我听你舅舅说,你现在在港大读书?” “对。”她轻轻点头,“读大四了。” 他低声呢喃:“算起来你们差不多大。” 何佩如没有听清,转过头去问道:“什么?” “没什么。”仿佛刚刚只是她的幻觉,顾兆谦轻笑着打趣道,“光是这一点其实已经足够你横行了,很多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还不一定有你优秀。”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讲出了这个事实,偏偏是增加了话里的说服力。 何佩如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她的学历确实可以成为她的底气。 顾兆谦见她放松了不少,便继续说道:“蒋家的名头摆在这里,无论你有什么打算,可以确定的事不会过的如履薄冰。” 他的话彻底缓解了何佩如的慌乱,她抿了抿嘴,轻声道:“你人好好。” “我人好?” 他笑了笑,何佩如的评价不可置否,但也没再说话。 顾兆谦没有告诉她,之所以会说这些,其实是看着她这副样子不忍心罢了。 何佩如再次陷入沉默。 细想了一遍这些年的经历,她的运气其实可以说一直都挺不错的。 就算看起来过的艰难,但幸运的是她遇见的都是好人。 尤其是全因别人的善念,她才会有坚强活下去的勇气。 尽管兜兜转转,但也还是迎来了属于她的人生。 “大小姐。”带着东南亚口音的粤语在这个时候响起,想来是蒋家的菲佣,接着又听见她说道,“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可以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 何佩如回过头,发现顾兆谦已经不见了踪影。 恍惚间,刚才的那番对话似乎未曾发生。 她从秋千上站起,对着身旁的菲佣道:“麻烦你给我带路。” “好的,以后就由我负责你的起居。”因为要带路,她走在何佩如的前面,自我介绍道,“我叫Sophia,大小姐也可以叫我姐姐。” 何佩如点头,多问了一句:“好,平时舅舅他们都是这样称呼你吗?” “是的。”Sophia有求必应,“他们都是看情况叫我名字或者姐姐。” 两人很快走回了屋内,何佩如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刚才却留意到停车场的车没有少,便问道:“舅舅他们去忙了吗?” Sophia的步伐一顿,答道:“蒋先生他们都在书房,如果有事情要找他们的话,我可以去叫他们。” 她赶紧摇头,又问道:“Sophia,你可以给我讲一下蒋家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 Sophia在蒋家工作了二十多年,对于蒋家的情况清楚不过,对于家庭成员的流动和变化,更是默默记在心里。 Sophia很有分寸地压低了音量,逐件事情给她讲述:“蒋先生上面有一个哥哥,大约是三十年前和他的妻子移居加拿大,后来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一家人回香港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蒋先生则是至今未婚,我们也没看到过他带人回来,这方面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现在蒋家的工作主要有蒋先生负责,蒋老先生的话会在一些更重要的场合出现,另外有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就会交给蒋家的旁系亲戚。” “蒋老先生和蒋老太对所有蒋家人都一视同仁的严格,基本上都不会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何佩如边听边点头,蒋家的内部情况果真和她想象的豪门截然不同,怪不得无论是蒋奕辞还是顾兆谦,和她强调的都是一样的话。 到时再次显得她多虑。 Sophia带着何佩如进了属于她的房间。 里面布置的很温馨,可以看得出他们在最短的时间给她打造出了一个最舒适的环境。 她顿时不知道应该先从哪看起。 而蒋奕辞多半是私下交待过Sophia,她没有不识趣地问东问西,而是领着何佩如使用了一遍房间内的设施。 结束后,Sophia没再留在里面,往外走的同时不忘说道:”大小姐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叫我,我先下去看看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在靠近阳台门的沙发坐下,应道:“好,谢谢。” 房间里的陈设崭新,拉开窗帘或者是呼叫Sophia,只要按下墙上的那些按钮就可以满足。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过上这种追求便捷和舒适的生活。 再熟悉了一遍房间里的设施后,何佩如骤然想起蒋奕辞说给她转了零花钱,赶紧拿出手机来查银行卡账户里的余额。 没看到的时候还好,但是当那串数字映入眼帘,何佩如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不是在做梦。 她上大学后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生活费,相比之下是不值一提的零头。 就像是小打小闹。 何佩如数了好几遍才肯定自己的账户里有八位数的余额,连带着握住的手机也像是烫手山芋般的存在。 只是既然蒋奕辞说是零花钱,那她收下便是。 不应该也没必要多问。 她还沉浸在天文数字带来的震惊里,Sophia来敲门叫她下楼吃午餐。 何佩如赶紧起身,生怕蒋家人久等。 好在他们也只是正好入座,两位老人坐在一起,留了郑婉乔旁边的位置给她,而她的左边是蒋奕辞和顾兆谦。 误打误撞她竟然坐在了正中间。 不等何佩如作其他反应,蒋家的几位菲佣已经把菜摆满了餐桌。 琳琅满足的菜式让她无从下手。 然而她的筷子根本没有伸出去的机会。 两位老人和蒋奕辞轮流给她夹了不同的菜,原本就装了饭的碗瞬间堆成了小山。 何佩如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太多了,我吃不完。” “没关系,慢慢吃。”郑婉乔又给她夹了个鲍鱼,“阿如太瘦了,要多补补。” 外婆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可能再拒绝,把碗里的菜一样一样吃完。 饭桌上的话题也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 他们不跟何佩如聊过去的事情,而是再一次提到她的未来:“阿如不用想太多,反正也快毕业了,到时候想去其他地方或者留在香港做喜欢的事情或者深造都可以。” 再次强调道:“这一切都以你自己的意愿为重,不用考虑太多,再者有什么不好跟我们说 9. 09 [] 第二天。 蒋家的动作再快,也还是需要时间去准备其他事情。 身为主角的何佩如也就跟着空闲下来,过去的那些令她忧心忡忡的事情统统放下,终于体验到了没有负累的生活。 她和冯诗琪约好见面的时间,也只定下了一个模糊的地点。 虽然她一早想好了去处,却不想提前告诉冯诗琪。 该有的礼貌提醒何佩如不能在没有交待的情况下出门,可是当她打开房间门四处张望,始终没有看见Sophia的身影。 她也不打算按下房间里的呼叫铃,吃早餐的时候就没看见两位老人和蒋奕辞,索性下楼去看看。 蒋奕辞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正拿起一沓文件坐在沙发上翻看。 何佩如怕会打扰到他,只敢轻声道:“舅舅。” 蒋奕辞闻声抬头,面上神色温和:“怎么了?我刚想让Sophia去叫你。” “叫我什么事?” 她在另一侧的沙发坐下,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文件。 竟然是房屋房产赠与书。 “正好。”蒋奕辞递了过来,“和你外公外婆一起挑了几套房子给你,以后你想怎么处置或者使用都可以。” 这沓厚厚的文件恐怕总和动辄高达九位数。 就算她已经接了过来,却没有勇气翻开细看。 蒋奕辞笑了笑,拿了根钢笔塞到她的手里,说道:“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先把名字签上,剩下的我让人处理就行。” 何佩如刚攥紧钢笔,蒋奕辞直接翻到签名那一页,指了指空白的区域:“就签在这里。” 她的脑子几乎进入宕机状态,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蒋奕辞确认过后,再问道:“下来打算做什么?” 她终于想起最开始的计划,赶紧说道:“下午我想出门一趟。” 不自在地咬了咬唇:“想跟朋友见一面,告诉她这几天的事情……” 蒋奕辞耐心等她说完,问道:“是不是那个叫冯诗琪的朋友?” 何佩如愣住,转念一想,既然蒋奕辞调查过她的事情,会知道冯诗琪的存在正常不过。 于是点点头:“是她。” “好。”蒋奕辞颔首,“迟些可以准备一下邀请她和她母亲一起吃顿饭,应该当面谢谢她们。” “那我等一下见到诗琪的时候,和她提一下这件事?” 却见他摇摇头,答道:“不用急,等我们这边确定下来之后再说也不迟。就算是再熟悉的人,这样随口一提的做法反而显得没有诚意。” 何佩如明白他变相在教自己做人的道理,顿时感觉受益匪浅,应道:“我明白了。” “对了。”蒋奕辞又道,“你爷爷那边安排进去老人院了,公屋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 她赞成舅舅的做法,毕竟还有那么多在轮候公屋的人,倘若空置出来,也可以尽快帮到其他人。 她应道:“我的东西基本都在学校宿舍里,里面应该也没剩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蒋奕辞没再多说,而是跟身边的菲佣吩咐几句话后,对她说道:“我叫司机张叔送你出去,以后不管是回学校还是去哪里,只要联系张叔就可以。” 接着收到他发来了一串号码。 何佩如紧接着被蒋奕辞送上车,又看着他和张叔交代了几句后,张叔笑吟吟地回过头来问她:“大小姐想去哪里?” 她答道:“张叔,我想去海港城。” 车内奢华的布置让她忍不住四处打量了起来,又察觉到昨天一路上都在和蒋奕辞说话,忽略了外面的风景。 何佩如应接不暇,只想赶紧记住周围的道路。 路上畅通无阻,她第一次知道开车到海港城会有专门的落客区。 下车前,张叔不往叮嘱道:“大小姐打算离开之前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都可以,我就在停车场等着。” 距离和冯诗琪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她顾不上其他,答道:“好,谢谢张叔。” 虽然没涉足过这片区域,好在清晰的指向牌不至于让她迷了路。 冯诗琪此刻已经在选定的那根柱子旁,何佩如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喊道:“诗琪。” 她转过身来,一时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何佩如,又绕着她看了一圈,讶异道:“我怎么觉得你变样了?” “差别有这么大吗?”何佩如怀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她在衣帽间里纠结许久,最后选了一条过膝连衣裙,“我们先找地方坐下,再慢慢和你说。” 何佩如拉着她往商场另一侧的中庭走,直奔那个她们每逢重要日子才舍得奢侈消费的蛋糕店。 冯诗琪一头雾水,问道:“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站在蛋糕的橱窗柜前,她们看着里面口味各异的蛋糕,迟迟没有开口的何佩如说道:“选吧,我请你吃。” “你……”又想起她刚才说过的话,冯诗琪把疑问咽了下去,选了一款喜欢的口味。 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后,何佩如把这些天堪称魔幻的经历细致地告诉了冯诗琪。 “你真的没有骗我?”这样的话,不管是有穿西装的男人找何忠,还是何佩如的变化,似乎都变得合理了起来,“所以说,你妈妈当年为了你爸,放弃了那些好生活?” 从她的口里说出来,何佩如知道母亲的做法确实挺难让人理解,但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啊……”冯诗琪含住吃蛋糕的叉子,若有所思,“不过真的太好了,你再也不用过这些苦日子了。” 何佩如把面前的蛋糕往她那边推了推,说道:“没想过我也可以过上被家人爱着的生活,所以以后你也要多给我点机会请你吃东西。” 她呼出一口气,说道:“好!就怕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会变少了。” 何佩如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冯诗琪的笑容突然变得狡黠,凑上前来问道:“你说,你有没有可能再遇到那个男人?” “哪个男人?”她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反问道。 冯诗琪就好像恨铁不成钢,答道:“哎呀,就是你中学打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 何佩如当初告诉她的时候,不留痕迹地带 10. 10 [] 临别前,何佩如万分嘱托冯诗琪,一定要帮她把心中的感恩转达给那些过去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 只不过只言片语属实没有太大意义,她更应该付出一些实际行动,于是思忖起把想法告诉蒋奕辞来付诸实践的可能。 冯诗琪不禁感慨道:“既然蒋家的人对你这么好,知道这个消息的邻舍肯定都会很高兴。” 碍于蒋家的车就在旁边,她凑到何佩如旁边,低声道:“以后就等你告诉我什么是纸迷金醉的生活。” 何佩如哭笑不得,实话实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融入这个圈子呢。” 她说的是事实。 冯诗琪清楚自己有心无力,只好抱了抱她,继续道:“可能很多事情我都帮不到你,但是你要记得我们是朋友,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一定会和以前一样。”何佩如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像在保证,“就这样说好了,而且我还要想想怎么谢谢你们。” 她没再多说,而是先一步松开了手:“你快回去吧,如果太晚回去不好。” 接着被她推推攘攘着坐上了车。 何佩如在衣着上习惯了怎么轻便怎么来,除去学校规定每天要穿校服,平日里她穿裙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向来是追求的是方便。 而今天穿上连衣裙的感觉,又和过去全然不同。 就好像她从小就在备受宠爱的环境里成长。 冯诗琪的话提醒了她。 回到家的第一时间是瞄了厨房一眼,确定菲佣还在厨房准备晚餐后,她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生怕回来晚了,蒋家人等着她开饭的话,难保会惹来不满。 这时她继续走向客厅,发现蒋耀宗和郑婉乔正乐呵呵地看着她,问道:“出去玩开不开心?” 对上两位老人关切的眼神,无法言语的酸涩顿时涌上何佩如的心头,她抿了抿唇压下这股情绪,扯起嘴角露出笑容:“开心。” 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冷淡,又补充道:“和朋友一起去吃了蛋糕。” 蒋耀宗握住拐杖,轻轻敲了下地板:“钱不够用就和我们说,想买什么买什么,千万不要想着省钱。” 她只想让两位老人家放心,语气刻意变得轻快了些,应道:“知道啦,你们可以放心。” 曾经缺失的那些温暖,在如今一并给她补了回来。 郑婉乔招呼着她到旁边坐下,覆住她的手:“过几天蒋家会为你举行一场晚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阿如是蒋家人。” 这种豪门的规矩,何佩如多少有所耳闻,都是些不可能省略的流程,但凡她拒绝,还会显得小家子气。 于是迟疑片刻后,问道:“那……我需要准备什么?” “什么都不用你去准备。”郑婉乔露出欣慰的笑容,告诉她,“你不用担心,阿辞会安排。” “好。” 说的也是,她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说不定还会添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蒋奕辞的声音:“你可以观望启德的发展……” 又隐约听见顾兆谦随性的语气:“反正选哪里都存在不定数,我不如直接试一下。”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蒋奕辞问道:“这个项目你之前不是打算迟点再考虑吗?” “呵。”顾兆谦冷哼一声,“我爸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这两天突然动了让我相亲联姻的想法。” 蒋奕辞笑道:“你没拒绝?现在他也不能左右你的打算了吧。” “但是不影响他仗着是我爸,啰嗦就算了,直接设局比我相亲。”不用回头,就可以看出顾兆谦对于这件事很不耐烦,“如果这个项目结果是好的,那我就能堵住他的嘴。” 蒋奕辞提醒道:“但也只是暂时的事。” “那就……”他像在思考,“见步行步。” 两人对话间走到了客厅,蒋奕辞总算是看见何佩如的身影,说道:“阿如,这几天会有礼服裙送上门任你选,如果喜欢的款式不合身,就让Sophia联系裁缝上门给你改。”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好像想到了什么,赶紧补充道:“在家里不要太礼貌,也不用说谢谢。” “……好。”何佩如咽下差点说出口的话,“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就和Sophia说。”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才差不多。” 顾兆谦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来,看向她:“回来了?” “嗯?” 蒋奕辞蹙眉,如此熟稔的语气使他疑惑。 顾兆谦应道:“刚在尖沙咀遇到了阿如和她朋友。” 倒是给了他一个选择,又说道:“话说回来,到时候晚宴你就帮忙带阿如认认人,不然她谁也不认识。” “你都出声了,我怎么可能拒绝。”顾兆谦笑了笑,“到时候就交给我吧,正好看看有谁敢没事找事。” 何佩如吐了吐舌,只希望到时候的她不会给顾兆谦拖后腿。 而且已经说到这份上,她生怕忘记刚才的计划,没再细想这件事,纠结地开口:“舅舅,我想……” 不等她说完,蒋奕辞便补充了后半句话:“张叔已经告诉我了,你想当面谢谢以前帮过你的邻舍是吧?” “我大致想过有哪些实际行动比较合适,这几天定下来再告诉你,现在不说其他了,先吃饭。” 家人的存在给了何佩如前所未有的安心。 原来很多事情,不仅不需要她独自去面对,而且还可以在家人爱意的包裹下享受成果。 隔天。 她从蒋家出发回学校上课。 蒋奕辞已经提前帮她办好了搬出宿舍回蒋家住的手续,既然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负担,也就不需要再占用免费的住宿名额。 她趁着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抓紧去办公室找梁文磊。 “阿如。” 梁文磊抬头看了过来,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何佩如会出现在办公室,变相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测。 她做了个深呼吸,问道:“梁老师,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找我的原因?” 只见梁文磊笑着点头,答道:“没错,蒋先生先是问过我关于你的事情,后来或许是他们那边确定了,就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觉得是一件好事,所以希望你也这么认为。” 何佩如笑得坦然:“谢谢老师,现在我可以把资助名额让出来了。” “你有心了。”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足够多的磨难,何佩如才会特别在 11. 11 [] 何佩如越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是移不开眼。 亲身经历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人靠衣装。 这时敲门被敲响,Sophia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小姐,你还要多少时间准备?” 全身镜映出Sophia的身影,何佩如最后再看了一眼,答道:“已经好了。 又问道:“公公婆婆和舅舅他们呢?” Sohpia应道:“我上来的时候他们准备的差不多了。” 她没再停留,赶紧转身道:“那我现在下去。” 好在学校的一些场合会需要何佩如穿高跟鞋,就算鞋跟再高,也算是驾轻就熟。 她加快脚步往楼下走,心中默默期待着家人看到她穿上这条礼服裙的反应。 大抵是因为被爱,何佩如会有急切想融入蒋家生活的想法,由此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 刚从拐弯处站定,她便看见两位老人和蒋奕辞站在楼梯口,压根无需问出口,她确信他们是特意在这里等她。 听到声音后,他们整齐一致地看了过来。 只见郑婉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么看和阿言当年真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你们母女二人都太内敛了,如果性格可以再张扬些就好。” 蒋耀宗并没有附和妻子的说法,而是轻轻摇头:“性格这种东西那是随便说说就能改变的,我觉得阿如这样就很好了。” 蒋奕辞没有加入这段对话,而是在一旁提醒道:“是时候过去了,差不多到开始的时间了。” “好,我们走吧。” 郑婉乔握住何佩如的手,三代人一同往宴会厅走。 蒋奕辞这才不紧不慢地把最近安排下来的事情告诉何佩如:“我们不想让你分心也不希望你会多想,所以这场晚宴打算邀请冯诗琪和她的母亲的时候,没有提前告诉你,不过她们也拒绝了这份邀请。” 听了前半句,何佩如还以为可以在这个重要的场合见到冯诗琪,后半句则让她立即问道:“她们为什么会拒绝?” 蒋奕辞抿了抿唇。 起初知道何佩如懂得感恩,他还庆幸这些事情不用他们多说便能领悟。 后来才发觉离不开她这一路上遇到的人,便原话告诉她:“她母亲说没想过要贪图荣华富贵,只要你不用再过的那么辛苦就好了,她们也没想过要得到任何回报。” 这番话让何佩如如鲠在喉:“她们……” 做到这个份上,她再次觉得无以为报。 蒋奕辞一早想好了对应方式,继续说道:“我已经安排下去将你之前住的那个屋村的公共设施和其他东西,全部都以你的名义去更新,这也算是最合适的做法。” 蒋家祖宅在设计时考虑了很多方面,在另一侧建了个与主建筑连通的宴会厅。 走过去的距离不远,何佩如还没来得及应答,便走到了宴会厅的外面。 这时,一直驻守在外面的黎助理走上前来告诉他们:“各位,邀请的宾客基本已经到达,晚宴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蒋奕辞点点头。 走过来的路上完全没有看见有哪些宾客,何佩如正想趁着这个空档四处张望,却发现不远处倚靠在柱子旁边的顾兆谦。 他的指尖似乎还夹杂着点点红光。 顾兆谦看到他们,似是没打算隐瞒自己的存在,而是有些突兀地开口道:“还以为你们要再晚点才过来。” “以为我们是你?客人多,准时开始才合适。” 蒋奕辞此时的语气给人一种教育后辈的感觉。 他却是一点也不介意,挑了挑眉:“我想说的是主角注定会姗姗来迟。” 何佩如被他的这句话逗笑,无形中缓解了她的紧张。 蒋奕辞就好像习惯了她这副模样,问道:“你在外面站着干嘛?怎么还不进去?” 顾兆谦摊了摊手,升起的白眼挡住了他半张脸:“不知道我爸来没来,我不想遇到他。” …… 蒋奕辞没再多说:“那你自己看着办。” 郑婉乔的计划是他们和何佩如一起从正门进去,她安抚般拍了拍何佩如的背,说道:“我们现在进去吧。” 黎助理当即和其他人一同推开宴会厅的门。 这瞬间,前一秒热闹非凡的宴会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拿着酒杯的宾客无一例外,统统回过头来看向他们。 惹人瞩目的感觉让何佩如骤然屏住呼吸,但是不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刚才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紧张情绪,又重新浮了起来。 蒋奕辞往前走了小步,低声安慰她:“不用紧张,这里是蒋家的主场。” “不认识的长辈统统称呼Uncle、Auntie就行。” 何佩如轻轻点头。 回过神来的宾客络绎不绝地走了上来。 明明何佩如和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他们的反应却好像从她幼时便已知晓。 热切的关心让她只能不停点头回应。 好不容易走出人群,蒋奕辞带着她去认识一些相对重要的长辈。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都是在外面名声显赫,德高望重的人—— “阿如在港大念书,读的还是商科?我家那几个败家子只会花钱,要是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前几天去了趟港大,听讲阿如成绩很好,看来只真不假。” “果然是蒋家的后辈,蒋老先生什么时候可以传授如何教育后代。” 无论是蒋家,还是何佩如自身的原因,这些长辈统统比她想象中和蔼。 完全没有隔着屏幕从新闻或者不同会议里看起来的那般严肃。 而且她当下还没有大学,却先感受到了学历的意义。 尽管在场的人可以说是富裕到不必考虑一纸证书,但是其中涵盖的优秀却能印证这个家族的能力。 蒋家人对她很好不错,但何佩如不敢想象倘若她按何忠的想法中学辍学,他们是否还会是同样的态度。 飘渺的深思让她在这样的场合下更难信手拈来,蒋奕辞倒是给了个眼神让她安心,不露声色地感谢了这些赞誉。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种程度的游刃有余。 蒋奕辞带着她认识了不少人。 从表面看是各界名人为她而来,归根结底这场晚宴的本质就是社交场合,明显感觉到周围有不少人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只为可以和蒋奕辞说上一句话。 蒋奕辞似乎也能感觉到她快应付不过来,很快找到了顾兆谦站着的位置。 他貌似也好不到哪里去,跟着蒋奕辞走近时,她听见他们的对话依然离不开工作。 这一切都与蒋奕辞无关,打断他们的对话后,他朝顾兆谦说道:“阿 12. 12 [] 何佩如在此刻认定顾兆谦对她的善良是看在蒋家的份上。 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 她转过身,试图寻觅着下一个目的地,告诉顾兆谦:“我想去其他地方走走。” “好。”顾兆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竟然继续说道,“其实你压力不用这么大,反正对蒋家来说没有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何佩如没想到他会把这个话题延伸下去,往外走的同时,暗暗消化着他说过的这些内容。 这时迎面走来几个参加晚宴的宾客,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对方看见她,友善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们好。” 何佩如还在纠结该怎么做,毕竟刚才遭遇的不友好仍在她的心头难以抹去,心想反正也打过招呼,也就这样过了。 但是没想到对面的人抢先开口。 其中一个女生开口道:“我们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参加活动。” “诶……” 这份突如其来的友好让她险些没反应过来,匆忙中记下了对方的手机号码。 她们又将名字和家庭信息告诉何佩如后,才一并离开,再次强调:“如果你想出去玩,愿意的话也可以找我们。” 何佩如生怕会弄混,记下号码的同时不忘备注上她们的个人信息。 她要珍惜这份善意。 仍旧在她身后的顾兆谦等到其他人走远后,才出声提醒道:“这几个人都可以往来。” “咦?”她抬眸看向顾兆谦,问道,“为什么这样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接二连三的提问脱口而出,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激烈。 顾兆谦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认真答道:“她们不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又想到说的太空泛,会引得她愈加困惑,便往下解释道:“后面你肯定会参加不同类型的晚宴,出入社交场合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可以知道这些事情。” “……原来是这样。” 何佩如回忆着刚才见到的那几个女生的模样,从前打工倒是可以轻而易举看出客人的性格,可是如今这个圈子更有可能是知人口面不知心。 她还在认真思考,身后却突兀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哟,今晚不是迎接蒋家大小姐认回的晚宴吗?这样也有人被逼着相亲?” 何佩如以为周围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而对方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却看到顾兆谦回过头,嗤笑道:“你要不要先擦一下眼睛看清楚是谁?” 她干脆转过身去,说道:“你好?” 崔浩年顿时往后退了几步,呲着牙说道:“原来是大小姐本人,冒犯了。” 顾兆谦低眉笑着,继续道:“看你还会不会继续口无遮拦。” “我的我的。”他赶紧认下,朝何佩如自我介绍道,“我叫崔浩年,和阿谦是好兄弟。” 随即又嘟囔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 何佩如疑惑地歪了歪头:“眼熟?难道我们以前见过?” 顾兆谦则是给了个模糊的猜测:“她在港大读书,这几年你回去的时候偶然见过也不奇怪。” “可能是吧。”崔浩年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露出笑容,“阿如妹妹,以后可以和我们一起玩。” “玩可以,但是你那些局……”何佩如根本没机会开口,顾兆谦就对她说道,“要是感兴趣的话记得叫上我,到时候有什么事我可不好跟蒋叔交待。” 何佩如记的很清楚,顾兆谦只是说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他。 当下她再次觉得他是个好人,好到不敢再次论定他的善良到底源于什么。 而且从崔浩年的口中听见关于相亲的事情,她不由自主再次联想到上次顾兆谦和蒋奕辞的对话。 - 蒋家举行的这场晚宴相当是昭告圈内人何佩如的身份,结束后的这一周时间里,有无数人都在尝试着联系上她。 至于目的,她懒得深究。 只当大家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迟早都会认识。 好在何佩如剩余的课业还算轻松,如果在生活上有了余力,这段时间的侧重点都放在了社交上。 毕竟光是把人的名字和脸记住,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蒋奕辞看起来对她忙碌方向的变化一点也不意外,对于那些想方设法联系上她的人也不觉得奇怪,平日里开始建议她多和圈内人往来,但又好像只是随口一提,而不是强求她一定要这样做。 又过了几天。 蒋奕辞从公司回到蒋家祖宅时,和平时不一样的是手里还拿了一个黑色烫金的信封。 看到何佩如后,他直接递了过来:“过几天有一个拍卖会,到时候阿如你代表蒋家去参加。” 她接过信封后还没来得及细看是什么,随即听到蒋奕辞的话,错愕地抬起头反问道:“就我自己一个人去?” 这一刻她的担心直接写在脸上,呆滞的动作似乎不认同他的说法。 蒋奕辞被外甥女的这副模样惹笑,终于是看到了二十岁出头的少女该有的情绪变化,答道:“拍卖过程中可能只有你一个人,但这不是难事,我们希望你可以去尝试一下。” 何佩如抿唇:“可以是可以,但是……” 她嘟囔道:“我没有参加过拍卖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流程。” 蒋奕辞并不算给她拒绝的机会,应道去:“不知道也没关系,可以学,而且没有那么多但是。” 他在做决定的时候就想过她或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知所措,也可能抵达现场后呆坐一晚上,于是将连带一同送来的拍卖册递给她,说道:“全家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到时候就交给你了,价格方面没有上限,你只管拿下就行。” 何佩如有些意外舅舅的行事风格,蓦然睁大双眼。 光是想到她不过初出茅庐这点,就已经不敢想象如果以高昂的价格拿下藏品,到时候拍卖会现场是什么情况。 蒋奕辞看着她始终欲言又止的表情,总算是说出了他的安排:“放心吧,我会让黎助理跟着你,到时候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并且告诉她应对做法:“拍卖会场合最忌讳露怯,你只管坚定的举牌叫价,付款的事宜黎助理会处理,有什么不懂的你就直接问他,剩下的事情都不用担心。” 何佩如还是被这个消息砸得发怔,问道:“那……如果我没有拍下来呢?” “没有如果。”蒋奕辞好似游刃有余,把拍卖册翻到目录,“如果这里面你有喜欢的东西,可以随便拍,不用在意价格。” 何佩如总算把这件事情消化得七七八八,也意识到她不应该扭扭捏捏,尤其是这也算是个锻炼机会,便应道:“好,我至少会把你们想要的东西带回来。”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郑婉乔插话道:“这还差不多,但是这还不够,一定要拍点你喜欢的东西。” 好像生怕她忘记这点,再一次强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