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妙朱砂》 1. 重生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北周 嘉庆三年 外邦突袭,北境凉关将要沦陷,形势紧逼,需从京城调动精锐速去支援,朝野为此口舌之争不断,群臣意见不合,耽误些许时日。 在多方你推我搡的情势下,侯府虞家那位嫡长女主动请缨打断这场纷争,率上万精锐出京征战。 发兵那日,营房里人气哄腾,气氛紧绷严肃,为首的年轻女子在一张桌大的舆图上比划,她眼神坚定沉稳,眉间淡淡戾气。 长谈阔论,结束了这场战策。 众人:“谨遵虞将军之命!” 虞丹青眸光一沉,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此战凶险,不论生死,都要退敌保城,哪怕豁出性命。” 她戴上护手的蛇皮手套,盖住指节的旧疤。 “让城墙哨兵吹角,我们该出发了。” 众人应声退了出去,虞丹青独留营内,她走向高台,取下上面的锋利长刀,黑蛇皮刀鞘磨破了几角。 她将刀别在腰上,走出房门,撞上慌忙来报信的将士。 将士低头犹豫开口,暗中观察着虞丹青的脸色。 怕是说给她听了也没用。 “虞将军,谢大人求见。” 朝野人尽皆知,虞丹青和谢兰机朝堂之上向来水火不容,言语之间针锋相对,预备出兵时还和谢兰机争执了一番。 意料之中,虞丹青冷漠拒绝:“不见。” 将士跑回去复命,虞丹青走下城墙,行至军伍最前,翻身上马就要发号出征施令。 可就在此刻,一抹红影强行越过城墙守卫的阻拦,闯入虞丹青的视线,她勒马缰绳的手一松,清眉蹙起。 谢兰机风尘仆仆赶到她面前,躬身行礼。 “计谋未定,虞将军此去这战怕是不妥,还请三思!” 将士们闻声偏头,目向谢兰机。 虞丹青神色肃冷,安抚蠢蠢欲动的战马,“外邦来袭,凉关的子民将要饱受血海之灾,我若再拖延几日,万千性命叫我如何偿还?” 谢兰机:“我知虞将军手下精锐无数,但宫中不是没有其他将军,可以再议谋计,贸然前去难免危险。” “他们要是去早就去了,还用得着朝堂文武相争吗?没有我出兵,是不是还要拖上几日,那些百姓的存亡又当如何?”她低沉咬牙道,明显带了几分不悦。 谢兰机:“无计迎战难赌输赢,万一敌军埋伏暗处来个措手不及,没有备策不好翻身。” “或者说,你有把握掌控全局?”他温静的眉眼生出一丝淡戾,一向平和的心态多了别样情绪。 焰气交锋,一冷一热。 “所以呢?”虞丹青一字一句道,“我的谢大人。” 她拎住谢兰机的衣领,蛇皮手套与其衣服摩擦,揉皱拽歪了他的仪表端容,露出里面的纯白里衣和脖颈。 她骑在马上高出一截,不得已俯身,凑到他鼻息前,发笑的面容尽是淡漠。她看着眼前这个万人景仰、帝王器重的权臣,忽而心生一股破坏感,“大人这么激动,不如来军营陪我好了,聊聊天,消遣消遣。”说完,那只拽衣领的手往上,轻轻捏住他下颚。 不打仗,就呆在营帐里头,把他那些文纸道理连人一起关着不准出来。 文人最爱讲究风骨,何况首辅,她此言就是大逆不道,故意气他。 谢兰机抬眼看她,“若将军真这么想,谢某可以奉陪。” 他竟敢? 真是疯了。 虞丹青面色微凝,退身坐直,正色道:“大人还是适合在养人的京城里,外面的风沙大。” 她拨弄刚刚拽乱的手套。 “朝堂那些文臣废物纸上谈兵已够让我头疼,待他们吵完,凉关怕是早就落入外邦手里。至于那些怕死懦夫就躲在京城当缩头乌龟好了,我虞家不做这孙子。” 但谢兰机所言不无道理。 “我带兵且先去退敌,他们可后来支援。” 言毕,虞丹青不欲与他再废话,勒马将走。 “慢着!” 谢兰机拉住她战马的缰绳,胸膛因激动起伏着,他极力缓着呼吸,竟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他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握缰绳的手一紧,“战死如何?” 虞丹青挺背坐在马上,威风凛凛,淡漠眼神居高临下。 “战争必有人亡,如果我怕死就不会走这条路。谢大人屡次三番阻拦我,难不成是想让我虞家背上千古骂名吗?但虞家没有孬种。” “你不是权能无双吗?若能催动那帮废物来舍命,往后我也能敬你三分。若不能,还请勿扰我等军心。” 她不能退,一退,寒的是凉关子民的心,天下民的心。 虞丹青心知此次突发的战事会涉入夺命凶险,可对一个将军来说,战死疆场是自担职起就该有的准备,从她踏上这条路起,赴死便已在心底扎下了根。 谢兰机,纵然你是好意,这回我也不会听你的,来不及了。 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压在谢兰机头上,两人对视良久,谢兰机最终松开了缰绳。 虞丹青挥手,“城门风大灰重,送大人回宫,不得有误。” 侍卫:“是!” 所有人背道而驰,他的目光穿过千军万马,定在她的背影上。 如此,也好。 黄沙一望无际,滚滚风尘如烟,夹杂着浓郁的血腥。 凉关一战烽火连五月,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将士们拼命把凉关夺了回来。 三千将士,三千英魂。 北周这一战全军覆没,声名鹤立的虞将军战死沙场,奸臣露出面孔,朝野动荡不安,如狂风暴雨卷袭而来,死的死,伤的伤。 谢兰机发动政变,拔除奸佞小人,颠覆朝野诸等权贵,然后策马去了凉关,再也没有回来。 …… 虞丹青濒死之际,一朝明月在她眼前,遥遥在上。她张目呆望,想起倒下前的胜利,便觉死也值了。 脑海里的走马灯不停回放,虞丹青莫名回想还是闺阁千金时,与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嬉笑打闹、与父母相伴的日子。 那时她还未参军。 可这样明媚阳光的幸福,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如果可以重来,她想再好好活一回。 …… 好疼,好累。 “小姐,小姐。” “小姐你醒醒……” 红袖的声音忽远忽近。 虞丹青头痛欲裂,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小姐……” 一只手放在虞丹青额头上,唤醒她的神智。 虞丹青猛地睁眼,蓄满悲恸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咳嗽出气,全身如野兽在疯狂撕扯,疼到身心麻木。 红袖又惊又喜,泪水一下蓄满眼眶,跪在床前抽泣起来。 虞丹青的意识在她的哭声下渐渐清晰,连带着视线一起看清。 红袖没发现她的异样,哭道:“小姐你落水后昏迷了好几天,老爷夫人都担心死了,少爷守了你两夜没睡,昨日才被夫人赶回去睡的,我们,我们都…” 虞丹青恍若隔世,听完红袖的话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 重生了? “小姐,你怎么不说话?” 红袖以为她呆住变傻了,急在原地团团转。 虞丹青拉回思绪,把闷在胸口的一团淤气吐出来后胸口舒畅不少,她拍拍红袖的手。 “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缓缓就好了。” 当真是梦吗?还是说,她又重来了一回? 得知消息的姜氏匆匆赶来,亲眼看见女儿苏醒,当场落泪,过去紧紧抱住她。 虞丹青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才忍不住眼红。 她许久没抱过母亲了。 “娘还以为……”姜氏眼神暗淡下去,声音如有沙风吹过变得沙哑低沉,不知哭了几个日夜。 姜氏忽觉上句话不吉利,闭声转话,边说边抚摸虞丹青的后脑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子矜饿坏了吧,娘去给你做吃的。” 姜氏起身时有些不稳,虞丹青立马扶住了她,看她面色不大好,便知这几日有多难熬。 虞丹青:“娘你先歇息吧,让下人们去准备,您陪我说说话就好。” 跟着哭的红袖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转身吩咐下人备好补身佳肴,回来又趴在床头继续哭。 虞丹青怎么哄也哄不住,像红袖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逗得虞丹青无奈,还是姜氏哄好了。 红袖自小侍奉在虞丹青左右,在虞丹青入伍前一直形影不离,两人情感深厚亲如姐妹。 “你好好休息,你爹那儿已经叫人捎口信了。子鸣还在学堂,待他回来给他个惊喜,这小子红眼鼻涕了好几天,这下能根治了。” 姜氏用着打趣口吻,虞丹青却鼻子一酸,知道自己昏迷的五天里,他们日日以泪洗面,不愧疚是假。 虞城子收到口信,一下朝就马不停蹄赶回府,看见脸色渐润的宝贝女儿,当即满泪纵横,姜氏在旁边哭笑不得。 虞丹青苏醒的消息传了开来,她是当朝侯府嫡长女,自然身受万目关注,崇贞帝也特意派人送了珍补助她康复。 这几日,虞丹青在府中歇着,哪儿也没去,虞城子也免去了她读兵书习武。 虞丹青自幼习武,这是虞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嫡长出生不论男女皆需熟读兵书勤奋练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精忠报国。 所以她挣得了几日闲。 自虞丹青醒来,红袖嘴里就滔滔不绝,除了吃饭睡觉基本没停过,天天跟在虞丹青屁股后面,虞丹青也宠得随她任性。 于红袖而言,也许就隔了几天,但对虞丹青来说,隔的是七年。 她十八岁参军入伍,卸下侯府千金的名分,成了北周羽军的将军,一年到头没多少空回来探望,过年只有第一二年得空回家团聚,后面都在军营度过。 说起来,虞丹青还是死在上元节的前夕,想到此,她自嘲苦笑。 不过虞丹青有一个问题,她对落水前的事没有任何印象,于是红袖又有得忙了。 “小姐你居然忘了,上次踏青来的可都是皇亲贵族,不仅秦家大公子去了,谢家二公子……谢大人也在。”红袖觉得谢家那位叫公子不礼貌,及时改口。 “然后呢?”虞丹青瞌目躺在椅上晒太阳。 “小姐你嫌人多嘴吵,自个儿去水边赏荷去了,我,我也没寻着,后来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你溺水了。” 虞丹青嘴角一抽。 上一秒红袖还在嘟嘴自责,下一秒就咧开嘴道:“不 2. 挨罚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姜氏笑容瞬间凝固,明白了外面放着几大箱子的意思。 敢情谢兰机根本不是出手阔绰,而是有欲所求。 谢兰机对外也非善荒唐话之人,话既已出,定然也是整个谢府的意思,谢老爷向来顺着自己的二儿子。 这也意味着是谢府向侯府提亲,来的人还是当今首辅,可见态度决绝。 虞丹青大脑倏然炸开,诧异地看着谢兰机,好一阵才缓过来,怒意渐起。 这个混蛋! 姜氏笑容褪去,缓了半天才道:“谢大人娶我家小女是谢老爷的意思?” “不,”谢兰机脱口否认,“是谢某自己的意思。” 屋内一片沉默,姜氏实在不知一个断交多年的人为何突然提亲,加之谢兰机身居相位,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政治联姻。 姜氏撇去之前的客气,肃色道:“婚姻非儿戏,子衿是侯府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不可马虎。我知谢大人在朝中颇有声威,但若非真情实意,侯府怕是同意不了这门亲事。救命之恩子衿择日会亲自登门拜谢。” 就算谢家是相府,她执掌兵权的侯府何尝不是另一种权重,姜氏绝不可能让自家儿女吃亏。 谢兰机:“姜夫人所说正合晚辈之意,也正因如此才来侯府提亲。此外晚辈还有一事,还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再僵持下去不止是不给谢兰机面子了,甩的还是谢家老爷的脸,传出去两家都闹得难堪。 姜氏深吸一口气,念及谢兰机态度良好,随他走到空旷庭院。 虞丹青无心偷听,谢兰机说的话让她够呛,根本静不下心,尤其是什么正合他意。 红袖有些激动:“小姐,听谢大人的意思,他提亲是真情实意?我没听错吧?” 虞丹青闷了一口茶,忍住想砍人的冲动。 “一派胡言。” 她气意显面,红袖连连点头附和:“谢大人这种话都能编出来,我也不信。” 谢兰机骨子里寡淡,根本不可能倾心于她,就算是,在她眼里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名义上的青梅竹马。 贸然提亲,定是不安好心。 不知谢兰机同姜氏聊了什么,她进来后坐着单手扶额,看上去心事重重,良久,对谢兰机道:“我会考虑谢大人的话的,容我三天时间,之后会明确答复大人。” “静候佳音。” 谢兰机说完离去,送来的东西没有拿走,姜氏让人抬回库房,对虞丹青欲言又止。 简单的一幕被虞丹青看得清清楚楚,她硬着头皮道:“娘想说什么说便是,女儿听着。” 姜氏:“子衿,倘若这门亲事是迫不得已,你会不会怪娘?” 虞丹青沉默片刻,隐隐明白了什么,“怎么会。” “谢兰机于你有救命之恩,娘也进退两难,他早和你爹说了此事,老爷子的意思是……” 她微顿,“子衿,你感觉谢大人如何?” 姜氏问这话很明显了,虞老爷不反对这门婚事,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了解。” 春日艳阳柔温,风度刚巧。 谢兰机自侯府送礼拜别后才正式上朝,群臣看见他多是私语纷纷,只有熟悉谢兰机的人上来关心几句。 虞城子也在内。 趁皇帝未至,虞城子和谢兰机挨着站,看他板着个脸也不说话,率先开口:“我夫人怎么说?” 谢兰机:“姜夫人说考虑几日。” “你对她也是那样说的?” 谢兰机点头,回想将虞丹青从水里捞出来时,无几温度已然没了呼吸,他用了所有想到的法子还是不见起色。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抛开男女授受不亲,一边按压虞丹青的胸膛一边俯身渡气,才慢慢将那徘徊在鬼门关的人抱了回来。 当日与姜氏说的便是此事,他自知虞丹青对自己反感,不敢当她面说,以免急火攻心更难养身。 姜氏得知真相后怔神好一会儿,她沉沉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虞城子:“子衿知道了吗?” “没有。” 虞城子没再多问,崇贞帝来后站回了原位。 男人面色冷峻,一身金龙黑袍坐在椅子上,众臣拍袖跪拜行礼。 “臣等参拜陛下,恭愿陛下龙体康健。” “众卿免礼。” 崇贞帝的目光落在虞城子身上,“不知虞卿千金休养得如何了?” 虞城子作揖:“谢陛下关怀。多亏陛下和谢大人送的珍补,今日脸色好多了。” “那便好。”崇贞帝搭在椅扶上的手轻轻敲打,食指的白玉指环发出微微声响,他打量谢兰机,“听闻谢爱卿向虞家提亲了?” 谢兰机言表诚恳道:“是,臣心悦虞家小姐。” “心悦?朕不同意这门亲事。” 朝堂全场哗然,谢兰机面不改色,并不意外。 谢家有谢兰机坐拥相位已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他姐姐更是宫中盛宠的贵妃,若和虞家联姻,两家权势便是一把顶在君王头上的利刀。 侯府虞家历来主掌兵权,手下万千精锐和皇宫银甲铁骑几乎势均力敌,两家一起撼动半个朝野,不成问题。 谢兰机跪在台基下,挺直背脊,持作揖之势,稳在胸前,“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恩准。” 他拿出写好的字条,宦官连忙接过呈上。 崇贞帝阅毕,眼神中的锋芒收敛了些,居高临下道:“你可有骗朕?” 他问的是字条里的内容。 “欺君死罪,臣万般不敢。” “便是朕罚你三十鞭子,你也心意已决?” “若能以三十鞭迎娶虞家千金,臣毫无怨言。” 谢兰机弯下腰来,重重在地上磕在地上,长跪不起。 虞城子看不下去了,欲要上前,被崇贞帝眼尖抓住,“虞爱卿,莫要引火伤己。” 闻言,虞城子停下脚步。 若他帮了谢兰机,会让崇贞帝以为他们两家是蓄谋已久的政治联姻,换位思考来看,说他们意欲合谋也不为过。 谢兰机惹恼崇贞帝,若是寻常人早被拖了下去,所幸崇贞帝欣赏谢兰机才华横溢,因而手下留几分情。 谢兰机:“无关虞家,全凭臣一人主张,陛下罚臣一人便是。” “你果真是翅膀硬了。”崇贞帝道,“好,只要你挨了这鞭子,朕就允。” “谢圣上恩准。” 谢兰机挨鞭子求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闹着倔脾气强娶 3. 成亲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虞城子胡子一翘,显然有些生气,“你不去,谢贵妃日后便念我们虞家是无情无义之徒,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谢兰机为了娶你惹得龙颜大怒,挨了那鞭子下不来床。子衿,有些事情若非要分立场,只会恶性循环永无止境。谢兰机已跪膝低头,你不能不闻不问!” 虞丹青自有委屈,“倘若他君子大义发自肺腑,女儿断然不会冤枉好人,但谢兰机他只顾自己,若真为我着想便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求娶我,他明知……” 他明知我厌他。 虞丹青微怔,一时不知是对是错。 事态不再顺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她和谢兰机经年以后的重逢应该是朝堂,而不是什么落水相救。 他们提早相遇了。 所以,初次见面的救命恩人怎会是厌恶的呢。 这到底该怎么算…… “子衿,看人不能片面。”姜氏的声音敲醒了走神的虞丹青。 “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未必是真的,虽说谢兰机此人的确被人诟病,但也有过人之处。” 姜氏起身站在虞丹青面前,温声道:“你不必忧心谢兰机娶你意欲何为,他若真心必然不会亏待你,若是利用你也无需怕,有我和你爹在,定然不会让你受欺负。” 虞丹青向来吃软不吃硬,姜氏知道她嘴硬心软,耐心地消磨她心中的火。 虞城子少会说这些心思话,眼见姜氏的话让虞丹青有所动容,暗暗松了口气。 姜氏:“子衿,谢兰机被陛下赐下三十鞭子,这门亲事退不得了。” 退了不仅打皇帝的脸,还打谢家的脸,谢兰机也会成为一个白白挨了三十鞭的笑话,令天下人耻笑。 虞丹青冷笑:“这不是他咎由自取吗?” 虞城子:“他是咎由自取,也有一半是为了顾及你的……” “清白”二字不好说出口,姜氏连忙轻咳提醒,虞城子也反应迅速地断了语。 “总之你务必把药带到谢府,你不顾及他的脸面,也该顾及谢府的脸面,至于看不看人都随你。”虞城子不好说多,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其实谢丞相的脸面已在朝堂求亲时丢得差不多了,能留得几分就看虞丹青怎么做了。 虞丹青再做挣扎也是无谓的抵抗,回房后对着桌上的药发起呆来,红袖看她魂不守舍,努力缓解死气沉沉的氛围。 “小姐,不如我们在门口送完就走?” 虞丹青仿若与外隔绝没听到似的,表情木讷,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挫的空气只活有呼吸声,她突然起身,“走吧。” “啊?” 红袖没反应过来,虞丹青已经带药出了房门,她赶紧跟上。 谢府坐落于清河东,虞丹青需得过桥再行一段路就到了。 这才出门走了几步,有些闲散的行人偷瞟着虞丹青窃窃私语,红袖敢怒不敢言,愤愤跟在虞丹青身后。 谢府大门落座之地人烟稀少,没什么路人,但虞丹青却越发不自在,好在守门的下人识趣,进去报了信。 谢府老管家徐徐赶来,不问缘由,热情请二位进了屋。 管家:“虞小姐请稍等,我这就让人叫茶。谢老爷出差办事未能招待,望见谅。” 管家只提谢老爷不提谢兰机,虞丹青不知其意。 虞丹青:“多谢,茶就不用了。我是来给谢大人送药的,不知大人可还好?” “原来如此。虞小姐把药放这儿就行,剩下的我来就好,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 管家的客气招待让虞丹青复杂得心情平缓了些,她直言:“我这次是来探望谢大人的。” 管家表情讶异,有些为难道:“…虞小姐还是莫去了,怕咱二公子的伤吓着您。” “不碍事,有劳管家带路了。” 虞丹青反客为主,管家也不好拒绝,拿着药便领虞丹青红袖去往了谢兰机的房间。 绕过红亭长廊,管家停在一间房门前,敲了敲门,退至虞丹青身后,“请。” 虞丹青接过药推门而入,红袖则安分地守在门外。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侵入虞丹青的嗅觉。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她看见谢兰机静卧床榻,背面朝上。 鞭子和板子都一样打的是背,唯一不同的,是鞭子更疼。 谢兰机听到声响动了动手指,并未睁眼。 虞丹青轻手轻脚坐在床边,从盒子里取了一瓶药效好的放在桌上,然后揭开盖在谢兰机背上的布衣,触目惊心的伤口映入她的眼帘。 整个背面没有完整的一块皮,鞭印虽细,打起来也是痛之入骨,久了极难忍耐。 虞丹青以前在军中挨过这种戒鞭,清楚其中滋味,咬牙也是难忍闷声的。 大多伤口还渗着血,虞丹青用桌上备好的湿巾轻轻擦净上药,温凉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谢兰机的皮肤。 谢兰机睁了眼。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如有风沙堵住,虚而无力,余下一股轻轻虚余,有气无音。 虞丹青移开目光,“想不到谢大人能为小女子做到如此地步,着实怪……意外的。” 假使她过于直接,会不会让他觉得奇怪,一个被自己救过的人为何会咄咄逼人。 行,她先忍。来日方长,前世的账,慢慢算。 谢兰机沉默。 虞丹青把药涂在他背上,话说得轻而逐字,“大人前些日子还提醒我养好身子,如今却自己挨了一身的伤,成婚之日是不是得拖一拖?” 谢兰机忍着痛,何尝不知她话里阴阳怪气,却也认真回她,“七月中旬。” 三个月后。 三个月,伤口结痂合愈,但完全恢复不可能,还有恶化的可能。他这么急,不要命了? 虞丹青:“你定的?” “是。” 算你狠。她暗暗咬牙,“大人赶这么紧,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 本来这年九月该入军的,理应和前世一样,却被谢兰机请上赐婚,一脚截了她的路。 不知是福是祸。 虞丹青眼里秋波轻荡,划过一丝狡黠,说起从前来。 “小女子记得大人曾经也是习武之人,不知如今有没有忘。” “没忘。” 虞丹青眉眼一展,“那日后有空切磋切磋?” 她无非是想借机揍他一顿。谢兰机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他侧过头,“输了的人该如何?” “输了的人任听差遣,限期一月。” “好。”谢兰机敛去方才眼里一抹灵光。 这未过门待太久也不好,虞丹青上好药,谢兰机便入了梦,她用布衣盖上他的背,和红袖离开了谢府。 虞丹青赠药谢府一事又传得京城满城风,谢兰机的面子无形之中被捡了起来,传着传着就传成了虞家千金和谢二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佳话。 甚者还说虞丹青未过门就去私面谢兰机,心头爱得紧。 虞丹青听到这传言差点摔了饭碗,红袖赶忙抚慰自家小姐受害的心灵。 不仅如此,这些流言都传到了崇贞 4. 噩梦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盖头将要彻底滑过虞丹青的凤冠,掉落一半,猛地停住,被人重新拉回去盖上了。 见盖头稳当之后,谢兰机收回了手。 堂内惊声戛然而止,无一不感叹他手速之快,简直虚惊一场。 这大喜日子可不能不吉啊。 掌婚女仪楞完后立马笑道:“谢大人逢凶化吉,两情相悦必和和睦睦,白头偕老!” 女仪的机灵化解得了一片掌声,一半稳住了盖头掉落局面,一半变相夸赞了谢兰机将是宠妻的好郎君。 虞丹青也没想到盖头会不稳,不知谢兰机会不会因此对她有误会。 不过有与没有,她都随意。 礼已成,红袖上前扶虞丹青出堂,跟着之前有一面之缘的老管家去往主园的婚房,谢兰机则留堂迎客。 谢府庆宴座无虚席,谢兰机没走几步,身边拱手祝贺的人纷纷上前,他一一谢过。 大多客人于他来说是萍水相逢,或是同为朝堂臣子,互相说了些客套话。 谢兰机穿过人群来到角落不显眼的一角,一个紫衣少年静立在此,他单手负在身后,对谢兰机微微颔首。 “恭喜谢大人。” 谢兰机拱手作揖,“多谢太子殿下。” 亓洹微笑不语。 谢兰机出堂不久就扫见在角落的太子,惊诧时又觉情理之中。 他与太子交情并不深,但每每相谈皆肺腑之言。太子自幼熟读经书,精通琴棋书画,性子沉稳内敛,对政事娴熟有主见,却偏些优柔寡断。 崇贞帝也曾为他体内的天疾寻遍天下方子,才慢慢养好至今。 亓洹聪敏温良,是民心所向的好太子,如今也才十六,前途无量。 谢兰机:“殿下要进屋喝些茶吗?” 亓洹不擅喝酒,谢兰机知晓,所以问的茶水。 亓洹向来不会放纵自己乐于悠闲,这次同样如此,“不劳烦谢相了,吾待会儿就去。” 亓洹身子不好,从皇宫到谢府有段距离,谢兰机并未见他身边有侍从,不免多问:“殿下一人来的?” 亓洹摇头,“吾的马车停在后门,谢相不用担忧。” “吾专程来贺喜,挑挑拣拣拿了些稀罕玩意儿,已叫人停放前门口,记得去拿。” 谢兰机行礼道谢。 “吾还颇为意外谢相迎娶虞千金,只不过……”亓洹注视谢兰机,“不知谢相可知虞千金这年本该参军领兵的,你此番提亲,倒是免去了她在军中的苦练日子。” 谢兰机知他话里有话,回:“谢某心仪虞小姐多年,也是怕她入军后难以迎娶,才急忙定下亲事。” 面对亓洹,他可以透露真话。 “看来你对虞千金早在儿时……”亓洹顿而转话,“女子参军确有些难,即便出身权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好在虞家还有二子,否则虞千金肩上担子可就重了。” 虞城子晚婚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有的宝贝女儿,过几年又得儿子,双喜临门,虞城子和姜氏放下了不少心。 侯府虞家祖训,军权继承以嫡子为首,不分男女,作为虞丹青的嫡长女本应担此重任。 现虞丹青出嫁,将门重任便挑到了虞丹谊身上,他比姐姐早一年习武,再过几年就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了。 谢兰机:“虞丹谊可塑之才。” 亓洹不答,望了宾客一圈,难得调笑,“没想到第一次来谢府是凑热闹的,吾不便坐客,不如谢相赠吾一杯喜酒送行,吾要走了。” “当真喜酒?” “当真喜酒。” 亓洹此举也是看在相识这么些年,依他的性子,谢兰机倒多少他便会喝多少,酒多伤身,谢兰机也确只送了一杯与他。 亓洹爽快下肚,在谢兰机目送之下离开了谢府。 谢兰机明白,亓洹是偷偷来贺喜的,不然也不会走后门,站墙角。多留他一分,也会让他受崇贞帝限制一分。 盛宴持续大半日,直至夜色降临,贵宾走得差不多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嚣渐渐消声。 花烛明灭,喜意盈盈。 大红帷幔下的双人床铺满一层泛金的红,棉褥绣着传统的一对戏水鸳鸯。 床边坐着的女子盈腰纤细,一双柔荑交叠放置腿上,撑着盖头下的凤冠安静坐着。 桌上放着早写好的纸条,来自谢兰机的手笔: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红袖嘀咕:“还说心悦我家小姐,我看就是肚子里装着墨水,温柔话都不会说。” 虞丹青没说什么,在她看来,这场婚姻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如今她陷入其中,且看谢兰机玩什么把戏。 如谢兰机所言,虞丹青倦意上头,唤了红袖帮自己脱掉喜服摘下凤冠,洗漱完后安心躺在床上。这床软硬刚好,酥骨易梦。 红袖看她这么早休息,道:“小姐,你就这么睡了?待会儿谢大人进来打搅到你怎么办?” 虞丹青侧身面对红袖,面无表情,“赶出去。” “啊?”红袖张大嘴巴,“赶他出去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虞丹青:“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我眼不见心不烦。” “盖头也不让他揭了?” “他凭什么?” 虞丹青换下喜服足以说明一切,盖头早就被她扔在了梳妆台上。 “那我再陪小姐坐会儿吧,小姐安心睡。” 虞丹青神色一柔,“好,我有些累了。” 虞丹青自重生以来几乎没睡过一次好觉,常常会做古怪的梦,还有死去之人,包括她自己。 红袖打起精神伴她入眠,等她睡熟后悄声离开。 但今夜不能守了。 虞丹青躺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开始昏昏沉沉,视线模糊起来,直至无意识知觉。 * 不知何年月,银雪裹满京城,街上弥漫着浓重的年味,行人来往纷纷,街摊叫卖声不绝。 一位看着四五岁的女孩独自在街上游走,鼓着嘴看似有些气,路过的贩摊瞧也不瞧一眼。 清河花灯流转浮游,她远远看着灯上明明灭灭像要灭掉了,坐在河边石凳上,捡起一块石子砸 5. 照顾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喉间涌上来一股热流,打碎了这场荒唐的梦境,虞丹青探出前身趴在床边,一口淤血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飞快的脚步声,有人用丝帕轻轻为她擦拭唇下的血迹,温热有力的手掌扶稳她发软的身子。 虞丹青从梦里脱离出来,汗水淋漓,意识模糊不清,眼睫挂着几滴小水珠。 “慢慢调整呼吸。”谢兰机声音响在身侧,把她走远的意识拉回来。 虞丹青想起方才的梦,勾起一遭痛苦的回忆,鼻尖一酸。 她可怜自己。被儿时喜欢过的人谴责也就算了,与讨厌鬼成亲也是事实,不曾想梦里还能有他的身影。 虞丹青想仰天长啸:我能死回去吗? “你身体还没好吗?” 虞丹青缓神摇头,不想理他。 谢兰机静看她顷刻,道:“已是半夜,红袖在旁院睡下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和我说。”他又出去,好半天回房,手上多了盆热水和漱口的。 虞丹青漱清嘴里的腥血,手正伸向水盆时,谢兰机快她一步,柔好脸巾然后拧干。 两人近在咫尺,他身上浅浅的皂香慢慢将她萦绕,舒心沁脾,但她条件反射,靠后拉开彼此的距离。 砰——后脑勺撞上了。 有点疼。 虞丹青皱眉,忽然一股温暖贴在她脑后,轻轻推了过去。 “别动。”谢兰机语气温和,细心为她擦脸。 虞丹青还是想往后躲,他掌在她脑后的手不让,轻而有力,她动不得半分。 她心里不是滋味,可想到日后都避免不了这类接触,挣扎的想法慢慢淹没。 有句话很实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如此,她也不会任其宰割,只要他敢动一点邪念,她会毫不留情地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话又说回来,少年首辅非敌非友,何况千金身的她远远比不上高居相位的谢兰机…… 不行,她还是想把他从相位上踹下来。 宽厚修长的手掌隔着轻薄细软的巾帕在虞丹青脸上轻轻擦拭,她抬眼正视谢兰机,将他与刚才的梦重叠。 她的目光炽烈不自知,谢兰机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是我弄得不舒服?” 这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双目无神的虞丹青两眼窜光看向他,烟眉一扬,神情微妙。 注意到她的表情,谢兰机动作停顿,看着她。 一向厚脸皮的虞丹青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起来,强大的心理素质催使她问:“你看我做什么?” 谢兰机没回,只是抬手轻轻弹了下她脑袋,“别想太多。” “……” 紧张氛围松缓许多,被拆穿的虞丹青老实下来,但也没有完全老实,她懒洋洋地指使道:“给我热水,我要休浴。” 谢兰机收拾好盆巾,退了出去,再进来时关切问:“需要等些时候,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虞丹青侧躺着朝外,锦褥盖住半个头,露出一双眼睛来,开始放空大脑。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她从未对这家伙有过恻隐之心,好端端的怎么梦见他?再不济也是两人发生争吵,她揍他一顿然后风光离去,怎么变成英雄救美了?虽说也没救到哪里去。 她已经病到这种程度了? 谢兰机与前世几乎两副面孔,虞丹青何曾见过他服侍别人的温柔样,一边抵触一边新奇。 虞丹青的思绪慢慢转移到谢兰机身上。 他在做什么? 她光明正大地躺在榻上打量起来,忍着自戳双目的冲动,强行把他看个顺眼,以免日后少遭些罪。 谢兰机穿着单袍跪坐铺地的凉席上,挨着放书的长方矮桌,翻看一本古籍。 他微抿唇,乌发披肩,几缕长发垂落在桌上,翻书的修长手指擦过发尖,眉尖平静柔情,烛火在他的面容上渡了一层淡淡暖意。 这个向来古板的人,多了几分人烟活气。 虞丹青有刹那的失神。 她在想,倘若没有当上首辅,二十岁的谢兰机会是何模样。 是满腹经纶的天纵奇才?还是目无中人的傲娇才子?又或者,是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可是没有如果,他就是当今权臣。 虞丹青看着地上那张凉席,问:“你打地铺?” 谢兰机抬首看她,眼睛可能因为没休息好有些发红,但他看起来似乎并无什么不适,“今日特殊,明日起我去隔壁睡。” 虞丹青抿唇,看来谢兰机误会她了,不过这样正合她意,否则每日对着他的脸睡,怕是会一直郁闷。 她没有接话,房间安静下来。 “哥,水热好了。”门外有人道。 谢兰机:“好,这就来。” 黑影“嗖”地一下不见了影。 虞丹青:“你还有弟弟?” “不是。”谢兰机没有多说。 他套上外袍,不慌不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披风给虞丹青,“披上。” 墨绿色披风呈竹叶暗纹,光线之下清晰可见,是薄绸的料。 七月天的夜并不冷,谢兰机给虞丹青披风是因为她还穿着寝衣,出门被人瞧见不成体统,再换衣裳麻烦,披风是最适合的选择。 虞丹青不再固执,接过来披上,一股洗后的清香散在周围,退散她鼻喉间残余的甜腥。 初入谢府,事体方位虞丹青只能猜出大概,主园偌大还是得有人带路,因而谢兰机一路引着虞丹青。 浴室灯盏晦暗,谢兰机止步门口,见虞丹青不动,以为她是在等自己伺候,默声片刻,“需要伺候的话,我可以蒙上眼睛。” 说完响起“砰”的一声,旁边的人倏然窜进浴室,重重关门斥拒了谢兰机。 虞丹青进来后,挽发褪衣入桶,朝门外瞥了一眼,庆幸自己刚才反应快。 登徒子。 她内心暗骂,同时又有点苦恼。出生和使命让她与风月无缘,重来一世突然天降夫君,偏偏还是上辈子讨厌的人。要是能再来一回,她哐哐撞墙也不会妥协这门婚事。 待余意散尽,虞丹青坐在水中,背靠桶壁,反思为何会梦到白钰迟,忆起往昔。 北周曾有一代少年英将,以数百铁骑击敌国退千里之外,深得先帝信任,百姓拥戴,便是白钰迟。 虞丹青和他初见的场景同梦里相似,一面之缘,她意外记 6. 对峙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虞丹青的怒火烧至谢兰机的眉前,他知道今晚无法避过她的质问,不卑不亢,“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他这张嘴依然那么欠。 虞丹青气得抓狂,朝他扑过去,不小心踢翻了案上的瓷器,摔在地上碎成一地。 谢兰机眼前一黑,整个人被重力压倒,手腕被一双手死死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同样的话,你不要让我再问第二遍。”虞丹青面色不耐。 之前的和睦相处仿若云烟,虞丹青不过是顾虑到今生的谢兰机对她还没有矛盾罢了。可人还是同一个人,她照样可以因为一时的不合对谢兰机动手。 欺凌过盛,那又如何,她还没跟他算强娶这门账事,已算大发慈悲。 堂堂北周首辅就这么乖乖躺在地上,一副任其宰割的模样。谢兰机不动不语,就这么静静望着她。 “说话。”虞丹青抓人的力气一紧,指甲无意识嵌入他的肉里。 她固执己见要问个清楚,谢兰机也没必要去在意后果了,“你想听真话?” 虞丹青笑带威胁,“你敢撒谎一个字试试。” 两人的呼吸交织,气氛却近乎低冷。 谢兰机如实说来,“你被捞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了,但皆没用,所以……” 他的目光在虞丹青面容上缓缓流转,最后在她唇齿间停留。 谢兰机提醒明显,没有继续说下去。 虞丹青先是一愣,很快明白是为何意,恼羞成怒道:“你!” 她腾出另一只手朝他脖子伸去,虚掐咽喉,手背再一顶,将他的下颚死死抵着,低声骂道:“谢兰机,你这个登徒子!”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要冷静,因为今生的此刻,他们没有任何矛盾。 “我讨厌你。”她说出了实话。 谢兰机唇角轻扯,“嗯,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你骂的也对。” 虞丹青瞪他一眼,没有放开他,内心十分复杂。 纵然已有肌肤之亲,也是出于急救,至于她的落水是不是意外,也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 虞丹青感觉胸前一凉,似乎有一片软物松滑,低头一看。 虞丹青:“?” 谢兰机手疾眼快捂住她寝衣松开的系绳,但外面响起的叫喊声让两人来不及思考。 “小姐你没事吧!” 门被人撞开。 地上的两人齐齐看过去,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气氛尴尬升温。 红袖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她大老远就听见这边房间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大半夜还亮着灯,她以为是虞丹青身体不舒服,急忙赶来又滑了一跤,结果进门就看见这一幕。 虞丹青抬着谢兰机的下颚准备亲下去,谢兰机正解开她的寝衣准备… “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你们继续!” 红袖小脸羞得通红,遮住眼睛退出房门,像无头苍蝇似的找门锁,然后拉上不见了影。 这下误会大了。 虞丹青:“……” 谢兰机:“……” 虞丹青表面镇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命令道:“手,松开。” 谢兰机松开她衣上系绳,虞丹青捂住胸口衣襟,坐直身重新系好,打上死结。 穿衣时想太多没用心系,但虞丹青已无心在意这些。 亲都亲过了,还怕被看? 虞丹青起身,不忘最后警告:“以后不准再私探我的所有私事,包括衣物。” 她说得不算含蓄,谢兰机知道她意指为何自己知道她穿衣大小,抛出一句呛人的话:“你娘告诉我的。” “你再多说一句就出去睡。”虞丹青想打人。 “好。” 谢兰机又一副贴心如意郎君的模样,虞丹青懒得和他计较,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犯困了。 她翻来覆去,朦胧中看见谢兰机也躺在席子上。 虞丹青没了之前的斗嘴劲,即便有睡意也清醒很多,开始对他正常聊天。 “你伤好些了没?”犯困的她说话声近于呢喃。 谢兰机那边并未出声,想来该是睡着了。 虞丹青也没再问,沉沉闭目,度过了在谢府的第一夜。 翌日清晨,虞丹青难得睡了一次好觉,没被打搅自然睡醒。 她伸了个懒腰,听到到床边有人,唤道:“红袖。” 虞丹青盲伸出手,一股热意握住她。 触感不对。 虞丹青睁眼偏头一看,谢兰机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前,旁边放着热腾腾的早茶。 她缩回手躲开他,坐起来问:“你昨夜几时睡的?” “躺下就睡了。”谢兰机面上还有作夜被折腾的疲惫。 要不是如今能同他一起生活,虞丹青还真以为他是铁做的,虽然这并不可能。 “你背上的鞭伤怎么样了?” 她语气不似寻常夫妻那样甜言蜜语地关心,反倒更像他在朝堂的泛泛之交…不,也不算,顶多是一个好奇的过路人。 谢兰机能感受到昨晚背上伤口的撕裂,但他并不在乎,“好一些了。” “是吗?”虞丹青朝他靠近,“你撒谎。” 昨夜她推倒谢兰机时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只不过正在气头上没过多注意,冷静下来后才想起来。 谢兰机不答,默默递来早茶,虞丹青也不扫他颜面,总归肚子是自己的,委屈他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虞丹青接过小口吃起来,想起正事。一般新娘过门后的头天都要去请安敬茶,现在房间没有一个服侍的人…谢兰机勉强算。 谢兰机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今日敬茶就免了,可以安心睡个回笼觉。” 虞丹青看他不赶不忙,“你不去上早朝?” “陛下谅我新婚,免了今日早朝,不过待会儿要去皇宫一趟。” 谢兰机新婚也是不辞辛劳,虞丹青觉得自己有点可怜,曾经身为威风凛凛的将军,打了再多的胜仗,有时也比不过谢兰机的一句话一章奏折。 她不屑于在圣上面前争宠,也讨厌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权臣。 但谢兰机确实有点传神。 谢兰机年少成器,十八中举,此前他姐姐已经入宫为妃,姐弟俩本可以在宫中互相扶持联手谋权,谢兰机却很少与谢贵妃见面,日日进出朝堂。崇贞帝欣赏他的才华,不是让他修改政文就是推新政,一年下来盛得恩宠,直接坐了宰相。 谢兰机十九登相,有人觉得崇贞帝一时糊涂,气得 7. 政争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青雨听到骂声先行跑了过去,虞丹青问住刚想过去的云锦,“发生什么事了?” “是二奶奶和二老爷吵架了。”云锦说完就赶过去了。 虞丹青也跟着进入那间房,女人还在骂声不断,青雨云锦在旁如何劝架都劝不得,她们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虞丹青。 珠光宝气的女子风韵万千,年龄看着三十一二,正指着对面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 虞丹青出声打断这场闹剧,“给二叔、二叔母请安。” 黎氏止住声音看过来,瞧是谢兰机的新妻,收敛了火气,与刚才骂人的气势截然不同,“丹青你来得正好,来帮我评评理。” 她过来拉住虞丹青,又对谢二老爷喋喋不休起来。 从话语中,虞丹青才了解是怎么一回事。 黎夙宁是黎家的掌上明珠,嫁给谢二老爷生了个女儿谢婧,谢婧十七岁痴迷出身富商地主家的王染,执意要嫁过去,黎氏不肯却又拗不过谢婧的大小姐性子,便逼那王染娶谢婧为正妻才罢休。 谢婧诞下一子不过才三年,王染就移情别恋,对她不闻不问,前些天跑来和谢二老爷诉苦,黎氏误以为二老爷与别的女子私会,发脾气骂了起来,二老爷气急之下说漏了嘴,黎氏又哭又闹,此刻眼角还有泪痕。 “早说不要嫁给那个姓王的,她还是执意不听,与我断绝关系,现在得了教训才知道错,这就是报应!”黎氏不顾忌讳骂道,终归还是心疼肚子掉下来的肉,泪水夺眶而出。 虞丹青知道做母亲的还是心疼骨肉,不停地安抚她的情绪。 黎氏捂着胸口,“如今孩子也生养了,她反悔又能如何呢?” 虞丹青灵光一现,“可以和离。” 屋内霎时安静,黎氏回头看着虞丹青,“和离?” “可以,只要能交付一千两,外加两年诏狱。” 一千两不成问题,但要坐诏狱却得经过衙门那里,黎氏犹豫,“有没有办法躲过诏狱?” 事发突然,虞丹青非神机妙算,律法可破但总要有底,她左思右想只得想到一个法子——抓住王染的把柄,顺理成章地和离,衙门会酌情处理。 谢二老爷不出声也不拦着,虞丹青将法子的大概说了出来,和黎氏商议过后决定先问谢婧的意见,商讨好后,虞丹青原路折返。 入房间前,她余光瞄到窗户上贴的大红囍字,想起谢兰机昨夜说在隔壁房睡,可隔壁这么多间也不知是哪一个,她问云锦:“他在哪间房睡?” 云锦愣了一秒后才知道虞丹青问的是谢兰机,往后指向一排屋檐瞧着黑亮贵气,显而易见贵者之贵的气派。 虞丹青至今都没想明白,多年不见的生疏故人会对她如此上心,很难不令人遐想是有意所图。 回房后,虞丹青坐在高凳上,两手搭在紫檀圆桌上,嫩白细腕在赤金云纹桌布上映衬得更为亮眼,忽略了她指间的薄茧。 听黎氏说,二老爷经常待在铺子里,虞丹青想选个时日去找他。 虞丹青:“晚些我去铺子那儿找二叔可还在?” “二老爷在的,夫人。”青雨接话道,“那铺子原本是谢婧小姐的,她出嫁以后一直由二老爷打理。” “我知道了,你们先退下。”虞丹青挥手,忽然想到什么,又留下人,“等等。” “这件事先不要透露给你们公子,静观其变。” 谢兰机看着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虞丹青不了解他人德,却了解他行事作风,指不定哪天她还没出手,一张和离书就莫名从王家手上送过来了,牢狱都可免去。 这两个丫头伺候初来乍到的虞丹青梳洗和带路,虞丹青对她们印象不错,第一感觉是聪明人,不然也入不了谢兰机伺候的眼。 她们齐声喏应退下了。 红袖又开始释放天性,“小姐,咱们这样万一吃力不讨好,岂不是白忙活了。谢婧小姐当初不顾黎夫人阻拦也要嫁给王公子,这如何劝得?” 虞丹青轻敲她脑门,“真相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知黑白,她嫁给王染要是懂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也少吃些亏。吃一堑长一智,她回来和二老爷诉苦,想必心有埋怨。” 红袖一脸崇拜,“小姐,什么时候我能同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用不着这么盼,有时知道的越少越好,懂的不多也不是一件错事。”红袖年纪还小,虞丹青不与她说篇幅道理。 闲暇时分,虞丹青分外心痒,往日这个点她不是坐屋阅书就是挽剑转花,只是在这陌生府宅里她不敢随意,待日后再看。 — 日过三杆,高高宫墙照下檐影,朝堂殿门恢宏敞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争执的声音。 “北境一战使国库紧缺,收田敛财是最快补足的办法,倘若你们能出另一个法子,我无话可说!”一个文臣挥袖道。 “陛下,如今国财拮据司农仰屋,如若再不颁发税田令,国库破财会愈重,请陛下即刻颁布此令!”另一臣道。 喧声两两指向税田令,朝堂各方乱成一锅粥,敌政也顾不得立场分合,有的为抵制颁发此令搁置恩怨,有的则更加反目成仇。 “民靠地傍水而生,颁布税田令解决国库财失只会加重百姓负担,北境一战好不容易抚慰了民心,如今再对他们下手非明智之举。”说话的年轻男人二十余岁,身着上品官服,凌厉浓眉下一双淡薄的桃花眼。 崇贞帝看着他,语气微扬:“那依秦卿之见,是有更好的办法了?” “眼下还没有,但民不聊生绝不会国泰君安,还望陛下三思。”秦钟坚持己见。 不知哪里传来一个声音:“要说就说那白钰迟,他不失踪也不至于让国库支出沉重破财,北境外围被杀得片甲不留。陛下为此操劳一年,大发国库流财抗击,先以家国为重,往后再减税福民有何不可?” “为了支起一个侯府大费金银,若要颁布此令,倒不如从源头开始。” 有人开始把矛盾指向侯府虞家。 秦钟没想到有人能赖皮到这种程度,大骂:“北境之战虞家军死了两千人,老将军杀出一条血路才保活了剩下的三百余人。那可是虞家族人用性命换的安宁,你们怎么有脸对虞家伸手?!” 几年前,北境被迫发起屠戮战争,朝堂的细作联合外邦破除了北境最后一道防线,蜂拥杀完了一个州的百姓。 白钰迟率三万精兵挡击,严重受挫不能退敌,在最后一场杀戮中下落不明。他的失踪震荡朝野,不仅意味着北周第二代侯府白家的没落,也让北周失去重要臂膀。 一个熟读兵法,精通谋略的少年将军,丰功伟绩在北周青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崇贞帝不得不大奢国财寻找娴熟兵法之人,兵将五代的虞家脱颖而出,受命于危难之际前去抗敌,损千人活三百换来两个月的和平,但不足以击溃敌国野心。 于是崇贞帝又拨重金扩充万军归为虞家军,立虞家为北周第三代侯府。 虞城子受命于天子,万民仰盼之下一展雄心霸业,将那在西境兴风作浪五十余年的外敌绞杀得一干二净。遗憾的是没有砍下敌军首领的头颅,因为也失踪了。 群臣吵得不可开交,谢兰机对虞家二字敏感至极,眼看矛盾偏向虞家,他缓口重声道:“既然虞家也算进来了,不如今日我们旧账新账一起算。” 朝堂瞬间寂声,崇贞帝的视线也落在谢兰机身上。 谢兰机:“年前颁的金摇税同样加重国财支出,不如废掉此制度,恢复世家贵族交税额度来充盈国库,既不会加重其负担也不会压垮家族地基,这是其一。 其二,革除冗官冗费能省下大批金银减轻国库负担,比税田令效果更甚。臣对税田令无异议,只有一二请求,陛下颁布此令时务必考虑这两条建议,臣愿主动上交良田百亩。” 朝堂一座皆惊,谢兰机的一番话不仅触及底层百姓的利益,还动了北周文武百官和贵族世家的土,连他自家谢府都算在了内。 崇贞帝眼睛眯瞪,切齿咬话:“谢兰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很少直讳群臣大名,谢兰机这回是当真触怒了龙颜,饶是他的政敌秦钟也捏了一把汗。 谢兰机面不改色,“臣凭据当前形势献计,请陛下明查,臣所言别无他意,句句属实。” “放肆!”崇贞帝甩袖拍飞案上的卷轴,“谢怀瑾,你胆敢以此上书,朕就 8. 求愿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虞丹青在铺子没待多久就出来了,谢二老爷知她要来,早已恭候多时,两人说通后一拍即合,虞丹青满意离开。 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虞丹青三两句便顺水推舟成事,红袖慕了一路,比谢兰机还要殷勤。 房门外的屋顶,小侍从还在守着不动,虞丹青有种不安涌上头。 他眼睛扫过她们空荡荡的身后,失落地转身要走。 “你是在等谢兰机吗?”虞丹青叫住他。 少年止住步伐,朝她颔首。 看来他也不知道谢兰机的去向。 “那他平时会知会你一声吗?” 少年又点头。 红袖贴近虞丹青的左耳,小声道:“小姐,他会不会是不太会说话,看起来好呆。” 虞丹青没心思关注这些,继续和少年交谈,“他常去的地方都有哪儿?” 他紧闭唇不肯答。 “……行,再等等看,若他整夜不归,我明儿有空去寻,你不要太担心,丞相事务繁忙,也许宫中有事被陛下留了。”虞丹青安抚他,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十几岁的身体,非二十多岁的女将军。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长玄,玄铁的玄。”他终于开口。 红袖:“呀,原来会说话。” — 夜深人静,虞丹青坐在床上,红袖端来了洗脚水。 温风争先恐后挤进窗户打在虞丹青脸上,她的视线透过窗户,有些走神。 红袖顺着她的视线探望,对面的房间漆黑一片,压根没人。 “小姐,姑爷会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急事?”红袖斗胆猜测。 虞丹青收回视线,“明天先见了谢婧小姐再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罢。” 昏房空荡,唯余烛火摇曳,虞丹青眼睛酸疼,只觉今夜灯盏比新婚之夜暗淡几分。 她面朝床外,恰好注意收卷放在墙角的凉席,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谢兰机席坐案前的场景。 不可否认,新婚那夜虞丹青噩梦缠身,谢兰机为她擦汗弄身耐心服侍,好似把她看做他自己心仪的新娘。虞丹青看不出哪里端倪,谢兰机的含柔眉眼倒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他若是逢场作戏,未免太过天衣无缝了,还是说演技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其余的想法虞丹青没再继续想下去,头蒙进锦被里强行入梦了。 日初晒头,谢府后门停有一辆马车,车夫抚马不动,像在等人。 两个华裳女人并行出来,后面一丫鬟侍行紧跟。 黎夙宁:“谢婧娇气,假若冒犯了你,你千万不要跟她客气,给我狠狠骂一顿,骂醒了才好。” 虞丹青快要上路,微笑示意记住话语。 “好了,就说这么多。”黎夙宁替她理了理衣襟,“说不通也不要有负担,你帮她尽了家族情分,她接不接是她自己的造化。你和红袖快上车吧,别耽误了。” 黎夙宁说着,虞丹青踩凳进了马车,又掀开车帘,“夫人勿要多虑,丹青尽快回来。” 一经辞别,马车碾动车轮慢慢转弯上路。 黎夙宁给她们带了些早点,虞丹青分出一半给红袖充饥。 马车轻微晃动,吃食堵不住红袖的嘴,她道:“小姐,你说谢婧小姐会不会上来就赶我们走?” “你啊,”虞丹青拿她没法,“天天想这么多,脑瓜子装得下吗?” “我担心你啊。” “谢婧小姐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你要是被欺负了我肯定担心啊,我不管,谁欺负你我戳死谁。” “那你去戳谢兰机。”虞丹青逗她。 “…今儿天气不错,适宜出游。” 虞丹青轻笑:“狐假虎威,纸老虎。” 从谢府到南水渡头有段路,虞丹青和红袖小闹小笑一会儿就睡着了。 虞丹青一醒马车刚停,外面的车夫敲了下车壁,“少夫人,南水渡头到了。” 虞丹青轻捏红袖的鼻梁,红袖慢慢睁眼。 “到了。”虞丹青道。 两人下马车后靠近南水渡头,在约好的店铺里巡视一圈,在不起眼的位子里发现一个年轻女人,有几分像谢婧,但虞丹青不敢确认。 那女人身穿浅紫对襟长裙,挽着简单的妇髻,身形偏消瘦。 她转头和虞丹青的双目撞上,随后微笑示礼。 虞丹青怔神,眼前的女子不论举止还是样貌与黎夙宁说的都大有相差,难以置信就是谢婧。 虞丹青过去礼问:“请问,是谢婧小姐吗?” 女人点头,“我是谢婧,你就是虞家千金?谢二少的妻子?” 娇气一词和女人无半点关系,谢婧宛若脱胎换骨换了个人。 虞丹青惊讶短短几年时间她变化如此之大,连她亲生母亲的记忆都还停留在前几年。 虞丹青福身,“正是。” “坐,先吃点东西。”谢婧从容倒了两杯茶水,道指红袖,“小丫头也别站着了,一起坐。” 几人围桌缄默,谢婧笑看虞丹青,“弟妹这么快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谢婧的双手生了一层薄薄的茧,食指有处明见的疤痕。虞丹青庆幸黎夙宁没有选择跟来,不然看到谢婧轻容苍颜,手生嫩茧,该心疼了。 虞丹青长话短说:“谢婧小姐要回谢府住吗?” “回谢府?”谢婧柳叶眉上扬,“可我已嫁住王家…” 她瞧虞丹青神情不对,明白易晓,顿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和离?” — 檐角延翘出高头,乾清宫门外肃清宁静,紧闭的门窗内隐隐箭拔弩张。 神色冷峻的男人身穿金龙黑袍,头戴墨玉珠旒冠,神色淡漠地盯着台下分别跪着的两人。 崇贞帝压下早朝时的怒火,厉声质问:“谢兰机,你先说。” “臣遵命。”谢兰机叩首。 “臣今日所言确有一些不妥,但主要是为了堵住害人利己的小人。北境屠戮征战乃虞家出手覆息,陛下一心培养虞家为的就是让北周兵力东山再起,接下白家的下一代,虞家也做到了。臣认为陈大人所言别有他意,夺取自身利益不惜损害侯府虞家,说他胆大包天再不为过。” 谢兰机言毕,又加上一句,“虞家是陛下亲封的侯府,除了陛下,无人有对虞家左右指点的资格。” 他的话换个角度来说,任何人对虞家不满就是对皇帝的不满。 旁跪的秦钟挑眉,想不到谢兰机说话这么有心机,无形之中替陈大人拉了陛下的仇恨, 9. 质问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虞丹青打道回府,把谢婧说的话代传给黎夙宁,她听后只问:“她回去了?” 虞丹青:“没有,婧姐打算在南水渡头的客栈住几天,她让我帮写这份和离书,届时陪她一同回王府。” 谢婧还是无法亲自下笔。 黎夙宁长叹一口气:“也好,你辛苦了。和离书莫要说些王染的那些丑行,免得王家不买账。” “好。” 虞丹青回房还没捂热凳子,拿出纸笔墨摆在案上,握着毛笔顿在半空无从下手。 和离后孩子大有可能归王染,谢婧明白,她舍不得孩子,潸然落泪踟蹰不决。 虞丹青说帮她争取抚养权,心中其实也没底,律法对女子主动和离已算成全,子归母的事几乎办不到。 她有些头疼。 红袖看她写得如何了,眼睛一看,纸上只有和离二字。 “小姐你要不先放一放,等想好了再动笔。” 现在虞丹青混乱的脑子经不起长篇大论,红袖一劝正赶巧了。 她搁下笔,“陪我出去透透气。” “好啊小姐,我这两天把一半谢府的路认了大概,带你去走走。” 天比昨日晴朗,出门时虞丹青看向那间未打开过门的屋子,明明干净无尘,她却觉得死气沉沉。 虞丹青:“长玄呢?”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事走得那么急,我喊他他也不理。”红袖鼓着的脸又泄下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姐,云锦说鸿雁楼的曲儿可好听了,咱们要不偷偷去看一看?” 鸿雁楼是京城最大的风花雪月之地,名义上是百年酒楼,实际就是吃喝唱舞的青楼。 虞丹青不曾了解过这些云烟,她大多宅在屋子习武,不是跑军营就是读兵书。 “云锦去过?”她问。 “是啊,她跟姑爷去过一回。” “谢兰机?”虞丹青脚步一顿,“他会去那种地方?” 谢兰机是权臣里少有的清心寡欲,他连哄骗女人的甜言蜜语都不屑一顾,又如何会去取悦风尘女子。他日理万机断然不会沉溺于风月中,除非有利益关系。 有意思。 红袖沉吟一声:“云锦说鸿雁楼有一位花花公子和姑爷交情甚好,姑爷去那儿就是找他的。那公子爱听曲儿,拉着姑爷听了一阵,云锦也跟着看了,说是好看又好听。有个叫簌月的琴娘弹龄十年,琴技炉火纯青。” 后半段虞丹青没有听进去,只注意红袖口中前半段的花花公子。 谢兰机还有狐朋狗友?虞丹青没听说过。 一个稳重权臣外交花花公子,这么一说,虞丹青倒想见识见识了。 红袖费舌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打动虞丹青,见她斟酌有意,忍住雀跃,“小姐咱们去看看吗?” 虞丹青微笑不驳,红袖就知道她默许了,一溜烟儿出去叫备马车。 虞丹青想换身衣服,但府中还有谢家人在,换下妇装未免惹疑,于是作罢。 马车不大不小刚好能载两人,红袖满怀期待一路,把虞丹青的耳朵都说得快生出茧子了。 鸿雁楼邻街宽敞,虞丹青掀起帷裳,偶尔看见路过一两驾非富即贵的马车,看来也有达官显贵爱往这里跑。 楼门前广地可停放马车,旁边有一条僻静小路不知通往哪里。 几个姑娘站在门口对虞家的马车招手,红袖先下车,虞丹青在后挽着红袖的手踩凳落地。 姑娘们一见是个少女,窃窃私语,面带笑意。 虞丹青有些不自在起来。 鹅黄轻衣的艳丽女子款步过来,杏眼秋波荡漾,笑问:“小娘子今儿可是来看簌月姐弹曲儿的?那可巧了,簌月姐刚好今日登台,别日休息。” 她手掌抚过虞丹青的衣袖,轻扯引她进去,“小娘子去二楼的西院,东院是公子哥们最喜欢待的地儿,不方便。” 虞丹青:“所以西院是?” 女子提醒一声脚下门槛,继续道:“西院是小娘子们的坐地儿,饮茶赏舞乐是她们最爱玩的,若小娘子喜欢清闲,去柜台要一间客房即可。” 楼内四方围栏聚向中央,两层楼高敞广阔,放眼望去,近有百人在场。 六条红色长帷自顶垂下,拥掩着戏台,戏台左右各有宽长楼阶畅连二楼,雕栏玉砌目不暇接。 “霓裳羽衣曲——叫秀娘出来!”台下有人大喊,一群人纷纷起哄。 女子笑道:“这些人呀,不是争这些就是要那些,杨妈妈可都管不住了。” 虞丹青淡淡勾唇。女子看出她的拘谨,“小娘子是第一次来吗?瞧您打扮该是哪个贵家夫人罢?” 商人心眼细极,变着法子打探别人的家底是常事,虞丹青不想明说,只回应了第一次来。 女人知她不肯说细,好声带其坐下才匆忙又去揽客。 红袖看了看她下楼的背影,咂嘴:“小姐,我看她分明是见你穿得富贵才这么热情的,想套近乎。” “攀权附势再正常不过,随她去了。”虞丹青环视一圈,“你不是想听曲儿吗?我们就坐这儿。” 两人干等了一阵,红袖犯起困来,除她以外,还有一楼台下的客人们也在躁动不耐。 “簌月人呢?怎么还没来啊。” “实在不行叫秀娘也成啊,拖来拖去浪费大家伙儿时间,闹呢?” 已经有客不买账了,杨妈妈忙从后院赶来,尽量抚平众怒。 “消消气消消气各位官爷,想必是簌月有什么事儿耽搁了,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公子哥不差看戏的钱,专门来听曲儿仍有耐心等,然而有钱莽汉不肯依,边说边要上楼一个个房间找人,吓得杨妈妈拦都拦不住。 “官爷官爷,再稍侯成吗?簌月马上就会来的,官爷——啊!” 莽汉一巴掌将杨妈妈拍翻在地,气势汹汹上楼强行开房门找人。 “小姐,他们简直没有王法!”红袖路见不平欲拔刀相助,被虞丹青及时拉了回去。 “小姐…”红袖委屈巴巴地看着虞丹青,见她眼中笑意发寒,冷不丁打了一个颤。 虞丹青后知后觉把她吓到了,出声抚慰:“不急,先看看。” 莽汉出闯每间房都找不到簌月,气急败坏随便拉了一个歌女出来,甩手推在地上,“她不来你们就去顶!” 说罢,又对那歌女动手动脚,咧嘴一笑:“哎哟小娘子姿色还不赖,跟我回家如何?” 歌女一听脸都白了,敢说买人回家的必然有钱买到,这男人粗鲁暴力想都不用想打她,指不定回去就活不成了,曾被强买回去弄死的也有。 她匍匐跪地,哭嚷着恳求男人不要带走她,男人越听越来劲儿,笑着就要抱她走。 杨妈妈慌得去后院要喊些人来劝,刚下二楼,一个巨大黑影从天降落,那男人狠狠摔到在她面前。 吓得花容失色的杨妈妈连连倒退说不出话来,回头看去,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旁跟着小丫鬟。 男人痛得龇牙咧嘴,死死瞪着楼上的虞丹青,“你他娘的居然敢踹老子?!信不信老子叫人剐了你!” 虞丹青好久没有打人了,刚才踹的那一脚疏通了十几年的习武筋骨,身体畅快不少。她扭了扭猛用力的脚腕,“那你现在就放狗过来,我就在此地侯着。” “你!”莽汉狼狈地爬起冲上来,挥拳打向虞丹青,虞丹青灵活弯腰一躲,翻身绕到他身后,又一脚把他踹翻在长廊地上。 男人震怒面红,朝一楼几个呆子怒吼:“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没看到老子被打吗?!还不赶快过来帮忙!” 男人手下的家丁被骂得狗血淋头,速速上楼围攻虞丹青。 虞丹青推远红袖,夺过歌女的长笛迎击。 这些家丁体格不壮,身经百战的虞丹青三两下把俩家丁打趴在地,还有两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虞丹青转了转手中的长笛,看向他们,“要不你们也一起上?” 他二人相视一眼,齐齐呈防备状态,过去扶男人起来。 男人胸口阵阵痛楚未消,恶狠狠的眼神似要把虞丹青扎个洞,倏然间,他脸色一变,浮现一抹坏笑。 楼上的红袖惊呼:“小姐小心身后!” 一嗖凉风掠过虞丹青背后,她转身来不及躲偷袭,一把细长未出刃的剑挡在她面前。 “砰!” 长玄双手握紧剑柄抵住偷袭者的拳脚,他目光一寒,腾出一只手掌,轻稳有力拍在剑鞘上,内力如轻云流水泄出,把偷袭者震退了出去。 台下人群静寂一片,清冷的女音响起: “耽搁大家了,簌月已来赔罪。” 虞丹青闻声望去,手中的长笛松落在地。 那丰盈玉貌出尘女子的前面,走着一个紫袍玉冠长身玉立的人,琢如润玉面,两袖清风朗朗。 不是谢兰机又会是谁,他化成灰虞丹青都能认出来。 簌月登台向他们赔罪,“奴家找谢大人有事,这才来晚了,诸位见谅,柜台可退银子。” 被长玄震退的官富公子吃了瘪,他拉着脸道:“我当是什么事耽误了,原来是相好叙旧啊。所以你是不打算唱曲儿了?”男人意指他们之间龌龊,咄咄逼人压势一头。 谢兰机眼皮一抬,眸光淡漠。 簌月不怒不怯,“奴家身子突然不适,唱曲儿已由秀娘来代,不收银钱。陈公子您看如何?” 陈啸冷笑一声,手指虞丹青,“可以和谈。但这个小贱人打了我弟弟又怎么算?” 他用词难听,长玄再出剑鞘复抵住他颈间,示意警告。 陈啸完全看不清长玄的动作,被这么一抵,怒火再升,只听得谢兰机悠悠传来一句: “家妻娇纵,诸位海涵。” 虞丹青抿唇,对上谢兰机的 10. 猜测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谢兰机的质疑慢慢吞噬虞丹青清醒的思绪,他漆黑的眼眸沉潭不见底,有一股暗流蠢蠢欲动,将喷涌而出翻滚浪啸将她卷进水里。 他逼身几欲罩住虞丹青整个人,分明的质疑并没有喷出气焰,言语举止皆是温柔小心,哪怕情绪已经失控,还是特地与她隔了一步。 但这隔着的一步距离已压得虞丹青忘乎动弹,听他几分紊乱起伏的呼吸,她后腰抵在案沿,体内的心跳声格外入耳。 若是谢兰机气焰盛头,她还敢与之对峙,可他放低姿态问话时的小心翼翼,虞丹青莫名失去了底气。 她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来:欺负人家欺过头了。 虞丹青把这声音打了回去:我可从没说过和离二字,这是误会。 她内心百般挣扎,浑然不知谢兰机在想什么。谢兰机预判过她会和离,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有悔过前世没有站在她身边,所以这辈子换来的是坎坷难圆的缘。 虞丹青心里又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快点解开误会,他看着好可怜。 随后她又把这心声怼了回去:他演技好。 想发话的虞丹青受潜意识影响,脱口而出:“不是。” 退半步的她撞上案桌,身子往后一倾,谢兰机下意识伸臂揽住她的后腰,将人拉了回来。 隔着两层浅薄的纱衣,虞丹青清楚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但很快只剩一片温凉,谢兰机收回动作丝毫没有停留。 但她不知道的是,他只是不敢停留。 “可以看着我说吗?”谢兰机现学现用崇贞帝的话术。 否认并不能让谢兰机放下危机,他想看着她的眼睛,看她有没有撒谎。 话都到了这份儿上,虞丹青便只得正面回应,“我从未想过与你和离。” 这是实话,她忙着帮人家和离,无空顾及自己的事。换句话来说,他们之间的婚约有陛下旨意,虞丹青几乎没有余地可退。 谢兰机眼底轻波浮起,良久,他轻声应了一声,脚步还卡着距离不动,虞丹青不能随步。 看来谢兰机半信半疑,想继续听她说下去。 虞丹青只好把谢婧和离一事全盘托出,紧张氛围得以松缓。谢兰机眼神渐变,恢复一派淡然,“那你想怎么做?” 怕王染耍赖,虞丹青生出上门谈论的念头,对于谢兰机她也没有隐瞒,“我想去王家一趟。” “要我跟着去吗?” 谢兰机跟去虽会省事,不过他身份地位不比小鱼虾米的官吏,当朝丞相去了王家只会以为他们作势压人,搞砸了说不定还会闹到陛下那里,既不好收场,谢婧也只得老老实实去诏狱,不划算。 “最好不要去,你是丞相,举止容易吸睛,闹大不好。”虞丹青明言。 谢兰机也想到这一层,没再提去了,而是问:“那争抢抚养权你可有眉目了?女子主动和离争子难上加难,无万全之策别轻举妄动。” 他口吻声柔清正,虞丹青听得认真,未捕捉其中关心意味,沉浸道:“一个纨绔劣行的公子哥不可能没有触犯律法的把柄,掩盖罪行只会变本加厉,找到证据必不容忍。” 谢兰机想到了什么,默不作声。 虞丹青醒神,发觉和谢兰机的距离过近了,两两对视,呼吸入耳。而谢兰机似乎没有注意,他仔细打量着虞丹青,不知在想什么。 虞丹青突然觉得谢兰机的眼睛陌生又熟悉,像在很久以前见过一样,但又有些不同,似曾见过的那双眼睛温柔但疏离,是出于对生人的礼貌。 倏忽之间,谢兰机眼睛一亮,他唤道:“你过来。” 虞丹青心想凭什么要听他话时,房内响起巨物的沉重摩擦声,书柜那墙慢慢翻转了个面,窥过石门后看出是一个小小的密室。 她愣住,原来这房间还别有洞天,不是谢兰机主动暴露的话,她会在鼓里蒙更久。 跟谢兰机闹别扭的心思一下烟消云散,虞丹青探室而入,里面放的大多是些翻旧的册子竹简还有一些其他玩意儿。 尽管她与眼前人关系再如何,这也是他的房间,虞丹青问:“我可以看吗?” “这是你的房间,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虞丹青装作没听到,随便拿起一卷看了起来,渐渐看入迷,小声念道:“嘉庆四年,张严之、许庭二人合谋贪污溪平镇拨款二十万两,重罪入诏……” 虞丹青对这案子有印象,是去年谢兰机亲手处理的,不出意外的话,半年后谢兰机还会查出张严之多次叛君行径,崇贞帝大怒,诛其三族。 “你还在查张严之的叛行吗?”虞丹青随口问。 “暂搁了。”谢兰机应道,下一秒猛地盯向虞丹青,“你怎知晓他有叛行?” 谢兰机心思缜密看出了不对,他查案几乎都是独自行动,很少跟他人谋划,就算同党他也保持三分警惕。 虞丹青不仅知道张严之的叛行,还知道是他掌管此案。 难道说…… 她和他一样也死而复生了? 谢兰机的心发热起来,这个猜想他不敢赌。 虞丹青执竹简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强行镇定掩盖心虚。 “我为何要告诉你?”她胡乱搪塞过去。 谢兰机眼神意味深长半晌,没再继续追究下去。 “墙角的黑色盒子里放着万商录册,王家应该也囊括在内。” 谢兰机有一阵没清理这些录册,不大记得清了。万商录册记的都是富商大地主的财富,源头如何经营如何,详情无漏。 王家刚好就是富商起家,做着风生水起的私家镖局生意,财招富裕三代。 谢兰机掌握这么多机密,难怪有底气和葛无叫板。 北周国师葛无,曾任太子亓洹的太傅,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虞丹青记得谢兰机与葛无强烈争执过一回,她印象极为深刻,因为他几乎是冒着砍头之罪把葛无的举变顶了下去。 那回也很奇怪,谢兰机的政策一出,奄奄一息的三文举慢慢支棱了起来,葛无的举变反而起不到任何作用。 三文举是崇贞帝新推的试举,分别有文、武和艺三类,笔试经过三轮不同品阶的考官评判,由内宫宦官秘密押往论堂,期间有侍卫派送监视他们不得与别人接触,违者重惩。 先百官评选,再经帝王之手,最后在殿试成功者即可录入皇宫当差。 那一年三文举不堪重负,仅差一步之遥被浪潮推翻,谢兰机说了个引子,修订完整最后征得文武百官同意,崇贞帝先推行试水,见有作用才放心采用了谢兰机的举策,直到下一个新政推出。 抛开政敌偏见,谢兰机的才华确实令人钦佩,这点虞丹青毋庸置疑。 虞丹青一页页翻阅万商录册,在翻数十几次后找到了王家。 < 11. 启程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鸟语花香,树影斜下。 晨暖融光穿窗扑洒在屋内新地上,床上人长睫颤抖,睁眼醒来。 虞丹青迷迷糊糊坐起身,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她舒展懒腰欲唤红袖,翻开身上一团软绵,又停了下来。 昨夜她不是在…… 怎么躺床上来了? 她穿鞋下床去看那面完完整整摆放书柜整齐的墙,密室早已锁在里面恢复如初,房内也没有谢兰机的身影。 虞丹青有丝懊悔昨夜强撑,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听睡着了。 她有兴趣时才会想起读书,兵书也不例外,闲下来无事就翻翻,睡不着也翻,翻着翻着就睡着了。 生书精武,虞丹青最擅刀,枪鞭其次。 守门的红袖听到她的动静眯眼笑着进屋,端着一碗汤食。 阵阵飘香勾引着虞丹青的食欲,红袖把碗端到窗前桌上,“不烫,小姐放心吃。” 虞丹青近看,原来是一碗春寿面,面长而细,混着三个葱虾浑圆,清香不浓,她先喝了汤再舀起一个尝,虾肉味不腻刚刚好。 “手艺不错。” 红袖观察她的表情,忍笑:“是姑爷做的。” 虞丹青被咽下去的浑圆呛了一小下,她连拍胸脯缓下来,暗幸这汤不烫,不然得呛伤着。 红袖帮拍她的后背,“小姐你慢点吃不急,这春寿面晾温刚好,就等你醒了,现在姑爷还在灶房煎药,马上就好。” “他要给我喝药?” “云锦说是止咳止血的,还养胃。”红袖道,“她还说姑爷从皇宫回府的路上买好了,本想当天给小姐的炖的,但昨天我们…我们去了鸿雁楼,所以搁了一日。” 虞丹青声冷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用不着他这么服侍。” 红袖抬眉,“可他是小姐的夫君呀,做这些不是天经地义?” 她话未说全,虞丹青却透彻其中意思,她对着碗中柔得圆鼓鼓的浑圆游神,一言不发看着清汤水面,纠结中还是低头继续吃。 谢兰机来的时候红袖自觉退下,虞丹青刚好空碗,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苦药味,是他手上的碗传来的。 谢兰机站在窗外,轻轻放碗在她手边,“一天两次,饭后食用,已经给你分好次量了,去王家也要记得按时喝。” 虞丹青淡淡回应。 她不是什么娇弱身子,手掌薄茧和身上伤疤都是舞刀弄枪留下的,身体不舒服时免不了要喝些药调理,这碗苦药喝下去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虞丹青喝完坐了一会儿,等下换上衣裳跟黎夙宁道别就走,她见谢兰机不动,嘴上跃起调侃:“怎么?我换衣服你也要伺候?” 谢兰机接下这句玩笑话,“你愿意我都行。” 虞丹青浅笑含有深意,语气略轻佻:“你的意思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谢兰机顺眉颔首。 她笑容定在脸上,渐渐消失。 有便宜占是好事,谢兰机卖乖就不一定了,虞丹青收起这心思。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指定有诈。 最后云锦拿了一件碧红彩缎华裳,衣制与谢兰机的官服相配,虞丹青认得这是丞相夫人专着衣裳,象征尊贵地位。 红人弄妆,华裳缀美人。 谢兰机递了一个方体小盒子给虞丹青,轻声道:“上车再打开,你好好藏着,不要给王家人瞧见,包括谢婧。” 包括谢婧? 虞丹青看他面色严肃,没有多问,让红袖代收了。 她少不了去正堂一趟,黎夙宁见她来了,放下手里的绣活儿,看了外面的谢兰机一眼,回眸对虞丹青笑了笑,“这丞相夫人华裳可真适合你。” 她眼里几丝慕羡,想起女儿的不幸难免心酸,还好快要解脱,心里的石头轻了几两。 黎夙宁叮嘱了些事,看谢兰机在就没有送虞丹青,让谢兰机去了。 马车停驻府前门口,上面驾车的人低了低头,斗笠遮住他的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 红袖最先注意到他,一眼就看出是谁,急得忘了礼数,“这不是长玄吗?怎么他也要跟我们去王家?” 虞丹青望去,看身形气质确是他。 谢兰机:“长途未知险,长玄能护你们周全。” “哦——”红袖点头,随后反应自己刚才有些冒昧,赶紧捂住嘴。 12. 入客 《丹青妙朱砂》全本免费阅读 清早南水渡头人烟偏冷,虞丹青透过车帷看见谢婧在岸边茶摊坐着,桌上空着吃完的两碟。 行到不远马车停了,虞丹青想着拐个角就到了,摸了一把挂在腰间的笛佩,“走。” 红袖出来一看,驾位已然没有了长玄的身影。 “长玄又跑哪儿去了?” 虞丹青看着空无一人的驾坐,细心发现那处放着一小串铜铃,她拾起收在袖中藏好,找到一家店铺花点小钱请人驾车回府。 红袖:“小姐咱们要不要等等长玄?” 虞丹青摇头。谢兰机要他护她们就一定会做到,长玄不善言辞头脑却明里明外,不见人并不是他走了,而是他退在了暗处。 “长玄从未离开,我们过去与谢婧小姐汇合就行,其余的不用管。” 红袖恍悟应诺。 谢婧看见虞丹青起身礼迎,虞丹青回礼,将写好的和离书还给她,“婧姐姐看看内容可否得当,我猜不中姐姐的心思,琢磨想了半天才写得这页纸,若哪里不妥,我再重写一份。” 谢婧看着纸上内容,目光一沉,抬眼复明,“已经写得很好了,多谢弟妹。事不宜迟,我们上船再谈。” 客船还要其他水客,虞丹青她们等了一段时间才开始发船。 谢婧订好客间邀她们入室休息,她坐在虞丹青对面,又看了几眼和离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虞丹青看在眼里,道:“如果婧姐姐想反悔,在到王家之前可以随时下船。” “不,我不悔。”谢婧果断回道,“我只是觉得……物是人非罢了。” 虞丹青只是旁观者,考虑谢婧曾深爱过王染,她也不好说什么,道:“幸得父母受命来此间一遭,若是只为情爱所困,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婧姐姐能看开,我也是为你欢喜的。” “你有心了。” 至于王染如何变心,虞丹青怕勾起谢婧不好的回忆就没细问。他要是动了谢婧一根头发,用不着黎夙宁,虞丹青也会想办法让王染狠狠吃一回教训,一脚踹进诏狱里。 潮水涌浪风大,虞丹青将窗户合小些,“约莫几时到?” “酉时之后。”谢婧看向江面,“你们好生歇息,膳点会有人敲门送食,到荆州后我来知会一声,我就在隔壁。” 虞丹青起身目送。 红袖坐靠窗支着下颚发呆,虞丹青过去拍她肩膀,“你出去拿些吃的进来。” “好嘞,小姐等着,我马上回来。” 红袖正闲得无聊,一有事做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在走道上一蹦一跳自娱自乐,双环髻轻舞跃动。 客船共两层小楼,有地儿吃食,红袖跟随人流找到地方,接客船商上前迎道:“姑娘想吃些什么去那边拿盒子来装,方便盛食保放。” 红袖点头乖乖去不远处台子拿食盒,一个人出现挡住了她的前路。 长玄换下玄黑衣裳一并褪去凛冽杀气,素净青袍宛若儒雅少年书生,红袖乍一看眼前一亮,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腰间空无,佩剑不见了。 红袖:“你佩剑呢?” 长玄不应,留下铜板咬住一个馒头转身要走,红袖展臂拦住他,“你就吃一个馒头?怪不得这么瘦。” 看他一本正经地咬着馒头,红袖忽然觉得既可怜又好笑,“一个馒头可管不了饱,小姐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你吃这么点能干多少?” 长玄微垂眼皮看她一眼。 “看什么看,我说的何错之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还是说……你没带够钱啊?”红袖撩动腰间的锦囊给他看,“喏,你要是不够买可以跟我借,不过有偿息的。” 长玄仿若没听见,绕道而行。 红袖懒得跟上去,在原地嘀咕:“爱要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提着食盒盛完食就回到了客房内。 虞丹青看她脸色有些难看,心下瞬间明了,“你见到长玄了?” “啊……”红袖这才明白,“小姐你叫我出去其实是为了跟长玄碰面?” 果然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虞丹青:“对,只要能确认他跟着我们就不用担忧了。” “那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吃好睡好就行。”虞丹青了解她闹性,见她心情不好,问,“你跟他是不是闹不愉快了?” 红袖摇头长叹,把适才发生的事说给她听,虞丹青默言一阵才道:“并非人人都需吃饱穿暖,偌大世间无奇不有,总有个别例外。” — 客船遥遥游径江河终至荆州,酉时过半靠岸停船,虞丹青叫醒打盹的红袖,两人刚出房门谢婧也恰好出来,收拾好东西下船。 那夜虞丹青虽听谢兰机解说睡着了,但重点没忘。 王家镖局接得大多是身份地位高低不一的大单,下至百家上至皇宫之人,其保密守信颇得人心,不少金主愿意砸钱合作生意,经年下来富得流油。 谢兰机查过王家镖局,查不出所以然,加上朝堂诡谲云涌,小人得志猖狂,谢兰机本事再高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腾出第三只手掌管民事,天下变动,他只能舍百抢一。 所以,谢兰机的事怎么轮到她来查了? 虞丹青觉得自己中了他的计,有种替他做事还帮忙数钱的感觉。 前世冤家被他暗算,重生婚后还要被他暗算,虞丹青可算明白自己这被谢兰机阴谋的两辈子。 王家镖局生意多路也忙,前几年为方便走水路,分出二局搬到接口渡头附近,以满足某些赶时间的金主的需求。 因为王家生意,这片地带逐渐繁华。王家只管运送东西,缺房接客,有头脑的商贾借势开楼馆,来招待去镖局谈生意的金主,算是弥补了镖局待客的不足,王家也乐在其中。 迈步走了数百步,虞丹青看见路边一座威严屋邸,瞧着样式与寻常屋宅不同。 谢婧顺着她目光看去,解释:“这就是王家分二镖局。” 镖局大门半敞半闭,几个黄衣佩刀的壮汉搬着一个大箱子出来,放在运车上又进去了。 他们分明瞥见了谢婧却不过来行礼,匆匆忙忙只顾差事。 要知道谢婧可是明媒正娶的妻,连镖局下人对她都不重视,可想而知王家是怎么看待她的,和离不亏。 再出来搬东西的人比刚才的有眼力见,眼睛先是在虞丹青身上停留几秒再看了下谢婧,才陆续过来躬身行礼。 “拜见谢相夫人、少夫人。” 虞丹青心中冷笑,看来这些人也没有胆大到连丞相夫人都不拜见,她要是不来一趟,怕还不知晓谢婧处境竟这么难堪。 野兽不训无以听话,奴仆亦是如此,虞丹青严词吐出: “跪下。” 他们区区杂役,都是些怕主的,知道虞丹青既是将门嫡女又是谢丞相的夫人,听见她斥责,脸色惊变齐齐跪下不敢忤逆。 “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虞丹青明知故问,要的是他们亲口认罪。 其他人把头埋下去不敢答话,还有一个还在哆嗦道:“我,我们不不应该……”他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似乎觉得说出来不当,还没说完就息了声。 “见着少夫人还敢愣着不行礼,你们是想以下犯上吗?还是说,以为谢府没人治得了你们。”虞丹青刻意拉长最后一句话。 她前世积蓄的杀气没有退散,脾性掩盖不住战场杀人的威慑魄力,发一发力便露出锋芒,和闺阁中的虞千金一模两样。 红袖对虞丹青背影发愣,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跟了十几年的人,有一瞬间很陌生。 谢婧有点意外虞丹青的杀伐果断,但她看着跪下的镖局杂役很是舒服,像压了许久的委屈得以申平。 虞丹青没听他们求饶废话,“刚才进去的那几个人给我找出来,胆敢包庇私藏,所有人今晚别想离开这里。可听清楚了?” 虞丹青一发话,他们火速冲回镖局把刚进去的那几人找了出来,嘴里喊着“丞相夫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诸如此类的话语。 奴才向来看主子的眼儿行事,能这么猖狂多半是王家本来就不待见谢婧,教训这些小草小花没用,要除根。 然虞丹青见了就不会不管,念在他们有差事要办,便罚跪了两个时辰。 虞丹青:“你们镖头呢?” “镖头今儿不在,有事出去了。”一杂役壮胆道。 知话答话会看人脸色,这类当不成目无王法、无法无天之劣徒,顶多是在背后跟风倒的墙头草,不中用也留不得。 只是虞丹青第一要事是和离,她暂时不能管多,这里怎么说也是王家的地盘,于她而言不利。 谢婧:“要让他们去王府告知一声吗?” 虞丹青:“不用了,已经有人去了。” 在她们喊找人的时候就有人偷溜出去报信了,虞丹青看见了也懒得计较,她本就是来找王家家主的,通风报信不算坏事。 杂役们负罪欲邀功,献上自己假惺惺的殷勤想给虞丹青引路,虞丹青量他们不在眼皮底下造事便答应了。 他们利索拉来一辆马车请虞丹青她们上坐,几人紧跟后面前往王府。 吃商钱的大家确不一样,街道远看便见一座府邸大门的奢华气派散发着浓重的铜臭味,光是外院临街的这面墙就占了几乎半条街,雕花画彩光彩夺目。 门前一字排满了家卫,一个中年男人黑裳圆肚站在中间,面带微笑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