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柔又强大(快穿)》 2、豪门恩怨2 正式的葬礼在杨方仪死后的第七天举办。 那场车祸被定义为意外,高速行驶下的转弯失控。 杨家对杨方仪一向疼爱,家里的老人气得恨不得把时北恒杀了,最后更是提出要把外孙女时微君带回杨家照顾。 时北恒自然不愿意,暂且不论他对这个孩子有多少感情,只时家老爷子还在,就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把自己家的孩子放在别人家养。 杨家大哥退而求其次,逼着时北恒签下协议,让他把杨方仪的钱财股份都挂到时微君名下,成年之后自动继承。 时、杨两家当年的联姻在整个港城轰动一时,时家是新贵,彼时又处于变革,正迫切需要杨家这样老牌豪门的帮助,所以那场婚礼倾斜了不少资源,拿出去的彩礼中就包含时界集团的股份。 如今杨方仪死了,杨家当然要把这股份按在时微君头上。 青黎找到时微君的时候,正好碰到时北恒从书房里出来。 时北恒这一年才三十二岁,生来富贵的生活养得他一身优越皮囊,看起来也确实成熟、稳重,唯有一双天生多情迷人的桃花眼,会在间或时流露出这个男人本性的放荡。 青黎看得清楚,时北恒在楼梯拐角时看向时微君的眼神,丝毫不带有父女之间该有的温情,而是另一种几近深刻的凌厉,夹杂着冷酷、厌恶,甚至恼怒。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并不打算把股份全部签给女儿,只是拗不过老爷子的意思,才被迫把这事应了。 时北恒并没有跟这个孤零零站在楼梯旁、穿着黑色小裙子、胳膊上戴着黑袖巾的孩子说一句话,便阴沉着脸走了出去。 青黎停顿了片刻,走过去摸了摸时微君的头,杨方仪之前带她做的小卷发还没有变直,触感柔软蓬松。 “微君。” 时微君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时北恒的背影,对青黎的触摸和呼唤无动于衷。 青黎绕到她前面,弯腰看着她洋娃娃般漂亮的面容,对上她的眼睛,说:“微君,时间很晚了,要回房间睡觉了。” 时微君转了下黝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她。 目光澄澈如清水,却全无鲜活。 青黎神色不变,只是有些用力地牵住她的手,慢慢往外走去。 时家所住的宅院在大名鼎鼎的莲花山上,三面围林,正对的是横贯整个港城的泰禾臣道,内里又分主副三院,光是占地就有三千多平方,所以即使时北恒这个小家庭没有分出去住,平日里与老人家来往也远不如普通人家那般亲密。 院子里打了灯,但并不是很亮,因着今天这样的日子,白日里的喧嚣消散殆尽,时家其他的孙辈都被拘着,连终日不停的喷泉也不在工作,徒留沉闷的夜色和死寂。 她们穿过檐廊,两边是精心打理后的茂叶繁花。 平常照顾时微君的阿姨已经慌得出一头汗,看见两人时终于松了口气,急匆匆地扑过来捉住时微君的肩膀。 “人在前院。”青黎说着松开手。 下一刻,原本安静的小女孩却突然把阿姨的手推开,毫无征兆地朝楼上跑去。 佣人们齐齐被吓了一跳,忙跟上去追。 青黎站在楼梯下,眼睁睁看着瘦小的女孩很快被几个大人制服,只留下被刺激后尖锐的喊叫和几近歇斯底里的挣扎。 在周青黎的记忆里,时微君很少会有这样强烈而鲜明的反应。 小女孩的自闭症是轻度的,发现得也算早,又有专业医生的介入,所以日常除了超乎常人的寡言安静之外,像类似拍手、抓挠、摩擦等等自闭症患者普遍有的强迫刻板类动作都不多见,更何况现在发泄情绪般的大喊大叫。 “吓死了,幸好没磕到碰到,要不然真的被骂死……” “还以为是个傻的,这是才反应过来她妈死了吧……” “母女连心,这才正常,像之前不哭不闹跟个假人似的,那才瘆人呢……” 青黎到底不是时家正儿八经的孩子,时微君闹起来后根本没人顾得上她,她独自上楼路过时微君的房间,对方的卧室没有关门,能听见几个佣人在窃窃私语。 说是窃窃私语其实并不严谨,青黎距离并不近,但她都能听到,又何况近在身旁的时微君。 青黎想,这样的环境,也难怪长成以后那般偏执阴郁的性子。 不过她并没有介入其中,回了自己房间后便有条不紊地洗漱,只是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下时微君的一生。 只能说,高功能自闭症的特征在这个女孩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时微君聪明,理解事物的能力远远强于理解他人的能力,所以很多东西一学就会,但也因为这种欠缺理解他人感受和意图的能力,她又显得无比残忍和疯狂。 她的最终归宿是在时家庞大的财权争夺赛中失败被塞进精神病院。 对一个手上沾过鲜血的罪犯来说,这算不得最差的结局。 只不过,现在青黎来了,而时微君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能预知未来命运的那个人。 即使她来路是一团迷雾,前方不知归途,也能明白如此明显的异常下,对方之于她,必然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青黎吹干头发后桌子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她却完全没有睡意,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外面早已经安静下来,大灯都关了,只有地上的线灯在亮。 对比走廊的微光,时微君的房间黑得厉害,夜色几近浓稠。 青黎在拉得严实的厚重窗帘后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她像是睡着了,脸蛋靠着膝盖,透过落地窗投过来的清凉月光落在她细瓷般精致的脸上。 无害,干净。 两岁的差距还是太小,就算时微君瘦弱体轻,青黎一抱她,她还是被惊醒了,只不过并没有吵闹,只是睁着眼睛看她。 “睡床上。”青黎说。 小孩不吭声。 青黎便自顾自把她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 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只小手却从被子里伸出来,突然抓住了青黎的两根手指。 青黎的本性是不喜欢小孩子的,但对于这一刻的时微君却莫名生出心软。 青黎在床边弯下腰,视线与小孩齐平,问她:“想做什么?” 时微君不说话,但手上却很用力,把青黎的手指攥得有些疼。 青黎心中轻叹,没有再强求她说话,直接褪了鞋爬上床去。 她躺下来,却没睡,心里默默想着事。 在青黎所预知的未来里,时微君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家里度过的,一应知识学习由家庭教师负责,所以除了刚开始的周青黎,她很少有玩伴。 她把时微君对她的亲近归功于同龄人之间独有的亲和力。 但青黎也不是真的同龄人。 当然,时家并不缺时微君这般年龄段的孩童,就算是现在,几墙之外的房子里也住了好几位时家的第三代小辈,但因着父辈之间的竞争和女孩的病,她们彼此的关系实在算不得亲近。 青黎觉得,时微君这样的孩子,总还是要多跟外界接触得好,否则在这样冰冷冷的大房子里待久了,便是没病也会生出病来。 因为有了想法,等下次医生过来时,青黎便在一旁故意连续问了好几遍。 面容柔和的女医生显然之前就跟时北恒提过,所以很快便应道:“微君这种情况确实可以去上学,小孩子之间的相处、学习,可以让她获得社交经验,对她的病情康复是有帮助的。” 医生说话时看着时北恒,青黎便也仰着头看向他。 时北恒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动:“她前几天刚闹过一次,这还是在家里,若在外面犯病,谁制得住她?” 青黎没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弃。 说到底,这个男人对女儿的一切表现都是看在身后老人家注重血缘亲情的份上,为了防止时微君在外给他丢脸,他甚至不愿意让这个孩子出现在大众面前。 “微君前几天的表现其实恰好说明她的病情已经在好转,”心理医生像是没看出来时北恒的心思,闻言笑着说:“时先生,我知道您爱护女儿,可有些保护过犹不及,我还是建议可以适当地让她多与同龄人交往,特别是学校那样的环境里,非常有助于提高孩子的社交能力和语言能力。” 时北恒拧着眉毛没说话。 他不拍板,青黎便当他默认了。 晚上时家开饭的时候,青黎一反往日里透明人的形象,特意跑过去跟沈老太太小声报备时微君要去上学的事。 “医生姐姐说上学对微君好,时叔叔也答应了。”青黎眼看时北恒不在,说的细声细语又信誓旦旦。 沈老太太是老爷子当年攀高枝攀过来的妻子,虽是续弦,但在时家话语权很大。 时北恒能以纨绔之身住在大宅里不出去,就是因为得沈老太太的宠溺,他除了一张与老太太长得像的好皮子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孝顺,“孝”看不太真切,但“顺”做到了极致。 比如年纪轻轻便娶妻成家,还比如从沈老太太口中问出的时微君上学的事。 沈老太太的随口一提,远比医生的再三建议有用。 所以很快,时微君就被时北恒送到了与青黎同一个学校。 她们所处的小学是港城首屈一指的私立学校,里面的孩子非富即贵,可以说彼此之间的父母相互都多多少少有所了解。时微君虽然境况特殊,但家庭背景放在那,任课的老师也都提前通了气儿,日常又有私人医生过来家里指导,所以并不会太过让人担忧。 下午放学之后,青黎特意去低年级找时微君。 小朋友已经在楼下排好了队伍,青黎过去的时候,看见时微君站在一群小萝卜头中间。 学校特有的白衬衫和百褶裙校服刚好露出来小朋友细细的四肢,两条发辫上绑着粉白色的蕾丝珠花,发尾软软的搭着肩上,面容雪白,眉眼漆黑,微微垂着浓密修长的眼睫,粉嫩的嘴唇轻抿,整个人既乖巧又漂亮。 青黎叫了她两声,时微君才听见,慢吞吞地抬起头,茫然过后,眼睛唰地亮起来。 胳膊上三道杠的小队长还挺负责,张开手臂拦着青黎,脆生生地问:“你是谁?” 青黎说:“我是时微君的姐姐。” 时微君早已经跑过来到青黎身前,闻言仰着小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3、豪门恩怨3 青黎的小学最后一年是在每天过来接时微君放学的日子中度过的。 等青黎上了中学,她的教室便在隔一条马路外的中学部。下午放学之后,司机总是先去时微君那里把她接上,然后绕一条街到她学校门口。 即使偶尔遇到彼此时间对不上的时候,时微君宁愿坐在车里等着青黎放学,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回家。 好在小女孩乖巧得很,从来都是双手扒着车玻璃在纷涌的人群里用目光搜索,等青黎过来,又很有眼色地爬到旁边的座位上给她腾位置。 青黎只揉揉她的头发,偶尔问问功课,或者互不干扰的各做各的事。 时微君在这样的日子里恢复得很好,医生的帮助又加上学校的集体生活,终于让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身边也逐渐围了一些小伙伴。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小姑娘除了性格内向外,日常举止看不出任何不对。 其实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只要顺从她的生活习惯,她从来不会多余做些令人不喜的事。 认真说来,青黎有时候会庆幸她这样的性子,否则像时家其他孩子那样,被人宠得无法无天、飞扬跋扈,她是完全没有兴趣理会的。 而就如同预知命运里的一样,时微君虽然性格上稍有缺陷,但却属于少有的高智商人群,逻辑思维能力很强,学东西极快,经常被学校的老师夸赞。 时家富贵,即使家长不怎么上心,时微君的老师和医生也会尽责,很精心地为她制定相应的辅助课程。 老师偶尔会说,时微君长大后适合做一位深耕某个学术领域的研究型学者。 青黎对此不置可否。 尽管在她心里也认为相比于成为一位商人,做学者其实更适合时微君,但那毕竟是别人的人生,小孩子的时候也就罢了,长大以后的事,她并不打算插手。 至于青黎自己,她只是像这个世界里所有人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学和生活。 虽然天然成熟的心性让她可以轻松应付学校里的所有功课,不过她并没有以此选择在学校里跳级或者于其他地方过分出格,对外给人的印象也只是压在了优秀以上的及格线。 而那些能轻易压垮一个孩子心性的所谓寄人篱下的生活,也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年幼的周青黎可能不明白祖父替时老爷子卖过命是什么意思,青黎却是知道的。 时家的发家路并不干净,老爷子前半生全靠心狠和命硬,后半生才搭上时代的东风,成功上了岸,成了新贵。 周青黎的祖父在这前后时代的交接点上替时老爷子坐了牢,三十年牢狱出来后,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儿媳也早就离开了周家,只留下周青黎这么个小孙女。 有这么一个大恩情在,青黎凭借占有一点老人家看重的血脉,在这里待得实在心安理得。 而时家,所谓新贵,其实不过是暴发户的雅称。如同大多数的富二代一样,时家的二代们久“穷”乍富又缺少正统教育,所以普遍不出挑。 老爷子年近七十,才想明白自家的几个儿女们该弃了,终于把重心放在对孙辈儿的教养上,后来还以含饴弄孙的借口把家里的小孩子都收回来。又因为如今老爷子还没放权,巨大的权势财富号召下,导致时家家族向心力超乎寻常的强,尽管在时微君身上看不出来,但傍晚的泰禾臣道8号其实十分热闹。 至于现在最出风头的,是老爷子的长子长孙。 不过青黎自时微君的命运里知道,这位长子长孙后来折了,随后掌权的是时宴舟。 时宴舟比周青黎大两岁,比时微君大四岁。 二十八岁的时微君就是被她这位堂哥绑进精神病院的。 既然能预知一个人的命运,那便能轻易勾兑出一个世界的未来雏形,可尽管如此,青黎也没有在这中间下多少功夫。 或许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时间太过富裕,所以从来不会迫切地追求什么。 在时家的这几年,她一直保持着一个游离在侧但又不会显得冷漠的位置,那些友情、亲情或者自尊、归属之类的情感,她不会嗤之以鼻,可也做不到像普通孩子那般热切。 青黎有时候想,她的前生一定是个已经活了许多年的老人,以至于如今即使再次拥有了充满活力的身体,性格却依旧如此沉静。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沈老太太还挺喜欢留她在身边说话。 沈老太太年轻时是典型的上流社会名媛,相比于时老爷子,她的前半生是在学校和各种宴会上度过的,后来从商从家,一直清明优雅,如今年纪上来了,也有许多打发时间的乐趣,养花、读书、画国画、练习八段锦…… 青黎有一段时间被她教着弹琴,时宴舟知道了还很夸张的要拉她比试。 倒不是小心眼,只是大概天底下受到偏爱的人都这样,无论对外再如何张狂傲慢、以“天之骄子”自诩,一旦面对家里宠溺自己的长辈都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幼稚,占有欲强。 沈老太太两个儿子,时宴舟是大儿子家的,时微君是小儿子家的。隔代嫡亲的孙辈,又自小养在身边,相比于寡言无趣的时微君,性情飞扬伶俐的时宴舟自然会得到最真切的偏宠。 青黎不跟他计较,也没挑那些复杂激昂的曲子,只弹了入门级别的《致爱丽丝》,反而又被对方认为自己敷衍。 其实本也没什么可比性,时宴舟的钢琴是沈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自小时候便苦练,属于正统路子。而青黎对这些艺术性的东西却并不敏感,也从没想过花精力在上头,偶尔听听练练,不过是做个休憩时候的消遣。 所幸这场较劲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晚上的饭点打断。 时家的规矩,如果身在家里的话,晚饭必须一起吃,这也向来是8号豪宅一天中人最齐全的时刻。 时老爷子前后两任妻子,一共给他留了三子两女,老大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儿也已经在去年成家,因此时家第三代的孩子一茬一茬地出来,如今又多被召集在身边,那场面当真是繁荣。 但无论如何热闹,跟青黎都没有多大关系,跟时微君也没有。 晚饭结束,她们便早早离场,回自己的住处,完全不参与剩下的谈论或者其他活动。都是在时家存在感不高的人,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 十点多的时候,这两年在家里照顾时微君的阿姨突然敲开了门:“青黎,这都十点半了,七小姐现在正长身体,睡太晚不好,你今天早点过去哄她。” 青黎正坐在电脑前,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你也是,少看点电脑,这些东西都有辐射,看得多了小心眼睛瞎掉。”阿姨说起她来显然就没什么顾忌了,一本正经的吓唬。 青黎笑了下,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了。” 阿姨听到她的保证后才重新关上门。 青黎把最后两个网页看完,关了电脑出去。 时微君已经洗漱过了,身上换了有精致荷叶边的棉质睡裙,外面还套了个灯芯绒的针织背心,没有穿鞋,但穿了松软保暖的袜子,露出一截纤细洁白的小腿,垂着头坐在床边玩一个彩色的三阶五魔方。 她显然已经等了青黎一会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微君的睡前时间总需要她的陪伴。 青黎有些无奈,可要说烦恼却还不至于。因为除却另一个院落得繁华如梦,她们住的地方实在冷清得很。以前还好,自从杨方仪不在了,这里便彻底安静下来,时北恒除了偶尔回来跟老人家一起吃晚饭,其他时间留宿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样的环境下,时微君对她生出依赖,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 “今天还读《小王子》吗?”青黎微微俯身,目光在面前的书架上浏览。 时微君在背后嗯了一声。 青黎便把书抽出来,回身时女孩自动往床里面坐了坐,手里还拿着那个精巧的魔方,只是原本颜色纷乱的物什现在已经恢复了曾经整整齐齐的模样。 青黎靠在床头,很快便找到之前读到的书页翻开。 小王子穿过了沙漠、悬岩、雪地和玫瑰盛开的花园后,遇见了小狐狸。 “……小王子问什么叫驯养。狐狸说,驯养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现在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像其他千万个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一只狐狸,像千万只狐狸一样。不过,如果你驯养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来说,你将会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对你来说,我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1]……” 青黎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一页念完后,手指轻轻翻动,干脆的纸页发出响声。 时微君静静的偎在她身边,温暖的灯光洒在头上。 这一天,青黎依旧没把《小王子》读完,时微君就已经睡着了。 她把书合上放回书架,关灯离开之前没忘记把小姑娘脚上的袜子脱下来。 7、豪门恩怨7 时微君突然发现青黎身边出现了很多朋友,曾经那些舒展到令她理所当然的时间毫无缘由地变得局促起来。 青黎好像一下子没办法放学后就跟她一起回家,也没办法在周末的时候与她待一整天,甚至在晚饭后她还会再次出门。 时家并没有规定明显的宵禁时间,其他的人,偶尔在外玩个通宵,几天几夜住在外面不回来是常事。只青黎和时微君不同,这些年,她们在外留宿的次数屈指可数,是真真正正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青黎尝试着邀请她:“同学的生日会,都是女孩子,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时微君站在卧室门口,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摇摇头。 青黎并没有强求,温声道:“那你今天早点睡。” 时微君像是才反应过来,问她:“你晚上不陪我了吗?” 青黎点头,不确定地说:“我回来得可能有些晚。” 时微君呆呆的看着她,眼睫轻颤。 院子里已经有车在等了,时微君站在窗边,目视青黎上了车,车子平滑的启动,没有任何犹疑地开出去,像是开进了另一个她无法触摸的世界。 她无所适从,束手无策。 没过多久青黎又报名参加了学校的一个集训夏令营。 因为是以一所世界闻名的大学为背景的文化活动,所以对学生的各项素质要求很高。好在青黎这一世既然做了学生,身边又有很好的教育资源,自然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懈怠。 夏令营的聚集地在北方,后面会辗转去国外。 时微君对她要离开家一段时间表现得懵懵的,直到前一晚青黎收拾行李,她都还在问。 “真的要一个月吗?”时微君蹲在开着的行李箱面前,像只小蘑菇。 青黎说:“嗯,夏令营后额外附带的有一场国际比赛,我想去试试。” 时微君又问:“那你中途会回来吗?” 青黎说:“不清楚哦。” 因为是夏天,所以衣物轻便,并不怎么占地方,青黎从衣柜里多拿了一件薄外套,回身后把时微君从地上拉起来推到床边坐下。 “别担心,很快的。”青黎安慰她。 但她这样的话对时微君来说实在太过苍白而敷衍。 时微君几乎是僵硬地坐在床边,目光恍惚地看着她整理东西的背影。 她很想让青黎不要去那个夏令营,根本就不需要去,为什么要去,以前都没有去过…… 但她并没有那么做,因为那样……那样就太无理取闹了。 时微君的两手放在腿侧,慢慢揪住裙角的布料,纤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逐渐扭曲,泛出青白。 “微君,你帮我……”青黎抬起手。 可青黎的话还没说完,时微君却噌地一下从床边站起来,说:“我回去了。” 她的声音生硬得可怕,但青黎恍若未闻,很轻易地停了话头。 等第二天从家里出发去机场,青黎在后视镜中,看见时微君的身影渐渐变小变远。 心理学上的分离性焦虑障碍,是儿童期最为常见的情绪障碍之一,常在青春期之前发病[1],其情感波动类似于幼童第一次脱离妈妈去上幼儿园,只不过随着生理的成长和对外界环境的认知,很多人都能慢慢克服这种阵痛。 时微君显然并不太可以。 心理医生本来就觉得时微君对青黎的依赖已经过了安全线,所以很配合地给出了一些行为上的脱敏方案。 青黎一一做了。 青黎在夏令营待得还不错,她并不是跳脱活泼的性格,但所幸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 在这一个月里,青黎还是会跟时微君打电话,偶尔会在酒店的房间里给她读一段书,或者发一些沿途的风景照片回去。 时微君表现得很乖,好像真的在慢慢适应这样的节奏。 那天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青黎出了机场打算叫车,却没想到时宴舟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他在地下停车场。 这时候距离上次不愉快的交锋已经足够久了,时宴舟是在名利场中长大的,情绪和礼数一向管理得很好,在短暂的恼羞成怒之后他并没有再与青黎做多接触。 唯一一次,还是在声色犬马的娱乐会所偶遇,时宴舟冷着脸把她从男男女女、群魔乱舞的包厢里拉出来,命令她马上回家。 青黎本就是误入,所以也没做多解释,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回了。 之后两人的关系倒是没有再那么僵。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青黎上了车,随意地问。 时宴舟说:“你们带队的老师刚好也带过我那一届,我问的他。” 青黎有些惊讶:“你也参加过这个?” 时宴舟看她一眼,笑道:“我以为你知道。” 青黎在这一眼中突然认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她现在是用一种成人的思维去与时宴舟相处,但对方好像不是,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对方是在把她当小女孩来对待。 青黎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一路回到泰禾臣道8号,时间已经很晚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路上照明的灯还开着。 车子在楼下停住,青黎去开车门,却没拉动。 “青黎,我们谈谈。”驾驶座上的时宴舟声音低沉。 “谈什么?”青黎心底不由得来一句果然如此,而后连给对方制造气氛的时间都没有,便冷笑一声道:“谈咱们家五少爷无论在外面玩得多糜烂混乱,其实背地里是个百年不遇的大情圣吗?” 时宴舟完全没有想到她翻脸这么快,几乎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青黎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时宴舟,你找猎物找错人了。” “周青黎!”时宴舟咬牙切齿。 青黎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 时宴舟天之骄子惯了,哪里受得了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整个人都气蒙了,直接发狠压过来:“你,你以为你又是什么货色!我告诉你,周青黎,有点子欲拒还迎玩玩也就罢了,过了那就不是……啊!” 最后一声是青黎一脚踹在他腿间。 青黎随手把这个立马捂着下身弓成虾米的男人推开,而后重新点开中控锁,开门,下车,砰的一声重重地把时宴舟压抑的闷哼声一同关上。 青黎拿了行李箱,往楼里拖的时候才看见门口站了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檐廊下柱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半张脸。 “微君?”青黎一愣,下意识缓了缓脸上冰封的表情。 时微君问她:“那是五哥吗?” 青黎嗯了声。 “你们在干什么?”时微君歪了下头,声音有些好奇,整张脸却因为这个动作都埋在了阴影里。 青黎不清楚以她的角度看到了多少,顿了下才说:“他从机场接我回来。” “你怎么在这?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她一边问一边走进去,又随手打开入户灯。 时微君跟在她身后,良久,说:“我梦见你回来了,又听到车响,所以下来看看。” 青黎轻轻啊了一声,回首道:“这么神奇。” 时微君看着她,认真地点头:“嗯。” 柔和的灯光洒下来,彼此都看得清楚。 时微君明显瘦了些,身上穿的是粉白格子的睡衣,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落在身上却轻飘飘的,精神看起来也有些恹恹,轮廓优越的眼下泛着点青黑。 “熬夜了?”青黎抬了抬手,本想摸摸她的眼睛,但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时微君抿起唇,小声说:“也没有熬很晚。” 青黎笑了下,没说她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头。 时微君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青黎上了楼,又随着她进了卧室。 青黎先去洗了个手,出来后看见时微君站在正对着洗手间门口的那个小沙发旁,面容有些怔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君,”青黎喊了一声,走过去说:“来,姐姐检查下手。” 她言语自诩姐姐,声音又随意轻松,轻易便打破两人之前弥漫的陌生感。 时微君很快就把手伸出来,白皙的肌肤,薄而嫩的掌心,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也修得圆润光滑,带着自然健康的光泽。 “哇,保持得不错。”青黎笑着说,而后走到之前放行李箱的地方:“奖励礼物。” 时微君眼睛微微瞪大,脸上顿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凑过来要看。 青黎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盒子给她。 不是很大,但时微君还是用了两只手把它抱在怀里。 “可以现在就打开。”青黎说。 时微君便低下头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兔子玩偶,大概二十厘米,两条长长的立耳,眼睛黑溜溜的,水粉色的长绒,透着云朵般的软绵感。 “这是只勇敢的小兔子,最喜欢探险,永远不会害怕,”青黎笑了笑,说:“而且它跟你一样可爱,柔软。” 青黎说到最后还伸出手指亲昵的蹭了蹭时微君的脸蛋。 时微君拽了拽兔子耳朵,又目不转睛地看她,好一会儿后终于弯起眼睛笑起来。 9、豪门恩怨9 时宴舟不太抗造。 青黎只砸了三下,一松手,他整个人便止不住地往下倒,额头破裂的位置已经流出血来。 青黎抬起头:“叫救护车吧。” 所有人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一下子都蒙了,特别是那些跟时宴舟亲近的朋友们。 作为时家连名义都算不上的养女,青黎几乎是在深闺里长大,所谓圈子里的活动她向来不沾,青春期那些关于敏感、卑怯、叛逆的故事更是从来没在她身上发生过,整个人乖得令人不可思议。 时宴舟开始注意到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她身上那种近乎初雪般的干净。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如同菟丝子花般温顺柔软的女孩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凛冽的戾气,而且动手还这么凶狠利落。 “操!” 寂静被一声脏话打破,有人反应过来急忙去看晕过去的时宴舟,也有人直接逼到青黎面前。 “你他妈找死!”一个男人的巴掌随着怒骂扇过来。 青黎身子往后一闪,神色丝毫未变,轻轻掀了下眼皮,声音又凉又薄,像刀片一样:“李戎,这儿轮得到你插手?” 李戎一招未得手,又被她一激,眼睛都红了,随即一脚踹倒旁边的高脚凳,上来就要抓青黎的衣领。 最近处的一人连忙伸手拉住他:“李戎!” 青黎转了下视线,认出那人是时宴舟的好兄弟蒋梦飞,两家世交,底下的小辈们经常来往,就算不是刻意,跟青黎一年也能遇到个五六七八面。 蒋梦飞拉住人后没再说话,脸色却极为难看,看向青黎的目光更是威胁而慑人,又夹了点复杂。 青黎知道,若她是个男的,只怕早被这些人群殴了,便是其他女人,也至少会扒层皮,如今还能不伤筋动骨地坐在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时家的自己人,更是因为时宴舟。 他们这群人里现在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最是爱面子,甭管背后如何为人猪狗,都不可能出手去教训兄弟名义上的“女朋友”,因为那样就太逾矩了,太没礼貌了,太不给时宴舟面子了! 相对而言,时宴舟的母亲朝她发泄怒气就绝对理所当然。 医院的走廊上,女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青黎抬起头,看见吴玉瑶快步从电梯口处走过来,虽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但估计她尚没准备休息,所以脸上的妆容还在,极富质感的风衣和挎包让她即使神色匆匆也没有丝毫狼狈可言。 距离很远时,她便用刀刻般的目光深深刮了青黎一下,声音又冷又急:“怎么回事?宴舟呢?” “阿姨。”蒋梦飞忙站起来,“宴舟还在里面,医生说是脑震荡……” 他话音未落,吴玉瑶便已经推开病房的门进去了。 蒋梦飞也迅速扫了眼面无表情的青黎,一边跟在后面:“刚才已经醒过一次,就是头晕,医生让静……” 门被重新合上,青黎并没有跟着进去,独自站在外面,过了一会儿,又看见刚才的主治医生并两个主任模样的医生匆匆而来。 医院特有的刺白灯光落下,晃得青黎轻轻垂着眼。 她并不是暴力的性格,更何况如今是法治社会,自然更不可能真的对时宴舟下死手,今天闹成这样,归根结底不过是觉得厌烦。 良久之后,青黎终于皱了皱眉,却是突然想起来,动手之前她将手机放在了桌上,出来的时候好像忘记带了。 青黎转身,正打算离开,就看见面前的门被人从内打开。 “站住!”吴玉瑶语气很不好,“你干什么去?” 青黎不咸不淡地说出两个字:“回去。” “回去?回哪?你还知道自己住在哪吗?”吴玉瑶的语气尽是鄙夷和刻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周青黎,时家没对不起你吧!” 青黎抬眼,脸上所有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一双眼睛,在四面纯白的光里呈现出一种极寒的凉薄。 吴玉瑶微微一惊,但很快又被激起更深的愤怒:“你这是什么态度?宴舟现在躺在那不是你干的?周青黎,我真是想不到,你究竟与宴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能下这么狠的手!” 青黎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你要不要先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 吴玉瑶闻言顿时目光微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青黎却一点不想跟她在这里继续打嘴炮,她清楚吴玉瑶其实还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只怕她脑子里猜测的会比时宴舟现在做得更龌龊。 高门大户里的人,生来便自带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这世上的东西,除了杀人放火或者涉及利益外,很少有事情能真正触碰到他们的神经,更何况仅仅是对一个女孩子的骚扰。 “他能做什么?时家……”吴玉瑶声音一顿,“你站住!周青黎!” 青黎恍若未闻。 在医院门口叫了车,报了地名,司机看起来很年轻,跟她确认了一下,之后看她的目光便透出了些许好奇和艳羡,路上还忍不住与她搭话。 青黎没什么精神,一直淡淡的,等到门口了才说:“我没带钱,辛苦你在这等会儿。” 泰禾臣道8号很安静,高大绵延的建筑物静静地躺在月色里,几乎令人生畏。 时宴舟受伤的事显然还没传回来,毕竟这边的两位老人家年纪都大了,半夜吵醒总算不得好。不过到了明天早上,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青黎进了侧面的小别墅,一开门就听见了拖拖沓沓的小跑声。 “青黎!”时微君几乎是扑过来。 青黎不禁笑了下,眼底的阴霾如同被风吹散,没有丝毫痕迹。 “出租车在门口,我还没付钱呢,你快去给我拿点现金。”青黎在对方继续要说话的时候率先开口。 “啊,”时微君愣了下,原本担忧了一晚上的话被生生噎了回去,然后说,“好!” 青黎看着她又一路小跑到桌边柜——那抽屉里放的是两人日常用的零花钱,整数是两万,随取随用,隔三差五赵阿姨会补满。 时微君拿了两张红钞票跑过来,一边发出一连串的问题:“你自己回来的吗?五哥怎么不送你?我刚才跟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青黎说:“他有事,手机忘外面了。” 时微君哦了声,目光却还在她身上打转。 青黎出去付了钱,再回来的时候,时微君就皱着眉毛凑过来,认认真真地盯着她胸口的地方猛瞧。 “这是,”时微君伸出手指摸了摸,有些迟疑地问她:“这是什么?是血吗?” “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沾上去的。”青黎神色不变,随意地说:“快去洗手,不知道是什么你就摸,脏不脏。” 时微君瘪瘪嘴巴,还想再问就被青黎“快去”两个字给轰走了,只能又小跑着去一楼的洗手间。 青黎随即低头看了看身上,那滴血珠应该是溅在了胸前繁琐精致的珠花纹路中间,有些隐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瞅见的。 时微君用洗手液洗完手,出来后青黎已经上楼了,她只好关了一楼的灯跟上去,却没有直接去青黎的房间,而是先去自己的房间拿礼物。 反正无论发生了什么,过生日送礼物才是今天最重要的。 青黎刚拧开水要湿头发,就听见浴室门被敲得咚咚响。 “怎么了?”青黎把水关了,“微君,我在洗澡。” 时微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我知道,可是我还没给你礼物呢!” 青黎问:“等会儿给好吗?” 时微君说:“不行啊,马上就十二点了,就不是你的生日了,我要现在给!” 青黎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现在几点了?” “现在,”门口寂静了下,半晌后又重新响起来:“现在都十一点四十二了。” “那我五十二分出来,”青黎说,“你五十二分再过来敲门,好吗?” 时微君闻言停了两秒,而后不情不愿的嗯了声,说:“好吧。” 10、豪门恩怨10 青黎很快冲了澡,没怎么收拾就裹上了发帽和浴袍出来,时微君还在对着床头柜上那个电子表说秒呢,看见她轻轻啊了声,赶紧站起来。 青黎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她手里一直抱的葵绿色礼盒上,上面还缠了蝴蝶结的丝带。 “青黎,”时微君抿起唇角,也没在乎青黎的装扮,直接把盒子递过来:“生日快乐。” “谢谢微君。”青黎失笑,一手接过来,分量还挺重。 时微君也笑起来,转而看见青黎想要把礼物放在旁边的时候立马又说:“你可以现在打开。” 青黎动作一顿,看着她一脸希冀的表情,只好把手收回来,说:“行吧。” 床边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绒毯,青黎也没在意刚洗完澡,直接坐下来,开始解礼盒外的丝带,又揭开盒子外面葵绿色的包装纸,这才露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 时微君看起来比她还期待,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瞧她。 青黎把盒盖打开,看见里面铺满了细簇簇的拉菲草,正中间是一个玻璃罩,隔着透明的玻璃罩,里面有一朵绽放中的红色玫瑰花,玫瑰花下坐着一个女孩,穿得蓝色的裙子,扎着马尾,离得近了,甚至能看见女孩发尾部分遗留下的指印。 “好漂亮,”就算青黎之前猜测是手工,但这时还是有些惊讶,因为真的很精巧,完全不像是时微君这样的新手能完成的水平,“你亲自做的吗?” 时微君抿了抿唇,小声地说:“对啊。” “很漂亮,我很喜欢。”青黎拿出来在手上仔细看了看,抬头道。 时微君细瓷般的脸蛋微微泛红,眼睛亮亮的,好一会儿继续问:“你猜猜这是什么意思?” 青黎眨眨眼,低头看了看那玻璃罩和玫瑰花,不由得笑了:“这是小王子的玫瑰花吗?” “嗯嗯!”时微君有些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说:“这是真玫瑰花哦,我挑了好久呢。还有这个,这个小王子我做的是你的模样,你看这里,这里有一颗痣,你也有。” 时微君兴致勃勃地给青黎指细节,青黎便也拿起来凑近去看,果然在小人脖子的右侧处看见了个点。 “嗯,”青黎很捧场,说:“有点像了。” 时微君更开心了:“还有呢,还可以发光。” 青黎想起来下午的时候两人还猜过,便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抬手看了看光秃秃的底座:“怎么弄?” “这样……”时微君跪坐下来,一手去关床头附近的主控灯开关。 灯光一灭,周围瞬间暗下来,只有青黎手中的玻璃罩隐隐亮起,红色的玫瑰花和蓝裙子的女孩清晰的映了出来。 “我加了荧光粉,花瓣上是红色的,叶子是绿色,还有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上色,而且一烤就裂……” 从来沉默寡言的时微君在这一刻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厌其烦地跟青黎说任何一个细节,从玫瑰花的脱水到上色,从软陶泥的选择到固定,甚至于她是在哪里买的包装纸,像个喋喋不休的、爱炫耀的小孩子。 青黎静静听着,直到时微君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终于慢慢停了话,但还是忍不住再次问她。 “青黎,你喜欢吗?” 青黎嗯了声,笑着说:“我很喜欢。” 时微君抿起唇角,目光定定地看向她,阴影大面积地侵袭着周围,独留下这处并不明亮的微光,却让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青黎的面容,干净的眉眼,挺挺的鼻子,粉红的嘴唇,仅仅只是浅淡的露出一点笑意,就足以令她安下心来。 过了会儿,时微君垂下眼睛,突然说一句:“好了。” 青黎被她没头没脑的两个字逗笑,忍不住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好了什么?” 时微君缩了缩脖子,转过身伸手把关着的灯重新打开,一边小声说:“好了就是礼物时间结束了,嗯,你快去吹头发,我帮你收拾。” 青黎的眼睛在这明暗交替间轻轻闪动,随后说:“好吧,那你说好了就好了。” 青黎没怎么再跟她玩,很快起身回到浴室,有条不紊地开始吹头发、换睡衣、涂上乳液。洗澡时换掉的衣物正搭在洗手台旁边架子上,她不经意间地一瞥,才看到衣摆处竟然还有一滴血印。 青黎挑了下眉,时宴舟当时竟然有流那么多血?这皮肉委实有些脆。 漫无天际的想法一闪而过后,她便收回了视线,面前的镜片清晰地映出她整张脸,虽然这副五官还是少女青涩的模样,但或许是因为此时的神情太过冷淡,反而透出一股莫名的锋利感。 明天早上,这里估计要炸锅了吧,就算时宴舟没脸跟她算账,作为母亲的吴玉瑶也绝对不放过她,还是有沈老太太,时老爷子…… 青黎慢慢想着,一边将头上软绵的发带松开,微微还带了一点潮气的黑发散了下来,她随手抓了两下才走出去。 时微君竟然还在,女孩跪坐在床边,纤薄的后背被姿势所拉伸,即使外面覆盖着睡衣,依然能看出优美的骨相,脑袋趴在床上,一只胳膊无聊地在光洁的被面上来回划拉。 是一个只看背影就能看出十分放松又舒适的姿态。 青黎走过去踢了踢她的小腿,提醒道:“小朋友,快回去睡觉了,明天还上学呢。” 时微君转过头来,柔和的灯光下如同精美瓷器的一张漂亮脸蛋,从下往上看她,好一会儿才慢腾腾的哦了声。 青黎看她这么惫懒的小模样,也没有继续催,继续在旁边走动做自己的事。 时微君随着她的行动路线转着眼珠,衣帽间,浴室,梳妆台,书桌…… 青黎发现自己昨天看过的书下压了一张国外学校的资料表,不知道是不是整理漏了,贴着桌面放着,她抽出来重新放进抽屉里,回身的时候刚好对上时微君的目光。 “啊,小朋友,你还没有回家呢,请问你是迷路了吗?”青黎笑眯眯地问她。 时微君一下就被逗笑了,终于撑起小胳膊来,但还是黏黏糊糊的不愿意走,压小了声音问:“青黎,我晚上,在你这睡好不好?” 青黎轻轻挑眉。 时微君以前也会要求与她一起睡,如同每个小孩子都喜欢跟大孩子待在一起一样,不过等小姑娘慢慢长大,这样的要求就很少了,上一次…… 上一次青黎好像把她拒绝了。 在拒绝之后还能再提出自己的想法,这对于时微君来说并不多见,或者是因为刚才的氛围很好。 “嗯,行吧,”青黎最终还是点了下头,笑着说:“去拿你自己的枕头。” 时微君早已经往门口跑过去,像一阵风。 青黎把双人床另一侧的枕头放在小沙发上,顺便提醒一句:“门关上。” 时微君走到半路了又抱着枕头回去关门,然后才爬到床上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青黎没再与她闹腾,很快关了灯。 过了会儿,身边却窸窸窣窣的,青黎睁开眼睛一看,时微君正把之前放在床头柜上玫瑰花礼物拿在手里。 “干什么?”青黎问她。 时微君说:“你看它是不是比刚才还亮?” 青黎有些无奈,看了一眼。 刚才时微君跟她演示的时候虽然关了大灯,但洗手间和衣帽间的光还能照过来,所以空间没现在这么暗,对比之下,这小玩意自然也就比不上现在亮。 “嗯,”青黎哄她,“是现在亮。好了,该睡了。” 时微君这才满意,把东西重新放回床头柜上,一边冷不丁地问一句:“青黎,五哥,五哥他为什么要找你去那种地方玩?” 青黎在黑暗中微微一顿,而后随意道:“无聊吧。” 时微君闷闷的哦了一声,良久,又含含糊糊地说:“我觉得,我觉得五哥这样有点不好,你不要跟他一起玩了,好不好?” 她说得那么小心,唯恐泄露出自己心底一丝一毫的阴暗。 “嗯,”青黎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说:“没下次了。” 时微君在一声应承中突然心软得厉害,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手指凑过去轻轻勾了对方藏在枕间的一缕发丝,不敢用力,只虚虚握着。 青黎轻轻动了动,声音夹杂着一丝困顿的慵懒:“快睡,明天还要上学。” “好。晚安,青黎。” “晚安。” 11、豪门恩怨11 时微君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和青黎在睡前互道的那句晚安,竟然会是她们相守七年里最后一次温情。 时老爷子对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本来并不怎么上心,但这次明显越界了,青黎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并且毫不留情,不少人都看得清楚。 对老爷子来说,这件事远不止青黎伤了自己孙子那么简单,还有打人本身背后的深意。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青黎是时家的养女,时家培养了她,即使她还未成年,也应该要以时家马首是瞻,可现在,她下手太狠了,噬主忤逆的意愿太过明显,简直是在打时家人的脸面。 老爷子并不会因为青黎是个女孩就抬抬手放过去,所以无论其中有多少对错,他都不会再养一个对时家有可能心怀仇恨的人在身边。 唯一的余地,不过是给她一个选择。 这原本也是青黎所想要的结果。 “你早就做好了准备?”时老爷子穿着白色银丝暗纹的绸缎唐装,端坐在金色楠木的书桌之后,头发花白,神情冷肃。 青黎并未隐瞒,颔首应是。 时老爷子闻言往后一靠,一双因为年迈而稍显昏黄的眼睛牢牢攫住她,显然青黎想要离开时家的想法比打了时宴舟一顿还要令人吃惊。 青黎与这位时家的掌权人算不上十分熟悉,但待在一个屋檐下久了,总会打交道,偶尔遇上的时候,青黎也会陪着他在院子里下围棋或者散步。 时老爷子不禁拧眉:“青黎,你在时家七年,衣食住行可有所亏?” 青黎摇头。 “那是为什么?”时老爷子手掌习惯性地打磨着放在一旁的拐杖手柄,措辞道:“若只是因为宴舟……他欺负你了?” 青黎说:“还没有。” 时老爷子目光审视地看了看她,语气不明喜怒:“既然并未有冲突,那你这么做就太过了。” 青黎闻言轻轻一笑,说:“时家的五少爷十几岁时跟人打架,一刀差点把人捅死,可回来照样风风光光地上学、上班、继承家业。您看,被这样的人盯上,我若等事情发生了再去反击是不是太迟了?” 她声音缓缓,但话音未落,时老爷子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青黎所说的事在时家并不是秘密,甚至说在整个圈子里都不是秘密。所谓的豪门、世家、名流,对他们来说打了人玩个人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用钱权解决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但再怎么习以为常,华服之下遮盖的依然是见不得光的肮脏事,一旦明晃晃的说出来,就是在枉顾彼此的体面。 书房寂静,窗外升起来的阳光透过硕大的玻璃窗穿过来,映出眼前无数尘埃翻滚。 “哐!” 这是时老爷子用手里的拐杖重重杵了下地面,多年来身处高位沉淀下的威势在这一刻间尽数袭来,几乎能把空气凝结。 青黎抬眼,直面这位老人的怒意。 “好。”半晌后,时老爷子嘴角紧绷,声音低沉:“你既然铁了心想走,我不拦着。不过你要知道,任何事情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现在你选择与时家划清界限,那往后再来,可就再无情分可言。” 青黎笑了下,说:“自然。” 青黎从书房出去,客厅里正在说话的沈老太太和吴玉瑶立马停了话头,转过头来。 “怎么样了?”相比于脊背挺直,面色难看的吴玉瑶,沈老太太显然温和多了。 青黎:“爷爷说这几天会帮我办出国的手续。” 沈老太太没有惊讶,点了点头,说:“好,出国也不错,见见世面。” 青黎嗯了声。 或许是因为她太过平静,沈老太太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但最终还是说:“去吧。” 青黎没管吴玉瑶,径直走过去,绕过小客厅的沙发,才看见正躲在一人高的青瓷花瓶后鬼鬼祟祟偷听的时幼君——时宴舟的亲妹妹。 旁边被时幼君拽着胳膊保持弓腰姿势的是时微君,她身上已经换好了去学校的衣服,但脚上还套着纯白色的轻薄棉拖。 昨天睡得迟,早上青黎起床的时候,时微君还没醒,青黎动作轻没惊动她,起床洗漱,下楼遛狗,路上的时候遇到的吴玉瑶那辆黑色路特斯。 青黎脚步顿了下,有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时微君挣脱时幼君的拉扯,往前迈了一步,脸色有些白,眼睛睁得很大:“什么出国?” 青黎已经恢复自然,语气轻松地说:“出国读书啊。” 时微君的表情有些空白,像是一直没有反应过来,执拗的追问:“为什么出国读书?” “为什么?”背后传来一声冷笑,是吴玉瑶,“因为时家庙太小,安不下她这尊大佛!” 吴玉瑶简直火不打一处来,她一早就跑过来,一自然是因为时宴舟在医院已经确定没事了,更主要的却是因为自己儿子清醒之后竟然还没忘记给周青黎求情! 一个无依无靠的养女,你上心就上心吧,还搞不定!还被人搞!被人搞完还给人求情! 如果不是时宴舟已经躺病床上了,她一定会亲自动手再去抽儿子一顿。 而青黎,吴玉瑶早想得到,时家对她的处罚最多也就是赶出去。 吴玉瑶说:“妈,您看吧,平日里您把她养在身边多疼她,如今人快长大了,不说衔草报恩,也不能……” “好了,”沈老太太打断她的话,语音加重了些,“恩情来往只在我们老一辈身上,跟她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至于宴舟,也算给他一个教训,省得眼高手低惯了,真以为这世界是围着他转的。” 吴玉瑶瞬间憋了一口血在胸口,但眼看着沈老太太表情寡淡,也只能生生压下来,转而看见小女儿还在门口凑热闹,不由得站起来:“时幼君!都几点了?还不去上学!” 时幼君一激灵,捂着书包往外冲:“别念我别念我,现在去……” 青黎没怎么管她们的交锋,她知道沈老太太确实对她感官挺好,但论起亲疏远近,整个宅子里她属垫底。 时幼君一溜烟上了司机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一小时的车,还没忘记喊时微君:“你跟我一起上学吗?” 时微君恍若未闻,只是伸手去拽青黎的衣角,细细的骨节用力到能把自己的手指掰断,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有茫然,有疑问,还有慢慢浮起来的惊慌和恐惧。 时幼君只好又看向青黎,一点没有因为她打伤自己哥哥后的怨怼,反而很亲切地问:“青黎姐,你还去上学吗?” 青黎说:“去,办手续还要几天呢。” 时幼君哦了声,再看了看两个人,半晌后瘪瘪嘴巴,说:“算了,你们俩好朋友吵架去吧,我先走了。” 时微君自然不会跟青黎吵架,她只是想不明白。 她在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都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表现出一种空白而茫然的情绪。 时微君只记得自己好像突然就生病了,晚上烧得厉害,吐的也厉害,家庭医生给她打针的时候,青黎还在哄她不要乱动,但等她再次醒来,就只看见空荡荡的天花板。 时幼君偶尔过来找她,掐着兰花指吃一个削过皮的苹果,一边说:“青黎姐出国,就算是跟咱们家一刀两断了,我妈说的。” 时幼君又说:“没办法,谁让她差点把我哥打死,啧,青黎姐可真厉害!” 时幼君感叹了一会儿,又走过来,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颠三倒四地劝她:“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人,也不是你亲姐,不至于。你看我,我虽然也挺舍不得她的,可我就没什么事,本来我、我哥,那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呢……” 时微君的身体陷在过于宽大软绵的床上,意识昏昏沉沉,旁边喋喋不休的聒噪声好像化成了无数小虫子,不停地涌进她的身体里叮咬,慢慢地咬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转而又被另一种深深的绝望所覆盖。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 时微君也是这时候才恍然,纵然青黎在平日里对她那样好,近乎无微不至,但其实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过。 在她心里,自己与时家的其他人,毫无区别。 她说要离开,便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拦。 时微君身体不好,但并不常生病,如今这一病,反倒像被勾出了病引子,断断续续的发烧、呕吐、头疼……等慢慢被调理好了,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巴尖细,越发显得一双漂亮的眼睛大而漆黑,阴沉沉的,没有一点反光。 但总的来说,时间确实会慢慢治愈一些阵痛,等心理医生来的频率渐渐降下去,时微君还是可以继续学业生活,就跟以前一样。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开始习惯去青黎以前住的那个房间。 大多是在晚上,夜色那么长,整个院子空荡而静悄,她有时候只是单纯地坐小沙发上待一会儿,有时候会去翻那些没被带走的书,有时候躺在那张床上瞪着眼睛看上方因为没有开灯而显得古怪昏暗的天花板,或者只是游荡,从这个小空间走到那个小空间,细碎的脚步声来回地晃,晃到她耳朵里,形成一种热闹的残音。 赵阿姨很快就发现了,忐忑不安地跟时北恒和老太太报备。 青黎也有跟她打过电话,声音穿过奇怪的电流在耳边响起,很难让她想象对方已经远离在万里之外。 而时微君自己对她这种形式的劝慰并没有生出任何期待和愉悦,只是语气很淡地打断她的话,说:“你不要我了,我也一样。” “微君,你长大了,不是……” 略显叹息的声音被轻易掐断。 时微君随手把手机放在床边,然后阖上眼,脑子里自然地浮现出那些片段式的场景。 她说的,出国的事,其实跟五哥和爷爷的关系不大,她原本便早有打算。 她还说,飞鸟辞笼,游鱼脱网,人长大了也是一样,就会有自己的生活。 她还说,分离是人生的必修课,每个人都会经历,没有人会永远陪着谁,微君,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啊。 分离。 时微君断断续续地开始做梦,一条盘旋得没有尽头的公路,惨白犹如流萤般飞速掠过去的路灯,两边漆黑的丛林如若深渊巨口。 她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正在一个怪物的食道里挪动,而随着不停地往前飞驶,耳边逐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嗡嗡的,像蜘蛛网一样裹着心脏,吵得人心烦,只想让它赶快停下来,但这声音却并不如人意,反而慢慢变大,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谩骂,尖锐凄厉,如同夜枭啼鸣。 好吵,好吵!好吵!! 时微君想要转头让那个女人不要再说话,不要再哭,不要再发出动静,但身体却早已被控制,就算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办法有一丝一毫的挪动,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条没有尽头的公路。 下一秒,有人狠狠推了她一下,夜枭就像被掐了喉咙,紧接着是视野里的天旋地覆。 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地上,面前车灯惨白,冷风呼啸。 “微君。” 那是时微君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分离代表的情绪,也是第一次真正认知到身边有青黎这个人的存在。 12、豪门恩怨12 空气氛氲。 在高空中待了近十六个小时,下飞机后才发现这边正在下着小雨,视野里雾蒙蒙的,呼吸之间充满了水汽,带足了青黎记忆中南方城市的潮湿感。 虽然是休假,但因为汇肯宁的亚太区总部设在这里,所以即使彼此之间仅仅只有几次工作上的往来,对方依旧贴心的安排了人过来接机。 几个人在一栋大厦的顶楼吃了晚饭,出来之后,魏钦让随行之一的小陆送她,说:“虽然知道你是在这里长大的,但毕竟过去了十年,港城的变化可大着呢。刚好小陆在,他是我们栗总的总助,也是本地人,你有什么事随时使唤他,还有阿姨的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青黎倒也没有拒绝,先对着旁边应下来的青年点点头,一边说:“好啊,谢谢。” “这还不是应该的,”魏钦笑着说,她比青黎年纪要大上许多,容颜也并没有被保养得完美无瑕,但气色很是明媚,举止间都透着干练,此时一手撑着车门,大大方方的打探:“就是不知道你哪天有时间来公司视察工作啊?我好让底下人做好准备,省得到时候丢人。” “不工作,休假。”青黎面上的情绪恰到好处,笑问:“魏总这是要给我安排工作?” 魏钦一下就笑得花枝招展,“这我哪敢呀……” 跟这位分公司运营总监寒暄几句后,终于与众人告了别,青黎奔波一路,虽然在飞机上睡过了,但其实还是有些累,被派遣当司机的小陆随意起了几句话头后便很有眼色的沉默下来。 青黎坐在车后座,转头静静地看着外面被细雨沉淀后的都市夜景,满目朦胧,心底不禁很轻很慢地起了些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十年,她并不是没有回国过,甚至也曾在别的地方待过一段时间,但这个城市却一次都没有回来。 原因大概是没有由头? 年少时候的那些事在她记忆里已经随着时光淡去了不少,她生性便不热络,幼时认识的同学、朋友,自然也都随着她的不主动慢慢减少了联系,直至完全失联,到现在估计都要成为陌生人了。 而她这次回来,主要是因为周青黎的母亲生病了,乳腺癌中期,她原本打算的是把人带在身边治疗,但母亲年纪大了,不愿意来回折腾,青黎便把她从运城转进了港城的医院。 其实自那年青黎与这位母亲相认之后,除了留下联系方式外并没有多少交流,后来青黎出国,沟通就更少了。 但或许是因为对方给她寄过几次东西,类似于手工织的围巾手套,家乡的特产酱料,甚至一些自制的食物……虽然并不昂贵,可也足够将彼此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即使断断续续却终是没有完全割裂的地步。 青黎本来也并不介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保护这具身体原本应有的情感。 第二天先去了躺医院。 港城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都市,医疗资源足够丰富,但依然禁不住一房难求。青黎虽然多年不在国内,可好在身边四通八达的也能连串上关系,便早早地托人订了间私人病房。 她在楼下报了母亲的名字——林雯,很快就被对应的护士引了上去。 林雯今年已经年近五十,早已经再次成家,新任丈夫同样是二婚,模样看起来有些木讷,但性子很忠厚。两个人生了个女儿,叫章馨,今年才七岁。 青黎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所以无论当年林雯问她自己结婚或者怀孕的意见时,她都给予了支持和理解。 青黎到的时候她们一家三口都在,所以她没怎么停留,见过面后很快去跟主治医生打招呼,对方耐心地给她讲了下情况,又再次确定了三天后的手术时间。 再回去,私人病房里就只有林雯和章馨两个人在了。 彼此并不是很熟悉,林雯因为生病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情绪起伏又大,没说几句话就要掉眼泪。小姑娘靠在另一侧床头偷偷摸摸地瞅青黎,但也没有忘记时不时的伸出小手帮妈妈擦眼泪,细声细语地劝她不要哭。 青黎原本是带了点走形式的意思回来看望的,但这会儿,也不由得被这种气氛引出几分怅然。 “可能,可能这就是我的命……”林雯擦了擦眼睛,好一会儿才又打起精神,问她:“你这趟回来,假期够吗?可别耽误工作。” “够,”青黎点了点头,“您不用担心我。”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你不回来也没关系,你能把我转到这来已经做得够多了,没必要来回折腾一趟,那么远,光机票就要花不少钱,唉,还有生病住院的,你花在我身上的太多了……” 青黎在对方不受控制又走向悲情的絮叨声中削一颗苹果,她手指灵活,银白的刀刃在手中如同玩具一样乖顺而听话,鲜红的果皮一圈圈地展开,中间没有丝毫断裂。 林雯没胃口吃,青黎就把苹果递给了章馨。 章馨手指头短,一只手拿都拿不住,青黎便找了个水杯盖子给她切成了小块放上面。 小女孩终于放下防备心理,在她身旁小声说了句:“谢谢。” 青黎说:“不客气。” 林雯在这时正好问她:“青黎,你既然回来了,什么时候去时家看看?” 青黎抽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果实汁液,说:“还没确定呢。” 林雯以为她还没确定时间,闻言语气便带着点小心,劝她:“既然回来了,还是尽早去看一看,毕竟,毕竟也在他们那边住了几年,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 青黎没接话,只是随意应了下。 “也、也不一定非要去,我就是说说,去不去都随你的意愿。”林雯仔细看过她的脸色,又赶紧补充道。 青黎不禁笑了笑,说:“我知道。” 但事实上,青黎确实没打算去时家,当年离开已经断得足够清楚,而她本就不喜欢与人有过多亲密的牵扯,自然也没有意愿重新去经营这些感情。 不过,也不需要刻意回避。 那天她让小陆定个地方,她去请帮忙跟医院牵线的朋友吃饭,那人又带了几个别的人,其中竟然有李戎。 相比于李戎本人,青黎对港城李家了解得更深点,她少年时就知道李家是做建材生意的,虽然偶尔也会开些小楼盘,但大多数是跟在时家后面啃骨头喝汤。 可这几年李家显然有了别的运道,连续参与了好几个官方主持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势头也随之水涨船高,慢慢地爬了上来。 而李戎,早前这个为了时宴舟出头闹着要抽她耳光的浪荡青年也已经从内到外都换了层皮,身上穿着深褐色的复古西装马甲,通身透出一股成功男人既成熟又雅痞的精英范儿。 “青黎,你从国外回来怎么不提前说,要不是今天,我可一点都不知道你回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李戎笑着说,语气带着十分亲近的不满,神色中也看不出曾经任何龃龉。 青黎抬眼看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两个字:“是吗?” 李戎看了她半晌,笑着靠在椅子上,问她:“怎么,还生气呢?” 青黎表情淡淡的。 李戎手指敲了敲桌子,很快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说:“年少轻狂不懂事,惹周小姐不快是我的错,别的先不说,我先喝三杯赔罪。” 他说完后也没看青黎的反应,径直倒满一杯酒后冲青黎举了举,而后干脆的一口干了。 旁边有其他人看见,立马就闹哄起来,三杯即停,场面便足够热闹。 只青黎还一直没有说话。 她扫了眼主陪位的人,对方虽然也在活跃气氛,但神情中已经露出几分尴尬。认真来讲,她其实跟对方并不熟,请他吃饭也仅仅是因为安排医院的事。 青黎停顿了两秒,举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说:“身体不舒服,见谅。” “没事,你随意,”李戎很快就顺着杆子下来,笑得更加情真意切,“青黎,今日且不算,赶明我必须单开一场为你接风,再怎么着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事可不能做的失礼,到时候你可要来赏脸啊。” 青黎勾了下唇角,并未接话。 中途青黎出来透气,小陆也机灵地跟了出来。 青黎说:“你帮我查一下李戎怎么回事。” 小陆点头先应了,过了会儿才说:“其实之前千信建设跟咱们公司有过合作,我听说他们在搞一个岛屿开发的项目,最近一直在迎外资,不知道跟今天有没有关系。” 青黎闻言轻轻挑了下眉,说:“那这手段够快的。” 她停顿了片刻,最后又转过头:“你明天找个时间,把千信建设这个岛屿项目的资料发给我。” “好的。” 两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回去后没多久青黎便起身了,她是这桌的主人,她一请辞,其他人自然也都纷纷表态酒足饭饱,一行人便簇拥着往外走。 他们这次定的地方是个偏古风的私房菜馆,整个建筑坐北朝南,左右两处小三院,彼此连通的是曲折蜿蜒的人工溪流和长长的檐廊,基本都是单向汇集到大堂,按道理说很难会碰到两拨客人迎面撞上的局面。 但事实上,一群人刚刚穿过垂花门,青黎远远便看见时微君从对面走了过来。 同样是众人簇拥,她看起来——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此时浅白色的丝质衬衫和迤逦到脚踝的长裙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落入尘间的仙鹤。 青黎晃了下神,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有任何迟疑的便认出了她。 这种想法在脑子里闪过时,对方也微微抬眼,很轻很快地与青黎的目光交汇上。 13、豪门恩怨13 青黎动了下唇,刚想主动打招呼,对面一行人便转了个弯。 时微君好像并没有认出她。 这不太令人意外,毕竟是多年未见,彼此的面容虽没有大变,但身形、气质都早已经脱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 青黎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下,而后便打算放弃攀谈,但很快,耳边就听见紧随其后的李戎扬声喊了句:“七小姐!” 青黎瞥了他一眼。 同样看过来的还有时微君。 “李少,好巧。”时微君驻足在垂花门下,但是并没有走过来。 “是挺巧的,”李戎说着,笑看了一眼青黎,一边自然地走近了些,说:“平日里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他话中带着调侃,时微君却丝毫没有要客套的意思,只是看着他。 李戎也不生气,一副看起来修养很好的模样,说:“不过今日确实是巧,要不然我怎么能同时见上两位故友。”他在故友两个字上加重了些音量,而后看向青黎,挑眉问道:“是吧,青黎?” 青黎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继而伸出手来,说:“微君,好久不见。” 时微君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辨认,一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同时蕴含了沉寂的深渊和星河,视线从青黎的脸缓缓移到那只带了细细金色链条表带的手,停顿片刻后才伸出手极快的与青黎握了一下。 “好久不见。” 声音清冽而客气。 青黎心中对偶遇故人掀起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松回手,随意插进风衣的口袋,就听见时微君不带任何情绪地问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黎说:“前天。” 时微君嗯了一声,而后几乎没给彼此两行人寒暄交际的机会,便干净利落地请辞道:“我还有事,失陪。” 话音一落,她便朝两人颔首,径直朝之前的方向走去,身后呼啦啦地跟上一群人,眨眼间便把她的身影完全覆盖。 李戎在身旁轻轻呵了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半年不见,时家七小姐这身气派倒越发威风了。” 青黎没接话,很快也收回了视线。 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饭局虽然不累,但或许是久违这种场面,还没有适应,结束到现在精神上便带了些残留的喧嚣,她放了一浴池水,窝在其中等充盈的温水把身体泡得微微酥软。 落榻的地方正对着港城有名的清涧湖,前无遮拦,视野开阔,一眼望过去,夜里闪烁的霓虹灯将这座都市点缀得活色生香。 空间里没有打开电视和音响,因为太过安静,反而隐隐能听到一些电子产品运行时的嗡嗡声。 青黎无意识地看着窗外旖旎风光,心里想着时微君。 晚上的惊鸿一瞥太过短暂,双方都没怎么交流,甚至显得过于冷漠,连人际交往中该有的面具都没戴。 当年离开的时候,青黎也确实没想到,在时家的那些人里,她与时微君的联系竟然会断得最快,也最为干净。 刚开始,青黎还能保持两三天一次的通话,可时微君的情绪一直不好,又在断断续续的生病,对她怨念很深,即使彼此没有发生争吵,交流起来也并不顺畅。 后来是在时微君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才暂缓了联系,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再也没有连起来过。 青黎对此想得很开,她清楚随着人生的不断推进,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她与时微君,也不过如同普通人那样只是彼此同路过一个阶段。 但即使她本心确实这样认为,但在某个瞬间还是会忍不住生出叹息。 智能浴缸将水温稳稳控制在一个令人舒适的数字上,青黎没有泡很久,起来后随手扯了一件珊瑚绒的浴袍裹住身体。 此间不经意的一瞥,她才看见干净的玻璃镜面上映出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自带一张假面。 很奇怪,青黎越长大,与这个世界融入越久,幼时初来乍到的那种割裂感却不减反增,变得越发深刻。 除却待得时间最长的港城,这些年她也走过不少地方,看过许多复杂而奇怪的书,研究过各种各样天神演论的信仰,但所得甚少。 好在青黎也并没有过于纠结,沿途风景变幻,很容易便将她俘获,后来就连找的工作也是这世上回报率极高的一种,足够她自由地度过这一生。 这样也不错,她想。 母亲林雯的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术后各项生命体征都倾向于平稳,医生说看恢复情况再判定什么时间做辅助化疗。 之后的化疗自然是个极长的过程,青黎不可能全程陪伴,但她的假期还有不少时间,所以术后的这段日子,她去探望的还算勤快。 期间小陆把李戎的那个项目资料给她递过来,她却没了心思,放下之后就再没管。后来没两天李戎就请她吃饭游玩,还上医院来看望林雯,她能拒得都拒了,其他的也只是顺其自然。 而再次见到时微君是五天后,在医院楼下。 对方穿了件驼色的风衣,在绿化松林旁边一处背风口抽烟。 青黎手里还拉着章馨,小孩子坐不住,在病房里吵闹得厉害,青黎便带她出来在院子里释放释放精力。 碰见的时候有些仓促,两个人都不免愣了下。 但下一秒,时微君就突然被自己呛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咳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骤然带进冷风到肺里,咳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 青黎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吧?” 时微君连连摇头,但咳嗽却是世上最难忍的,即使极力隐忍也不免弯起了腰,脊背在震动中微微颤抖。 青黎叫章馨:“去买瓶水。” 自动贩卖机就在几米之外,青黎之前就使唤过她,所以小女孩没怎么迟疑,便开开心心地跑过去了,用的是青黎之前给的“病房零食费”。 “我……咳……我没事……”半晌后,时微君终于抬起头来,又往后退了一步,声线沙哑地强调:“没没事了。” 青黎看着她,对方被呛起来的水汽晕湿了眼睫,鼻尖微红,两颊也不像之前那般瓷白,虽然有些狼狈,但在青黎眼里,却比上次见时沾染了不少烟火气息。 “你怎么会在这?”青黎问她。 时微君又退了一步,手掌稍微护了下口鼻,很快放下来,说:“爷爷在这做病理检查,我过来看看。” 她顿了下,继续补充了些:“他这两年年纪大了,疗养院的设备没这边好,所以才转过来的。” 青黎嗯了声,继续问她:“是什么病?严重吗?” 时微君终于平复了呼吸,说:“高血压,不算严重,就是担心基础病因诱化。” 青黎又问:“在几楼?我有空过去看看。” 时微君说:“803。” 青黎点点头。 时微君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时无话。 半晌后,时微君手指一动,却是烟管燃得过快,火星几近碰到手,她像是被蜇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骤然转身往远处的垃圾桶方向走过去。 再回头时,发现青黎已经顺势坐在了路面供人休息的长椅上,松软蓬松的卷发,皮肤白而干净,身上是深蓝色的条纹衬衫和白色长裤,脚上是双简单的板鞋,整个人像清泉一样。 旁边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正在向她炫耀自己买的水,她没有笑,但面容柔和。 时微君走过去,青黎把水瓶盖子拧开,又微微合上半圈,自然而然地递过来。 “谢谢。”时微君把水瓶拿在手里。 青黎还没来得及说话,章馨便仰着小脑袋开口抢答:“不客气。” 青黎失笑,屈指敲了敲小女孩的额头。 时微君被她这动作惹得瞳孔微微一缩,好一会儿才再次发出声音,语气有些不好:“她是谁?” 青黎往旁边让了下位置,时微君便在她身旁坐下,不近,但也不是陌生人的那般远。 “我妈生的小女儿,叫章馨。”青黎声音平和,说:“章馨,问姐姐好。” 章馨是跟人熟了之后就会变得格外调皮的性子,但在青黎面前却乖得不像样,闻言立马朝时微君笑了下,甜甜地说:“姐姐好。” 时微君没理她,甚至可以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小孩子的情感认知很敏锐,章馨立马便有些无措,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时微君,又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青黎,不禁瘪瘪嘴巴,委委屈屈地跑到长椅的另一侧去了。 此时正是暖春,走路时还能感觉出风吹的料峭,但坐下来被太阳缓缓一晒,便很容易生出慵懒,好似岁月静好般。 过了会儿,时微君突然问她:“国外好吗?” 青黎想了想,说:“还不错。” 时微君说:“我想着也应该很不错,否则怎么能这么多年都不见你回来。” 青黎闻言转过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能让她清晰地看到时微君的侧脸,她幼时便漂亮,眼睫纤长,即使没有上妆,依旧根根分明,弯曲而疏朗,微微垂目时便投出一片沉静的阴影。 青黎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她停顿片刻后重新转回头,看着面前在春风中逐渐吐出嫩芽的绿化松。 “你过得好吗?”青黎问。 时微君对她的问题好像冷笑了下,但很快又消失,声音有些硬的反问:“你觉得呢?” 青黎瞬间便感受到了她的尖锐和抵触,一时竟有些语塞。 时微君却比她更烦躁,她狠狠掐了下手指,调整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勉力将自己的声音压至平静。 “我过得也不错,也很好。” 14、豪门恩怨14 时微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尊石像,就好像一看见她,身上这些年长出来的石块粉末便簌簌地往下掉,掉到最后,露出来的是多年前被抛弃在时光里的那个可怜虫。 但她毕竟已经长大了。 是的,你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跟在她后面乞求她回头看一眼的小孩子了,时微君几乎用力地想。 她转过头,精致的面容落在日光中,却并没有一点暖意,冷白色的皮肤泛出细腻如瓷器般的光泽。 时微君再开口时语气有些生硬,没有任何缓冲地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青黎对她的异常恍若未觉,闻言轻轻舒展了下四肢,手臂搭在椅背上,一边说:“休了一个月的假,但具体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好的话可能会提前几天。” 时微君没有注意到对方在不经意的时候对林雯过于生疏的称呼,只是接着追问:“那如果她恶化了呢?” “医生说恶化的概率不大,但是,”青黎想了想,说:“最晚应该也就留到下月中旬。” 时微君扯了下唇角,不知道是为了对方展露出来的漠然,还是心底那些关于“为什么她就可以让你回来,我就不可以,我那时明明也病得很重”的质问,没再说话。 彼此又是沉默了几十秒。 青黎用手撑了下头,主动换了个话题,问:“你现在在时界集团工作吗?” 时微君很快嗯了声,面无表情地说:“很早就进了,底下轮了一圈,去年才定下来。” 青黎适时的露出些好奇的神色,问:“定哪里了?” 时微君说:“财务部。” “财务部,”青黎转过视线,“时牧舟能同意?” 时微君唔了声,随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勾到耳后,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一边淡淡道:“老爷子还在,还能摁得住。” 青黎点点头,目光从对方干净的下颌线上一闪而过,她停顿了会儿,在记忆里翻了翻初来这个世界时窥探到的时微君原本的命运。 时微君今年二十五岁,按照时间进度,此时已经是时家内部夺权进到白热化的阶段,老爷子如今虽然还不至于如风中残烛,可也已经断断续续的病了好几场,人人都知道只要他一断气,整个时家就会立马变天。 时家的产业交接原本不应该这么血雨腥风的。 早年间,时老爷子是有意将产业交给大房长孙——时牧舟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沈老太太的加持,他在暮年时却又突然开始偏爱起了二房,以至于时宴舟十六七岁就开始进公司做事,时微君也被允许以一个正统继承人的路子来培养,以便于给时宴舟的夺权路加大砝码。 正是因为这样,时微君才能在底下各个部门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大型集团里宛若咽喉一般重要的财务部里,其职场历程绝对称得上过于招眼。 当然,这也为之后她与时宴舟的交锋打下了基础。 青黎知道,时牧舟作为时家如今明面上的继承人,最终是在今年夏末一场台风引起的山体滑坡中出车祸死的,但在那之前,他和他底下人的动作从来没有停过。 “时牧舟在公司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你们还是小心些。”青黎说。 时微君闻言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辨别她说这话的真心。 青黎轻轻挑眉,不躲不闪的看着她。 时微君薄而红的唇角逐渐抿紧,很快错开视线,嗯了一声。 气氛好像终于融洽了几分。 她们分开的时间实在隔了太久,青黎已经完全不清楚时微君如今的脾性,她也不想用那套得心应手的交际手段去应付,反而像是被限制住了话题。 好在谈了会儿工作后,彼此之间倒没有像之前那么尴尬了。 又过了几分钟,时微君接了个电话,她也没有避着青黎,直接当着她的面朝对方下了些指示,挂断后也只是清清冷冷地垂眸捏着手机没动。 “你有事的话就去忙吧,”青黎体贴地出声提醒,一边抬起下巴,“我现在闲人一个,可以在这陪章馨多玩会儿。” 时微君顺着她的示意,抬眼看了下前面蹲在草地上不知道在地上抠什么的章馨,又很快收回视线,却没有去应青黎的话,而是突然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去看老爷子?” 青黎:“嗯?” 时微君说:“你刚才说有空会去看的。” 青黎反应了下,才拉长声音轻轻啊了声,想了想,说:“明天吧,我先选个礼物。” 时微君点点头,说:“好。” 她语气认真,引得青黎也有些认真的看她,恍惚间似乎从这张冷若冰霜的漂亮脸蛋上看到了时微君曾经年少时的乖巧。 青黎没有忽视掉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面上随即勾唇笑了下,声音透出些不同寻常的温和:“微君,有空的话,明天一起吃个饭吧。” 时微君明显一怔,目光落在青黎眼睛上,唇角动了动,又迅速停下来,细致的眉心轻蹙。 青黎说:“没时间就约……” “后天。”时微君抬起头,打断她的话。 青黎点头,说:“好啊。” 两人分开之后,青黎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两人都没有交换彼此的联系方式。十年过去,她以前的号码早已经在频繁的国际辗转中更新了。 不过青黎也没有在意,等日头逐渐热辣时,她便招手把一身脏兮兮的章馨叫了回来。 —— 既然被抓到了口风,青黎也不介意去探望下老人家。 她这次回国带的东西不多,但也有做准备,都是些精致的小物件,不占地方,但包上礼盒后,尚可拿得出手。 青黎给时老爷子带的是一串降香檀珠子。 时老爷子住在林雯旁边的那栋楼,靠近医院的后山,是医院里专门用来招待干部和贵宾的独栋建筑,看起来跟酒店也差不了多少。 坐电梯上去后才发现门口有人高马大的助理在守着,临近时,对方让她先停下,进去请示得到同意的答复后才让开位置。 青黎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时微君所说的不严重带上了很多水分。 进去后发现果然。 整个病房里只有老爷子和时微君在,窗帘被全部拉开,阳光投进来,照得一室明媚,但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无法掩饰的老人垂暮的气息。 时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六岁,相比于十年前的老当益壮,此时的他须发皆白,已经极尽老态龙钟之势,尽管这几十年都保养得当,但依然禁不住年事已高以及体内从年轻时便遗留下来的沉疴。 所幸老人家的神智还很清明,青黎初初进去他就认了出来。 也或许真的是因为快要走到人生尽头了,他整个人褪去了不少曾经长年挂在脸上的严肃和冷凝,甚至对青黎的到来表现出了明显的愉悦,间或时还聊起了几句年轻时跟周青黎祖父的往事。 青黎慢慢附和着,没过一会儿,就把那只手串拿了出来。 时老爷子特意戴了老花镜认认真真地看——青黎送的这串珠子品相极佳,表面油性十足,每颗珠子上都带有深邃的荧光感,花纹行云流水,色泽变幻柔和,既韵致又深沉。 降香檀本身就有医用相关的功效,虽然只是辅助疗效,但送礼物送到如此服帖,也足够令人高兴。 时老爷子看了好半天才舍得放下来,喘着气说:“你有心了。” 青黎笑了下,说:“应该的。” 时老爷子转而又问一遍:“你刚才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时微君说:“十一号回来的。” 时老爷子合合眼睛,不无感叹的说:“回来这么久也没去家里看看,看来你对我和宴舟还是有怨气在的——” “不过也没关系,小时候的情谊总是最珍贵的,就算有些隔阂,多年后再回头去看,也只会觉出可爱,少了戾气,多了娇憨。”时老爷子缓慢地盘着手串,片刻后又转了语气,说:“就像微君,她小时候不爱说话,但气性一直大得很,以前你走的时候她只管生气都能气好几个月,现在呢,临时给我转……” “爷爷!”时微君对这种与老人家交际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原本正在旁边沙发上发呆,老爷子话都说了一半了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喊了声。 时老爷子闻言立马啧了声,狠狠瞪她一眼,但口头上却也停了话头,显然是平日里便跟时微君相处得十分熟稔。 青黎不禁忍了些笑意。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老人家精神头没那么旺盛,很快就露出困乏,青黎便不再打扰了。 时微君同她一起出来。 青黎看了眼门口充当守卫的助理,随口问:“这是防人呢,还是挡人呢?” 时微君也没有隐瞒,淡淡地说:“都有。” 青黎心中瞬间了然。 时家几十年的产业,场子铺得很大,但根基却没那么深,除了儿孙联姻结交了几方权贵外,底下并无很深的底蕴,以至于临到换届就越发显出商海里的风浪之险。 “老爷子年纪大了,公司里有人盼着他活,也有人盼着他死。” 两人站在楼道尽头,两边空荡荡的,正是说话的好地方,时微君的言辞也愈发显得肆无忌惮,冷冷的:“五哥距离坐稳江山还差得远,现在大哥在上面顶着,能压住他的只有老爷子,老爷子一不在,五哥这条船立马会翻。” 时微君远远看了眼病房门,又说:“他现在也是被架在火上,不过没办法,两个都是亲孙子,一个要他活,一个要他死,他没别的选择……” 青黎听得认真,目光却持续地落在时微君眼睛和额头上。 时微君对她的视线十分敏锐,忍不住停顿了下,瞥她:“看我做什么?” 青黎也没客气,直接问:“你多高了?” 时微君愣了下,说:“一七二。” 青黎点点头,心想,倒是很符合小时候那个纤瘦修长的形象。 时微君被打了磕巴,只好也把刚才的话题先放了,问:“你呢?” 青黎说:“一七四。” 她话音一落,时微君就几不可闻的皱下了眉,黑鸦鸦的睫毛眯了眯,小孩子气般地露出些不开心,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最后只面无表情的哦了声。 青黎不由得生出愉悦,浅浅一笑,说:“你继续。” “继续什么?”时微君抿紧唇。 青黎朝那病房抬了抬下巴。 时微君反应过来,却没立马继续,而是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墙站立,垂在腿边的拇指指甲用力掐住食指指侧,一下又一下,直到掐出一道道红痕。 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青黎,我想你帮我。” 15、豪门恩怨15 青黎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讶。 时微君被她的反应狠狠刺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其实她还没说的时候就知道不该说的,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甚至这话本身就不该说出来。 她早就知道,青黎在汇肯宁集团身居高位,同等的钱权名利,落在时家,就算她真正掌权了,也给不出来。 更何况,以她们如今的关系,她又有何种立场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真是疯了。 时微君很快吸了口气,勉强撑起坍塌一地的自尊心,带上人际交往里应有的距离,整理好措辞:“我的意思是——我听说汇肯宁这两年比较看好国内市场,时界下面三大产业,地产、分销、物流仓储,若是有能对接上的,到时候还要你帮忙从中说项。” 青黎笑了笑,说:“好。” 时微君也慢慢扯起嘴角,朝她回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又如朝露昙花般迅速隐了下去。 青黎后来又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太过脑子,无外乎是谈些旧事和近况,轻浮,客套,像这世上所有的久别重逢的普通人一样。 这才是正常的,时微君想。 “对了,”青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时微君敛起精神,垂眸看了眼,筋骨清晰的一截手腕,手指清癯细长,骨节处仿佛还带着锋棱,搭在光滑的屏幕上,黑白分明。 青黎随意地晃了晃机身,“昨天都忘记加联系方式了。” 时微君抬起眼睛看她,顿了下,说:“我手机没带,你记我的吧。” 青黎嗯了声,手指动了动,把那一串数字敲了下来。 时微君的手机在病房的茶几上,回去的时候,老爷子昏昏沉沉地在床上打盹,她动作很轻地拿起来,打开一看,果然看到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点开,头像是青黎本人,应该是在某个路口的抓拍,背后有草坪和枫树,阳光落在她大半张侧脸上,能看到皮肤上细微的肌理纹路,五官舒展,气质沉淀,乌黑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过来,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松弛感。 时微君看了半晌才返回申请栏,点击通过,而后便把手机重新放在茶几上。 过了好一会儿,原本已经自动锁屏的手机才闪了下。 她重新拿起来,刚想点开,工作号里某个被设置免打扰但信息活跃的群聊就把这条信息顶下去了一格。 时微君皱了下眉,拇指微动,聊天页面里竟然先跳出来个线条人儿在问好的表情包。 时微君放大去看,没发现这个表情包有什么异样,她手指放在聊天框里,敲打,又删掉,而后打开软件自带的表情包,左右翻,翻了四页,再退出来,看着屏幕停顿了好几秒,最终什么也没有发,只是点击右上角,选择了“置顶聊天”。 好在再返回时青黎已经再次发来了消息:前天路过学校附近,看见那家蓝湖林还在营业,一起去吃吗? 时微君目光微闪,片刻后打了个好字,但又删掉,找了个ok的表情包发过去。 青黎很快问:那你明天几点有时间? 时微君:下午六点半,我下班后可以过去。 青黎:好。 时微君捏着手机,右手食指上还残留着之前红肿的掐痕,隐隐有些破皮。 话题好像已经告一段落,她不知道要回复什么,青黎也没有再说话,屏幕上只有那段尚不满一页的对话。 陌生和疏离感极致强烈。 时微君将身体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任由目之所及处,那片涌动得无穷无尽的黑暗潮汐把自己淹没。 第二天,青黎是自己打车过去的。 蓝湖林是家西餐厅,以前她们两个人一致认为这家的点心做得好吃,那时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口腹欲也重,所以几乎每周都要过来光顾,偶尔放学后还会让司机特意绕过来买上两个带回家当夜宵。 青黎到的时候时微君已经在了,坐在一张靠近玻璃墙的桌子旁,正侧方有餐厅用来做装饰以及分割空间的吊兰绿植。 青黎一走近便忍不住笑了下,“这么巧?” 时微君对上她的眼睛才反应过来,青黎的意思是今天两个人的衣着色彩很像。 青黎把搭在胳膊上的风衣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南方的春天,气温已经不冷了,但临到傍晚时外面风大,室内倒还好,她里面穿的是纯色红t恤和黑色阔腿牛仔裤,看起来有些明艳,又不乏质感和舒适。 不过青黎坐下时,还是毫不吝啬地先表达了下自己的惊艳,对时微君说:“你今天很漂亮。” 时微君的骨相原本就生得十分优越,五官精致得如同被匠人雕琢,今天应是化了层淡妆,抬眼看青黎的时候眼尾微微翘起,带出一种旖旎的飞白。 她身上没带什么首饰,墨发散在肩上,上身是黑色的小西装外套,里面搭配一件v领的红色裙子,是那种将热情的红色和压抑的黑色融合到极致的波尔多红,有些深沉,但很显肤色。 青黎进来后初初看见她,第一视觉里,便是对方那些露出来的白皙皮肤像是在熠熠发光。 时微君对她的夸赞愣了两秒,然后才说:“谢谢。” 青黎笑笑,一边撕开旁边的湿纸巾擦了擦手。 只有时微君在停顿了下之后,才突然觉得这种夸奖要礼尚往来的好,所以她又补了句:“你也很漂亮。” 青黎被她慢了好几拍的话逗得笑意越深,她一向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所以很大的笑容迅速浮现在她脸上:“真的吗?谢谢微君的夸奖。” 时微君被她笑得莫名有些羞窘,她忙像青黎一样去撕桌子上放的湿纸巾包装袋,一边故作镇定地强调:“当然是真的,我是真心,觉得你很漂亮。” “好吧,”青黎点点头,眼睛里却还满是笑意,说:“那我相信了。” 时微君“嗯”了下,悄悄转了转身体,不再跟她对视。 但心情好像突然变得很好。 蓝湖林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一直算得上高消费餐厅,所以直到饭点,室内的人都不是很多,不过能在餐饮界幸存这么多年,其口味确实还保持着相当不错的水平,点心一如既往做得考究。 或许是因为食物还保持着记忆里的味道,两人之间的交谈明显比之前几次热络了些,时微君跟青黎讲了很多时家的事,还有少时共同相熟的几个朋友,或者一些她自己的生活——三年高中,四年大学,三年工作。 如果不是因为时家作为豪门富商的特殊性,乍一看来,时微君的这十年好像过得有些普通。 但青黎知道不是,她一直没忘记眼前这个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女子,其实身体里有一个很罕见的隐藏高功能性特征。 时微君原本的命运,是可以在大学四年间拿到一个硕士学位、三个学士学位和两个国际高级别通用证书的人,更何况现在。 而青黎的十年都在路上,除却求学的时光,这些年,她游荡在世界各地,演过话剧,追过极光,跟着学生一起采风,穿过漫长的加州一号……就连汇肯宁的工作,也不过是近两年才决定下来的。 青黎很难去形容自己的心态。 很多人说人生是一场旅行,但或许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真正去实践这句话。 青黎最终把它归结为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连接感太弱,以至于很难对一个人、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所以才格外肆意。 她断断续续挑了些有趣的经历讲给时微君,宽泛而笼统,但时微君听得很认真,几近专注。 17、豪门恩怨17 电梯上到二十三楼,“叮”地一声响。 时微君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突然间好像被这动静吓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一步跨出去。 她住的是一梯一户的平层公寓,进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客厅270度全景落地窗外正对的城市夜景。 “新的。”时微君把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又从鞋柜的最下方拿出一双灰白条纹的绵软拖鞋给青黎。 青黎跟在她身旁换了鞋,一边随意地打量四周,公寓空间很大,色彩简单到有些清冷,但很整洁,想来定期会有人过来打扫。 落地窗一侧还有一架黑色的钢琴,相对的一侧是休憩的躺椅和茶几。 青黎收回视线,最后落在时微君身上。 时微君脱掉了黑色的小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红色裙子,丝绒的面料,明亮的灯光下依旧能显出深沉的质感,一指宽的带子随意地垂挂在裸露的削白双肩上。 她脖颈处没有戴任何首饰,但那两片细细的锁骨已经足够引人注意。 “你先坐。”时微君把外套搭在椅子上,目光示意了一下沙发。 青黎转过身,走到沙发旁坐下来。 “想喝什么?”时微君没有停下,径直去水吧旁开冰箱,“有气泡水、苏打水……” 她在冰箱门后探出头,问青黎:“还是你想喝茶?” 青黎其实都行,但她不打算让对方折腾,便说:“苏打水吧。” 时微君看了看冰箱,又问:“苏打水只有青柠味的,行吗?” 青黎说:“好啊。” 时微君抓了一个玻璃杯,拧开饮料瓶倒进去,倒到一半时想起来,又问:“有冰块,要加吗?” 青黎笑了下,说:“不加了。” 时微君这才转过头继续倒,八分满的时候停下,把饮料瓶里剩下的倒进另一个杯子里,而后一手拿着一个走过去给青黎。 青黎接过来:“谢谢。” 时微君摇了下头,“不客气。” 她说完后便坐下来,并不是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地板的浅色编织地毯上,裙子因为姿势被折叠,露出了膝盖和小腿。 这动作很亲近。 青黎拿着杯子,转而道:“这里视野真好,很漂亮。你平常经常住这边吗?” 时微君嗯了声,“离公司近,工作晚了会在这睡。” 青黎点点头,身体一边落下来,像她一样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说:“长大了,确实有个自己的窝才比较方便。” 时微君不置可否,又问她:“你回来后就一直住酒店吗?” 青黎说:“是啊,待的时间不久。” “那你,”时微君顿了下,才继续开口,“那你为什么会有国内的驾照?” 青黎对上时微君的眼睛,明明对方控制得很好,并没有露出类似于控诉或者谴责的神情,但青黎还是沉默了片刻。 “以前回来过一段时间,用得上,便考了。”青黎说。 时微君近乎凝望地看了她几秒,又垂下眼睑。 青黎驾驶证上的归属地城市距港城不到七百公里,并不算远,就算是自驾开车也不过半天时间。 青黎抿了口水,放下杯子后想说些东西解释,但要开口时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而时微君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很快便又转移了话题,问了些青黎母亲的病情。 母亲的术后反应不大,医生说过段时间就可以做辅助化疗,化疗不比手术那般对医生的操作能力要求高,所以即便是转到下级医院也可以。 林雯这些年已经在运城扎根成家,如今也早已做好打算,计划身体恢复一些后便转院回来,对此,青黎自然不会阻拦。 一杯水逐渐喝完,气氛好像变好了些,又好像没有。 她们说那些不相干的事,讨论旅行,讨论工作,讨论学业,甚至讨论一本书上的某种理论时都好似太平和谐,但话题落在彼此身上时,却总是莫名地戛然而止。 青黎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后看见时微君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 下是灯火通明的不夜城,上是浓黑的夜幕和一轮圆月。 青黎走过去,在钢琴旁停下,“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弹钢琴,怎么想起来弄一架放这儿?” “高中的时候才开始学的。”时微君转过头,或许是因为青黎脸上露出好奇,她也走过来,坐到琴凳上。 青黎挑眉。 时微君仰头问她:“你想听吗?” 青黎笑了下,说:“我的荣幸。” 时微君掀开琴盖,并没有作何思索或者选择,修长的手指按下象牙白的琴键,流畅低柔的音符便缓缓从指尖倾泻。 mariaged''''''''amour,梦中的婚礼。 时微君微微垂首,肩颈挺直,侧脸像是落在月色里,专注,情深,却又透着一股注定无法鲜活的冷漠。 高贵而典雅。 一曲终结,时微君落下最后一个键,收回手,抬头看向青黎。 沉静柔和的一双眼睛。 她曾经无数次这样看着青黎,渴望着对方那为数不多的亲密。 青黎几乎恍惚。 “好听吗?”时微君出声问她。 青黎终于回过神来,她点了下头,低声说:“很好听。” 时微君抿唇笑了笑。 “你要弹一下吗?”时微君问。 青黎也笑了下,说:“好啊。” 时微君便给她换了位置,靠在一旁看她。 —— 青黎那天待到十一点多才提出要走,时微君一直把她送到楼下,直到车子转弯,对方才消失在后车镜里。 之后几天里,她和时微君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些。 青黎作为一个正在休假的闲人,除了每天定点在医院陪林雯一会儿外,其他时间都安排得很宽裕。 回时家陪老人家吃饭的日子定在了周末,时微君前一天给她打电话。 “时宴舟赶今晚的飞机回来。”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冷硬。 “他不是在外盯项目吗?”青黎有些失笑,“这是要做什么?” 时微君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不想去的话,我就帮你推掉。” 青黎说:“那倒不用。” 时微君便又问:“你打算几点过来?明天下午我接你一起回去。” “我还记得路,”青黎声音随意,“我都有车了,自己去就好,不用麻烦……” “不麻烦,”时微君却打断她的话,语气莫名加重,“青黎,我们一起回去。” 青黎停顿了下,片刻后道:“下午三点吧,上午我在寒居寺。” “寒居寺?” 青黎嗯了声。 “好。” 通话结束后,时微君看着手机,好一会儿没动,直到手机屏幕上因为有新的信息提示而微微一闪,她才回过神,而后对着门口喊了声。 “进来。” 一直等在门外的秘书应声推门,门缝开启的一刹那还能听到外面的喧哗。 西装革履的青年把吵闹声严丝合缝地关在隔音极好的办公室外,神色有些焦急:“时总,顾总还在外面,非要见您,都快拦不……” 时微君却只是拉开电脑的搜索网页,手指敲了几下键盘。 秘书一顿,以为她在处理工作,便很有眼色地闭上嘴巴,站在桌前。 时微君拉出几个网页,目光在首页顶头的“寒居寺”三个字上一扫而过,对方的公开资料不多,只短短几页,不怎么出彩的一个小寺庙,唯一好点的就是住持貌似有些名号。 她看了一分钟,关了页面,身体靠在椅子上,问:“怎么了?” 秘书赶忙把手里的文件先递过来,同时再次起了话头:“时总,顾总看那样子是打定主意,今天非要见您一面,您看,需不需要先安抚下?” 时微君垂眸看着那沓资料,面上没什么表情:“不用,叫保安。” 秘书一愣,念着对方的身份,不禁迟疑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时微君掀了下眼皮,看向他。 “好的。” 空间再次安静下来,时微君看完了分公司递交的材料,又参加两场电话会议,结束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 第二天上午照例先在公司加了会儿班,结果刚过一点,港城上空就打起了雷,而后哗啦啦地下了场又急又大的春雨。 好在时微君到山下的时候,雨水已经变得淅淅沥沥。 寒居寺虽然在植物园上面,但因为平日里营销不多,还有几公里外慈音寺的声名远播做对比,所以显得颇为名不经传,又因为工作日和雨天,沿路都没有看见什么车或者行人。 司机按照青黎给的定位一圈圈地绕上去,最后停在一处路标为紫薇园的牌子附近。 时微君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没有用手机联系,下车后便撑上伞,踏着沥青小路进去。 走了七八分钟,终于遇到几处院落,掩在林木之间显得有些低矮和荒凉。 时微君驻足得有些远,但也能遥遥看见敞开的庙堂里有着几幢怒目金刚,却又全然不是她曾经见过的其他庙宇里那样的辉煌,空荡荡的,甚至在雨里透出一种沉重的衰败。 时微君绕了一会儿,终于遇到一名僧人,被对方指引着拐到另一侧下山的出口。 那路道旁有一处红檐绀殿,廊柱上的颜料有些已经剥落褪色,看起来斑驳陆离,亭台四周落了许多雨水打落的叶子和不知名的果子,青石板边缘塞着满萋萋的野草,藤蔓生长得肆无忌惮。 时微君便是在这里看见了青黎。 她在躲雨,所以落于檐下,此时抬头注视一只正叮叮作响的铃铎,身上穿着白色的棉麻衬衫,扣子没有扣到顶,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侧脸的线条起伏优越,墨发松散,发尾和孔雀蓝的裙摆在半空中轻轻描绘着风的形状,整个人像是融在这被雨水沉淀了颜色的水墨天地间。 时微君抿了下唇,害怕惊动了她一样,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连同一颗心脏都好像缓慢了跳动。 但即使这样,青黎依旧很快转过头来。 “微君。” 流水击石般清润的两个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她心上。 时微君重重咬了下舌尖,才勉强稳住刹那间失神的情绪。 白色板鞋踏进潮湿的小路,发出“嗒”的一声水渍响,青黎走进伞下。 时微君在她靠近的瞬间,闻到了她身上的竹立檀香,像是在香火缭绕处沾染上的,似有似无,仔细去感受的时候却又消散的干净。 青黎笑着说:“你来得好快。” 时微君的目光追着她,握住伞柄的手指有些用力,关节处泛出了青白。 半晌后,她又往旁边举了举,终于出声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青黎说:“拜佛呀。” 时微君:“拜佛?” 青黎点头。 时微君问:“拜佛做什么?” 青黎听出她的惊讶,便一边走一边解释:“此处的至明大师之前在佛坛上讲过一节业与轮回,其中观点说人之生命,死后不是化为虚无,生前也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此死彼生,轮回不息。” 二十英寸的伞面,不大,黑色,罩在头上,打出阴影,四面蒙蒙雨帘隔绝了她们与外面的世界。 青黎说:“我觉得还蛮有意思,所以过来取经解惑。” 时微君却还是没太明白,“你有什么惑?” “前世今生,转世轮回之类的。”青黎说。 时微君不禁蹙起眉。 青黎看着她怔愣地表情轻笑:“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嗯,封建迷信?” “也不是……”时微君在那一双笑眼下忙转过视线,将目光放在那些浸染了雨水后更加鲜活的迎春花上,但下一秒却又把视线转回来。 青黎的白色衬衫前襟处有一支灼艳的蔷薇刺绣,或许是因为做工精致,所以在她眼里那支蔷薇比这满园芳华都显得漂亮。 时微君抬起眼睛,又问:“那你来这里,得到答案了吗?” 青黎摇头,坦然地说:“没有。” 时微君眨眨眼。 “我见唯心,这些事或许本来也没有什么正确的答案。” 但即使她这样讲了,对佛法神学从无涉猎的时微君还是有些费解,迷迷糊糊的哦了声。 青黎看着她不禁又勾起唇角,她自回来后,肉眼所看到的时微君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冰冰模样,清贵而冷淡,还很少像现在这样露出懵懂的神情。 时微君不由得抿紧了唇,而后她便感觉青黎的肩膀与她轻轻撞上,又一触即离。 两个人距离那么近,肩膀、胳膊总会时不时地触碰。 时微君走得有些慢,但路程很短,还是很快就到了主干道上。 19、豪门恩怨19 因为白天下过雨,入夜后的温度降下去了许多。 时微君一上车就打了个喷嚏。 “要让人拿件大衣吗?”青黎一边问,一边调了下车内温度。 时微君摇了摇头,系上安全带,而后将双手规规矩矩地落在膝上,直到汽车启动,发出一声嗡鸣。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转过头:“要不然,我来开车?” 青黎笑着说:“没事,我开。” 时微君眨了下眼睛,显然对自己提了要送人却让对方开车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停顿了两秒后便小声补充道:“下次我开。” 青黎点点头,说:“下次一定让七小姐给我当司机。” 时微君闻言便动了下手指,捏住腿上的裙子。 时微君在时家第三代孩子里排行第七,七小姐的称呼,小时候也就家里的佣人喊一喊,长大了在外面做事,便也多了圈子里的人这么叫她。 但时微君其实并不愿意听见青黎也这样喊她。 车子很快驶出泰禾臣道八号,朝山下开去。 山道两旁路灯间或闪烁,中间狭窄的留白处可以看见雨洗过的夜空呈现出一种极深的靛蓝色,星子璀璨。 “想什么呢?”青黎突然出声问她。 时微君抿了下唇,说:“你不要叫我七小姐。” 青黎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个,不由得笑起来,问:“为什么?” 时微君却没回答,只是说:“你一直叫我微君的。” 青黎听出她语气的加重,像小孩子一样有些莫名的执拗。 时微君转过头,还用眼睛用力地盯了她一下。 青黎看了看她,半晌后连连点头,也没再追问,开口时声音带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好的,微君。” 时微君这才认认真真的“嗯”了一声。 过山下岗亭的时候,她们被保安拦了一下。 青黎减缓了车速,有身穿制服的男人凑过来,弯着腰往车里看。 青黎开了条窗缝,抬眼去问:“怎么了?” 保安指着前面道:“你好,前头有棵树,傍晚的时候被风刮倒在路上,现在刚清理出大半,您开车过去的时候小心点。” 青黎应下,道了声谢。 那人笑笑,目光对上副驾驶的时微君又很是恭敬地喊了一声七小姐。 时微君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便移开视线。 车子重新上路,没过多久时微君便接到了时幼君的信息,问她们去哪了,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时微君看了一眼手机,没有理会。 又过了两分钟,她才转过头:“幼君约我们去酒吧喝酒,去吗?” “现在?”青黎问。 时微君点头,“她也从家里出来了。” 青黎目光不留痕迹地看了下车内显示屏上的时间,十点半,不晚,甚至可以说属于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嗯,你们定地方。”青黎说。 时微君想了想,低头在手机上敲打了一会儿,又调出来导航。 选的酒吧地址不算远,即使路面有些湿滑,依旧在半小时内就到了地方。 两人刚刚走到门口明亮的灯牌下,就有相熟的服务生过来,引着二人穿过一条被各种光带遍布的走廊,进了大厅——闪烁的霓虹灯和电子音乐蜂拥而至,迅速挤占人的五感。 今天是周六,过来放松的人很多,卡座几乎都满了,舞池里也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年轻人。 两人被带到一个吧台侧面角落的位置,橙黄的壁灯克制地照着桌面,轻易便在吵闹的氛围里营造出一种空间的私密感。 时微君点单。 “这里有款金酒柠檬,加了君度酒和茉莉花酱,一点点甜,不算烈,”时微君很仔细地描述了一下成分,问青黎:“你要试试吗?” 青黎欣然:“好啊。” 下了单后,服务生很快送来了酒。 青黎先试了一下时微君推荐的特调。 时微君看着她,追问:“怎么样?” 青黎抿了下唇,认真的回复:“口感清爽,有点回甘,没什么金酒的辛辣感。” 时微君单手支着桌面,目光落在她嘴唇上,饱满的红带着酒液的濡湿,像雨后被浸润的花瓣。 “好喝。”青黎给了结论。 时微君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端起杯子也抿了一口,而后靠在沙发上,看着青黎——酒吧是时幼君名下的产业,她来的不算多,但她知道这里昏暗的灯光和嘈杂的吵闹声天然便能吞没掉那些敏感纤细的情绪,让一切都变得平常和坦然。 两人说了会儿话,音乐声太大,彼此靠得很近。 时幼君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开始喝第二杯了,青黎点的长岛冰茶,时微君是维斯帕。 相比于两人的衣着“朴素”,时幼君换了一身很符合酒吧氛围的衣服,黑色小皮衣和短裙,并且在坐下后两分钟内又把外套脱了,里面是贴身体恤,紧紧勾勒出一幅年轻而妖娆的体态。 她甚至只来得及跟两人打了个招呼便赶紧跑下场热了个身,十来分钟后举着手机出来。 “青黎姐,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时幼君说话都还带着点喘。 青黎看她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时幼君也不藏着,嘿嘿笑:“我帮我哥问的。” 时微君的脸色立马变了,警告地喊了声:“幼君!” “哎呀,我就问问,”时幼君一脸不以为然,然后顺势坐在沙发上灌了口酒,“七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脑子……”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下,用手指比划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青黎,说:“我哥脑子好像被你打坏了。” 青黎一时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 时幼君“啊”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七姐没跟你说吗?我哥他好像得了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青黎姐,就是被你打……” “闭嘴!”时微君这会儿眼睛都要淬出冰了,伸手就把时幼君拽了个踉跄。 时幼君哎哎两声稳住身形,忙说:“别动手别动手,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时微君冷着脸瞪她。 时幼君讪讪,片刻后选择背过脸去看青黎,跟变脸一样,说:“青黎姐,我刚刚说着玩的,你别当真。我哥有病,但绝不是因为你打的。” 青黎倒是真没计较,看了时幼君半晌却笑了,“你这性子怎么在司法局做援助律师的?” 时幼君挠挠脸,说:“做律师的是上班君,我是吃喝玩乐君。” 青黎了然,举起杯子跟她碰了碰,说:“吃喝玩乐君,你好。” 时幼君立马笑得眯起眼睛,一口就把杯子里所有的酒液完了,然后继续问:“青黎姐,那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 她问完后便锲而不舍地盯着青黎。 时微君抿了下唇,最终没有吭声,也看向青黎。 青黎说:“没有。” 时幼君哇了声,又问:“那我能跟我哥说吗?” 青黎:“为什么要说?” 时幼君说:“我怕他问我……他问我的话,我能说吗?” 青黎说:“我不喜欢你哥,如果你觉得他会给我造成困扰,可以选择不说。” 时幼君又哇了声,然后说:“好干脆。不愧是青黎姐。我哥好惨。但谁让他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就该你治他。” 青黎抿了口酒,没说话。 时幼君已经重新倒了一杯酒,兀自碰了一下青黎的杯子,又碰了一下时微君的,很有义气地说:“好姐妹嘛,我向着你。” 青黎笑笑,也跟她碰了一下,又去碰时微君的杯子——对方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被时幼君闹得,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时幼君在确定青黎对她哥一点意思都没有后,满肚子八卦硬生生又憋回去了,只好又跟另一个年轻男子去了舞池。 时间已经临近午夜,酒吧里的气氛越发翻腾,不断有人眼热,过来邀请时微君和青黎。 时微君忍了忍,把最后一点酒喝完,便靠近青黎:“我出去透透气。” 青黎说:“我陪你一起。” 时微君嗯了声,站起来出去。 酒吧门口并不清净,跑车飞鸣中夹杂着红男绿女之间的欢呼,直到走出两百米外,才稍稍感觉到了一些城市午夜该有的冷清。 十字路口缺少建筑物,风有些大,两人却都只穿了简单的春装。 “冷吗?”青黎问她。 时微君只是摇头。 青黎看了她几秒,半晌后突然伸出手指摸了下她紧蹙的眉心。 青黎问:“怎么了?” 时微君好像抖了下,一下便抿住唇,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对不起。” 青黎微怔,“什么?” “爷爷,奶奶,还有五哥,”时微君说得很慢,好像有点不知道如何去阐述,只是定定地将着墨般的眸色笼在青黎身上。 “他们做得不好……” 22、豪门恩怨22 嘉林苑,二十三楼。 时微君打开门。 青黎手提一个小小的蛋糕盒,跟她打招呼:“嗨,微君。” 时微君有短暂的愣神,站在门口盯着她。 青黎今天扎了头发,素白的面容完整地露出来,眉眼干净,线条流畅。 她还穿了白色的衬衫,是一种视觉上非常丝滑的绸面布料,在楼道里有些刺眼的白炽灯下隐隐流出银光,垂坠感很好,轻易便勾勒出纤瘦优越的双肩。 “不请我进去吗?”青黎轻轻歪了下头,笑道。 时微君猛的回神,忙侧过身:“请进。” 青黎失笑,欣然走进去。 两人交错,时微君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对方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肌骨清晰的一截脖颈,连着下颌,又延伸出锁骨,霜白,细腻,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 青黎把蛋糕放在玄关柜子上,回头看了时微君一眼。 时微君立马手忙脚乱地反身去关门,又去开鞋柜。 青黎却已经早先一步动手:“我自己来,你别乱动了。” 时微君哦了一声,这才收回手。 青黎自己拿出拖鞋。 时微君咬了下嘴唇,看着青黎动作,她下身穿的是蓝色阔腿牛仔裤和黑白相间的板鞋。 她发现对方的穿着总是舒适,简单,又很好看。 “下午的时候,”时微君转开视线,低声说:“我只是随便说的,并不是真的要求你来看我。” “嗯,真的吗?”青黎微微一顿,抬头,说:“其实我本来也是有其他事要做的……” “啊?”时微君一愣,有些傻眼。 青黎看着她,没绷住两秒,一下就笑了,直起身子,“哈哈,骗你的。” 时微君还有些懵,呆呆地看着她。 青黎眼中笑意愈深,“跟你说着玩的,我不仅晚上没事,整天都没事。” 时微君也不知怎的,被她那样含笑看着,脸一下就红了。 “路上买了个蛋糕,”青黎像是没发现,走进客厅,一边问:“你吃晚饭了吗?” 时微君在她身后跟着,说:“还没。” 青黎指了下蛋糕盒:“那吃这个?” 时微君点点头,小声说:“好。” 青黎又看了她一眼。 时微君被她看得神经末梢都几乎要蜷缩起来,她忍了下,板起脸,问:“怎么了?” 青黎丝毫没有看出她的装模作样,反而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时微君觉得自己的耳朵“噌”的一下烧起来了。 青黎倒不是故意调侃——南方的春天十分温暖,又是在室内,所以如今时微君身上是一套很单薄的米白色家居服,上衣是纯棉质感的翻领开衫,胸前有长耳兔的刺绣,袖口宽松,轻易便遮住上过夹板的手臂。 如果不是青黎亲身陪同对方去过医院,恐怕都很难从她现在的姿态中看出异样。 而这身装扮相比于青黎以往见她的那种矜贵、疏离的模样也相差甚远,显得时微君年纪很小,面容细嫩柔软,像个未走出象牙塔的学生。 青黎让时微君坐在餐桌前别动,自己去厨房。 厨房被设计成开放式的,台面边缘处反射出光,干净整洁到看不出一丝烟火。 青黎顺势打开冰箱看了下,里面除了各种饮用水之外一样能果腹的食物都没有。 青黎问:“你晚上还想吃别的吗?我们可以叫外卖。” 时微君的眼睛追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不想吃别的。” 青黎点点头,转而从碗柜里拿出两个小碟子冲了下水。 选的是一款红丝绒蛋糕,不大,六寸,很简单的款式,不过即使没有繁琐的裱花,白色的酪乳和樱红的蛋糕坯本身就已经足够引出食欲。 青黎切了一块放在碟子上,推过去:“你先尝尝好不好吃。” 时微君垂下眼睛,左手捏着叉子抿了一口,湿润绵密的甜香迅速在舌尖化开。 “怎么样?”青黎问。 时微君抬头看她,说:“好吃。” 青黎笑了下。 青黎本身并不怎么嗜甜,吃了自己的那一块后就停了下来,去倒了两杯水。 时微君问:“你不吃了吗?” 青黎把水杯放在她手边:“我晚上吃得少。” 时微君哦了声,转而继续抿自己的蛋糕。她吃东西的习惯跟小时候一样,斯文,安静,几乎听不到声音。 不过蛋糕并没有吃完,她手机响了。 青黎说:“你接,不用管我。” 时微君这才按下手机,走去客厅,两分钟后,她又回来,细致的眉心蹙着,有点迟疑地说:“对不起,我可能,要开个电话会议……” 青黎闻言倒没什么想法,只是点点头,说:“没关系,你开吧。” 时微君却还站在那,看了青黎几秒,突然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你会走吗?” 青黎愣了下,片刻后不由得放轻声音:“我等你开完。” 时微君嗯了声,又说:“我很快。之后,之后我们看个电影,好吗?” “好。” 时微君去了书房,青黎拿着水杯去了客厅。 半个小时后,时微君从书房出来。 “对不起。” “没关系,”青黎放下手机,笑了笑:“挺快的。你的蛋糕没有吃完,还吃吗?” 时微君抿着唇,说:“我等会儿吃。” 青黎点点头。 时微君在原地站了会儿,微微垂着头。 青黎恍惚间突然觉得这个模样的时微君像个很不安的小女孩。 或许她在担心我觉得她不够礼貌?青黎想。 “不是说看电影吗?”青黎主动问。 时微君反应过来,终于动了下:“你想看什么?” 青黎一时没什么想法,便把问题抛给她:“你选吧。” 时微君哦了声,她原本顺势走向了青黎的左边,半晌后转到了她的右边,拿起遥控器开始倒腾。 青黎等了一会儿,又起身去加了些水,顺便把时微君的杯子也拿过来。 刚刚坐下,时微君就敲定了影片。 青黎抬头一看,不由得轻轻挑眉。 竟然是个恐怖片。 时微君还转过头,很认真地小声问她:“这个可以吗?” “当然可以。”青黎看她一眼,体贴道:“关灯看?” 30-40 第31章 豪门恩怨31 林雯回运城那天是个晴天, 青黎把她们?一家三?口送到?机场,而后便迎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去时微君公司楼下接她下班。 傍晚六点以后的港城道路逐渐开始有了堵塞的趋势,下了高速路之后还不巧碰到?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 所以等她到?市里?的时候,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 时微君还在加班, 一时脱不开身,但是安排了助理在楼下等人。 时界的总部自然是用的自己家的大楼, 从下往上四十二层都是他们?的办公场地, 时微君所在的财务部门在四十层,即使是周五晚上, 办公区域依然还有几个正在加班的同事,看?到这个点还有人到访不免有些好奇。 青黎也没?想到?她刚跟着助理打算进?时微君的办公室, 就在拐角处遇到?了时宴舟。 彼此都不免愣了一下。 “青黎?” 青黎礼貌浅笑了下:“时总。” “你怎么会过来?这?”时宴舟明显有些惊讶。 青黎说:“找微君。” 时宴舟皱了下眉,又松开, 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找她?你们?俩和好了?” 青黎淡淡的嗯了声。 时宴舟看?了看?她,脸色并没?有太好看?——自?上次在莲花山吃饭, 他联系过青黎好几次, 但都吃了闭门羹, 而且正赶上外地的项目在关键节点,他还来?不及做什么便只能匆匆赶回去。 “巧了, 我也来?找她。”或许是感受到?了她态度的疏离, 时宴舟声音也淡了些。 青黎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 时宴舟不由?得咬了下后槽牙。 身旁的助理在看?见时宴舟的时候已经非常自?然地改变了下行走路线, 没?再径直去开办公室的门, 而是把他们?带到?了旁边的接待室,出来?后立马就给时微君打了电话。 两分钟后, 时微君在会客厅解散了还在僵持地谈判。 助理出去后,接待室里?一阵短暂的安静, 时宴舟看?着青黎,突然问道:“不叫五哥了?” 略略压低的磁性嗓音夹杂着一点无法言喻的亲近感。 青黎微怔,抬头,看?向时宴舟,皱眉。 那明显不解和奇怪的表情就跟把时宴舟拉在一束探照灯下公开处刑一样,瞬间?将所有能跟暧昧拉扯上的氛围散得干干净净。 其实青黎的性格并没?有太过鲜明和尖锐,她身边不少追求者?在被拒绝之后都可以继续与她做普通朋友,但对?于时宴舟,不知道是不是受少年?往事和时微君未来?命运的影响,青黎对?他一丝耐心都无。 时宴舟又咬了一下后槽牙,正打算再说什么来?缓解尴尬,接待室的门便被推开。 时微君来?得很快,进?来?后她先看?了一眼青黎,而后转过视线,问时宴舟:“你怎么来?了?” 时微君的表情和声音都一如既往的冷淡,时宴舟自?然知道他这个堂妹生性如此,但还是在此刻有些难堪,他咳了下,冷静地问:“最近怎么没?回家?” 时微君随意地嗯了声,问:“有事?” 时宴舟被她噎了噎,只能同样直奔主题:“工作?的事。” 时微君看?了他一眼,目光洞察。 青黎适时开口:“微君,你们?聊,我出去等你。” 时微君压根也不想让青黎跟时宴舟接触,闻言很快嗯了一声,看?向她轻声道:“那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 “好。”青黎站起来?,两人身体错开时,很短暂地牵了下手。 时微君的办公室很宽敞,装修风格也以大面积的深色为主,看?起来?有些沉重和严肃,想来?也是为了中?和年?纪轻的弱势。 助理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青黎道谢,慢慢喝完半杯,时微君终于回来?了。 “人走了?”青黎问。 时微君含糊地嗯了声,眉心皱了皱,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一点疲倦。 青黎伸手抱住她,手掌撸了撸后背,说:“累坏了吧?” 时微君脑袋趴在她肩膀上,小声说:“有点累。” 青黎便搂着她轻轻晃了晃,又多撸了几下她的后背。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时微君才说:“饿了。” 青黎说:“走,奖励好吃的。” 周五晚上出来?吃饭的人不少,不过青黎提前订了位,一进?门就有服务员指引去了窗边,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永远繁花似锦的夜景。 落座时,时微君没?坐青黎对?面,坐在了她旁边。 青黎点过单,又给时微君。 时微君不想点。 青黎问:“那喝的呢?” 时微君想了想,问她:“红酒,行吗?” 青黎笑了笑:“行。” 两人点了一瓶红酒,只是青黎要开车,便又单要了杯果汁。 时微君自?己一个人喝得不多,所以最后没?有喝完,离开餐厅时青黎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把那瓶没?喝完的红酒打包带回嘉林苑——青黎已经从酒店搬出来?,住进?了时微君那所公寓的客房。 路上经过一条稍显僻静的商业街时,青黎突然把车子停到?旁边的临时停车位上,然后让时微君在车里?等她,自?己下去。 时微君有些懵,把车窗玻璃拉下一条三?指宽的缝隙,仰着脑袋一直往外瞅。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她终于看?见了青黎。 时间?有些晚了,路上行人已经不多,青黎站在斑马线的前侧,红绿灯短暂挡住了去路,但她看?起来?并不急躁,身形高挑挺直,目光遥遥看?过来?,似乎能穿过重重车影中?直接与时微君对?上。 她还捧了一束花。 青黎打开车门时,时微君已经在副驾驶位换了个姿势,几乎是单支腿半跪在座位上,正对?着驾驶位,眼睛直愣愣地看?她。 青黎把花递给她,笑着说:“希望小朋友一直开开心心。” 时微君双手捧上,低头看?了看?,是红色的玫瑰花,没?有掺杂任何别的花种,簇簇攘攘的灼艳的红。 她又抬头看?向青黎。 青黎上了车,一边问她:“喜欢吗?” 时微君抿着唇,好一会儿才说:“喜欢。” 青黎笑了下,“那就好。” “应该晚饭前送你的,”青黎轻声解释了一句,又说,“吃饭时还想着下次再送给你,但后来?想想,下次是下次的。” 时微君眨了眨眼,胀涩感短暂地褪下去,她勉强忍着,小声嗯了下。 回去的路上,时微君一直抱着那束花,花瓣上那些美丽而娇嫩的红断断续续地攀上她柔软的眼梢,坠出薄艳。 直到?乘电梯上楼,开门,换鞋,她还抱着。 青黎失笑,“这么喜欢?” 时微君用力地点头,认真地说:“特别喜欢。” 青黎又笑了下,看?了她几秒钟,而后凑过去亲她。 时微君背靠着玄关处的柜子,任她施为。 过了一会儿,怀里?的花束纸袋因为挤压慢慢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响,时微君这才动了动,用胳膊在胸前护了一下。 青黎只好把人松开,笑着说:“花可以放下了。” 时微君脸蛋有些红,终于把花放下来?,脱掉外套,转而又把花抱起来?放到?客厅的桌子上。 然后两个人排排站,在料理台的洗手池处洗手。 因为时差的原因,港城的深夜时,纽约的工作?时间?才刚刚开始,所以晚上青黎还是照常先处理了一些工作?。 第二天是周六,时微君也不着急睡觉,洗过澡后,就窝在书房一角的小沙发上看?书。 时微君翻了几页,又转过头去看?青黎。 书房的光线明亮,青黎面前开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或许是在看?什么资料,纤长的手指撑着额角,好一会儿没?动。 时微君收回视线,将背完全?靠在沙发背上,换了个姿势看?书。 可又翻了两页,还是想去看?她。 青黎今天只简单地回了几个比较着急的邮件,而后便关了页面。 时微君眼睛闪了闪,却?没?动,还是窝在沙发里?,只是将裸/露在外面的腿缩了缩。 青黎走过去,问:“在看?什么?” 时微君乖乖地将书面翻出来?,说:“在看?《涉外税法》。” 青黎了然:“怪不得你总走神呢。” 时微君小声辩驳:“我没?走神。” 其实认真说来?,她看?书的习惯是幼时跟着青黎养的,品目经常纷繁杂乱,一直没?成?什么体系,但好处也很明显,就是即便是枯燥乏味的专业书她也可以毫无负担地看?进?去。 当然,今天除外。 青黎也不拆穿她,手指捡过来?那本书随意翻了翻,时微君看?了她两秒,慢慢将缩在裙子下的腿伸出来?,搭在青黎的腿上。 时微君穿的是一条睡裙,不短,垂起来?时到?膝盖,但或许是因为姿势,裙子被折叠了些,此时便堪堪盖住腿根。 青黎好一会儿才把手放在她小腿上。 时微君的体质自?小就一直偏寒,她在室内穿的单薄,虽然南方春末已经足够暖和,但彼此靠近时,青黎还是能感觉到?她肌肤传过来?的沁凉。 “冷吗?”青黎问。 时微君摇了摇头,“不冷。” 青黎摩挲了下掌心里?一小片光洁细嫩的肌肤,说:“摸着好凉。” 时微君唔了一声,半晌,说:“是你手太热了。” 青黎不置可否,目光还停留在书页上。 又过了一会儿,青黎放下手,重新还给时微君,笑着说:“不好看?。” 时微君也笑了下,把书接过来?,随手放在了旁边。 青黎看?了她两眼,目光下移,落在她绯薄的唇上。 彼此住了几天,时微君知道青黎很享受与她的亲吻。 但,还不够,她马上就要走了。 时微君下巴轻抬,闭了闭眼睛。 而后不到?两秒,柔软的唇瓣就落了下来?。 两个人自?然地接吻,身体倾覆,起伏间?相互契合的填补,柔的,软的,温情脉脉。 后来?书被碰掉在地上,时微君几乎被人揉进?沙发里?。 根本弄不过她。 亲完之后,时微君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看?见青黎半直起身,明明呼吸都还没?调好,却?已经在帮她整理被挂在手肘间?的衣带。 时微君咬了咬唇,好半晌后才发出很轻的疑问。 “青黎,你不想吗……” 第32章 豪门恩怨32 青黎被问?得一愣。 她?抬起眼睛, 面前的时微君早不是白日里那般冷静自持的模样,红唇微张,两颊生晕, 一双乌黑的眸子似是缠了雾,整个人看起来都水蒙蒙的。 青黎抬起手指她?擦了擦过于湿润的唇, 声音难得有点迟疑:“会不会太快了?” 时微君眨了下眼睛,浅浅的水光洇在眼尾, 晕染出薄红。 “应该不会吧……”时微君动动唇, 但片刻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口:“我也不知道。” 青黎看?着她?,撑起的胳膊像是突然失了力气, 俯下身?,埋在她?颈窝里低低笑起来。 温热的鼻息和轻微的颤动摩挲着耳廓, 时微君敏感的缩起脖子。 青黎侧过头含着她?的耳朵咬了一口。 时微君肩膀都要耸起来了,她?勉强忍住, 伸出手推了推她?,继续刚才的追问?:“青黎, 你想吗?” 青黎轻笑, 又嗯了一声, 贴着她?的耳朵,说:“想。” 时微君抖了一下。 青黎亲了亲她?的耳尖, 又慢慢滑到唇边, 看?着她?, 问?:“你呢?” 时微君眼睛都红了, 好半晌才说出话:“我也想。” 轻哑的声音,混合着欲望与认真的神态。 青黎在一瞬间想, 怪不得这世?间众人会如此贪恋美色。 时微君咬了咬唇,在青黎直白的目光中几乎瑟缩, 她?等了一会儿?,青黎却突然从她?身?上?站起来。 时微君一愣,从脊背处升起的寒意迅速像电流一样充斥她?的身?体。 好在青黎很快就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很轻地问?她?:“那,去你房间吗?” 时微君瞬间又像掉进一团云里,晕晕乎乎的就随着她?站起来,整个人都开始发烫。 青黎牵着她?出了书房,客厅空荡,中央空调静谧无声的转着。 像是在这几步路的时间里头脑冷静了一些,青黎慢慢反应过来,总觉得两人这般商量着去进行一场情/事有些奇妙,但又止不住的生出紧张。 推开卧室的门,床头柜上?还放着青黎买的玫瑰花,没有用?瓶子装上?,靠着墙立着,在灰白清冷色调的空间里有些扎眼。 时微君很乖巧的在床边坐下,仰着脸,目光温柔的盯着青黎,又带了些不太明显的羞涩。 像……一个新娘。 青黎喉咙动了下,一时间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我,”青黎声音有点发紧,停顿了下后侧身?指了指洗手间,说:“我去,我去洗个手。” 时微君抿了下唇,站起来,说:“我也去。” 两人便又一同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灯比卧室要亮一些,照在光滑的台面上?,泛出层层白光,显得有些清冷。 青黎打开了水龙头,冷水倾斜而下,浇着温度过高的指尖。 两人莫名都没有说话,静静的洗着手,空间里却好像有另一团隐秘的氛围滋生出来,旖旎的,越缠越紧。 青黎还挤了一团洗手液在手上?,揉开,散出一股清甜的香。 时微君有样学样,也挤了些在手心里,淡粉色的一团,揉开了却是细腻的白泡泡。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洗手的动作太认真,时微君在这期间好像听见青黎忍不住笑了下,很轻,她?抬眼去看?青黎的神色,青黎确实正在勾着唇,眼睛里也露出明显的笑意。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更深。 青黎抓住了时微君的手,轻轻搓了搓,又揉了揉,彼此手指交错缠绕,指缝间的泡沫互相沾染,凝滑,软腻,分不清原本在谁的手上?。 时微君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心跳却越来越快,几乎要喘不过气。 青黎把两人的手冲洗干净,没来得及擦,便转而捧着时微君的脸,吻她?。 时微君脑袋乱哄哄的,只能感觉到青黎的手,湿漉漉的,凉津津的…… 彼此都是第一次,所有的反应都极尽克制和渴望。 情深之时,青黎的神经都抻成一条细线了,才勉强压制住想要失控的情绪。 时微君也是第一次知道青黎的力气这么?大,只是一只手掐住她?的腰,她?整个人便都陷在松软的被褥中间,动弹不得。 “微君,”青黎喊她?的名字,问?:“疼吗?” 过于缓慢轻柔的动作早已?经成了一种折磨。 时微君胡乱的摇头,双手紧紧攀着她?的肩膀。 青黎却全然看?不见,额头重重抵在她?光滑的肩上?,目光往下落。 时微君根本分辨不出她?是不是故意的,脑袋嗡嗡嗡的响,一张口就是断断续续的呜咽,尾音颤抖,下意识想侧过脸去咬被角。 青黎却在这时抬起头,似是看?到她?忍耐的表情,不由得停下来,“是疼吗?微君?” 时微君一双漂亮的眼珠里蕴着水,难耐和媚意挂在眼尾,她?想说话,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声,脆弱又勾人。 青黎几乎挪不开眼,血气止不住的上?头,伸手去抵她?的嘴唇,指尖探进去两寸:“微君……” 时微君一直受钳制的腰身?终于被松开,几乎要哭出来,声音发出来的时候又细又碎,求她?:“青、青黎……快!……” 青黎那点理智如同绷过了头,一下就断了。 时微君连意识都几近模糊,声音不像自己的,带着哭腔。 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出了很多汗,结束的时候彼此身?上?都湿漉漉的。 青黎自己也有点懵,抱着时微君,一下又一下摸她?的后背,止不住的表达歉疚:“对?不起……” 时微君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青黎还以为她?睡着了,便动了动。 时微君一下就收紧了手臂。 青黎垂头看?了看?她?,这才发现她?只是微阖着眼睛,脸上?的潮红还未完全褪下,看?起来懒洋洋的。 青黎摸了摸她?的脸侧,问?:“还难不难受?” 时微君没动作,只用?鼻音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青黎便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哪里难受?” 时微君慢腾腾地看?她?一眼,眸色雾蒙蒙的,有点委屈的说:“腰酸。” 她?声音还有些哑,眼尾泛红,看?起来有点可怜。 青黎脑海里短暂浮现出刚刚她?哭求的模样,强忍了心中激荡,将手掌往下移,落在她?腰上?,慢慢的揉。 又过了一会,时微君腰肢颤了颤,忙把那手拉了上?来,抓住。 青黎便去亲她?,然后问?:“擦一下,还是去洗澡?” 时微君想了想,说:“洗澡。” “好,”青黎摸了摸她?有些汗津津的额角,轻声说:“那我去放洗澡水。” 时微君嗯了声,把她?松开了。 青黎下了床,时微君便趴在床上?,脸蛋埋进柔软的枕头上?,目光一直盯着洗手间的门口。 —— 第二天是周六,两人都没有出门,也谢绝一切打扰,在公寓里待了一天。 第三天是周日,青黎是傍晚六点的机票。 她?行李本就不多,除了一些办公的东西?外,其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品也都可拿可不拿,所以收拾的很快。 青黎收拾东西?的时候,时微君就站在门口看?着她?,穿着睡裙,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 直到青黎把行李箱合上?,她?才出声,问?青黎:“我能送你去纽约吗?” 青黎动作微顿,然后把箱子往旁边一推,朝她?伸出双臂。 时微君立马走过来环着她?的腰,头埋在她?脖子里。 青黎摸了摸她?浓密乌黑的头发,然后说:“下周末如果有空,我回来看?你。” 时微君像是没听见,一声不吭。 青黎说:“很快的,我在公司接手的项目还不算太多,也没有什么?烂账,交接起来会很快。” 时微君却只是问?她?:“我去看?你不行吗?” 青黎点了下头,说:“当然可以啊,你周末过来的话,我们?早上?就可以一起去中央公园跑步。” 时微君听出她?的未尽之意,有点烦躁的说:“可我想今天就跟你一起去!” 青黎停顿了两秒,很快又笑了下,说:“一刻也离不开我啊?” 时微君没说话,好一会儿?后,突然抬起头直视青黎的眼睛,语气用?力而认真:“嗯。” 青黎面上?不显,却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声,揽着她?的背轻轻晃了晃以示安抚。 时微君却还固执的看?着她?,说:“青黎,我跟你一起回去纽约好不好?” 青黎声音放的很随意,问?:“那你不用?上?班了吗?” 时微君说:“请假,休假!” 青黎看?着她?,然后摇了下头。 “为什么?不行!”时微君退了一步,看?着青黎:“你不也是休假回来的吗?我也可以休假!” “微君。”青黎出声,眉心微微皱起来。 时微君一下子抿住唇,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微君,”青黎微微垂下头,看?着她?,声音放的很轻,“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时微君眼睫闪了闪,神情一瞬间变的非常委屈。 青黎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温和:“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我也一样。但是,生活里还有很多其他的事,不仅……微君,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早点回来,好吗?” 时微君却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她?,要哭不哭的。 “好了,”青黎凑过去亲了亲她?,然后说:“去换衣服,等会儿?去机场,你开车好不好?” 时微君如同木偶一般被她?推着往外走,一直到卧室衣帽间。 “你要穿什么?衣服?今天不热,你是想穿裤子还是裙子?”青黎已?经给她?打开衣柜的门。 时微君动动唇,“裙子……” 青黎笑了下,伸手给她?摘了一条雾霾蓝的长裙,回身?:“这条可以吗?” 时微君看?着她?,半晌后却又走过去再次把青黎抱住:“你会回来的,是吗?” 青黎嗯了声,“会回来。” 第33章 豪门恩怨33 从机场出来, 下高速后第一个加油站,时?间还不算太晚,来来往往进来加油的车不少, 显然生意正好。 时幼君在加油站外侧的停车位上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辆黑色路特斯。 没?有开灯, 车门紧闭,如果不是对应上了车牌号, 她都不敢相信里面有人。 时幼君把对方还没接听的手机挂掉, 快步走近,临到车前了, 才看见驾驶位处的玻璃并?没?有关紧,只开了小半截, 时?微君靠在座椅上,半张面孔隐没?在黑暗里, 半张面孔被道路旁的探照灯照得苍白而冰冷,眼睛乌沉沉的, 没有透出一丝情绪。 而且, 她在抽烟。 时?幼君不由得头皮一紧, 暗骂一声,这?什么情况? “哆哆哆——” 时?微君应声抬头, 随后把烟熄了, 推开车门下来。 “七姐, 你?吓我一跳!”时?幼君随手把包扔车里, 一边说:“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让我来接你?啊?我刚还以为你?又出事了呢,你?胳膊不是?好了吗?怎么停这?……” 时?幼君喋喋不休地话一顿, 坐进驾驶位的动作也停了停,转而在鼻子下挥手, “你?这?抽的什么鬼烟,味儿?真大。” 时?微君没?说话,径直关了后车座的门。 时?幼君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心里啧了声,这?还真把我当司机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生气?,只是?随手捡了下仪表台上放着的烟盒,可能是?在加油站的商店里刚买来的,包装膜都还在。 “够不讲究的……”时?幼君看了看牌子,不由得又吐槽了句,问?:“你?不是?有定制烟吗?换口味了?” 时?微君含糊地嗯了一声。 时?幼君不知道她这?算是?什么回答,但明显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不由得转过身?来,看了时?微君两秒,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姐,你?怎么啦?” 时?微君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有点累,开不了车了。” 时?幼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是?从机场回来?送人吗?” “嗯。” 时?幼君问?:“谁啊?” 时?微君掐了下食指关节,说:“青黎。” 时?幼君一愣,眼睛微微瞪大:“周青黎?她走啦?” 时?微君的心脏骤然缩了下,面上飞快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阴霾。 车子里有些暗,时?幼君没?看得太真切,但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一下就停住嘴。 时?微君转过头,目光看向车外?。 时?幼君咳了下,也回过身?,启动车子。 过了会儿?,她问?:“七姐,你?今天回莲花山吗?我听奶奶说你?好久都没?回去了。” “不回,”时?微君声音淡淡的,说:“去嘉林苑。” 时?幼君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你?最近都住那?了呀,怪不得大哥前阵儿?找不着你?。” 时?微君嗯了声,没?再说话。 时?幼君盯着面前不断缩进的道路,半晌,又瞅了一眼后视镜。 时?微君后脑抵着椅背,阖上眼,巨大的焦躁正像一只尖牙利嘴的噬人野兽,趴上她的五脏六腑,缠斗撕咬,敲骨吸髓,以至于身?体神经质般的脱力,手指颤抖,连车都开不了。 时?微君一下又一下地掐着食指骨节,用力到几乎要?破皮出血。 青黎知道她会这?个样子吗? 青黎一定不喜欢吧,她那?样的人,目光永远往前看,从不犹疑,也很少留恋,更不会把所有的情感全部倾泻在一个人身?上,义无反顾的,好像只要?是?为了她,什么都愿意放弃,像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就是?只在乎你?啊…… 车子停下来,时?幼君以为她睡着了,回头瞅了瞅,纠结了好半晌,才小声喊了句:“七姐?” 时?微君睁开眼睛,面容上出现短暂的空白,她停顿了两秒,打开车门。 时?幼君也开门下车。 时?微君却突然转过身?:“幼君,今天多谢。” “啊,没?事啊,”时?幼君被她过于认真地道谢弄得愣了下,片刻后又眨眨眼,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慢半拍地生出狐疑,这?是?谢绝让她上去坐的意思? 时?幼君停下脚步,不自?在地挠了挠脸,半晌,欲言又止地开口:“你?……你?没?事吧?” 时?微君神色淡淡,说:“没?事。” 时?幼君虽然也是?跟她一起长大,甚至关系还挺不错,但对她的喜怒却一直搞不大清楚,所以此刻同样什么也没?在时?微君脸上看出来,只好哦了声。 时?微君看着她,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哦,好。”时?幼君应了下,转身?。 时?微君说:“车钥匙给我。” 时?幼君后背僵了下,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大晚上的不给她留车是?想让她走出小区再打车回?? 时?微君抬了下眼皮,说:“我明天让人给你?订一台新车。” 时?幼君立马回身?,把车钥匙放到她手里,说:“好滴,嘿嘿,谢谢七姐!” 时?微君也扯了下唇角,拿了车钥匙走进入户大厅。 电梯一直上到二十三楼,开门,入目空荡,中央空调持续不断的空气?循环功能将这?里另一个人残留下的气?息抽得一干二净,映出赤裸裸的孤寂。 —— 青黎性子并?不拖沓,做了决定之后很快就向公?司提交了邮件。 关于对国内与时?界集团合作投资的事情,公?司流程走的几乎畅通无阻,吉榭尔在工作上从来没?有怀疑过青黎的眼光,收到项目计划书之后没?多久,相关的指令和安排很快就从纽约传到了亚太区总部。 青黎刚回公?司的第三天,魏钦那?边就已?经接到了确切的通知。 至于调岗回国的事,虽然因为手头上的工作有所滞留,但吉榭尔同样给了明确的答复。 她跟青黎同岁,大学时?两人在一次次围剿金融巨鳄的游戏中合作的十分默契,如今虽是?上下级,但实质上还是?友谊的情分占比居多。 作为汇肯宁集团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吉榭尔的血液里天生带着些资本家喜欢冒险的基因,聪明,大胆,闲余时?喜欢极限运动,享受追求超越生理和心理上的终极刺激。 青黎虽然不像她那?么热衷此道,但毕竟周游多年,吉榭尔寻找同类般的在她身?上打下不少诸如自?由、随性的标签。 因此,她对青黎突然的调岗要?求并?不太排斥,只是?十分好奇有什么人能让她做出现在这?种好似要?回归到某种稳定性生活的倾向。 回归,稳定。 通话结束之后,青黎看着手机,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她有一瞬间的不确定,那?天答应时?微君去尝试一段感情,到底是?因为时?微君本身?,还是?因为她发现自?己追寻多年,在这?方天地里最与她息息相关的,还是?当年那?个让她凭借一眼就看见一整个世界的孩子。 青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已?经冷了,味蕾尝出一些细腻的苦。 这?世上令人苦恼的事情总是?千奇百怪,青黎摇了摇头,心想,她如今这?般自?我剖析般的疑虑实属庸人自?扰,毕竟无论是?哪种缘由,归根结底,在这?个世界里,就是?时?微君,只是?时?微君。 青黎放下杯子,再抬眼时?目光已?经清明如常。 至于别的,青黎在恋爱上是?新手,只是?既然已?经选择在一起,她自?然也会学着去做一位好的伴侣。 但事实上,因为异国分隔,中间又有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刚刚确定关系原本应该处于热恋的两个人,如今在沟通上确实出现了一些局促。 中午青黎跟同事一起在楼下吃过午饭,彼时?港城已?经是?过了凌晨。 青黎关了办公?室的门,一边对着耳机,劝时?微君去睡觉。 时?微君说:“我不困。” “你?昨天也是?到凌晨两点多才睡的,”青黎有些无奈,说:“白天还要?上班,快去睡。” 时?微君有点不乐意,“可我今天还没?怎么跟你?说话呢。” 青黎便?问?她:“你?想说什么?” 时?微君闻言就停顿两秒,然后问?她:“青黎,你?不想跟我说话,是?吗?” 青黎简直哭笑不得,只好耐着性子轻声哄她:“当然想,只是?你?这?几天休息的时?间太少了,我担心你?。” 时?微君便?又闷闷地问?她:“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青黎说:“微君,这?个问?题我们昨天讨论过了。” 时?微君一下就又不吭声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青黎抬手从办公?桌后面的书架上随手拿下一本书,问?她:“想不想听读书?” 时?微君这?才慢腾腾地嗯了一声。 青黎问?:“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可以吗?” 时?微君说:“好。” 青黎说:“那?你?可以听完就睡觉吗?” 时?微君说:“好。” 青黎忍不住笑起来,打开书,一边觉得她好会磨人,一边又觉得她很好哄,很乖。 青黎翻了几页,最后还是?选了最经典的第十八首[1]。 So18 by william shakespeare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 …… 篇幅不长,青黎很快就读完了。 “现在睡觉?”青黎问?。 时?微君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小声问?:“青黎,能再来一遍吗?” 青黎便?又读了一遍。 时?微君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呼吸声断断续续地从耳机里传过来,让青黎莫名想起那?次发烧,对方唇舌间的灼热和湿润。 “微君?”青黎叫她。 时?微君用鼻音嗯了下。 青黎问?:“你?在做什么?” “我……”时?微君好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很软,很轻,近乎雾蒙蒙般的呢喃:“我在想你?,青黎……” 第34章 豪门恩怨34 时微君去洗手间将手清洗干净, 而后重新回到卧室,坐回床上。 与青黎的视频电话还没有挂掉,她那边正是?中午, 能看见背后窗玻璃外被各种高楼大厦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蔚蓝天空,阳光明?媚到有些晃眼。 青黎此时正在喝一杯清水, 修长?的手指抓着透明的玻璃杯,抵在柔软的?唇边轻抿。 或许是看到她回来了, 青黎的?手?腕微垂, 杯子放下去了?几寸,目光盯过?来。 即使?隔着屏幕, 时微君依然忍不住耳尖发热,她伸出手?, 将床中间的?枕头和毛巾远远丢到一旁。 青黎问她:“好了??” 时微君咬了?下唇,小声嗯了?下, 又伸手?调整了?一下视频角度,露出自己的?整张脸、光/裸的?脖颈和两片锁骨。 青黎一时却?没再说话, 只是?看着她水润的?眼眸和微微泛红的?双颊, 食指指尖缓慢的?摩挲着玻璃杯光滑的?杯沿。 那目光沉静如水, 看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却?如有实质, 透过?屏幕直直的?落在身上, 几乎带出侵略性。 时微君被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脊椎间冷不丁的?窜出一股酥麻, 脚趾逐渐蜷缩。 “以后,”青黎终于开口, 平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显得有些失真, “以后不能这么做了?。” 时微君微怔,眼睫轻颤。 青黎说:“我允许才可以,好吗?” 虽然是?问询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时微君心脏狠狠一荡,一种隐秘的?、被她掌控、被她支配的?快/感夹杂着体内尚未完全褪去的?情/欲瞬间侵袭而至,气?势汹汹的?,来的?又急又猛,几乎让她呻/吟出声。 青黎还在叫她:“微君?” 时微君指尖缩了?缩,紧紧攥上睡裙的?下摆,好半晌才发出有些含糊的?应答:“……好。” 青黎闻言笑了?笑,又看了?她一会?儿,神色重新变得温和,声音恢复如常,说:“好了?,睡前游戏结束,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时微君像是?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抿着唇再次嗯了?一声。 青黎说:“那把灯关了?吧。” 时微君便慢慢俯过?身,手?指按下床头上的?开关。 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青黎看起来是?亮的?。 青黎说:“现在躺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时微君像是?木偶般推一下动一下,顺从着她的?话安安静静的?躺下来——是?侧躺,手?机被放在枕头旁边支着,屏幕正对着她,雾莹莹的?光落在脸上,精致的?五官被映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青黎看着她,喉间微微发紧,可又莫名移不开眼,直到过?了?十几秒,她才开口:“晚安了?,微君。” 时微君却?一下子睁开眼睛,双眸迎着光,闪亮而清明?。 青黎原本想要挂掉电话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她。 时微君动动唇,声音很轻:“青黎,等我睡着了?,你再挂电话好不好?” “好啊。”青黎没有做多迟疑,很快应了?,又说:“但我这边光太亮,会?影响你休息,我把视频关掉,只留着通话,可以吗?” 时微君点了?点头:“嗯。” 青黎笑了?笑:“晚安。” 时微君也抿着唇笑了?下。 眼前闪烁的?光线很快暗了?下来,只有一小块青黎的?头像还浮在屏幕上,时微君把手?机移到枕头下,然后摸了?摸耳朵上带着的?蓝牙耳机。 持续工作的?电波正在平稳的?传递着对方的?呼吸声,一开始静静的?,到后面渐渐发出一些其他细碎的?声音,或许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动作,拿着水杯接水,隐隐约约的?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响声。 青黎又喝了?一口水,喉咙间发出细微的?吞咽。 时微君紧紧闭上眼睛,在极致的?黑暗里?竭力去捕捉着她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身,蜷起双腿。 好想,好想见她。 为什么要分开。 想不明?白。 但她就是?不许,她不会?喜欢自己人生里?只有她。 所?以只能,明?天,后天……后天才可以见到她。 港城的?周五比纽约早到了?一个白天。 时微君定的?是?周五下午的?机票,飞行?近十六个小时后,落地时,这边的?城市才刚刚拉开星期五的?夜幕。 青黎甚至都不需要提前下班,到点便直接从公司出发去机场接她。 时微君没带什么行?李,轻车简从,所?以出来的?很快。 一如上次,青黎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形清瘦,墨发松散,身上穿着冷白色系的?衬衫长?裙,露出来的?肌骨白皙纤细,看起来极为清透和干净。 几乎没有停顿,时微君的?目光也同时在各色各样的?行?人中与她对上。 明?明?只间隔了?几天,青黎也自忖在路上时的?情绪波动并不大,但在这一刻,却?蓦然间有点恍惚,四周人群匆忙纷扰,喧嚣热闹,她却?好似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时微君很快跑过?来抱住她。 青黎轻轻笑了?下,把手?里?拿着的?花束扬了?扬避免碰到她,同时用?另一只手?撸了?撸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时微君才稍微松开了?点手?,但还是?揽住她的?腰。 青黎用?手?背碰了?碰她的?小脸,问:“累不累?” 时微君摇了?下头,漂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眨一眨,便溢到了?眼尾,氲出一点胭脂红。 青黎看了?她两秒,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唇。 几乎是?反射性的?,时微君的?手?臂便收紧了?些。 不过?青黎并没有过?于深入,亲了?一下后便把手?里?的?郁金香花束给她,转而一手?拉上行?李,一手?牵着她,慢慢往外走。 “飞机上吃东西了?吗?”青黎转过?头,问:“要不要先去吃饭?” 时微君一直看着她,开口时声音还有点哑,说话也十分简短而克制:“吃了?。好。” 青黎不禁捏了?捏她泛凉的?指尖,笑着说:“辛苦小朋友飞来看我。” 青黎知道时微君的?性子,原本计划是?自己回国?看她,不过?,或许是?因为时间差,时微君已经提前买好了?票。 时微君说:“不辛苦。” 青黎又笑了?下。 时微君抿了?下唇,声音有点认真的?补充了?句:“我想早点见你。” 青黎莞尔,牵着她手?指的?手?慢慢摸索,插进她的?指缝,最后形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姿态。 出了?航站楼,青黎把她的?行?李放到后备箱,单手?拿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箱子不仅看起来小,而且十分轻薄,估计里?面都没装什么东西。 时微君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就连放行?李的?空档俩人连手?都没有松开。 直到青黎给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才松开了?手?坐上去。 青黎绕过?去上了?驾驶位,又关上车门,期间根本不需要她特意去看,就知道时微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没有移开过?。 乌黑的?,柔软的?一双眼睛。 她话那样少,这双眼睛却?喋喋不休。 青黎不禁在心底轻叹,下一秒去拉安全带的?手?就停下来,转过?头,看向时微君。 时微君眸色微闪,却?依旧坦然的?与她对视,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依恋。 “微君。” 青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凑过?去再次覆上她的?嘴唇。 几乎是?接触的?一刹那,时微君便张开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张开唇。 狭小的?车厢里?很快响起水渍声。 起先不过?是?充满柔情的?交缠,带着一些安抚性的?意味,但不过?几秒钟,彼此便都有些不满足,舌尖长?驱直入,相互挤压摩挲,逐渐用?力的?吮咬,迫切的?去汲取另一个人的?味道,带出急促的?喘息。 青黎自己都有些惊讶身体对于时微君的?渴望,如同火柴“嗤”的?一声擦过?,只是?刚刚碰上,便轻易腾升出欲望。 悠长?的?吻,直到气?息闭塞。 松开的?时候,青黎已经将半个身子越过?扶手?箱,手?掌扣着对方柔嫩的?后颈。 时微君半张着唇喘气?,她原本化了?一层淡妆,唇上涂了?些番茄色的?口红,如今全都花了?,晕染在唇边,和着一双漾起波光的?水眸,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秾艳和绯糜。 勾人极了?。 “微君,”青黎用?手?指轻揩她唇上的?涎液,看着她的?脸,声音几近呢喃:“好漂亮……” 时微君反应了?一下,不由得咬了?咬唇,两颗牙齿很浅的?触碰到了?青黎的?手?指。 青黎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嘴唇,转而又在台面上抽出一张纸巾,仔细的?给她擦掉已经模糊的?口红。 两瓣柔软娇嫩的?唇被蹂/躏许久,微微肿起来。 时微君却?只是?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抓着她衣襟处的?一角,任她施为。 “走吧,先带你吃东西,定了?一家西餐厅。”青黎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又松来。 “或者,”青黎伸手?拉上安全带给她扣好,一边问:“你有别的?想吃的?吗?” 时微君此时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车子开到路上,她才出声:“没有想吃的?。” 青黎问:“没胃口吗?” 时微君唇角轻抿,过?了?一会?儿,她说:“直接去你那里?,行?吗?” 青黎转过?头看她,又很快笑道:“好,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时微君眼睛亮了?亮,这才应了?声。 第35章 豪门恩怨35 车子停在住宅区一栋高档公寓楼下, 同样是电梯入户。 青黎输了密码后用两根手指推开门,示意时微君:“进来吧。” 玄关处的灯带收到感应已经?亮起来,时微君走进去, 一边好奇的打量,客厅很宽敞, 整体视觉上是很简约的浅灰色调,但或许是因为沙发宽大松软, 地?毯绵柔, 所以看起来并不冷清,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慵懒的舒适。 空间里很安静, 没什么小猫小狗,就连生活的植物都很少。 青黎换了鞋, 看她还站在那里不动,便伸手去推她的腰, 提醒:“到家第一件事。” 时微君的注意力?一下子?便都跑到腰上,还没反应过来, 身体就已经?随着她往前走动。 青黎把?人推到洗手池旁, 说:“洗手。” 时微君哦了一声。 青黎抓着她的手放在水下, 笑她:“你怎么傻乎乎的。” 时微君看了看她,勉强想起来辩驳了句:“我没有。” 青黎失笑, 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手指。 熟悉而亲近的动作让时微君终于放松了些, 她软了软腰, 身体靠上青黎。 青黎也没推开她, 只是摸了摸她的脸,时微君皮肤白, 所以眼睑下淡淡的青黑反而看的明显。 “长途飞机太累了,”青黎声音很轻, 又?问:“你在飞机上有休息吗?” 时微君的下巴垫着青黎的肩膀,呼吸间都是她脖颈处淡淡的香气,她缓了下,才小声说:“太吵了,睡不着。” “那要不要先休息?”青黎问。 时微君不说话?,只是偎在她身上,鼻尖和嘴唇轻轻蹭着青黎的脖子?。 酥酥麻麻的痒。 青黎手指动了动,到底还是心疼她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太累,最后只落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又?把?人引到沙发上,说:“我去给?你倒杯水,等会儿你先睡一觉,睡醒了再吃东西。” 时微君抿唇,却没有把?手松开,还是抓着她的手腕,仰头,直勾勾的盯着青黎的眼睛。 她什么也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青黎的心渐渐发烫,她停顿了下,弯腰,直视。 “想做?” “嗯。” 那样认真的直白和热切。 青黎原本的理智瞬间坍塌腐朽,心底的欲望迎风暴涨,她看着时微君,半晌后伸手握住一截细嫩的脖子?,张嘴衔住她的唇。 安全又?松软的空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克制,很快就交叠着落入沙发。 青黎用力?的去吻她的唇角,脖颈,手指去解她衬衫的扣子?。 时微君全身颤栗,毫无意识的去蹭青黎,耳边全是暧昧的水声和喘息,甚至彼此咚咚咚的心跳。 “微君,微君……” 青黎轻轻的喊她,目光落在那张已经?陷入意乱情迷的脸,水光潋滟的眸,细嫩的脖颈高仰,锁骨窝因为动情深深陷进去…… 漂亮的让人心尖生?疼。 但或许是因为急切,在沙发上,时微君的情绪来去的很快。 不过也可能是太累了,停下的时候,她整个人连声都没发出来就彻底软了下来。 青黎抱着她去浴室清洗。 时微君迷迷糊糊的阖着眼,中途睡了几分钟,但很快就又?醒了。 青黎蹲在浴缸旁,手指拢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慢慢在发丝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 “微君,”青黎眉心微蹙,问:“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好?” 时微君怔怔的看她,好像还没有回过神?。 青黎继续问:“是失眠吗?” “没……”时微君下意识要去反驳,却又?在下一秒反应过来,她转过头,趴在瓷釉白的浴缸边缘看着青黎,老老实实的承认:“有一点失眠。” 青黎垂眸看她:“因为我吗?” 时微君眨了下眼睛,半晌,很轻的说:“我很想你。” 就算已经?有了猜测,但听到这个答案时,青黎还是忍不住心口一滞,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时微君伸出手,湿漉漉的指尖碰了碰青黎皱起的眉心,又?宽慰她,说:“没关系,我看到你就好了。” 青黎没说话?,只是抓着她的手在手边亲了亲。 时微君歪着头看她,白皙的脸颊上沾了些水雾,光下显得?面容格外温顺。 青黎笑了笑,从旁边的台面上找了个黑色的抓夹把?她洗好的头发全都夹到脑后。 时微君抬着乌黑的眼珠看了看,又?去拽青黎的衣摆,说:“你衣服都湿了,要进来一起洗吗?” 青黎说:“嗯,等会儿。” “好。”时微君这才松手,目光追着她。 后来到了床上,两个人又?闹了一回。 到后面时微君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了,却还懵懵懂懂的缠着青黎要,一声声的求她,声音柔软,泪眼朦胧。 青黎被她求得?差点失控。 时微君醒来的时候还有点蒙,在陌生?的环境里缓了几秒钟后猛的从床上下来,推开卧室的门。 “青黎?” 青黎从冰箱后面探出头,看见她还有些惊讶:“你怎么醒了?” 时微君看着她,好像一下子?回过了神?,原本紧张的表情软和下来,趋于平静。 青黎合上冰箱门,把?手里的红豆盒放到台面上,一边问:“怎么醒了?你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是饿了吗?” “我……”时微君身上还是青黎给?她穿的睡裙,头发凌乱,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呆了一会儿,才动动唇:“你在做什么?” 青黎已经?走过来,说:“我原本想把?粥先做上,明天早上吃。” 时微君哦了一声,随即腰身上隐隐的不适感好像这会儿才传到她脑子?里,她皱了下眉,伸手去抱青黎。 青黎揽住她,轻声问:“怎么了?” 时微君摸了下自己空落落的腰,皱着眉看她。 青黎想了两秒,说:“你的行李箱还没开,家里也没有新?的又?洗过的内衣了。” 时微君啊了声,随后小声说:“我没带衣服。” 青黎微怔:“没带?” 时微君说:“东西多?了还要托运,要等……我穿你的,行吗?” 青黎眨了下眼睛,片刻后,突然逗她:“那你空着吧。” 时微君一下抿住唇,面上呈现出两秒的空白。 青黎装作没看见,继续刚才的话?题:“你饿不饿?饿的话?我就给?你做饭,想吃炒菜还是面条?” 时微君并没有什么胃口,她也不想在此刻让青黎折腾,闻言便想拒绝,但很快又?改变主意,反而问:“你饿吗?” 青黎只好说:“我有点饿了。” 时微君说:“那我也饿。” 青黎失笑,想了想,说:“那就煎几个薯饼和鸡蛋,再热个牛奶,做宵夜,吃不吃?” 时微君点点头。 青黎这才松开她,转过身去灶台旁开火。 时微君看了几分钟,又?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青黎的腰,她比青黎矮一点,下巴磕不到肩膀上,便把?头埋在她后脖颈处,时不时探头探脑的去看锅。 青黎也不赶她,就让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在冰箱和灶台之间来回倒腾。 薯饼是速冻的半成品,煎鸡蛋、热牛奶也都不需要技术含量,所以青黎很快便端盘上桌了。 就这,时微君还特别认真地?夸奖:“你好厉害。” 青黎笑:“谢谢。” 时微君说:“不客气。” 吃过东西后,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 时微君打开那个只有十八寸的行李箱,里面确实没什么东西,只有些笔记本电脑、充电器、随身必要的证件之类的。 青黎问:“你打算待几天啊?” 时微君闻言抬起头。 她身上穿的是青黎的睡裙,奶白色的纯棉布料,蹲下的姿势让裙摆兜住了腿,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胳膊纤细,下巴尖尖,一张脸蛋素白干净,仰头看青黎的时候,像个在森林里静悄悄生?长出来的小蘑菇。 小蘑菇试探的说:“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下周末再回去,可以吗?” “下周?”青黎回忆了下,微微皱眉:“魏钦,她还没有跟你联系?” 时微君知道她在说工作的事情,不由得?眼睫微垂,说:“联系了。” “既然联系了,”青黎有点不解,看着她:“汇肯宁跟时界集团的合作,你可以不在吗?” 时微君细细的手指攥了下衣角,慢腾腾的说:“合作估计要缓几天。” 青黎身体站直了些,问:“出什么事了?” “合作没出什么事,是时界,”时微君从行李箱旁站起来,似乎停顿了几秒,才说:“顾立军死了。” 青黎一怔。 时微君的声音不见任何起伏,陈述道:“他?在信科挪用公款近三千万,害怕坐牢,跳楼自杀了。” “什么时候?” 时微君:“前天。” 青黎又?是一怔。 她之前让魏钦帮忙查过顾立军,自然知道他?是卷入了时家内部?夺权的边角料,时家的七小姐和五少短暂的互为盟友,去查时家老大时牧舟的账,其中之一的矛头就是顾立军。 顾立军在信科身居要职多?年,大型房地?产公司里动动手指头就能撬出来的钱太多?了,也太容易了,真要去查,集团里那么多?老家伙,几乎没有人能真正的干净。 但既然盯上了,必然不会给?对方逃脱的机会,除了顾立军自己,他?老婆的那个小建筑公司同样被查,还有他?那个正在上高中、但深夜袭击时微君被抓进去的儿子?…… 在这一场博弈中,时家老大没救自己的人,所以顾立军一定会“死”。 时微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头看着青黎,两条白净细嫩的小腿轻晃,问她:“因为这个事,合作要推迟几天,所以我下周再回去,行吗?” 第36章 豪门恩怨36 即使顾立军的死有时微君的推波助澜, 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异样,平常的像喝水吃饭。 青黎倒没有?觉的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不对,只是对时微君如今的心性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时微君还在看着她, 眸色乌黑纯净,甚至因为?一点长久的注视而伸出手, 自然的环上她的腰。 在原本的命运中,时微君的结局并不好, 除却豪门内斗因缘际会外?, 青黎并不否认,其中最大的一条因素, 便是时微君身上确实有?性格的缺陷——幼时的自闭症、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成?长过?程中父亲的忽视以及因为她继承了母亲遗产而滋生出来的厌恶和敌对,还有?别的, 时北恒那个私生子?,泰禾臣道八号里几近奇怪的大家族生活模式…… 童年的经历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 所以, 无论?时微君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她都不会太过?奇怪。 青黎微微垂首, 目光落在时微君的脸上。 或许是因为?彼此亲密的举止, 时微君下巴靠着她, 轻轻眯了下眼睛,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放松舒服的表情。 “微君, ”青黎摸了摸她的头发, 问:“你为?什?么会进时界?” “嗯?”时微君被她问的一愣, 有?些奇怪的说:“时界是我们家的公司, 我当然进时界啊。” 青黎笑了下,引导道:“可是幼君就没有?。” 时微君哦了声, 说:“她不想进公司,她想当社?会律师。”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青黎继续问。 “我想……”时微君眨了下眼睛, 片刻后环在她腰上的力度松开了些,声音很慢,又很认真:“我想变得足够强,我想把权利抓在自己手上,我想成?为?最好。” 时微君看着青黎,面容平静:“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冒犯、伤害、丢弃,不会因为?弱小而站在原地束手无措。” 公寓正处高层,硕大的落地窗外?没有?任何遮挡物,夜幕浓郁,星色斑驳,清冷的月光和着明?亮的光灯,一起?映照在时微君的眼睛里。 良久,青黎才动?了动?,却并没有?回应什?么话,只是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睛。 时微君双睫交合,如同薄薄的蝉翼,又很快分开。 青黎温柔的吻她。 不可否认,青黎确实在这一刻有?些后悔。 她自然清楚自己在时微君童年时期时所扮演的角色和地位,但彼时的她,并没有?多少在意,最终选择冷漠的离开。自那之后,时微君的人生便重新坠回原来的轨迹。 时微君因此怨恨她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再次遇见,她们还是很快很快就和好了。 青黎原本从来没想过?要在这方?天地里会和某个人产生情感上的纠葛,她的来处不明?,归处不定?,世界有?时候在她眼里像一个庞大的虚拟游戏,无数NPC来来往往,纷沓杂乱,如同身处梦境。 有?两年,她也曾怀疑过?自己精神有?问题,但无数心理医生的开解对她来说都毫无用处,甚至会让她与这个世界更加割裂。 房间里的灯终于关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朦朦胧胧的落在时微君的脸上。 时微君靠她靠的很近,胳膊搭在青黎腰上,脸颊蹭着她的肩膀,以至于青黎微微转头,便能看见她眼睫下一排沉静的阴影,鼻翼挺直,嫣然的唇瓣上还残留着辗转后的痕迹。 今天闹得次数太多,她应该很累了,但呼吸却并没有?十分平稳。 青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细嫩的脸侧,心中轻叹,又生出许多奇妙的柔软。 周末两天过?得很快,她们并没有?去什?么地方?玩,只是在附近逛了逛。 时微君对青黎的日常很好奇,喜欢青黎带她去自己平常会去的地方?,吃惯的餐厅、去惯的酒吧、经常光顾的图书馆、偶尔过?去的电影院…… 青黎并不知道别的情侣具体是如何相处的,但时微君一直都很乖,她在青黎面前很好说话,好似没有?多少禁区,也不做特?别要求,只要能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就好。 青黎无数次看她,都能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对彼此亲近的渴望,随时随地都想勾着,牵着,搂着,拥抱,抚摸,亲吻。 像得了皮肤饥渴症,只有?肌肤相亲才能感觉到蔚贴。 青黎多陪她了两天,周三下午的时候,她才找了个空档回了趟公司。 青黎调岗回国的事情已经在小组里讨论?过?,她目前接手的项目不多,手下的投研人员才八个人,多数都是西方?面孔,只有?特?助江蕴,跟她来自同一个国家。 “项目结束还要两年,我至少要跟到完美收官才可以,”江蕴原本对青黎要回国的事十分震惊,但不过?一周,她就改变主意,“不管怎么说,团队里能跟你一起?回去的都应该是我。” “可你之前的计划是移民。”青黎闻言收起?手机,转过?头看她:“你确定?要在这关节回去吗?你应该知道,这几个项目完结后,我很有?可能不会留在汇肯宁。” “我当然知道,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江蕴耸耸肩,她其实比青黎还要大两岁,但模样并不显,面容曲线带着东方?人特?有?的柔和,皮肤状态也非常符合当下的审美,经过?美黑后呈现出一种看起?来非常健康的小麦色。 “但我还没有?学到你的绝招。”江蕴握了握拳,有?些夸张地说:“学不功成?,誓不罢休。” 青黎闻言笑了下,也不做什?么解释。 出了大厦,青黎很快看见了站在路边的时微君,穿着一件黛青色的风衣,里面是浅灰色的棉麻长裙,脚上搭配的是双小皮靴,中间极其克制的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腿,清瘦,高挑,气?质出众,站在那里像一位从杂志封面里走出来的模特?。 正是下班时间,来来往往很多人都在看这个东方?女?孩。 “微君。” 青黎走过?去,轻声喊。 时微君转过?头,她五官长的纤细精致,但面无表情的时候却稍显凌厉,如今看见青黎,脸上的冰霜好似凭空消融,只微微弯了下眼睛,便透出一种无害的纯美。 时微君也朝她走了两步,一边很自然地伸出手。 青黎握住她的手,又捏了捏,即使时微君身上穿的不少,但指尖的触感依旧一如既往的沁凉。 “这是我的同事,Eos,你也可以叫江蕴。”青黎主动?介绍,又看向江蕴,说:“我女?朋友,时微君。” 时微君闻言手指一动?,立马蹭了下青黎的掌心。 江蕴倒是有?些猝不及防,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看着两人不由得发出一声“哇哦”。 “你好。”时微君朝对方?勾了下唇。 江蕴之前帮青黎做过?资料,自然知道一些时界集团的事,刚刚听到她的姓氏时,脑子?里已经过?了很多讯息,但她面上倒看不出来,很快就应下,笑容一如既往的真诚直爽,对青黎说:“你女?朋友真漂亮!” 青黎笑了笑:“谢谢。” 与江蕴告别之后,两人并没有?在外?用餐,而是直接回去。 晚餐是时微君一整个下午在房子?里捣腾出来的,青豆炒虾仁,蜂蜜鸡翅,香煎牛扒,还有?一碗蔬菜沙拉,主食是意大利面。 时微君显得有?些开心,还特?意在橱柜下翻出两根蜡烛来。 青黎自己都不知道那蜡烛是什?么时候买来放进去的。 “敬女?朋友。”吃饭时,时微君特?意举起?高脚杯跟青黎的碰碰。 青黎失笑,看了她两眼,说:“敬女?朋友。” 时微君抿着唇笑了下,这才喝了一口红酒。 过?了会儿,时微君有?点好奇的问她,“那个女?孩子?是你的下属吗?” 青黎点点头,说:“嗯,手头上的几个项目还没完,她后面可能会跟我一起?回国,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好啊,”时微君没有?什?么意见,又问:“你们认识多久啦?” 青黎说:“两年,我去汇肯宁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里面工作了。” 时微君闻言慢腾腾地哦了声。 吃过?饭后,青黎主动?去洗碗。 时微君端了一碟子?洗好的紫桑葚,一边看她洗,一边捏着吃,时不时给青黎也捏一个,手指尖上沾的都是紫色的汁液。 “不吃了,”青黎吃过?两个就停了,说:“先放放,晚饭还没消化呢。” “好吧。”时微君很听话的应下,很快把碗放到旁边的台面上,人却还站在一旁看她。 结果也不出意料,池子?里几个碗碟还没洗完,时微君就凑过?来靠上青黎了,小声说:“好想以后都这样。” 青黎逗她,说:“什?么样?” 青黎的姿势微微弯腰,时微君刚好把下巴放在她颈窝里,说:“接你下班,给你做饭,看你洗碗……” 她说着说着唉了一声,小声说:“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青黎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时微君说完后还想看青黎的反应,结果对方?只是弯了下唇角,时微君忍了忍,没忍住,又唉了一声。 青黎失笑,侧过?头亲了一下她。 时微君这才停住叹气?。 第37章 豪门恩怨37 青黎是在盛夏的时候回到的港城。 时家内部?的斗争已经趋于白热化, 汇肯宁的加入,让时微君比以往更加鲜明的站在三方势力之中,但又远远不够。 即使?时界已经是非常明显的家族企业, 但上市公司的实际经营人当然不仅仅只?要有个“家族继承人”的名头就?可以顺利交接,而是需要股东大会和董事会来决定, 需要更长久的经验和资质。 在这一点上,时家的长子长孙天然就拥有许多优势。 而时微君今年才二十五岁, 对于一个成熟且庞大的实业集团性企业来?说, 她现?在还太年轻了。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如果不是时牧舟意外去世, 这场豪门内斗的战线必定会?拉的很长,时宴舟也不会?以决胜之姿轻装上阵。 所以青黎并没有让时家老大“死”。 她并不需要有太多动作, 只?要找个借口在那一天把时牧舟留住就?好。 同上次青黎过来?泰禾臣道八号那天一样,这次依旧是个暴雨天, 不同于春季的雾蒙,夏天的莲花山更加葱郁繁茂, 雨霁下?沉, 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极致清冷舒爽。 时牧舟成家之后早已经搬离了这座大宅, 但因?着青黎借着老爷子身体不好的理由将项目洽谈放在了这里,他也只?好放弃了去外岛的行程, 依约赶过来?。 青黎其实跟他并不熟, 两人相差近十岁, 幼时青黎在这里生活时, 他正在外求学,有几年时牧舟毕业回国, 待着莲花山的日子也不多。 不过再如何陌生,只?要在港城, 青黎都属于半个时家“自己人”。 时老爷子觉得?这样挺好,即使?彼此合作只?是初想,但青黎放的姿态像极了与时家不计前?嫌、重修旧好的模样。 在莲花山待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时牧舟提前?走了,反倒是她被老人家留下?来?叙旧说话。 时老爷子半生富贵,临到老年,更是享尽奢华,身边又有无数精良的医疗资源做后盾,如果没有面临长孙的离世,以及后续时宴舟对时界原本势力的洗盘触动,他很有可能再多活几年。 青黎知?道,时家只?要老爷子还在,就?不会?有继承人尘埃落定一说。 临到傍晚时,青黎还去了趟那栋她住了八年的小楼。 或许因?为时家待遇不错,小时候那个总是喜欢吓唬她看电脑太多眼睛会?瞎掉的赵阿姨竟然还在这里做工呢,可能是年纪大了,看见?她过来?颇有些激动,泪眼婆娑的。 青黎想了想,她当初跟这位阿姨相处的确实比时微君与她还要亲密些,时微君幼时的性子在普通人眼里绝对算不上好,赵阿姨日常有什么事,必然是要拜托青黎代替她去跟时微君讲的。 更重要的是,青黎那时候实在是个过于好带的孩子,文静,秀气,有主心骨但从不惹事。 “上次你回来?我正好回去照顾孙女,都没见?上你,唉,这么多年连个信儿都没有,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 像以前?一样,独处时,赵阿姨在面对青黎从来?没有佣人对待主家的小心翼翼,而是呈现?出一种既亲近又随意的态度。 青黎对此倒觉得?平常,都是人,便真的有一层雇佣关系在,彼此又有什么贵贱之分呢? “你的房间还留着呢,除了每周打扫外,七小姐从来?不让人乱动。”赵阿姨停顿了下?,又说:“以前?闻舟少爷想要住你那间房,七小姐都没同意。” 时闻舟是时北恒的私生子,时微君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他最后住哪了?”青黎不免有些好奇。 赵阿姨随即喏了一声,抬手指了指:“最后啊,她让人把客厅后面那间客卧腾出来?给了闻舟少爷。” 青黎不由得?轻挑了下?眉,心中确定时微君必然是把她这个便宜弟弟狠狠收拾过,要不然也不会?只?给他一间原本备用做保姆房的客卧。 跟赵阿姨聊了一会?儿后,她才上楼。 推门进去,遥远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青黎在房间里随意转了转,她当年走的不算匆忙,但毕竟是远游,能带走的东西并不多,所以这里无论是哪处角落,都还留着当年的痕迹。 干净,但陈旧。 她最后停在那面硕大的书架上,这是整个房间里装的最满的一个家具,青黎俯身认真看了几眼目录,恍惚间觉得?这些书好像连具体的排布都没有变过。 青黎随手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册——《小王子》,多年过去,好多情节她都记不太清楚了,如今看过两页,久远的记忆倒是慢慢苏醒了些。 青黎在房间里停了近二十分钟才出去,然后便在走廊斜对面看见?时微君的那间卧室正开着门。 可能是见?她太久没出来?,赵阿姨这会?儿正在里面整理时微君的床。 “你今天在的话,七小姐晚上应该也会?回来?吃饭,我提前?给她换一套被罩。”赵阿姨一边解释,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青黎点点头,想了两秒,还是停在了门口。 “其实之前?她不经常在外面住的,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外面不熟,她住不惯,最近才……”赵阿姨抻着床单的动作突然一顿,像是终于想起来?,回过头来?问一句,“青黎啊,你跟她和好了吗?” 青黎不禁一笑,说:“和好了。” 赵阿姨这才哦哦两声,转过头去:“那就?好,那就?好。你等一下?,我马上出去。” 青黎没怎么在意,但下?一秒又想起来?,之前?时宴舟也问过她这样的话:和好了吗? 就?好像大家都默认,她和时微君之间肯定闹翻过。 也,确实算闹翻过。青黎想。 青黎并没有想要窥探时微君隐私的意思,站在门口随意的打量了几眼后,刚打算转身,目光便在卧室靠窗的桌子上停了一下?。 那里放着一个水墨色的器皿,虽然清洗的干净,造型也很有艺术感?,但青黎依旧一眼便看出来?那是个烟灰缸。 因?为临近晚餐时间,青黎被老爷子留下?来?吃饭,六点多的时候,时家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包括时微君。 时家人丁多,但时至今日,泰禾臣道八号早已经不如往日里热闹,毕竟小孩子们都大了,成家的成家,工作的工作,一个两个的都在外面有自己的窝,已经鲜少聚在这里。 如同上次吃饭一样,晚饭后老太太热情的留青黎住下?。 这次青黎倒没有客气,看了眼时微君后便答应了。 港城是沿海城市,每年夏天都要有几次台风过境,这几天也是一样,今日白天刚下?过暴雨,夜里天空倒是很晴朗,夜幕呈现?出一种很深的靛蓝色,星子明晰,月光透亮。 院子里拢着几盏路灯。 “你知?道吗?小时候,每次吃过晚饭从这走回去,我都会?害怕。”时微君指了指两边,说:“那时个子矮,总觉得?这两边的蔷薇丛好高好高,一转头,除了黑乎乎的枝叶什么也看不见?。” 青黎随着她的示意左右看了看,如今虽不是蔷薇正盛的花期,但院子里种的这些依旧开了不少,各色红粉零星膨胀在郁郁绿色中,经光一照,很是恬静漂亮。 但若是以小孩子的角度来?看的话,这些蔷薇丛确实高了太多。 青黎从始至终都没有这方面的恐惧,自然也是第一次听时微君这样讲,她有些惊讶,回头看了时微君一眼,随后牵住对方的手。 时微君很自然动了动指尖,改为十指相扣,又晃了晃,说:“如果你牵着我的话,就?没那么怕了。” 青黎笑,问她:“那以前?,我牵你的手了吗?” 时微君说:“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 她说完后,颇有些委屈的看了青黎一眼。 青黎小声啊了下?,脸上露出两分无辜,好似自己都不敢相信。 片刻后,青黎也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说:“我以后不会?忘记了。” 时微君目光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嗯了声。 别?墅里,赵阿姨也是刚知?道青黎晚上要住这里,正打算给青黎那间卧室换上新的被褥——毕竟之前?很久没有住过人,就?算经常打扫,床上用品也肯定没有更换很勤的。 青黎却很快就?制止她,说:“不用了,我晚上住微君那里。” 赵阿姨一愣,“住、住一起吗?” “嗯,”青黎点头,随后又去看时微君,一本正经的问:“好吗?微君。” 时微君抿唇,看了眼青黎,又看向?赵阿姨,说:“好。” 青黎颔首,朝还明显惊讶于以往孤僻的时微君能如此做派的赵阿姨再次确定:“不麻烦收拾了,我夜里跟微君睡一张床就?好。” 赵阿姨哦哦两声,慢了半拍后又问:“那,那要再拿床被子吗?” 这次不等青黎开口,时微君便说:“不用。” 她一开口,赵阿姨满腹疑问瞬间咽下?去。 时微君也没在意,拉着青黎上楼,并且对着客厅后小心翼翼的探头探脑朝这边看的时闻舟给予了一种非常明显的无视。 倒是青黎多看了两眼。 “我十六岁的时候,时北恒把他带回来?的,”进了门,时微君才开口,声音有些冷:“他打算借此让爷爷改变主意,让我把妈妈留下?来?的那些公司股份转出来?。” “两个,蠢货。”或许是真的厌恶,时微君一点没有嘴下?留情。 青黎早就?知?道时北恒的本性,闻言也不由得?皱起眉:“上要啃老,下?想啃少,他还真是什么都要干齐全。” 时微君说:“现?在也就?奶奶还愿意养他,以后他俩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青黎随即嗯了一声,又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时微君便也不说了,但还是回身把青黎抱住。 青黎又撸了撸她的后背,刚打算开口,视线不经意的一扫,便发现?白天看见?的桌子上那个烟灰缸已经不见?了。 第38章 豪门恩怨38 自之?前在医院那次后, 青黎再没有见过?时微君抽烟,甚至连类似的气味都没有在她身上闻到过。 她自然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就算是恋爱,彼此之间同样需要有所保留。 不过?, 还是会生出些好奇。 青黎仔细的打量着四周,时微君的这间卧室跟她记忆中的布置格局相?差不大?, 沙发和茶几虽然有换新, 但安放的位置却没变,阿姨打扫的也很?干净, 墙角挺立郁葱的香松和台面上的小摆件都收拾的十分整洁。 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所有的东西?都非常适宜。 只有那面硕大?的书架。 白天的时候, 青黎去过?自己曾经的那间房,如今再看这里?, 却莫名觉出熟悉。她俯身看了几秒钟,而后惊讶的发现?, 这个书架和自己房间那个, 里?面书籍的摆放几乎一模一样。 这当然不是意外。 青黎不由自主地转了下头, 看向?洗手间的地方?——门没有关,但浴室做隔断的玻璃隔音很?好, 并不怎么能听到水声?。 时微君从浴室出来时, 青黎已经站在床边, 手里?正拿着一只长耳兔。 “你还留着呢?”青黎回头, 笑着问她。 时微君将脸侧的头发拢到后面,目光落在她手上, 走过?来,临近了才?嗯一声?, 把兔子抓在手里?。 这兔子是青黎离开之?前送时微君的最后一件礼物,如今看起来已经足够旧了,身体上水粉色的长绒在重复的触碰和清洗后显得有些褪色泛白,只有一双眼珠还黑溜溜的。 时微君捏了捏耳朵,手感还是很?柔软,她看着青黎,说:“勇敢的兔子。” 青黎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闻言只是戳了戳长耳兔软绵绵的肚子,说:“现?在再看,依然觉得它?跟你很?像,又软又可爱。” 时微君把兔子翻过?来看了两眼,然后说:“不像,我已经长大?了,它?还是小朋友呢。” 她说话一本正经的,青黎忍不住笑起来,上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本来就是。”时微君眯了眯眼睛。 她刚洗过?澡,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浴袍,头发吹了大?半干,摸着还有些浅浅的潮,面颊上还泛着水雾蒸腾后的红润,此?时因为青黎的举动,纤长的眼睫很?轻的交合,眼尾微微翘起,带出一种旖旎的飞白。 青黎看着,对她此?刻露出的柔软和依赖而心热。 “嗯——”青黎的语调不由自主的拉长了些,逗她:“长大?了吗?” 时微君抬起眼睑,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青黎笑了笑,手指已经下落,牵住了她腰间的那根带子。 “我看看。”青黎说。 时微君的脸一下就红了。 青黎慢慢解开了她的带子,细密绵软的纯白面料被揭开。 时微君像被定住了,虽然已经亲近过?多次,但浴袍松开的那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心口微缩,手脚都不知道放那里?好。 青黎还在看她,目光逐渐滚烫的让她生出几不可闻的颤栗。 “青、青黎……” 时微君动动唇,像是要制止,语气却轻的似羽毛,又无?助又可怜。 停顿了下,青黎用鼻音发出一个嗯字,然后她伸出手,指尖碰触到不可思议的柔软。 空中的氧气好似被人为抽取,莫名变的稀薄,灼热,临近自燃。 “微君,”青黎眼皮轻抬,眸中的深色让时微君几乎不能直视,她咬字清晰的说:“确实长大?了。” 时微君闭了闭眼睛。 卧室里?的空调温度开的有些低,冷风寂静无?声?的扑着姣好美丽的身体,肌肤上原本潮湿的水汽被风一吹,透出丝丝凉意,温热的唇舌一下一下落上去,刺激的时微君止不住颤抖。 “冷吗?”青黎揽着她坐在床边。 时微君摇头,眸光水润的看着她,细声?细语:“还、还好……” “嗯……”青黎的掌心温热,落在时微君的身上,寸寸抚摸。 时微君软着声?音哼了一声?,双手环着她的肩膀。 青黎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还是白日?里?的浅色衬衫和长裤。 那长裤是种垂感极好的藏蓝色面料,纹路细密,洇了水渍后便贴上了皮肤。 时微君坐在青黎的腿上,纤细的腰肢被一只手紧紧扣住,青黎左手的手腕上有一只金色细链的腕表,此?时因为主人的用力,冰凉的表盘正硌着裸/露在外的腰窝,生出点疼,但在整个浪潮中又不太明显。 原来的浴袍顺着削白的双肩滑落,跌在膝盖处,又很?快因为抖动落向?地毯。 时微君抱着青黎的头,优美的脖子高仰,胡乱的喊着青黎,断断续续的叫她轻一点、慢一点,像一只引颈低鸣的天鹅。 令人指尖发麻,沉浸其中。 她每次刚开始做的时候都很?敏感,所以这次还不到十分钟,青黎便停了下来。 时微君手指紧紧揪着青黎肩上的布料,骨节几乎有些痉挛,急促的喘着气,面容在失神和迷离之?中映出艳丽的薄红,脸侧和额头都有些细汗。 青黎脸颊贴在她起伏的身上,缓了一会儿,才?抬头亲了亲她微张的嘴唇,弯腰把落在脚边的浴袍捡起来,简单擦了擦,又把人重新裹进去。 时微君迷迷糊糊的,腰腹还紧紧贴着她,两只胳膊搂着青黎的脖子。 又过?了一会儿,青黎低声?问她:“好了吗?” 时微君埋在她脖颈间的头动了动,小声?嗯了下。 青黎这才?素手一揽,从床边站起来,把人放到床上。 时微君翻了个身,趴着,浴袍松散的盖着背,将将遮住春色,一双修长的腿却还露在外面,她皮肤白,腿侧有些磨蹭后生出的红在此?刻看起来格外明显。 青黎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捻了捻身上裤子的布料,触感顺滑,但纹路感也清晰,怪不得会磨出印子。 “都擦红了,”青黎单膝跪在床边,碰了碰她的腿,“疼不疼?” 时微君瑟缩了下,蜷了蜷腿,声?音闷闷的:“不、不疼,你别摸了……” 青黎失笑,指腹轻轻摩挲了下,这才?收回手。 “我去洗澡。”青黎把浴袍给?她往下拉了拉,随后站起来。 时微君哦了声?,又转过?头,她面上的意乱情迷渐渐褪去,神情有些倦怠,视线却一直盯着青黎在目之?所及的空间里?动作,散头发,摘耳饰,去腕表…… 时微君忍不住动动手指,摸了摸刚才?被那表硌疼的腰侧。 青黎最终还是没去问她抽烟的事。 只不过?,有些事情总会留下痕迹。 青黎在港城并没有什?么房产,回来后一直住的是时微君在嘉林苑的公寓,因为是在市中心,距离两个人的工作地都很?近。 彼此?住的久了,青黎没有发现?时微君再抽过?烟,但却知道她一直有些失眠——也可以说严重,即使在吃过?褪黑素的前提下,时微君夜里?依旧睡得很?不安稳,几乎每隔一小时就会醒一下。 如同现?在,青黎睡觉向?来轻,就算时微君半夜醒来后很?安静,她依然可能会在某种长久地注视里?被惊醒。 明明睡前时,彼此?欢/爱过?好几次,结束的时候时微君手指都不想动,显然已经很?累了,但在此?时却还是侧着身,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明净而沉凝。 青黎伸手去揽她,开口时声?音还有些低哑,“又醒了?” 被抓到过?几次后,时微君已经不会再对青黎的问询闪避,身体顺势动了动,去抱青黎的腰,脸蛋蹭着她的肩膀。 “就快要睡着了。”时微君小声?说。 青黎含糊的应了声?,一边将手放在她背上,轻拍——是种常见的安抚小朋友睡觉的动作,轻柔的传递出彼此?的陪伴。 时微君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几秒钟,青黎凑过?来蹭蹭她,语气温吞:“把眼睛闭上。” 时微君哦了声?,这才?老?老?实实的闭上眼睛。 空间一时陷入静谧,只有轻轻的拍背声?传出,后来这声?音也慢慢停了,只留下昏暗,还有萦绕着周身的浅香、舒缓的呼吸声?,即熨帖又安全。 时微君的意识终于毫无?抵抗的松弛下来。 不过?,虽然时微君的睡眠质量很?差,但气色一直保持的不错,青黎猜测可能是因为她饮食清淡,或者是那些昂贵的护肤品。 除了这点之?外,她在青黎面前表现?的一直温顺平常,最多再加一条足够黏人,她喜欢穿青黎的衣服和鞋子,习惯秒回青黎的消息,对青黎有着过?分的顺从,好像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待在一起就好。 青黎并不确定其他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可时微君看起来总是很?乖?乖到没有一丝棱角。 回国后的青黎比以前更忙了些,分公司这边暂时没有因为她而做出多大?变动,青黎如今虽是空降,带的却还是原本在总部的那几个项目——不过?并没有什?么人对此?有异议,原本在这一行中,能做到顶尖的人便是凤毛麟角,更何况青黎还这么年轻,手下投研人员不过?八个人,人均AUM却已经超过?十亿美金。 青黎本身对这些赞誉感触不大?,但毕竟应下了吉榭尔.汇肯宁这门差事,无?论以后如何,当下自然都要做好。 不过?因为协同的几位同事都在国外,两方?时差下,青黎的工作时间几乎与常人颠倒。经常早上时微君出门上班了,她才?刚入睡,时微君晚上回来了,她还在公司加班。 刚开始,时微君总是想去接她下班,可等她在公司楼下守了几次后,青黎便不让她去接了,转而将一些不是很?紧急的工作放到公寓里?。 但偶尔还是会待在公司超过?十二点,时微君便会打电话催她,频率保持在半小时一个。 既严谨,又克制。 第39章 豪门恩怨39 时微君坐在沙发上。 面?前的电视被打开, 西装革履的女士正在重复播报今日的晚间新闻,清晰流畅的声音近乎某种机械,一字一句的在空间里飘荡。 时微君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表, 而后努力将注意力放回到电视上,拇指指尖却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磨蹭食指关节——如今那里被她?带了一个指环, 坚硬的质感瞬间便清晰的反馈出异样。 好烦,这?些小毛病为什么总改不掉。 时微君低下头?, 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被一圈细细的金色套着,并不突兀, 甚至将手?指修饰的更加细白。 但她?不喜欢带这?些东西。 时微君攥了攥拳,又?松开, 让自己以一个正?常的姿势将手?垂在身边。 青黎已?经发过信息,说她?正?在回来的路上。 她?今天?回来的不算晚, 也可以说对方已?经在尽量压缩自己的上班时间,青黎现在的夜班基本都只?上半天?。 青黎…… 青黎很好。 时微君又?看了一眼钟表, 她?刚洗过澡, 头?发只?吹了半干, 被空调的冷风一吹,落在肩上的部分冰凉凉的。 时微君收回视线, 下巴垫在膝盖上, 她?穿的是青黎的睡衣, 一条香槟色的纯棉睡裙, 舒适,软绵, 带着一点清洗后干净的香气。 其?实应该满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 青黎越好,她?反而越是觉得不够,就算是已?经拥有,却还是不能被满足,好像心底的欲望一直一直在不断的膨胀…… 门口的电子锁被触碰,发出一声短促的轻鸣。 时微君的手?指神经质的跳了下,身体却没有动,只?是转过头?去看。 玄关?处的线灯亮了,青黎走进?来,落在光里。 “微君。”她?把包放在柜子上,一边朝时微君打招呼。 时微君小声嗯了下。 青黎问她?:“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时微君回头?看了眼电视,说:“在看新闻。” 青黎走过来,站在时微君身后,手?臂搭在沙发椅背上也朝电视看了两眼,“船舶定线?” 时微君的眼睛盯着新闻播报中?下面?的滚动小字,辨认了下,才接上话:“嗯,这?个计划如果能落实的话,公司可能再增加两条航道。” 青黎闻言点头?,转身去洗手?台,说:“港城对海上高速还是挺上心的,不止是嘴上说说,说不定这?个项目三年内就能通行运营。时界要是有想法的话,可以尽快争取了。” 时微君被她?笃定的语气弄得一愣,目光落在她?背影上:“你怎么这?么确定?” 青黎回头?,不答反问:“时界有顾虑?” “有一点,”时微君看着她?,说:“港城这?两年的财政不大好看,这?个工程量又?太大,还赶上换届,私底下各家都有点担心等下一位过来上任的时候这?个项目会烂尾,到时候又?拖欠工程款。” 时微君逐渐仰起头?,没什?么感情的说:“他们也不是头?一次干这?事了。” 青黎一边擦手?指,一边走近。 时微君往沙发旁边坐了坐,继续问她?:“你觉得会吗?” 青黎微微沉吟,摇了下头?,说:“港城这?几年打的基调一直是建设全球海洋中?心城市,向来看重海事力量,应该不会因为换届就有太大变动。” 时微君小声啊了下,说:“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青黎身体贴着她?倚在沙发上。 时微君加重语气嗯一声,半转过身,问:“你不是刚回来吗?为什?么感觉你对港城这?么熟悉?” 她?眼睛亮晶晶的,又?是惊叹,又?是疑惑。 青黎忍不笑了下,凑过去亲了亲她?滑溜溜的脸蛋,然后说:“我瞎猜的。” 时微君手?指缩了缩,等青黎的唇都离开了,她?才眨了下眼睛。 两个人偎着看了一会电视,青黎起身去洗澡,出来时看见时微君还趴在床上,拿着手?机。 “微君,不要玩手?机了,快睡觉。”青黎把吹好的头?发夹起来,一边撸了下她?的后背,提醒。 时微君把手?机扣在被子上,问她?:“你睡不睡?” “我回两个邮件就睡。” 时微君哦了声,小声说:“可是我一个人睡不着,我想等你一起睡。你要很久吗?” 她?问的有些小心,以至于青黎都不忍心回绝,她?想了想,说:“你睡觉,我把电脑拿过来在这?边陪你,但你不能说话,也不能玩手?机,只?能闭上眼睛休息。好吗?” 时微君闻言眼睛一亮,忙嗯嗯两声,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青黎端着笔记本过来,时微君已?经老?老?实实的躺在被窝里。 青黎失笑,上床之后先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才去关?灯。 时微君察觉她?的动作,忙说:“不用关?灯。” “没事。”青黎没做犹豫,很快按下开关?。 空间暗下来,只?有青黎手?中?笔记本还在亮着,但又?不足以令人困扰。 时微君翻了个身,脸靠着青黎的腰侧,没搂她?,只?是拽了点她?的衣角。 青黎动作很轻,但落在耳朵里的声音依旧很多,指尖触碰键盘,布料之间的摩擦,不甚平稳的呼吸…… 她?工作很辛苦,不应该这?么折腾她?的。 但怎么办?这?样的折腾,却能让自己觉得幸福。 时微君又?往青黎身边凑了凑。 青黎感觉到了,转过头?看她?一眼,时微君离她?很近,脑袋几乎全埋在被窝里,柔软乌黑的头?发散在脸侧,只?露出一点白皙的皮肤。 青黎没动,看过几秒钟后将视线重新落到电脑上。 回了几封邮件,又?看了下大盘,关?上电脑时,屏幕下侧的时间已?经显示凌晨两点半。 对照青黎的作息来说,并不算晚。 时微君好似睡着了,青黎掀开被子下床时,她?一点动静都没有,但等她?把笔记本放回书房,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微君已?经睁开眼。 “你工作结束了?” 青黎嗯了声,摸了摸她?薄薄的眼皮:“吵醒你了?” 时微君摇了下头?,慢腾腾的说:“不是你吵醒的。” 青黎了然,弯下身仔细去看她?,其?实时微君脸上并不是没有困倦,只?是眼眸看起来清明,眉心轻蹙,神情上带着一点不满和迷茫,像是陷在身体疲倦和意识清醒的挣扎对抗中?。 很漂亮。 青黎看了几秒,亲吻她?的唇角:“睡不着的话……” 时微君很快抬起下巴,迎合她?的吻。 片刻后,青黎抬起手?开了盏床头?柜的灯,局部照明的灯光柔和,却能让人更清晰的看到对方的表情。 青黎喜欢看着时微君的脸。 她?喜欢时微君在自己身下辗转,喜欢听到她?控制不住的喘息和求饶,喜欢她?对着自己敞开身体,喜欢看着她?被占有到哭泣溃败。 青黎亲了亲她?的眼睛,舌尖舔过湿漉漉的眼睫。 时微君两只?胳膊搂着她?的脖子,还在失神中?。 青黎知道,情/欲的翻涌和起落,总是能最大程度的去消耗她?的精神。 青黎用湿纸巾给时微君擦的时候,她?身体都还在颤抖。 “好好睡吧。”青黎亲了下她?的头?发,低声说道。 时微君的眸色还有些涣散,看她?一眼后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夏天?,港城的清晨来的很早,不过五点多一点,天?空就已?经泛白,房间里的影影绰绰的映出点光亮。 青黎没睡,眼睁睁看着时微君从睡梦中?醒过来。 彼此对视时,时微君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脸上露出些情绪。 青黎伸手?去拢她?落在脸侧的头?发, 时微君眯了眯眼睛,很快就用光滑的脸颊蹭她?的手?指。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悄悄的待了好一会儿,享受着清晨的温情。 直到青黎出声打破了静谧:“微君——” 时微君含糊的嗯一声。 “你,”青黎声音很轻,“你要不要看一下心理?医生?” 时微君被突如其?来的话问的一懵,“什?、什?么?” “你失眠太严重了,”青黎的手?指还在继续梳理?着她?耳侧的头?发,轻声问:“你之前的心理?医生还有联系吗?” 时微君的神情有些空白,动动唇:“没……没有……” 青黎闻言表情丝毫未变,说:“我曾经的心理?医生卡罗尔主治各类神经症,在业内很有权威,你想不想去见一见?”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里信息太多,时微君反应了两秒,才脱口道:“你的心理?医生?” 青黎嗯了声。 她?应的过于坦然,让时微君不由得瞪大眼睛,一时有些欲言又?止。 青黎也没有在意,收回手?指,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彼此都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脸。 “微君,你现在睡的太少了,要看医生,否则对身体不好。”青黎问她?:“你想去看看吗?” 时微君的注意力勉强被清晰而认真的语气拉回来,怔怔的看着青黎。 “我……”时微君抿唇,眼睫下垂,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我不想。” “为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迂回的问询,但或许是因为青黎的声音太过温和与平常,时微君在此刻并没有生出多少被质问的情绪,只?是有些沉默。 好在青黎很快便妥协了:“没关?系,不想去就不去。” 时微君却并没有因此放松表情,只?是垂着眼睛看向不知名?的地方,良久,又?抬眼看了青黎几秒,才开口道:“我不想把自己的秘密讲给她?们听。” 青黎闻言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了然。 时微君不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青黎。 过了会儿,青黎却突然笑了下,说:“我也是。” 时微君微怔:“嗯?” 青黎说:“我也无法对我的医生坦白,所以卡罗尔一直对我束手?无措。” 时微君抿唇,忍不住问:“你不能坦白什?么?” 青黎翻过身,平躺在床上,目光看着光线逐渐清晰的天?花板,说:“秘密啊。” 时微君凑过来,胳膊肘撑着枕头?,“你也有秘密吗?” “当然,我也有秘密。” “是……什?么?” 第40章 豪门恩怨40(完) 青黎的秘密。 青黎总是认为爱情是件需要真诚的事, 所以,她从很早之前就清楚,如果真的要去经?营一场感情, 那她先天然便要背负一个谎言。 但对方是时微君。 “是什么?”时微君好奇的又问了一遍。 青黎把目光从黯淡模糊的虚空处移到?她脸上,笑了下, 说:“微君,你知道?什么样的事才能被称得上秘密吗?” 时微君眨了下眼睛, “什么?” “不能说的事才叫秘密。”青黎手?指摸了摸她的脸蛋, 一本正经?的逗她:“如果我讲了,那还能叫秘密吗?” 时微君啊了一声, 呆呆的看了她几?秒,脸上才浮现出巨大?的失望。 “不能说吗?”时微君纠结了一会儿, 还是忍不住再次试探,小声问:“我也不能说吗?” 青黎没说话, 只是亲了下她的唇角。 收到?拒绝,时微君不由得鼓了鼓脸蛋, 把脑袋埋到?枕头里。 青黎失笑, 伸手?去揉她的头发。 时微君闷了一会儿, 转过头,说:“我跟你交换, 行不行?” “怎么交换?”青黎侧过身, 单手?支起头。 时微君伸出手?搂上她的腰, 仰头看着青黎, 一张漂亮的脸蛋,肌肤雾白, 又带着些刚刚被闷出来的浅绯色。 青黎目光含笑,好以整暇的看着她。 时微君张张嘴巴, 突然又在这视线中有点退缩,一时没发出声音。 青黎轻晃了下她,笑道?:“交换秘密吗?” 时微君抿起唇,错开?了视线,盯着青黎脖子上的一颗小痣,“其实?,我也没什么秘密……” 时微君停顿了下,又抬起眼睛,她晚上睡得不多,双眼却并没有什么血丝,依旧黑白分明,澄澈动人?。 “我就是,很喜欢你,”时微君的声音很慢,很轻,“青黎,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想,我想让你永远陪着我。” 青黎心中猛地一震。 时微君慢慢收紧胳膊,又将脸贴在她的胸口?,半晌后平静的说:“这就是我的秘密。” 青黎没有说话,看了她很长时间,才动了动唇:“我也,很喜欢你。” 时微君眼睫微颤,柔软和酸涩化在胸口?,让她只能轻轻嗯一声,尾音轻飘飘的,几?乎一出声便散了。 她没有继续去追问青黎的秘密,但青黎却少?见的有些迟疑。 青黎搂着她,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一下一下的梳着,目光在空中漫无目的穿梭。 早晨的天光逐渐亮堂,径直穿过未合严的窗帘缝隙,在床尾、墙上、天花板投出粗细不同的光束,霜白,又夹杂着几?分被无限稀释的靛蓝夜色。 “我的秘密,”青黎慢慢起了话头,但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她垂下眼睑,看着因为她发出的声音而抬起头的时微君,轻轻吸气,说:“卡罗尔判断我可能得了幻想症。” 时微君的眼睛瞬间瞪大?。 “不过,我并不这样认为。”青黎停了一会儿,又问:“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时微君慢半拍的点点头。 “我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就像楚门,走进了一个?设定?好的虚假世?界里,溺在一场洪流之中,被沉浸,消磨,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走出去。” 她话音一落,时微君的脸色就变了:“青黎!” 青黎笑了下,手?指落在她的后脖颈上捏了捏,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说:“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我只是会很好奇,好奇这个?世?界背后的真相。但你不用担心,即使这样,我依旧享受生活。” 时微君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失措,惶惶不安的看着她。她知道?青黎的性格,对方既然说出来,必然不是因为玩笑,而是她真的这么想。 “为什么会这样?”时微君失声问。 青黎看着她,其实?如果不是时微君的存在,她或许很难会那么长久的保留住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异样感,毕竟那时她还很小,而且,她并没有以往的记忆。 青黎摸了摸她的眼皮,又凑过去亲了亲,近乎耳语的呢喃:“因为你,微君,你是不一样的。” 时微君闭了下眼睛,脸上露出茫然。 青黎的目光是一种时微君无法理解的复杂,又很温和,她说:“因为你,我有了一项超能力。” 青黎说到?这笑了下,神色露出一丝狡黠,“我能未卜先知,你信吗?” 时微君被问得一愣,张口?结舌:“什、什么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就是我能看见你的未来,”青黎语气认真了些,看着她,说:“这世?上,我只能看见你的。” 时微君的未来一直延续到?四十九岁,她二十八岁时被指控谋杀未遂,时家富贵,自然不可能让家族里真出一个?劳犯,刚好时微君本身就有心理疾病,所以时宴舟做了些手?段后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时微君的后半生便待在精神病院里一直没有出来,相当?于一种另类监/禁,直到?她自杀身亡。 青黎并未有多少?犹豫和心理负担,轻轻道?出时微君原本的命运,她甚至说了自己从对她命运的窥探中所获得的利益。 “所以我也并不是什么投资天才,我只是比她们多看到?了几?十年的未来而已。”青黎说。 时微君整个?人?懵懵的,身体到?后面?已经?慢慢离开?青黎,跪坐在床侧看着她。 青黎碰了碰她的脸蛋,又下了床,拉开?窗帘,天光大?亮,阳光铺满了整个?房间。 时微君盯着她的背影。 “那你呢?”半晌后,时微君歪了下头,像一个?听到?故事bug的小女孩,急切地追问:“那你呢?青黎,你在哪?” “我?”青黎靠着落地窗玻璃,背后是从黑夜里醒过来的繁华大?都市,她说:“我很早就不在了,当?年的那场车祸,我原本也是遇难者之一。” 时微君闻言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摇头:“你不是,你没有遇难,你还活着……” 青黎闻言微叹:“是啊,我还活着。” 时微君瞪大?眼睛,看着青黎。 青黎又问:“微君,你相信吗?” 青黎的讲述很笼统,她甚至没有拿一件能够立马验证的事去为自己的话作证,可就算这样的说辞荒诞感那么深,时微君还是瞬间就信了。 慢慢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眼眶泛了红,却又深深点头,说:“我信。” 青黎笑了下,说:“谢谢。” 青黎说:“微君,这就是我的秘密。” 这好像是个?很平常的早上,她们在床上拥抱,聊天,后来一起做了早餐,青黎送时微君出门去上班,而后又重新洗漱了下,躺到?床上休息。 或许是因为知道?青黎白天要补觉,所以一整天时微君都没有给她发什么消息,只有五点的时候问她有没有起床,又跟她确认晚上不会加班。 临近六点,青黎开?车去接时微君下班一起吃饭,这样晚餐结束后,她就可以直接去公司。 青黎提前到?了十分钟,她把车直接开?到?时界大?楼下的室内停车场,但没去楼上,坐在车里给时微君发消息自己到?了。 时微君很快就结束了会议,助理随后给她做补充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听得进去,一边拿了外套,一边推开?门:“边走边说。” 助理紧随其后,跟在她身边确定?下个?季度几?个?工程款的周转时间。 大?楼高层有领导专用直梯,所以虽是下班时间,但电梯畅通无阻,很快就下到?负一。 时微君远远就看见青黎的那辆黑色路特斯,还是她之前给的那辆,停在周围几?辆商务车之间。 隔着车玻璃,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只看见车头位置短促的亮了下双闪。 时微君的脚步突然顿了下,身后跟的助理不明所以,但也停下脚步。 几?秒钟后,时微君突然打?断了她的汇报,问:“你能看见那个?人?吗?” 助理一怔,目光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方几?米处看了下,有些奇怪的说:“能看见,嗯,好像是您的朋友周小姐。” 时微君眸色闪了下,冷淡的嗯一声,“工程款先压着,对方什么时候把手?续补全了,什么时候再发出去。” 助理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应下。 时微君这才走上前,青黎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在一旁,因为等下要去上班,她穿的稍稍正式,浅绿色的衬衫和长裤,脚上却没有穿高跟鞋,搭配的是一双黑色的乐福小皮鞋,看起来简单而舒适。 “我还以为你没看见……”青黎话音未落,时微君就紧紧抱住了她,她顿了顿,手?掌落在时微君的背上,轻声问询:“怎么了?” 时微君说:“想你。” 青黎心中一软,侧过头亲了下她的头发。 时微君却还是没松手?,怀里实?实?在在的触感令她安心,她换了个?姿势,将头转过来埋进青黎的颈窝,呼吸都扑在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 地下车库没有空调,空气闷热,两?人?抱在一起,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竟然都比空气里的温度低些,可能是因为吹空调太久。 青黎也没有推开?她,任她搂着。 过了一会儿,时微君小声说:“我刚刚问我助理,问她能不能看见你。” 青黎挑了下眉:“她看见了吗?” 时微君点点脑袋,唇瓣和鼻尖蹭着青黎的脖子,说:“她看见了。” 青黎笑了笑。 时微君声音闷闷的,“我真害怕我是个?神经?病,你只是我的幻觉。” 青黎说:“你不是神经?病,我也不是幻觉。” “嗯,你不是,你是真的。” 青黎手?指轻轻抚摸时微君的发尾,语气加重了些:“微君,永远不要怀疑自己。” 时微君的手?臂紧了紧,很快又松开?了些,抬头看着青黎,一双水润的眼睛,眼尾氤氲着浅浅的薄红。 青黎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 时微君毫不犹疑的迎上来,唇瓣碰到?一起,渐渐潮湿。 此时六点十分左右,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远远能听见一些人?的脚步声和汽车启动、转弯,车轮抓地的尖叫划着耳膜。 两?人?却都没有分开?,时微君甚至有些急切,身体紧紧贴着青黎,手?指在她背上游走,舌尖勾着青黎,相互碾压摩挲,交换唾液…… 直到?一声惊恐的低呼。 青黎捏了下时微君的后脖颈,两?人?分开?,又一同转过头——西装革履的时宴舟停在不远处,身边有个?同样职业装的女人?捂着嘴巴。 青黎两?人?的站位在左右都是比较高的商务车位置中并不太明显,但奈何停车场里几?位集团高管的固定?停车位置基本都聚集一处,所以时宴舟走过来时,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纠缠的两?人?。 时微君看他一眼,又重新埋到?青黎的肩膀上,像是在她衣服上擦了下嘴巴,同时轻轻吸了口?气,缓了缓心底翻腾的欲望,再转头,声线清明:“五哥?” 时宴舟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拧眉,又松开?,又拧眉,声音都有些破裂:“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时微君伸手?帮青黎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不答反问:“有事吗?” 时宴舟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不可置信:“我在问你!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刚刚——!!” 青黎倒并没有被质问的气恼,甚至笑了下,主动出声道?:“如你所见,我跟微君在谈恋爱。” 时微君立马回头看她,目光灼灼。 时宴舟的脸色一时变幻莫测,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似乎处在震惊中还没有回过神。 青黎停顿两?秒,说:“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时微君听她这么说,都没等时宴舟反应,绕过车头就要去开?副驾驶的车门。 “微君!”时宴舟终于开?口?。 时微君手?撑着车门,抬眼看他,神色平常。 时宴舟手?指解了下领带,神色有些暴躁,他看了时微君一会儿,眼睛里逐渐露出狠厉:“我希望你给我个?解释,要不然,我不……” 时微君说:“我不需要给你解释,也不劳烦你帮我隐瞒。” 她说完后,上车,关门。 黑色轿跑扬长而去,远远还能从后车镜看到?时宴舟转过身,死死盯着她们。 时微君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车窗玻璃,过了会儿,又抿唇笑了下。 “笑什么?”青黎问。 时微君说:“开?心。” 青黎:“嗯?” 时微君眼睛弯起来,说:“我真想明天就告诉奶奶她们,我们在一起了。” 青黎说:“都行,我没有意见。” “我知道?,”时微君又笑了下,说:“你不在乎这些。” 青黎也笑了笑。 时微君看了看她,又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没过一分钟,又看着青黎。 “青黎,我喜欢你的秘密。” 青黎转过头。 时微君说:“你的秘密让我觉得我对你来说很不一样,让我很踏实?,很安全。” 这样的话,就算,就算你没有那么爱我,我也不会害怕了。 青黎毫无察觉,面?上笑了笑,说她:“刚才你还说我是你的幻觉呢。” “不一样,”时微君摇头,语气认真:“我看见你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 她说着说着,还伸手?摸了摸青黎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臂,又很快松开?,目光却还盯着青黎。 “青黎,你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进精神病院的。”时微君侧坐着,脑袋歪在椅背上,视线直直的落在青黎的侧脸上,“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她说话时露出的神情那么美丽,几?乎令青黎失神。 “好。” 时微君又笑了下。 青黎的坦白让她对自己原本的命运并未有多少?好奇和执念,甚至于把她送到?精神病院的时宴舟,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对手?而已。 从小到?大?,她都有很多对手?呀,家人?、同学、同事,一个?接一个?,以后也会更多,只要她还没有停下脚步,只要她身边还存在竞争,就永无止境。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 她要做的,只是去面?对就好了。 而且,她现在有青黎,有超能力的青黎。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处商场里,用餐后才刚刚过八点,青黎没着急立刻去公司,跟时微君在商场里走一走消食。 工作日,但商场里的人?依旧不少?。 时微君原本对逛街并没有什么兴趣,此时却莫名的兴致盎然,一楼有处麦当?劳,小窗口?上打?的是冰淇淋买一送一的招牌,好几?个?成双成对的情侣或者好友在等候。 她莫名的看了两?眼,青黎便问:“想吃?” 时微君点点头。 青黎走过去下了单,还取了个?号。 等候的时候,时微君一直挽着青黎的胳膊,旁边有一对小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时不时往她们俩身上看。 时微君一边大?大?方方的直视她们,一边小声问青黎:“那个?女孩子一直看我做什么?” 青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面?的女孩早已经?在时微君的直视中窘迫的转过头,只余光时不时的往这边瞄。 青黎想了想,说:“可能是好奇吧。” “好奇什么?” 青黎说:“好奇你全身上下超过七位数,为什么还在这里等一只不到?五块钱的冰淇淋。” 时微君皱了下眉:“真的吗?” 青黎笑了笑,说:“我瞎猜的,也许是她看你长得漂亮。” 时微君张张嘴巴,正好这时窗口?叫到?了青黎的号,青黎便走过去,用纸巾垫着下面?的蛋筒接过来。 时微君落后两?步等她。 时微君今天穿了一身烟紫灰的西装,平底小皮鞋,头发散落,耳边垂着细细的长耳线——奢华享尽的豪门生活,让她不用太多首饰点缀,就能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露出无数金钱堆砌后的那种精致又锋利的美,在人?群里像个?发光体。 青黎回过身看她时,都忍不住在心底喟叹,这不到?五块钱的冰淇淋真配不上她。 不过,即使如此,青黎还是伸手?把冰淇淋递过去:“你先尝一口?,看喜不喜欢。” 时微君没用手?去接,低头尝了下,寡淡的奶香夹杂着大?量的冰沙,迅速化在舌尖。 “好吃吗?”青黎问。 时微君抬头看她,皱了皱鼻子,没说话。 青黎失笑,收回手?:“没事,你吃不下我吃。” 时微君抿抿唇,说:“那我还可以吃两?口?。” 青黎看她一眼,也没惯着,抬手?去喂。 时微君勉勉强强吃了几?口?,最后还是都给了青黎。 距离麦当?劳不远的地方是几?家金店,柜台都摆到?外面?了,青黎吃完冰淇淋后,时微君又把目光频频落在距离最近的柜台上。 青黎把垫蛋筒的小纸巾丢进垃圾桶,回首把人?拉住。 “好了,小朋友,不看了,买戒指我们要换个?地儿。” 时微君脸一热,下意识辩驳:“我不是看戒指。” 青黎揉了揉她的指尖:“对,你没看戒指。但是我们挑戒指的话还是要换个?地方。” 时微君顺着她的力度往外走。 “我就是没看戒指。” “嗯。” “你……你说换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更好的,最好的。” 50-60 第51章 真假千金11 “……三个全等菱形……连接AE与BG、CF分别交于……AB=6……求BP的长……” 于池吭哧吭哧的算, 在草纸上来回勾勒,左标一个辅助线,右标一个辅助线, 五分钟后还是决定放过它,看下?一题。 “……二?次函数y=ax?+……与x轴交于点A、点B……直线DA的函数……tan∠OBC=1……” 哈? 于池瞪眼, 绝望了一分钟,伏案, 再读一遍题干。 于池开始抠手指头, 抓头发,挠脖子, 咬笔头…… 家教老师确实很专业,虽然她?是上完高一才休学的, 但从初三的知识点?开始补习一点?错都没有。 于池把笔撂了,背靠椅子, 看了看表,十?点?二?十?七分。 房间?很大, 隔音很好, 周围静悄悄的。 于池以前租的那房子很小, 三个女孩子挤一个不到四十?平的一室一厅,楼下?就是小吃一条街, 窗玻璃又薄又脆, 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有噪音入耳。 但体力劳动的唯一优点?便是能最大限度的耗尽人所有的敏感度, 而不是像现在, 因为空间?过于安静,所以那些电子产品运作?时近乎静默的嗡嗡声都能让她?感到烦躁。 于池直愣愣的看着桌面, 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站起来, 拿上笔和册子。 临出门前,她?照了照镜子,把被自己抓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理了理,还有掖在脖子里的衣领也?扯出来,弄服帖。 走廊里的灯很亮堂,厚重的地?毯吸收掉足音,于池贴着墙根,慢吞吞的往前走。 其实之前青黎有说过,让她?有不会的问题去问,但于池并不是个喜欢去麻烦别人的性格,而且她?一直认为青黎现在上高三,一定很忙…… 但事实上,对方好像并不是很忙。 于池站在门前,又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才抬手。 敲了好一会儿青黎才过来把门打开,卧室温暖的气?流随着她?的动作?冲了出来,跟走廊的冷清差距明显,不禁让于池脸一热。 “于池?”青黎看到她?微怔,但目光很快落在对方手上,了然,身体一侧。 “你、你要睡了吗?”于池还在看青黎身上雪白的浴衣。 青黎摇头:“没,还早呢,进来吧。” 于池喉咙上下?动了动,终于走进来,声音低低的:“我正在做题,有些不会……” 青黎没做多想,点?点?头,说:“好,你先坐,我等会儿帮你看。” 于池哦了一声,看着青黎关上门,转身,她?应是才吹过头发,或许还做了养护,墨发瀑布般柔顺的散在背上。 等青黎进了浴室后于池才收回目光,走到靠近窗户的书桌旁边,椅子只有一个,她?左右看了看,把沙发旁边的小墩子拉了过来。 青黎很快走出来,手里揉着一团护手霜,一边问:“你在做什么题?” 于池说:“数学。” 她?说完后,青黎已经走近了,低头看了看。 于池只觉得一股轻柔潮湿的香扑面而来,青黎刚刚洗过澡,甚至还没来得及换睡衣,身上裹着到脚踝的浴袍,绒白轻软的布料贴着皮肤,距离过近,她?甚至能看见对方锁骨上蜿蜒泛青的血脉。 于池手指抠着衣角,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在虚空中?晃了一会儿,最后放在册子上。 青黎看过两眼,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先翻了左右两面。 或许是因为纸面上时不时的空白题目让于池有些羞耻,再加上室内稍高的空调温度,青黎还没说话,她?就感觉自己隐隐在出汗。 空气?中?,胸腔处,都湿潮潮的。 “从这里开始吗?”青黎问。 于池看着她?探出的手指,嗯了一声。 青黎拿起笔,她?在学校的时间?不多,但鉴于已经习惯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负责,所以她?从来没有在学业上有过懈怠。 而于池,这世界大概就是如?此不尽人意,她?原本应该有一对感情很好并对孩子倾心关爱的父母,家境优越,身边触手可?及的都是最顶级的资源,如?果她?一直长在于家,她?会自然而然的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但现在,闭塞的生?长环境和长久以来匮乏的教育,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在消磨她?的潜质。 在于池原本的命运中?,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沉溺于久贫乍富的浪荡生?活的,只不过很多人都忘了,要将数十?年的差距在短时间?内消弭,本身就是一件近乎强人所难的事。 青黎没做过老师,但去教于池,对她?来说自然并不算难。 她?没有直接将答案灌输过去,很多时候只给一个概念,剩下?的便让于池自己去寻找摸索,从而不断去强化她?的自学能力。 于池慢慢静下?来,抓着对方给的一点?思?路一步步往下?走。 好不容易讲到最后一题,时间?都快要十?二?点?,于池写到一半,因推理太过丝滑而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自己,甚至忍不住去看“老师”的表情—— 青黎平日?里入睡的点?已经过了,精神便有些倦怠,此时单手托着下?巴,浓稠的眼睫微垂,视线落过来的时候都是轻柔的,显得有些慵懒。 面对于池试探的目光,青黎只是掀了下?眼睛,示意她?继续。 于池忙低头,半晌,又抬起来:“你困了吗?” 青黎说:“还好。” 于池哦了声,低下?头继续计算,但笔触却越来越急,直到写下?一个数字,才出声:“是这样吗?” 青黎从头看到尾,很快便点?点?头:“嗯。” 于池松了口?气?,手指抚着被不小心押出折痕的页脚,然后又转过头,朝青黎笑了下?,笑容被磨砂吊灯的光线笼着,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青黎不由得也?笑了笑,放下?手,说:“好了,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于池嗯了声,站起来把桌子收拾干净。 离开的时候,于池问:“我明天还可?以过来问你问题吗?” 青黎说:“当然可?以。” 于池从那天起,每天晚上都要去找青黎,刚开始还会卡着时间?,后来几乎是一吃过晚饭,她?就会到青黎房间?,有时候是请教问题,有时候是找她?练口?语,有时候只是坐在桌边互不干扰,一个看书,一个学习。 同龄人之间?,若是彼此没有恶意,总是能很快亲近起来。 于池在这里并不认识其他的人,她?还没去上学,除了跟沈曼一起出去逛街外,她?基本都在家里,所以连新朋友也?没有开始交。 青黎是她?姐姐,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而青黎的社交圈很干净——也?可?以说是因为她?的生?活过于单调,她?不能参与很多运动类的活动,人稍微密集喧嚣的环境就会令她?感到不适,以至于她?大多时间?也?都在家里。 于池喜欢她?待着家里,这样两个人就可?以一起玩。 家里白天的时候很安静,在把于池的身份暂时做过安顿之后,沈曼和于荣年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常态。 于荣年今年才四十?五岁,正是事业高峰期的盛年,工作?繁忙,每天都早出晚归,时不时会去出差,全国各处飞。沈曼稍微清闲些,但她?每日?也?要出门上班,或者参加一些太太间?的社交聚会,还要把许多时间?留在各处美?容院里。 秋深之后,青黎恢复了上学时间?,但她?不上学校的晚自习,所以还是能早早回来。 而于池的白天,就是在各种各样的补课中?度过,数学、英语、生?物、政治、物理……甚至还包括美?术和音乐。 于池学了半个月,兴致勃勃的在窗边用小提琴拉了一首《两只老虎》。 欢快的琴声停下?,于池把琴弓在半空中?一扬,特意画出优雅的圈,然后满脸希冀地?看向青黎。 青黎很给面子,鼓掌,小声欢呼:“好棒。” 于池嘿嘿直笑,得意地?说:“我还学了《小星星》呢,但还不太熟,我,嗯,下?周再拉给你听。” 青黎笑着说:“好啊。” 于池有些开心,把琴小心递给青黎,又吹了吹手指头,说:“老师说小提琴很难练,我现在学的话太晚了,不容易出成?绩。但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手疼。” “小提琴确实算是拉弦乐器中?最难学的,不过你若是感兴趣,什么时候学都不晚。”青黎接过琴,随意拨了拨。 于池非常赞同地?点?点?头,转而又好奇地?问:“那你之前学了多久?” 青黎想了想,说:“一年三个月,之后就没再请专业老师,只跟着谱子练。这几年练的少了,偶尔当个消遣爱好才会拉一下?。” 于池哦了声,走过来把椅子转开,下?巴垫在椅背上,看着青黎,说:“你拉一首给我听,好不好?” 青黎不置可?否,很快把琴放在肩上。 第一个音一出来,于池就眯着眼睛笑——是《小星星》。 清越悠扬的琴音在空间?里缓缓流淌了一分多钟,青黎停下?。 于池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伸出来老长,尾音软绵:“我还要再听个别的,不是这种的曲子,要专业的。” 青黎挑眉,想了想,又拉了一首《致爱丽丝》。 于池仰着脸看她?,眼睛许久才眨一次。 一曲终落,青黎放下?琴,也?像于池一样吹了吹手指,笑着说:“点?歌结束。” 她?话音停下?后,于池才回过神,转而看了她?的动作?,忙又凑过去,问:“手指疼吗?” 青黎自然只是做做样子,闻言伸出手给她?看,说:“不疼。” 青黎手指细嫩,虽然确实不疼,但手指尖上还是留下?几道浅浅的按压后的红痕,与其他地?方白皙的肤色有明显对比。 于池看着,片刻后又抬起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一点?红红的指尖。 第52章 真假千金12 于池在家补了两个月的课, 终于?从初三补到了高一。 沈曼决定让于?池入学,毕竟她如?今年纪还小,在家多对一补课虽然高效, 可到底孤单了些,她需要同龄人之间的正常社?交。 只是入学却不是跟青黎一个班, 而且还低一年级。 这建议是青黎提的,让于?池从高二开始上, 其一自然是因为她基础薄弱, 学习习惯也要重新养,但更?重要的是想给她留出时间成长, 从而决定以后要做什么,是在国?内上学, 还是出国?留学。 青黎身边很多家庭,为了孩子能得到最好的教育, 家长们早早便为她们选定了方向,只她自己身体不好, 所以沈曼和于?荣年才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方面做取舍。 不过?如?今有了于?池, 自然便要给她多一个选择。 于?池现在对考大学没什么想法, 对出国?更?没有什么想法,而且她也不想上高二, 她很想跟青黎一个班。 “没关系, 你来做决定。”青黎看着她, 声音里的安抚意味都是笃定的, “你是于?家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选择, 你都有退路。” 于?荣年点头:“对,小池, 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就算你考不上大学都没事,家里会给你兜底。” 于?池抿了下唇,去看青黎的神色,过?了一会儿,说:“我听姐姐的。” 青黎不禁笑了下。 沈曼闻言也有些欣慰,伸出手拍了拍于?池的肩膀,说:“你倒是跟青黎好得快。” 于?池也不遮掩,嗯了声。 “那下周一入学?”青黎笑着问,又转过?头,看向于?荣年,“爸爸记得提前跟周叔叔讲,于?池上学那天你要去送的,让他把工作?时间先排一排。” 于?荣年还没说话?,于?池便急忙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也可以办理入学。” “当然要了。”青黎按住她,目光还在于?荣年身上,“是吧?” 于?荣年面容一松,颔首笑道?:“好,那天我一定腾出时间去。” 入学的流程走得很快,周一的时候,于?荣年和沈曼都推了工作?,特地送于?池去学校。 于?荣年在这个城市里声望不低,他提前给老?师打?过?招呼要过?来,所以当天圣德的校长亲自前来迎接,并一路把于?池送到了班上。 于?池特别不习惯,除了声势过?于?浩大外,她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入学缴学费什么的都是自己独立完成,如?今自觉已经成年,反而却被当小孩子对待了。 高三的教学楼跟高一高二隔得有些远,于?池在教室里待了一上午,中午放学前,青黎给她发消息,说自己在她楼下等她,一起去学校食堂吃午饭。 于?池的班级在二楼,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老?师看起来很年轻,铃声响过?后,下课下的特别干脆。 她跟同学一起从楼上下来,远远便看见青黎站在台阶下不远的地方。 已经是秋末,天气不热,但中午有太阳,落下来时像给她身上打?了一层光。 于?池之前觉得圣德的校服很好看,如?今在人群里,才发现那服饰也并无多少?特别,只是她穿上最好看。 身边风一样?跑出去的学生很多,吵吵闹闹的。 于?池张张嘴巴,却没喊出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喊一声姐姐,或者叫一声青黎,莫名变成了一件令她有些紧张的事。 “姐!” 青黎转过?头,视线平平地看过?来。 孟苒早于?池一步跳下台阶,笑容满面地冲青黎跑过?去。 “孟苒,”青黎朝她打?招呼,又看向她身后的于?池,“于?池。” 于?池心底那一丝微妙情绪“咻”的下不见了,跳到青黎面前,朝她笑:“你怎么下来得这么快?” “我们比你们早五分钟下课。”青黎说。 孟苒在旁边解释:“食堂中午人太多,学校为了让高一高二的不跟高三抢,所以就给高三学生们早下课五分钟。” 于?池哦了一声,目光还看着青黎。 青黎朝她笑了笑,“走吧。” 三个人往食堂方向走,一开始是于?池在中间,后来孟苒为了方便跟青黎说话?,便走到了青黎的左边。 班里人不多,松松散散地坐了三十多个学生,于?池就认识一个,孟苒,三叔家的孩子,之前青黎说过?她性格不错。 她确实活泼得很,青黎问于?池在班里待得怎么样?,于?池说挺好的,孟苒就在旁边补充,说姐姐放心,校长今天亲自送她来班上呢,特别有面儿,以后肯定不会有人欺负她的。 青黎问上课还习惯吗,于?池说习惯,孟苒也在旁边补充,说我们班同学都挺好的,而且还有我在呢,姐姐不用担心,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带于?池一起的。 青黎失笑,说:“那谢谢孟苒了。” 孟苒稍稍羞赧,说:“姐姐,你不要跟我这么客气啦。” 语调轻轻软软的,像撒娇一样?。 于?池抿起唇角,突然有点不想讲话?了。 正是食堂用餐高峰期,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 于?池转移了视线,没一会儿就发现有很多人都认识青黎,她们在说话?,走路,笑,沉默,视线却会在某种无目的的扫视中突然停一下,而后落在青黎身上几秒。 青黎或许感觉到了,或许没有。 或许已经习以为常。 这是另一个世?界里的青黎。 青黎突然伸手拉了下于?池的手腕,避开了一个蓦然间迎面冲撞而来的男生。 “想什么呢?”青黎问她。 于?池回过?神,摇头,又笑了下,问:“我们要在一楼吃吗?” “去三楼吃吧,三楼人少?,菜品还多,”孟苒甩着马尾,看青黎:“三楼吧,姐姐?” 青黎点头,说:“好。” 她说话?时没有把于?池的手腕松开,清瘦微凉的手指锢着一圈皮肤,于?池便没有太多被孟苒抢话?的泄气。 不过?,孟苒虽然有时候活泼过?了头,但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开朗大方,人缘很好。最重要的是她也是个学渣,学渣之间总有自己独特的吸引力,所以于?池跟她很快就熟悉起来。 而班里其他人,就像青黎说的那样?,高中生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半只脚已经落在了成年人的行列,又天生于?名利场,喜好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利弊权衡的色彩,所以大多都对于?池很友善。 青黎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于?池也不在。 沈曼请人给于?池制定了满满当当的学习计划,周一到周五晚上要在家补课,周六也要补一天,周末休息或者安排她去各种运动?场,学一些网球、骑术、高尔夫之类的,不要求精,会就行。 或许是因为有青黎在一旁做对照,所以于?池并没有对此产生多少?抵触的情绪。 下午放学,两?个人一起坐车回去。 之前一直待在家里不显,饿了随手就有东西吃,小点心,水果,酸奶,如?今到了学校,一日三餐固定,才察觉到少?年人的身体消耗确实大,肚子时不时就打?咕噜响。 在于?池的小学和初中,她是学校门口小卖部的稀客,十几年来能走进去买零食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现在,她手里有很多钱,现金,手机余额,银行卡,沈曼一个月给她的零花钱比她打?工一年挣的还多。 就跟童年报复性补偿一样?,于?池每次大课间都要跟孟苒一块挤小超市。 咔嚓、咔嚓、咔嚓—— 青黎收了手机,转头看她。 于?池吃得很欢,蜂蜜芥末味的薯片,一次叠两?片。 青黎盯了两?秒。 于?池转过?头来,眼睛很圆,嘴巴闭上,小声问:“我可以吃么?” 青黎嗯了一声。 于?池这才继续动?了动?嘴巴,但这次比较克制,脸蛋小幅度的鼓动?,只发出一点沙沙的声音。 青黎问:“你洗手了吗?” 于?池老?老?实实地说:“我用湿纸巾擦了。” 青黎点点头。 于?池把薯片袋子递过?来,“你吃吗?” 青黎摇头:“不吃,你吃吧。” 于?池没有很惊讶,收回袋子,又塞了一片到嘴巴里,半晌后把薯片放下,转而从书包里掏出巧克力,“这个吃不吃?” 青黎看一眼,说:“不吃。” 于?池继续翻,翻出一袋软糖,问:“这个呢?” 青黎没说话?,于?池便用手举着,微微歪着头,耐心地等。 青黎看着她,年轻人的气色总是很容易养,于?池回来这么多天,原本在外风吹日晒落下的粗糙感早已慢慢褪去,露出了少?女本该有的润泽。 她肤色依旧不算白,但很干净,即使在闭塞的车里,都有种太阳晒就的活力感,五官起伏的弧度也恰到好处,泛红的唇角抿得紧了,以至于?脸颊上的酒窝隐隐现出来。 她还有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向青黎的时候,光亮似乎能从里面溢出来。 青黎说:“吃一个吧。” 于?池一下就笑了,小小的酒窝顺利地陷进去。 她撕开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从中间挤出来一颗,是半透明的红色,弯月的形状,上面有一条条纹路。 于?池用手指捏着,去看青黎。 青黎眨了下眼睛。 于?池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把软糖递过?去,即将碰到青黎唇边了,莫名地又再次强调:“我擦过?手了……” 青黎嗯了声,张开嘴巴,把软糖咬了过?去。 于?池收回手,手腕支着膝盖,指尖虚张落在空气里。 她看了青黎一会儿才转过?头,目光落到窗外。 华灯初上,外面霓虹的车灯像一条流动?的河,缓缓地,无法自制地在眼前流淌。 于?池捏了一颗软糖,放进嘴巴里含着。 她拿的是橙色的,软软弹弹,有很多甜,还有一点点酸。 第53章 真假千金13 车子开到院子里的时候, 青黎还在?看?手机。 于池抓上自己?的书?包,又把一旁青黎的书包捞上,从另一侧下车。 刚好七点?, 于荣年今天回来得早,在?客厅跟沈曼一起看新闻联播。 于池对这个本没什么兴趣, 但?青黎显然已经习惯这个点要做什么,很自然地就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 所以于池也坐在了对面。 新闻联播结束音响起的时候, 青黎突然看?向于荣年,“爸, 刚才吴教授说研究所明年的预算申请被李训芳退回去了。” “是吗?”于荣年目光还看?着电视,闻言头都没回, 随口说:“流程还没到我这,明天我问问。” 青黎点?了下头。 于池看?了看?于荣年, 又看?了看?青黎。 沈曼在?一旁说:“好了,快去洗手吃饭, 小池啊, 八点?老师就过?来给你补课了, 今儿?不能?再让人等那么久。” 于池哦了声,站起来跟青黎一起往屏风后走。 屏风后是洗手台, 于池把手在?水流下搓了搓, 又胡乱擦擦, 便站在?一旁等青黎。 青黎一如既往, 做什么都慢条斯理的,就连洗手都一样。 于池看?着她取了纸巾擦手指上晶莹的水渍, 想了想还是好奇,小声问:“你刚刚说的吴教授, 是上次来家里的那个男的吗?” 青黎说:“是他。” 于池问:“他为?什么找你呀?你刚刚说的研究所是做什么的?” 青黎看?她一眼,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个问题:“于池,你知道融科集团主?要做什么业务吗?” “融科,”于池抿抿唇,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考究,她把脊背挺直了些,一板一眼地说:“融科是个上市公司,早年以生产电器、汽车配件为?主?,但?现在?旗下的产业已经呈现多元化架构,嗯,主?要有制造业、地产、商管、互联网……” 于池把自己?早先从网络上搜索到的集团简介照搬下来,最后说:“我还知道倾云工作室也是咱们公司旗下的,就是那个开发海市蜃楼游戏的工作室。” 青黎听完笑了笑,说:“差不多也就这些。” 于池松了口气,身体重新靠着台面。 “除此之外,融科集团下还有好几个国?家级实验室,其中就有跟禹大的合作,”青黎把沾湿纸巾扔进垃圾桶,说:“吴教授是人工智能?计算研究所的主?要负责人,这个项目属于融科独立投资,临到年底,研究所需要向集团提交下一年度和下一季度的预算申请。” 于池听完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然后问:“那为?什么找你呢?” 青黎说:“因为?他们用的是我的钱。” 于池一愣,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来得及再问什么就看?见沈曼也走了进来。 “啧,你们俩,”沈曼看?着她们,嗔怪:“怎么在?一块就那么多话呢,连洗个手的功夫都要讲两句。快别聊了,出去吃饭,等会儿?菜都凉了。” 青黎笑着说了声好。 于池也只好停下话头。 沈曼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们走出去,就这么一小段的路,她还隐隐听见青黎问:“路上吃那么多零食,你还吃得下饭吗?” 于池纠正她:“没有吃很多,薯片才不占肚子……” 晚上于池的家教辅导是从八点?开始,老师七点?四十五就到了,她不好意思拖沓,吃完饭没怎么停留就跟对方一起上了二楼。 一直补到十一点?,家里的司机会把老师送回去。 于池白天上高二,晚上学高一,被各种语法、公式、概念搞得头晕眼花,也忘记去纠结之前跟青黎没问完的话。 第二天晚上于荣年没有回来,听沈曼说他去出差了。 于荣年平日里出差便很频繁,于池对此也没在?意,直到他回来那天,禹城刚好下雪。 禹城入了冬之后天气愈发干冷,一从室内出来,口鼻间扑出来的都是白茫茫的寒气。 于池一路跑到高三楼下,教学楼一楼大厅有个特别放置让学生们整理仪容仪表的镜子,她跑过?去后又顿了下,退回来看?了看?自己?。 她如今还是短发,自小留习惯了,每次头发长长了扫脖子就难受,沈曼还挺喜欢她短发的样子,有时候会特意带她去美?容美?发店做修剪和护理。 当然,花过?钱的效果也很显著。 高三下午同样比其他年级早放学,所以此刻楼下来往的几乎没什么人了,于池便优哉游哉地对着镜子拨了拨自己?被风雪吹乱的刘海。 再转身时就看?见了贺之云。 于池之前听青黎讲过?,贺家这些年赶上了东风,互联网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但?因是新起之秀,根基不稳,所以才跟融科相互捆绑,结成?了战略合作伙伴。 沈曼带于池参加过?两次宴会,两次她都有遇到贺家的人,由此可见两家关系之亲近。 于池被点?过?交际场上该有的礼貌,所以此刻抬手,脸上丝毫没有被抓到臭美?举动的窘迫,很自然地朝他打了下招呼:“哈喽。” 贺之云问:“来找青黎?” 于池嗯一声。 贺之云停在?四五个台阶上,白色衬衫、灰线毛衣、挺括的长裤,看?向于池时,姿态和目光天然就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于池心底生出点?不舒服,三步做两步往台阶上跳。 两人擦肩而?过?,贺之云突然问:“你真的是青黎的妹妹?” “嗯?”于池一愣。 贺之云侧了下身,正对着她,目光用力地盯着于池的脸,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于池有些莫名其妙,上半身往后仰,避让他的动作。 贺之云看?了她几秒,突然问:“你之前姓江,是吗?” 于池脸色一冷。 “于池。”青黎的声音。 于池转过?头,看?见青黎出现在?拐角楼梯中间,相比于于池和贺之云,她穿得十分温暖,里面是校服,外面是一件及膝盖的白色羽绒服,有毛茸茸的衣领,软软围着一张好看?的脸。 青黎走下来,伸出一根白白的手指去戳于池的肩膀,声音淡淡的:“走了。” 于池哦了声,又看?了眼贺之云,然后才慢腾腾地一跳一跳地往下走。 青黎没跟贺之云打招呼,贺之云便站在?台阶上,目视她们的背影。 于青黎看?不上他,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 她身子那么弱,如果于家不供养她,不知道到时候她能?不能?回头看?一眼自己?。 推开玻璃门,已经过?六点?半,外面天色全?然黑了,学校里路灯高高的竖着,灯光清晰地照着随风飞舞的雪。 走出了高三教学楼的范围,远远看?见低年级的学生们都在?一窝蜂地往学校门口挤,但?也有落在?后面的,慢吞吞地坠在?人群的尾巴上。 有两个女孩子在?距离她们几米外的地方打闹,手臂挥舞着转圈,把半空中的雪沫子兜出风的形状,明明挺无聊的游戏,却笑得嘻嘻哈哈地响。 “你不冷吗?”青黎问。 于池回神,摇了下头,说:“不冷啊,下雪不冷,化雪才冷。” 青黎嗯了声,不再说话。 于池回过?头看?她,发现青黎把帽子也带上了,以至于从上到下都是白白的,只有额头露出的一些头发,弯弯的眉毛和眼睛,是纯黑的。 于池歪了下头,问:“你冷吗?” 青黎说:“还好。” 于池鼓了鼓脸,她只穿了校服,但?也确实不冷,教室里暖气很足,等会儿?到了车上必然也有暖气,中间也就这几分钟的路程,热气都来不及散。 青黎应该会冷吧,尽管她穿这么厚,但?手还是会冰凉。 于池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垂在?腿侧,过?了一会儿?,说:“你明天不上学。” “嗯。” 于池动了动手指,问:“那后天呢?” “后天联考,要过?来考试。” 于池哦了一声,然后又问:“你真的不冷吗?” 青黎侧过?头看?她一眼,空旷处有风,把雪花吹在?了她睫毛上,黑白分明。 于池朝她笑了笑,校服没有帽子,雪花便盖了她满头满脸,一笑,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于池胳膊一抬,把自己?的手插进了青黎羽绒服的口袋。 “哇,你的手好凉。”于池抓住青黎的手,语气惊叹地说。 因为?她这个动作,青黎的脚步顿了下。 于池闭上嘴巴,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嘴唇里的软肉,好在?下一秒青黎已经恢复如常。 她没有挣脱狭小的口袋里于池手掌的包裹。 于池的手很暖和,在?冰凉的口袋里存在?感惊人。 去往校门口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水磨石地板路,经过?冬寒后表面生硬,又落了雪,上面平平整整的白茫茫被几个先行者?打刺溜,划出一道道黑印。 两个人靠得很近,脚步却逐渐慢下来,好似担心会在?这路上滑倒。 “贺之云,”青黎突然开口,问:“他跟你说什么?” “不知道啊,”于池尾音拉成?,低着头,余光在?那个口袋里,脚尖却漫不经心地踢着地上薄薄的雪,说:“就莫名其妙,我跟他又不熟,干吗要来找我讲话,奇奇怪怪。” 青黎问:“他说了什么?” 于池收回了余光,微微抬了下视线,过?一会儿?说:“他问我是不是你妹妹……” “不只是他,其实很多人都问过?我,”于池顿了顿,转过?头看?着青黎的侧脸,说:“她们说我们是双胞胎,但?我和你长得却一点?都不像。就算是异卵双胞胎,也确实,确实有点?奇怪吧?” 青黎没有看?她,只是嗯了声,然后问:“你想让我做你姐姐吗?” 于池蓦地一愣。 想吗?当然想…… 两人走出校门,今天下雪,校门口来接人的很多,好在?家里之前在?附近买了个停车位,所以不需要怎么找,只要径直穿过?去就好。 一直到车上,于池都没有说话。 雪天路滑,到家的时候新闻联播都播一半了,像上次一样,大家坐在?客厅看?新闻。 结束音乐响起的时候,青黎叫住了于荣年。 “批了批了,”于荣年像是知道青黎要说什么,提前开口道:“我上午的时候就让财务把他们的预算过?了,你不信现在?就去问吴城。” 青黎说:“吴教授跟我讲过?了。” 于荣年这才嗯了声,站起来打算往餐厅走。 “爸爸。” 于荣年回头:“又怎么了?” 青黎说:“融科信息的股权转让开始办理了吗?” “什么?”于荣年看?着她。 “我早已经十八岁了。”青黎同样看?着他,声音平静地询问:“之前您代持的股份,打算什么时候转给我呢?” 第54章 真假千金14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冷肃, 静悄悄的,只有时不时几下调羹与瓷盘碰撞的声音。 直到快结束的时候,于荣年才开口:“青黎, 你现在高三?,学业应当最重要, 做什么这么着急要进公司?劳心劳力的,到时候你妈妈又要心疼了。” “再说了, 股权变更?是大?事, 要经董事会和股东会同意,你年纪还?小, 信息被公示出去后,对你、对公司都不好, 过几年再说吧。” 青黎丝毫没有意外,只是静静听他说完, 笑了下:“爸爸,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讲的。” 于荣年听出她的未尽之意, 不由得皱起眉, 脸上有些不悦。 “不过, ”青黎并不想听他那些无?意义的劝说,目光平视, 道:“股权我可?以?不要, 你可?以?留给于池。” 正在小心觑眼看他们说话的于池有些猝不及防, 差点被饭粒呛到, 忙捂着嘴巴,一双眼睛惊慌不定地看着青黎。 青黎没有看她, 继续道:“爸爸,我要这几年融科信息的分红, 你给吗?” 于荣年表情一僵。 空气好像陷入静默。 “青黎,你,”沈曼眼中?闪过惊疑,忙出声道:“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提这个?” “不是突然。”青黎转过头,看向沈曼:“妈,我已经被学校保送明年进禹城大?学读书,禹大?研究所的事我不想再通过融科,太麻烦,以?后我打算亲自跟进。” “你被保送了?”沈曼声音稍稍提高。 青黎嗯了一声。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爸妈讲呢?”沈曼放下筷子,脸上扯出些笑意,又带着点嗔责。 青黎说:“我也是下午刚从老?师那知道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等你明年上了大?学,你就是你爸爸的校友了!”沈曼笑着说,“今天?合该让厨房多做些菜庆祝一下,明天?让她们做。还?有你的老?师,我找机会?也要好好感谢。” 青黎朝她笑了笑,却并没有被她带跑话题,继续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九月我就可?以?入学,之后便可?以?直接跟吴教授对接。只不过注资研究所需要资质,没有融科在中?间做媒介,就需要时间和钱去成立新的公司——” “爸,融科信息这几年的分红,研究所只用了不到五分之一,剩下的……” 于荣年的目光已经随着她的声音锐利到露出锋芒,视线沉沉地落在青黎身上,带着某种?审视。 他咳了下,打断青黎的话:“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无?论是股权还?是钱,都不是小数目,你让爸爸再想想。” 于荣年说完后便起身,转身走出餐厅。 青黎表情未变,只是把椅子往后拉了下,看向沈曼:“妈妈,我吃好了。” “你爸……”沈曼看出她的坚持,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想劝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叮嘱了句:“小心你的身体,不要跟你爸吵架。” 青黎嗯了声,随后起身离开餐桌。 于池还?有些懵,直愣愣地看着两?个人离开,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看沈曼:“什么股权?她们在说什么?” “就是,公司的事……”沈曼言辞含糊,半晌后却又突然问她:“小池,最近你姐姐有没有什么不对?” 于池茫然,摇头:“没有啊……” 沈曼细致的眉紧紧皱着,一时有些分不清楚青黎此?番是只针对研究所,还?是知道了些什么,她想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小池,你吃完了就跟老?师上去补课,我去看看。” 于池还?来不及说什么,沈曼就已经起身。 于池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呆了几秒,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无?力感腾升而出,让她脊背一垮,郁闷地靠上椅子。 今天?晚上补的是物理,对应的家教老?师正是一开始给她做综合测试的杨小姐。杨小姐全名杨敏,师从哥大?,如今能屈尊给于池补课,完全是因为于家家大?业大?,杨家父母也都是在于荣年手下做事。 于池平日里有碍于杨老?师的学霸光环,上课一向全神?贯注,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中?途短暂休息的时候,于池拿起手机搜了搜关?于融科信息的资料,它是融科集团下的一个子公司,成立还?不到六年,官网公示的有四家工作室,是融科旗下专门负责研发移动游戏的公司。 于池点开详情页面看了看,其公司列出来的代表作品有六七个,全都是市面上耳熟能详的爆款游戏。 她退出去,想了两?秒,在搜索页面上输入:海市蜃楼一年能赚多少利润。 随后蹦出来的词条有些乱,于池点进去几个,然后在各种?一年两?百多亿和日进上亿的收入分析中?失神?错乱。 于池不由自主地咬住了指甲盖。 所以?青黎说得把融科信息的股权给自己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可?以?这么提要求?股权代持?为什么是代持?还?有禹大?的研究所?人工智能?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研究所放弃股权? 于池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抬头,也没讲家里的事,只是敲边鼓一样斟酌地问了句:“嗯,杨老?师,你知道缸中?之脑吗?” “知道啊,”杨敏头都没抬,随口问:“怎么了?” 于池问:“那你觉得能实现吗?” 杨敏放下手中?的卷子,并没有责备她不合时宜的疑问,而是认真想了想,才?说:“缸中?之脑是一个哲学思想理念,它探讨的是我们如何确定自己的存在和现实的本质。至于去实现,我想根据现今的科技和技术,应该还?不具备让这种?哲学性猜想成立的条件。” 于池闻言哦了声。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杨敏问。 于池说:“我之前听我姐,就是青黎,她提过一次,所以?就有些好奇。” 杨敏闻言笑了:“青黎啊,这倒是不奇怪。” “嗯?”于池疑惑地看着她。 “青黎心脏不好,于叔叔前些年还?为此?涉及了一些类似于人工心脏等医疗项目的研发,”杨家与于家相交匪浅,杨敏比青黎大?七八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故而对她并不陌生。 杨敏随意道:“或许是耳濡目染,她才?会?对这些类似的理论感兴趣吧。” 于池有些恍然,是这样吗?所以?那个研究所也是在研究这个吗? “青黎,”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杨敏突然叹了下,说:“你姐姐虽然年纪还?小,但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有时候,连我都佩服她。” 于池眼睛瞬间瞪大?,一脸求知欲旺盛地看着杨敏。 杨敏笑笑,也没有扭捏,道:“说个最简单的,你知道我妈以?前是在你家做保姆的,沈阿姨也经常招呼我到这边玩。但无?论我什么时候过来,都从来没见过青黎跑过、跳过,在我印象里她也从来不会?哭,不会?愤怒,甚至没有过开怀和兴奋。” “她可?以?永远将?情绪保持温和平静,即使她只是个小孩子。”杨敏停顿了下,看向于池,“吓不吓人?” 于池抿起唇,片刻后动了动唇,“可?能,可?能是因为有医生叮嘱?心脏病不是不能情绪波动太大?吗?” “是啊,但这世上能把修身养性做到极致的能有几个?”杨敏手指轻扣桌面,说:“更?何况我第一次见青黎的时候她才?三?岁多,到现在,快十五年,她一直如此?。就连沈阿姨,之前也说她只在青黎婴幼儿时期才?听过几声哭闹。” 于池啊了一声,脑子里飞快掠过自己的童年和少年——虽然在村子里她并不算最淘的,但放养长?大?的孩子童年里该有的爬树下河、招猫逗狗,以?及嗷嗷喊着被养兄和养母拿着细树条子满院子在后面追打的狼狈模样,于池是一个都没落过。 她确实无?法想象像青黎那样永远克制如一地生活。 十点五十分,于池送杨敏下楼,司机已经在院子里停好了车。 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下得并不大?,只浅浅地在地皮树梢上蒙了一层,在夜色中?露出朦朦胧胧的白,空气也极好,吸一口,冰凉清爽的味道瞬间沁入肺腑。 与杨敏告别后转身进入客厅,过于温暖的气流与身上的寒意碰撞,让于池生生打了个冷战。 已经算是深夜,整个别墅都静悄悄的。 于池慢腾腾地上楼,路过青黎的房间时特意看了眼地面,奈何门的设计过于严丝合缝,一点光都没漏出来。 不知道睡没睡,应该没吧? 于池之前没上学的时候晚上都会?过来打扰青黎,只最近少了,但按照之前青黎规律的作息习惯,这个时间点…… 于池都走到自己卧室门口了,还?是回身,去敲青黎的门。 青黎确实还?没有睡,但已经换好了睡衣。 于池一进去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极其温暖的空调温度下几近馥郁的香味,是一种?木香和果香的融合,很好闻,初始很明显,但在空间里待久了,又好似是错觉。 之前听青黎说过,这香是找专业调香师特意调的,原料是几味中?药,安神?助眠,对身体好。 于池房间里也有,但总觉得好像没有这处的香。 青黎对她过来并不惊讶,很自然地让她随便坐。 于池磨磨蹭蹭地坐到小沙发上,看着青黎侧身调着床头柜旁加湿器的温度。 于池又想起杨敏的话:她可?以?永远将?情绪保持温和平静。 好像确实是这样,就连自己突然回到这个家,她都接受得无?比自然,连一点缓冲都没有。 于池手指抠了抠沙发上花纹处的凸起,满腹疑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一会?儿,青黎起身,看向她:“想什么呢?脸都皱成小老?头了。” 于池一听,连忙放松了下表情,还?摸摸脸。 青黎笑了笑。 “嗯……”于池放下手,这才?问:“刚才?,你跟爸爸,嗯,吵架了吗?” 青黎摇头,说:“当然没有。” 于池哦了声,然后又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有点沮丧地问:“你们吃饭的时候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公司的事,你还?没有接触,不懂是正常的。”青黎说。 “那你会?跟我讲吗?”于池抿抿唇,转而又在青黎未开口前小声补了句:“姐姐……” 她声音放得软,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渴求,仰着头看青黎时,起伏的五官被光影覆盖,像是过了一层滤镜。 青黎看了她一眼。 于池其实很少直接叫青黎“姐姐”,以?前也就偶尔含含糊糊地喊个姐,大?多都是直接跟她说话。 青黎坐到沙发正对的床尾,两?只胳膊撑在身侧,声音放轻了些,说:“好啊。” 第55章 真假千金15 于?氏是?以制作业起家, 早年靠着十几条生产线也算是小有所成,后来涉足了房地?产,算是?又跨过一次阶级跃迁, 但彼时国内房地产行业的蛋糕基本已?经被几大龙头企业瓜分,上升空间并不大, 所?以在同行中依旧只能说得上平平。 直到融科信息的崛起,才让于?家人第一次亲身见证了实业与互联网之?间不啻天渊般的差距, 于?荣年又何尝不是因此才能一跃成为?集团里如今的话事人。 融科信息成立之?初, 并没有人把这孩子般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也没得到任何资源支持, 全靠两款线上小游戏自给自足,唯一令人惊叹的是当年年末便实现了百分之?一万的收益。 自此之?后, 于?荣年才逐渐把目光落在这上面,又慢慢增加规模, 最终使其成为集团内的第三大支柱产业。 于?家和贺家之?间日渐紧密的捆绑也是?基于?此,融科集团前几十年一直以实业为?主体, 在互联网行业上是?实实在在的新手, 一没设备, 二缺人才,想?要快速扩张,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核心技术掌握在手里, 同时借助一个成熟但又不那么?稳固的互联网公?司来协助运作。 “公?司上半年的财报里, 融科信息的收入已?经占集团总收入的百分之?四十。”青黎说?。 于?池撑着沙发靠背, 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问她:“那你说?的股权转让是?怎么?回?事?” 青黎说?:“融科信息的股权我有百分之?七十, 这是?爸爸以前说?定的,成年后就转给我。” 青黎在公?司成立上的细节处做了模糊, 此时说?话时神色也淡淡的,以至于?于?池心里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觉得于?荣年对女儿还真挺好的,毕竟青黎虽然十八岁了,但也才十八岁啊。 “既然说?定了,”于?池托着下巴,又好奇地?问:“那为?什么?晚上吃饭的时候,爸爸又好像不愿意?” 青黎两腿舒展了下,轻轻交叠,目光看着她,说?:“因?为?你回?来了啊。” 于?池一愣。 青黎说?:“你是?爸爸的女儿,公?司的股份他自然不会都给我。” 于?池有些懵,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张张嘴巴,又闭上。 她以前确实没想?过这些事,但也并不难理解,她回?到这个家,原本就是?对青黎曾经完整继承权的威胁,毫无疑问。 青黎突然俯过身,伸出手抚了抚于?池无意识皱起来的眉心。 于?池只觉得一点凉意在额头轻触即离,心口微滞的同时眉头不由得舒展开。 青黎收回?手,道:“你不用多想?,融科信息的股权我不要,到时候让爸爸都给你。” “给、给我?”于?池张口结舌,神色茫然而失措,回?过神后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摆手道:“我不要,我我不会跟你争的,那什么?公?司股份,我不要,你要吧,给你……” 青黎闻言表情未变,只是?反问:“为?什么?不要?法律都赋予了你争取利益的权利,你应该要啊。” 于?池被她认真的神态弄得怔了下,咬了咬唇。 “于?池,”青黎抬起头,目光直直的落在她身上,“无论是?家产,还是?以后进入社会后的其?他权益,女孩子不去贪,不去争,是?会被逐渐剥夺进取的权利的,会吃大亏,知道吗?” 她说?教的意味很深,于?池却并没有生出反感,只是?不自在地?撇过头,闷闷地?问:“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说?你不要?为?什么?让给我?” “因?为?我已?经得益很多,融科信息,”青黎看着她,说?:“就当作我给你的补偿。” 于?池又皱起眉,不解地?说?:“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青黎没有停顿,说?:“那就当这个家曾经弄丢你的补偿。” 于?池一下子抿住唇,目光有些复杂。 青黎看了她几秒,安抚道:“你刚回?来,很多东西不熟,这些事我会跟爸爸商量的,你不用过于?担心。” “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池喃喃,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慌乱。 青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等了一会儿后起身:“快十二点了,我要睡了。” 于?池总觉得惴惴不安,但她看了看表,也知道青黎的睡眠时间已?经过了,只好慢吞吞地?转过身。 她第二天去找于?荣年,但刚一开口问询,对方就以她年纪小敷衍了过去。 于?池再问,于?荣年便作势解释,但嘴巴里却一大堆类似于?市值、期股、同股不同权、股权继承、红筹上市等等她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于?池背地?里查那些文字,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文盲,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的时候却读都读不通顺。 一头乱麻。 无力,又郁闷。 她不确定,这就是?豪门吗? 现在就有必要开始讨论怎么?分家产了吗? 于?池一直以为?这样的事应该要再远一些,至少还要过个几十年,她没想?过竟然这么?早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从?来没想?过会跟青黎成为?竞争对手——也不对,她现在这种情况,连对手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对立面。 她不想?成为?青黎的对立面。 但无论她想?不想?,家里还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气氛,有时候于?池看青黎和于?荣年接触、对视、说?话,都隐隐有种莫名的博弈既视感。 那感觉太糟糕了。 周末的时候,孟苒邀请于?池一起去北山滑雪。 于?池只在老家村后那条河上溜过冰,冻得梆硬的河面,不用任何工具辅助,只穿着棉鞋就可以在上面打刺溜滑一下午。孟苒说?的滑雪自然不是?她那种,而是?穿了各种专业设备,身边还有教练指导。 于?池其?实挺喜欢跟孟苒一起玩的。 同样作为?富家女,孟苒跟青黎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她浪荡跳脱,爱玩爱闹,喜欢享乐,于?池跟她在一块特?别能感受到有钱带来的乐趣。 于?池出门换脑子,路上旁敲侧鼓地?问孟苒,结果发现对方同样对于?氏集团内的很多事情一无所?知,立马便觉得好受不少。 “你现在就开始关注这些了?”孟苒神色奇怪,她常年浸淫豪门狗血八卦圈,对一些事特?别敏感,所?以没怎么?反应就一针见血的点她:“你不是?想?跟青黎姐争家产吧!” “我才没有!”于?池急忙否认,“我就是?好奇,问问。” 孟苒将信将疑,一双眼睛跟激光似的上下扫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想?了想?,还是?开口:“于?池,虽然你也是?我堂姐,但要是?你跟青黎姐有分歧的话,我可能,大概率会站她。” 于?池转过头。 孟苒一点也不心虚,声音认真:“作为?好同学,好妹妹,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提个醒,我站她除了前十几年的交情外,最重要的,是?你弄不过她。” 于?池没说?话,她也不必说?什么?,每个人都知道青黎有多优秀,她还被学校保送了呢。 “咱们家这一辈,没人弄得过她,大堂哥也不行。”孟苒停顿了下,“除非,唉,青黎姐姐就是?身体太不好了,就这一点,现在养得好,看不大出来,但要是?她早死……” “喂!”于?池瞬间皱起眉,大声打断她的话。 孟苒被她吓一跳,忙说?:“我是?说?假设,假设她……” 于?池眉间阴郁:“假设也不行!” 孟苒被她刺也没做羞恼,只是?啧了声,小声嘀咕:“不行就不行呗,青黎姐那么?惜命,她才不会早死呢,说?一下都不行,你俩可真是?亲姐妹……” 于?池冷着脸,就算后面孟苒插科打诨好半天,她气儿都没顺下去。 她们是?临近中?午去的雪场,约出来的还有其?他同学和孟苒的朋友,都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彼此相处并没有多少不愉快,到后面渐入佳境还比了两次赛,一直闹到下午四点多才结束。 于?池到家时,家里没什么?人。 其?实就算于?荣年和沈曼都在,于?池也经常觉得家里没什么?人,房子太大了,每个人都分散各处,总觉得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于?池跟管家打了声招呼,又习惯性地?问一声青黎在哪,得到的回?复是?在后面的影音室里。 就跟小动?物?冬眠一样,天气变冷之?后,青黎的外出范围被无限缩小,所?有的闲暇时间几乎都在这栋别墅里。 也好在房子大。于?池想?。 于?池洗了澡,在房间里玩了会儿手机,纠结半天,还是?想?去后院找她。 影音室于?池只去过两次,在室内绕了一圈,好半天才找到正确的房间。 推开门,室内关了灯,视野有些昏暗,于?池眯了眯眼,在投影屏幕的荧光之?中?看见青黎,她正窝在第二排中?间那个沙发上,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动?静。 屏幕上正在放映的竟然是?部关于?热带雨林的纪录片,音响里一直回?荡着温柔的解说?音和潺潺的流水声。 于?池不由得放轻脚步,直到走近,才发现青黎是?在睡觉。 因?为?顾忌青黎的身体,别墅里所?有的房间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着至少二十摄氏度的暖气,影音室也同样。 空间温暖,青黎身上搭了件白色的绒毯,沙发椅子被抻得半开,她安静地?窝在里面,脑袋靠着椅背,乌黑柔软的头发懒懒地?散在肩上,映在光影中?的容颜纯净而柔美,毫无防备。 于?池驻足,望着她。 没由来的,她的心脏像是?突然被棉花撞了下,或像是?坠进某种舒适的水里,时间久了,却又滋生出另一种隐秘而晦暗的情绪。 在这样一个密闭而昏暗的空间中?,没有其?他人,连外面那些广袤复杂的大千世界也被一张幕布所?遮挡—— 就好像,这个青黎,是?她一个人的青黎。 第56章 真假千金16 于?池伸出手, 把青黎身上的毯子轻轻往上拉了拉,却又如同受到蛊惑,两只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青黎上身穿的是一件黑色羊毛衣衫, 领口因为姿势被拉开,颈子?微侧, 露出秀美的?线条。 她很白,颈子?, 锁骨, 在黑色的?衣衫和发丝间,细腻莹白的?肌肤近乎透明, 好像轻轻一摩挲就会生出红痕。 于池不由自主地捻了捻指腹间软绵的?布料,又很快放轻力度。 她听到了热带雨林中吹来的?风, 微弱,柔柔的?, 轻轻摇进怀里,却莫名催生?出野火, 叫嚣着往四肢百骸里去?。 心脏聒噪。 “于?池?” 淡红的?唇瓣微掀, 带出明显带着点含糊的?声音。 于?池手指一颤, 毯子?落下来,她反射性地退了半步, 有些结巴:“嗯……我……你你醒了?我刚才给你盖这个……” 青黎嗯了一声, 身体动了动, 神色从睡梦的?朦胧中清醒过来。 “几点了?”她问。 于?池忙转过头去?搜索, 室内没开灯,除了大荧幕的?光, 其他处都是昏暗的?,她慢了半拍, 才想起来去?看手腕。 “五点、五点三十?二。” 青黎又嗯了一声,“你刚回来?” 于?池勉力将?声线放得自然,说:“我差不多?五点回来的?,我,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青黎摇了摇头,目光扫了下前?方的?荧幕,镜头正聚焦在一只漂亮的?十?二弦极乐鸟上,她换了个姿势,却并没有打?算起身,只是随意地问:“滑雪,玩得开心吗?” 于?池慢慢放松下来,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说:“挺好玩的?,我以?前?没玩过,但?很快就上手了,今天还跟教练学了怎么滑单板……” 于?池面对着青黎,又转头看向闪烁着的?屏幕,片刻后又转过来。 纪录片的?解说员说的?是英语,于?池英语不好,一不看字幕,那些声音便都是模糊的?背景板,唯一清晰的?只有面前?的?人。 “刚开始不知道怎么停下来,一直摔,还好身上有护具,也不疼……”于?池看着她。 青黎已经转过头来听她说话,毫无瑕疵的?一张脸,跟自己完全?不相?像的?眉,长长的?眼睫,秀挺的?鼻子?,柔软的?唇…… 要是,要是她不是我姐姐就好了。 于?池胡乱地想,反应过来后却一下子?闭上嘴巴。 她说着说着突然不说了,青黎也没有奇怪,只是看过她一眼,便重新将?目光落在前?面。 两个人安静地看纪录片。 于?池坐在沙发上,手指抠着衣角,瞪大眼睛,全?神贯注,看着那只明黄色腹部的?鸟儿正在另一只鸟面前?欢快地蹦跶,旋转,鸣叫。 过了好一会儿,镜头都转到一条七彩花蛇身上了,她才突然明白过来,那两只鸟刚刚是在谈恋爱呢。 第二天是周一,青黎却没有去?上学,于?池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早早便愁眉苦脸地上了车。 等到中午,阳光高照,青黎约着见了一面融科信息如今的?总经理易芸。 易芸今年堪堪过了三十?,黑发马尾,戴着眼镜,坐在咖啡厅角落的?时候完全?不像步入社会多?年,倒像个有点萎靡懒散的?在校大学生?。 彼此认识的?时候还只是网友,易芸家境普通,却是少年班出身,十?五岁便考上了禹城大学计算机系,十?七岁已经是软件工程和数据科学双料硕士,二十?岁就在学校担任导师。 青黎认识她时,易芸二十?三岁,却正处于?人生?低谷,被手底下的?学生?背刺研究成果窃取和SCI论文抄袭,还赶上南方另一所?学校年轻教授关?于?“学二代”的?负面新闻,一时被波及着受到了大面积的?网友攻讦。 就像学术天才总是不擅长交际一样,易芸在面对学生?的?构陷、有心同事的?落井下石时全?程都处于?一种被动挨打?的?状态。 隔着看不见的?网络,青黎跟她一起查找几篇论文中极为巧妙的?漏洞,同时手把手教她请律师,还把自己积攒下来的?超过七位数的?红包、压岁钱分批次打?了过去?,同时又发送一份海市蜃楼的?底层逻辑和世界观结构。 易芸原本对做游戏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奈何?那段时间被舆论压得出不了门,所?以?便拿着那套半成品打?发时间,一步步完善。 再后来她就从学校离开,正式加入了融科信息。 青黎已经许久没有管过公司的?事了,规模扩张之后,策划和研发虽然很重要,但?市场发行、宣传运营才是真?正能达到量化效果的?关?键,而这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全?盘掌控,所?以?于?荣年在曾经是个很好的?选择,他有资本,有能力,彼此关?系亲近,又足够信任,基本不太可能会有分歧。 如果不是这世上还存在一个于?池的?话。 “给你点了可可牛奶。”易芸松开吸管。 “谢谢。”青黎落座,目光却扫了眼她面前?的?冰美式和眼睛下明显的?黑眼圈,不由得笑了下:“最?近这么辛苦吗?” “周一综合征,”易芸手指揉了下太阳穴,转而又问她:“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青黎捧着杯子?,冰冷的?指尖被热可可烘出暖意,“前?两天例行做了病理检查,还没出结果,但?应该还不错。” 易芸观察了一下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白皙,一如既往的?清瘦,也一如既往地不大能看出异样。 青黎对身边人时不时问询身体状况已经习惯,坦然地任她打?量了一会儿,才把带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推过去?。 页面打?开后只是一份图文简介的?文档,易芸看过几秒,很快便放下手中的?杯子?,拧起眉,神情逐渐认真?。 她们约的?地方距离融科集团总部不远,易芸对这块很熟,选的?咖啡厅既便利又安静,饮品也很好喝,入口丝滑醇香。 青黎慢腾腾地抿着,直到一杯见底,她又让服务员换了杯热水。 换了两次水后,易芸才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溢出的?声音带着喟叹:“全?息……” 青黎把暖手的?玻璃杯放下,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哒”声。 “青黎,不可否认,你的?框架很超前?,想法很厉害,”易芸后背靠上椅子?,抬头:“但?你要知道,目前?市面上出现的?全?息影像基本都是镜像展柜、全?息光粒子?,依靠的?是全?息膜、投影仪或者雾幕纱幕,根本不是真?正的?全?息。更不要说通过所?谓的?舱口将?人的?意识上传至网络,从而实现全?息网游,意识、灵魂、大脑神经,那是,那是……” 她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作为研究员探索前?进的?本份让她说不出那些东西是天方夜谭的?话。 半晌后,易芸叹了口气:“我只能说,目前?这项技术还只是存在于?构想,想要真?正去?实现,要走的?路很长,要烧的?钱也很多?。” 青黎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需要的?只是人和团队。” 她声音淡淡的?,神色平常到好像两人只在讨论一件应该水到渠成的?事。 易芸自小被冠上天才名头长大,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如今心生?谨慎,不过是因为她已经过了无知者无畏的?年纪,明白有些东西总会事与愿违。 但?此刻,对方是青黎。 易芸问:“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青黎笑了下,细白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说:“倾云工作室,禹大研究所?,还有这些年公司向全?国投放的?计算机小天才培养计划……” 于?池到学校的?时候才知道马上就要到所?谓的?圣诞节,作为一所?与国际接轨的?私立高中,学校里对这一洋节还挺隆重,具体表现在小超市里竟然卖包装精美的?苹果。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那个小地方才这么干呢。”于?池忍着笑,翻看柜面上红彤彤的?苹果花束。 孟苒揣着手,吐槽:“这颜色搭配可真?辣眼。” 她话音还未落,于?池就拿起一个有巧克力和苹果混搭的?礼盒,半透明的?包装,里面还有小灯和花花绿绿的?拉菲纸丝。 孟苒立马好奇的?疑问三连:“你要买啊?你买给谁?你看上谁了?” 于?池不说话,拿着礼盒往里看,在发现苹果表面没那么光滑后又放下来,认认真?真?的?挑拣。 孟苒在她旁边报名字,都是班上所?谓的?校草班草之类的?,于?池笑嘻嘻地一一摇头。 正是大课间,小超市里人很多?,孟苒走着走着便撞上一个长发女孩,对方也在挑苹果,稍一踉跄,就被身边另一个女孩揽住了肩膀,姿势亲密。 “哦,不好意思。”孟苒随口道了歉。 对方也没计较,应了声后很快就把目光放在台子?上。 于?池不由得回头多?看两眼,直到孟苒戳她:“看什么啊,别人谈个恋爱有什么好看的?。” 于?池忙转过头。 孟苒凑过来拉她衣角,小声说:“你咋还好奇呢?我都说了,女女、男男都很正常,你不要每次都盯着人家看,多?不好意思。” 于?池哦了声,同样小声说:“我忘了。我挑好了,我买这个,你买吗?” “我才不买,土死了。”孟苒皱着鼻子?目带嫌弃,然后乐此不疲地继续追问:“于?池,你快给我说嘛,你到底买给谁,我帮你参谋参谋。” 于?池嘴巴严,就不说。 直到回到教室,孟苒才突然间灵光一闪:“你是不是送给青黎姐姐的??” 于?池这才不做遮掩,抿唇笑起来,说:“是啊。” 孟苒闻言立马转身:“你等着,我也买一个去?!你晚上回家帮我给她!” 于?池脸上的?笑意瞬间收起来了。 第57章 真假千金17 放学的时候遇到贺之云, 对方穿着深色的长风衣独自站在教学楼下,宽肩窄腰,在奔流往外的人群中显出一种区别与其他少年的挺拔。 孟苒本?来?正在跟于池说晚上自己要去参加派对的事, 无意间瞄见后立马抓上了她?的胳膊,语气里夹杂着?莫名的兴奋:“贺之云啊!” 于池停下话头, 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与对方的目光对上。 “啊, ”孟苒问:“找你的?” 对视之后, 贺之云的视线一直没有错开,于池侧了侧身, 让过一个着?急下楼的同学,一边说:“不知道。” 孟苒猜测道:“肯定是找青黎姐的, 因为她?今天没来?上学。” 于池慢吞吞的哦了声。 孟苒拉着?她?快步走过去,笑嘻嘻地叫了一声:“贺大哥。” 贺之云应了下, 然后没怎么寒暄,就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于池, 麻烦你帮我给你姐姐。” 于池没接:“你怎么不自己给她??” 贺之云说:“她?今天没来?上课。” 于池还是没接:“她?明?天说不定就来?……” 孟苒戳了一下她?的腰:“哎呀, 于池, 贺大哥就想今天给啦。” 于池心里有些烦,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停了两?秒, 只好把黑色的硬皮纸袋接过。 贺之云说:“谢谢。” 于池嗯了一声。 贺之云走后, 孟苒就好奇的拿起袋子看了看, 质感精良的浮纹牛皮纸袋,表面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 只有左下角一处烫金的花体?字母。 于池对这些不怎么懂,凑过去, 问:“这是什么?” “巧克力,还是国外一款高级订制品牌,小众,还贵。”孟苒没有打开看,只是顺着?纸袋的缝隙往里面瞅了瞅,然后重新还给于池,说:“贺之云对青黎姐姐还真是够持之以?恒的。” 于池接过去,又问:“他一直在追我姐吗?” 孟苒说:“算是吧,她?俩青梅竹马。” 于池反驳:“我姐又不喜欢他,算什么青梅竹马!” 孟苒笑了两?下,点头表示认同。 于池甩了甩胳膊,动作?有些粗暴,礼盒在袋子里撞来?撞去,发出响声。 孟苒拍他的胳膊,说:“你干嘛?刚才看你就不对劲儿。你是不是瞧着?贺之云不顺眼?” 于池一点儿没有隐瞒,吐槽道:“他也太没有眼力劲儿了,我姐都不喜欢他,还要缠着?。” 孟苒说:“有什么办法,青黎姐是咱们学校的高岭之花,他要是自己去送,青黎姐肯定不会收。” 于池啊了声,垮起脸:“那你还让我接?” “哎呀,没事,这不是遇到了么,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孟苒想了下,又说,“其实贺之云还好啦,主要是他长得还行,咱们学校的校草排行榜他可是名列前茅好几年了。” 于池想了想他的大小眼,没有出声附和,只是把手里细细圆圆的纸带捏扁。 两?人在学校门口分开,于池往停车处走,拐角路口站着?两?个垃圾桶,她?远远盯着?那木色的竖状条纹,直到慢慢走近,才手一抬,纸袋“哐”的一声垂直落入。 于池扶着?肩膀上的书包带,抿着?唇继续前行,走过两?步后又有些心虚,转头看了眼那垃圾桶。 学校周围的环境很好,卫生保持的也不错,所以?这垃圾桶虽然在校外,但外表并没有多?少污渍,里面也空荡荡的。 于池郁闷的不行,原地站了半晌后,还是把纸袋掏了出来?,咬着?牙左右看了看,好在上面没沾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拎着?袋子恹恹的上了车,慢慢的却又觉得自己确实过于莫名其妙。 白天青黎见过易芸,下午于荣年就得到消息了,他还在出差,所以?只沈曼先回?了家。 沈曼到家的时候太阳还没落下,冬日?天短,夕阳在天际上晕染出橙黄的瑰丽色彩,却透不出一丝温度。 不过楼下的壁炉烧的很旺,一进到室内便能感觉到被?烘的有些干燥的暖意。 沈曼在客厅待了几分钟,最终还是让厨房切了些水果,随后自己端去书房。 前排别墅里正儿八经的书房一共有三个,楼下两?个分别是于荣年和沈曼在家里办公的地方,二楼的书房一般是青黎在用。 青黎小时候一直是在家自学,沈曼曾经很爱很爱她?,小时候还担任过她?的家庭老师,即使?后来?她?出门工作?,也几乎每天入睡前都要过来?看一看女儿。 直到于池回?来?。 命运开的玩笑,让她?不得不对这个“女儿”产生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难以?想象自己这么多?年的疼爱,竟然只是一场谎言,以?至于让她?会在某个瞬间突然觉得对方很陌生。 不过,毋庸置疑的,她?还是在爱着?对方,只是让她?对青黎还像以?前一样毫无芥蒂,那就太虚伪了。 “青黎,在干什么呢?”沈曼把果盘放在桌上。 “就随便看一些资料,”青黎转过椅子,然后很自然的用叉子扎了颗绿色提子,一边笑着?说:“谢谢妈妈。” 沈曼也笑了笑,在一旁坐下,问:“这次的体?检报告出了吗?” 青黎说:“还没呢,要过两?天。” 沈曼点点头,同时目光轻轻一扫,便看到青黎还没有关的电脑页面,毫无遮掩的首页标题是关于对成像技术的研究。 她?眼睛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虚无处,心中?思量了下如何开口。 厨房买的提子,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一颗就好大,吃起来?又脆又甜。 青黎咽下果肉之后,便主动说:“我今天见了易芸。” 沈曼一愣,忙看向青黎。 青黎神色坦然,问:“妈妈,融科信息的事,您站我这边吗?” 她?问的直白而认真,就算沈曼做了准备,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青黎又吃了块桃子,视线直直的落在沈曼脸上。 沈曼被?她?看着?,声音都有些艰涩:“你年纪还小……” “不是因为年纪小,是因为于池。”青黎纠正她?,然后说:“我已经跟爸爸说过了,我可以?不要股份,你们给于池好了,就当做补偿。” 沈曼压下心中?产生的惊疑不定:“什么补偿?于池,于池哪里需要你的补偿?” 青黎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很轻:“妈妈。” 沈曼心中?骤然一软,却又抑制不住的生出恐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青黎的脸。 青黎神色不变,停顿了下便接着?说:“以?后家里的产业总要有人继承,我对做生意兴趣不大,也不想未来?的生活像爸爸那样忙碌。” 青黎换了个姿势,掌心托腮,笑着?说:“幸好你们还有于池,她?很好,我很喜欢她?。妈,以?后就让她?继承家业吧,我没有意见。” “可是,”沈曼对她?的话有些出乎意料,好一会儿才动了下,“青黎,你们还年轻,未来?的时光还很长,这些事情没必要定的那么早。” “不早,对于池来?说,负重前行和恣意生长的结果是不一样的。”青黎把叉子放在水果盘边,说:“而且,我们谈的是融科信息的股权,又不是集团的,还有这几年的分红,决定权本?就应该在我手上,爸爸这么做……” 青黎抬了抬手,做了无奈又不解的动作?。 沈曼眸色闪了下,神色踌躇。 她?早就知道,她?们这样的家庭,长辈晚辈之间,姐妹兄弟之间,因为掺杂了过多?的利益,阋墙之事几乎比比皆是。 沈曼当然理解丈夫为何会犹豫,两?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非常清楚对方身上拥有极其深刻的商人特?性。而且,即使?于荣年表现的并不明?显,她?也能看出来?,现在家里的两?个孩子,他是更偏爱于池的。 这无可厚非,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孩子,于池又受了那么多?苦,但要让她?因此?放弃和疏远青黎,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沈曼甚至有些后悔,当年青黎提议让她?代持股份的时候自己不应该拒绝,要不然也不会陷入现在这般两?难的境地。 青黎…… 书房的门被?突然推开,于池左手托了个蓝白相间的礼盒出现在门口。 沈曼很快转过头:“小池回?来?了?” 于池发现沈曼也在时愣了一下,她?嗯了声,看着?两?人。 青黎正坐在椅子上,沈曼靠着?桌边,手还在青黎头上。 她?之前应该在摸青黎的头发。 是个非常亲昵而自然的姿态。 于池站在门口,没来?由的,突然产生一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青黎此?时也转过头,叫了她?一声:“于池。” 于池只好又应了下。 沈曼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目光自然地落在她?手上,笑着?问:“你拿的什么呀?” “嗯,”于池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下手里的盒子,走进去,“平安夜礼物……” “给你姐姐的?”沈曼探过头看。 于池含糊的点了下头,手指抠着?礼盒的底部,“就是苹果,班里很多?人都买了,所以?我也……我不止买了一个,嗯,你也有,在书包里,我我下去给你拿。” 于池没等两?人说话,忙把礼盒放到一旁桌边柜上,然后一溜烟的跑下楼把书包拎上来?,打开。 于池把孟苒买的礼盒拿出来?,一手托一个,把自己挑的递给青黎,孟苒挑的给沈曼。 沈曼还挺开心的,问过之后便拆起礼盒,其实她?们俩买的款式都是一样的,只是孟苒那个里面的纸屑颜色更淡一些。 “谢谢,”青黎没有拆,端着?看了看,说:“家里不过这个节日?,所以?我没有准备,过几天元旦,我和妈妈再回?送你一份礼物。” 她?话音一落,沈曼便抬起头。 于池忙摆手:“没事没事,不用回?礼,我也是买着?玩的。” 青黎恍若未闻,依旧笑着?看向沈曼,问:“好吗?” 沈曼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表情变了下,有些严肃。 第58章 真假千金18 青黎很清楚, 沈曼虽然并不怎么关心融科的事,但在这个家里,依旧有很大的?话语权。 其一, 自然是因为于荣年和沈曼夫妻感情稳固,其二, 则是沈曼背后所代表的?沈家——说到底,在这个国家里, 商贾再如何富贵豪气?, 也不?过占个二流,真正令人俯首侧目的还是政客。 “她怎么了?”于池小声问。 青黎看着书房被带上的门, 摇了下头?,转而问?:“今天平安夜, 你们班没组织活动吗?” “有,”于池走近, 桌上?的?果盘还没吃完,她下午饿得很快, 这会儿也没客气?, 拿起?叉子随手插了一块吃掉, 然后说:“孟苒她们去了,我没去。” 青黎问?:“你为什么不?去?” 于池说:“她们要?去娱乐/城玩轰趴, 还要?喝酒唱歌什么的?, 我不?太会。” 青黎靠着椅背, 下巴轻抬:“你之前去过了?” “上?次有同?学过生日, 我去过一趟。” 说是娱乐/城,其实就是夜店, 她那所谓的?同?学过完生日也才十七岁,连驾照都没有, 就敢偷开家里的?跑车出来,于池到现在还对那晚炸街般的?跑车轰鸣声?和舞池里扭动的?男男女女心有余悸。 于池皱了皱眉,给?出评价:“太乱了。” 青黎笑?了下。 富家子弟的?日常消遣,一向充斥着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很容易就能刺激人?的?肾上?腺素,从而产生快/感。于池如今初初接触还不?适应,但按照她原本的?命运线,以后说不?定?会喜欢。 于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一边咬着桃块,一边看自己随意扔在沙发上?的?书包,在车上?的?时候,贺之云要?送的?那盒巧克力也被她团吧团吧塞了进去。 青黎没管她,转过身继续看没看完的?文件。 房间里很温暖,于池到家时已经把?外套脱了,这会儿还是觉得热,她拉了拉衣领,索性把?毛衣也脱了,只剩下里面的?衬衫。 脱了毛衣之后,她终于决定?昧下那盒巧克力,转而又?对着青黎的?侧脸看了会儿,然后用小叉子递过一颗艳红饱满的?圣女果:“喏。” 青黎抬眼看了她一下,张口咬掉。 于池眼睛盯着她的?嘴巴,直到青黎吃完,她才抿起?唇角,把?盘子端在身前,心底数了二十秒,才又?插了一块桃子递过去。 青黎也没在意,一边吃水果,一边把?资料慢慢拉到底,同?时修改了几处细节发送出去。 临近年底,青黎虽然不?管事,但研究所和公?司那边依旧抄送了各个年终报告过来,有一部分是可公?示的?,有一部分比较私密。青黎晚上?看了会儿,有些费神,以至于早上?起?来的?时候神情都是蔫蔫的?。 她早上?的?生物钟很准,所以虽然不?打算出门,但早餐还是跟沈曼和于池一起?吃的?。 沈曼一看她这样忙放下心中的?思?虑,伸手触碰她的?额头?:“怎么你脸色这么差?” 青黎说:“没睡好。” 沈曼又?摸摸她的?手:“是不?是夜里着凉了?” 青黎有点不?想讲话,便只摇摇头?。 沈曼皱着眉,再次去摸她的?额头?,庆幸道?:“没发烧就行……你这次体检结果是不?是还没拿?等会儿我陪你去医院。” 青黎嗯了声?。 于池在旁边被沈曼的?态度搞得有些紧张,喝一杯牛奶的?功夫还频频去看青黎的?脸,肤色是有些苍白,但并不?明?显,只是看起?来懒洋洋的?,有点没精神。 “你没事吧?”于池歪着头?瞅她,脸颊贴得太低,几乎碰到餐布。 青黎被她的?姿势逗笑?,勾了下唇,用口型说了句:“没事。” 于池哦了一声?,又?看了她两秒,才抬起?头?。 禹城的?冬天一向干燥,上?午的?阳光很好,只是道?路两旁的?绿化林木稀落,看起?来灰突突的?。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司机把?两人?送到医院的?时候,青黎的?主治医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从检查结果上?看跟之前的?数据差别不?大,只是心排血量有些低,但指标还在安全范围内,不?算什么大问?题。”袁医生已经做了青黎近十五年的?主治医生,青黎小时候的?换心手术也是他来做的?,所以对青黎身体的?各项状况都非常清楚。 “那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有心衰的?前兆吗?”青黎问?。 “从这份检查报告上?看不?出来,”袁医生推了推眼镜,“你怎么会这么问??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不?舒服?” 青黎垂首,她这两年的?体检频率是三月一次,虽然她换心手术做得早,术后护理和复查工作也都很好,但随着时间越久,身体对心脏的?负荷越重,复发的?可能性就越大。 其实就算医院还没检查出特别明?显的?异样,青黎也很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 更何况如今又?见到了于池。 原本的?“于青黎”是在“江池”回到于家的?那一年彻底病发的?,此后在医院断断续续地拖了快三年,直到一场绑架和车祸。 青黎看不?到“江池”死后的?事,但在那之前,“于青黎”的?身体确实已经开始逐渐崩塌,如今也不?过缓了下进程。 “这个月有两次半夜惊醒,七号一次,十六号一次,醒来后身上?都出了些汗。白天偶尔会乏力,多是在下午……”青黎将她所能察觉到的?身体异样一一道?来,她生活规律,日常养护细致得如同?温室里的?娇花,所以稍有不?对劲的?地方便十分明?显。 沈曼听着听着脸色都变了,“你、你平日里怎么没跟我说?” 青黎说:“都是些很平常的?小毛病,如果不?是袁医生问?,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你跟常人?能一样吗?”沈曼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看向袁医生,担忧地问?:“她这是怎么了?会复发吗?” 袁医生思?忖了会儿,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要?再观察。你也不?要?太担心,青黎如今的?状况都在可控范围内,我给?她开些药,等恢复一段时间再看。” 沈曼闻言只好点点头?。 在医院待了快一上?午,临近十二点才出来。 青黎早上?时就精神不?济,此时已经有些累了,车上?的?时候便靠着沈曼闭目养神。 沈曼没动,一直被她依偎着,偶尔低头?看看,从弯弯的?双睫到鼻尖,再到下巴——这并不?是那个偶尔会让她产生恍惚的?青黎,而是被她藏在手心里养护了许多年的?青黎,像一只柔嫩而漂亮的?雏鸟。 车子在院中停下,青黎睁开眼,一回首就看见旁边停了一辆黑色的?路特斯,那是于荣年平常坐惯的?车。 “爸爸回来了。”青黎说。 青黎没有直接去开车门,而是转头?先说了句:“妈妈要?站我这边哦。” 沈曼停顿了几秒,没说话,只是帮她拉了拉衣领。 一进门果然便被于荣年叫进了书房。 “易芸说你打算让她回禹大?”于荣年坐在书桌后,看向青黎的?神色有些冷凝。 青黎:“对,她本就是禹大计算机系出身,返聘回去做研究比在外面……” “胡闹!”于荣年打断她的?话,“易芸现在负责整个底层框架,你有没有想过她走了,公?司还怎么运营?” 他严声?厉色,青黎神色却未变,声?音淡淡的?:“爸,人?、公?司、钱,你总要?给?我一份吧?” 于荣年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神情瞬间变了下。 青黎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正对着书桌坐下:“当时我年纪小,所以才托您做代持,后来您把?公?司并入集团,又?让利百分之三十,甚至要?公?司利润挪作他用,我都没什么意见。” 青黎直视这个男人?,道?:“我如今已经成年,您现在想毁约,我确实无法阻拦。但再怎么说融科信息也是我一手打造,研发室里大部分的?人?同?样是我当初一个一个挑出来的?。” 于荣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自然从很早以前就明?白自己这个孩子不?容小觑,但还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人?感到某种危险的?威胁。 “您也清楚,我可以做出一个融科信息,就可以做第二个。”青黎声?音微叹:“爸爸,我不?想把?事情做得难看。” 于荣年冷哼:“你今天跟我算得这么清楚了,还不?算难看!” 青黎:“所以您到底为什么想毁约?” “我……”于荣年当然可以拿出各种借口,个个都有理有据,但此时对上?青黎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那些隐藏在借口的?贪念却好像在一瞬间无所遁形,以至于竟有些语塞。 青黎并没有继续追问?,很快收回目光,说:“爸爸,我要?求不?多的?,人?可以给?您留下,股权给?于池,我要?钱。” 青黎是真的?不?想跟于荣年撕破脸,这些年,他虽然忙于工作,但待青黎确实不?错。 这一世,她来得很早,父母亲情间的?关爱和身体里细微切实的?成长,有时候也会让她产生怀疑,或许这就是她原本的?人?生,而曾经的?“周青黎”不?过是黄粱一梦。 如果不?是遇见于池,如果没有看见那段未来。 于池。 青黎确实对她抱有补偿的?心态,但除此之外,她同?样希望对方过得好。 元旦前的?一个工作日,于荣年终于拿了文件回来。 其实哪里有说得那么难呢,于荣年如今坐镇集团首位,融科信息的?股权他又?占了大头?,在外来看,说是他的?私人?财产都不?为过。商场之上?,由于一些竞业条款,让家人?或子女帮忙记名股权的?事很多,即便是现在挂上?了于池的?名头?,其他人?也会以为于荣光有后手。 青黎在健身房里找到于池。 家里的?健身房装得很完善,跑步机、椭圆机、动感单车、哑铃、健身球,靠里一侧还有一张台球桌,落地窗明?亮干净,正对着外面飘雪的?山林。 于池正在跑步机上?跑步,外套搭在旁边的?凳子上?,里面只穿了件黑色背心,服帖地勾勒出细瘦的?腰身,头?肩比堪称完美。 青黎敲门的?动作顿了下,看着她的?背影,于池的?身形长得很漂亮,脊背薄而韧,手长腿长,线条起?伏的?十分优越。 青黎注视了一会儿,正打算走过去,就看见对方原本规律的?步子突然乱了下,头?也转过来,目光在对上?青黎时像是愣了愣。 “小心!”青黎出声?提醒。 但即便如此,于池还是在晃神中脚步一错,然后特别干脆的?被跑步带甩出了机子,“咣”的?一声?单膝磕到地上?。 青黎忙过去把?跑步机关了,而后去扶于池:“没事吧?” “没、没事……”于池手撑着地板站起?来,脸颊通红。 青黎把?她扶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又?蹲下来去看她的?膝盖,健身房里铺的?是石塑地板,质地较软,但刚才那一下听声?音就挺重的?,“有没有摔到哪儿?受伤了吗?” “没伤,我我刚才用胳膊撑着了。”于池边说边把?深褐色的?工装裤拉起?来,膝盖处有些红,好在没破皮。 青黎问?:“手呢?” 于池说:“手也没事。” 青黎这才站起?来,看着她:“你干什么呢?跑个步还能把?自己摔了。” “我,”于池有点不?自在地躲闪她的?眼睛,停顿了下才抬手指指落地窗,说:“我刚才从玻璃上?看见你,还以为是幻觉呢,吓了一跳,然后就被甩出来了。” 青黎失笑?摇头?:“芝麻胆儿。” 于池抿唇,想反驳,片刻后又?忍下了,两只手臂撑着凳子。 青黎靠着跑步机的?扶手,室内的?灯开得通亮,于池应该已经跑了一会儿,胸腔和双肩都因为活动后的?喘息而带出起?伏,露出来的?皮肤上?也都沾着薄汗,经光一照,露出水蜜般的?光泽。 青黎的?目光从她平直的?锁骨移开,问?:“签了吗?” 这一问?于池心里因为刚才摔倒而产生的?窘迫全跑了,目光盯着地板上?灰暗的?纹路,闷闷地说:“还没。” 青黎问?:“是有哪里看不?懂?” 于池说:“我就是没明?白……” “没明?白什么?” 于池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公?司明?明?是该给?你的?,为什么现在要?给?我?我又?不?懂,我也,我也不?想抢你的?东西。” 青黎看着她,于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轮廓流畅,瞳仁乌黑,光线落进去,有一种通透而澄澈的?水光质地。 “不?懂可以学,也不?是现在就让你进公?司的?。”青黎说。 于池没说话,但目光里已经对她避重就轻的?话露出挫败。 “你没必要?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其实就算你不?在,我也大可能不?会接手公?司的?事。”青黎很快接着说道?,“融科现在铺的?摊子太大太杂,你单看爸爸如今的?工作密度,便知道?他平日里有多忙,除此之外,打通关系、晋身上?位,免不?了要?涉及应酬社交,我没有那个心力去做,也不?会去做。” 青黎想了想,又?说:“于池,其实你回来也减轻了我很多压力。” 于池微怔:“真、真的?吗?” “当然。”青黎歪了下头?,笑?着说,“只是继承家业远比你想象得要?难,人?们常说的?,商场如战场,处处都是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于池,你害不?害怕帮我担这一层责任?” “啊,你不?要?激我,我才不?害怕。”于池眼睛瞪大,半晌后又?站起?来,在青黎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眉头?紧锁,又?松开。 青黎在一旁耐心地等。 好一会儿后,于池才站定?,不?确定?地说:“你什么都懂,你教我吧,我帮你,我会认真学!我一定?努力不?会把?公?司弄破产的?,你不?知道?,我以前就可喜欢赚钱了。” “你放心,等以后赚了钱我都给?你花!真的?,你相信我,就算爸妈他们不?在了,我也养你!” 于池说着说着逐渐兴奋,面容都莫名红起?来,又?在某个瞬间目光灼灼地看着青黎,顿了好半晌才重新开口,声?线还带着些孩子气?,却格外认真。 “姐姐,以后,以后我养你。” 第59章 真假千金19 融科信息的股权结构简单, 节后不过两?天,工商那边就?已经有了公示。 于池自己其实并无太多感触,但自从孟苒知道之后, 看她的目光就?立马变了,一副我竟不知你?这么有手段的模样。 于池只好把青黎说的话讲给她听。 孟苒说:“骗鬼哩?青黎姐姐还能有压力?” 于池张张嘴巴, 想了半天,硬是也没有找到反驳的话, 只?好沮丧地闭上嘴巴, 然后气呼呼地翻开书。 孟苒不依不饶,还非凑过来阴阳怪气:“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你?怎么做到的?告诉我嘛,我嘴巴可严了, 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肯定不给别人讲。” 于池知道对方是想给青黎鸣不平,但还是有些讨厌, 转了个身不搭理?她。 孟苒联想到之前于池还问她公司的事,当时她还说自己不争, 结果?这么快就?“身负重任”, 一时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下课后都不愿意跟于池一起?跑小?超市了。 不过,这场冷战并没有坚持多久, 等放学时, 青黎像往常一样过来跟于池一起?往校门口走?, 孟苒就?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确实一如既往, 毫无芥蒂。 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于:“青黎姐姐对你?可真好, 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姐姐就?好了。” 一句话就?给于池哄开心了,也没在乎跟孟苒之前闹得别扭, 只?是暗暗给自己布置了新?的学习计划。 其实在此?之前,于池日常的学习安排已经布置得满满当当,但多是被动接受,填鸭般的教学。一直到现在,“养你?”两?个字好像带着魔法,只?是想想,就?刺激得她神?经兴奋,连带着在学习一事上充满劲头。 于池给自己定了闹钟,每天五点?半就?起?床背单词和公式,晚上补完课,还要躺床上翻一些有关商管的书——书是跟青黎一块在网上选的,中英文都有,偶尔青黎还会给她画重点?,商业新?闻上正在发生的案例也会主动分析给她听,于池看不明白的知识点?会去问她,于荣年在家的时候也会去问于荣年。 于荣年对此?很是乐见其成。 青黎自小?的成长过程中,除了身体因素外,从来没有让家里的大人操过心,更不要说这种教育指导类的事,于池如今这样,倒是很贴心地给了于荣年一个做长辈的机会。 元旦之后,年关将至,公司各种年会陆陆续续开起?来。 于池现在虽然是融科信息名副其实的股东,但还没有管事,所以跟她关系不大。只?是青黎却要按照往年惯例,跟后台研发部门的那些人吃个饭。 时间定的是个周五,青黎让于池提前给老?师请了假,打?算带她一起?过去。 “要化妆吗?”于池推开她的房门,探着脑袋问。 青黎随意地说:“都行。” 于池哦了声,却没走?,站在门口看她。 青黎刚刚换好衣服,她今天上身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衣,布料服帖,外面套了件蓝色的牛仔衬衫,下摆束进黑色A字裙里,显得腰肢盈盈一握。 她还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整张脸,下巴尖尖,脖颈修长。 沈曼是做服装设计的,从小?就?包办了青黎所有的衣物,直到现在也是,每逢过季上新?,完全不需要青黎去操心挑选,沈曼便?已经把她的衣帽间装得满满当当。 父母总是迟钝于孩子的成长,沈曼也一样,以至于到现在青黎的衣服都是那种带满了少女柔软气息的浅色亮色,偶尔出现灰黑两?色,也是软软糯糯的,不像现在这种…… 特别不可思议的,明明只?是换了套衣服,却好像是突然将她从女孩的队列里拉出来,眨眼间蜕变成了一位成年女人。 青黎选了条细带的腕表,同时转过头看了于池一眼,似乎疑惑她站在门口做什么。 于池回过神?,忙退了出去。 于池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各种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拿了支口红。 等到出门时,青黎一看她就?笑了,说:“还挺好看。” 于池抿唇,又?松开,声音都有点?打?磕巴:“真、真的吗?” 青黎点?点?头,说:“看起?来气色很棒。” 于池手指抠着衣角,含糊地嗯一声,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车窗,干净的玻璃窗清晰地反射出她的面容。 她梳妆台里的口红也是沈曼买的,各个色系都很齐全,但于池平日里并不怎么抹,即便?几次赴宴,也都是化妆师帮她做的全妆,她只?偶尔晚上洗过澡,突发奇想了才会对着镜子自己瞎臭美涂着玩。 可今天她不仅涂出门了,还挑了一款有些亮眼的、丝绒质感的红棕色。 于池看着沾在唇上那抹嫣然的红,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也同青黎一样,不是个什么都可以被糊弄的小?孩,而是个成年人。 吃饭的地儿是在市中心,距离公司不远,明明处于闹市,周围却有一片竹林,在凋零的冬寒中依旧郁郁葱葱,风景秀丽。 青黎过去的不算早,包间里的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有男有女,衣着随意,好些都戴着眼镜。 于池看了一圈,不得不说,虽都是些年轻人,但跟她这种刚刚十八岁的还是有着界限分明的区别。 两?人一进去,众人便?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易芸带着青黎坐上主位,她是关注过公司股东信息的,青黎朝她一介绍于池,她便?知道这位是新?的掌权人,很快就?把左首位的位置让给她。 “大家都到了?”青黎坐下,也没有太多寒暄,看着易芸,“让人上菜吧,边吃边聊。” 在座的基本?都是程序员出身,彼此?认识时,青黎还是小?丫头模样呢,所以即使有上下级之分,气氛却远不是其他年会聚餐那么拘谨,而是呈现出另一种活泼轻松的氛围。 于池原本?还有些紧张,坐下没一会儿就?放松下来,笑盈盈地听着这些人陈词胡侃,讨论八卦。 还有人过来敬酒。 包间里二十多个人,往年聚的时候,青黎还没有成年,所以饭桌上极少喝酒。今年青黎倒没有让她们配合自己,提前便?让易芸备了些国内一直被称之为奢侈品的白酒,还有一些红酒。 或许因为价格足够昂贵,所以场上无论男女,大多都端了杯尝尝。 于池早就?准备好了,一看见人端着杯子往主位这边走?,就?立马站起?来说:“她不能喝酒,我帮她喝。” 豪气干脆地把来人压在嘴边的“我干了你?随意”的话都咽下去了。 易芸在旁边笑着调侃:“小?于总,你?到喝酒的年纪了吗?” 于池看了一眼旁边倚在椅背上微笑着看她的青黎,抿唇,底气十足地开口:“我早就?十八岁了!” 易芸听得直笑,看她就?像看自家小?妹妹一样。 来敬酒的人也乐了,看青黎一副不打?算制止的模样,当即就?碰了碰她的杯子:“行啊,小?于总,那我敬你?一杯。” 易芸看她们要来真的,忙转过头去看青黎:“她能喝吗?不管管?” 青黎说:“没事。” 于池耳朵尖一直竖着,青黎声音不大,可还是被她捕捉到了,闻言一点?犹豫都没有,抬起?杯子直接一饮而尽。 于池以前喝过酒,她们那个小?地方对这些并没有多少顾忌,十一二岁都能借着小?学毕业的名头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上一罐啤酒,好几个人分着尝,后来她辍学去打?工,心情烦闷的时候跟小?姐妹去大排档,也会点?啤酒喝。 白酒她也尝过,她朋友当时教她:“喝白酒的时候一定要一口闷,一点?一点?抿的话,又?辣又?受罪,根本?喝不下去。” 于池到于家后少数几次喝酒都是一些香槟之类的鸡尾酒,像这种白酒还是第一次,她心里想着小?姐妹的忠告,一口闷掉大半杯。 于池原计划是打?算喝完了还要把杯子倒过来给人展示展示呢,结果?清凉香醇的液体刚落进肚子里,白酒的辛辣就?从喉管到肠胃来回窜了个遍,而后直冲后脑勺,瞬间呛得她满脸通红。 敬酒的人都看愣了,忙把自己手里的酒也一口喝完,然后夸张地说:“小?于总,你?这么喝,我可架不住啊。” 周围人立马都笑起?来,还有人鼓掌。 青黎也有些惊讶,伸手把她拉下来坐好,说:“哪有你?这么喝酒的。” 于池被白酒的后劲给激得还有些懵,眼睛都辣红了,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青黎把水杯给她,然后对着另一个走?近的同事摇头:“好了,别开她玩笑了。” 她这么一说,一直到聚餐结束,都没有人再过来特意敬酒。 于池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喝了杯茶缓了缓后没忘继续跟青黎说小?话:“你?别喝酒,我帮你?喝,我挺能喝的……” 青黎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酒量多好呢。” 于池歪了下头,小?声说:“反正我酒量肯定比你?好。” 青黎看着她尚在泛红的眼尾,没忍住,上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于池也没在意,反而还笑起?来,脸颊上酒窝深陷,傻乎乎的。 又?过了会儿,青黎看她确实没什么事,便?也不再管,侧过身在一旁跟易芸几个说事。 关于之前提到的研发全息项目,其实青黎原本?也没有真的打?算另起?炉灶,国内的科研环境不好,有游戏公司做名头远比在学校里成立研究组要自由宽松得多。 只?不过青黎所想的全息技术远不止需要互联网和计算机,还有神?经系统研究、康复医学、人脑运作等等技术机理?。 “我先前还好奇你?保送禹大怎么不选计算机,而是上什么生物系,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易芸说。 青黎笑了笑,说:“没办法,国内对私人成立生物研究室的限制太多,倒不如借助禹城大学的平台,之后再对外联动。” 易芸本?身就?是学院派出身,自然也知道学术界里的各种龃龉,闻言叹了声,说:“禹大的神?经科学研究所是国内顶尖的生命科学研究机构,但里面的教授多是些老?派人士,我就?算没关注过,也知道其中肯定派系纷杂,个人想出头很难。” “众所周知,研究所最难的就?是自持能力?,有资金才有话语权,”易芸微顿,看了看旁边自顾自倒红酒的于池,声量低了几分:“我没想到你?会把股权让出去。” “易总,我都说了资金你?不用担心。”青黎轻笑摇头,随后换了个话题:“上次我让你?搜罗的人物名单确定了吗?” 易芸无奈地看了她两?秒,这一屋子人里,她是跟青黎认识最早的,自然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软软的女孩内里所含的能量有多巨大。 “基本?确定了,”易芸很顺从地跟着她说下去,“只?有一个是黑客高手,小?G跟了三次都没找到正确的ID,目前俩人正你?追我赶打?得火热。其他人的信息我等会儿回去先发你?一份。” 青黎点?点?头,随后道:“年前就?算了,年后你?让人再慢慢接洽。” 易芸:“好。” 今天定的菜系是南方菜,大厨手艺特别配得上高消费的水平。于池喝完一杯白酒之后就?有点?热,脱了外套,她里面穿了件蓝色的毛衣,不说话坐在座位上吃东西的时候,在一群成年人的应酬之中有种异于常人的乖。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领导,所以并没有人去冷落她,很快就?有两?个年轻女孩主动过去跟她搭话。 于池原本?还带着点?客气的意味,后来听说这两?位小?姐姐是海市蜃楼美工组立马就?有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跟她们讨论起?了游戏。 青黎看了她好几次,发现她边说话边抿红酒,声音言辞倒一直没多大变化,但脸蛋却越来越红,双眼越来越亮。 青黎和易芸她们谈完事,看时间刚过九点?,她没怎么拖沓,很快就?宣布散场。 她都站起?来了,于池才想起?来好像自己还有一part,也赶忙站起?来。 “嗯,那个,我姐说今年一年大家都很辛苦,所以除却年终奖外,又?给你?们每人额外申请了十个月的工资奖金,到时候会跟年终奖一起?发放。” 原本?打?算作鸟兽散的众人脚步一顿,惊讶回头。 青黎笑了下,主动出声道:“还不谢谢于总。” 欢呼声瞬间就?起?来了,各种“谢谢于总”“谢谢老?板”“于总真大方”的声音此?起?彼伏。 于池晕晕乎乎地把她们送走?了,又?晕晕乎乎地被扶到旁边的休息室。 “我们不回去吗?”于池问。 青黎说:“先休息一会儿,我担心你?坐车会吐。” 于池说:“我又?没喝醉,我才不会吐。” 青黎说:“那你?直线走?过来,我看看。” 于池一听就?站直身子,稳了两?秒,不信邪地把手从椅子背靠上松开。 青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于池咬了下唇,脑袋在一瞬间变得清醒,转瞬间却又?迷蒙,她奔着青黎修长的身形过去,临到近了,才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青黎眼疾手快地托了一把她的腰,随后问:“直吗?” 于池眨眨眼,两?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摇头,说:“不直,弯的。” 她说得特别坦诚,令青黎忍不住笑起?来:“小?醉鬼。” 于池这会儿不嘴硬辩驳了,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休息室的装修并不像餐厅那样被布置成了复古园林的模样,而是另一种被赋予了温暖柔软的格调,灯光是偏橙色的,静悄悄地从头上落下来,把周围的一切都带上了熏熏然的意味。 手臂间的于池同样是醉醺醺的,双颊泛红,一双眼珠儿上像淬了碎玉,在光下有一种摄人的明亮。 “嗡嗡嗡——”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过了几秒,青黎歪头看了看,说:“妈妈打?电话来了。” 于池慢吞吞地哦了声。 青黎把她扶到沙发旁坐下,而后才去拿手机。 “妈。” “已经结束了,等会儿就?回去。” “我没有喝酒,于池喝了。” 青黎说着看了于池一眼,随后走?到旁边桌上的净水器处。 “我本?来想看看她酒深酒浅,”青黎单手拿杯子接了半杯水放在茶几上,同时对着手机说:“于池酒品挺好的,其他人估计都没看出来她醉了。” 于池闻言立马朝青黎张开嘴型:“我、没、醉!” 青黎没理?会,只?是点?点?茶几,示意她喝水。 于池鼓起?脸,只?好把玻璃杯拿过来喝了两?大口,然后随手一放。 明明肉眼看得清楚是把杯底搁到桌面上,但实际落地点?就?是莫名偏了半分,于池眼睁睁地看着玻璃杯带着半杯水干脆利落地坠下去。 “啪——” 碎了,水和玻璃溅了一地。 青黎:“别动。” 于池脑子都不转了,跟石塑一样保持着手即将触碰碎玻璃的姿势定了定。 “水杯不小?心摔碎了,”青黎两?指抓着把于池的手腕拿上来,又?去捏地上靠近她鞋子旁的玻璃碎片,手里的电话还没断:“没事,我们再过二十……我们再过二十分钟就?回家了,嗯,就?这样,先挂了。” 青黎放下手机,微皱着眉看自己的手指,迎着光,能清晰地看到食指指腹上一条细细的划痕。她收手收的快,所以痕迹很浅,血线一时都没来得及渗出来。 于池凑过来看,说:“划破了。” 青黎叹气,无奈地看她一眼:“嗯。” 于池皱着眉,抓着她的手:“要流血了。” 青黎挣了下没挣出来,也没坚持,俯身去抽茶几另一侧纸巾盒里的纸巾:“小?伤,等会儿它自己就?愈合了。” “哦。” 于池慢腾腾地应了下,转而张开唇,把青黎的指尖含进了嘴巴里。 第60章 真假千金20 青黎转过头。 于?池唇上的口脂早已经脱落的干净, 但因为喝了酒,又刚刚被水滋润过,所以唇色还?是很?红, 而?且是一种很?润很?软的红。 青黎停顿了两息,随后很轻地勾了下手指。 于?池却?像是没回过神, 一时并没有松开?嘴巴,反而用牙齿咬住她的手指骨节。 她?的咬合力?度很?小, 以至于?青黎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腹在被她?的舌尖温柔地舔/舐, 湿漉漉的,带着闭塞口腔里产生的灼热和包裹感。 青黎:“于?池。” 于?池抬起薄薄的眼皮看她?, 乌黑的眼眸上浮着一层细碎的水光。 青黎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喉间几不可闻的吞咽了下,而?后微微用力?把手指抽了出来。 于?池有些猝不及防, 不由?得轻抬下巴,在半空中往前追了两寸, 双唇半启,舌尖隐现。 青黎看了眼被光映照后晶莹的指尖, 问她?:“做什么呢?” 于?池一怔, 眼睫飞快地颤抖。 她?像是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嗯……舔一下能消毒……” 青黎说:“是吗?” 她?语气淡淡的, 于?池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烧成浆糊了,根本分析不出来她?是什么意思, 只好自顾自地说:“我们老家就是这样的, 口水能消毒……” 她?还?声线特别?镇定地问青黎:“好点了吧?是不是不疼了?” 青黎瞄了眼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 决定暂时放过她?, 点头道:“好了,不疼了。” 于?池说:“看看看吧, 很?很?有用……” 尾音抖成了波浪线。 于?池闭上嘴。 青黎在半空中把手指甩干,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 “酒醒了吗?” 于?池脸颊绯红,闻言使劲点头。 “小心?地上的碎玻璃,”青黎提醒她?,然后说:“那回家吧,不在这儿休息了。” 于?池说:“好。” 大脑皮层的反应太快了,明明在几分钟前她?连路都走不直,这会儿站起来却?耳聪目明,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触碰到她?敏锐的神经。 于?池垂着头,像个尾巴一样,一声不吭地跟在青黎身后。 吃饭的院子?离门口有段距离,从温暖的房间走出来,冷风一吹,于?池才感觉后背上都是汗。 借着去拨被风吹散乱的刘海的功夫,于?池瞅了眼青黎的背影。 青黎外面穿了件深色的大衣,质感很?好,从肩背一丝不苟地垂到小腿,以至于?仅仅一个背影,就能看出她?骨相上的优越。 于?池有点抓狂,疯了吧,为什么要去舔她?的手指啊! 她?一定觉得这个妹妹很?奇怪,是个臭流氓,爱占女孩便宜的大色胚! 司机已经把车停到了饭店门口,于?池自觉有罪,赶快小跑过去,把车门打开?,身体微侧。 青黎看了看她?,笑着说:“谢谢。” 于?池咧嘴裂得飞快:“不客气。” 呼,姐姐好像没生气,也对,她?才没那么小心?眼呢! 年关前的几天过得飞快,圣德没有擅自给学生安排补课的习惯,很?早就按照教育局下放的假期排班表给学生们放了假。 往年这个时间段,沈曼都会带着青黎去周边几个温暖的国度或城市去度假,今年于?池回来,她?念着所谓的团聚,所以并没有乱跑,而?是时不时带着于?池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 青黎没去,她?有非常正当的借口,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所有的邀请,选择猫在家里。 于?池一点儿都不怪她?,她?现在自忖身负责任,连带着对那些无聊的聚会都抱有十二分的认真,每次过去的时候,都用力?地去记那些人的脸、姓名和职位。 除夕那晚去了于?家老宅,于?家是个大家族,老爷子?膝下三子?一女,小辈们也不少,以至于?逢年过节于?家老宅这地界都热热闹闹的。 今年家里多了个于?池,多年遗落在外的千金明珠,刚一回来,就拿下了融科信息的大部?分股权。 毫不意外的,于?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光青黎自己,就不小心?听?见了两次其他人的窃窃私语,说这么一对比青黎跟沈曼和于?年长得不太像啊,当年也没听?说沈曼生的是双胞胎啊,消息藏这么严实? 其实于?池早被身边各种各样的猜测搞得犯嘀咕了,但奈何于?荣年之前拿出的鉴定书太有权威性,以至于?她?每每生出怀疑时,都要一遍一遍地都在心?底自我说服:她?是我姐姐,她?是我姐姐,她?是我姐姐…… 于?池说:“异卵双胞胎不像是正常的,我就是她?妹妹啊。” “没有人说你不是,你跟二叔二婶长得那么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于?晨神色温和,看起来清俊无害:“你在外多年,想?来受了不少苦,所以二叔才那么疼你,融科信息可是集团里这两年最赚钱的公司,说给你就给你了……” 于?晨笑了笑,很?是坦然直率地说:“连我看着都眼热。” 这话于?池才不去接。 于?晨停顿了下,又问:“我之前还?听?说这公司是二叔留给青黎的,如今都给你了,她?在家可给你脸色?” 于?池一听?这话就恼了,强压着火气说:“才没有,她?对我很?好。” “那就好,”于?晨点点头,又道:“青黎从小就聪慧,家里的小孩都被她?制得死死的,你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及时讲出来。” 于?池简直要被她?这个不断过来煽风点火的笑面虎大堂哥给气死了,怒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于?晨一愠,随后很?快缓了神色:“我给你开?玩笑呢,生什么气呀。给大哥个面子?,别?那……” “面子??”青黎出现在台阶前,不知道听?了多久,此时突然打断于?晨的话。 于?晨闻言一僵,转过头。 青黎直视他:“没有依据就肆意猜测自家姐妹,你还?有面子?吗?我看你的面子?早就被你自己踩在地上让人笑话了。” 于?晨的脸色瞬间变了,隐忍道:“青黎,你说话不要太难听?。” “这就听?不得了?于?晨,你是不是被娱乐圈的狗仔记者挂在头条上的次数太多,捧臭脚捧得忘乎所以,还?真以为自己长子?长孙就能当于?家的太子?爷?” 于?池吃惊地看着青黎,对方说这话时声音并无多少起伏,甚至连表情也淡淡的,但她?还?是能从那干净的眉眼间看出几分骄矜。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青黎,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锋利感。 “你!”于?晨被怼得近乎气急败坏。 于?池一激灵,忙拦在青黎面前,用力?瞪他:“你干什么!想?打架啊!” 于?晨咬牙,气了半天也没去找青黎回嘴,反而?将手指在空中对于?池使劲点了点:“我可是为你好,你就等着被她?玩死吧!” 他说完后便怒气冲冲的出了小客厅。 于?池等到看不见他身影了才松了口气,转过身,伸手拽住青黎的一只胳膊:“他有毛病。” 青黎没说话,反而?看了她?两秒,微微俯身:“于?池,我刚刚才发现,你好像一直很?信任我。” 于?池下巴往后缩了下:“嗯?” 青黎看着她?的眼睛:“你就这么没有防备心?吗?” “我,我当然有,”于?池抿唇,想?了一会儿,小声说:“可你是我姐姐啊,双胞胎姐姐……” 从更早更早以前,就共用一个子?宫呢,多么亲密,好像永远无法割裂。 青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目光不由?得闪了闪。 于?池是在青黎被长辈叫过去说话时才出来乱逛的,刚好在侧院的小客厅碰到于?晨,结果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会去跟大人告状吗?”于?池问。 青黎说:“他比你我大了快十岁,哪有脸告状。” “也对。”于?池走在青黎身侧,她?是一个很?容易跟其他女孩交朋友的性格,平常女孩子?之间类似于?挽手的动作,她?若是想?,一般都能自然而?然地主动去做。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如今她?明明跟青黎也算很?亲近了,可在对方身边,她?的举止反而?没有那么放松。 于?池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手指乱七八糟地扭着,又问:“你是不是跟他结过梁子??” 青黎摇头,说:“不过是因为爸爸接了公司,大伯却?没有。” 于?池说:“啊,我知道,豪门内斗。” 青黎闻言轻笑了下,也没反驳。 等到晚上,于?池现场光红包都收了十多万,立马把白天的不开?心?忘得干干净净,在回家的路上忙着给手机几个群里发红包、抢红包。 “是以前的群,有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还?有打工认识的两个女孩,”于?池笑嘻嘻地说:“苟富贵,勿相忘!哈哈,好不容易过节,我要多给她?们发点红包。” 她?还?把群里面好笑的聊天记录分享给青黎,但一直到下车,她?都没有提之前的“家人”。 于?荣年和沈曼还?在于?家老宅那边陪着老人家守夜,小一辈却?没有那么拘束,吃过年夜饭后就散得七七八八。 青黎对节日没那么重视,自然也不想?熬夜,到家没多久就换下睡衣打算上床,结果于?池抱着一捧不知道从哪儿弄得烟花过来敲门。 “小李叔叔买给他闺女玩的,刚才走的时候留了一份,我们去放吧!” 这个城市里私人被限制放烟火,但在于?池的老家,过年放烟火是必备节目,身在偏僻的乡下,城市里的那些管制条款再管制也管制不到她?们头上。 “他留了好多呢,种类还?齐全,”于?池晃了晃手上的盒子?,双眼亮亮的看着青黎:“走嘛,姐姐,放烟花去。” 轻柔的声音让青黎不禁勾了下唇,她?说:“好吧。” 青黎回身去衣帽间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套上,然后随她?下楼。 于?池没有她?那么怕冷,只穿了件毛衣就往外跑。 院子?里灯都亮着,沈曼喜欢牡丹,花园里种了不少,寒冬时节,岛锦牡丹虽然枯了,但两侧还?有很?多羽衣甘蓝,被花匠打理得很?好,瑰丽的枝叶盛开?繁茂,酷似牡丹。 小李是平日送青黎和于?池上学的司机,家里的女儿才六七岁,所以买的烟火也都是儿童无害版的。 于?池把摔炮给青黎:“你玩这个,这个一扔就行了,不炸手。” 于?池自己玩那种需要点火的,家里没人抽烟,她?差点连打火机都找不着,最后还?是去问佣人借的。 因为知道主家们过年在老宅,所以别?墅这边的管家和谢阿姨都告假回去团年了,只留下几个年轻的佣人在。 于?池这一闹腾,倒是把人都聚到前院,烟花没几个,气氛倒是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这个扔出去会陀螺转,乱跑,你来这。” 于?池伸手把青黎往后拉一拉,然后才点着手里的线捻儿,火星一亮,忙扔了出去。 年关前后没有下雪,院子?里干干净净,烟花落地后从旁边窜着火星,很?快便越来越大,形成五颜六色的火花,打着转儿在石砖地板上乱窜。 离得近的人忙往后面退。 于?池嘻嘻哈哈地笑,随后又把小陀螺分了,四五个人同?时点着往外扔。 还?有降落伞型的,小吐珠的,蝴蝶状的,呲花的…… “摔炮扔完了吗?”于?池问她?。 青黎:“嗯。” 于?池手里只剩下一盒仙女棒,她?给其他人每人分了一根,给青黎留了两根:“抓好,我来点。” 青黎伸出手把两根细细的仙女棒抓住。 于?池“啪嗒”一声按下打火机,橙蓝色的火苗蹿出来,映进一双眼睛里,又逐渐变成两朵闪烁的烟花。 她?把打火机收了,看着青黎,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青黎不由?得也笑了,把左手拿的那根给她?:“给你一个。” 于?池接过去,开?心?地甩了两下,火花哧哧响,在半空中汇成圆圈,她?晃了几秒钟,又转头看青黎。 她?的姐姐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睡裙,露出的裙摆和领口都有花瓣形状的滚边,外面裹着云朵般软绵的羽绒服,手上有一束明灭绚丽的花,身后是伫立在夜色中漂亮的城堡。 像童话故事里不染尘埃的公主。 于?池无法形容这一刻她?心?底那犹如水潮般的悸动。 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姐姐呢? —— 过完年,青黎比往日里忙了些,融科信息这几年的分红金额硕大,即便是于?荣年同?意,也需要被安上各种名头才能分批次转过来。 组建新的公司不难,主要是如何获取资质认证。青黎没打算从零开?始,直接在市面上挑选了两家之前就合作过的、已经在成熟运作的机构,强势买下股权后反客为主。 除此之外,最需要用心?的还?是人。 想?要组建一支研究团队,资金、器材、场地都可以假手于?人,但核心?人才却?需要青黎慢慢去筛选。 于?池也很?快就把补课项目重新提上了日程,每天都埋头苦读,或许是因为基础差,也因为真的在努力?,所以显得进步飞快,各方面都有点突飞猛进的势头。 三月份学校联合考试,班里一共三十五人,于?池终于?摆脱了中下游,成功挤进中上游的名列,排名第十七位。 于?池特别?有成就感,对自己很?满意。 “我也很?满意,”孟苒弹了弹自己的试卷,“倒数又怎么样,反正我再过几个月就出国了。” 班里打算出国的人不少,像孟苒这样为了躲避可怕的高?考,以及打着“镀金”想?法出国留学的占一大半。 于?池没有一丁点要出国的想?法,她?觉得现在这种生活就很?好很?好了。 放学后她?一个人回家,路上都不跟小李说话,专心?致志地挂着耳机练习听?力?。 青黎年后很?少来学校,但也正常,她?被保送了嘛——禹城大学的生物科学与生物技术专业。 于?池也暗戳戳地给自己定了个目标,禹大的经济管理专业,她?之前悄悄查过,去年的分数线是695。 嗐,反正,就很?任重道远。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别?墅区墙上垂挂的蔷薇藤蔓已经逐渐吐绿发芽,一眼望过去绿莹莹的,黑色的轿车缓缓从墙下开?过,像极了某个电视剧里被精心?调整锐化过的场景。 停车的时候,于?池一转头,就看见花园里开?满三角梅的地方站着两个人。 青黎,另一个是贺之云。 隔得远,她?又在车上,其实根本听?不到她?们在干什么,但于?池脸上的表情还?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于?池下车,车门关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响。 远处的两人同?时转过头。 “于?池。”青黎出声叫她?。 于?池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站在青黎旁边,然后问:“你来干什么?” 贺之云说:“我有点事,找青黎问问。” 于?池皱眉:“什么事?” “于?池,”青黎说,“不可以没有礼貌。” 于?池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偃旗息鼓。 “没事。”贺之云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青黎,说:“我不会勉强你,我可以等。” 于?池立马跟弹簧一样,一下又来劲了,青黎还?没说话,她?就扯了下唇,理直气壮地说:“你不用等,我姐姐不喜欢你。” 于?池的话音一落,空气如同?冻结,连风都好像停了。 于?池像是没感觉到,转头看青黎,手也伸过去拉着她?的手臂,说:“我没说错吧?姐姐。” 青黎看了她?一眼。 于?池被她?平平淡淡的目光一扫,突然在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无所遁形的感觉,身体都抑制不住地想?发抖。 好在青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神色已经极为难看的贺之云身上:“抱歉。” 贺之云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戾气,他闭了下眼睛,垂在腿侧的双拳紧攥。 青黎,我给过你机会了,我给过你机会了…… 贺之云睁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脸色阴沉地看了看二人,随后直接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青黎开?口:“于?池……” 于?池立马松开?抓住她?胳膊的手,说:“我错了!我不应该没有礼貌!” 青黎看着她?:“你……” 于?池瞪大眼睛:“我错了,我下次改,姐,姐姐。” 青黎有些无奈,片刻后又觉得好笑,随意道:“算了。” 于?池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平缓了几分,她?跟在青黎身边往室内走,这才小声问:“他是来给你表白的吗?” 青黎嗯了声。 于?池问:“你不喜欢他的,是吧?” 青黎瞥她?一眼。 于?池有点紧张,判断能力?急速下降,抿唇,闷闷地说:“你上次说过,你不喜欢他的……” 青黎:“那你还?问。” 于?池松了口气:“我再确定一下。” 青黎:“你现在再确定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于?池不说话了。 沈曼正在客厅喝茶,看见两人进来,问:“之云呢?走了?” 青黎点点头:“他直接回去了。” “这孩子?,我还?想?留他在这吃晚饭呢,”沈曼放下杯子?,又好奇地问:“青黎,他来找你干什么啊?” 于?池正在想?要怎么帮青黎遮掩过去,就听?青黎说:“他说自己马上要出国去留学,今天向我表白,但我不喜欢他,所以就拒绝了。” 沈曼是过来人,两家又走得这么亲近,她?自然能看出来贺之云喜欢青黎,也能看出来青黎应该是不太喜欢贺之云的,至于?被人表白后干脆利落地给出拒绝的事,也确实很?符合青黎的性格。 不过真听?青黎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沈曼还?是一愣。 “嗯,不喜欢就拒绝,挺好的,这样也不耽误人家。”沈曼颔首,想?了想?,又放轻了声音,说:“青黎,小池,我希望以后你们俩都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用将就,也不用妥协。妈妈要求不高?的,只要你们过得开?心?幸福就好,妈妈都支持。” 青黎闻言一笑:“谢谢妈妈。” 于?池微怔,半晌后也扯出了一个笑脸。 她?去看青黎——喜欢的人吗?是啊,她?以后也会有喜欢的人。 她?的姐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又会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于?池垂下眼睛,然后就发现自己更讨厌贺之云了,明明对方也没做错什么,自己跟他更是不怎么交际,但还?是觉得讨厌。 好像仅仅是他能光明正大地朝青黎表达喜欢这件事就足以令她?厌恶。 于?池有些阴暗地想?,等以后我继承了公司,第一件事就要把贺家这个合作伙伴踹掉,再也不要看见他,再也不要让他出现在青黎面前。 因为这个想?法被她?畅想?得过于?具体,以至于?凌晨一点了,她?还?被刺激着在书桌前伏案苦读。 好气! —— “你眼袋都要掉地上了。”孟苒说。 于?池放下笔,摸摸脸:“真的假的?” 孟苒认真地嗯了声,还?把自己的小镜子?递过去,说:“好姐姐,咱大好年华正青春,能别?天天这么灰头土脸的,行么?” “哪有灰哪有土,”于?池对着菱花镜左右看自己的脸,她?虽然一直铆足了劲在学习上下功夫,但平常的运动也没有少,上周末还?去打网球了呢,而?且每晚她?都会认认真真地抹润肤霜,一瓶都大几千上万块! “还?好吧,我觉得我皮肤比以前好多了,”于?池放下镜子?,问:“我是不是最近又白了点?” “咱俩待一块这么久,你怎么对自己要求还?是这么低?”孟苒一脸恨铁不成钢,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把拇指和食指掐出一条缝,说:“也就白那么一点吧。” 于?池点点头,想?了想?,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像我姐那么白。” “你真会想?,”孟苒托腮,语重心?长地说:“知足吧,你现在比刚来的时候白的可不止一星半点,我刚见你的时候,那可真是……” 于?池好奇:“什么?” 孟苒压着声音说:“小黑球,大白牙。” 于?池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孟苒说:“骗你做什么,我都没跟你说,当初要不是看在青黎姐姐的面子?上,我都不想?带你玩。” 于?池闻言一愣,突然不说话了,眼睛重新看向那道数学题。 孟苒慢了半拍,于?池都垂下头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伤了人自尊,立马开?始弥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我姐,我当然带你玩啦。而?且你也没那么黑,是,嗯,是小麦色,国外好多人都追求你这种肤色,人家还?花钱花精力?美黑呢……” 于?池捏了捏笔杆,她?莫名想?起来很?早之前青黎跟她?讲孟苒的性格很?好,还?建议她?从高?二开?始上,还?帮她?选了这个班,又让于?荣年亲自送她?入学…… 孟苒凑过来瞅她?:“于?池,你不会生气了吧?对不起哦。” “没有生气。”于?池摇了摇头。 其实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期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融入,甚至可能会因为跟不上学习进度而?引起同?学间的讥笑和孤立,但实际上并没有。 这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所谓的家庭身份或者其他学生的道德素质好,而?是因为她?上的是学习环境相对宽松的高?二,因为这个班里有性格活泼、而?且会对家人护短的孟苒,因为当初她?进这个班时,校长亲自把她?送到班级里的排面。 而?现在,她?还?多了一个能为之用尽全力?的目标。 谁能知道到底是从哪一环开?始的呢? “真没生气?”孟苒还?在追问。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于?池把笔杆在指间飞快地转着花,抬头,有点得意地说:“我姐第一天见我的时候,就说我的肤色很?漂亮了!” 于?池说着说着去看自己的手,不事生产之后她?的皮肤确实被养的白嫩了许多,但底色还?是带着些浅浅的水蜜色。 我姐都说好看,我才不追求白呢! 她?这样想?着青黎,就感觉口袋震了下,打开?手机后刚好看见对方在给她?发消息。 于?池把笔撂下,身体倚上椅背,这才点开?聊天界面。 青黎:于?池,江河来禹城了,而?且表明是来找我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于?池对着那两个字反应了一下,才猛地站起来。 孟苒被她?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于?池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手机:“我出去一趟,你帮我跟老师请假!” 于?池一点打字一边往外冲,发了两句消息之后直接按响了语音。 江河?我哥?我哥来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去找青黎? 于?池都按照以前孟苒教她?的逃课手段从学校后门拦到车了,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去哪?”出租车司机问。 于?池连忙报了个地址,是一家咖啡厅的名字。 她?刷了刷手机聊天记录上面的几条信息,勉强拼出来一个过程—— 江河来禹城了,而?且直接找到了家里,他声称自己是于?池以前的朋友,还?给门口看了合影照片,所以才被放进去。家里这个时间段只有青黎在,结果江河看到她?后又说他其实是来找青黎的,具体什么事没有讲,只说在家里不方便,青黎便让司机开?车带两人出来了。 事?什么事? 总不能是因为想?她?这个妹妹…… 过年前后那么多天,对方可一条信息都没给她?发。 于?池紧赶慢赶到咖啡厅的时候,青黎和江河才刚刚坐下,点的饮品都还?没有端上来。 青黎坐在侧面一个正对门口的位置,于?池一出现便看到了,招了招手,然后对着面前的人说:“于?池到了。” “于?池?”江河原本正思忖如何开?口,闻言脸色微变,“江池?!你、你什么时候把她?喊来了?!” 青黎说:“你做了她?十八年的哥哥,你来了,她?当然要在。” 江河这下连头都没回,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我没说找她?!我找你!你把她?……” 他话还?没说完,于?池已经走过来,站在桌旁。 两人都愣了愣。 随后江河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小、小妹。” 于?池眼睫抖了下,江河以前从来没叫过她?小妹,都是直接喊江池的。 “你变化真大,要是搁路上遇见,只怕我都认不出你了。”江河看着她?身上圣德学校的校服。 于?池在青黎身边坐下来,没应,停了片刻,问:“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禹城办点事,”江河咳了声,说:“刚好过来看看你。” 于?池:“看我?” 江河点点头,同?时飞快地觑了眼青黎。 青黎闻言道:“江先生刚刚可不是这么讲的,你不是说是专门来找我的吗?还?说有一件跟我有关的、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青黎看着他:“你现在能说了吗?” 似乎完全没想?到青黎突然来这么一出,江河这会儿有点支支吾吾的:“呃,这个……” 这个时候,刚好之前点过的饮品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青黎没有立即追问,反而?停下来,问于?池:“你想?喝什么?” 于?池此刻没有心?情去想?,便说:“我都行。” 青黎却?又问:“你喝咖啡还?是喝其他的?” 于?池:“我要跟你一样的。” 青黎说:“我点的鲜奶热可可,是热的哦。” 于?池转过头看向她?,青黎神色很?平静,眼睛直视自己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就把她?因为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莫名产生的不安和焦躁压下去了几分。 青黎问:“你想?喝热饮吗?” 于?池停顿了下,然后说:“我看看饮品单。” 青黎把桌侧放着的饮品单递给她?。 于?池看了一会儿,抬头对尚未离开?的服务员说:“我要一杯厚椰拿铁,意式加浓,正常糖,少冰。谢谢。” 服务员很?快应下走开?。 于?池在心?里轻舒了口气,然后看向江河,声线稳定:“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江河并没有在意她?情绪上细微的变化,闻言紧皱了下眉,“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我只跟她?说。” 青黎:“我跟江先生素未谋面,这中间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于?池,怎么可能会跟她?没有关系?” 江河看起来有些烦躁,他比于?池大了十岁,自然也就比青黎大了十岁,可不知为何,如今在对方面前,他却?好似白长了十年的阅历。 “江先生,你今天不说,我便只是当你找借口想?看看于?池过得好不好,今后都不会再见你。”青黎声音淡淡,“想?来我爸爸之前也跟你说过,拿了钱,就不能再来打扰于?池的生活。” “你现在这种行为,违约了。” 于?池咬了下唇内的软肉,目光盯着江河。 “我,”江河伸手抓着刚刚端上来的冰咖啡喝了一口,咽下去,“我本来也没想?打扰她?。” 青黎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彼此沉默了会儿,如同?陷入一场无声的博弈。 服务员过来,在于?池面前放下她?点的咖啡,于?池再次道谢。 江河咬了咬牙,好像在这停顿的功夫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这事儿说开?了也没什么可瞒的,小妹,自从你走之后,我跟咱妈都、都挺想?你的,特别?是咱妈,哭了好几个晚上。” “你也知道,咱妈就是个农村妇女,啥也不懂,那天一群人冲进家里,她?都吓傻了,什么都说不出来。”江河说话越来越有条理,“咱爸死得早,当年的事咱妈不说,谁都不清楚。我也是过年的时候才知道的真相,咱妈那天多喝了点酒,才跟我说的。” 江河特意咳了声,看了眼青黎。 青黎神色不变。 “当年他们俩在工地干活,日子?过得苦,怀孕的时候营养不好,咱妈当年又是难产,所以孩子?一生下来就很?虚弱,咱爸担心?养不活,没办法,”江河顶着两个人的视线,硬着头皮道:“真是没办法,他不是偷孩子?,他就是把两家的孩子?换了下,真是没办法啊,于?家有钱,不缺这救命的钱,咱家不行,搁咱家孩子?肯定活不了……” 于?池如遭雷殛。 身体弱,救命,养不活…… 她?猛地转头去看青黎。 青黎没看她?,视线还?在江河身上:“你的意思,我不是于?家的孩子??” 她?声音平静,并没有多少起伏,以至于?江河还?以为她?不信。 “对!你才是我妹妹!”江河声量都大起来了。 青黎说:“那双胞胎怎么解释?” 江河说:“那是他们于?家仗着有钱有势,两个女儿都想?昧下!所以才编出来的谎话!” 他这话说出来充满了嫉恶如仇、义正词严的意味。 青黎换了个姿势,后背靠上沙发靠背。 于?池一直在盯着她?,所以几乎是瞬间,她?便发现对方微微皱了皱眉心?。 于?池没明白那意味什么,张唇,却?硬是没发出声音。 “你跟沈阿姨长得真像,一看就是母女,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如今一回来,倒显得青黎和于?叔叔太不像了,跟不是一家人似的……” “你们俩真是双胞胎吗?长得不像哎……” “异卵双胞胎也是双胞胎……” 她?真的是我双胞胎姐姐吗? 是吗? 她?不是。 她?真的不是! 她?肯定不是! 青黎突然拿出手机,当着两人的面点开?了通讯录。 “你要干什么?”江河蓦地生出警惕。 “当然是给我爸妈打电话确认。”青黎说。 江河都懵了,在他原本的猜想?中,他面对的应该是个病弱单纯的小丫头,乍闻真相,必然会惊慌失措,即使是在于?家父母有心?掩盖事实的前提下,她?也会担心?事情爆出来闹大而?影响自己的生活。 但对方没有,她?还?把江池叫过来了,江池过来了也没事,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屁孩,随便糊弄两下卖个惨就行了。 可现在,对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要把布扯下来,锣对锣鼓对鼓的当面对质! 江河暂时还?不想?跟于?荣年对上。 那样一个商业巨鳄,骤然之间,他连站在对方面前的底气都没有。 “先、先别?打!”江河几乎想?把那手机抢回去,他手掌按着桌子?,语气急切:“我、我暂时还?不想?把事闹大,你想?想?,闹大了,你还?怎么在于?家待!” 青黎手指微顿,抬眼:“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你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说的所谓的事实,又何必过来找我?” “我的意思是,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而?已,你是我妹妹,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江河急中生智。 “可无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它?不仅仅只跟我有关,这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青黎停了下,然后转头,终于?看向于?池:“于?池,你觉得呢?” “我……” 于?池从一开?始看到江河来禹城的信息后,就没有对他抱有过好的幻想?。 她?亲眼见过对方拿下一百万现金之后,好说歹说劝她?跟着于?荣年走时的面容——脸上的皮肤是一种亢奋的潮红,瞳孔放大,说话像喝醉了酒,从内到外充斥一种陷入暴富的兴奋劲儿。 他们都说于?荣年是她?的亲生父亲,跟着他走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就好像那张鉴定书一挂出来,她?就要立马跟以前的生活切割,然后开?开?心?心?地投入有钱人的怀抱才是对的。 怎么可能呢? 少年人的自尊心?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强,一百万是很?多,但她?还?年轻啊,她?才十八岁,她?甚至在那件事发生的几天前还?因为想?家而?在深夜给家里哭着打电话。 她?不会只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快乐,她?同?样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被这十几年来所谓最亲近的人给毫不留情地卖掉了。 于?池回到于?家之后,并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们找过来的模样,她?假想?过很?多原因,但最后落到实处的,永远只有一个:若是江河再来找她?,最大可能还?是因为钱。 因为于?家比他们曾经以为的有钱太多了。 一百万算什么,一百万不过是零花钱。 于?池唯一没想?到的是,江河找过来后的目标竟然是青黎,同?时还?拿出一个所谓的事实真相。 江河是想?拿捏青黎要钱。 于?池看了她?“哥”一眼,声音淡淡的,说:“青黎,给爸妈打电话吧,我也想?知道真相。” 60-70 第61章 真假千金21 加冰的厚椰拿铁的杯沿外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 于池机械地端起杯子, 指腹间?触碰到冰冷的寒意,头脑却在剧烈的信息碰撞中生出热胀。 青黎正在一旁跟于荣年通话,声音不紧不慢。 她看起来?并?不震惊, 室内的灯光透着奢靡的昏黄,静静落在青黎脸上?, 呈现出一种温和的色彩。 她实在太平静了,有一瞬间?, 于池甚至怀疑她这种平静是不是因为早已经知道了真相。 于池紧紧攥着杯子, 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江河,时隔不久, 对方看起来?变化不大—— 其实在于池的记忆里,她的这位“哥哥”在整个家?里的存在感一直都不强,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对方身上?看不见任何?对原生家?庭的留恋。江河十六七岁出去打工,与?村里大多数中途辍学的青少年一样, 干过很多个电子厂,做过餐饮服务员, 商场保安, 后来?好像跟着一个室内装修的瓦工师傅做学徒…… 江家?在江父去世之后, 很多年内都是赤贫状态,唯一的补偿款盖了一栋自建房后却连装修都做不到, 一整个家?徒四?壁的最好诠释。 但这栋自建房并?没有让江河结上?婚。 江河今年二十八岁, 在老家?那个地方已经属于大龄青年, 却还是单身。 江河说她跟青黎不是双胞胎, 而是互换的身份。 于池在于家?那么久,从来?没有把这么一张脸跟青黎联系上?过, 她们?明明没有丝毫相像之处。江河或许不丑,但也只是个普通人?, 丢到人?群里不会溅起任何?水花。 而青黎与?他天差地别。 “江先生稍等,我爸很快就过来?。”青黎挂掉电话,看向江河。 “他不是你爸!你根本不是于家?的人?!”江河闻言猛地抬起头,焦躁和紧张让他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们?可以?去验血!去做DNA!看看你到底是谁家?的人?……” “咣——” 于池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放,用力盯着江河:“你小声点行不行?就算是互换了那也是我跟她的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江河蹭得下站起来?:“江池!你敢跟我这么说话?我和咱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好,你现在有钱了,就瞧不起人?了是吧?” 他声音很大,咖啡厅幽静,旁边坐的几桌客人?立刻纷纷看过来?。 于池几乎炸毛:“江河你好意思?!当初收那一百万的是死人?吗!” “江先生,”青黎同样声音微沉,“请你说话注意分寸,她现在是于池。” 江河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青黎拍了拍于池的手,一边道:“当初认回于池的是我爸爸,说我和于池是双胞胎姐妹的也是他,如?今你们?各执一词,若要辨别真假,自然?是当面对峙的好。你既然?特意为了这事千里迢迢跑过来?,怎么现在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江河只好重新坐下,恶狠狠地道:“于家?仗着有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地说成白的!若他早想承认,刚开始就不会隐瞒了!” 青黎说:“可如?果于家?没钱,你父亲怕是也没有想法要换孩子。” 江河:“他那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他,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青黎道:“就算真是如?此,那也并?非由我的主观意识控制,依旧是他的全?责。” 江河冷哼一声:“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怎么?你还要为你父亲打抱不平不成?”青黎勾了下唇,一双眼睛乌黑沉静,像是能洞察人?心:“你应该明白,其实无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于家?没有去追究江家?的责任已经是手下留情,可你若还想借此讨要其他好处——” 青黎言犹未尽,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江河猛地攥起拳头。 平心而论,他此次前来?,自然?不仅仅是揭开一个真相,当然?也是为了讨好处,但此刻的走向却完全?跳出了他的预判。 诚然?,江河已经足够早地踏入了社?会,但或许是因为一直身处底层,所以?让他的生活环境处于另一种意义上?的“单纯”。 他算不得一个狠人?,所以?能跑过来?旁敲侧击地威胁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已经是他的极限。至于别的,对上?一方富豪,以?一个岌岌可危的血缘而撕破脸面、穷凶极恶地去“敲诈”,他还远远没有那么大的魄力。 青黎抿了口桌上?的可可牛奶,“我还没有问,江先生,你是怎么找到于家?的?” “我去我们?那儿派出所找的,”江河含糊地说了句,随后喝了一大口咖啡,不耐烦地恶声道:“都多久了?他到底还来?不来??我可没有闲工夫坐这等他!” 青黎随意地说:“没关系,若你不想等,可以?随时离开。” 江河一愣,反应过来?后目光闪烁了下。 半晌后,他突然?扬手叫了服务员:“喂,你们?这厕所在哪?” 服务员走过来?,贴心地指了指外面。 江河没来?得及说什么,站起来?就往外走。 青黎并?没有出言询问他是要离开还是去厕所,只是将目光自然?地垂落到桌面上?。 “他说的,你信吗?”于池已经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此时才?问了青黎一句。 青黎说:“信吧。” 于池咬了下唇,说:“我也信。” 她声音很轻,如?同呓语。 青黎却没说话。 于池也莫名有些语塞,收回视线后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 良久,青黎突然?出声:“于池。” “嗯?”于池转过头。 青黎靠着椅背,看向她,说:“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于池:“什么?” 青黎抬起手,捂了下心脏的位置,眉心轻轻皱着,模样看上?去也少见得有些迷茫。 于池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劲?” 青黎按了按胸口,半晌后放下手搁在桌面上?。 于池发现她的指尖在轻轻发抖。 青黎的声音却依旧很稳:“不等爸爸了,现在去医院。” 于池脑子嗡了一声。 青黎闭了下眼睛,耳朵像是有一瞬间?的失聪,纤弱的神经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房间?血脉里血液骤然?减慢的涌动。 很奇怪,没有诱因,她清楚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在此之前都没有受到任何?刺激。 自发性?的? 于池第一次看出来?青黎脸上?不甚明显的血色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去,“你你怎么了?你……心、心脏病犯了……” 青黎抬起眼皮,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无法掩饰地倾斜出一丝脆弱。 于池抑制不住地生出惊恐。 于池站起来?,手臂在慌乱间?打翻了杯子,液体?和冰块洒落,她却来?不及管,只是抖着手去掏手机。 “打给小李。”青黎说。 于池胡乱地点头,几乎是对方接通的刹那,她就喊起来?:“快来?!你快来?!我姐要去医院!马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我叫司机过来?了,姐,你,我我该怎么做……”于池语无伦次,她想伸手去碰青黎,临到近了却又不敢。 青黎握住她的手,说:“没那么严重,别怕。” 她的手指冰凉,不知道是不是没做好心理准备,乍一碰到后,于池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姐……”于池紧紧握着她的手,把她扶起来?,声音发抖:“你你能走吗?走得动吗?” 青黎是真没那么严重,只是觉得有些晕,闻言便轻轻嗯了声。 于池却根本分辨不出来?她是不是硬撑,一时间?慌得都快哭了。 她打发掉走过来?问询的服务员,往前带了几步,突然?问:“我能抱你吗?” 青黎:“嗯?” 于池声腔里带着呜咽:“我抱你出去快,你这种情况,能,能抱着你吗?” 青黎失笑:“没必要……” 她话音未落,身体?便突然?腾空。 于池一手揽着她的脊背,一手揽着膝弯,疯了一样抱着她往外跑。 青黎:“……” 小李刚刚把车停到了咖啡店门口,远远看见她们?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急忙下车,帮她们?打开后车座的车门。 于池小心翼翼地把青黎放进去,大气不敢喘,转身关门的一刹那,却又看见了正在路边目睹了全?程的江河。 于池没来?得及说话,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甩上?车门。 小李立马一脚踩下油门。 于池回过身扶住青黎,急切地询问状况:“你怎么样?” 青黎微微阖着眼,说:“还好。” 于池听不大明白,急切地问:“还好是什么意思?严严重吗?” 青黎头靠着她的肩膀,说:“现在还不严重……” 她尾音轻飘飘的,听的于池胆战心惊,立马闭上?嘴巴,不敢再跟她说话了。 反倒是青黎说:“记得跟爸爸打电话说一下。” 于池这才?反应过来?,忙拿了手机给于荣年拨了回去。 挂完电话后,于池一抹脸,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她低头,青黎这会儿已经完全?闭着眼睛,眉心平展,呼吸声很轻,几乎听不到。 司机在冲过十字路口的空档担忧地看了眼后视镜,正好与?茫然?的于池对上?。 于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停顿了下,伸出手指去探青黎的鼻息。 青黎好像感觉到了,睁眼看了她一下。 于池忙收回手。 青黎动了动唇,说:“不会死。” 于池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虚弱的模样,眼泪汪汪地嗯一声。 此处距离医院不远,但毕竟是在都市里,车子跑过去依旧需要时间?。 又过了几分钟,于池终于忍不住捏了捏青黎的手心,颤抖着声音轻轻喊她:“姐姐,你别睡觉啊,我害怕……” 此后很多很多年,这一刻的害怕都是她的梦魇。 青黎好一会儿后才?勾了勾手指,算作回应。 第62章 真假千金22 青黎醒的时候蓦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视线里是过?于曝白的天花板和照明灯,周围挺安静的,但能听到?一点机器运转的声音和门外远远传来的模糊声响。 她闭了?闭眼, 好一会儿,才从昏迷时的无意识状态慢慢找回对身体的控制。 青黎一动, 于池就猛地坐直了。 青黎这才发现她一直趴在床边。 “你你醒了??”于池站起来,俯过?身紧紧盯着她, “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疼不疼……” 她说着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 急忙转身跑出去,青黎能听到?她在门口喊医生?的声音。 不过?几分钟, 病房里就突然?出现很多人。 青黎微闭眼睛,配合着医生?再次确认了?下?术后情况, 随后又拔去了?呼吸管。 有些不习惯,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待遇了?, 这些年偶尔发烧感冒引出炎症什么的,也多是吃药挂水而已。 她并没?有清醒多久, 很快就又睡下?。 “小池, 没?什么事了?, 你熬了?一夜,回去休息吧。”于荣年也松了?口气, 拍了?拍于池的肩膀, “我已经让人帮你给学校请了?假。” 医院病房里需要安静, 于池都没?来得?及跟醒来后的青黎说什么, 就被赶了?出去,此时里面?只有沈曼。 “我不累, ”于池问,“我能留下?吗?” 于荣年说:“有陪护, 你妈妈也会在这儿,不用太担心。” 于池说:“那我陪妈妈。” 她目光还在隔着观望窗往里看?,语气却少有地坚决,于荣年看?了?她几秒,突然?问:“小池,江河是怎么回事?” 于池这才将注意力从青黎身上转移出来,看?向于荣年。 或许是因为青黎做手术,晚间时候,于荣年和沈曼都没?有问她江河的事。 不过?,于池有注意到?,于荣年曾在走廊外一旁打?过?电话,眉头紧锁,神情冷肃,她即使没?听到?内容,也在某个?对视中?明白,对方必然?是找了?人去寻江河。 于池停顿了?下?,还是低声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 于荣年脸色逐渐难看?,他当初带于池回来的时候试探过?,对方显然?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拿了?钱之后几乎说什么是什么。 于荣年经商多年,识人的眼光自忖有一些,江河的品性他早在初见时就看?得?清楚,只要做做表面?功夫,他打?量对方不会有那个?心智能看?破真相,更没?有胆量敢跑到?他面?前叫板。 “青黎不是我姐姐,”于池抬着头,目光定定地落在于荣年身上,“是吗?” 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于荣年看?着于池,即使对方回来许久,可其实彼此之间并没?有太过?熟悉,但无论如何,她才是自己的女儿,与自己血脉相依的人。 至于青黎,于荣年看?向病房的门,这样的场景他并不陌生?,他们曾付出很多心血,也得?到?很多回报,所以才更加舍不得?放手。 他和沈曼确实犹豫过?,这样的真相之下?,他们还要把青黎留在家中?,是不是对他们亲生?女儿的不公平? 若一直披着双胞胎的外衣也就罢了?,可现在…… 过?了?几秒,于荣年回过?头,问:“你想?让她做你姐姐吗?” 于池一愣。 于荣年看?向她的目光沉凝,就好像这是一件可以由她来做决定的事。 于池恍然?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她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所幸于荣年并没?有追问她的答案,很快便说:“你想?要留在这里陪着也行,但在医院别乱跑,累了?就跟小李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于池低低地嗯了?声。 走廊的光亮的有些刺目,青黎住的是VIP病房,楼层高,人流量少,安安静静的。 于池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待了?会儿,半晌后又站起来,手指扒着病房门侧面?的观望窗,一动不动地往里面?看?。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即使呼吸面?罩已经拆掉了?,但距离那么远,也只能看?到?病床,上面?的被子轻薄。 沈曼很快就注意到?她,推门走出来,有些惊讶:“你怎么没?跟你爸爸回去?” 于池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还看?着里面?,小声地问:“她现在怎么样了??还醒着么?” “又睡了?,”沈曼说,“医生?说送来的比较及时,只是个?小手术,醒了?就没?事了?。” “及时……”于池喃喃,回想?起之前,说:“是因为她反应很快,就好像还没?有病发就已经提前感知到?了?。” 沈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病房,停了?半晌,才说:“久病成医,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青黎……”沈曼叹了?口气,说,“她虽然?长?在于家,但小时候一半的日子都是在医院过?的,吃药、打?针、手术是家常便饭,连认字都是看?着病历单学的。小池,命运并没?有过?多眷顾她,你别……” 沈曼的声音逐渐涩哑,像是说不下?去了?。 于池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她。 你别什么? 她想?说什么? 江河找过?来的事她必然?已经知道了?,但除了?于荣年刚才的那场问询,大家好像都默契地不去提。 如同一场“皇帝的新衣”。 沈曼沉默了?下?,伸手摸了?摸于池的头发,说:“你是个?好孩子,青黎也是,妈妈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于池没?说话,脑子里白茫茫的。 中?午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湿好像能从闭塞的门窗里渗进来。 于池坐在床边,旁边是正在运行的心脏监测仪,几条细线有规律地起伏着。 青黎很安静地躺在那,被子盖到?胸口,露出一点肩膀,宽大的病号服扣子被扣到?倒数第?二?个?,但依旧松松垮垮的,更加衬得?少女清瘦,下?巴尖尖。 于池忍不住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不出意外的,温热的气息慢慢扑在手指上。 这一点气息让于池安心了?些,收回手后歪着头看?她。 其实于池一直知道青黎身体不好,但知道和亲眼见证是两回事儿,她在监护室外待了?一夜,直到?现在对方转到?病房里,都还是有不真切感,总感觉是假的。 在这样一个?机械而苍白的空间里,鲜活褪去,周围都是冷冰冰的,越发显得?青黎整个?人有种病态无害的柔软,柔软的黑发,柔软的脖颈,就连闭合的眼睫都是软的,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纯黑,一簇簇的,弧度如同弯月。 像是漫画里的人。 过?了?一会儿,那弯月颤了?下?。 青黎两次醒来后都看?到?于池,不由得?愣了?愣。 于池也愣了?愣,然?后急忙站起来。 青黎动了?动唇,问:“你……你怎么还在这?” 她的声音因为许久没?说话而露出干涩,很低,软软的。 于池有点手足无措,说:“我,我等?你醒……” 青黎嗯了?声,像是还没?恢复力气,又闭了?闭眼睛。 “妈妈刚才接了?个?电话,才出去,”于池解释了?下?,又忙不迭地问:“你,你还疼吗?我叫医生?过?来。” 青黎看?着她按下?床头的呼叫铃,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便微微摇了?摇头。 于池不由得?再次确认:“不疼了?,是吗?” 青黎勾了?下?唇,说:“不疼了?。” 医生?很快过?来做完检查,又抽了?血,同时说了?一些注意事项。病房里的陪护和沈曼刚好都不在,于池瞪大眼睛,认认真真地去记。 青黎慢慢缓过?来,精神比刚醒来时好了?些,等?医生?出去了?,她才侧过?头,看?着于池。 “好了?,可以松了?。” 于池哦了?声,赶紧放开按住棉签的手,抽血之后那处娇嫩的肘窝里留下?一点青红,白皙的皮肤像是透明的,能清晰地看?见青蓝色的细小血管顺着手臂往下?延伸,手腕纤细。 于池帮她把袖子往下?拉好,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凉。 青黎注意到?她眼睛下?得?青黑,问:“你晚上没?回去吗?” 于池没?看?她,盯着她被医用胶带粘满的手背,摇了?摇头。 空间里有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一针一针地走着。 青黎问:“吓到?了?吧?” 于池这才抬起头,一双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模样看?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后怕,要哭不哭的。 青黎微怔,顿了?下?,放轻声音:“抱歉。” 于池说:“你道什么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她说着说着没?控制住,吸了?吸鼻子,像是有些窘迫,瞬间便错开目光,赶紧重新低着头。 青黎垂下?眼睛,能看?见她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还有因为强力忍耐而绷起来的下?颌线。 青黎安慰她:“没?事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于池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把莫名其妙的泪意压下?去,闷闷地点头。 青黎看?着她都快把头垂到?胸口了?,想?了?想?,又问:“江河呢?” 问到?江河后,于池终于把注意力移开了?些,她手指落在床沿处划了?划,瓮声瓮气地说:“不知道。” 青黎没?有说话。 于池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青黎微皱着眉,神色显然?有些疑惑。 “你都这样了?,谁还管他?”于池在床边坐下?,掌心距离青黎舒展的手指只有几寸距离,她抠着被角,说:“可能爸爸今天会去找他,反正他没?跟我说。” 青黎嗯了?声。 “你也不要管他了?。”于池又说,然?后终于抬手碰了?碰她的手指,问:“你冷吗?” 青黎摇了?摇头。 于池捂着她的手,说:“可你的手好凉啊。” 青黎笑笑,没?说什么。 于池以为她累了?,便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偎在床边,手虚虚地捂着她的手,好半天都捂不热。 慢慢地,她又把目光重新落在青黎脸上。 那目光有些怔忪,青黎问:“怎么了??” “没?,没?怎么……” 于池还在犹豫,要不要青黎做她的姐姐。 后来过?了?许久,于池才想?明白,可能是那时候的青黎太虚弱了?,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橱柜里漂亮而无害的洋娃娃,所以她才会以为决定权是在自己身上。 青黎的身体对比着常人自然?是孱弱,但以她的底子,如今养成这样已经算得?上奇迹,所以手术介入取出动脉血栓后恢复得?很好,没?过?几日便能下?床了?。 那天于池像前几日一样放学后便赶去医院看?她,进门时还因为记得?要保持安静而刻意放轻了?动作,以至于很轻易地就听见青黎的尾音。 “……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 病房里忽而一静。 即使没?有头尾,但于池还是立马便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于池按下?门把手的动作还没?有松开,青黎已经抬头,目光不留痕迹地从她身上扫过?。 有一瞬间,于池觉得?自己灵魂像是被剥落。 原来,原来她根本也不想?做我的姐姐。 第63章 真假千金23 “我占据了她十八年的?人生, 即使不是本意?,也是个错误,如今既然真相大白, 又何必一错再?错?” 沈曼比于池更震惊。 她一直以为青黎与这个家庭的粘性远远不止于所?谓的?血缘,还有那么多年的?养育和陪伴, 所?以青黎不应该、也绝不可能会主动提出离开这个家。 “什、什么叫错误?这事又不是你的?错!你就是我的女儿!”沈曼站起来,声音都有些抖。 青黎倚着床头, 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亲子鉴定显示我不是, 于池才是。” 于荣年愣了下:“你什么时候……” 青黎转过头看他,目光平静到令人觉得冷酷。 于荣年拧起眉。 青黎说:“于池已经回?来, 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继续占据她的?家、她的?父母, 也做不到继续心无芥蒂的?做你们的?女儿。” 沈曼摇头:“我不在?乎……” 青黎说:“我在?乎。” 沈曼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我很抱歉,妈妈, 于池。”青黎看向?钉在?门口的?于池。 于池在?她的?视线中?有些无措,但慢慢的?, 又从心底生出一种模模糊糊的?认知。 于池长于一个并不完美的?家庭, 贫穷困顿, 父母兄妹亲情之间的?维系全靠世俗伦常,可尽管如此, 在?一张亲子鉴定之下她依然无法断然与之决裂。 但青黎好?像不是。 她好?像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很轻易的?就把自己从这个家里摘出去, 很轻易的?就愿意?和以前十八年的?生活做切割。 轻易到看起来有些凉薄。 出院之前, 青黎又约着见了一次江河。 或许是因为已经被于荣年警告过,江河比前些天见时萎靡了些, 但在?青黎主动?说出已经跟于家讲清楚会离开时他还是大吃一惊。 “你疯了吧?于家那么有钱,他们又想继续认你做女儿, 你干什么要走!” 青黎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是说:“你也看到了,我有心脏病,日常疗养花费不菲,我想知道,我回?去之后,你们有没有能力承担?” 江河一愣:“你什么意?思??” 青黎说:“于池回?于家,按道理我当?然也应该回?江家,我治病养护的?费用自然就该你们来出。” 江河脸色骤变:“那你更不应该离开于家!你不知道你自己什么状况吗!我们家怎么可能有钱给你治病!” 青黎说:“我之前听于池说过,她走之前,于荣年曾经给你们留下一百万,而且你们在?乡下住的?还是小?别墅,凑合凑合,怎么着也够我两年的?医疗费,以后……” “不可能!”江河听她直呼于荣年大名的?时候就差点没绷住,到后面更是直接打断她的?话:“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青黎没说话,直直的?看着他跳脚。 江河抓着头发,烦躁的?在?病房里转了一会儿,停下来:“于家之前不是说你和江池是双胞胎么?这说明她们还打算继续养你,你再?跟她们好?好?说说,还有江池,你们相处了这么久,她们不可能忍心把你赶走。” 青黎淡淡道:“我没那么无耻,就算她们不赶我走,我也会离开。” “你!”江河咬牙,低声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离了于家,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什么都没了!” “可你过来不就是想拨乱反正、改正错误吗?”青黎歪了下头,又说:“我之前忘了问?,你是怎么找到于家的??” 她话题转的?快,江河明显噎了下,目光微闪。 “于家是大户,我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江河看着她,“你还有功夫问?这个,多想想你自己吧!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是真离了于家,我是不可能给你一分钱的?!” 他说完后便恶狠狠的?摔门离开。 医院陪护一直在?门口守着,很快就从外面进来,一脸担忧。 青黎笑笑,神色如常:“没事。” 下午的?时候,于池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真的?打算回?江家。 青黎一看便知道江河肯定又亲自找了趟于池,这一时半会儿的?,估计江河比她这个正主还着急。 面对于池,青黎倒没有隐瞒:不回?。我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具备行使完全民事行为责任的?能力,可以选择在?外独立。 对方许久才回?了个消息,只是个简单的?哦字。 青黎把手机放在?一边,转而继续看助理发来的?邮件,年后这么长时间,新?的?团队已经逐渐到位,事情自然也多了些。 看完向?研究所?递交的?资料,青黎去拿手机,才看见聊天页面中?,于池二?十分钟前发过来的?话:如果?,我也不在?乎呢。 青黎:我在?乎。 消息发送成功,青黎却微微皱眉。 其实要说在?乎实在?是牵强了些,事实只是因为青黎能看见于池原本的?未来,在?那个未来里,沈曼和于荣年或许还对“于青黎”有所?宠爱,但到底是给了“江池”一个完整的?身份。 如今,青黎占据“于青黎”人生的?事已不可挽回?,可对于池,她却在?一早就有过决定。 江河突然冒出来,不过是给了她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 更多的?,可能还想看看于池是不是那个人…… 又或者说,我呢,多了一世记忆和身体的?我,还是不是曾经那个青黎呢? 禹城天气热了起来,青黎在?医院待了整整一个月,等到身体完全康复才选择办理出院。 出院的?时候,她这一届的?高三生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高考,好?在?青黎已经被保送,所?以并没有这一重烦恼。 只是在?第二?天,她就从于家搬了出来。 第64章 真假千金24 青黎改了名?字, 但并?没有取姓江,只单单留了青黎两字——她并不记得自己最初时候的?模样,但这个名字却一直深刻于心。 所幸“青”姓少见, 可也并?非杜撰,因此没过几日, 新的证件便换了下来。 改名?的?事情像是将她与于家的关系画上了句号,新的?住处在城市的?北面, 距离于家有一段不近的?路程, 这还是她第?一次住在外面,在以?前, 沈曼是极少允许她脱离视野那么久的?。 青黎其实也有意识到,自己的?这次离开?, 除却与于家利益上的切割外,其他的?, 那些情感上的?东西,必然会留下一场阵痛。 但对于青黎, 含糊遮掩或者忌讳如深地在这种家庭里去生活, 从来?不是她的?本性。 认真说起来?, 发生这样的?事,最两难的?是沈曼。可尽管沈曼难以?接受, 却也无法真的?去阻拦, 毕竟追根究底, 于池才是她真正的?孩子——她清楚自己对青黎的?一切偏爱和挽留, 都会?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带来?伤害。 青黎只能寄希望时间来?抚平这一切。 于家并?没有大肆宣扬这件“家族辛密”,只是秘密这种东西, 如果不作刻意隐瞒,总是会?不胫而走。 青黎回学校的?时候, 很?多同?学对这个大八卦都有所耳闻,自她出?现起一路过去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些是善意,但她终归不是完人,自然?也有不少借此奚落、期待着能够落井下石在她头上踩一脚的?。 唯有相熟的?几个朋友,反而兴致勃勃地对她说了些以?后要养她的?话,让青黎哭笑不得,最后耐着性子一一谢绝。 除此之?外,最令她没想到的?竟然?还多了几支烂桃花——照以?前,这些东西哪里敢舞到她面前。 人的?感知和自我定位往往来?自对外界环境的?反馈,若此时青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从“天之?骄子”到“鸠占鹊巢”间身份落差后的?异样自然?会?让人难以?接受,所幸青黎不会?。 更何况青黎在人前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些外人嘲讽的?话于她就更不痛不痒了。 独居的?生活比之?前自由得多,又或者说,在还没有遇见于池之?前,青黎一直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在成长的?,读书上学,然?后用大量的?时间去保养身体——直到于池回来?,她窥探到所谓的?真相。 年前让人筹备的?新公司早已经敲定,青黎没打算做最大量化,她清楚商业化的?企业从来?不是仅靠技术,营销和推广、甚至于资源垄断同?样不可或缺。 就如同?融科信息,当年如果不是于荣年所代表的?集团财力、成熟的?管理?团队以?及与当地政府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做背书,它或许也可以?做到一定规模,但肯定需要花费青黎数十倍以?上的?心力。 如今青黎有自己的?定位,所以?公司的?重心还是在研发孵化,她前些年在融科信息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对技术人员的?把控,现在离开?于家,自然?也没想着背刺于荣年做些挖墙脚的?事,只不过有这些关系网在,总归是一大助力。 除此之?外,青黎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与专业院校和科研机构之?间建立持续性的?合作上。 公司的?事情一直忙到高考结束,青黎被保送后去学校的?次数便骤减,连带着对整个高中生涯要结束这件事的?感官都不太深刻,更别说学校里的?那些人了。以?至于暑假过了大半,八月中的?时候,贺之?云要出?国读书,走之?前还特意组的?那个局才给?了她一个对外社交的?机会?。 青黎那一圈朋友里,出?国读书不过是家常便饭,只要有这方面想法的?早早就出?去了,滞留到现在再出?去的?,大多都有些不和谐的?家庭因素在里面。 秦桑劝青黎过去的?理?由倒是特别正当,说是贺之?云给?她做了十几年挡桃花的?工具人,如今退场,应该给?个体面。 邱桐还在后面没心没肺地帮腔。 青黎被俩人闹得只好应了,只是最后还是没去成,因为在路上的?时候她才听说于池也会?到场——作为朋友圈里最近活跃话题中心的?主角之?一,青黎原本以?为组局者会?有该有的?礼貌,会?下意识的?避开?尴尬,可现在看来?,那些人倒是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其实严格来?说,她和于池之?间的?关系,远不止于所谓的?豪门秘辛、家庭亲情,还有更深的?同?辈压力,可这些对于池来?说是不公平的?。 如果再过两年,青黎根本不会?有犹豫的?想法,现在却太早了,于池还很?青涩,还并?没有完全适应这个名?利场,同?龄人之?间的?高低比较,再加上周围人闲言碎语的?发酵,会?轻易令人产生焦虑和挫败。 特别是在众目睽睽的?时候。 青黎不会?觉得自己比于池有多少优势足以?让对方产生自卑的?情绪,只是她毕竟不是真的?少年人,自然?没必要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给?对方造成困扰。 青黎在群里说:“我不去了。” 邱桐打了个问号出?来?,又问:“因为于池啊?” 青黎说:“嗯,避嫌。” 邱桐发了个啧啧啧的?表情包,过了一会?儿说:“那我也不去了,真烦,贺之?云做事真不地道。” 青黎让司机调头,再看手机,就见邱桐说自己还没吃饭,问她到哪了,约她去吃饭,等?秦桑看到消息的?时候,青黎和邱桐都已经在餐厅开?始点单了。 邱桐在群里给?秦桑下任务:看好咱们家小妹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青黎看得失笑。 邱桐最近刚考完驾照,提了机车,此时一头齐耳短发和黑色闪亮皮夹克,看起来?十分有落拓的?风格,说话也痞里痞气的?:“姐妹儿够意思?吧,你说要对她好点,我可就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她。” 青黎挑眉,揶揄道:“你还想动手?” “她害你生了这么一场大变故,动手都是轻的?。”邱桐表情理?所当然?,又说:“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反正在我这里这事错天错地,你一点错儿没有。” 青黎笑着说:“于池也没错,你动她手指头干吗?” 邱桐一摊手:“那就没办法了,谁让跟我做青梅的?不是她呢。” 青黎闻言无奈地摇头。 邱桐看她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提了提:“你也别小瞧她,现在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坏心眼,可不代表以?后不会?心生怨怼,来?个秋后算账什么的?。要知道,人心永远喂不饱。” 邱桐生于名?利场,年纪不大,但从小到大看多了这些围绕着钱权生出?的?各种戏码,自然?是深有感触。 青黎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说:“她不会?。” 邱桐被她笃定的?语气堵了下,半晌后用叉子戳了下盘子,说:“那随便你好了,到时候要真有事,我给?你兜底。” 青黎从善如流:“好啊。” 吃过晚饭,邱桐还要去别的?场耍,照她的?意思?,好不容易成年了,各种花活必须安排上,蹦迪夜场什么都算低级的?,她最近跟家里申请了一笔资金和一位职业经理?人,打算在郊区开?个赛车场。 青黎自然?不跟着她闹,拒绝了她的?机车兜风邀请后让司机直接把自己送回住处。 新住处是个平层公寓,小区靠近大学城的?位置,相较于家那幢别墅虽然?偏远了许多,但周围的?天然?绿化做得很?好,又因为是近五年才出?的?楼盘,一拐进路口就肉眼可见的?焕新整洁,夜色葱郁。 青黎已经有些累了,路上一直没说话,靠着靠背闭目养神,直到过小区闸门的?时候才睁开?眼睛往外看了看。 于池正蹲在用两人高的?巨石做小区大门标志物的?旁边,左面是修剪整齐的?绿篱带和垂到脚踝的?茑萝花,还有飞舞在枝叶细花间的?很?多蚊子——她穿了长裤,但上衣却是短袖T恤,所以?露出?来?的?胳膊肘处并?没有幸免于难。 青黎当然?没认出?她,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还是门口的?保安对着司机说了句什么,外面原本正垂头默默盯着地面的?身影也猛地抬起头。 “怎么了?”青黎问了声。 司机说:“像是有人在门口等?您。” 青黎这才伸手把车窗玻璃按下来?,窗外那个经过暗色玻璃过滤后的?昏暗世界慢慢亮起来?,光影变幻间甚至有些眩目。 于池像是还没回过神,转头去看保安,又看驾驶位的?司机,最后才把视线聚焦在青黎脸上,微微一愣。 青黎一瞬间也觉得自己刚刚在路上或许是睡着了,所以?此时还有些恍惚,以?至于在这一刻竟不太能分辨出?眼前蹲在地上的?少女是谁。 于池张张嘴:“青……青黎?” “青黎。”于池又喊了声,脸上浮现笑容,左面脸颊处陷进去一个酒窝。 她站起来?,蹲地上久了,小腿都有些麻,她也没管,跺了跺就冲到了青黎的?车前:“青黎。” 青黎说:“你怎么在这?” 于池说:“等?你啊。” 青黎没下车,也没有帮她开?车门的?意思?,只是从车内抬头看着她,过了会?儿,问:“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嗯……”于池说,“没来?得及打呢。” 青黎看着她。 于池也停顿了下,然?后小声说:“晚上那个送贺之?云的?局……你没来?……” 青黎视线落在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气氛似乎都在青黎的?目光中变的?停滞。 于池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些许微妙,抿住唇不说话了,好半晌,才有些迟疑的?再次开?口:“怎么了?” 青黎转开?视线,轻微摇头,然?后伸手把车门打开?:“上来?。” 第65章 真假千金25 虽说是从于?家搬了出来, 但事实上,青黎并没有做到与从前完全割裂。 毕竟是在同一个城市,公寓的位置沈曼一早便知道, 这几个月时不时还会过来照看,就?连平常的打扫阿姨也是她精心找的人——无论?如何, 十几年的情谊总归是实实在在的。 不过,于池确实是第一次过来。 “你不想见到我吗?”于池问得特别直接。 青黎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声音也同样坦然:“不是。” 于?池哦了声,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今天场合不对?,我不想成为?他们的话题。”青黎解释了一句, 语气带上无奈,“挺无聊的。” 于?池点点头, 心里却并没有多少释怀,因为?除了今天这次, 她们确实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 其实即使?青黎真的说不想见她,于?池也很理解——自从消息被?散出去, 她身边已经有许多人旁敲侧击过她的态度, 或许在常人看来, 发生?了如此尴尬的事,她们二?人不说掐得你死我活, 也肯定无法?做到和平相处。 可于?池才不想跟青黎掐架呢, 她也从来没有因为?对?方代替她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而生?出厌恨, 她甚至很想与青黎好好相处, 就?像之前?那样。 但她其实并不确定青黎是不是跟她同样的想法?。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出现才“赶走”了她。 于?池抬头望向青黎, 对?方看起来与从前?没什?么变化,眉眼处沉静若水, 笑容浅淡,就?好像这场闹剧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于?池捧起水杯抿了口,问:“你在这住得习惯吗?” 不习惯的话还是回去住吧,那里也是你的家。 青黎却是径直点头,笑着说:“如果不是她们担心,我老早就?想自己出来住了,耳边少人念叨,多自在。” 于?池“啊”了声,把未尽的话憋了回去。 两人聊了一会儿,多是于?池在问。 青黎倒是没有过多询问于?池最近的状况,人非草木,她清楚自己在于?家这么多年,与其他人生?出许多情感上的牵扯,如今骤然出走,必然会有人迁怒于?池——她甚至知晓于?池如今的生?活也算不上太好,只是,那已经无关自己了。 公寓的客厅很大,人说话时的声音传荡着都有种清透的亮,落地窗外夜色如墨,映出一室略显冷清的白。 不知道是不是于?池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与青黎的对?话也像这灯光一样,冷冷清清的。 于?池的心渐渐掉进一个黑洞里,她来的时候只是想问问青黎是否不想再见到她,现在得了答案,却又觉得失落。 “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青黎随意问:“做什?么?” “就?是来找你玩,看看你什?么的……” 于?池是自己打车过来的,青黎上楼的时候没让司机离开,此刻她帮于?池打开车门,看着她坐上车。 于?池把车窗玻璃降下来,望着她,路灯的光在她眼睛里完成闪亮的月牙,瞳仁却如同被?圭墨渲染。 青黎莫名?想起时微君。 半晌,她勾起唇,笑容很浅,说:“行啊。” 但即使?青黎应下了这话,两人见面的次数却依旧在变少。 她离开于?家后,便停掉了曾经的社交。青黎本?就?不是热络的性子,如今没了所谓的“家族”束缚,自然变得越发随意,甚至可以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在以前?的朋友圈里都算得上销声匿迹。 入学之后,她更是消失的彻底,作为?国?内top级别?的理工学校,禹大的功课并不轻松,所幸青黎不是初次做学生?,因此除了学业外,她只把时间分配在实验室、研究所和休息上,再没别?的安排。 青黎在新的朋友面前?,逐渐留下了一个喜欢待在实验室里不善社交的书呆子形象——反正青黎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如此这般倒也并非刻意自苦,她曾研究过一世神?佛,跑过山川大河,海洋雪地,听?过许多故事和传说,却一直雾里看花,未有所得,现在也不过是给自己换个方向罢了。 认真说来,如果不是有于?池的存在,她不会乍然产生?一种于?浓雾中惊醒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年龄足够小,彼时身体尚未发育完全,又经常待在医院,常在生?死间徘徊,所以情感上慢慢对?这个世界生?出了雏鸟般的依从,在家人、朋友的关系网里如同温水煮蛙,有时候会真的恍惚自己一直生?于?此处、长于?此处,以至于?都放缓了向“自我”探究过往的欲望。 青黎不知道这种“放缓”是凑巧,还是所谓冥冥之中的天意。 但总归她的生?活里出现了于?池。 青黎没有选择与于?池作过多接触,只是有关对?方的信息她从没有错过,她更像一个观察者,自从对?方出现,她便更加认真地去审视着这个世界,审视着于?池。 青黎大二?的时候,于?池也进了禹大,选的是商科学院,一看就?是奔着继承家业去的。 商科学院经常上的教学楼与实验楼不在一处,两者几乎是横跨整个教学区的南北,而实验楼因其烧钱性质坐落在最北边,偏僻。 于?池开着车停在楼下,周五的傍晚,学校对?行车放量不少,所以沿路左右陆续停了许多车,一路看过去,于?池开的那辆最为?扎眼,油然发亮的宝蓝色,还是超跑。 当初孟苒跟她一块去提车,声称这颜色差点闪瞎自己的眼,还吐槽于?池审美?太过于?暴发户。 于?池才不在乎,她就?喜欢这种张扬的颜色,充满攻击力——以前?她穿衣服都只选黑白灰,好像只有融到人群里才能生?存下去似的,现在对?这种浓烈的色彩倒是敢于?拥有了,她猜是因为?手里有钱带来的底气。 青黎的办公室在三楼,她是团队里资历最浅、年纪最小的,但鉴于?是金主,所以地位仅低于?学校里挂名?项目负责人的正高教授。 于?池只来过这栋楼一次,上次进来也是瞬间感受到四面八方扑过来的凉飕飕的冷意,不知道是不是跟她们主要研究大脑有关。 她到楼上的时候办公室还有另外一个人在,青黎和对?方正对?着副显示器的人脑切片图像比对?数据。 因为?提前?在手机上约过,所以青黎对?她的到访并不惊讶,抬抬下巴点向旁边的小沙发。 “你先坐那等我会儿,很快。” “哦,好,不着急。” 于?池说完又朝青黎旁边那位女?生?笑笑,以示礼貌。 那女?生?身材高挑,穿着白大褂,面容成熟,又带着很浓的书卷气,说话也细声细语的,于?池猜这学长至少是个在校研究生?。 由于?国?内的科研环境,青黎如今的研究方向还在以生?物技术和计算机两条并线推进,大脑意识层面的挂在了科学院下,人工智能的则主要在校外设立单独研究所。 青黎曾经的工作对?这些属实算不上精通,但所幸两个世界的科学发展进程高度相似,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她能比别?人更早看到科技的具象化,现在要做的,不过是依照自己的前?瞻性让大家少走弯路,同时配合这些人才提前?把它们还原出来。 于?池听?了两分钟她们讨论?的数据,便选择了闭耳,转过头开始打量这间办公室,上次过来还是她入学那天,来给青黎打招呼——在于?池印象里,青黎自上了大学后就?一直忙忙碌碌的,而且大多数时间都在搞科研。 对?于?池这种曾经的学渣、同时又对?“搞科研”三个字抱有独特滤镜的人来说,每次过来找青黎都会莫名?生?出自己可能打扰到她的心虚感,久而久之,每次她想跟青黎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对?方还没拒绝她,她自己就?先退却了。 不过,于?池从来没有想过这或许是青黎主动给她的错觉。 办公室不大,但是布置的很用心,应该是青黎的工作助理弄的,靠里还有小冰箱和咖啡机,窗台上没放花,却放了两盆薄荷,长得很好,叶子很多,又大,绿油油的,而且此时夕阳正浓烈,橙色的光落在叶尖上,很漂亮。 于?池环顾一周后才去看青黎,办公桌挺大的,上面放了两台显示屏,她悄悄地挪了挪位置,把自己的视线刚好能对?上两台显示屏的中间—— 青黎坐在桌后,她穿的也是白大褂,衣领服帖,脖颈处隐约露出点衬衫,细小的浅色纽扣系得平整。 她还戴了眼镜,是那种缓解疲劳的平光眼镜,细细的银色框,一双眼睛藏在镜片后,而屏幕上蓝色的文字、窗玻璃、窗外高昂的枝丫、橙色的夕阳,偶尔会随着她的动作从那镜片上一一闪过。 于?池望着青黎。 细细去看,青黎好像跟初见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神?情更加内敛了些。 还有她头发剪短了,不过能扎住,此时便是比较随意的低马尾,额前?还有些碎发,原本?应是别?在耳廓后,这会儿因为?频繁低抬头的动作落了下来,很轻微地在她光洁的侧脸处摇晃。 于?池看了两秒,一时竟有种冲动,想上前?帮青黎把那缕发丝勾到耳后。 她这样想着,蓦地便看见真有一只手探向了青黎的脸——是旁边那位学长。 于?池手指一抽。 好在青黎对?外人的触碰比于?池的反应还敏感,她下意识的侧头避开,同时伸出手指自然地将那缕发丝勾回去,说话的语速却丝毫没有被?打扰:“……细胞活跃度不足百分之二?十七,与上次的实验数据……” 那女?生?反应过来,忙也把手收回去了,还尴尬的咳了声,不过因为?青黎的不动声色,所以她也没说什?么,很快便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听?着。 于?池莫名?缓了一口气。 第66章 真假千金26 “走吧, 请你吃食堂。” 于池站起来:“啊?” 青黎把搭在椅背后的风衣穿上,侧过头问她:“怎么,你还有别的安排?” “没、没有, ”于池默默地把心里之前想好的那家南方私房菜馆的店名压下去,无辜摇头:“没有, 就吃食堂吧。” 青黎轻声笑了下,走出门。 其实禹大食堂的伙食还是挺不错的, 青黎平常若是来?学校上课、做实验, 三?餐基本都?在这里解决,简单, 方便。 两人?出实验楼的时?候,外面天空已经暗下来?, 她们刚好错过用餐高峰期,所以食堂里的人?并不是很多, 不怎么排队。 打好饭,找了个正对着?落地窗相对僻静的位置。 青黎把餐盘摆好, 随意地问:“你已经进公司做事了?” “嗯, ”于池看着?她, 还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懂得不多, 现在只能算是实习生?。” 青黎点点头, 说:“没事, 慢慢来?, 等你接触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于池笑起来?,说:“好。” 于池说:“其实我暑假的时?候就去公司了, 没在融科信息,在集团总部, 在总裁办做了两个月助理呢,还拿了工资。现在开学了,就没那么多时?间,只能找没课的时?候过去。” 于池说:“不过这次与研究所的项目我想全程跟,我跟易芸姐说好了,她带着?我做。” 于池说:“青黎,反正现在咱们俩一个学校嘛,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直接来?问你,行?不行??” “可以啊,”青黎笑,又?说:“只不过术业有专攻,商务对接的事公司有专业团队在做,她们可比我周到多了,到时?候我让人?联系你。” 于池闻言直抿唇,声音都?降下去了:“哦。” 青黎像是没注意,继续跟她谈研究所的全息摄影技术。 青黎没有因?为自己已经离开于家而排斥彼此之间的合作,融科信息后台整个研发部基本都?跟过她,说是由她一手带出来?的都?不为过,她不可能因?为家庭私事就将其关系全部斩断。 而众所周知,搞科研是一件堪比往焚烧炉里撒钱的事情,以前在于家的时?候,于荣年便因?为其恐怖的烧钱速度,经常拖付研究所的资金。那时?青黎对这方面有想法,但并不像现在这样迫切,所以也没怎么催过,如今她置身其中,自然不会让自己被“钱”卡住脖子。 科技的推进从?来?不是一蹴而就,基于青黎对未来?的可预见性?,她在每一次技术革新结点中都?能精准瞄准到其在商业上的运用,而每一次革新,都?对应着?一片全新的广袤市场。 融科集团在禹城是龙头企业,自然也在市场之内。 于池现在是融科信息的大股东,只是之前一直在死磕学校里的课程,如今克服了高考,终于有机会参与公司的事。 青黎对此倒是挺乐见其成的,她从?不觉得自己在调换孩子这件事上有错或者需要心虚,她不是执行?者,也从?没主动做过伤害对方的事,自然不需要为此承担什么责任,唯一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是既得利益者。 既然如此,她总该将其“利益”还给于池——那些因?为优越的生?长环境而自然养成的眼界和习惯,青黎没办法弥补,所以也就只能给予金钱上的赔偿了。 除此之外,她也希望于池能有所成,相比于她看到的那个短暂未来?里,固然玩乐上的享受令人?迷醉,但放纵带来?的快乐毕竟过于短暂和虚浮,她总要有属于自己的价值。 青黎跟她多说了些公司的事,还有些技术上的。 于池听?着?听?着?生?出感叹,说:“你好厉害啊。” 青黎侧头,逗她:“哪里厉害?” 于池便加重了些语气,说:“所有,全部,你全部都?很厉害。” 青黎失笑,也没去自谦,拿起杯子慢慢喝着?水。 于池坐在对面,一只手托着?下巴看她,半晌后,突然伸出手,把青黎因?为低头喝水的动作而滑下来?的那缕头发勾到了她耳后。 这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顺手到于池在指尖触摸对方耳朵肌肤的凉意时?才?猛然感受到这个动作带来?的亲密感——那是一种?掺杂了亲昵和保护欲的极致温情,甚至因?为是在倏忽之间的翻涌,反而显得越发剧烈而微妙。 青黎也微微一愣,抬头看着?她停顿了两秒,然后问:“想什么呢?” 于池突然回神,脸一下子就红了,语无伦次:“没、没想什么,我就,看、看你刘海长了,感觉有点碍事,我就顺、顺手……” 于池结巴了一会儿后闭上嘴巴,瞪大眼睛看着?青黎不动了。 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因?为之前在办公室的时?候就惦记着?,一直惦记着?,给她勾勾头发什么的…… 青黎看着?她,于池也看着?她。 于池太年轻了,她眼中的情感昭然若揭。 青黎的心微微一动,片刻后身体却是往后退了退,后背靠上椅背。 只是个非常轻微的动作,于池却很敏锐地观察到了,一时?竟有些无措。 青黎恍若未闻,转过头,看了看窗外,说:“时?间不早了,走吗?” “嗯……好。” 入了秋,外面起了风,路两旁的龙爪槐被吹得沙沙响,叶子时?不时?地打着?转飘下来?,半绿半黄地憔悴。 于池和青黎并排走了会儿,才?咳了下,开口?:“冷不冷?” 青黎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于池的手垂在身侧,想起来?青黎还没有从?于家搬走的时?候,冬天下了雪,她把手塞进青黎的羽绒服口?袋里,给她暖手。 青黎的手一直很凉,好像暖不热似的——她心脏不好。 于池转过头,去看青黎,路灯静静地从?旁边打过来?,轻易与她映出一幅优越的轮廓剪影,像宫廷画师精心描摹出的画。 夜风瑟瑟,青黎下意识紧了紧风衣,从?侧面看,整个肩背被勾勒得轻薄而挺直。 于池的视线划过她的耳廓,她脸侧很干净,白净的耳朵完全露了出来?,还有她耳后的几缕发丝,随着?风轻轻摇曳。 或许是看的时?间久了,青黎侧头,目光微微示意:看什么? 于池抿唇,没有回答这个无声的疑问。 两人?慢慢走回停车的地方,那辆宝蓝色超跑在月色下反光,越发显得颜色显眼,于池的注意力却在跑车对面的那辆商务SUV上,或许是看到了人?,车灯迅速闪了下。 那是接送青黎的车。 青黎入学后没有申请宿舍,平日里都?是回自己的住处休息,但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又?不适合开车,所以便聘了专门的司机日常接送。 “路上小心点。”青黎站在路边。 于池嗯了声,转身拉开了跑车的车门,手臂搭上,可也不知怎的,却又?在下一刻回头看向青黎,说:“青黎,我能抱抱你吗?” 她问得突兀,青黎却没怎么犹豫,静静地说:“好啊。” 于池便朝她笑了笑,很快伸出手,环上她的腰。 夜风摇曳,校园深处的喧杂似乎被黑暗吞没了,四周近乎静谧。 就算是青黎,也不得不承认此时?于池身上的温暖。 于池头靠着?青黎的肩膀,鼻息靠近她的颈间,于池微闭上眼睛,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此时?才?想抱她,大概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想过这样抱一抱青黎。 抱了一会儿,于池小声问:“你用了香水吗?” 青黎小幅度地摇头,又?说:“可能是实验室里消毒水的味儿。” 于池笑了,胸腔微微震动,小声说:“才?不是。” 青黎说:“那是食堂里的饭菜味儿吧?” 于池说:“才?不是!” 青黎便不说话了。 然后于池又?问:“你的心脏,最近好么?” 青黎想了想,斟酌地给了个答案:“暂时?正常。” 于池这次含糊的唔了声,说:“那就好。” 她问完这句后便停了下来?,似是想静静去感受下青黎的心跳。 两人?又?抱了几分钟,就当青黎打算推开她的时?候,于池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知道了吧。” 青黎微怔,沉默了下,轻轻“嗯”了声。 于池抿了下唇,睁开眼睛,松开她,青黎也放开了手。 于池没去看她,低着?头看落在地上的一片枯黄的叶子,怀里的温度散的很快,甚至让人?来?不及失落。 半晌后,于池勾了下唇,对青黎说:“我走啦。” 声音很镇定,只是脸上的笑容透出一丝黯淡。 青黎点点头,退了一步往路边站了站。 于池打开车门上车,系上安全带,很快发动车子驶向了夜色里。 直到看不见耀眼的宝蓝色,青黎才?收回视线,转身上了SUV,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吹了冷风,脸色一时?变得很差,连带着?心脏都?一阵阵悸动,司机看了看她,忙把车里的急救喷雾递过去。 “要去医院吗?” 青黎摆摆手,倚着?靠背缓了缓。 很奇怪,在这一刻,身体上的刺激和灵魂上的冷漠让她几乎割裂为两个人?。 她冷淡地问自己,你确定她是了吗? 没有答案。 除了一个独她能看见的未来?和一点点相似的依恋,她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消心痛的药效发挥的很快,青黎眉心逐渐松开,她睁开眼睛看向窗外,这个逐渐沉睡的城市夜色夹杂着?前尘里翻飞的往事在她眼底一一掠过。 青黎从?不标榜自己情深,甚至在很多时?候,爱情,对她来?说只是生?活里作为点缀的东西,那种?轰轰烈烈的情感,就像严冬中的火把,炙热,迷人?,她清楚自己或许会因?留恋而驻足,但绝不会为此停下脚步。 她需要的是契合,和同行?者。 第67章 真假千金27 那?天夜风中的?拥抱像是错觉, 再?见到于池的?时候,彼此都默契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青黎也确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对她来说, 于池如今年纪还小,很多事都是没有定数的?, 再?过几年,等见识的?人多了, 回顾往事, 她或许也会觉得这些少年心思不过是青春期无伤大雅的悸动罢了。 公司里商业团队成熟的速度远比研究组要?快,青黎不喜欢事事抓在手上?, 所以很多对外的?合作,她只大概抓个方向, 其他的?便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对接,与融科的?合作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 青黎也并没有随着公司在科技圈的?崭露头角而过多出现在人前,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更何?况是她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 而且学术界里的气氛确实比在商场上?勾心?斗角好得?多——至于那些龌龊的事, 她如今是整个研发项目的?投资方,自然是没人在她面前显眼。 在这种情况下, 即使于池和青黎身处同一个学校, 可随着两人社交圈的?不重叠, 都无须刻意回避, 彼此之间的?关系便逐渐开始疏远。 只是偶尔在家里讲一些学校活动的?时候,沈曼会装若无意的?问她, 知不知道青黎参加了什么社团。 于池摇头:“她没参加社团,去学校一般都待在实验室里。” “那?挺好的?, 做研究清净,适合她。”沈曼言辞很短,声音很轻。 相对而言,于池的?大学生活倒是十分丰富多彩,可能是因为早早进?入过社会谋生,她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一步入大学就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是独立的?大人般迫不及待想要?与长辈划清说教与被说教之间的?界限,又或者说,她曾经?近二十年的?时光里少?有人能给她的?人生做出什么提点,如今有沈曼和于荣年在,正?好给了她许多请教的?机会。 沈曼对女?儿的?求助自然无比尽心?,能考上?禹大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当代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在这样的?圈子里交友、扩展关系网对于池来说很有必要?。 按照家里两个大人的?建议,于池入学不久便申请进?了学生会,参加了学校的?自主创业协会,报名青年志愿者,还有别的?娱乐类型的?社团,她挑挑选选,最后?定的?山野社。 如果说从来到于家之后?她感受最深的?是与从前巨大的?贫富差异,那?大学给予她的?又是另外一个广袤的?世界,年轻、朝气、尚未被社会工作束缚、拥有比以往更能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有金钱,所以忙碌而充实。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于池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真切感受到过这句话的?含义。 孟苒有时也说她跟以前大不一样。 “有什么变化?” “你?高三的?时候恨不得?钻书里边,那?叫一个头悬梁锥刺股,现在比那?时放开了不少?。”孟苒摇着酒杯里的?冰块,接着不满道:“但还是太绷着了,话说找你?出来玩一次可真不容易。” “嗯,”于池喝了几杯烈酒,胃跟被火烧一样,慢半拍的?答一句:“之前因为高考啊……” “得?了吧,满大街也找不出你?这么勤奋的?,为了考个禹大补课都补疯了。” 孟苒出生富贵,没多少?学历追求,对高考这种大众意义上?的?“独木桥”和“罗马道”之说更是嗤之以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解她,此时也是毫不留情地吐槽。 她喝了两口酒,把杯子往旁边人手里一塞,坐过来,说:“小姑娘别那?么气盛,她上?禹大,你?也非上?禹大,她当学霸,你?也费劲巴力的?要?当学霸,比来比去的?多没意思,以后?呢,想开……” 于池侧过头,包间的?灯光落在孟苒脸上?,给干净的?皮肤镀上?了一层烟紫色,眼尾细腻昂贵的?亮片晕在四?周,闪着光。 “你?是不是喝多了?”于池打断她的?话。 孟苒意识到她又不爱听了,换了个姿势靠上?沙发背,知心?姐姐上?身般语重心?长:“我是想劝你?看开点,这不是都换回来了么,还那?么绷着干吗,又没有人追着你?往前走。于池,以后?路还长,咱有时间慢慢来,懂不懂?” 于池抱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 孟苒说着说着也觉得?没劲,叹口气后?连点转折都没有便噌地站起来,三两步走过去把前面正?拿着麦的?男人挤走,随即麦克风便轰鸣出她的?不耐烦:“唱的?什么玩意儿,听我的?……” 于池把头支在沙发背上?,看着这家伙闹,孟苒酒量好得?不得?了,喝的?酒明明是她两倍还多,却一点都不打晃,声音高亢,三两句就把包间里的?气氛带向了高潮。 她的?吃喝享乐都是跟孟苒学的?,是的?,学——在她们这个圈子里,“玩”同样是一门学问,很多时候,交情和处事都是在“玩”中养起来的?。 沈曼和于荣年教她再?多也都是些场面上?的?事,像这种享乐的?手段,还是要?靠孟苒带她出来见“世面”才?能锻炼出来。 于池对此并不排斥,偶尔也会觉得?快乐,可要?说如何?沉迷也不至于,要?不然孟苒也不会说约她出来难了。 身旁有人体贴的?给她在果盘里插了块奇异果递过来,于池避开,一边道谢一边倚进?沙发深处,掏出手机,在喧闹中百无聊赖的?刷。 三分钟后?,于池看着学校公众号弹出来的?最新讯息坐直了身子,屏幕正?上?方是一个业内研讨会标题:记忆可视化,还需要?走多久? 如果不是因为于池仔细关注过青黎所在的?项目组具体在做什么,这种学术化十足的?资讯她最多只给予三秒钟关注。 她点开图片,两指放大,只是内容最后?放的?一张大合照,工作人员和院校领导很多,但她还是一眼看见了青黎,或许是因为个子高挑,站在第二排旁边的?位置,衬衫,束发,露出一张干净的?脸——她看起来并不冷漠,神?色平常,却莫名在人群中显得?疏离。 于池看了好一会儿才?返回去,仔细读了遍文章,又打开那?张照片,点击保存。 “于池——”麦克风里突然响起一阵大喊,孟苒在人群深处准确瞄准往门口走的?人,电音随着她的?质问荡漾:“干吗去?别走啊,等会儿还去楼上?玩呢!” 楼上?是会所打牌摇骰子的?地儿。 于池没管,只匆匆朝她张了下口型:学校。 孟苒说她补课都补疯了,于池并不否认,她与这个世界脱节十八年,要?补的?东西何?其之多,那?不仅仅是课本上?的?知识,还有混迹这个圈子的?资本。 于池不觉得?自己生来有多聪明,之前那?些年,她都承认自己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无论是头脑或是心?性上?的?毅力、坚持之类的?,她都普普通通。 如果不是有了追逐,她不会这么着急。 就像是时间不够用,于池每天认真的?去上?课,泡图书馆,参加各种活动,进?出各种场所社交,见缝插针的?挤时间到公司跟着于荣年做事——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是不是可以有机会伸手碰一碰月亮。 只是她这想法并没有出现多久,第二年,青黎便出了国。 易芸与她猜测:“国外研究环境好,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于池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她她之前从没有过要?出去的?想法!” “之前是因为伯母挂念——”易芸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出国对你?们这种家庭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你?这么惊讶干什么?” 于池却还是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推,也没心?思看了。 “上?个月她公司不是刚跟市里公安厅达成合作,引进?了一套新的?智能识别设备,还抓了不少?在逃犯,今天早上?我还看见新闻热搜呢。”于池身子往前倾,问易芸:“这么好的?一摊子,她总不能说丢就丢吧?对吧?” 易芸摇头,说:“那?可不一定,论果断干脆,我再?没见过比她更狠的?。” 于池立马无言。 “她这次是以合作交流的?目的?去的?,虽然目前还只是研究院之间的?事,但阿文森基金会拥有全球著名的?生物实验室,对她这种研究人员的?吸引力可不容小觑,”易芸屈指敲了下桌子,说:“最重要?的?,我还打听到对方是打算直接朝青黎带的?项目组做注资支持,那?可不是小数目,青黎被打动不过是早晚的?事。” 于池皱着眉听,过了会儿,才?有点不服气的?小声说:“融科不也一直跟她公司合作吗,每个月都有给研究所按时打钱……” “那?点儿钱也就打个水漂的?。”易芸长年待研发部,最知道跟上?头掰扯研发资金的?艰难,闻言便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甚至停了半晌后?,还是没忍住吐槽:“你?以为从于总那?里伸手要?钱容易?以前青黎还在你?家的?时候,底下一个预算申请都能卡十回,何?况现在?” 于池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内幕,一来青黎从前从没跟她说过有关沈曼和于荣年的?不是,二来,她目前在公司还处于轮岗实习状态,又是老总的?亲女?儿,当然没什么人敢像易芸这样直白?地给老板拆台。 易芸靠着沙发椅,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淡淡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咱们于总可是位非常成功的?商人。” 融科跟青黎公司合作的?一直不错,甚至说是在公司刚起步时第一个抛去橄榄枝的?,而后?每次技术革新,融科都把“甲方”的?角色扮演的?很好,这自然是因为青黎与于家的?关系非常,但要?说更深的?关联,却也只到“甲方”为止。 在商言商,这是于荣年一直以来立世的?行为准则。 青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或者说,如果不是她足够了解于荣年,她也不会让融科成为自己公司十几家投资方的?其中之一了。 但于池,她还年轻,在商场上?还没入门呢。 所以她愣了两秒,已经?满脸愤慨:“于总……他、他怎么那?样啊!!” 第68章 真假千金28 “于青黎”在二十一岁时做了二次心脏移植——“江池”的心脏。 如今原本应该对于池实施绑架的亡命徒已经被警方提前捉拿, 于池没有发生车祸,自然也就不会有换心的事情。 只是青黎的心脏还是在既定的命运下发生了病变,她并?不畏惧死亡, 却也从不会轻易放弃求生。 阿文森基金会旗下有一个顶尖的心脏病专家团队,青黎六月份出国, 九月便开始住院,一直到国内要过年了, 才被医生允许重新在天光下行走。 于池在除夕夜十二点钟声响起的时候给她拜年, 说了很多?吉祥话,还给青黎发了个大红包。 青黎当时正独自在病房看文件, 收到信息后便也顺手给她回了一个红包。 万里之外?,于池在卧室房间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埋着?头敲敲打?打?好?几遍都觉得回复得太官方而没发送出去,最后她跑到楼下?, 在几个佣人客房里找了个遍,甚至打?电话给已经回家过年的司机, 大半年风驰电掣的赶过去, 就为了两支在这个城市被禁购只能私底下?偷偷才能买到的仙女棒。 一个多?小时后, 于池裹着?围巾,在花园里点着?仙女棒, 对着?手机镜头笑:“新年快乐啊, 祝青黎新的一年健健康康, 开开心心。” 然后她蹲在地上, 吸着?鼻子给青黎发过去。 过了几分钟,对话框弹了下?。 青黎:谢谢, 新年快乐。 非常短的几个字,但于池还是对着?手机看了半天, 然后开始打?字。 于池:禹城下?雪了,你那里下?了吗? 青黎:下?了,但不冷。 于池:你今天过年了吗? 青黎:怎么才算过年? 于池:嗯,吃饺子? 青黎:那没有。 于池把手缩在袖子里,手指头敲着?冷冰冰的屏幕,发出去一个饺子的表情包:一个白胖饺子从红色瓷盘里跳出来,由远及近,一边跑一边疯狂喊快吃我!快吃我! 青黎很快也给她发了个小女孩提起裙角优雅感?谢的表情包。 虽然没什么好?笑的,但于池还是看着?那表情包笑了好?一会儿。 她给青黎讲了些在于家老宅过年的事,于晨结婚了,还有了小宝宝之类的,青黎回复得很少。 她便又跟青黎说了些在学?校的事,公司里的,这次青黎回复的字数多?了些。 两人聊了很久,于池很少跟青黎聊这么久,或许是因为在特殊的节日里,彼此并?不处于一个国度,反而让她少了无形中的桎梏。 最后,于池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国? 青黎:不知道,还没定呢。 于池在床上翻滚,把头发抓的一团乱,继续问她:你会回来的吧? 这次青黎停了两分钟才回她消息:会。 青黎出院后,于池还是会经常找她聊天,慢慢的,她也发现青黎对于家其他人的事回应的很少,反而是于池自己?的生活或者工作?,她表现的会更有耐心。 于池就时常以请教的名义与青黎联系,至于报酬,就是她把融科信息大股东每年该得的工资、分红一分不少地都给青黎的公司划过去了——于荣年还因为这个教育过她,于池没听,后来拉沈曼出来当挡箭牌,他才作?罢。 青黎在国外?待了两年多?,回国的时候,身边的同行者已经是个几近全新的研究团队,成员都是些称得上世界翘楚的天才。 认真说来,青黎在搞科研方面并?不算极为出彩,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就算她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追赶得上,她唯一比别人多?的是前瞻性。 团队里有个才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性格乖张得很,她曾毫不避讳地对青黎大喊骗子,说她的天赋其实是画饼,最擅长的是蛊惑人心,只拿几张纸就敢去拉伙骗人。 不过,她说完这些话没多?久,就打?包离家出境,住进了青黎给她安排在研究所附近的公寓里。 至于那些画出去的饼——易芸很久之前就跟青黎说过,这个时代的“全息”在一定程度上还只是个伪概念,想要去实现,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青黎对此十分认同,也早已做好?准备。 她自十八岁正式开启这个项目,七年后才在智能化传感?交互上逐渐收到成效。 这项技术的成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被公之于众,对于数字全息仿真交互,青黎想的是不断成熟革新,国家想的却是军事医疗。 青黎把数据算法提交上去之后,得到的是全国第一研究院对其打?开大门的人才库和更多?的财政扶持。 若是别人,大概会因为自己?多?年心血不能见天日而心生遗憾,但青黎清楚,这对于她不过是刚刚开始,距离她所要的真正意义上的“元宇宙”也还有很长的路。 直到于池给她递了本策划书:“科技之城”可?行性建设方案。 或许因为时间仓促,策划书有些粗糙,连名字都是暂定,但其中的内容规划却极为条理清晰。 照于池的介绍,融科旗下?现在光是下?载量亿次以上的游戏就有五个,千万级别的有二十二个。之前听从青黎的建议,还买了不少国外?热门游戏的代理权,入驻持股了好?几家短视频平台。如此种种,依照手上的这些版权,再拉一下?国内其他几家游戏巨头,完全可?以做一个大型娱乐主题公园。 而融科集团本就是做地产起来的,若真能实行,选址、动?工都不是难事。 当然,除却这些,最重要的还是青黎手中的全息技术,等过几年,新的科技崛起,这些算法不再是秘密,便能无缝衔接给予民用。到那时,可?触碰的全息网游才是真正体现核心竞争力的关键。 青黎只翻了几分钟,便能看出这个方案的前景极为可?观。 于池:“你觉得可?以做吗?” 青黎把策划书看完,放到一边,问她:“你来负责?” 于池点头:“我负责。” 青黎笑了下?,转而又把策划书打?开,翻到预算那页,在投资总额后多?填了一个零。 她说:“若是能达到百亿量级以上的文娱项目,我就跟你合作?。” 于池一愣,低头看了看那个黑色签字笔画出来的格外?圆润的零,又抬头看青黎,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实体项目不同于互联网,要达到百亿量级的规模,基本都需要跟政府合作?,再加上建筑周边、舆论影响、后续维护、持续的资金投入……实际产生的价值几乎能以千亿计,其操作?难度,就算是放到整个融科集团去做,也不一定能完全盘下?来。 于池回去的路上一直看着?那个零,一时觉得自己?好?胆小,想象力太浅太窄,一时又觉得青黎好?厉害,好?像确实可?以这么做。 第二天,于池进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招人成立小组,光正式的计划书就做了一个月,然后才递给于荣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项目若是做不好?,整个融科都可?能搭进去,可?若是做成了,她们于家往后数十年都可?以指着?“它”过活。 于荣年没有一下?子作?决定,却也没有直接否决,只是按下?不表,直到家里老爷子过八十六岁寿辰,他给青黎送了张请帖。 青黎从于家离开这么多?年,私下?里也与沈曼、于荣年见过很多?次,但这般正式的家族式请帖,她还真是第一次收到。 秘书站在一旁,等青黎的决定。 手指在红底烫金字体上划了两下?,青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我母亲今年多?少岁了?” 她问的自然是这具身体生理上的母亲,当年江河找上门,没过多?久,便又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之后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青黎不用查都知道是于荣年的手段,商场里摸爬滚打?的人精,怎么可?能会容忍有人对他使手段。 青黎还没有见过她那位“母亲”,她不是真正的“于青黎”,对方真正抚养长大的也是“江池”,说到底,她们不过是陌生人。 “五十四岁。”秘书沉吟两秒,她记得青黎之前安排过她,要在对方到达退休年龄后按时支付赡养费。 青黎点点头,而后把请帖递给秘书,说:“帮我准备一份厚礼。” 于荣年邀请她的意思很清楚,不过是试探她对于家的态度,有这么个大项目在,平常商人之间的距离在这时就不够看了,要更亲密些才算保险——只要青黎愿意去,这关系便能自动?接上。 至于别的,青黎幼时跟于家的两位老人关系亲昵,这几年老人家过寿,青黎送出去的礼物?没少,但人也没到过场,如今确实应该去看看。 寿宴那天,青黎去得很早,两位老人家看见她果然很开心,一直拉着?她的手在小客厅说话,连其他人到了都没管。 只是到后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叙旧便慢慢变成了一场大型社交。 虽是寿宴,但因不是整寿,所以没有以传统家宴形式来,甚至有点酒会的样?子,夜晚一到,院子里的灯亮起来,带着?花园旁的管弦乐团,很是有富贵饴年的样?子。 青黎陪老人家陪了好?半天,后半场老人精神?头下?去了,她才终于被放出来,跟几个同龄人聚在外?面的小花园闲聊。 今天过来给老爷子祝寿的都是些“自己?”人,好?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话间几乎看不出中间已经有多?年的空缺,至于遇到实在不认识的,于池便在旁边悄悄给青黎透底:那是谁谁的老婆,那是谁谁的老公…… “没想到贺之云会是咱们中间第一个结婚的。” “其实杨家也不错,看着?不显眼,但其实还有点底子,刚好?能拉他一把。” “我看挺悬的,搞不好?要把自己?拽进去。” 青黎听了几耳朵,转头问于池:“贺之云要结婚了?” 两人离得近,又压低了些声音,有一瞬间,于池都能感?觉对方轻柔的气?息打?在了她脸颊上。 “嗯,”于池身子没动?,只是小声咳了下?,才接着?说:“跟杨家联姻。” 她说完后抬起手,在青黎胳膊旁边两寸处小幅度地挥了挥——虽然天气?已经转凉,但偶尔还是能见得到一两只蚊子。 青黎没在意,随口?问:“融科不是早两年就不跟贺家合作?了,他家怎么会今天过来?” 于池又在青黎肩膀处小幅度挥了挥,一边说:“可?能是找爸爸有事吧。” 青黎点头哦了声,她也不是真的关心,所以提了句后便不再关注了。 倒是孟苒,她从客厅里出来后就一直找于池,转弯过来小花园一看,人聚在这边儿的还真不少,而于池在干什么呢? 于池围在青黎旁边,正一门心思的在帮她赶蚊子呢。 第69章 真假千金29 虽然青黎不是今天寿宴的中心人物, 但或许是因为有话题在身上,又多年没?有出现在这里?,所以?频频有人到她面前搭话。 青黎对?这些应酬兴致缺缺, 三言两语便将话头带出去,若还有纠缠的, 她就理所当然的把话题落到于?池身上。 间隙的时?候,孟苒去拽于?池的袖子, 小声吐槽她:“你护花使者啊?” 于?池莫名其妙:“什么护花使者?” 孟苒小哼一声?, 说:“她可比你会说话,哪里?用得到你去解围?” “我知道啊, 我刚开始跟这些人打?交道,还是她教我的呢。”于?池语气?上扬, 一边侧过身,目光还盯着不远处。 青黎不能喝酒, 面前便只有一杯清水,此时?身旁有人与她说话, 她只静静听着, 周身散发着一种区别于?其他人的淡然, 但在周围衣香鬓影中却丝毫不突兀。 于?池继续说:“她现在是研究员,又不像你这么闲, 哪有时?间和精力搞这些应酬。” 孟苒嘿了一声?, 自觉被鄙视, 立马伸手要捶人。 于?池连看都没?看她, 便利落的躲开了。 孟苒无奈,转而?也跟于?池一定盯着青黎看, 一边看一边随口说:“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奶狗,你怎么不理人家啊?” 于?池说:“没?兴趣, 你以?后也别给我介绍。” “白浪费我精力,你知不知道现在淘一个干净周正的有多不容易,你如果不要,我可就分享给别的姐妹了。”孟苒声?音不满。 于?池才不在乎,说:“赶紧分给别人吧。” “我就知道。”孟苒撇嘴,同时?把目光从青黎那收回来,顿了半晌,突然正色道:“于?池,我劝你少盯着青黎姐。” “嗯?”于?池转过头。 孟苒说:“我怕你弯。” 于?池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哪个字,不由得一僵,张张嘴,又张张嘴,声?音发飘:“你说的什么话……” 孟苒特别一本正经,用她一个月换八个男朋友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于?池,开口判断:“你现在应该还是直的,但再不找男人,估计是要弯,特别是跟青黎姐那种待久……” “停停停,”于?池连忙打?断她的话,“你能不能别盯着我弯不弯,你、你……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于?池甩完话立马离开,心里?又一次认定以?后都不会跟孟苒交流情感问题。 她去了趟洗手间,洗手的时?候着重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件墨蓝色的贴身中裙,肩膀处有水滴状的镂空,露出一部分肩和后背,腰线掐着,项链和耳饰都是配套的深靛色,头发也挺顺的。 直吗?看起来很直吗? 于?池兀自研究了一会,没?得出答案,只好擦干手上的水渍出去,路上连续被两个人截住,好一番推辞才重新回到餐桌旁。 有人正在跟青黎说话,于?池走近了,才听清两人在讨论的事。 “……她叫莱昂尼,德国人,是心脏病方?面的顶尖专家,但是她现在应该不上手术台了,四年前她给我做手术的时?候就已经七十二岁。” 对?面的人失声?啊了下。 青黎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她研究所的联系方?式,你试试能不能约到看诊,她手下也有很多厉害的学生,说不定有办法。” “好好,谢谢,谢谢你。”对?方?记下后谢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青黎收回手机,回身的时?候才发现于?池在身后,一声?不响的。 青黎疑惑:“怎么了?” 于?池脸上有些空白,想了想才开口:“你又做了心脏手术?” 青黎随意道:“好几年前的事了。”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于?池喃喃道,她看着青黎,神情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知道……你做手术……你怎么从来都没?有说过?” 青黎愣了一下,放轻了声?音:“放心,手术很成功,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于?池却有点反应不过来,死死盯着她,半晌后眼睛开始逐渐变的很红,但很快她又转过视线。 青黎像是被她的表情蜇了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安抚。 良久,于?池才慢慢缓过来,她问:“是大手术吗?” 青黎摇头,说:“莱昂尼是这方?面的权威,医术很厉害,所以?风险不算大。” 于?池捏了捏桌上的酒杯脚,无声?的哦了下,然后抬头,望着她:“需要七十二岁的医生亲自来做的手术,风险还不大吗?” 青黎顿时?哑然。 因为这个插曲,一直到晚宴结束,于?池的情绪都很低落。 青黎与沈曼、于?荣年告别,车子开出去好一会儿了,她才想起来开口:“不回家,送我回宿舍。” “好的。” 青黎捏了下眉心,又把车窗玻璃打?开一条缝,夜风钻进?来扑在脸上,才感觉到身体内莫名郁结的烦闷散开了些。 她还记得当年的手术,医院给的风险告知书中,同期同类型的病例,手术成功率只是百分之十二。 这种成功率,就算莱昂尼亲自来做,也同样?是九死一生的事。 可青黎并没?有过多犹豫,写了遗嘱,安排好手头上的事,便上了手术台。 结果自然是她赌赢了。 青黎轻轻吐了口气?,把车窗玻璃重新调了上去。 车子一直开到研究院宿舍楼下,青黎第二天有实验,从这到实验室步行过去才十分钟。 晚上并没?有干什么事,却意外地?觉得很累,宿舍里?的家居设备不像住处那么齐全,青黎冲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在手机上打?开asmr的音频,戴上耳机窝进?沙发里?。 中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她起身去卧室,从窗台走过的时?候拉上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她的宿舍在三楼,窗外正对?着研究院生活区中心的花坛,没?什么遮挡物,所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辆在莹莹路灯下反光的宝蓝色超跑。 青黎有些怀疑自己眼花,转头看了下墙上的表,时?间已经快要一点,她忙打?开门下楼。 从楼里?一出来就看见了于?池,站在硕大的香樟树影下——她都没?坐在车里?。 “于?池?”她走过去,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 于?池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张张嘴,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说话,一时?竟没?发出声?音。 “你待在这多久了?” “没?、没?多久……” 青黎伸手去拉她,手腕都是凉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于?池身体有些僵硬,被她追问着才动了下唇:“我就是不明白……” 青黎有些没?听清:“什么?” “我想不通……我还是不明白,青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于?池看着她,一双眼睛久久的盯着青黎不放。 青黎完全没?想到她还没?有放下,拉她的动作瞬间顿住。 “是因为,是因为我和你没?有关?系吗?” 今夜无月,无风,但夜幕之上有满天星子,明晰璀璨,像是被揉碎了,要溢出来。 “你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 于?池微微垂下眼睫,积攒了足够多的勇气?,才接着开口,“可我都不敢说我喜欢你,从一开始的时?候,从你是我的姐姐,你一直一直那么好,我拼尽全力想走到你面前,就是想让你看到我。” “我经常会害怕,害怕你会讨厌我的纠缠,却还是停不下来。”于?池勾了下唇,那笑却带着惨淡,自嘲一样?:“有时?候,我就想,如果你真是我姐姐就好了,我们有血缘,那就永远无法被割断,可你不是。” “青黎,我不想做与你毫无干系的人。” 我不想你独自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料,而?我却一无所知。 青黎无法言喻这一刻的心悸,那明明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她赌赢了,皆大欢喜,可时?至今日,她竟恍然从于?池那里?感受到一丝残留的伤痛。 青黎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慢慢被这个世界接纳、同化,直到现在,她才清晰认识到,当自己毫无留恋地?在那张手术单上签下名字时?,她就一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从无归属。 可这世上,总归还有个于?池。 于?池望着青黎,身体因为某种不安而?微微发抖,目光却近乎执拗。 她说:“青黎,我还是喜欢你。” 青黎如同一捧初雪,被她眼中的执着和炙热微微一烫,生出许多柔情。 下一秒,青黎凑过去,用唇轻轻碰了碰于?池的眼睛。 温热一触即离,于?池瞬间愣住了,直到青黎离开她都没?动,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她。 青黎掌心落在于?池下颌上,两人离得很近,近到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你喜欢我。”青黎揉她的下颌,轻声?重复这句话,又落下吻。 于?池整个人都蒙了。 她能感觉到青黎的唇很软,带着点湿润,落在她唇角,虽然只是轻微地?触碰,却像火烧一样?。 等于?池回过神的时?候,青黎的唇已经离开了。 停顿了一会儿,青黎说:“先上楼。” 青黎的宿舍是306,她住的这栋宿舍楼是研究院许多年的老楼,总共才五层高,连电梯都没?装,打?开宿舍门后,里?面是简单的两室一厅,家居一看就很新,收拾得也很整齐。 于?池跟梦游一样?被她牵着在沙发上坐下,青黎接了杯温水,递到她手上,她也不知道喝。 “今天太?晚了,就睡这吧。” 于?池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想起来点头。 其实,她很想开口问,问她为什么亲自己,却又唯恐得到令人失望的回应会打?破这场美梦。 后来她洗完澡,换上睡衣,躺到床上,鼻翼间都是令人意乱神迷的香,身侧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宿舍里?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一张沙发。 沙发在客厅,青黎没?去睡,于?池也没?去睡。 第70章 真假千金30 一晚上都没有睡意, 脑子里?走马观花一样,直到?天将将亮,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 青黎已经在书房看书了,穿着?舒适的棉麻衬衫, 松松扎着?马尾,额前碎发零落, 优越的鼻梁上戴着细边眼镜。 听到?动静, 青黎转过头。 阳光真好,洒在她身上。于池不由得想。 青黎朝她笑了笑, 说:“去洗漱,等会儿我带你去食堂吃早餐。” 于池“哦”了声, 踮着?脚尖转去洗手间,连刷牙都静悄悄的, 生怕打?扰到?刚才看到?的那丝静谧。 她洗漱完,还拍了青黎放在洗手台上的水乳, 应该是她日常用?的, 很清新的味道, 带着?淡淡的草木花香。 于池又回到?书房门口?。 这书房并不大,但?采光却很好, 窗户正对南向, 白色的百叶帘服帖的收到?左右两侧, 书桌又宽又长, 上面堆了许多文件和书,靠墙的书架上也装得很满, 中文的、英文的、拉丁文的,看起来满满当当。 青黎就坐在那张书桌后面, 看见她过来,便把?手里?的书合上,托起下巴。 于池身上还穿着?青黎的睡衣呢,是一件波希米亚风格的睡裙,色彩较浅,只在荷叶袖口?处有复杂繁琐的蕾丝和印花,领口?前是细细长长的带子,在平坦和起伏的交界处系成蝴蝶结,软软的垂着?。 于池想,等会儿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餐,那她现在应该去换衣服。 她那样想着?,可两条腿却像被钉在地上。 “嗯……”于池抿了下唇,视线在她脸上,脱口?问出的却是:“你近视吗?” 青黎似没想到?她好奇这个,轻挑了下眉,回道:“一点点,左右眼都不到?两百度。” 于池耳垂一下子烧的厉害,嗫喏的哦了一声,又开口?:“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近视……” 她声音越来越低,于池不禁在心里?想,你在说什么啊? 青黎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推开椅子走到?她面前,轻抬下巴,亲亲她的唇角。 于池呆呆地看着?她。 昨晚上的梦被戳破了泡泡,无声地“啪”一下,将真实展现在面前。 青黎眼中带着?笑意,咬字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标记。” 于池的脸瞬间爆红,脑袋里?如同烟花炸裂。 青黎垂下眼帘,盯着?她的唇,认真的询问:“再亲一下?” 于池声若蚊蝇:“嗯……” 青黎得到?答复,很快就伸出手捧着?她的脸,凑过去轻轻含住她的唇,舌尖舔了两下,又慢慢探进去,湿润游闭塞的口?腔,还能尝到?点薄荷的清爽。 于池不由?自主?的去抱青黎的后背,但?还是觉得两只胳膊像被抽走了力?气,身体软的支撑不住,被欺着?往后退几步,直到?碰到?桌沿。 “别抱那么紧……” 她迷迷糊糊地听青黎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就立马松开扯住她的衣角,却又无处安放,最后只能落到?书桌上撑着?后腰不往下掉。 青黎轻轻地笑,深吻她,中途还摘了眼镜。 早上开早会的时候于池一直在走神,半个会议室的人都注意到?了,时不时侧目去观察她的神色。 这并不常见,融科是老牌企业,于池现在资历尚浅,就算是有继承人的身份在,也免不了被一些混迹职场多年的老油条轻视糊弄,所以在公?司时,她一贯不苟言笑,外人看着?只觉得她冷冰冰的,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于池回过神,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暗自调整情绪,招手让人把?事情重新汇报了一遍,又一丝不苟地把?命令一条条放下去,才宣布散会。 等回到?办公?室,周围深沉冰冷的装修风格却并没有让她冷静多少,她抓着?手机纠结半天,还是没忍住,点开孟苒的头像。 于池:我是弯的。 于池:我喜欢青黎。 于池:青黎也喜欢我,我们还接吻了。 三条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就看见对面在一直持续输入中,断断续续,好半天后却是一个电话直接进来。 刚接通就是孟苒的啊啊啊啊啊—— 于池听着?那高昂的尖叫声,终于觉得被各种情感塞满的胸腔释放了一些。她本来不想跟孟苒讲,但?又觉得,此时她要是再不把?心口?那些过于汹涌爆棚的情绪分享出去些,恐怕能把?自己憋死。 孟苒连珠炮般地问询,声音尖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详细说!详细说!” 于池就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跟她大概讲了下,期间还因为孟苒过于聒噪,她不得不挂了两次电话。 孟苒就用?手机给她打?字:你们早上也亲啦!! 孟苒:怎么亲的?怎么亲的?什么姿势啊! 孟苒:是你的初吻对吧!菩萨!妈妈的心!! 孟苒:她呢?她吻技好不好?? 于池看了两眼手机,低头翻文件,整齐排列的宋体小?四却让人眼花缭乱,她又看了两眼手机,最终还是抵挡不住,抓起来。 于池:就挺好的。 于池:她戴着?眼镜,亲到?一半摘下来,又继续…… 于池打?完最后一个省略号,咬了咬牙根,才压住胸腔里?一瞬间的涌动。 孟苒:杀了我算了! 于池抿着?唇角,心里?想,何止,简直爆杀。 孟苒: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于池:没了。 于池冷静地发送出去这俩字,便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眼睛盯着?空气,好半晌,才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静待了三分钟,直到?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她伸手去接——是于荣年。 ——□□的项目在公?司内部过了。 因为资金规模过大,又涉及目前没有对民?间开放的最新技术,还要与政府各部门打?交道,所以项目定下来后,整个融科上上下下几乎都发动起来。 于池的工作一下子像是上了发条,被无数的文件、审批、流程、会议、酒局、晚宴撵着?往前走,停都停不下来。 青黎有时候也会主?动帮她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并不经常,因为两人在一起时,于池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免去谈工作上的事情。 于池知道青黎很厉害,她可以把?很多很多事做得很优秀,也许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于池还是不想麻烦她。 “如果我解决不了,一定会告诉你的。”于池保证,一边轻轻甩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 青黎也不坚持,点头,说:“好啊。” 于池心软软的。 她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毕竟就算是在以前,她也很少畅想能与青黎在一起。 她向往青黎,看她如同看月亮。 可现在月亮落在了身边,还常常带着?她吃免费的单位食堂餐,吃完了便顺着?花坛散步,一起慢慢回宿舍。 路上遇到?研究院的院长和她的丈夫,已经生出白发了,穿着?相同色系的家居服,同样牵着?手,慢慢散步。 青黎与她们说话,寒暄,介绍于池时,说她是她的女朋友。 都是平常而?自然?的小?事啊,就好像,她们以后也一定会这样一样。 拜别院长,青黎说:“研究院的项目马上要告一段落,之后我就不住这儿了。” 于池走在她身侧,脸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褪下去,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问:“要搞完了吗?什么时候?” 青黎说:“下周就能结项。” 于池捧场式的哇了声,然?后说:“太好了,你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青黎嗯一声,侧头看她,问:“那你要搬过去跟我一起住吗?” 她问得自然?极了。 于池一下愣住,然?后结结巴巴的说:“好,好啊……” 青黎笑起来,捏了捏她的手指。 其?实于池很喜欢青黎的宿舍,她又不是生就在富贵窝里?长大的,自然?不觉得这间宿舍有多小?,反而?还觉得很温馨很舒服,两个人待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显得足够亲密。 而?且,还只有一间卧室。 不过,青黎既然?让她搬过去,应该也是住一间卧室……吧? 于池有点不确定,因为虽然?确定关系了,但?她在青黎宿舍留宿的次数并不多,除了第一次那回,还有一次是突然?下大雨,青黎担心她雨天开车不安心,便留她在宿舍住下了。 而?且就算同床共枕了,两人也都很老实。 如今的于池身边有许多情侣在感情上的进展都是按突飞猛进算的,其?中就以孟苒为最,但?尽管于池已经被“新世界”熏陶多年,在她的观念里?,与青黎这种的,才算得上步调正常——虽然?工作一下子变得非常忙,但?还是尽量挤时间一起吃饭、看看电影、聊聊天…… 青黎有时候会跟她说一些自己正在做的实验,遇到?于池不懂的专业名字,她还会拿出来给于池细细的讲。 “……人的记忆是依附大脑中的神经元存在的,神经元在大脑中形成神经网络,这些网络被提取后,经过模拟分析为数字形态,就可以进行解析……” 于池老老实实地趴在沙发背上听,偶尔附和一声,只有目光长久地落在青黎的脸上。 青黎说着?说着?却停下来,看着?她,问:“你怎么听得这么认真?” 于池歪头,说:“你说得很有意思啊。” 青黎把?手中的杯子放到?旁边的茶几上:“真的假的?” 于池坐直身体,声音斩钢截铁:“真的。” 两人对视两秒,不由?得都笑起来。 而?后没有再说话,就如同得到?提示。 于池伸手摸了摸青黎的脸侧,覆过去,青黎眨了下眼睛,顺从的张开嘴唇。 窗户因为夜风而?被虚虚掩上,连帘子都遮住外面的月光,小?客厅里?静悄悄的,却在灯下生出另外一轮风月。 起先不是过温情脉脉的亲吻,后面不知怎的,亲吻慢慢变了味道,耳边逐渐弥漫彼此的喘息,青黎的手已经伸//进睡衣里?—— 于池一直知道青黎的手很冷,无论?春夏,都是凉的,怎么暖也暖不热,但?她从来不知道这凉意竟这么明显,冷玉通透一般,指尖划过肌肤,都能引起她的阵阵颤//栗。 她缩着?腰身想躲,这细微的反应却引得青黎更深的追逐。 青黎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插//进她的头发里?,轻轻重重地咬她的舌尖,直到?对方不由?自主?地发出哼声。 声音很软,带着?痴缠。 许久,青黎微微起身。 于池还没回过神,轻蹙着?眉,神情带着?一点忍耐,两片唇瓣被吮//吸得殷红,不自觉地微张。 她身上的睡衣是月牙白的绵绸睡裙,质地柔软,垂坠感极好,布料服帖的落在身上时,甚至能勾勒出那薄薄一层下青黎手背起伏的形状。 “于池,”青黎叫她。 于池手搭在她肩上,带着?水光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含含糊糊的应出声:“嗯……” 青黎断断续续地轻啄她的唇,一边问:“在这吗?” “什么?” 青黎的吻逐渐游走在她的耳朵和脖颈,声音轻飘飘的:“这样……” 于池慢慢反应过来。 青黎没看她都能感觉她身体突如其?来的僵硬,不由?得停下来,埋在她耳边笑了几声。 于池缓了好一会儿,才推她的肩膀,小?声说:“你笑什么啊。” 青黎撑起来一点身体,望着?她:“要不要先看个片儿?” 于池眼睛一点点瞪大,失声道:“你还看过片儿?!” 青黎没想到?她的关注点在这里?,不禁失笑:“没有找过,但?有些电影里?总会涉及的。” 于池这才啊了声,“我还以为……” 青黎看着?她小?声嘀咕,最后的尾音越来越低。 青黎不由?得摸摸她的脸,而?后直起身。 之前两人的身体交叠着?贴在一起,热的狠,还出了汗,睡衣上都带着?潮气,如今一分开,冷空气便浸着?潮,贴着?皮肤。 于池懵懵的,看着?青黎的眼睛里?都写?着?疑惑。 青黎却是换了个姿势,与她一起挤在沙发里?。 于池不由?得往里?面挪了挪,后背紧紧贴着?靠背,侧过身看她。 空间显得越发显得闭塞了,两个人挨得那么近。 青黎问她:“还紧张吗?” “嗯?”于池避闪她的眼睛,“还还好。” 青黎勾了下唇。 于池看着?她,半晌,抬手把?青黎落在脸上的发丝勾到?耳后,又摸了摸她的耳垂。 于池摸完了,想放手,又没放,慌乱的对上青黎的眼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再做什么,又或许,她知道。 她在以一种极笨拙的方式调情。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羞窘,可青黎那样看着?她,温柔的,无害的,又让她生出无限欲望。 她凑过去—— 后来去青黎住处那,客厅也有一张沙发,是宿舍那张的两倍大,沉重厚实,弹性十足,两人偶尔会在上面休息。 可于池还是喜欢小?一点的,她喜欢两个人挨着?挤着?的感觉,舒服而?安全?。 70-80 第71章 西方奇幻1 娱//乐城的项目审批在政府内部走了整整一年才成功完成备案立项, 于池几乎每天都在为此事奔波,如今终于落地。 规模盛大的项目发布会紧随其后,立项确定的第二周就召开了。 于池是?项目负责人, 自然也是发布会的主讲,这?还是?她第一次出现在镁光灯和无数镜头的环绕中, 却没有丝毫怯场——相对而言,前一天?晚上她单独在青黎面前彩排时, 对方的注目远比台下那些人更让她紧张。 到这?一步, 尽管青黎手里的“全息”技术因为还处于保密阶段而只被寥寥几位负责人得知,但无论?如何, 经由融科集团牵头、禹城政府和另外两家跨国互联网龙头公司做背书,发布会的召开依旧足够声?势浩大, 新闻一放出来就引起了广泛关注。 发布会召开当天?,融科的股票便实现涨停, 而后连续涨停七天?,其后一个月也都是?高度涨幅。 除此之外, 项目后续推广, 持续的营销方案, 各种品牌方的合作邀约……无数工作纷沓而至。 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池每天?都要工作十个小时以?上, 但同时, 随着项目一期的建成, 有很多?事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去推动, 便有无数双手上赶着帮她解决。 当战车上被?绑了足够多?的人,哪怕它的未来不?一定成功, 可只要它能往前走,每一步带出的都是?惊人的财富。 于池也随着这?股“水涨船高”的攻势, 脱胎换骨,声?名鹊起,圈子里谁再提起她,都要赞叹一声?于女士厉害。 于池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因为在她心里青黎才最厉害。 于池工作很忙,青黎的工作也很忙,但如果不?是?彼此亲密,于池可能永远不?会发现青黎的日常作息堪比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旋转,又游刃有余。 她很少?熬夜,清早有固定的起床时间,早饭前会看一会儿书,大多?数是?专业书,偶尔会看一些小说杂记,她不?能做很多?常规的运动,但基本?每天?都会留出时间散步,她还会打八段锦。 她在同一时期可能要在三个实验室打转,或者在做跨国交流时同时兼备商业上的谈判,她也会在周围人短暂的质疑声?中给?自己休假,去看一些歌舞剧,或者去度假山庄小住。 她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慌乱,那些意外,那些生活中无法避免的不?可控,她总是?平和地接受,快速地适应,然后给?出解决的方案。 她不?执着,却能一直坚持地走下去。 于池有时会想,如果不?是?青黎,她可能很难成长为现在的自己。 青黎已经足够小心,但偶尔还是?会在季节变换时生病,吃很多?药,住院修养,以?此来应对从前那些大手术遗留下来的并发症。 于池在这?种时候经常羡慕青黎的秘书,因为青黎允许她陪护,但若是?她敢不?管不?顾抛下一切,青黎即使不?说,于池也能看出她的不?赞成。 有一年冬天?,禹城很冷,下了很大的雪,于池飞机晚点,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青黎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在暖气充足的病房中吊着药水沉睡。 那天?她趴在床边看了青黎很久,直到青黎醒来,轻声?对她说:“于池,别害怕,我不?会死。” 我不?会死。 青黎说这?话?时,面容比长途跋涉后惶恐不?安的于池还要精神些,一双眼睛乌黑,清明澄净。 她总是?这?样,说话?带着天?然的信服力。 青黎好?的时候状态也是?真的很好?,或者说是?她的精神状态很会骗人,那些长年患病之人身上常见的颓靡,她从来没有过,实验室里带过的学生,极少?能在与她相处中看出她有那么大的健康隐患。 而青黎的身体?在大多?数时间里,也确实是?好?的,毕竟莱昂尼的手术很成功,如无意外,她完全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很多?年。 青黎不?是?伤秋悲月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时时杞人忧天?,所以?通常时间下,她还是?会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偶尔在院长施压下发些论?文,拿一些奖。 于池也逐渐包揽青黎研究所里全部的研究费用——在全息技术全面推广后,娱//乐城的项目已经单独成立为公司,并且成功上市,至此,融科集团内部的产业格局转变为老牌房地产、互联网游戏和主题公园建设。 三大产业,于池占其二,因此整个集团对她言听事行,她想拿钱给?青黎做研究经费,没有一个人能说不?,于荣年也不?行。 圣德因此连续三年邀请她或青黎回?学校给?学妹学弟们?做讲座,青黎对这?些自然是?一概拒绝,只于池去过一次,在教研楼下的走廊上,看见青黎的照片挂在最醒目的位置—— 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 科学院工程院院士。 最简单又最具分量的介绍。 于池在走廊上驻足,仰头看着青黎的模样,停留很久。 我的爱人,她想。 晚上的时候,于池从浴室出来,看见青黎盖着被?子,倚着床靠看书。 从很久以?前,于池一想到她是?自己的爱人,心底就会生出欢喜和满足,直至现在,每一天?,那欢喜就会多?一分,满足却会少?一分。 于池爬上床,凑过去蹭她的下巴。 青黎躲了一下,而后抬起头,伸手去抚摸她的耳侧,指尖插进发根里:“头发还有点潮,怎么不?吹干?” 于池享受她的关注,埋首靠近她的脖颈:“一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青黎随手在她乱蓬蓬的短发上又抓了抓,再顺两下。 于池钻进被?子,倚在她旁边,彼此的肩膀挨着,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的聊天?,连话?题都是?不?连贯的,却又莫名和谐而亲昵。 于池说:“今天?去学校,校长一直在问?你,想让你去做一次讲座。” “以?后有时间再说。”青黎的声?音漫不?经心,过了几秒,又开口:“下个月妈妈六十岁生日,她不?想大过,也让我们?不?要折腾,自己人在家吃顿饭就好?了。” 于池哦了声?,抓着她的手指玩,叹气:“大家都怕老。前几天?爸爸非要签南岛那块地,明知规划局改变政策了,也一直坚持,唉,不?懂他在想什?么。” 青黎说:“好?好?跟他解释,现在他在公司话?语权越来越少?,着急点也在所难免。” 于池点点头,又转了话?题:“你明天?做什?么?” 青黎说:“明天?上机验一下设备,做最后调整。” “这?么快?”于池有些惊讶,“你亲自上机吗?” “嗯,我是?负责人,当然要上机。”青黎把书合上,眼镜摘下,一边说:“已经做了一千九百多?次内测,几乎没出问?题,估计下周就可以?结项了。” 于池闻言还是?有些担忧。 青黎摸摸她的脸侧,说:“只是?给?我放一些风景短片,没事的。” “好?吧,”于池想了想,又说:“下次做联机交互测验,你若是?上机,一定要叫我参加,我们?俩一起进去。” 青黎看着她的眼睛,说:“好?。” 于池笑了笑,又凑过去亲了亲她。 青黎顺势搂着她的脖子,拥吻,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稍稍松开。 “想做?”青黎的声?音带着略显沙哑,染着欲望。 于池被?她这?两个字烫的心间微微发疼,她发出诚实的嗯声?,手指去摸青黎的头发,肩膀…… 两件极相似的衣裙被?扔到床边,顺着绸面的被?褥滑落到地毯上。 青黎胸口有细长的疤痕,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化了,但摸上去,还是?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 于池的掌心在那疤痕上轻轻的来回?移动,想数一数青黎的心跳,却又在下一秒被?她冰凉的手指探入,异样感过于强烈,宛若在瞬间被?攥住心绪,连呼吸都不?得要领,只能急急的喘,甚至呜咽。 慢慢的,就连脑海里模糊的数字都恍然变成了对水声?砸动的计数。 一下,两下,三下…… 时快时慢,嘈嘈切切。 结束后,只用湿纸巾擦了擦,被?窝里太暖和了,肌肤亲密无间地贴着,温香软玉,懒洋洋地都不?想动。 青黎关了灯,唇轻轻碰了下她的眼睛:“睡吧。” 第二天?,于池醒得比青黎还早,她要赶去南方城市参加一个国际商业峰会。 窗帘合着,卧室只被?外面蒙蒙亮的天?光照出一丁点亮。 于池蹑手蹑脚地起床,去外面的客卫收拾好?自己,临出门时,看见钟表上的时间距离青黎平日起床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去打扰青黎的睡眠。 于池打开门,出去,在电梯里的时候,想着出差回?来后要跟青黎说,她看中一个四合院,院子不?大,但有后花园,还有很大的书房,书房窗户正对的地方有一棵百年的山茶树。 青黎以?后可以?在窗前看书,清晨会有阳光,有硕大的山茶花,或许还会有鸟鸣。 她们?还可以?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于池想,青黎一定会喜欢。 —— 青黎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网膜前是?一片深沉的黑色,她缓了两秒,尚未来得及疑惑为何在以?前的内测报告里没出现这?种连接性延迟,五感中密密麻麻的痛便倾覆而来,瞬间挤满了她所有的感知。 疼痛。 饥饿。 深入骨髓到连灵魂都生生打个冷战。 不?对…… 这?不?是?全息舱接入的场景…… 助理给?她准备的是?…… 是?一片草原…… 她只需要检验一下视觉帧数…… 检验风、青草、手指触碰叶片…… 绝不?是?现在这?样。 仪器故障?还是?人为? 青黎觉得自己身体?深处似是?生出一团火,正在此刻,实实在在地烧着她的四肢百骸,痛得她几乎无法思考。 她强迫自己忽视掉这?种强势霸占自己意识的疼痛,凝神许久,终于勉强感受到四肢。 青黎艰难抬手,撞到什?么东西——像是?身处在一个箱子里,而且是?很小的箱子,她的手脚微微抬起就能碰到盖子,材质也很硬,应该是?某种金属。 她抽动了一下鼻子,鼻尖里瞬间涌进一股腐朽的潮气。 青黎反应了一下,才察觉自己之前无论?如何折腾,其实都没有在呼吸,就连心脏的位置都静悄悄的,一动不?动。 在全息舱一千九百多?次内测报告里,意识连接计算机后感受不?到自己身体?存在的情?况只在前一百次的时候出现过,后来这?些瑕疵都在一次次的升级中修正了。 或许真的是?技术故障。 青黎勉强调动意识,想通过降低意识波动触发安全警戒线强制下机,但结果一无所获,甚至还收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只是?那些画面里,眼前这?样的黑暗、胃里如同恶鬼撕扯的饥饿、根植于灵魂的疼痛占了九成,其他的是?断断续续的鲜血、庄园、一闪而过的古欧城堡,和无数举着火把的人群。 那人群的脸已经全部被?扭曲,只露出各种颜色的眼睛,还有穿透时空而来的厌恶和仇恨。 她在接收全息舱的剧情?吗? 青黎有些不?确定。 全息舱确实输入过一些剧情?类的片段,甚至针对军事,连接过一场真实的战争纪录片,但像青黎这?种从意识里强制接收剧情?的,还从没有过。 青黎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新的世界,那些“剧情?”都是?记忆,但静止的呼吸和心跳又提醒她,没有人能在这?种状态下还活着,除非她身处于虚拟空间里。 她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打破这?个困住自己的箱子,箱子却纹丝不?动,她甚至不?能发出声?音,喉咙如同被?铁钉嵌入。 全息舱的能量最多?只能维持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自动断线,而且,青黎原定的上机时间是?半个小时,时间一到她却不?能恢复意识,自然会有人注意到不?对。 也许她只能等。 四周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光,如果青黎不?有意识地去呼吸,那便连呼吸声?也没有。 青黎判断,她应该身处于地下,被?埋在棺材里。 青黎想去挖掘意识中被?传递进来的“剧情?”以?此来获取线索,却被?“剧情?”中的痛苦和身体?里实实在在的炙烤双重折磨。 她好?像只能等。 指甲断裂,又重新长出来。 腿骨折断,又重新愈合。 舌头被?咬掉,又恢复如初。 青黎不?知道自己在这?黑暗里等了多?久,也许真的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但也许是?两年,二十年…… 等到她记忆都生出混乱,满心暴戾。 哐—— 是?什?么东西从头上插了进来,嵌在棺材连接的缝隙里。 那缝隙不?大,青黎曾在那感受到过滴水。 而现在,她闻到的却是?一种非常甜美的香,青黎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令人疯狂的香。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呼吸,那味道就如同勾子一样钻进她的脑子里,如蛆附骨。 青黎猛地抬起头,不?顾嵌入的东西过于锋利,划破她的唇舌,疯狂汲取那一丝丝的香甜。 只需要…… 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 青黎都没意识到,她的牙齿在变长,指甲疯长,手臂上的血肉在寸寸丰盈。 禁制被?打破,只需要一滴人血。 月光终于被?再次捕捉。 青黎从坟墓里爬出来,视野里都是?鲜红色,月光也是?红色的,树林也是?红色。 月光下的少?女惊恐地往后退,又被?绊倒,下一秒,却如同风筝一样被?虚空拉回?来。 青黎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对着脖颈一口咬下。 少?女连一招的都反击不?了,佩剑被?随手打落,只来得及躲半下,尖牙落在了肩膀上。 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疯狂地往肩膀的破口处涌去。 青黎从没觉得如此畅快过。 她饿了多?久…… 被?火焰日日夜夜炙烤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一丝清凉…… 灵魂好?像也在拉回?…… 直到,直到她逼近胸口的位置被?一刀插中! “嗯哼!” 青黎闷哼一声?,下意识将怀里的少?女抛了出去,看向自己—— 一把银白色的匕首深深扎进胸腔旁边的骨肉,没刀而入,只留下外面被?宝石镶嵌的刀柄。 而匕首的周围如同被?烈火烧过,几近焦黑,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周围蔓延。 青黎伸出手,将那匕首一把拔下,迎着月光去看。 被?摔在地上的少?女已经面无血色,连口气都不?敢喘,就满脸恐惧的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将秘银制成的刀具玩于鼓掌。 青黎看了几秒钟,终于慢慢找回?人的认知,勉强认出这?是?什?么东西。 她抿抿唇,唇齿间的血液早已经被?身体?完全吸收,没留下任何痕迹。 “你……”青黎想说什?么,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得不?成样子。 她无知无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可在下一秒,却又“扑通”一声?倒下,匕首从手里掉落,弹了一下,落进草地里。 伤痕累累的少?女眼疾手快,连滚带爬一样把匕首赶紧捡过去,哆哆嗦嗦的将刀尖指着青黎,语无伦次:“你、你别过来……这?是?秘银做的!在圣子前祈过福!你别过来……” 青黎没说话?,只是?挣扎着勉力翻了个身,将背靠上旁边一处地面的凸起。 大脑嗡嗡直叫,汹涌的食欲和残暴一波波砸过来,夹杂着刚刚恢复过来的神智,令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面那女孩在说什?么。 她抬起眼睛,在一片血红中,第一次有心力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还有那少?女的脸。 只是?一瞬间,江山飞度,时光流逝。 一个女子的人生完整的铺设在她面前。 原来…… 那个“青黎”真的已经死了。 良久,青黎动动唇:“抱歉……” 那少?女一愣,像是?没听清楚。 “抱歉。” 我很抱歉,于池。 第72章 西方奇幻2 少女并未理会青黎在说什?么, 转身爬起来,朝着远处的林子撒腿就跑。 青黎的视线已几?近模糊,但那少女的背影却像是被锐化, 白色的长袍,一头垂到腰际的金发, 乱蓬蓬的,发尾随着主人因为虚弱而踉跄狼狈的身影而胡乱飞舞。 脑海里仿佛有声音在朝她叫嚣, 冲上去!咬住她的脖颈! 青黎的身体有一瞬间甚至完全被这强烈的欲望控制, 挣扎着就要起身,但下一刻又因为伤势而跌落在地。 她回过神来, 胸腔附近的焦黑还在不断灼烧并且往外蔓延,青黎尝试用手去触碰, “刺啦”一声,指尖的皮肉瞬间被腐蚀。 秘银。 青黎转过头, 看见远处地上遗落的佩剑。 周围的血洒落的不多,但腥味却很?浓, 连带着感官被刺激着放大了?无数倍, 连遥远树林里的夜风、蛇蚁缓慢爬过湿土、夜星花花瓣的绽放, 还有那个女子急促地喘息,仓皇逃窜的脚步, 甚至鲜血从伤口处滴落到叶片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青黎将手中的佩剑扔掉, 从胸腔到肩膀的地方已经被剜出一个大洞, 伤口处挂着细碎的红肉和?森白的骨头。 很?痛, 但相比于她在地下承受的多年煎熬,又不算什?么。 青黎环顾四周, 此时?的世界在她看来像是?泡在一滴鲜红的血中——她太饿了?,瞳孔中的赤红色居高?不下, 进食欲望时?时?刻刻肆虐着神经。 这是?一处空地,五丈之?外是?黑压压的浓密树林,但她脚下的地方,却连草皮都?浅得只?没过脚踝,稀稀拉拉的,像是?物种进了?禁区。而最中间的位置则是?她破土出来的墓地,洞口处没有任何碑牌,土壤黝黑,周围溅着土块和?泛着银光的金属物。 青黎俯身捏了?一块,辨认出来这金属竟是?银,只?是?纯度明显不如秘银,表面也已经被氧化,仅有断口处还有闪动的银光。 她用手指一抹,银块之?上氧化的黑色被擦掉,极厚的一层——这具身体分明已经被埋在地下很?多年。 提纯度不够的银其实对这具身体的杀伤力没那么大,而棺椁之?上的地皮,也因为草木难生,而在日复一日的沙化中只?剩下薄薄一层,如果不是?这样?,那把佩剑不会如此轻易就能插进去。 不过此处显然又加持了?某种秘法,配合银棺,双重囚禁,才困了?她这么多年。 青黎把银块丢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丝绸材质,虽然因为棺椁的密封性而腐朽了?多处,但还是?能看到许多繁杂的花纹,勉强也可以?蔽体。只?是?那些露出来的躯干却十分丑陋,干枯如柴,皮肤上间或带着腐尸才有的尸斑,青一块,黑一块。 不过,同时?,这些伤口、痕迹也正在逐渐消散,只?是?速度有些慢,如果她能喝到更多的血…… 青黎隐忍的捏了?捏快要爆炸的额头,尖细的指甲瞬间抓下来一块皮肉。 她愣了?下,甩掉那块皮。 此时?月上中天,青黎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慢慢走出去。 血腥味渐渐散了?,之?前强烈地想要趴在地上去舔那些浸在泥土里的血的冲动终于消去不少。 可她身体深处的被炙烤感,却正随着胃里那一口人血的消化而恢复,青黎的本能告诉她,她只?有不断地吸食人血才能缓解这具身体如影随形的饥渴。 她勉力忍着,随手抓取一条原本盘在树干上休憩却因为她的靠近而瞬间竖瞳的太攀蛇,咬下,淅沥的蛇血顺着喉管慢慢落入腹中。 远没有人血那么鲜美,甚至过于腥冷,但聊胜于无。 青黎缓步走过,无数诞生于森林的动物被她隔空抓进手里,吸干血液后,干瘪的尸体被随意抛在地下。 身上的伤口也随着进食慢慢愈合,尸斑淡化,露出原本苍白的肌肤。 直到青黎碰到一枝榼藤,她用手指沾了?一下叶片上的液体,然后放进嘴巴里。 如同烈火烹油,身体里的烈火瞬间腾升三丈。 青黎都?怀疑自己能听?到虚无之?中,那一声尖亮的刺啦—— 她看向不远处,被榼藤缠绕的云杉树下正躺靠着一个人,金发,白衣,肩膀上有一小片鲜红——青黎那一口没有咬到大动脉,所以?后续出血并不多。 青黎有些恍然,她竟顺着“猎物”的味儿跟过来了?。 而她之?前明明担心自己控制不了?食欲去伤害她,特意选了?相反的方向。 青黎闭了?闭眼,强压住自己眼睛里的血色,同时?对这具身体本能的潜意识如此强大而隐隐心惊。 缓了?一会儿,她才穿过藤蔓走过去。 那少女明显已经陷入昏迷,呼吸缓慢。 青黎蹲下,手指拨开她散落在脸上的头发,露出整张脸。 脱离了?血红色的“滤镜”,此时?这张面容显得过于苍白,毫无血色,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姝色,就连脸侧不小心抹上的猩红血痕都?像是?点缀。 她还很?年轻,就已经如此美丽。 良久,青黎垂眼,目光落到她身上的另一处伤口,右手小臂。 被男人在混乱中划开的一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即使到了?现在,还在洇着血。 美丽的少女,还有新鲜的血液。 对这具身体来说,简直是?近乎极致的吸引力。 青黎喉间早已经开始疯狂吞咽,好半晌才伸出手,指甲一闪,划掉一片布料,匆匆给那伤口包扎住。 至于手上沾染的血…… 青黎在舔舐的时?候,眼前分明一道白光闪过—— 青黎另一只?手反射性抬起,力度大到几?乎能打断朝她挥舞过来的手腕。 随着一声痛呼,匕首掉落。 青黎抬眸,看向睁开眼睛的少女,嗓音还带着沙哑,甚至因为过度隐忍而透出一种魅惑,慢条斯理:“醒了??” 少女的唇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浅淡到看不出颜色,两颗碧绿的眼珠儿蒙着薄薄的一层雾,像浸在水里的玉石,近乎剔透。 “你……?”她似是?愣了?下,才大惊失色:“你是?刚才的……那个吸血鬼?” 青黎舔掉唇上的血痕,说:“我是?。” 对方听?完,立马翻身,膝行几?步去抓那个匕首,然后像之?前那样?将刀尖对准青黎,色厉内荏:“走开……走开!我是?教皇宫的修女!你不能吸我的血!否则……否则整个教廷都?不会放过你!” 青黎看着她摇摇晃晃的刀尖,和?由于强烈的求生欲而激动的神情,心中微微感叹,好顽强的生命力。 ……更饿了?。 青黎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说:“我不吸你的血。” 那女孩根本不信,在听?到她的话时?甚至作势在空中捅了?两下,表情恶狠狠的。 青黎便不说话了?,只?是?注视着她,良久,咬字清晰的叫出她的名字:“艾娃。” 原本即将体力不支,身体委顿着要靠上云杉树干的少女瞬间挺直了?腰杆,睁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你是?谁?!” “我是?……”青黎想了?想,她这副身体因为岁月长远、折磨太深,神智几?乎全都?散了?,前尘往事连带着名字都?是?模糊的,所以?她顿了?下,说:“我叫青黎。” 青黎的名字在这里并不常见,所以?艾娃很?快就判断出自己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她,也从来没听?过这两个字音。 “我不认识你,”艾娃换了?只?手持刀,神情依旧保持戒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青黎不答,反而继续道:“我还知道你是?因为巴尔克,才逃到此处的。” 艾娃的眼睛在听?到巴尔克的时?候缩了?一下。 青黎问:“巴尔克正在追捕你,你还要回教皇宫吗?” 艾娃的身体随着她的话逐渐摇摇欲坠,她死死咬住唇,眼里却慢慢溢出泪来,像一只?临近崩溃的幼兽。 “我可以?带你离开瑞赛德。”青黎说。 “你……”艾娃反复攥紧手中的匕首,半晌,目光逐渐坚定?,恨恨地朝她喊:“骗子!你是?想让我做你的血仆!不可能!我死都?不会给你这种东西咬的!” 青黎缄默。 艾娃在修道院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吸血鬼的印象可以?算得上深痛恶绝。 又对峙了?一会儿,艾娃终于坚持不住,脊背悄悄靠上树干,小心翼翼的在青黎眼皮子底下歇着力。 林中茂密,更何况此时?天还没亮,人的视力大打折扣。 不过青黎这具身体是?夜行动物,自然无碍,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艾娃掐着自己的大腿,想,这么久了?,天或许就要亮了?,等太阳出来,这只?吸血鬼一定?会躲起来,自己只?要坚持到天亮就好。 坚持,一定?要坚持…… 慢慢地,太阳真得出来了?。 遮天蔽日的林木遮住了?大部分的日光,但还有许多从枝叶的缝隙中射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光斑。 艾娃已经眼花缭乱,她恍惚地看着对面这只?奇怪又可怕的吸血鬼,她原本站在树干的阴影中,此时?看见日光,竟是?探出细长的手指,在那直射过来的光中轻轻晃了?晃。 青黎的脸更白了?,唇色如血,眸中的红转为一抹深蓝。 她像是?虚弱了?些。 但毫发无损。 艾娃几?乎要晕过去。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你……”艾娃你了?半天,却又突然转过头,看向森林的另一处。 青黎没动,她很?早便感知到遥远处凌乱的犬吠,还有脚步,佩剑与盔甲碰撞的哐当声,但她却从艾娃身上挪不开眼睛,因为…… 她好饿啊…… 而巴尔克,瑞赛德帝国的教皇宫骑士长,追来了?。 艾娃在地上撑了?下,想站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些人越来越近了?,狗的叫声却越来越小,到最后变成了?低低地呜咽。 青黎转过头,看向从远处跑来的五个人,两只?狗。 “艾娃!”为首的男人脸上带着怒气,可距离近了?,目光却钉在青黎身上。 青黎静静的看着他?,中央教廷的骑士选拔向来严密,所以?这些男人的皮囊都?长得不错,高?大魁梧,精气神很?足,气血也很?是?旺盛新鲜的样?子。 艾娃抓紧了?手里的匕首,正不知如何应对,慌乱间便看到了?青黎此时?的神色。 青黎也错了?下眼珠,轻轻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那目光明明平静的如清晨时?深山峡谷中的湖面,却让艾娃狠狠打了?个冷战。 艾娃不知道,那是?一种类似于深湖恐惧的感知。 残暴和?嗜血被反复压抑,又反复暴涨,早已经长成一只?满嘴獠牙的远古生物,藏在湖底深处伺机而动。 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冲出来。 第73章 西方奇幻3 艾娃本能地想要发出预警, 却又?在下一刻把话咽了下去,她冷冷看着巴尔克朝对?方走?过去,同时悄悄往后挪了几下。 巴尔克望着眼前的黑发女子, 马靴落在地上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是什么人?”他问。 青黎没有说话,一双眼睛被清晨的阳光映着, 在蓝宝石色中蕴含出隐约的赤红,如同湖水之下永不沉寂的火焰。 没有人能不被她那双眼睛吸引。 巴尔克吞咽了下, 继续道:“此处是禁地, 平民不允许进入。” 青黎看?了他两秒,这才开?口:“我?住在这里。” 巴尔克一愣, 目光落在她身上。 青黎身上的衣裙原本应是雾松般的绿色,如今经过岁月侵蚀, 已经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袖口处繁杂的蕾丝花饰破碎, 勾勒玫瑰的金色丝线垂挂,裙摆上点缀的小巧珍珠也脱落大半, 只留下零星几?个, 在残缺中闪耀着微光。 甚至她胸前的布料也被撕开?一大块, 柔亮乌黑的长?发散盖着,只隐约能看?到雪白的肌肤和圆润的肩头。 但即便如此褴褛, 依旧难掩其奢华。 巴尔克与其他人对?视了一眼, 彼此都看?出她身上的服饰原本应是贵族小姐才能穿戴起的。 “你从?什么时候进到这里的?” “你还记得自己都有什么家人吗?” 巴尔克又?继续询问了一些问题, 却并没有再得到任何回答。 最后?, 他向青黎伸出手?,深情款款:“我?可以带你出去, 找寻你的父母。” 童话故事里,被困在森林中的少?女总是被骑士或者王子拯救。 而现在, 一个是撒旦的使者,以血为生的恶魔;一个是道貌岸然,实则下流恶心的禽兽。 艾娃被巴尔克像拎小鸡仔般直接抓着衣领拎起,她却没露出一丝惧怕,看?他的目光中也没有任何恐慌,冷漠的像看?一个死人。 巴尔克无视她仇恨的表情,把她随手?扔给手?下,义正词严地宣判:“私自跑出教皇宫,还闯入禁地,回去后?教廷自会?处置你。” “好?啊!” 艾娃突然开?口,喘着粗气,她被身边人拽得头昏眼花,却咬着牙死死盯着巴尔克:“等到了审判长?面前,我?一定会?坦白一切!我?还要告诉所有人,所谓的圣殿骑士丑恶的呜呜……” 巴尔克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眼疾手?快地掐住了艾娃的脖子,令她再发不出声音。 巴尔克说:“堵住她的嘴。” 艾娃的嘴巴很快被一把随手?抓来的草藤堵住,她恨恨地扫向巴尔克的脖子,上面还有她昨夜反抗对?方侵害而抓出的血痕。 巴尔克注意到她的视线,伸手?拉了拉衣领。 片刻后?,巴尔克又?转身,对?青黎温声解释:“她是教皇宫的修女,本应该终生侍奉仁慈的主,可现在,她已经被世俗欲望玷污,满口谎言,如今竟然还敢私自跑到禁地里。” 巴尔克说着摇摇头,一脸的痛恨和惋惜。 青黎瞟了他一眼,轻飘飘的,神?情并未因为那些未尽的言语有任何变化。 艾娃闻言,倒是激动的发出呜呜的声音,恨不得当下化身成青黎,一口咬死这个颠倒黑白的男人。 抓了人,青黎跟着他们往来时的方向走?。 艾娃的声音渐渐息了,她折腾了一夜,又?流了许多血,能撑到现在全靠她年轻健康的体魄,但也到了强弩之末,这会?儿没走?几?步便昏了过去。 青黎在后?面看?着她被人随意地扛在肩上,两只手?臂无力地垂着,金色卷曲的长?发散落,阳光时不时地落在上面,在颠簸中闪耀着光泽。 在艾娃的命运里,青黎这具身体应该是已经死了,艾娃闯入禁地,却没有遇到任何人,还被蛇咬了一口,天亮时,巴尔克把她抓了回去。 而年轻的艾娃还没意识到,教皇宫中骑士甚至主教,对?修女的侵害早已不是秘密。 她们那群女孩,从?小被教育要把一生奉献给主,要永远保持贞洁和忠诚,却不知道教会?上层的淫//乱腐朽与贫民窟的赌场妓院一样肮脏不堪。 艾娃大声向世人诉说巴尔克对?她的觊觎和猥亵,最后?却被冠以淫//乱的罪名,才刚刚十七岁,便被扔进监牢,成为一道食物?——吸血鬼的食物?。 吸血鬼的存在并不是秘密,至少?在瑞赛德帝国或者教皇宫里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这种恶魔的存在,教会?的书中称它们为血族,世人喊它们为吸血鬼。 残忍可怕、以吸食人血为生的夜行鬼。 教皇宫因为这种鬼的存在而更为人民尊崇,因为教堂里有仁爱的神?明和天使,恶魔被禁止入内,教皇宫还有产出秘银的炼金师,有神?勇无双的骑士团,还有猎人,他们甚至能杀死那些吸血鬼。 教皇宫本应该与它们势不两立。 但艾娃却被献给一只吸血鬼,那只刚刚转化,还没有神?智的吸血鬼一口就把她的脖子咬断了,在她还未理清楚教皇宫与血族间的关系之前。 青黎在时时刻刻肆虐的食欲中勉力保持一丝清醒,缓慢思?考着从?艾娃认知里得到的血族、吸血鬼的信息。 她往常总是觉得,若占了一个人的身体,无论是否是本意,都算得上抢占别人的因果,所以总要延续对?方的生命或者心愿走?下去才行。 如今遇到这样的身体,她自然也不会?怨恨或者生出类似于鄙夷的情绪,但毕竟是做人久了,她也不想完全被动物?本能控制,同化成一个以人血为食的物?种。 不过,这并不代表青黎会?用生命为代价,去反抗这具身体的生存习性。 所以她要知道更多血族的事。 还有艾娃。 青黎看?着眼前那飞舞的、如同有自己生命力的金发,心中却奇特的,没有生出多少?涟漪。 其实这并不正常,因为她终归是不一样的,她是这个世界的锚点,是青黎的唯一,她还是…… 她还是食物?。 青黎眼眸微闪,不由得掐了下手?心,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恼,强迫将自己从?一不小心就深陷的饥饿中回神?。 “你,”青黎突然朝着前方开?口,她的声线很清,在压抑的情绪下语速缓慢,像雪山之巅上融化后?潺潺的雪水。 “她这样不舒服,你换个姿势。” 走?在前面的男人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目光只是刚刚触碰她的脸,便变为窘迫,他支吾应下,手?一横,便把艾娃从?肩膀上挂着改为横抱。 然后?,艾娃的头就撞到男人肩膀的盔甲上,随着颠簸一下又?一下,没几?下就红了。 青黎面无表情地转过视线,艾娃的伤口已经止血,她暂时不会?死,只是会?受些苦。 她才不会?去抱艾娃,那般鲜嫩的食物?,如果落在她怀里…… 青黎舔了下唇,尸化多年的脑子又?自动开?始回味对?方鲜血的美味。 几?人很快出了密林,三五处分?散的骑士小队拢到一起,骑马前往教皇宫。 在这个君权神?授的时代,中央教廷的权利比国王还大,教皇宫这座宏伟的城堡也以君临天下的姿态高高注视着她的辖区,大理石铸就的墙基坚固厚实,其中宫殿绵延,塔楼高耸,廊柱粗犷而华美,精致的天使和圣徒雕像随处可见。 热烈的阳光笼罩在这些建筑上,充满了庄严、神?圣和无限尊贵。 “到了,请下马吧。” 巴尔克翻身下了马,来到青黎的坐骑前,再次伸出手?,俊美的面容上带着笑,看?起来彬彬有礼。 骑士团原本就已经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关注,纷纷看?过来,随后?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青黎。 青黎单独骑了一匹马,是骑士小队里纯白的那匹,高大而骏伟,它原本是马厩中脾气暴烈的战马,可现在却老老实实的俯着头,安静的连鼻息都不敢打。 青黎身上也多了件披风,把原本残破的衣裙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发,面容,和一点点白皙的脖颈。 青黎如同之前那样,并未理会?巴尔克的邀请,兀自翻身下马,仰头看?着这座城堡。 巴尔克也丝毫不以为忤,神?情自若地收回手?,继续道:“这里就是教皇宫,你可以先在修女院休息,等我?禀告教皇之后?,一定会?派人去寻找你的家人。” 青黎闻言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巴尔克便随手?招来一位路过的修女。 “骑士长?大人。” “你先带这位客人去修女院,让阿维贝拉院长?好?生招待。” “是。” 年轻的修女穿着宽大的修女衣袍,侧过头好?奇地看?着青黎,而青黎只是静静地回看?她两秒,女孩便红了脸,转过身,小声道:“请跟我?来……啊!艾娃!” 女孩转身后?正好?看?见艾娃在被人拽下马,一声惊呼后?立马跑过去,两只胳膊急急地接住对?方,而后?直接被压得倒在地上。 “艾娃,艾娃,你醒醒,”女孩着急地晃了她两下,又?转头看?向巴尔克,急急地问:“她怎么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巴尔克皱眉:“艾娃违反规定,私自出教皇宫,我?正要带她去审判厅。” “不会?的,艾娃她平常很听话的,她一定有苦衷……” 女孩毫无技巧地辩驳根本没人去听,只能被身旁人拉开?,眼睁睁看?着昏迷的艾娃被人拖着往审判厅的方向走?,却也不敢真地上前拦。 青黎抿了下唇,收回目光时,对?巴尔克说:“不要杀她。” 巴尔克脸上的不虞瞬间褪去,说:“艾娃是教廷的修女,除了上帝,没有人有权利夺去她的生命。” 青黎对?他的话自然一个字都不信,她侧过头,看?向还在原地不断张望艾娃身影的年轻修女:“走?吧。” 女孩回过神?,匆匆回到她身边。 她是教皇宫里等级最低的普通修女,即使再担忧也没有多少?心力去做些什么,只能依从?指示先带青黎离开?。 巴尔克看?着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过身,往教皇宫深处走?去。 教皇的书房在二?楼,这是教皇宫里公认最为富丽堂皇的房间,从?天花板到墙面,甚至地板都绘制着色彩艳丽的图案,流光溢彩的瓷器、铜器、银器、金器比比皆是。 巴尔克当然不是为了艾娃来打扰教皇,更不是为了要帮青黎找寻父母。 “她的样貌当真如此出众?” 现任教皇已经很老了,白发苍苍,一双原本应是金色的眼睛随着岁月流逝浑浊为了褐色,间或时才能看?到精光闪动。 “比尤娜萝要美丽,”巴尔克停顿了下,补充道:“比以往所有的圣女都要美丽。” 教皇闻言身体前倾了些。 巴尔克继续说:“若她做了今年的圣女,那位洛科亲王一定非常满意。” 第74章 西方奇幻4 教皇宫里的修道院是双重?修道院, 既有修士,也有修女,只是生活的地方被一堵高高的墙壁隔开。 青黎随着米娅穿过长廊, 沿路上?,用洁白的石材雕琢而成的圣母玛利亚石像身披典雅的长袍, 秀美的双手合十,用一双温和悲悯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除此?之外?, 还有随处可见的十字架, 可爱的小天使,双臂平举的圣人。 青黎慢慢从她们身旁走过, 被圣洁的“神”注视所带来的异样感,竟然还比不上从窗户彩色玻璃穿透过来的阳光。 她伸出手, 在半空中虚虚抓着一把阳光,灼热感明显, 连带着手指上?的皮肉都因为这热烈的光而苍白得近乎透明,胸腔内翻涌的气血被浅浅压制。 不过, 这种程度的削弱, 还远远不能给她的身体造成伤害。 或者说, 这具身体的动物本能早已经告诉青黎,在整个教皇宫里, 只有大教堂中那?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石像能让她产生强烈的不安和躁动。 但就?连这些不安也只是情绪上?的, 来自于所谓的“血脉压制”。 青黎缓缓松开那?把几乎能给她能带来疼痛感的阳光, 将手指缩回阴影里。 阳光和教堂…… 事实上?, 按青黎原本的性子,她是不会在刚刚“出土”的时候就?来到教皇宫这样的敌对阵营里的。 但现在, 她却堂而皇之地进来了。 这不正常,这只能说明她一直在被这具身体狂妄的本性影响。 青黎闭了闭眼, 在心?底再三警告自己——“她”必然不是无敌的存在,否则,不会被人困住。 修女院的阿维贝拉院长已经年?近五十,面容亲和慈祥,说话轻声?细语。 多年?任职于教皇宫的经历,让她看到青黎的第一眼,就?推断出了巴尔克的打算。 她亲切的让米娅带青黎去做清洁。 青黎当然从善如流。 尽管无法?推算出具体的时间,但青黎知道自己在地下待了很多年?,没有血液维持,身体早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而现在这副模样,不过是因为几口人血、外?加无数动物鲜血的滋养,让新的血肉肌肤再次丰盈恢复,所以?才能将那?些尘埃散去。 洗漱之后没多久,巴尔克就?过来了,他告诉阿维贝拉院长,教皇要?见她。 米娅连忙进房间给青黎整理头发。 青黎褪了原本的衣衫,换上?一条院长为她准备的白色长裙。 米娅对着这个模样的她有些束手无措,动作小心?翼翼地,神情紧张。 青黎说:“就?这样吧。” 米娅盯着手里那?缕乌黑如檀木的头发,还有些迟疑:“可是你见的是教皇大人。” 青黎摇了摇头。 她自来到这里,为了掩饰自己时不时就?会乱窜疯长的尖牙,开口极少,却莫名的令人不敢轻视,米娅的性子本来就?软,所以?被她拒绝后一下子就?放弃了劝说。 米娅最后调整好唯一系在她头上?的那?根发带,目光悄悄在对方雪白皎洁的脸上?流连了下,鼓足勇气小声?说:“其?实,你这样已经很美丽了……” 青黎闻言,眼珠微动,静静地看向米娅纤细的脖颈。 良久,才非常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依照青黎对教皇宫中那?些壁画的判断,此?时的文化进程很像曾经在别的世界历史中描绘的中世纪末期,整个政治格局以?中央教廷为主,中央教廷的权利凌驾于各国君王,神权天授不可侵犯。 教皇作为中央教廷的最高领袖,自然也是这个世界最高权力的拥有者。 而在青黎眼里,对方不过是个已经垂暮多年?的老头子。 甚至于,他身上?那?股积尘的腐朽和古怪的血腥味,即使距离很远,她也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上?帝偏爱你,我的孩子。” 教皇褐色的瞳孔中少见地流出金光,脸上?的笑更加温和,声?音慈祥。 青黎却重?重?掐了下手心?,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看着这位身披白色法?袍、佩戴金色发冠的吸血……人。 此?时刚刚过了正午,青黎猜测,这位老人的午餐里,一定包含了一杯新鲜的人血,所以?一开口,才能透出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这座教皇宫,还真是处处藏污纳垢。 教皇对眼前这个女孩极为满意,她看起来那?么年?轻,肤质娇嫩,头发乌黑,还有一双接近紫罗兰的眼眸,无一不是那?位亲王的挚爱。 就?连此?时,对方在面对他,神情毫无世人常有的敬畏和虔诚,他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觉得果然如巴尔克所说,这少女应该是迷失在森林多年?,才如此?不谙世事。 教皇又?问了她一些为何?会进到禁地森林的问题。 青黎如实回答,忘记了,不知道。 教皇却更满意了,一个明显是贵族出身、但又?忘记了所有亲属关系的美人,远比那?些一国公主、世家小姐令人省心?得多。 “一定是上?帝指引,才让巴尔克找到你,送到这里来。” 教皇问她:“你可愿意留在此?处侍奉主,来回报他的仁慈?” 教皇可不觉得这世上?有人能拒绝他的邀请。 青黎也确实没有直接说不,只是问:“那?我可以?观看阅览室的书籍吗?” “当然可以?,我的孩子。” 教皇包容地看着对方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勾了下唇,那?是个极为浅淡的笑,甚至只是客气,却如同新雪消融。 也许只有这种人的血,才能令人长生不死…… 教皇被蓦然跑出来的想法?,惊得眉心?一跳。 他已经为洛科亲王亲自挑选圣子、圣女很多年?,全都是最好的颜色,那?位活了不知多少年?却依旧保持荣光的大人,他只喝最美丽的人的血…… 有一瞬间,白发苍苍的教皇几乎想要?把人直接截下,不过很快,他又?想起那?位大人的手段。 教皇的脸色莫名沉下来。 青黎恍若不知,还在继续提条件,语气诚恳:“我很喜欢修女院的艾娃,您能让她来陪伴我吗?” 一个小小修女的私逃还不值得巴尔克报告给教皇,所以?在此?刻,教皇并没有过多犹豫,便点?头道:“可以?。” 青黎说:“谢谢。” 从书房出来,巴尔克正在门外?守护。 “艾娃发现了我,所以?教皇大人安排她留在我身边。”青黎说。 巴尔克一愣,“可是……” “或许你可以?让教皇大人来与你解释。” 青黎声?音淡淡,她说完这句话便径直离开,稍远处的廊柱后面,米娅正在探头探脑的等。 米娅对青黎的施以?援手感激极了,对她再三道谢,等到了晚上?,艾娃被送回修女院,小姑娘还特意跑过去与她说今天的奇遇。 “我从来没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女人,如果她是被国王发现,一定会被封为王后!” “就?连教皇大人都亲自宣见了她,院长也说,她一定是今年?的圣女。” “你知道吗?她原本穿的裙子可漂亮了,上?面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绣的,还有珍珠和宝石,不过都破了,唉,好可惜。” “我猜,她一定是贵族家的小姐,肯定受了很多苦,她现在都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好可怜……” “她可怜?!” 艾娃原本萎靡的神情一下子被这两个字激起来,怒目看向米娅。 米娅被她吓一跳,停顿片刻后,坚决维护自己的感官:“她就?是很可怜啊!” “而且,而且她心?地也很善良!”米娅振振有词,“她去见了教皇大人,却什么也没要?,只把你从骑士……巴尔克那?里要?回来了。” 艾娃听到这儿?有些泄气,恨恨地重?新躺回床上?。 半晌,米娅凑过来小声?地问:“艾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骑士长大人为什么要?抓你?” 艾娃说:“不准叫他大人!” 米娅哦一声?,“那?巴尔克为什么要?抓你?你昨天为什么要?跑出去?” 艾娃咬住嘴唇,看着一脸单纯的米娅,好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告诉她巴尔克的真面目。 她一说完,米娅就?捂住了嘴巴。 艾娃眼睛通红,撸起袖子给她看反抗时被对方划的伤口:“流了好多血呜……差点?就?死了呜呜……反正以?后你看见他躲远点?,他不是好人!” 米娅猛点?头,眼睛里都是泪花。 “那?要?、要?告诉院长吗?”米娅小声?问。 艾娃这回沉默了许久,擦了擦眼泪,说:“我不知道,我有点?不敢……” 米娅靠紧她,嗫喏道:“我也不敢。” 两个年?轻女孩静静地相互依偎着,空间里的气流都像是停滞了。 “不知道青黎小姐睡没睡觉?”米娅突然打破沉寂。 艾娃冷哼:“你这么关心?她干什么?” 米娅疑惑地看着她:“她救了你,你怎么对她这么凶?” 艾娃茫然:“我凶?” 米娅嗯了声?,说:“你凶的都不是你了。” 艾娃咬牙,我凶?我能比吸血鬼凶?她连教皇宫都敢进! 艾娃想了片刻,突然侧过身,声?音严肃:“米娅,她也不是好人,你一定不要?靠近她!也不对,她更坏!她……她比巴尔克还吓人!” 米娅问:“为什么?” 艾娃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那?只吸血鬼表现的太强大,以?至于她都不敢跟米娅说出真相。 米娅继续问:“她做什么事了?” 艾娃抿紧唇,无意识的用手指摸摸肩膀上?的伤口,被吸血鬼咬过,停止流血后只剩下两个小洞,没有上?药,但此?时也不知道怎么的,手指落在上?面竟然也不痛。 艾娃皱眉,又?用力按了两下,还是不痛,怎么…… 突然,她变了脸色。 “怎么了?拉到伤口了?你别乱动啊。”米娅忙把她乱动的伤手拿下来。 艾娃脸色发白,懵懵地看了米娅几秒钟,然后猛地推开她:“你你你,你别靠近我!” 米娅一愣,有些手足无措。 艾娃已经赤脚跳下床,惊惶失措地在原地转了三圈。 “艾娃……” 米娅想把她推回床上?不要?乱动,却见艾娃出了一头冷汗,随后丢下一句“我去找那?个青黎”就?跑了出去。 两秒钟后,艾娃又?从门缝里探过头,“你自己去睡觉,不准跟过来!” 艾娃踮着脚尖,穿过长廊,圣母玛利亚的身体在此?刻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月光,温柔地看着她的“孩子”。 艾娃不经意间与石雕上?的那?双眼睛对视,立马觉得肩膀上?的两个洞好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并且蜂拥着朝她身体里钻。 她悄无声?息但又?速度飞快地跑过那?些十字架,那?些小天使,那?些双臂平举的圣人——猛地推开青黎房间的门。 “你不准把我变成吸血鬼!” 第75章 西方玄幻5 青黎正站在窗边, 听到动静后,转过头看向门口的艾娃。 艾娃这时候才刚刚十?七岁,脸上还挂着点?婴儿肥呢, 但高鼻深目的人种?特征已?经让她的五官足够立体,碧绿的眼眸生得?像猫儿一样?, 完美糅杂着少女的空灵和逐渐长成的艳丽。 青黎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你说什么?” 艾娃一头热血瞬间?冷下来, 她咬了下唇内的软肉, 刚想往后退,就听见背后的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艾娃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 我刚才没听清,”青黎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艾娃喃喃,身体紧紧贴着门板往旁边挪动, 好像这样?就能从那双看猎物般能把人攥住的视线里?躲开似的。 青黎轻皱了下眉。 艾娃马上开口:“我我说,我说……求你不要?、不要?把我变成吸……嗯……血、血族……” 她说到一半, 害怕那三个字不太尊重, 还特意换了书面语言。 青黎闻言, 却?只点?点?头,“好。” 艾娃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 一时有些愣住, 不过很快, 她又强迫自己忽视眼前的这个长相极具迷惑性的人, 努力去回想她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模样?。 面目狰狞,身形诡谲, 掐住她的手力度大?的像是某种?猛兽,一双眼睛猩红, 对?着她的脖子就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艾娃打了个激灵。 她狠狠抠了抠手心,鼓起?勇气,小声说:“那你给我解……” 艾娃不知道这叫什么,犹豫了下,继续说:“解毒。” “什么毒?”青黎问。 艾娃便指了指肩膀的位置,她换了衣裳,是修女们晚间?休憩时穿的长裙,有些宽大?,领口松松的。 “这,”艾娃看着她,一字一顿:“你咬的。” 青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半晌后才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走过来。 她一动,艾娃就小碎步忙不迭的顺着门板往墙角处躲,大?气都不敢喘。 青黎停在她面前,伸手对?着她手臂上的布料一拉,宽松但没有弹性的衣领轻轻松松地便顺着力度被拽下去,露出半个肩头,白莹莹的,如削如琢。 艾娃身体僵住,如临大?敌。 房间?只点?了一线烛火,光线微弱,甚至不及窗外皎洁的月色。 青黎这具身体视觉极好,目光径直落在那两?个小孔上,早已?经不流血了,甚至恢复的很好,只是有些青紫,在一片细腻白皙中几乎扎眼。 然后,不过一息之后,她便不受控制地去盯旁边那些光滑的肌理,延伸到颈项,透着薄薄的一层皮,底下血液涌动。 青黎觉得?自己的两?颗虎牙有些痒。 两?人距离很近,但艾娃一点?没感觉到对?方有在呼吸。 气氛在沉寂中有些凝固,即使对?方什么也没做,也让艾娃感受到了危险,慢慢的,她的肩膀在如有实质的注视下开始耸起?,修长的脖颈绷出美人筋,锁骨深陷。 “你……”艾娃声音颤抖。 青黎回过神,轻吐一口气,抬起?眼睛,眸底红光隐动,咬字极慢。 “疼吗?” 艾娃慌忙摇头:“不疼不疼……” 青黎又伸出手,撩开她散在肩上柔软又蓬松的金发,指腹按了按那伤口附近。 艾娃整个身体都因为她指尖的冰冷颤栗了下。 青黎问:“什么感觉?” “……”艾娃缓了一会儿,小声说:“有点?痒……还感觉像有虫子……” 青黎仔细看了看那伤口:“痒可能是因为在快速愈合,虫子……” 她原本想说那应该是艾娃的错觉,但转而又想到自己如今的物种?属性,还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待了多年,牙齿上带个病毒或者寄生虫什么的好像也不算稀奇的事情。 青黎虽然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但她能看见艾娃的一生。 在艾娃的成长经历中,有很多恐怖故事和一小部分书籍讲义里?,说过人被吸血鬼咬了之后有可能会变成吸血鬼。 不过,在青黎分析后,认为那些应该是谣传,若转化如此简单,吸血鬼这个种?群必然不会是现在这种?罕见的状态。 “虫子,可能是你心理作用,也可能是伤口真的长了病菌。”青黎停顿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艾娃愣住:“你不知道?” 青黎问:“要?不要?找个医生检查一下?” 青黎一问完便意识到这个建议并不好,以艾娃如今的身份,若是让人知道,她被一只吸血鬼咬过,很有可能会被烧死。 艾娃显然也清楚得?很,立马一口回绝:“不可以找医生!” 青黎点?头,片刻后,先给出她之前忧心的答案:“你不会变成吸血鬼。” “真的?”艾娃眼睛一亮。 “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不太记得?吸血鬼的事,不过,我可以确定人单单被咬不会变成吸血鬼。至于?其他,破伤风之类的,我无法保证。” 青黎一边说,一边转身,重新?走进窗前的月光中。 艾娃一下子就信了她的话,她没太在乎青黎的后半句,只听到不会变吸血鬼,就已?经松了口气。 她摸摸伤口,又赶紧拉上衣领,心里?对?青黎刚刚触碰时的冰凉还留有余悸。 真的好像一具尸体…… 艾娃悄悄抬眼,这只吸血鬼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从初见被咬时的青面獠牙,到她追上自己时的凶神恶煞,再到现在,几乎是三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嗯,好像那时也没有太凶神恶煞,她好像,好像还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再之前,她吸自己的血,好像还给自己道歉了,自己倒是扎了她一刀…… 艾娃动了动那只受伤的胳膊,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似乎是注意到视线,青黎看向她。 艾娃一双碧绿的眼珠如同触电,立马下移。 片刻后。 “你吃吧。”青黎说。 艾娃一愣,反应了下,才发现自己慌乱转移目光之后,盯着桌面的地方放的是丝毫没被人动过的食物。 修道院一贯斋素,更何况阿维贝拉院长猜测青黎未来十?有八九会做圣女,所以桌子上放的都是些面包蔬菜,酥饼果酱,还有一碟点?心。 很丰盛,显然,容貌上的突出让青黎在此刻占了很多优势。 艾娃本想说自己不吃,但她今天只在晚上时喝了点?米娅送去的燕麦粥,早就饿的不行,所以一开口,说的却?是:“你不吃吗?” 青黎摇头:“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艾娃哦了声,心想,你吸人血。 或许是意识到自初见被袭击之后,对?方确实没有再做什么伤害她的事,甚至有些友好,还把她从巴尔克那里?救回来,而且,她这会儿,长得?也挺,嗯,无害的…… 艾娃纠结了几秒钟,磨磨蹭蹭的挪过去,坐下。 反正她也不吃。 房间?里?安静极了,艾娃默默地吃,偶尔才发出一丁点?声音,再时不时警觉地地抬头,观察一下青黎的状态。 青黎的姿势一直没变,皎洁的月光轻轻地倾洒在她身上。 她的头发还是白天时米娅帮她整理的,两?处耳侧的几缕发丝松松拢在后面,一支浅白的发带系着,发带尾处顺着微卷的墨发一直垂到腰际,侧脸完整的露了出来,线条完美流畅,耳廓小巧白腻。 米娅说她看起?来有些可怜。 艾娃当然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怜的,只是也不知怎的,她想起?青黎说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不太记得?吸血鬼的事,便又觉得?有些难过。 明明她们也不过刚刚认识。 艾娃显吃完了那碟点?心,手指摩挲了一会儿碟子的边沿,终于?开口问青黎:“你在干什么?” 青黎想了想,说:“晒月亮。” 艾娃:“啊?” 青黎说:“就像你们人类晒太阳。” 艾娃哦了声,埋头啃了两?口面包,莫名有点?想笑。 半晌,艾娃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又来搭话:“你为什么要?晒月亮啊?” 青黎说:“晒月亮会让我舒服些。” 艾娃眨了下眼睛,有些惊讶:“你不舒服吗?” 青黎这次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墨蓝的眼睛看向这个年轻、单纯、干净、鲜活、甜美的小姑娘。 艾娃往后缩了缩脖子。 青黎红唇微动,只吐出一个字。 “饿。” 艾娃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脸色泛白,一动也不敢动了。 良久,青黎把视线转了回去。 艾娃此时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被美杜莎盯过的石像,稍微动一动,便有石灰“簌簌”往下掉,尽管她已?经在用近乎一帧一帧的慢速度站起?来—— “你的面包还没有吃完。”青黎提醒她。 艾娃立马又坐回去了。 面包突然变得?有些拉嗓子,艾娃塞了两?口,眼角溢出薄薄的泪。 青黎没再去看,但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把人吓着了,不过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烦躁。 直到房间?里?的人再次发出声音。 “你你是吸血鬼,这里?对?你来说很不安全?,你还是快走吧。” 艾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侧影,斟酌着言辞,说:“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是个好人……好吸血鬼……” “教皇宫里?有很多吸血鬼猎人,还有那些骑士大?人,他们都有秘银做的武器,比我的那个小刀还厉害,如果你被发现了,他们一定会烧死你的。” 艾娃的口条越来越顺,语气也变的越来越诚恳,期期艾艾的看着青黎,好像真的在为她的安全?考虑一样?。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他们人多,你一定打不过他们的,你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青黎一直静静听着,她虽然知道艾娃说的很有道理,但她更清楚自己的意愿。 她在此处醒来,那这具身体必然与此处有关系,而且这里?有教皇宫,作为权力顶峰所在,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人前来朝圣祈祷,它汇聚无数信息,还与血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者还有最重要?的,艾娃。 青黎换了个姿势,倚在窗台上,问艾娃:“你觉得?我是个好吸血鬼?” 艾娃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竟只注意到了这句话。 “嗯,你是好吸血鬼。”她心里?没滋没味的,嘴巴上却?认真附和:“你只吸了我一口血,还救了我,即使饿了,不舒服,也没随便吸别人的血,所以你一定是个好吸血鬼。” 青黎听完有些沉默,半晌,点?点?头:“确实不可以随便吸食人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光滑,皮肉干净。 像是轻叹,又像是自我告诫。 “开了头,会大?开杀戒的。” 第76章 西方玄幻6 艾娃晚上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穿过长?廊,还是跑进了?那?个房间里,窗户开着, 青黎穿着白?色的长?裙,背影被月光带出一层柔光, 看起来像是圣洁的天使。 “青黎。” 她在梦里一点都不?怕她,无惧无畏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青黎回过头, 苍白?的一张脸, 眼瞳已经从墨蓝变为赤色,舌尖也是猩红的, 轻舔着被鲜血浸过后饱满艷丽的唇瓣,神情有些餍足, 但又带着苦恼。 她看着艾娃,说:“好饿……” 莫名的, 艾娃看她那?么苦恼,便也情不?自禁地苦恼起来, 问:“那?怎么办?” 青黎微蹙着眉, 说:“吃个人就好了?。” 她的嗓音清清地, 咬字缓慢,目光温柔。 艾娃看着这样的她, 脑子都转不?动圈了?。 然而?下一秒, 对方却骤然暴起, 瞬间移动到她面前, 像初见时那?样,一双手牢牢掐住她的肩膀, 脸色由雪白?变为铁青,血口大开, 锋利的獠牙对着她的脖子狠狠咬下去—— 艾娃被吓得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呼呼喘气。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是做了?噩梦,但还是去捂自己的脖子,左右摸了?摸,还好,只有一些冷汗,并没有多?出血洞。 艾娃等到心脏不?再突突跳了?才躺回床上,睡意早已散的干净,脑子里一会儿是青黎正常时候的模样,一会儿又是面目狰狞时候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一起床,艾娃便先?特意看了?看肩膀,发现之前被青黎咬过的地方竟然快要愈合了?,只留下一丁点还未消去的印子。 她有些惊讶,但总归是松了?口气。 去教堂的路上,米娅看着她很?是担忧,在后面用气声问她:“你怎么了??” 艾娃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在问自己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她朝米娅摇摇头,强打起精神。 像往常一样,做完祷告,又一起读经书做功课,再静静吃完早饭。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陆陆续续有衣着华贵的人前来教堂做礼拜。 艾娃胳膊上的伤口还新鲜着呢,但没人给她说可以去休息,她也不?敢主动提,怕被追问是怎么伤的。 其实她有什么错呢,明?明?是巴尔克对她图谋不?轨,可现在,情急下的勇气散去,唯恐被人看出真相的却是她。 艾娃觉得很?不?对劲,却又不?知道怎么办。 她心里恹恹的,米娅跟她说话?她也不?想理,单手抱着经书从前殿出去,结果便看见阿维贝拉院长?正在跟巴尔克说话?。 离得远,听不?见在说什么,但还是让艾娃有些紧张。 她在教皇宫外被巴尔克抓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人并不?少,可昨天她从审判厅里回来,直到现在,院长?明?明?早该知道这件事了?,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连问她一下都没有。 这让她很?不?安,又莫名感到恐慌。 米娅昨天安慰她:“别多?想了?,教皇大人都让你回来了?,还需要院长?问什么呢。” 艾娃却认为没那?么简单。 她隐隐觉得,院长?没来审问她,是因为她知道,知道巴尔克骚扰她,但又不?想管。 前殿没什么遮拦的地方,巴尔克很?快发现了?她,遥遥看过来。 艾娃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在一瞬间攥紧拳头,昂着头狠狠地瞪了?回去。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那?个吸血鬼吓我也就算了?,你个烂人我还怕你? 过了?一会儿,院长?与巴尔克分开,朝她走过来。 艾娃咬了?下唇,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阿维贝拉院长?看起来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神态慈祥,连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都一如?既往。 她语气关切:“艾娃,你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我,我昨晚上没睡好……” 院长?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今天就不?要在前殿工作了?。” 艾娃声音软了?点:“好。” “那?位青黎小姐初来乍到,又在教皇大人面前说想让你陪伴,”阿维贝拉院长?看着她,说:“你这几日,便去照顾她吧。” 艾娃愣了?下。 院长?看了?她两秒,“艾娃?” “……好。” 阿维贝拉院长?笑起来,慈爱地夸赞:“好孩子。” 艾娃一点都不?想当好孩子,她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去敲青黎房间的门。 随着“请进”两个字,艾娃推开门。 跟走廊外非常明?显的光感差,房间内窗户紧闭,看起来十分昏暗。 青黎正在房里坐着,纤长?的手指撑着额头,看不?清楚表情。 桌子上又有没动过的新鲜饭菜和水果。 艾娃扫过一眼,觑向?闭目不?说话?的青黎,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院长?让我来照顾你。” 青黎含糊的“唔”了?声,而?后又没了?声响。 艾娃想起昨天她说饿,还有那?个梦,便也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她搞不?清楚这个吸血鬼留在教皇宫里干什么,也不?敢对外人戳穿她,而?院长?的安排,她又没理由拒绝…… “你伤口怎么样了??” 良久,青黎抬起头,问她。 被一个吸血鬼关心的感觉有些奇怪,艾娃眨了?下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好、好得差不?多?了?。” “嗯?”青黎神色露出些疑惑。 艾娃就抬了?下肩膀,解释道:“我早上看的时候,已经长?住了?。” 青黎看向?她的肩膀,艾娃此时穿了?规规矩矩的白?色修女服饰,脖颈都护的严严实实,除了?漂亮的脸蛋,看不?到一丁点其他的皮肤。 青黎想了?想,又去看她的右手小臂的地方,说:“那?里还没好。” 艾娃抿唇,手臂处剑伤划得很?深,即使上了?药,也不?可能?一天就好起来。 青黎却盯着她手臂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用非常认真诚恳的语气给艾娃出了?一个建议。 “或许我咬一下,它愈合得会更快。” 艾娃差点都没明?白?她的意思,反应过来后瞬间瞪大眼睛,后退一步,又慌乱又警惕:“不?不?不?,你别咬你别……” 青黎只好收回目光,只是喉间还是抑制不?住地滚动。 她昨晚夜里其实去了?一趟教皇宫后的密林禁地,已经咬死了?很?多?动物。 青黎猜测,如?果按照现在她对动物鲜血的消耗量,隔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把整个山林里有血液的动物都吸干净。 但就算是这样,白?日,阳光,饥饿,还是让她的感官变得极为敏锐,神经时刻绷紧。 如?同现在,艾娃手臂上的伤口早已经不?流血了?,但青黎还是觉得她整个人都透着醇美的香甜。 可能?是因为她浅浅尝过。 青黎一遍遍平复身体里涌起的躁动,反复压下那?些火焰燃烧般的炙痛,让声线保持正常人有的平稳。 她不?再提咬人的事,对艾娃说:“带我去阅览室吧,我想看一些关于血族的书。” 艾娃忙不?迭地点头,反正只要不?咬她,干什么都行。 教皇宫有这个世?界最大的图书馆,早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成?立,但或许是因为对知识的珍重?和垄断,并没有全面对外开放,只零星开了?一些阅览室。 这些阅览室中放的基本都是神学圣经之类的书籍,艾娃可不?敢问别人有什么书是讲血族的,只好搜刮自己知道里面有提过几句的那?种,一一给青黎挑出来。 青黎也不?失望,这里毕竟主要是侍奉神和主,又是给客人阅览的地方,确实不?太可能?专门对血族作介绍详解。 不?过,只要收集的信息多?了?,她自然能?分析出大概。 一连几日,青黎基本都待在阅览室里。 艾娃每天跟着她,说是照顾,其实只是帮她吃掉那?些丰盛可口的食物,然后就是用大量的时间陪着她在阅览室里待着。 艾娃都有点迷惑了?,因为对方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人类。 她说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脸上很?少出现什么表情,有时候,艾娃都觉得之前那?些令她恐惧的残忍和嗜血已经全部被她强制剥离,只留下安静,和持续的隐忍。 修道院的人都对她印象很?好,虽然她们很?少主动去跟青黎说话?——就好像生?物本能?一样,即使她们不?知道青黎的身份,青黎看起来也不?凶狠,但已经在无意识间默契地不?去接近。 但这并不?影响她们过来询问艾娃,然后又兀自讨论地热火朝天,带着某种向?往般的好奇。 她们讨论青黎的名字,讨论青黎的来历,讨论青黎乌黑的卷发、红红的唇,还有紫罗兰色的眼睛。 她们说,那?位青黎小姐一定会成?为今年的圣女。 就连阿维贝拉院长?也交代她,没事时要多?跟青黎讲一讲圣经里的事,这样等教皇大人做了?决定,她们就可以着手准备。 圣女? 艾娃歪着头看向?青黎,这只吸血鬼的模样看起来还小呢,年纪也就跟她差不?多?的样子,刚刚从墓地里爬出来,没见过其他同族,还失去了?记忆,孤孤单单地闯进了?教皇宫。 艾娃不?由得想,她知道自己在不?久后很?有可能?会被这些人类任为圣女吗? 圣女要跨过汨纳河,去往神殿,侍奉仁慈的主,终生?不?能?外出。 可她又是吸血鬼,吸血鬼怎么可能?去得了?神殿?她若是去了?,一定会被神杀死。 艾娃皱了?皱眉,随后便看见对面的青黎也皱了?皱眉。 她坐在被层层书架遮挡的阴暗处,周身的光线很?弱,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艾娃看着青黎合上书,似乎是有些累,眉眼透出一点点倦怠,肤色白?白?的,整个人无害极了?,甚至—— 有些脆弱。 她又想起米娅之前说,青黎看起来好可怜。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第77章 西方玄幻7 青黎在无数的文字缝隙里, 逐渐勾勒出吸血鬼这一种族的大致轮廓。 在这个世界人类的认知中,血族的起源来自?于莉莉丝,她是亚当的前妻, 因为不服从上帝设定?她的能力永远不能超越亚当而被逐出伊甸园,来到人?间成为夜之魔女, 依靠吸食人?类的鲜血而获得魔法和力量。 第二代吸血鬼则是亚当的儿子该隐。 后来莉莉丝与?该隐交//合,生下?拥有“最近乎神之力量”美称的十三个第三代吸血鬼, 书中称之为吸血鬼十三氏族。 青黎对这些典籍中的传说没抱有多少信服, 毕竟上帝、神明之说,在很多历史中, 都是宗教为了保证“君权神授”这一政权核心稳固而刻意传播出的故事。 至于书中记载的吸血鬼十?三氏族,它们大多是为了记录一段人?类战胜恶魔的伟大事迹而存在。 而随着?时间流逝和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她们这些强大的氏族吸血鬼也土崩瓦解,逐渐消失, 变成了与?曾经的莉莉丝和该隐一样的传说,只有一两个因为其姓氏的普遍性而尚以人?类的名义存在。 “艾娃。” 艾娃在书桌对面?放下?托腮的手, “嗯?” 青黎说:“你母亲是菲尔伯格家族的女儿, 是吗。” 虽是疑问, 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艾娃有些惊讶, “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黎没有回答, 她看过对方短暂的一生, 她还知道艾娃是瑞赛德帝国毗邻的一个小国中伯爵家的女儿。 在这个时代, 教皇宫里的修女、修士大多都是各国贵族家庭出生的孩子,她们的父母, 或出于对宗教的虔诚信仰,或者?仅仅为了减轻所谓的嫁妆、继承负担, 而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修道院——这世上最好的修道院,自?然是在教皇宫里。 艾娃的父亲就?是一位落魄多年的伯爵,空有爵位,而她的母亲则出生于富裕的商人?家庭,其姓氏菲尔伯格,正是吸血鬼十?三氏族之一。 不过,菲尔伯格这时并不是什么稀有的姓氏,因为其含义取自?田野和高山,民间有很多平民都会共用这个姓氏。 如果不是因为艾娃的那一滴血,刚好打破了青黎这具身体的禁制,青黎也不想强自?关?联此?菲尔伯格是否与?吸血鬼十?三氏族中的菲尔伯格家族为同一个。 当然,最重要?的,这是青黎第?三次遇见“她”。 三个不同的世界,青黎已经很难将彼此?之间的相遇只简单归于巧合。 “你想起什么了吗?”艾娃趴在桌上,好奇地问她。 青黎轻轻摇头,片刻后,又道:“不过,我想我的存在应该与?菲尔伯格氏族有关?。” 艾娃茫然:“菲尔伯格?” 青黎嗯了声,然后说:“我要?去图书馆。” 阅览室这些书中有关?菲尔伯格氏族的只言片语,其时间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属于吸血鬼十?三氏族灭亡史的中前期,信息很少,而她需要?更多的资料来判断。 她话题跳跃太大,艾娃愣了一下?,说:“不行。” 青黎看着?她。 艾娃说完就?察觉到自?己语气太重了,态度上也对强大的吸血鬼小姐特别没大没小。 不过,因为青黎表现的并不介意,神情平和,所以她只短暂的警醒了下?,也没特别慌张。 艾娃咳了声,放软一点语气,说:“没有教皇大人?的同意,其他人?是不准进图书馆的。” 青黎说:“我不需要?他的同意。” 艾娃抿唇,又说:“可你也没有钥匙呀,那里的门?锁可大了,不用钥匙你肯定?打不开。” 青黎问:“有窗户吗?” 艾娃点头,但又接着?强调:“窗户很高很高,爬不上去的,外面?还会有人?巡逻。” 青黎说:“没关?系,我会飞。” 艾娃震惊。 其实?艾娃对青黎的认知一直都比较朦胧,毕竟除了一开始的那次攻击外,其他时候青黎从没有施展过自?己的能力。 她知道青黎可以隔空取物,可以在白日里出现,能在阳光下?行走,对十?字架免疫,速度很快,力气很大,秘银都很难将其杀死,但艾娃怎么也没想到,青黎竟然还会飞! 两人?走出阅览室。 艾娃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继续问青黎:“你真的会飞吗?” 青黎嗯了声。 “怎么飞呢?是在后背上长出翅膀吗?”艾娃好奇极了。 青黎又嗯了声。 艾娃立马哇了一声,小声感叹:“你好厉害。” 等两人?都回到青黎的房间了,艾娃还没有问完她的问题。 “你的翅膀是黑色还是白色?像堕落天使那样的吗?是不是左右两个?是很大很大的翅膀吗?” 青黎并没有因为她的追问而不耐烦,艾娃还很年轻呢,修道院里重复度极高的生活和闭塞的环境让她的性子养得很单纯,但又不至于沉闷,就?像即使在面?对一只吸血鬼时有点戒心,可又没那么多戒心。 而且,少年人?的好奇心一向比她们的胆子还要?大,这实?在是很正常的事。 艾娃说:“好想看一眼啊。” 青黎轻挑了下?眉,点头,说:“可以给你看。” “真的?” 艾娃眼睛蹭地下?亮起来,青黎有时候太好说话了,她这几天经常会忘记对方还有个可怕的身份。 “嗯,”青黎身体靠着?桌沿,歪了下?头,看着?她,声音又轻又快:“咬一口就?给看。” 艾娃脸上大大的笑容立马僵住,支支吾吾起来:“嗯……咬一口吗……那算了吧……” 没多久,青黎便看着?艾娃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她轻抬下?巴,不远处的房门?被无声的关?上。 晚上时,青黎独自?去了教皇宫的图书馆,其中藏书万千。 这个时代,典籍目录的发展还远不如现代那样方便快捷,所幸青黎并没有太着?急,大致看明白其摆放规则,便选定?了几个区域一一搜寻。 而修道院里,阿维贝拉院长逐渐开始邀请她一起去教堂做礼拜。 青黎知道她的用意,教皇宫每年都要?挑选圣子、圣女,外加无数陪侍去神殿,出发前她们还要?茹素、洁身,再加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教育。 教皇说,只有最虔诚忠贞的人?才能有资格去侍奉神明。 但事实?上,在教皇宫待久了的人?都知道,往往最美丽的那个人?才会成为圣女或圣子。 上帝会将人?的美丑当作?第?一选择吗? 青黎看着?教堂前高高的十?字架,被无数人?的信仰洗礼过后,它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件神物,在“恶魔”的眼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神明法相一般具有实?质性的压迫感,落入眼里的光芒近乎灼烧。 青黎原本是想克服身体的本能排斥过来探索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奇幻。 真是个神奇的世界。 青黎在瞳孔完全变为赤红时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挑战对方的权威。 结束之后,她随着?众人?一起走出教堂。 艾娃完全被她的脸色吓到了。 青黎一双眼珠微微泛红,面?容白得近乎透明,神情极为冷淡,垂首抬眸间,眼底嗜血般的躁动压都压不住。 这还是她第?一次受到这种类似于精神类的攻击,而且是来自?于一件“死”物。 杀伤力十?分明显,甚至在阿维贝拉院长的面?前,青黎也毫无兴致去掩饰自?己此?时的异样。 院长有些惊疑,但更多的还是认为她不舒服,急忙让艾娃把青黎送回房间休息。 艾娃一直站在一旁,看着?青黎摇摇欲坠的模样,伸手要?去扶,却一下?扑了个空。 青黎却躲开了这个搀扶,并径直走开了。 艾娃愣了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回到房间。 艾娃一进去就?赶忙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窗帘拉紧。 青黎坐到椅子上,手背搭着?额头,一言不发——心底被压制的那头猛兽如同被扎了十?万钢针,此?时正翻涌着?对她咆哮,尖牙利爪暴撕她的情绪。 青黎当然知道,最快压制它的办法。 可她却沉默着?,妄想可以冷处理。 许久,房间里都只有艾娃一个人?的呼吸。 艾娃在一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像是分化成了两个人?,一个想要?伸手抚慰,却又不敢触碰;另一个则明明白白的知道面?前这人?是个恶鬼,杀人?取命不过呼吸之间,所以尖叫着?想逃离这个昏暗到恐怖的地方,可两条腿却像灌了铅。 直到青黎放下?手,问她:“还要?看翅膀吗?” “什、什么?” 青黎看了她一会儿。 ——嗤。 几不明显的布帛撕裂声,艾娃感觉自?己迎面?吹起一阵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半空中的青黎。 她还是穿着?白色的长裙,最为素净纯洁的颜色,身形纤细而修长,背后却是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舒展地张开来,遮天蔽日的,挤满整个屋子。 艾娃一瞬间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青黎微微垂着?眼,长睫掩住了她眼底的情绪,纯白的面?容在这一刻几乎称得上圣洁。 只是那双巨大的、纯黑的羽翼,在轻慢地扇动着?,带来一阵阵轻风,而每次闪动间,那些羽毛之上都像是覆盖着?深邃而沉静的黑光,将视野内的所有光感都尽数湮灭。 艾娃觉得自?己都有点喘不过气了,直到庞大的羽翼随着?主?人?的心思收合,服帖的拢在青黎的身侧,她才把视线从那双令人?近乎震撼的翅膀上移开,看向青黎。 青黎慢慢落到地上,乌发如檀,肌肤似雪,一双红色眼眸如宝石般流光溢彩,唇瓣掀动时,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 她朝艾娃招了下?手,嗓音因为克制而无限温柔。 “过来,咬一下?。” 艾娃如同被蛊惑,慢慢朝她走过去。 第78章 西方玄幻8 纯洁的白色修女兜帽落下。 青黎伸出?手?指, 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散落在艾娃肩上的金发,丝线一样?细而柔软的质地,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 依旧如同黄金瀑布般散发着光泽。 “青黎……” 艾娃呢喃着喊她的名字,漂亮的眼珠像是浸在水里, 潋滟而绮丽。 青黎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指腹随着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轻轻按着, 薄嫩的皮肉下是生命力蓬勃的动脉。 两人挨得那么近,近到艾娃能看到青黎瞳孔里如同浓雾般在缓缓流动的猩红, 像是通往深渊地狱的旋涡,能把人无声无息地吸进去。 生?物本能已经在告诉她危险, 两只手?却寻找支柱般紧紧抓住了青黎的衣角。 “别怕,”青黎的声音近乎耳语, 咬字轻慢。 “我会……轻轻地咬……” 艾娃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直到,青黎俯身, 牙齿咬破皮肉, 像咬破一颗饱满的果实, 甜香肆意。 但也几乎是一瞬间,女孩眼中的水波骤然散去, 碧绿的瞳孔放大。 肌肤碎裂, 血液被抽取。 疼痛感?终于?让她警觉, 身体本能地想要?挣扎, 却被一只胳膊揽住腰肢牢牢禁锢,力度大到如同钳住一只猎物。 温情毫无征兆地褪下, 猎杀的本质显露出?来。 艾娃的身体被完全贴在青黎身上,脖颈因为压迫而张开, 抻出?一个极致优美的弧线,浓密的金发在半空中无助地飘摇。 她张开嘴,发出?呜咽,声音却像被水雾掩住。 脑海里自动闪现出?上次,冷月,禁地,鲜血,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却足够令她刻骨铭心。 怎么……怎么会忘记…… 艾娃仰着头,神情惊惧,视野上空是青黎因为进食欲望得到满足而舒展的巨大黑翼。 “不要?……” 艾娃无声地发出?乞求,手?臂去推搡青黎的肩膀,却毫无用处。 很快,身体里血液的快速流失就让她生?出?阵阵晕眩,疼痛感?逐渐褪去,又被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覆盖,骨头里像是有虫子?在啃咬,若隐若现地痒,脸颊微微发烫。 艾娃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所以思绪才一下子?变得很轻,感?官飘忽又无限敏锐。 她能感?觉到皮肉间青黎尖利的牙齿,覆在肌肤上的唇瓣,青黎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脖子?,甚至她脖颈处不停滚动的吞咽声都同样?清晰可闻。 彼此间亲密无间的拥抱还让她闻到青黎身上的味道,冰冷的,毫无人气,却又夹杂着一种奇异的花香,馥郁而诱惑,令人迷醉。 艾娃的身子?软下来,眼眸涣散。 良久,直到她的呼吸变慢—— 青黎终于?收起獠牙,舌尖舔舐掉伤口处最?后溢出?的一滴血,只留下两个小血洞,一天后,这?里会恢复如初。 她俯身,轻轻抱起昏迷的艾娃,放到床上。 松手?时?,才发现她还一直攥着自己的衣摆,青黎一碰,艾娃就醒了。 原本水绿的眼眸像是褪了色,脸颊粉嫩,嘴唇却是苍白干涩的。 艾娃神情迷茫,好一会儿,视线才聚焦到青黎脸上。 青黎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羽翼收了回去,眸色重新变为澄净的蓝色,皮肤雪白,黑发如瀑,神态恬淡而美好。 她在这?一刻宛若纯洁的天使?。 却又在餍足的眼角眉梢,和娇艳瑰丽的红唇处透出?魅惑人心般的妖冶。 艾娃看着这?样?的她,失血过多后的惧怕、恼怒统统付诸东流,只化?为满腔委屈。 “很疼……”她声音哽咽,眼泪滚落进发间。 “别哭,”青黎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指腹沾上湿润,诚恳地道歉:“是我不对。” 艾娃嗯一声,用脸去蹭她的手?心,眼睫虚弱地眨合几次,很快又失去意识。 青黎守了几分钟,起身换了衣裳,出?门直接去找修女院的院长。 外面的阳光还是很大,白花花地刺眼,但落在身上却不再是曾经的炙热,反而是一种阳春时?节的温暖。 虽然这?温暖放在吸血鬼的体感?上并不算舒适,不过青黎还是为吸食血液后身体中如此明显的轻松感?而喟叹。 她从殿前走过,路上无数行?人因为她的身影而驻足,窃窃私语。 青黎看向他们,眼底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心中划过极为强烈的念头,觉得吸干一个人的血液也没什么。 她让阿维贝拉院长准备食物,糖水,点心。 修道院里的饮食规矩极为严格,食物要?不带一丝荤腥,餐前需虔诚祈祷,吃东西时?禁止发出?声音,用餐时?间自然也无比苛刻。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能拒绝青黎。 艾娃昏睡的并不安稳,她失血很多,但昏睡的原因还有情绪波动太大,时?不时?会醒一下,没醒几次,她就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青黎不知去了哪里。 这?认知让她陷入巨大的失落,难过排山倒海而来,却又因为身体的孱弱毫无办法。 所以等青黎带着食物回到房间时?,艾娃一直处于?一个边睡边流泪的状态。 青黎给她喂糖水。 艾娃迷迷糊糊地,一边吞咽,一边用手?指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非常明显,又非常怪异地依恋。 青黎坐在床边,想起那些典籍里,会把吸血鬼描写成一种能够迷惑人心的恶魔,只要?人被它吸过血,就会被蛊惑堕落为魔鬼的追随者。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这?倒让青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艾娃在青黎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等第二天的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还是趴在桌边一动不动盯着青黎——她自清醒后就一直这?样?,青黎若是不制止,她简直可以化?身盯人狂魔。 “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青黎提醒她。 艾娃立马皱起小脸,她的脸色看起来还有些白,唇瓣浅粉,唯有头发依旧如往常般金黄明媚,松松软软地铺在肩上。 “很晚了吗?”她小声嘟囔。 青黎点点头。 艾娃看了看窗外,用手?指划拉着干净的桌面,意有所指地说:“昨天晚上,我在这?里留宿,院长也没说什么……” 青黎嗯一声。 艾娃咬住嘴唇,观察了一会儿青黎的神色,然后突然问?:“你现在还饿吗?” 青黎微怔。 艾娃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没有任何勉强的痕迹,眼睛里透出?全无防备的赤诚,紧接着问?她:“你还需不需要?吸血?” 青黎喉间轻轻一动,却又在下一秒,皱起眉:“我不需要?。” 艾娃哦一声,眉眼间露出?浓浓的失望。 “回去罢,”青黎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她:“我已经跟院长说了,你身体不舒服,这?几天都可以不跟她们一起去做祷告。” 她拒绝的态度明显,艾娃鼻子?都要?酸了,还是想留下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期期艾艾的看着青黎,期望她能改变主意。 青黎说:“明天,你还可以到我这?里来吃早饭。” “……好吧。” 艾娃撑着桌子?站起来,还无师自通的踉跄了一下,然后用余光去瞄青黎的脸。 青黎已经垂下头,眼睛盯着面前摊开的书,侧脸削白。 这?让艾娃十分沮丧,只好站直了身子?转身去门口。 青黎抬起头,从少?女的背影都能看出?主人的失魂落魄。 一连几日,青黎的态度都表现的淡淡,并没有因为吸食过艾娃的血液而在行?为处事上对她有太多亲昵,甚至还刻意冷淡了许多。 艾娃刚开始都难过死了,常常在盯着青黎背影的眼窝里积两个大大的水泡儿。 又过两日,她的哀怨褪去,变为了恼羞成怒,看青黎的眼神跟看渣女一样?,恨不得能在她身上看出?两个洞。 再过两日,那股一直徘徊在心底的奇怪冲动终于?散了,慢慢开始恢复正常,也察觉到前几天的不对劲,再看青黎的目光便戒备十足。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艾娃质问?她。 青黎扫一眼她的脖颈,说:“咬了你一下。” “那是一下吗?你差点没把我咬死!你还、还让我变成那个样?子?!” 青黎也没有否认,嗯了一声。 艾娃简直被她气得要?死,想骂人她又不会,憋了半天,气呼呼地说:“你个魔鬼!” 青黎神情未变,坦然认下。 艾娃:“你、你!” 青黎看了她两眼,小姑娘脸蛋绯红,眼珠碧绿,生?命力旺盛得不得了。 她想了想,火上浇油地又问?了句:“还想看翅膀吗?” 艾娃拔腿就跑。 青黎看着她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不由得轻笑了下。 片刻后,她又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过了两分钟,路口处逐渐出?现一队骑士,为首的正是巴尔克,远远的,青黎就能察觉到他身上动物腐朽的味道,而且还是她咬过后死去的动物。 对方似乎也看到了她,立马挥手?要?过来搭话,青黎没有理?会,转身,步伐明明徐徐缓慢,却仅几息就消失在拐角。 艾娃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把秘银制成的匕首翻出?来。 这?是离家前母亲给她的,她母亲是商人家的女儿,祖父常年在外,去的地方多了,遇到的危险也多,其中就有吸血鬼,所以她们家的惯例之一,就是长期离家的人身上要?备着秘银制成的武器。 菲尔伯格家生?意做的很大,但秘银这?样?昂贵的东西依旧稀少?,一共也只有两把,一把大一点的祖父自己带;还有就是这?把,小而轻巧,不过成年人手?掌长,祖父陪嫁给了女儿,后来艾娃离开家,母亲便把匕首给了她。 艾娃年纪小,一直把这?匕首当做纪念品一样?带在身边,想家了就摸一摸,却没想到真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但令人惊恐的是,前几天,她竟然因为害怕伤到青黎,把匕首解了下来。 艾娃把匕首抱在怀里,晚上睡觉都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手?指摸着。 她想,下次若是那个魔鬼再蛊惑她、咬她,她要?像上次那样?,绝不留情。 艾娃这?么想着,慢慢安心下来,沉到梦里。 青黎也在她的梦里。 只是梦里的青黎有些不一样?,那是没有吸血鬼身份的青黎,完全不可怕,模样?还是安静的,目光像水一样?,只是片刻后,又露出?些受伤。 艾娃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把刀尖对着对方。 她有些着急,想跟她说,你别怕,我只是比划比划,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想把匕首扔得远远的,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力气,等到好不容易脱手?了,那匕首却直直的插进了青黎心口的位置。 在梦里,秘银依旧发挥着它强大的伤害力,青黎的心口像是被火烧一样?,灰烬寸寸蔓延,很快蔓延到她的肩膀和手?臂。 艾娃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把她抱住,心里难受得想哭,却没有眼泪。 她努力用手?去堵她肩膀的洞,而那些伤口竟然真的在她碰到的时?候愈合了,只有人还躺在她怀里。 实在是光怪陆离。 艾娃逐渐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却又莫名?的更加害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青黎的脸…… 非常非常可怕的梦。 因为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她正在蹭被子?。 第79章 西方玄幻9 艾娃醒来后有些羞耻, 但并没?有很苦恼,因为她认为自己这样子完全是?被青黎蛊惑,身体还?没?有恢复, 等过一段时间,身体恢复了, 自然就不会再这样。 而且为了杜绝再做那般羞耻的梦,她在白日里看见青黎时, 便表现的极为排斥。 青黎倒没?觉得有什么, 只有米娅对此十分不解。 “你前几天还说她对你可好了,现在又说她不是?好人, ”米娅叹口?气,“艾娃, 你变了。” 艾娃连忙反驳:“我没?变,米娅, 她本来就不是?好人,你们?都?被她的长相?给骗了。” 米娅说:“明明是?你被她的长相?迷住了。” 艾娃说:“我才没?有。” 米娅说:“五天前, 你还?因为青黎小姐一直看书不看你而抱着我哭呢。” 艾娃一下抿紧了唇, 心虚到耳根发烫, 半晌,她咳一下, 把目光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非常僵硬地?转移话题:“今年的圣女、圣子?候选人都?到了。” 米娅没?跟她计较, 也看过去。 教皇宫门口?处陆陆续续停了许多马车, 从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容貌优越的少年。 两个人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往教堂走。 米娅说:“可惜, 今年有青黎小姐在,那些女孩儿只能做陪侍。” 艾娃嗯了声?, 教堂前的喷泉开着,水花映着阳光。 “其实,也不一定……”艾娃兀自小声?嘀咕,片刻后又转过头,朝米娅咬耳朵:“我觉得青黎不会愿意做圣女,所?以最后圣女的人选还?是?要从她们?中定。” “青黎小姐不愿意做圣女?”米娅惊讶极了,连忙问:“为什么?” 因为她是?吸血鬼啊。 艾娃嘴巴上说:“你看,她都?不来教堂做礼拜,院长请她来,她都?不来。” “可你之前不是?说,青黎小姐不来做礼拜,是?因为这几日她身体不舒服吗?”米娅反问。 才不是?,艾娃心里想,她不来,是?因为吸血鬼都?害怕上帝。 她想起那日青黎从教堂出来的模样,明明脆弱的像一樽琉璃瓷器,却偏偏心藏利剑,还?有在房间里,她诱惑自己?,咬自己?的脖子?…… 艾娃赶忙咬住唇,忍住心底顷刻间的悸动。 米娅用手肘捣了捣她,还?在好奇地?追问:“所?以青黎小姐为什么不来?” 艾娃唔一声?,刚打算找个其他借口?敷衍一下小姐妹,两人便抬腿进了教堂,她自觉不能在上帝面前过多讨论吸血鬼,那可太大不敬了,于是?选择闭紧嘴巴。 下午休息的时候,大家一直都?在讨论圣子?、圣女的事,与艾娃相?熟的修女多是?十一二岁时来到修道院的,基本都?是?白衣修女,等级低,接触的外物也少,教皇宫里每每发生?一点小事都?能讨论得津津有味。 不过,就像米娅说的那样,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青黎会做圣女。 艾娃听了半天,就算心里认定青黎不会,也忍不住生?出疑惑。 她到底为什么一直要留在教皇宫? 如果只是?单单找一些跟血族有关的书看,那也太冒险了。 总不能……是?想混入神殿吧? 艾娃觉得应该不会,但想想青黎大摇大摆在教皇宫里住下来的行径,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她自己?瞎琢磨,一边为自己?把吸血鬼从地?下放出来、对方以后还?可能做许多坏事感到惶恐,一边又担忧青黎真做了圣女后会很危险。 艾娃忍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主动去找青黎。 青黎正盯着桌面上的一个木盂,里面水凌凌的。 艾娃敲门进去,看她神情认真,不禁先问了句:“那是?什么?” 青黎说:“圣水池里的圣水。” 艾娃:“……” “圣水?!你都?敢拿圣水了!”艾娃震惊:“圣水对你也没?用了吗?” “有用,但不多,教皇宫的圣水质量不好。”青黎丝毫没?觉得自己?在向?她透露自己?的致命弱点,说:“相?对而言,还?是?秘银和教堂的伤害力大些。” 艾娃有点没?明白:“什么叫质量不好?” 青黎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探进木盂。 此处的圣水自然不是?现代社?会教堂里,随时喊工作人员就可以去水龙头下接的圣水,而是?真真正正在特定节日时由神父祝圣后的水,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确实可以辟邪。 在水里泡了几秒钟,青黎抬起手指,给艾娃看。 艾娃凑过来,看着她细长手指间的红痕,有点像被热水烫过的样子?,但又因为身体的恢复能力强,很快就消失得干净。 青黎捻了捻完好的指腹,心底大概掌握了身体的伤害承受力度。 目前为止,秘银这种经提纯后的银制武器,给她带来的物理伤害极大,暂时无法抗衡。而阳光之下,她会感觉不适、炙热,但可以忍耐。 至于十字架、圣水、圣像等物,则需要根据施法人对上帝的信仰程度来判断,比如教堂里的十字架,因为受每天从各地?汇集而来虔诚祈祷的朝圣者洗礼,所?以对她杀伤力十足,但仅仅经过教皇、神父身份加持的契约物,比如圣水和路边普通的圣像十字架,对她的伤害作用便微乎其微。 还?有些其他的,大蒜之类的,勉强只能说是?感官上不喜欢。 艾娃已经不知道该惊讶的重点了,沉默半天,问:“你怎么弄来的?” 青黎闻言,便简单用手做了个在池子?里挖水的动作。 艾娃都?要被她无语住了。 “我的意思是?,圣水池日夜有人把守!很危险啊!你怎么那么大胆!什么东西都?敢拿,什么地?方都?要进!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吸血鬼啊!你是?不是?连教皇大人的书房也要进去啊!” 艾娃一气呵成,说完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生?气。 青黎也被她激动的情绪给怔住,半晌,说:“教皇的书房我已经去过了。” “教皇寝宫、主教室、审判堂、宴会厅、前塔……我都?去过。” 青黎看着艾娃,说:“金库在地?下,我没?去。” 艾娃的表情精彩极了,直到青黎说完,她的神色定格在麻木上。 “那你,”良久,她抿唇,问,“那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青黎点了点头。 她留在教皇宫的原因,其中之一是?想掌握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政治格局、风俗习惯等信息,其二是?想查一下这具身体的来历,如今虽还?没?确定到名字,但已经能断定大概身份。 只是?她一点头,反而让艾娃愣了下。 青黎竟然已经找到她要的东西了…… 既然如此,如果她不作圣女,那她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青黎不是?人类,她离开教皇宫后,也许终其一生?,彼此都?不会再遇见。 艾娃手指一下子?抠住衣角,莫名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她开口?:“你现在还?留在这,是?想,是?想做圣女吗?” 青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摇头,有些失笑:“我是?吸血鬼,怎么会做圣女呢?” 艾娃哦了声?,又纠结了几秒钟,索性直接问她:“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这次,换青黎沉默了。 她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当然是?因为艾娃。 青黎想了想,突然问了她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艾娃,你想离开这里吗?” 艾娃脸上露出不解,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初见的时候,这只吸血鬼好像就说过—— 你还?要回教皇宫吗? 我可以带你离开。 可她十二岁来到教皇宫,在修女院五年,每年都?会发一年愿,等明年就是?第六年,可以发誓终身愿,以表示自己?对主献身,穿黑色衣袍,成为正式修女。 如果不是?巴尔克,她根本不会生?出离开这里的想法。 更不可能,与吸血鬼一起离开。 艾娃看着青黎,神情迷惑:“离开?去哪里?” 青黎放轻声?音:“回家怎么样?从瑞赛德到柏恩城不算太远,我可以带你回去,也可以保证教廷不会对此追责。” 艾娃完全没?想到青黎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如果再早两年,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去,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 “我不回家。”艾娃咬着唇。 青黎微微沉默。 在这个时代,当修女是?很多贵族家庭出身的女孩除却婚姻外唯一的出路。 如果她不是?修女了,她就要嫁人——那又怎么算得上回家了呢? 青黎敛目,并没?有在此刻去承诺更多,只是?想,如果你不回家,那便和我一起去神殿好了。 她用手指轻敲桌面,直接开口?:“艾娃,既然你不想回家,那你想不想做圣女?” 艾娃愣住:“嗯?” 青黎问她:“你想不想做圣女去神殿?” 艾娃用手指点自己?,还?在不可置信:“我?圣女?” 青黎嗯一声?,“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成为今年的圣女。” 艾娃眨了好一会儿眼睛,终于确定青黎没?有在开玩笑。 “我……”艾娃有点莫名其妙,小声?嘀咕:“我就现在这样不好么?” 青黎倒是?知道点艾娃的计划,这小姑娘的志向?在同龄人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她梦想十八岁做黑衣修女,二十五岁做执事,三?十岁要做副院长,三?十五岁做修女院院长。 青黎认为她的志向?很好,可前提是?,她先要能保证活着。 “巴尔克还?在,怎么算好呢?”青黎说。 艾娃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语气慌乱:“只要、只要我躲着他……” 青黎轻轻摇头:“可就算你躲得了这个巴尔克,还?会有第二个巴尔克。” “艾娃,教皇宫并不安全。” 这样一个世界,我不敢把你单独留下。 第80章 西方玄幻10 艾娃对青黎的提议很不理解。 她坐在?椅子上, 垂头?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我做不了圣女。” 青黎问:“为什么?” 艾娃说:“因为你啊!” 青黎脸上露出?疑惑。 艾娃看她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由得忿忿, 小声又用力地说:“我被你咬过啊!不干净了。” 在?教廷对?大众的普及里,圣女、圣子都是圣洁的化身?, 她们的美貌是上帝的赐福,给予世人指引, 天然便虔诚、奉献、无?暇, 她们的身?体当然也属于上帝,任何污秽邪恶都不能沾染。 可她被青黎这只吸血鬼咬了, 还被蛊惑…… 艾娃盯着青黎,简直委屈死了, 上帝知道她每天在?教堂祷告的时候为这事做过多少次忏悔,就连巴尔克对?她的骚扰都只能被她排在?吸血鬼后?头?。 青黎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追上面前?这小姑娘的脑回路。 她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生?出?叹息。 青黎当然理解艾娃, 即使是在?科学至上的世界里, 她也从不小看宗教力量的强大, 更何况是从小就生?活在?此处的艾娃,密闭的环境, 单调枯燥的教育, 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唯一信仰。 艾娃没有?因此对?她这个恶魔的使者仇视, 都已经算得上极为“叛逆”了。 “艾娃, 不要这么说,”青黎微微沉吟, 斟酌着言辞安慰她,“你的伤口?已经愈合, 神志也十分清醒,所以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很干净。” “再说,我咬你是我不对?,你只是受害者,”青黎说,“你不是一直说上帝仁慈,智慧,宽容,既然如此,那这位上帝肯定能明辨是非,又怎么会误会苛责你呢?” 艾娃抿唇,即使她已经不是小孩子,可以被三言两语说服,但还是不由得问出?声:“真的吗?” 青黎说:“当然。” 艾娃看着她,半晌扬起唇角,又很快忍住。 青黎温声问:“现在?还有?问题吗?” 艾娃想了想,说:“圣女需要很漂亮的女孩才能做……” 青黎说:“你就很漂亮。” 她说得如此认真,又如此直白,即使艾娃知道她是恶魔,也忍不住心?生?羞涩。 艾娃移开视线,不与她对?视,盯着桌面上一处花纹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修女院很少参与圣女的选拔,院长不会同?意的。” “这个也不是问题,我可以让教皇下令,直接命你为今年的圣女。” 艾娃这下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如果教皇亲自发话?,那她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青黎看着她:“只要你愿意。” 艾娃沉默,她并没有?怀疑青黎能不能做到,她一直那么神秘,又那么厉害,好像无?所不能一样。 只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是我呢?” 青黎便说:“因为我要去神殿,我想带你一起去。” 果然,艾娃心?想,她果然还是要去神殿。 但她还想带我一起去…… 夜深的时候,艾娃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昏暗的虚空处,想着青黎的话?。 青黎没有?说去神殿的理由,也没说为什么想带她一起,但艾娃看得出?来,那是因为青黎不想骗她,所以宁愿沉默。 她并没有?为此生?气,但还是止不住地好奇。 艾娃翻来覆去,脑海里一遍遍的闪过青黎的话?。 我咬你是我不对?。 你就很漂亮。 只要你愿意。 我想带你一起去。 艾娃从来没见过像青黎这样的人,坦诚,笃定,你明明想要对?她戒备,可只要一看见她,所有?辛辛苦苦建出?来的防线都会在?一瞬间倾塌。 她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窗子突然被敲响。 艾娃愣了下,下一秒忙翻身?下床,拉过来椅子,踮着脚把高高的窗户打开。 青黎浮在?窗外,看见她还有?些惊讶:“这么快?” 艾娃捂着嘴巴,看着青黎舒展在?外的黑色双翼,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小声说:“我一听就是你。” “你来干什么?”艾娃问。 青黎说:“教皇正要加餐,我带你去见他。” 艾娃“啊”了声。 青黎朝她伸出?手,说:“来。” 艾娃不明白此时见教皇大人干什么,但看着青黎伸出?来的手,她只犹豫了两秒,就再也忍不住了,把手放进青黎手心?。 青黎的手心?一如既往的冰凉,但又很有?力,轻轻一拽,就将?她从窗户里被拽了出?来。 修女的住处窗户都开得很高,又相对?窄小,如果不是艾娃是个女孩,都很难顺利从窗户里出?来。 青黎飞在?半空,此时她们距离地面不过两米的位置。 艾娃压抑住惊呼,紧紧揽住青黎的脖子,好一会儿才敢往下看。 青黎问她:“怕高吗?” 艾娃两只眼睛闪亮,朝她连连摇头?,又用气声问:“我们要飞过去吗?” 青黎嗯一声。 艾娃兴奋极了,即使抱着的是一副冷冰冰的身?体,也没有?让她的情绪落下去一点。 青黎看她没什么不适,便伸手揽住她的腰,很快展翅飞向夜色里。 巨大的黑翼划过风声,腾空的失重感让艾娃眯起眼睛,再次睁开后?,便看见整个修女院都已经在?自己脚下。 平日里这院子看起来那么大,此时却?只有?小小的一块,在?整个庞大的教皇宫里毫不起眼。 艾娃扭过头?去看,脚下金碧辉煌的教皇宫即使在?深夜也丝毫没有?沉寂的模样,处处灯火通明,地面巡逻的骑士纵横交错,严阵以待。 “那些人能看见我们吗?”艾娃小声问。 青黎说:“不会。” 今天没出?月亮,夜色极深,没有?探照灯照亮,她们只需要稍微飞高些就可以超出?人类正常的视线范围。 不过高处往下看却?清晰的很,艾娃哦一声,然后?在?空中扫一遍,用下巴指指前?方,认出?来:“那里就是教皇大人的寝宫。” 青黎飞的很高,但也很慢,此时便双翼扇动,俯冲而下,在?低处甚至快要贴到宫殿的顶梁。 艾娃还没怎么适应,赶忙回身?抱住青黎。 两人的头?发被风吹到一起,艾娃埋头?在?青黎的颈项,耳边只有?风声,和青黎身?上那种冰冷沉寂的味道。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不过也没有?很害怕。 两人很快停在?一扇窗户的外面。 此处是二楼,教皇宫里宫殿挑高一向很高,脚下空荡,面前?窗户玻璃是彩色的,青黎将?玻璃推开一些,里面橙明的灯光照了出?来,映在?她脸上。 艾娃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那张脸上移开,看向室内。 教皇刚刚坐到桌子面前?,他没有?穿那身?奢华的法袍,花白的头?发也没用金冠拢住,蓬乱地散在?肩上,看起来更显苍老。 房间里除了教皇在?,还有?一个中年人。 艾娃辨认了下,认出?他是教皇宫里的枢机主教伯纳德。 “……今年的什一税只有?罗西亚还没有?交纳。”伯纳德的汇报只剩下尾声。 教皇停了片刻,说:“罗西亚在?等着收取我死亡的消息。” 伯纳德瞬间噤声。 教皇转而又问:“禁地出?事,一定是血族所为,洛科亲王还是不愿意现身?给答复吗?” 伯纳德说:“听塞瑟琳小姐说,她们还在?查,所以并未提及到洛科亲王面前?。” 教皇看着桌面,上面摆放着丰盛的食物,蜡台闪烁,酒杯在?光下璀璨地发光。 “若是送了那位小姐过去,有?她说话?,洛科亲王说不定会愿意见您一面,”伯纳德说,“那位对?品相极佳的孩子一向有?耐心?。” 教皇还没说话?,门被敲响,伯纳德转身?去开门。 巴尔克拎着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孩进来,那男孩十六七岁,面容俊秀柔和,此时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看起来很是我见犹怜。 教皇并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兀自思索着伯纳德的话?。 巴尔克显然也已经轻车熟路,直接拎着那男孩到桌子旁,拽住他的胳膊往一个玻璃杯口?处伸,右手抽出?餐盘上的刀具,对?着其?手腕处狠狠一划。 艾娃身?体一抖。 “嘘——”青黎将?纤白的手指放在?唇边,朝她示意。 艾娃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室内的操作。 鲜血潺潺落入透明的玻璃杯里,那男孩死死咬着唇,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直到那血液积了大半杯,巴尔克把它端起来,毕恭毕敬地放到教皇面前?。 教皇眼睛盯着那鲜血,端起来抿了一口?,又放下,沉默半晌后?终于出?声:“用刀放出?来的血,是不是就不新鲜了?” 空间里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教皇想了会儿,径直站起来,椅子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新鲜的血怎么能使人长生?呢……” 教皇一边喃喃,一边走向被巴尔克拎着的男孩,伸出?干枯的手,一手抓住男孩的头?发,一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掰着,将?他白嫩的脖子完全张开在?眼前?。 巴尔克跟伯纳德对?视一眼,随后?钳住了那男孩的胳膊,防止他挣扎。 那男孩终于意识到今天不是放血这么简单,一下就喊了出?来,但很快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 下一秒,教皇趴上去,开始撕咬他的脖子。 艾娃远远看着也被吓了一跳,伸手拽住青黎的袖口?。 教皇已经很老了,牙口?明显不好用,那男孩在?绝境之下也爆发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即便被两个人钳住,也奋力扭打,餐桌被波及,餐具和玻璃碎了一地,倒是一时没被得逞。 青黎看着那闹剧,只觉得恶心?,其?他倒没有?太多愤慨的情绪。 “青黎……” 艾娃声音颤抖,想说什么又不敢,憋得脸蛋通红,眼睛里都是泪花。 青黎看了下她的神色,才恍然:“救他?” 艾娃说:“可以吗?” “可以。” 说完,青黎没做犹豫,一脚踹掉面前?硕大的玻璃窗。 90-100 第91章 西方玄幻21 艾娃慢慢意识到, 曾经要求青黎只吸她自己一个人的血,其实是件很苛刻的事。 在萨德迈尔城堡里,血族吸食血液的频率几乎与人类一日两餐持平, 虽然有强大的吸血鬼可以几日不进食,但限期超过十天, 身体便会逐渐虚弱,如果?之后还是不进食, 就会被迫进入休眠期。 艾娃第一次从塞瑟琳那听说的时候, 还有些不相信,毕竟自?她认识青黎后, 对方吸食人血的次数就寥寥,可她表面看起来没有丝毫异常, 也一点都没要进入休眠期的样子。 塞瑟琳对此也很难解释,只能猜测:“或许是因为亲王大人足够强大, 所以才能如此忍耐。” “忍耐什么?” “忍耐饥饿。” 艾娃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当时在教皇宫,青黎对她说过, 饿。 饥饿。 吸血鬼不吸食血液, 自?然会饥饿。 萨德迈尔城堡的白天经常是一片死寂, 血族统统蛰伏进石头垒就的室内或者地下,被当作食物?的人类作息同样强制日夜颠倒。 不过青黎并没有让艾娃也做改变, 她短时期内失血三次, 在这个医疗匮乏的时代, 失血后想要彻底养回来, 便是花费了?一年?半载的时间都不为过。 而适当的晒太阳能促进身体内的体//液循环,有助于血细胞生?成, 提高免疫力,对艾娃来说自?然是必不可少。 所以白天的时候, 青黎都会按照一日三餐的量给艾娃提供丰富的饮食,偶尔也会在阳光下陪她到城堡外?走一走。 艾娃用?金色的刀叉把牛排切开,新鲜烤炙的焦香很快在空中蔓延,还有面包的奶香味,蔬菜的清甜味。 艾娃一向都很尊重食物?,特别是肉食,可今天却恹恹地没有胃口。 穿过蓬勃的玫瑰花束,她抬眼看向对面陪她吃饭的青黎,对方正在看一本厚厚的手札。 或许是为了?方便,青黎今天将头发绑了?起来,编了?低尾的麻花辫,简简单单地垂在胸前?。 她看书时神情?很认真,但还是很快抬头,与艾娃对视。 “不好吃吗?”青黎问。 艾娃摇头,手里的叉子捣了?捣花纹描边的瓷盘,发出一丁点清脆的动静。 “你,”艾娃问,“你饿不饿?” “还好。”青黎声音平静,看了?眼她面前?的食物?,说:“人类的食物?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你不用?管我,快吃吧。” 艾娃的本意自?然不是邀请青黎一起吃饭,她吸了?口气,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最近都没有吸我的血……” 青黎闻言将身体靠上椅背,她的神情?没有变,姿势也只是微微变动,却顷刻间透出压迫。 艾娃被她看得眼睫轻颤,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青黎,我觉得我的身体最近已经养得很好了?,你如果?饿了?,可以咬我。” 青黎注视了?她两秒。 艾娃毫不怀疑自?己?从她眼睛里看见了?深深的渴望。 半晌,青黎点头:“好。” 但说完了?,她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垂眸,继续看着面前?的手札。 艾娃有些茫然。 她不太懂为什么青黎不咬她,就算是为了?不伤害自?己?,但要持续地忍受饥饿——艾娃小?时候曾因功课没完成被修女院的大修女惩罚过,只饿了?一天就已经痛苦不堪,更何况像青黎这样。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觉得自?己?恢复的很好,她每天都会把搭配丰富的饭菜吃完,会听青黎的话吃很多水果?,会出去运动,晒太阳…… 艾娃觉得这种状态下被青黎咬一咬、吸点血根本无伤大雅。 “青黎,我……” “食不言,好好吃饭。” 艾娃有时也会自?我怀疑,为什么明明是作为食物?的一方,却比对方更着急自?己?有没有被吃,但就是忍不住着急。 尤娜萝说:“也可能亲王大人已经饮用?过别人的血了?。” 艾娃当然也有默默怀疑过,可现实中别人这么说了?,她瞬间就要急眼:“不可能!你都不知道,不要乱说!” 艾娃说:“她跟我说过她不会吸别人的血,她说过的!怎么可能会变卦!” 尤娜萝说:“我也是……” “就算!就算她不得已吸了?别人的血,”艾娃终于想起来青黎当时还有‘尽量’两个字,所以很快就补充道:“她肯定?会告诉我的,她不会骗我,她不会说谎的!” 尤娜萝张张嘴,无奈:“好吧。” 艾娃抿紧了?唇,缓了?会儿还是觉得烦闷,转身,甩起来的手臂不小?心挥到旁边的玫瑰上。 “嘶——” 艾娃缩回手,白皙的手背上被玫瑰花的细刺划出一道伤痕。 “流血了?吗?”尤娜萝慌忙问。 艾娃抬起手看了?看:“没,就勾破了?点皮,很浅,没流血。” “那就好。”尤娜萝松了?口气,随后又叮嘱她:“在这里一定?要小?心不让自?己?流血,虽然你现在是亲王大人的食物?,其他血族不敢动你,但有些刚诞生?没几年?的血族,她们的自?控力很差,人类外?露的血液,很容易就能勾出她们进食的欲望。” 艾娃认真听了?,半晌,又俯耳小?声问尤娜萝:“那女孩子的月经呢?” 尤娜萝一愣,脸微红,“那那里面有别的东西,只有新鲜的血液对血族才会有吸引力……” 艾娃哦了?声,看她那么害羞,也有点不好意思,笑?起来。 不过,她没忘记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尤娜萝摇了?摇头:“没事。” 小?插曲打断了?刚才的不愉快,艾娃想起来尤娜萝能知道这么多血族的事情?,都是因为那位洛科亲王的喜爱。 “尤娜萝。” “嗯?” “洛科亲王死了?,你还会想他吗?”艾娃好奇地问。 “有时候吧,”尤娜萝声音怅然,“他虽然是血族,但对我还挺好的……” 她这么说,艾娃就觉得跟自?己?的心理路程好像,不由得也叹了?口气。 “但血族跟人类毕竟不一样,我现在没有被他吸血,所以每次想起他的时候,就好像在看另一个人,很陌生?。” 艾娃叹了?半截气,收住,感觉她这段话跟自?己?有点不太像了?。 尤娜萝还在继续,语重心长地劝她:“艾娃,亲王大人不吸你的血是好事,你不要被魔法?蛊惑了?。人类失血次数过多,就算不会立马死,以后也会慢慢死去,很可怕的。” 艾娃点点头,面上表示认同,一边又说:“尤娜萝,我让雅斯特林亲王放你回家好不好?” 尤娜萝一愣,反应过来后忙摇头:“不要!” 艾娃:“为什么?” 尤娜萝说:“因为,因为我是圣女,圣女被神殿退回家,教廷不会放过我的!” 艾娃想了?想,说:“我让她们悄悄把你送回去,只要你家里人把你藏好,别人不会知道的。” 尤娜萝还是摇头:“我父亲不会为我冒险……” 或许是想起家里人,她眼角溢出薄薄的泪。 艾娃看她这样,忙开口:“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其实艾娃是真心觉得尤娜萝离开这里比较好,虽然她知道如果?尤娜萝走了?,她在这里肯定?会很寂寞,可是留在这里能干什么呢,就算是艾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走向哪里。 真的要一辈子都跟吸血鬼待在一起吗? 可除了?青黎外?,其他的吸血鬼她一个都不想交流,至于那些被关起来的人类——因为能预知到这些“同类”的命运,她逃避一般不去想。 这些心思她没有跟青黎讲过,不过青黎大概也能猜到。 无所事事最能放大一个人的孤单和妄念,所以青黎逐渐找了?许多事去填充她的时间,她让塞瑟琳置办了?很多人类的书籍,画具,竖琴,弓箭,长剑…… 还养了?一些马,抱了?一只猫——那猫雪白,通身一根杂毛都没有,艾娃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只是可惜,这猫天生?便对血族恐惧无比,在血族地盘上待一会儿就炸毛了?三回。 艾娃担心把小?猫吓出个好歹,连忙催促青黎把猫送走了?,还一直叮嘱她送个好人家。 虽然宠物?最终没有养成,但艾娃的注意力确实被分散了?许多,习惯也很快养成,平日里便看看书,射射箭什么的,要不然就是思考青黎为什么还不咬她,想不明白便更努力的养身体,运动—— 萨德迈尔城堡里随处可见各种颜色的蔷薇和红玫瑰,绿枝粗大,叶片茂密,硕大的花朵每一支都开得无比蓬勃,花瓣尽情?地舒展,质感厚实,颜色招摇。 艾娃以前?从没见过哪一处的花能开得像这里这么好,所以偶尔会剪掉一些拿回房间里。 青黎有时候也会跟她一起收拾。 艾娃便惊奇地发现,青黎身上那种香竟然就是这种花香,只不过花朵上的香过于热烈馥郁,青黎身上的香裹着冰冷,像是绽放在雪山之巅。 青黎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便闻了?下花瓣上的,将信将疑:“是吗?” 艾娃使劲点头。 而后剪花的频率便规律起来了?,艾娃隔天就会去剪一次,抱回来放到卧室床头。 那天她吃过早饭,在城堡外?面的空地上骑了?会儿马——在血族地盘上的马格外?温顺,无论长相多么高大威武,都指哪走哪,毫不费力。 回去的时候,却看见了?青黎。 青黎站在花圃旁边,背后是连绵恢宏的古堡,黑沉沉的石城像是能吞噬日光,即使在阳光之下,看起来也阴沉沉的。 青黎立身站着,一袭复古长裙,手上打了?一把黑色的伞。 伞面很大,阴影牢牢覆盖住青黎的全身,越发显得握住伞柄的手指修长苍白,毫无血色。 她对面站的却是尤娜萝,手里抱了?好大一捧花,怒放的蔷薇和玫瑰交错。 艾娃快步走过去:“青黎——” 巨大的黑色伞面微扬,露出青黎雪白的面容,和一双血红幽深的眼瞳。 艾娃一愣,乍然间有些慌:“你你怎么了??” 青黎摇头,先安抚了?她,才开口:“她手上流血了?。” 艾娃反应了?下,才猛地转过头,看向尤娜萝。 尤娜萝往后退了?两步,看起来也十分惊慌:“我,艾娃,我是来找你的,我不知道亲王大人白天会出来,对不起……” 艾娃抿紧了?唇,走过去,一把抓开尤娜萝护着花的胳膊。 鲜艳的花洒了?一地,一些叶周边缘锋利的锯齿状上垂的几滴鲜红的血液。 尤娜萝的手心同样血红一片。 艾娃看着她,一字一顿:“你说过,人类在这里不能随便流血。” “是玫瑰花上的刺扎的,我,我不是故意的,艾娃,我真的是来找你的,这些花是我特意剪给你的,我知道你喜欢这些花……” 尤娜萝眼眶里泛出清亮的泪水,声音微微发抖,模样着急,看起来可怜极了?。 艾娃看了?她一会儿,狠狠甩开她的胳膊:“回去包扎好。” 艾娃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拉住青黎的手就往室内走。 青黎什么也没说,顺着她的力度离开,艾娃看起来气急了?,一路都没停,直到两人都走到房间里,青黎手里的伞都没有机会放下。 艾娃一回头就看见青黎还举着伞,呆了?下,忙伸手去拿:“你还拿着它干什么……” 艾娃把伞收好,放到一边,才又转过来看青黎。 青黎的眼睛还是红色。 虽然青黎曾说过血族的眸色在正常情?况下都是红色,可在艾娃面前?,青黎的正常眸色一直是墨蓝,唯有几次血红,也是因为受伤或者要进食。 “她刺激到你了??”艾娃眼睛也要红了?,声音虽是问询,语气却如同陈述。 “一点点,”青黎眨了?下眼睛,说:“就是有点突然。” 艾娃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她想当吸血鬼想疯了?。” 青黎笑?了?下,说:“艾娃好聪明。” 艾娃没有笑?,走过来,把头埋在她肩膀处蹭了?蹭,把眼泪都蹭到青黎衣服上。 青黎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艾娃也伸手紧紧抱住她,良久,小?声问:“我以后也会像她这样吗?” 像尤娜萝一样,被吸血鬼富贵的生?活迷花了?眼,所以情?愿放弃人类的身份,放弃朋友,家人,穷尽心机也要抓住任何一个可能成为血族的机会——即使成为血族后要猎杀自?己?的同族,以人类血液为生?。 青黎没说话。 艾娃显然也不是真的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问完之后,便抬起头,看着青黎的眼睛。 “你眼睛红成这样,是不是现在很饿?很想吸血?” “那你咬我吧,我不怕疼。” “青黎,咬我。” 细嫩的脖颈随着少女充满信任的催促被抻到眼前?,美人筋绷出来,白皙的肌肤轻薄,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唇瓣不由得张开,一瞬间,犬牙微露,舌尖隐现。 艾娃被青黎一时失神的表情?迷住,眼睫轻轻一颤,手指攥住了?青黎的衣角。 心跳得很快。 说不上是对即将到来的疼痛生?出心悸,还是期待…… 第92章 西方玄幻22 青黎的唇贴到艾娃的脖子上。 冰凉的唇像是让艾娃躁动的心跳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睛眯起?来,嘴唇张开,想要生出喟叹。 交颈的姿势让两人挨得那么近, 那么亲密,脖颈间敏感的皮肤能让她?真切的感受到青黎柔软的唇舌、锋利的牙尖, 在慢慢地覆过来,却又?很轻地来回摩挲, 像是在寻找要下口的地方。 有些痒, 不只是脖颈,甚至后背, 脊椎,腰…… 艾娃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好像都要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了, 忍不住靠到?青黎身上?。 青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一只手插进她?的头发里, 拇指按住她?耳廓后一小块皮肤。 “青黎……” 漫长的唇舌摩挲让艾娃的身体微微战栗,等待放大了恐惧, 连呼吸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揽着腰肢的手臂因她?的轻喃逐渐变紧, 按住耳后皮肤的手用?力揉捏。 食欲的燃烧窜到?四肢百骸, 青黎的身体却越发冰冷,鼻息之间全是少女身上?的清香, 温暖, 柔软—— 应该放开她?…… 咬吗…… 好香…… 咬破她?…… 艾娃看不到?, 克制和暴虐已经让青黎的眼眸完全被血红覆盖, 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额头上?浮起?,像细小的闪电纹路, 若隐若现。 艾娃被她?禁锢得有些疼,但她?并没有挣扎, 反而伸手环住了青黎的背,手指抚摸她?如同绸缎般丝滑的黑发。 “咬我,快……” 青黎叹了声,如同一声呻//吟。 牙齿破开皮肉,鲜血涌出,划过舌尖,咽喉,进入食道?。 身体里像是瞬间滋生出万千凶兽,张牙舞爪地奔赴过来抢食这醇美甘甜的液体。 艾娃的瞳孔骤然放大,又?逐渐涣散,身体完全软下来,跌落在青黎怀里。 身体血液的快速流转让她?眩晕,艾娃虚虚抱着青黎,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她?冰凉的发尾,一下又?一下,像在安抚一个即将失控的野兽。 青黎喉咙间的吞咽声清晰可闻。 艾娃阖上?眼睛,姿态近乎献祭。 好好享用?吧,我的……亲王大人…… 直到?她?脸上?浮现出红晕。 冰凉又?柔软的舌头开始舔舐伤口,濡湿,刺痛。 艾娃安抚地手指停下,只抓住一点发尾。 青黎舔干净血孔外最?后一滴血液,却还是贪恋,不舍得松开,唇舌辗转,克制的吮//吸,齿啮。 艾娃止不住地瑟缩,感觉伏在脖颈处的吸血鬼像要把?她?吃了。 青黎反复舔舐她?的脖颈,又?一寸寸往上?,亲吻耳垂,脸侧…… 青黎抵上?她?的额头,唇瓣微张,明?明?没有任何气息,却让艾娃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被剥夺。 她?看着此刻的青黎,目眩神迷。 良久,她?小声问:“你给我施了魔法了吗?” 青黎感受着她?说话间温热的气息,不舍得离去?,“嗯?” 艾娃说:“你喜欢我,就会给我施魔法……” 青黎想了下,忽而勾唇,亲吻落下,落在神色迷离的少女唇间。 “这样么……” 艾娃脑子里嗡了一声。 她?张着唇,所有的呼吸和温度都被另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汲取,冰冷入侵,柔软湿滑,又?势不可当地覆盖掉她?每一寸神经。 “好暖。” 青黎也不禁发出叹息,原本的浅尝辄止被暖意深深勾住,忍不住想要更多。 拥抱越来越紧,冰凉的手从她?清瘦的腰一路往上?,顺着脊骨,揉捏后颈。 艾娃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身体止不住地往下滑,下一秒,整个人却又?被抱起?,落到?床上?。 失重让艾娃微微一惊,从沉溺之中惊醒。 偌大的房间,厚重华美的窗帘被强大的吸血鬼用?意念一个接一个合上?,灿烂的日?光被迫隔离在外,昏暗一步步吞噬掉视线。 仰躺的姿势让她?的眼睛里只剩下青黎。 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下一半,压迫感过于深重,艾娃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却又?被吸血鬼抓着腰拉回到?身下。 青黎伸出手,将她?脸侧凌乱的头发拨开。 艾娃此时脸颊绯红,眸色湿润,双唇被滋养后红得像玫瑰花瓣,娇艳欲滴。 青黎的目光直直地落下,盯着那微张着正在喘息的唇,用?手指轻轻揉弄,唇缝间呼出的热气断断续续地扑在指尖上?,彰示着主人慌乱的心绪。 “青黎,你……” 青黎落下啄吻,掩住她?的不安,声音因为?克制而无限温柔,缓慢。 “别怕。” 艾娃逐渐攥紧身下柔软的蚕被,手骨用?力到?近乎痉挛,眼角溢出薄薄的泪。 青黎吻掉她?的泪——鲜活的人类,就连泪水都是温暖的。 怪不得血族生性喜爱享乐,贪欢,重欲。 青黎吻着她?,漫无目的地想。 艾娃却并没有她?这般恣意,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跌落进一汪血红的深潭里,潭水冰冷,随着水浪,一下一下漫进鼻息。 面?前的青黎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样子,不是面?容,而是神态,像是刹那间的放纵,食欲和性//欲的双重冲击,让她?苍白?的皮肤都透出艳色。 温柔流于表面?,危险隐忍不发。 “你,你还要咬我吗……”艾娃强忍颤栗,试探着出声。 “嗯,”青黎呢喃,“我还要……” 艾娃茫然,想要侧过头,露出脖颈,却又?被青黎吻回。 嘴唇被再次吻开,冰凉的柔软探进,含住她?的舌尖,舔舐勾弄…… 艾娃能感受到?对方冒出来的犬牙,尖尖的,咬着她?的舌头,却又?没用?力,反复松开,又?反复覆上?。 水渍声飘摇晃荡,令旖旎生出迷醉,冰冷生出恐慌。 直到?视线模糊,连最?后一丝光也被剥夺,彻底沉没于黑暗。 艾娃只觉得自己被亲了好久,意识恍恍惚惚,空气稀薄。 等她?回过神,却又?有些懵懂,像是青天白?日?里做了好大一场荒诞迷艳的梦。 但又?不像是梦,那些触感太真实。 她?迷瞪了一会儿,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脚踩在鞋上?,站起?来,身体很累,但没有前几?次那么严重的头晕目眩。 艾娃摸了下脖子,还未完全愈合的血孔告诉她?,自己确实被咬过。 青黎这次吸的血不多,艾娃慢吞吞地想。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窗户大开,今夜月亮隐在云后,只剩璀璨星子坠织天幕。 而房间的另一侧,金色的烛架台被点燃,橙黄的烛光落在色彩浓烈的壁画上?,精美华贵的挂毯,水晶琉璃的器皿,蓬勃烂漫的花束,还有青黎。 “醒了。” 昏睡前的记忆终于顺着青黎的两个字铺天盖地而来,甚至涌得太厉害,连呼吸都冲乱了,脸颊迅速窜起?火热,手指微微发麻。 “来,先?喝点水。” 艾娃几?乎同手同脚,她?走过去?,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青黎给她?倒的是普通的温水,放了一点点细盐。 艾娃抿了一口,才慢半拍地察觉到?自己真的很渴,口干舌燥。 她?一口气喝完一整杯,才放下。 青黎接过杯子,同时伸手去?撩她?的头发。 艾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她?的触碰吓了一跳,身体很剧烈地抖了下。 青黎的手停到?半空中,温声解释:“我看下伤口。” “哦……哦。” 青黎把?她?散在脖子上?的金色发丝撩到?肩后,纤细的脖颈露出来,伤口处没有血迹,也没有红肿,大半个白?天过去?,两个血孔洞已经快要长住。 “恢复得不错。”青黎放下手。 艾娃垂着头,嗯了声。 青黎把?杯子也放回桌上?,杯底轻轻磕了下桌面?。 艾娃知道?青黎在看她?,她?的目光一直很有穿透力,不用?对视也能感觉到?。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青黎开口。 “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吃得来。” “好。” 随即又?是一片沉默。 “艾娃。” 艾娃眼睛盯着地毯上?一处描金花纹,抿唇,红肿的唇瓣被挤压,生出一点刺痛。 “我之前,”青黎声音很轻地问询,“吓到?你了?” 艾娃没说话。 青黎不禁对年少的女孩生出怜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抬起?头,从下往上?看着艾娃的脸。 她?没有道?歉,而是伸出手,去?拉艾娃垂在腿边一直紧张地摆弄裙摆的手指。 艾娃像以前一样,并没有抗拒她?的牵手动作。 青黎便捏了下她?温暖的掌心,问:“你不喜欢我,是吗?” 艾娃飞快的抬起?眼睛看了青黎一下。 青黎的神色很认真,认真的好像只要自己说不喜欢,她?就会相信。 艾娃动了动唇:“没,不是……” 青黎闻言,又?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亲了下指尖。 艾娃猛地一颤,明?明?那柔软冰凉的感觉只是一触即离,身体里却蓦然窜出一股酥麻,飞快地从脊椎尾部窜到?后脑勺。 “你不喜欢这样?” 青黎还在问她?。 被如此直白?而详细地问询,艾娃只觉得耳根处好像起?火了,烧得眼球都要发烫。 她?还不知道?怎么回答,青黎便接着说。 “因为?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冰冷得像尸体。” “你不喜欢这样的我亲近你?” 艾娃逐渐抬起?头,脸上?露出愕然,青黎话音还未落,她?便猛地摇头:“不,不是,不是因为?这些。” 青黎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幽蓝,澄澈。 “我只是,只是……”艾娃忍不住有些着急,“我只是不习惯,我……” 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不过是你其中之一的“食物?”,害怕那些喜欢只是一场梦,还害怕血族和人类之间的天堑,害怕你的永生—— 那些害怕模模糊糊的,艾娃自己都理不清楚,一时间眼圈都急红了。 青黎轻叹,手臂用?力,把?人拉到?自己腿上?。 “你真的不是讨厌我?”青黎问。 艾娃两只手放在青黎的肩膀上?,亲昵的姿势让她?不得不与青黎对视。 艾娃摇头:“不讨厌。” 青黎没说话,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在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艾娃心一下子跳的厉害,手指不由得勾着一缕黑色的发丝,微微沉默后,主动凑过去?,轻轻碰了下青黎的唇角。 第93章 西方玄幻23 艾娃开始想要更深地了解吸血鬼这个种族。 自从来到萨德迈尔, 青黎从来没有约束她去任何地方?,但艾娃自己却已经被曾经十几年的认知拘束。 她会刻意错开与那些血族的作息,她很少在夜晚走动, 即使是白?天,她也只去那?些空旷的、日光能直射的地方?, 她不喜欢这里随处可见的蝙蝠,也对那?些奢华但昏暗的城堡没什么兴趣。 在此之前, 艾娃觉得自己跟青黎这一只吸血鬼来往就行了, 可现在,却又有点不一样的感受。 “塞瑟琳小姐。” 再看?到这位红发吸血鬼的时?候, 艾娃便比以往主动了些,轻声叫住她。 塞瑟琳掂了下裙摆, 礼仪满分:“艾娃小姐夜安。” “夜安。”艾娃忙也掂了下裙摆,随后才开?口:“尤娜萝回家去了吗?” 塞瑟琳说:“已经送回教廷, 教皇承诺会保护她的安全,送她回家。” 艾娃知道教皇对“神殿”的趋之若鹜, 只要是血族的要求, 他必然听之, 闻言便点点头:“谢谢。” 塞瑟琳说:“不用谢,我只是听从亲王大人的命令。” 说完后, 塞瑟琳颔首, 又朝她掂了下裙摆, 才转身离开?。 艾娃看?着她窈窕的背影, 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见了青黎,她便好奇地问?:“塞瑟琳是不是也有好几百岁了?” 青黎正在看?一张长长的羊皮卷, 听到动静抬起头,说:“她年纪还不大, 不到两百岁。” “这还不算年纪大吗?”艾娃惊讶,说:“怪不得我每次看?见她都好紧张。” “在血族中不算。”青黎一边合上卷轴,一边看?着她:“我比她年纪还大,你看?见我怎么不紧张?” 她问?得随意,艾娃却抿起唇角,小声嘀咕:“你怎么知道我不紧张……” 青黎歪了下头:“嗯?” 艾娃被她看?着,很快改变口风,说:“大多数时?候不紧张,偶尔,偶尔才会紧张。” 青黎看?着她那?谨慎的小模样,不由?得上前,把人亲了亲。 “这样紧张?” 艾娃唇上突然遭袭,神情呆了下,连带着还被人追问?,一下子都不会说话了。 青黎又在嘴唇上亲了几下,笑着说:“次数多了就不紧张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唇瓣触碰,但艾娃还是被她弄得双颊绯红,手足无措,许久才低低地哦了声。 青黎见她如此害羞,便也十分克制,浅尝之后就把人松开?了。 “我要去书房,你去吗?”青黎回身去拿羊皮卷轴,一边问?。 可虽是问?询,手上却还勾着艾娃的手指。 艾娃抿唇,说:“去。” 青黎闻言轻笑,捏捏她的指尖。 古堡的书房在二楼,相比于人类图书馆的庞大杂乱,这里显得渺小了许多,但依旧占据了整整大半层。 这里放着的都是血族的历史?和秘密,便是普通点的吸血鬼都不被允许踏入,艾娃也是第?一次来。 房间几根圆柱上挂着壁灯,莹莹地发着光,这对人类来说实属堪忧的昏暗光线,对血族来说却十分亮堂,不过青黎还是拿了一盏用玻璃罩住的烛火。 “你随便看?。”青黎把灯递给她。 艾娃接过来,仰头看?着前面那?高高的书架。 萨德迈尔的建筑一向以恢宏著称,房屋挑高几乎都在十米左右,置身其?中,毫无压迫感,甚至大多时?候都会觉得太空荡,唯有这里竟然会让人觉得拥挤,大量的书籍和卷轴被层层摞起,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 除了书,墙壁上还有很多繁杂的刻纹,被光一照,反射着奇异的金色,看?起来十分神秘。 艾娃走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竟是吸血鬼十三氏族的家族版图,从远古时?代到现在,每一支氏族下面都刻满了不同的名字。 艾娃好奇心乍起,挑起灯,心中默念“奈德拉.雅斯特林”,在那?些名字中一个个找。 血族人员并不多,墙上刻下来的名字,总数也不到两千。 结果?艾娃反复找了两遍,都没有看?见。 艾娃没直接去问?青黎,她把这当作一个小小的挑战,默默看?完所有的名字后,特意站在菲尔伯格族的家族树下。 菲尔伯格的家族树并不长,但人名却不少,特别是在第?三列,艾娃用自己浅薄的血族知识,判断这是说明菲尔伯格家族在短时?期内诞生了很多五代血族。 艾娃拉了把椅子,站上去,眯着眼?睛看?最高处的几个名字。 烛灯照了许久,中间那?块才渐渐浮出一些斑驳的金色星点。 艾娃踮起脚用手摸了摸那?些金点,浮尘被抹去,露出下面清晰的刮痕—— 竟是被抹去了名字。 艾娃呆了片刻,才从椅子上跳下来,转身就看?见青黎正靠着一处书架,静静地看?着她。 “找到了?”青黎问?。 艾娃对自己爬上爬下的动作有点不好意思,把椅子擦干净放回原位了,才嗯了声。 “被抹去的名字,是你吗?”她问?得有些小心,担心会揭到青黎的伤口。 青黎点点头。 尽管早已经默默确定,但看?见青黎承认,还是觉得心底有些酸软。 艾娃走到青黎旁边,问?:“为什?么要抹去你的名字?” “因为奈德拉.雅斯特林引发了人类和血族的战争。” 青黎的声音很平静,说话时?还接过了艾娃手里的灯,“长达半个世纪的争斗让双方?都损失惨重,在人类的史?料记载中,那?段历史?叫——” “朝圣之战?”艾娃试探的问?。 青黎看?着她,说:“是的,朝圣之战。” 艾娃眼?睛瞬间瞪大,震惊得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她再怎么会联想,也联想不到青黎竟然跟那?么大的战争有关?,毕竟在圣书里,无数神明勇士的故事都是从那?个时?代浩大的灾难中诞生出来的。 艾娃咬住唇,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那?,那?真的是由?你引起的吗?” “时?间过去太久,人类对那?场灾难的起因有很多猜测,圣书中说是因为恶魔出世,吸血鬼横行。史?书则记载为瘟疫,黑死?病,权势争斗。”青黎顿了下,继续道:“不过,在血族看?来,最开?始确实是因为奈德拉.雅斯特林。” 艾娃啊了声。 奈德拉.雅斯特林原本是人类,她出身贵族,聪慧,漂亮,从小就受尽宠爱,所以也骄纵,凶暴,小小年纪就用鞭子抽死?过马夫,只因为对方?在她上马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靴子。 而从人类到吸血鬼的转变,往往会放大一个人身上的某种特质,可以是智慧,可以是美貌,也可以是敏感的性情。 奈德拉.雅斯特林被放大的是她的暴戾。 菲尔伯格亲王一开?始并不在意,因为暴戾的特性被放大后,随之而来的是奈德拉生来便比其?他的四代吸血鬼优秀,她的翅膀更?庞大,速度更?快,力量更?强。 唯一不好的是,奈德拉在血族诞生后的暴躁期也比别的血族长,菲尔伯格亲王喂养了她两年,终于认识到也许奈德拉往后余生都会处于暴躁期,也就是说她时?时?刻刻都需要鲜血。 在强大的血族看?来,这确实十分困扰,可也仅仅是困扰。 毕竟外面的世界里,人类有很多,像蚂蚁一样,生性脆弱,但数量繁荣。 直到奈德拉屠杀村落,屠杀城镇,屠杀一个小国,她走过的地方?,尸横遍野。 血液和杀戮不断地刺激着年少血族的神经,她的欲望逐渐膨胀——奈德拉心性暴戾,时?常躁动,但又足够清醒,所以她在杀人的时?候,没忘记制造更?多的吸血鬼——菲尔伯格家族的五代血族大多都是被她转化来的。 她带着这些刚出世的吸血鬼一起在人间狂欢。 幸存的人类窥见了陌生种族的猎杀,纷纷走向教堂寻求庇护,再后来,瘟疫四起,朝圣者前赴后继,教会逐渐壮大,信仰力如有实质,无数圣物?被赋予力量。 在教皇宫里只能微微烫红青黎的圣水,在那?个时?代可以轻易杀死?一只六代血族。 人类由?此开?启了盛大的反扑。 教廷的地位在一场一场对吸血鬼的绞杀中变得高不可攀,不可撼动,到了那?一步,即便有一方?想讲和,也会被呼声扑杀。 朝圣之战。 血族衰败,圣人陨落。 青黎说:“人类胜在繁衍。” 艾娃如同听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她看?着青黎,上上下下地看?,左左右右地看?,还是不敢相信。 “青、青黎,你真的是那?个奈德拉.雅斯特林?” 青黎原本想点头,可即将动作时?却又微微一怔。 她看?向艾娃,沉默了两秒,选择折中:“禁地,银棺,洛科说我是她。” “啊,”艾娃张了下嘴巴,喃喃:“我忘了,你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青黎确实一直没有接收到这具身体的记忆,奈德拉被困于银棺太久,无法进?入休眠期,也很难死?亡,早已经被折磨的失去神智。 “那?这些往事,都是你从书里拼凑出来的?”艾娃问?。 青黎说:“嗯。” 艾娃垂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那?应该不作数,青黎,书上好多东西都做不得真的,好多都是假的,写?的很夸张。” “我以前在圣书上还看?过女神屠龙的故事呢,可这世上哪有龙啊,都是其?他人编的。”艾娃碧绿的眼?眸闪亮,说:“所以你肯定不是书里写?的那?样。” 艾娃靠近青黎,说:“我不相信你会做那?些事,你一直都是个好吸血鬼。” 她的声音认真极了。 青黎心中微动,直直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说什?么,半晌后终于有了动作,却是伸出手捧上艾娃的脸,含住她温暖的唇瓣。 艾娃身子一软。 第94章 西方玄幻24 就算不是第一次亲密的接吻, 艾娃还是对青黎毫无招架之力,连呼吸都会忘却。 青黎松开她,又轻吻她的唇, 给她喘息的机会。 艾娃睁开眼睛,甚至能从青黎眼中看见笑意和鼓励, 这让她腰肢软得更厉害,只能松开抓着她衣襟的手, 改为搂住青黎的脖子。 身体更亲密地贴合让青黎重新深吻她, 动作又轻又软。 艾娃羞怯地尝试给予回?应,青涩地与她的舌尖碰撞, 探索她的嘴巴。 吸血鬼的嘴巴依旧很凉,清寒湿滑, 犬牙蛰伏在一排整洁的牙齿中,尖尖的, 平常说话时看不太清,如今用舌尖去触碰, 才能感受到?锋利。 人类没轻没重的摩挲很快得到?犬牙的小小报复, 娇嫩的舌尖被蹭破, 溢出一滴血。 “嗯——” 几乎是瞬间,青黎哼了?一声, 声调夹杂着愉悦和隐忍, 尾音勾得人心中狠狠一荡。 艾娃还未感受到?疼痛, 就因为青黎极具压迫的亲吻逼得不断后退, 直到?身体靠上旁边的书架,腰肢撞到?一本书的书脊。 原本轻揉脖颈的手掌变成了?禁锢, 拇指撑住下颌,让人类的唇只能被动张开, 承受着强势的侵袭。 口腔里血腥味逐渐弥漫,又被吸血鬼肆意地搜刮,甚至含住她的伤口,用力地吮//吸,反复地舔//弄。 艾娃被亲得头晕目眩,身心躁动。 良久,青黎终于稍微撤离,却还是在她湿润的唇缝间徘徊,为那清甜流连。 艾娃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眸触碰上青黎的目光,却又猛地一颤,忙不迭地错开,把头埋到?她肩膀。 青黎微微回?神?,伸手抱住她,一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 艾娃心脏发紧,不是为青黎变红的眼眸,而?是因为那一刻她眼中迸射出来的贪婪,甚至都不算占有欲,而?是猎人,看见了?猎物—— “青黎。”她声音颤抖。 “嗯。” “你现在……现在还在暴躁期吗?” 青黎眸色微动,眼睛里浓重的猩红被控制,如同旋涡般急速收拢,最终被一层深沉的墨蓝覆盖。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亲了?亲少女的耳侧,艾娃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脖颈处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艾娃收拢手臂,回?应着青黎的安抚。 青黎这才抵上她的额头,看着艾娃怯怯的眼睛,开口:“艾娃,我身体里住着一头凶兽……” 她还没说完,艾娃就一副要?掉眼泪的模样。 青黎亲了?亲她的眼睛,说:“我请求你,帮我一起压制它,好吗?” 艾娃几乎呜咽,使劲点?头,又去捧青黎的脸,流着眼泪问她:“那你疼不疼?是不是很难受?” 青黎说:“不疼。” “真的吗?” “嗯。” “你骗人!” 青黎失笑,低下头亲她。 艾娃不用想也知道青黎一定在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在萨德迈尔,月圆夜深的时候,她偶尔会被血族划破天际的嚎叫声惊醒。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人类在被虐杀,那时尤娜萝就告诉她,那是初生的血族,因为处于暴躁期,所以比旁的血族更容易饥饿,只要?不能立刻得到?血液的滋养,就会疯狂如野兽。 艾娃问青黎:“我要?怎么?帮你压制它?” “你别让我吸其他人的血就好了?。”青黎说,“只要?把它放出来一次,我可?能就无法再控制它。” 艾娃也没想青黎这么?厉害,她怎么?可?能管得住,只是一味地点?头,认真地保证:“我一定不让你吸别人的血,你只要?咬我就够了?。” 随后,艾娃也没忘记问:“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青黎说:“我还在找。” 艾娃说:“我和你一起找。” “好。” 艾娃并不是随便说说,之后白天没事的时候,她都会去书房,打开血族那些尘封了?不知多?少秘密的书籍,一字一字地去翻看。 青黎白天大?多?时候则会像其他血族一样躺在棺椁中休息,虽然?无法真正入睡,但?此?处确实能给她这具血族的身体带来休养生息的效用。 萨德迈尔城堡的选址显然?是经过血族先辈们深思熟虑定下的,这里地势高而?陡峭,面北偏阴,日照短,夜色长,地下又有无数“食物”的残渣滋养,土壤里都浸透着血腥,吸血鬼只要?踏足此?处,往往都会觉得神?清气爽。 除此?之外,还有棺椁,在缺氧、高压、微生物共同作用的地下深处历经成千上万年缓慢炭化而?形成的阴沉木,被打磨后刻上古老神?秘的纹路,致密,细腻,能隔绝掉外界所有的躁动。 曾经青黎还会疑惑,为何洛科会觉得自己在此?处时间越久,力量就会越强大?,如今亲身体验,才觉得确实有道理。 不过,尽管青黎白日里一直在休息,她也知道艾娃在做什么?。书房里那些古籍,自她来到?此?处,便几乎翻了?个遍,但?最终一无所获。 艾娃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是你看得太快了?,那么?多?记载,肯定会有线索。” 青黎便不打击她的热情,毕竟在这种地方,能寻个目标找事情做对她来说是很好的事。 “我确实看得很不仔细,那你帮我查缺补漏吧。” 艾娃有了?她这话,立马翻得更认真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帮青黎找到?缓解体内躁动的方法,她总是还想了?解青黎更多?,比如她那些浩大?沉重的过往,她作为吸血鬼的喜好,她强大?的能力,她以后如何生存,又或者,她曾经的情人。 不过艾娃并没有找到?,书中关于奈德拉的记述都是她怎么?恣意妄为的,关于那些旖旎的私事一丁点?都没有。 艾娃看着看着也觉得青黎或许是在说笑,她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怎么?会知道自己有过情人。 而?且书里的这个奈德拉那么?忙,天天忙着杀人屠城,挑拨关系,人间作恶,还积极勤劳地制造新生代吸血鬼,策划着反噬长亲……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找情人啊。 艾娃边看边叹气,直到?她看到?奈德拉被菲尔伯格亲王囚禁于银棺,深埋地下。 血族严禁自相?残杀,菲尔伯格亲王确实也没有杀她,只是把无法沉睡的血族少女长久地关了?起来,关在方寸之地。 艾娃合上那张羊皮卷轴的时候,正值雨幕即将降临,四周昏暗,一灯不亮周身咫尺,空旷沉寂的书房悄无声息,只她一个人的呼吸声,长长短短。 她不过怔了?几秒钟,便被突如其来的孤寂压得喘不过气,忙从寂静的书房里跑了?出来。 到?了?书房外还是难受,只能跑出那些幽深的长廊,推开沉重的大?门?。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细雨朦胧,和着风,扑在人脸上,冷飕飕的。 她这才觉得呼吸通畅了?些。 之后,却是怔忪。 青黎曾经说过,她能出世,是因为自己的血落入银棺。 而?深究起因,还因为她身上有菲尔伯格的血脉,同根同族的人类血液,更容易让血族恢复力量。 那如果自己,早一些,再早一些遇见她,是不是她就可?以早一些出来…… 她不由得胡思乱想,青黎却已经在偌大?的城堡中,感应到?她慌乱的脚步、沉重的喘息,闪身出现在雨里。 “艾娃?” 艾娃被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青黎温声问她。 艾娃这才回?过神?,忙摇头:“没,没什么?……” 她说着,却又忍不住走过去,拉住青黎的手。 青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脸,轻皱眉:“怎么?了??” 艾娃抽了?下鼻子,看起来可?怜巴巴地:“对不起。” 青黎微愣:“嗯?” 艾娃说:“我来得太晚了?……” 她说的实在太没头没脑,即使青黎已经自忖对她十分了?解,也有些不明白。 青黎揉她的头发:“说的什么?呀?” 艾娃不说话,只是张开手抱住她。 青黎也没有继续追问,只当她年少,青春正盛的孩子,情绪总是比旁时更难猜一些的。 “亲王大?人。” “亲王大?人夜安。” 背后突然?传来问安声,艾娃一惊,忙把人松开了?。 雨幕之中,两个血族年轻人正手持雨伞,恭敬地朝青黎行礼,同时也没忘记看向?艾娃。 “艾娃小姐夜安。” 艾娃自觉刚才拥抱青黎的行为实在轻佻,有些脸红,掂了?下裙摆之后飞快躲到?青黎身后。 相?比而?言,青黎表现得平常极了?,神?情看起来甚至有些冷漠,她只是点?点?头。 等那两个血族走远了?,艾娃才从青黎身后出来。 青黎失笑:“这么?害羞?” “才没有。”艾娃嘴硬,一边惊奇地抬起手:“这个这个!你怎么?做到?的?” 她也是被打岔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两个人之前明明已经站在了?雨里,身上竟然?没有一点?湿意,半空中的雨滴在距离头顶高的几寸处,像是遇到?了?看不见的玻璃罩,顺着两边往下滑,一点?都没落到?身上。 小姑娘的情绪果然?是来去自如,青黎看着她一下子就闪亮亮的眼眸,心叹。 “这样。” 青黎说着,一边随心意动,控制着一点?雨滴悬在眼前——这具身体天然?便拥有隔空取物的能力,其本质不过是用意念力控制实物,水自然?也是实物之一。 艾娃用手戳了?下那水珠,水滴破碎,沾湿了?一点?皮肤。 “哇——” 即便对青黎来说只是很平常的事,但?看见对方大?惊小怪的模样,还是会心情愉悦。 “你好厉害啊!”艾娃惊叹。 然?后她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好奇地问:“我站这里也行吗?” 答案是她刚刚停下就又往后退了?一步,“那这里呢,这里呢,这里呢……” 青黎在雨幕里一步步跟着她,神?情无奈,又十分纵容。 直到?艾娃一脚踩进?水洼里。 青黎闪身过去扶住她:“好玩吗?” 艾娃弯起眼睛:“嘿嘿,好玩。” 深沉的夜色凄冷,雨水打得周围招摇的花朵都垂下了?头,眼前的人却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把戏便笑得明媚,万物失色一般。 或许是因为做久了?吸血鬼,青黎发现自己对这种独属于人类才有的活力当真是流连。 她没有压抑自己,垂下头触碰人类温热的脸颊。 艾娃很快给予她回?应。 没过多?久,原本被控制得服服帖帖的雨水就失去禁锢,顷刻间便把两人打了?个湿透。 艾娃洗完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外面壁炉已经烧得很旺,房间里暖烘烘的。 她一路自言自语:“怎么?控制的嘛,一会儿灵一会儿不灵的……” 她一边嘀咕,一边径直扑到?柔软的大?床上,将脸蛋贴着微凉的被面,过一会儿,又翻一下,降温。 其实能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再强大?的吸血鬼也会沉溺于与人类的亲吻,所以连意念力都无暇顾及。 青黎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表情要?笑不笑的,脸颊上还带着被热水蒸过的红晕,洗过之后还未干透的金发披在背上,其实已经不再滴水,只是没有吹风机,所以还有些潮,没一会儿就把身上绸质的睡裙都洇湿了?,薄薄的布料紧紧贴着腰。 “艾娃。” 艾娃睁开眼睛,碧绿的眸子水润,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 “先别睡,头发还没干呢。”青黎说。 艾娃哦了?一声,直起身子,捡了?青黎放在一旁的浴巾蒙在头上。 青黎没有离开,站在床边看艾娃整理头发,她头发柔软浓密,浸了?水之后呈现出一种瑰丽的金琥珀色,很有光泽。 艾娃忍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她,用目光质问:你看什么?? 青黎停顿了?一秒,俯身,撩起她脸侧的头发勾到?耳后,说:“你看起来,就像一位真正的圣女。” 艾娃呆了?一下。 其实如果单纯以样貌来定义,青黎脑海里对圣女的想象,确实是艾娃的模样——多?年的修女生涯让她看起来无比纯美,眼睛总是赤诚,眸色碧绿澄澈,特别是她金色的长发,柔软灿烂,总能让人联想到?阳光之类温暖的东西。 虽然?在艾娃看来,“圣女”这两个字现在已经成了?个笑话,可?因为是青黎说出来,所以她想了?想,问:“你在夸我吗?” 青黎笑了?笑,说:“嗯,夸你好看。” 艾娃抿起唇角,抬头看着青黎,几秒钟后,不由得心想,啊,她又想亲我了?。 青黎确实很想亲她,无论是因为血族耽于享乐的本性,或者是这具身体对人类血肉的渴望,又或者,只是因为艾娃此?刻跪坐在床上,头发濡湿,眼眸水润,她甚至还不自觉地舔了?下殷红的唇。 “亲一下?” 青黎靠得更近了?些,手指摩挲她的脸侧。 艾娃发烫的脸颊被她冰凉的手指一碰,刺激得脚趾都要?蜷缩起来。 干吗要?问,她迷迷糊糊地想。 “可?以吗?” 青黎已经单膝跪在床上,一手撑着被面,一手捧着艾娃的脸,唇瓣凑近,似有似无地触碰着人类少女脸上温热的皮肤,催促追问。 艾娃只好张开一条唇缝:“嗯……” 尾音瞬间被吞噬,只余阵阵颤栗。 吸血鬼显然?并没有打算只亲一下,冰凉的柔软探入暖地,是连续不断的厮磨,克制又流连地啮咬。 艾娃不得不折起腰,来承受对方越来越缠绵的掠夺,后背被托着,冰冷的掌心揉着腰脊,直到?最后倒在床上,柔软厚实的床榻受到?重力微微回?弹了?一下,两具身体紧密地交叠在一起。 热烈的亲吻被短暂打断,青黎微微抬头,眼睛是漂亮的血玉色,眨也不眨地看着艾娃。 两人挨得太近了?,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对方身上每一处起伏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青黎冰凉的嘴唇蹭着身下人的唇和下巴,嗓音很低:“你身上好热……” 艾娃急促地喘着气,羞得脸蛋通红,明明青黎身上那么?冷,自己却像是要?被烧着了?,热得她甚至想要?追着那些凉意磨蹭,她恐慌于身体的变化,逃避一般伸手想推开身上的人,却轻易被人抓住手腕扣在头上。 青黎的唇蹭着她的脸侧,落到?她耳边,开口:“艾娃。” 咬字极为清晰地声线。 艾娃张着唇,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嗯?” “我想……”青黎含着她灼热的耳垂,说话间犬牙研磨,言犹未尽,“行吗?” 艾娃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敏感地缩着肩膀,小声问:“什么??” 青黎没回?答,濡湿的亲吻一连串往下,落在她细嫩的脖颈,鼻尖顶着她的下巴,让她被迫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喉管,含//住,舔//舐。 人类少女的皮肤很脆弱,吸血鬼轻轻辗转几次,便落下许多?暧昧的印记,殷红。 艾娃几乎意乱神?迷,眼尾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好一会儿才抓住一点?神?智的尾巴,颤颤巍巍地问:“是咬我吗?” 青黎忍不住笑了?下。 艾娃小声喘着气,有些懵懂又有些羞怯地看着她。 青黎轻轻吻着艾娃的唇,欲望已经将她的眼眸烧得猩红,眼尾勾出薄艳,但?她的动作依旧轻柔,生怕吓到?年轻的姑娘。 艾娃无意识的蹬着被子。 她心底已经有预感今天肯定不是亲吻就会结束,她感觉自己知道青黎的渴望是什么?,她也模模糊糊的渴望过,她还做过梦——可?要?说怎么?纾解,她又一无所知。 “不止是咬,”青黎用手指磨着她额前的发根,看着艾娃的眼睛,很认真地问询:“我摸一下,行吗?” 艾娃脑子里轰隆隆地响。 “我碰一下……” “我亲一下……” “我……” 墨发与金发完全纠缠在一起,吸血鬼冰凉的体温终于得到?温暖毫无障碍的滋养,圣女年轻美丽的身体被堕落的欲//望拉入红尘,纯洁白皙的肌肤泛出粉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艾娃一双手臂搂着青黎的脖子,像在海面之上攀着一叶浮舟,眼前旖旎,如同遇见一场浮华的梦,整个世界都在晃荡。 “疼吗?”青黎小声问她。 艾娃胡乱的摇头:“好凉……” 青黎安抚的轻吻她潮/红的脸,被薄泪覆盖的眼睛,和断断续续开合的唇。 良久,还是忍不住生出感叹。 “好暖。” 第95章 西方玄幻25 床头处的纱幔一半落在床上, 一半迤逦到地毯上。 空间有些昏暗,只有壁炉的烧得极旺,橙黄色的火光欢快跳动着, 遥遥映着一角蚕丝薄被。 今天的床上用品是一整套玫瑰色的料子,质感轻薄丝滑, 边角处有金线勾勒的花纹,繁杂的蕾丝垂挂装饰, 看?起来无比奢华。 可?如今这昂贵的面料却没有得到珍惜, 被子甚至没有被揭开,被面上也?一片凌乱, 有些胡乱地耷拉下来。 一只手终于受不?住,从纱幔下探出, 紧紧攥着床沿边上的被角,微微发着抖, 因为用力,指尖和?关节处都泛出白色, 血液被充斥在?指腹的位置, 有种细嫩的嫣红。 轻盈的床幔被这只手带出晃动, 随着力度浅浅飘摇。 空气里的灼热缠着声音,那是旖旎的夜话, 亲密的私语, 又或者, 只是一些不?成调的喘息和?低吟。 直到壁炉的火焰开始回落, 光源渐弱。 纱幔下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了,停滞的血液回流, 手指慢慢恢复了莹润,白皙中透出漂亮的粉。 只有柔软的蚕丝被面不?堪受人类的拧扯, 留下很深的褶皱,狼藉不?堪。 青黎亲吻女孩的唇,被辗转多次,她的唇瓣已经变得很饱满,灔丽。 “渴不?渴?”青黎问她。 艾娃湿漉漉的眼睫抖了下,碧绿的眼眸还洇着水光,波光潋滟,金发蓬松柔软,覆在?光洁的身子上,像只猫,被揉弄久了,一时?说不?出话。 青黎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补点水。” 艾娃抿起唇,喉咙确实已经干了,亲吻太?多,又持续不?断地哼叫,还被折腾哭了,身上出了许多汗,湿淋淋的。 艾娃小声嗯了下,一边用手在?床上悄悄摸索,而后揭了个被角,勉强裹在?身上。 青黎轻轻笑了下,没去管她的羞涩,只是把手伸到床外,远处桌子上象牙白的珐琅纹茶壶随即被她隔空取在?手上。 艾娃看?了两眼。 青黎便又取了一只杯子,晚间泡的红茶,到现在?茶水还是温热的,只是茶汤有些浓,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红棕色。 艾娃撑起上半身,仰起下巴。 青黎喂她喝水,喂得急了,惹得艾娃轻咳,掩着身子的被角被震动,慢慢往下滑,露出漂亮的锁骨和?胸口。 吸血鬼的唇舌不?知轻重,在?白净的肌肤上烙下了印子,像珠光中开了一朵朵绯色的花。 青黎喉间上下滚动,也?觉得有些干涩。 “你要喝吗?”艾娃看?着她,小声问。 青黎嗯了声,随后也?抿了口茶水,转而覆到艾娃唇上。 艾娃不?由得伸手扶着青黎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微微使力把人推开了些,喘着气:“我不?要喝了……” “好。” 青黎把杯子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回过身后,又俯身。 艾娃躲着她,缩着身子往被子里钻,哑着声音推拒:“不?要……” 她那点力度对吸血鬼来说简直可?以忽视,但青黎还是放缓了动作,体?贴地问:“不?舒服吗?” 艾娃被问得身心战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开口:“有点累……” 青黎疑惑了两秒,但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好作罢。 艾娃确实是觉得累,腰酸,腿也?软,最重要的是,她对身体?里那种陌生的、濒临失控的感觉还有点胆怯。 外面的夜雨很大,山间的风吹过古老林立的城堡,被各种石头奏成一曲寒冽的呼哨。 室内却暖融融的。 艾娃窝在?青黎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浓茶,她一时?没有明显的睡意,但也?不?敢乱动,因为两人没有穿衣服,彼此?肌肤贴着,她生怕惹着了精力旺盛的亲王大人。 寂静之?中,壁炉里的木炭爆裂了一声。 艾娃一激灵。 青黎很明显的笑了下。 艾娃又想咬被子了,她微咳,赶快找话题打破尴尬:“壁炉烧得好热啊……” 青黎说:“怕你受凉。” 青黎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揉了揉她的腰,又问:“现在?还凉吗?” 艾娃被她一碰,腰肢就软得跟要化水了一样,根本无暇猜测对方说的是什么?凉。 她弓着腰忍了一会?儿,连回答都忘了,仓促地转移话题:“我我看?其他其他血族都会?喝酒喝茶,你你怎么?不?喝?” 青黎看?着她发丝间红红的耳尖,心中轻叹了下,把手松了,回答:“血族消化不?了人类的食物,就算是液体?,在?过滤掉清水后,也?要把杂质排出体?外……” 艾娃迷迷糊糊地听青黎说话,头埋在?臂弯里,鼻息之?间一直萦绕着一股很浓郁的香,馥雅柔媚,像古老的城堡中那些火焰般的花瓣都被碾碎了,泡在?碎冰里。 “她们喝酒喝茶,是因为可?以品尝到味道,但我不?可?以,所以喝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艾娃慢了半拍,才抬起头,看?着青黎。 “你只能尝出血液的味道,是吗?” 青黎轻轻唔了声。 艾娃心里一下子又难受了,她忍不?住伸手去摸青黎的眼睛,黑鸦鸦的睫毛,瞳色却是妖艳绮丽的血红,将?这张苍白而美丽的脸点缀出魅惑。 青黎任她动作,甚至主动用脸颊蹭了蹭她温暖的手,又抬起头,将?唇放在?她手心里,开口时?,冰凉的唇似有似无的摩挲着手心。 “你的血,很香,很甜。” 艾娃听得头皮直发麻,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尽管青黎的声线依旧平稳,但艾娃还是能听出对方在?说这话时?压抑在?喉头间反复叫嚣的渴望——就好像青黎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她血液的味道,就能引起全身颤栗。 青黎的鼻尖还在?她手指上磨蹭,即便没有任何气息,依旧撩拨得人心底火热。 艾娃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刻吸血鬼恣意贪恋的神态吸引,不?由得微张起唇,轻轻地喘气。 她看?着青黎仰起的下巴,纤细的脖颈——她的脖子真漂亮,白皙,干净,距离很近,才能看?到一点轻微的喉骨凸出——这是吞咽自己血液的地方。 艾娃心底像点了一把邪火,一瞬间烧得她头昏脑涨,她甚至止不?住地想:让她咬我的脖子吧,让她喝我的血,她喝我的血会?很快乐,她会?很…… 一想到青黎咬住她脖子时?舒畅而满足的神情,她激动得都想要发抖。 “青、青黎……”她往上蹭了蹭。 青黎还有些漫不?经心:“嗯?” “你想,你,你现在?想吸我的血吗?” 几乎是肉眼可?见,青黎放松的动作骤然一顿,垂眸,眼睛盯向她。 那种被野兽盯上的眼神。 艾娃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开始发麻,她的一只手还在?摸着青黎的脸,指腹落在?上眼睑的位置,隐约能感觉到眼皮下不?正常的跳动。 “你可?以咬……” 青黎突然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艾娃缩了下脖子,反射性想往后退,却被一只手扣住了后脖颈,下巴也?被人捏住,冰凉的手指在?脸颊上掐得都有点疼。 她被吻得很凶,都喘不?过来气,到最后连嘴唇都蹭破了,带出浓重的血腥味。 “艾娃。” 青黎压在?她身上,重重地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又低又沉。 “别勾我。” 艾娃眼睫剧烈抖了下,眼尾有些湿。 “我害怕自己会?……”青黎闭了闭眼,手上松了些力气,“杀了你。” 青黎说:“我不?想你死。” 艾娃瞪大眼睛,不?知是被她吓得,还是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别哭。”青黎很快缓住情绪,软下声音。 艾娃抿住唇,下唇上被青黎的犬牙蹭破一个细小的口子,被挤压了有些疼,好在?已经不?再出血。 青黎伸出手帮她擦眼泪,就像几秒钟前的戾气只是昙花一现。 艾娃不?说话,半晌后翻了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青黎微愣,看?着小女朋友不?断抽动的肩膀颇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她俯身过去,哄着:“别哭了,我不?对,我不?该凶你。” 艾娃不?理会?。 青黎摸了摸她的头发,一时?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是该继续讲道理,还是要继续道歉。 还好艾娃的声音很快闷闷地传出来:“是我不?对呜呜……” 青黎动作一顿,不?禁被她逗笑,忍了下才轻声道:“你没什么?不?对,你只是不?知道,是我之?前没有说清楚,我不?好。” 艾娃又不?说话了,但抽泣的动作明显缓下来。 青黎抚摸她的背,一边说:“艾娃,我以后忍不?住了会?吸你的血,只是不?能经常,大概半年吸一次,其他时?候——” “这么?久?”艾娃露出一只眼睛瞅她,瓮声瓮气。 “半年一次已经够多了,人不?能经常失血,否则身体?内组织器官长期缺氧,会?生很多病,严重的还会?直接危及生命。” 艾娃闻言想了一会?儿,侧过头,眼睛水汪汪的:“那你不?是一直要挨饿……” 青黎说:“是啊,挨饿的吸血鬼脾气坏,所以你多担待好不?好?” 艾娃听了有点想笑,可?心里又很难过。 青黎伸出手指,把她被眼泪沾湿贴在?脸侧的头发勾下来,说:“别哭了。” 艾娃嗯了声,然后说:“你脾气一点都不?坏。” 青黎笑了笑。 艾娃的情绪来去得很快,之?前委屈的情绪被哄着没几下就散了。 此?时?她趴在?枕头上,侧着头看?着青黎的样子,心脏便止不?住地发软。 良久,她突然直起身,主动碰了碰青黎的唇。 没有浅尝辄止。 青黎握住一截柔软的腰,问:“不?累了?” 艾娃抖着一截柔软的腰,话都说不?出来。 心里却恍恍惚惚地想,还不?是,还不?是因为你喜欢…… 第96章 西方玄幻26 下了一场浩大的夜雨之后, 萨德迈尔城正式进入寒季,山风无休无止地?在?黑色的城垛间穿梭,掠过高高的窗户、石缝、尖塔, 发出?幽灵般的哨声。 艾娃好几晚都没?听到城堡里近乎奢靡张扬的宴会声。 血族讨厌炎夏,但对于冬季她们也一向敬谢不敏, 与人类一样,寒冷会让她们的躯体变得僵硬, 而?这个时代取暖的工具却?只有火——可血族同样厌恶火。 所以在?整个萨德迈尔城堡, 除了亲王大人住处的壁炉会长燃不熄,其他房间中的壁炉基本只是个摆设, 就?连采光的烛台都寥寥,以至于很多地方都常年处于昏暗。 血族进入了冬季短暂的休眠,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棺椁里,只有在?用餐的时候才会醒来。 艾娃也被迫将很多时间都浪费在?了床上。 “你都不睡你的棺材了……”艾娃控诉不知节制的吸血鬼。 吸血鬼红色的眼眸闪了下, 微歪头,诚恳地?询问:“你想在?棺材里——” “我不想!”艾娃秒懂, 急忙打断她的话?, 连连摇头, 满头金发跟着晃动?。 吸血鬼直直地?看着她,停顿了足足三秒, 才开口:“好吧。” 几乎溢出?来的失望。 艾娃咬着牙, 指尖用力掐着手心, 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住因为吸血鬼的两个字就?轻易想要?妥协的话?。 为了防止自己变卦, 她还?忙不迭地?伸手去推吸血鬼的肩膀:“现?在?是白天,你去睡你的棺材, 不要?上我的床。” 吸血鬼怜惜小女朋友脆弱的人类身体,也愿意让着她, 顺从地?被她推着,一步步走到自己的棺椁前。 艾娃气势很足,恶狠狠地?警告:“今天不许出?来!” 说完了,她还?打算把棺盖合上,可惜那黑漆漆的棺盖奇重无比,就?算她用手推,用背顶,也纹丝不动?。 最后还?是青黎听不下去她吭吭哧哧的声音,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拉,自己盖上了。 艾娃一愣,转身就?走到墙角里一个拳击桩旁,砰砰砰重重捶了几拳——这东西是青黎特意给她锻炼身体做的。 青黎总是让她多吃饭,多锻炼,为此?画了很多图纸,让瑞赛德城里的人类工匠比对着做。 她还?有一副羽毛球拍呢,可惜尤娜萝走了,艾娃又总是避免跟这座城堡里那些被作为“食物”的人类交流,所以都没?用过几次。 其实艾娃也时常催眠过自己:我又没?有害过人,青黎也没?吸过别人的血,那些人被当作“食物”都是教廷和达官贵人的错,要?么就?怪那些必须以吸食人类血液来维持生命的吸血鬼,反正跟我没?关系…… 可就?算她这么反复告诉自己,还?是会心虚,最后只能?以“我做了人类叛徒”来终结自己的胡思乱想。 青黎自然也理解她的纠结,如果这一世?她同艾娃一样是人类,她或许也做不到心安理得,但可惜,她现?在?是血族。 在?这个世?界,血族和人类天然便是对立的捕食关系,青黎可以控制自己不因天性去猎杀人类,但她不会这样去要?求别的血族。 这是生物种族之间的自然法则。 至于别的,那些血族的未来,青黎当然更没?兴趣——这么一具时时刻刻处于火山爆发前兆的身体,她都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 又过了些时日,萨德迈尔城逐渐开始下雪,初始只是淅淅沥沥的雪沫子,天空一直阴沉沉的,而?后便连续下了几日大雪。 黑色的城堡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终于散去几分邪恶,甚至变得可爱起来。 一日,天终于放晴,正午的时候,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如同给世?界笼了一层金边。 艾娃被阴冷的天气困在?室内多日,眼馋这难得的晴,便拖了个椅子在?广场那里看书晒太阳。 没?过一会儿,青黎也出?来了。 吸血鬼走路悄无声息地?,只等艾娃觉得眼前一暗才察觉到,抬头,便看见青黎撑着一把伞,站在?她旁边。 黑裙,黑发,黑伞,跟这雪白的世?界格格不入似的。 艾娃拉住她垂在?腿边的手,晃了晃:“你怎么出?来了?” 青黎说:“陪陪你。” 艾娃弯着眼睛笑,白净的脸蛋被晒得微红,整个人看起来又明?媚又灿烂。 她往旁边挪了挪,拍拍椅子:“你坐这儿。” 青黎坐下了,她又去摸青黎的胳膊:“你都没?加衣服,冷不冷啊?” 青黎伸手揽着她的腰,摇了摇头:“不冷。” 艾娃把头靠在?青黎肩膀上,看着头顶的黑伞觉得好笑:“我晒太阳,你打着伞怎么晒?” 青黎刚想放下,艾娃又拦住她,“算了,就?这样吧,我刚才还?觉得刺眼呢。” 青黎笑了笑,又把伞举起来了——她虽然不害怕阳光,但冬日的紫外线一点也不比别的时候弱,照在?身上会有明?显的刺痛,她在?这里又不需要?掩饰什么,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艾娃懒洋洋地?靠着她,把腿伸得长长的,探到伞檐的外面。 午后温暖,没?有一丝风。 艾娃抓着青黎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翻来覆去地?摆弄,良久,又抬头,去看青黎。 青黎身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装饰品,乌黑的卷发散在?背上,肌肤就?像这寒冷的雪,唇色天然嫣红。 艾娃看过青黎神情冷漠而?锐利的模样,仿佛能?洞察这世?上一切,看穿人心,但此?刻,她面容平静而?放松,目光柔和,整个人有种油彩画般沉静的艺术美感,特别不真实。 可怎么办呢,这个不真实的吸血鬼确确实实正在?陪自己晒太阳啊,即使她需要?多此?一举的打把伞。 艾娃心里软软的,片刻后站起来,摘了自己头上金色橄榄枝状的头饰,放到青黎耳侧,插进黑色的发里,又小心整理。 整理完了,左右看了看,最后盯着青黎的眼睛,说:“你好漂亮啊。” 青黎笑了下,说:“你更漂亮。” 艾娃抿着唇笑,俯下身,加重语气:“你更漂亮!” 青黎没?继续互相夸奖的小游戏,抬起下巴,用嘴唇碰了下她的唇角。 艾娃眯了眯眼睛,她知道这会儿外面肯定?没?人,所以胆子大了些,小追了下。 青黎果断加深了这个吻。 艾娃坐到青黎腿上,搂着她的脖子。 分开的时候,气喘吁吁地?。 艾娃小喘着气,不服气地?嘀咕:“你都不需要?换气……” 青黎闻言张开唇,对着她还?未离去的指尖轻“呼”了下。 艾娃呀了声。 青黎失笑。 两人闹了一会儿,艾娃便搂着青黎的脖子,趴在?她怀里——她本就?年纪小,亲密之后,对恋人自然更依赖,黏黏糊糊的。 “好快啊。”艾娃小声感叹。 青黎问:“什么好快?” “时间过得好快,”艾娃用手指卷着她的一缕头发,说:“马上都快到圣诞日了。” 青黎说:“嗯。” 艾娃说:“你们吸血鬼肯定?不过圣诞日。” 青黎说:“你想过节?” 艾娃摇头:“我在?修女院的时候,每次过圣诞日都好忙,要?做很多饼干,点心,出?去布施,还?要?参加典会,不停地?做祷告……” 艾娃停顿了下,然后说:“我现?在?好久都没?做祷告了!” 青黎刚想安慰她,她就?叹了口气,说:“不做就?不做吧,我都跟魔鬼为伍了,做了也没?用,主?也不会保佑我,唉。” 青黎说:“没?事,魔鬼会保佑你。” 艾娃笑得身子都抖了,说:“你好会吓人。” 青黎也笑了,改口:“那我保佑你好了。” 艾娃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了,抱紧她,说:“你一定?要?保佑我。” 青黎轻轻嗯了声,亲了亲她的脸侧。 艾娃一会儿又换了个姿势,趴在?她另一个肩膀上,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我小时候还?挺喜欢过圣诞日的,好多小孩可以在?一块玩,可以一直吃饼干,糖果,大人们也不会管。我小时候还?因为跟别的小孩挣糖打架呢,我可厉害了,露西她们都打不过我。” 青黎哇了声,说:“艾娃好厉害。” 艾娃特别满意青黎的捧场,用脸颊蹭了蹭青黎的肩膀。 青黎摸她的后背,问:“想家了?” 艾娃一愣。 青黎说:“你想回家的话?,我可以带你回去。” 艾娃有点没?反应过来,神情懵懵的:“你,你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想什么呢。”青黎失笑,“我的意思是你想回家的话?,我可以带你回去看看,我飞得很快,带你飞到柏恩城的话?,一个晚上就?够了。” 艾娃说:“……哦……哦!” “你可以飞一个晚上!” 青黎说:“是啊,你又不重,如果中途不休息的话?,或许都用不到一个晚上。” 艾娃瞪大了眼睛。 青黎摸了摸她的小脸,说:“不想回家也没?关系,你闷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出?去玩。” 青黎之前确实没?什么想出?萨德迈尔城的想法,因为这地?方能?令她比在?别处舒适。艾娃也没?有,她在?咫尺之地?的修女院待了很多年,都宅习惯了,如果没?有旁人一起怂恿,她基本不会主?动?念着出?去玩。 至于想不想回家——青黎其实已经问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初见,第二次是询问她是否愿意做圣女,现?在?是第三次。 艾娃自己也不知道。 离开家太久了,离开的时候又很不愉快,再到后来在?修女院,日复一日地?祈祷念诵,洗脑一般,早默认自己的身心已经与家人划开界限,此?后终生侍奉“神明?”。 对艾娃来说,柏恩城的伯爵府,在?很久之前就?变成了一个仅仅具有象征意义的地?方。而?她每次想家,想的不过是幼时无忧无虑的回忆。 艾娃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可以带着我飞那么久?” 青黎捏捏她的后颈:“可以。” 艾娃又想了一会儿,问:“那现?在?在?天上飞会不会太冷?” 青黎说:“你穿多点。” 艾娃说:“我问的是你。” 青黎说:“我找个有月亮的晚上就?好了。” 艾娃哦一声,又想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还?是担心累到你……” 表情扭扭捏捏的,明?显是动?了心思,却?又没?太确定?,左右犹豫。 青黎笑了笑,摸摸她光滑的小脸,作势想了几秒,说:“那你补偿我一下。” 艾娃眨了下眼睛,天真地?问:“怎么补偿?” 青黎说:“陪我一起睡觉。” 艾娃张了下嘴巴,压着声音说:“我已经陪你睡过了啊!” “在?床上,”青黎咬字缓慢,停顿了下,才继续说:“只能?算我陪你睡。” 艾娃听的目瞪口呆,片刻后,从青黎腿上跳下来,直接退到太阳底下去了,对着她:“狡猾的吸血鬼!” 青黎坐在?椅子上,细长的手指稳稳撑着黑伞,乌黑的发上还?带着艾娃别进去的金色橄榄枝呢,雪白的面容在?一层阴影下依旧美的令人失神,漂亮的墨蓝色眼眸动?人极了,像古老幽静的湖泊,天然情深。 她看着艾娃,目光柔软,声音温和。 “没?关系,你不愿意补偿,我也会带你飞出?去玩。” 第97章 西方玄幻27 青黎回到房间的时候, 看见艾娃正对着自己的棺椁探头探脑。 她今晚给在城里几对彼此初拥的吸血鬼做了交叉配血实验,手头的机械都是现制的,简易版的离心机尚且需要手工摇动, 抗凝剂榨取自柑橘,作用也同样寥寥。 测试结果也近乎杂乱, 唯一能看出来的是,十二对数据中主测反应为阴性的有九对。 青黎勉强猜测人类和吸血鬼之间的血液在医学上同样有所谓的输血排异现象, 当?人类的血型和吸血鬼一致时, 转化成功的概率或许会大。 但数据太少了,工具又实在粗糙, 根本无法?保证其准确性,所有的判断都只能说是臆想, 根本算不得数。 好在青黎本来也不奢求在这个时代就?能研究出结果。 青黎往里走了走,艾娃正踮着脚尖,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半个身子?都快钻进去了。 她稍咳一声, 就?看见艾娃的身体猛地一抖, 像做了坏事被人目睹现场。 “看什么呢?”青黎问。 艾娃慌忙转过身, 直摇头,说:“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看。” 青黎故意说:“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呢。” 小姑娘有点硬气, 青黎一提出要补偿, 她都把要出去的念头都打消了。 “我才没有!”艾娃边说边移到距离棺材远远的地方。 青黎笑?了下, 没继续逗她, 走到旁边的桌子?上,拿起?羽毛笔在纸上做了些补充。 没过一会儿, 艾娃便?过来,趴在桌子?边看她写字, 中途忍不住问她写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青黎没有敷衍,慢慢跟她讲。 艾娃似懂非懂,听到后面,只记得一句:“所以你是觉得你身上的血液可能是稀有性的血,如果能补充到足够多一样的稀有血,或许就?能慢慢脱离暴躁期。” 青黎说:“只是一种?猜想。” 艾娃问:“那我的血是稀有血吗?” 青黎说:“我也不知道。” 艾娃皱着脸:“那怎么才能知道?” 青黎想了想,说:“或许要再过个几百年吧。” 艾娃托着下巴不说话了。 青黎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她眼眶红红的,她伸手摸了摸艾娃的脸,轻声问:“怎么了?” 艾娃抿唇,抬眸看她,一滴很大颗的眼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出来,挂在下眼睫上,小模样委屈得不像话:“我、我等不了几百年怎么办?” 青黎微怔。 艾娃说:“你可以活很久,我却快要死了。” “怎么就?快要死了,”青黎哭笑?不得,拂去她的眼泪,“你年纪这么小,还?是个小姑娘呢。” 艾娃眼睛湿漉漉的:“可我只是个人,人就?是会死,还?会老,以后我老了怎么办,你还?会喜欢我吗?还?会偏爱我吗?” 她问到最后声音都哑了,神?色仓皇,带着浓浓的不安。 青黎便?站起?来,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那我是只吸血鬼,会忍不住伤害你,还?害得你脱离原来的人类世?界,只能跟我住在这荒芜的山林之中,以后都很少会有朋友,也不会拥有家人。” “艾娃,等以后你长大了,看过人世?间万家灯火,你会后悔年少时选择与吸血鬼纠缠在一起?吗?” 艾娃抬头看着她,声音还?有点哽咽:“我才不会后悔。” “我也是一样,”青黎亲亲她红彤彤的眼睛,说:“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艾娃闻言眼睫轻颤,手指攥着她后背上的衣服,小声地再三?确认:“真的吗?” 青黎说:“真的。” 艾娃便?稍微放心地在她身上蹭了蹭眼泪,瓮声瓮气地说:“等我老了,满脸皱纹成了老婆婆,你也要记住你现在的话,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青黎笑?了笑?,说:“好。” “如果,如果我死了……”艾娃抿唇,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甚至一想起?来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呜你就?再找别人吧呜呜呜呜……” 艾娃以前从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眼泪跟小河一样,止也止不住。 她小时候离开家都没哭的这么凶,在修女院里,她虽然算不上最要强的,但也绝对不好惹,就?连遇到巴尔克的骚扰,她都没哭,可一遇到青黎,却软的跟个面团子?似的,不能受一丁点委屈,否则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她哭得脑子?都懵懵的,连青黎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知道后来青黎拉着她洗手洗脸,又哄她去床上睡觉,还?一直拍她的背。 艾娃哭累了,睡了一晚,醒了就?去敲青黎的棺材盖。 “我后悔了。” 青黎手撑着棺材沿,“后悔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也不能找别人。” 她说话时声音沙哑,连鞋也没穿,赤着脚,身上穿着浅白色的睡裙,金发乱蓬蓬的,一双眼睛红肿,脸蛋都鼓了,偏偏表情又很认真。 说完了,艾娃还?特?意凑近她,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如果我死了,你也不能找别人。” 青黎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艾娃抿唇,说:“青黎,昨晚是我胡说八道的,你不要当?真,现在才是我的真心话。” 青黎嗯了一声,歪头:“说不定,我会比你更?先离开这个世?界。” 艾娃一怔,“为、为什么?” 青黎说:“感觉。” 艾娃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青黎像是随便?一说,很快换了个姿势,单臂放在棺材的边缘,下巴枕在上面,看着艾娃:“你放心,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你。” “真的?” 青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说:“真的。” 艾娃抽了抽鼻子?,其实青黎也没说什么动听的话,她却像突然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悬在半空中的灵魂也回到了体内,四周的一切都由虚变实。 她两手撑着棺木的边缘,把青黎围在自己胳膊里,还?低头在她脸上碰了一下,说:“好吧,那我相信你了。” 青黎不由得笑?了下,人类少女很敏感,但也好哄得很。 气氛逐渐变好,青黎便?伸手,说:“陪我睡觉。” 艾娃脸上刚浮现出来的笑?容一滞。 几秒钟后,艾娃躺在青黎怀里,颤抖着声音问:“你干嘛,总总要我跟你一起?睡棺材呀?” “因为这就?是我,这就?是吸血鬼的日常生活,”青黎有些用力地抱着她,借此给她身体上的安全感,又用手指一下一下理着她的头发:“我生命里一半的时间都要睡在这里。” “艾娃,我们要在一起?很多年,所以总要去接受对方的一切,而不是逃避,或者仅仅接受喜欢的那一部分。” “我们需要彼此磨合、彼此迁就?,就?像我可以陪你睡床,你也可以陪我睡棺材。” 狭小的空间里超乎寻常的安静,背后黑色的棺木像是能吸收杂音,把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噪音都横扫一空,耳边只留下青黎的声音。 她说得很慢,嗓音轻轻地,如同怀着万千柔情,耐心地对人类少女解释,还?说她们要在一起?很多年。 艾娃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过了许久了,才软软地嗯一声。 青黎低头亲亲她的耳垂,说:“谢谢你愿意迁就?我。” 艾娃不吭声,只是收拢手臂,整个人钻进青黎的怀里,几乎想把自己嵌进去。 青黎还?以为她害怕,便?也紧紧抱着她,安抚着:“今天只是先适应一下,不盖盖子?,如果你最后还?是不能接受,以后便?不这样了,我不会强迫你改变自己。” 艾娃摇头,脑袋在她胸前直蹭,说:“我不怕。” “你不怕抱我这么紧?”青黎说着,动了动被缠上的腿。 艾娃说:“我就?喜欢抱着你。” 青黎笑?了下,很轻,但在这里,却像是停在耳边一样清晰。 青黎慢慢与她说话,缓解初次进入吸血鬼睡眠领域的人类紧张的情绪,问她:“那你还?喜欢我什么?” 艾娃说:“你身上好香。” 青黎说:“还?有呢?” 艾娃说:“你长得好看。” 青黎失笑?,继续问:“哪里最好看?” 艾娃停了一会儿,抬起?头,棺椁的上空是高高的天花板,那里明明有很大的光亮,可却像是漏不进棺材里一样,距离这么近,青黎的脸都模模糊糊的。 艾娃伸出手,触碰青黎的下巴,又往上,是青黎的嘴唇。 青黎轻轻咬她的指尖,又轻轻蹭她的腿。 艾娃张了下嘴,又很快咬住唇。 可棺材里只有一个人的哼声,掩也掩不住。 过了一会儿,艾娃重?新将头埋在青黎胸前。 空间太小了,又安静,一丁点声音、反应、味道都能被彼此感受得一清二楚。 艾娃想,应该是因为两个人抱的太紧了,四周还?都是青黎身上的香,馥雅浓郁,跟加了毒似的。 吸血鬼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闻的味道? 也许就?跟她们的魔法?一样吧。 就?是棺材板太硬了,艾娃想,如果自己以后经常跟青黎一起?睡棺材的话,肯定要在下面加个绒垫,这样躺的比较舒服,也不会弄脏。 不过暂时还?是不要睡了,虽然青黎好像很喜欢的样子?,但是,回音好大。 唉,青黎喜欢…… 艾娃把自己装进连体衣睡袋里,露出脑袋,蹦到青黎面前,“我穿成这样你还?喜欢吗?” “嗯。”青黎捏着她的下巴亲一下,然后给她系好侧面的扣子?,说:“特?意给你做的,防寒。” 艾娃看着镜子?里从头到脚白绒绒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皮毛缝的,她不过穿一会儿,脸都热红了。 她左右看了看,还?挺兴奋的,但也有点担心:“会不会太重?了呀。” 青黎伸手揽她的腰,轻掂一下,艾娃的脚尖便?离了地,“不重?。” 随即又说:“出门玩的话,再带两袋金币吧。” 第98章 西方玄幻28 圆月高悬, 天地浩荡。 青黎没有实际计算过,但?自忖在奋力展翅之下,这具身体的时速应该能达到近四百公里?, 而如果爆发潜力,也许可以做到五百以上。 血族视蝙蝠为图腾先祖, 化成人形之后,其飞行速度、战斗耐力都随着体量呈几何倍数上涨, 如同鸟类中?的顶级猛禽, 空中?霸主。 至于要随身携带个人类,其对比, 大概就像贝壳之于海鹰,实在毫不?费力。 但?鉴于艾娃总忍不?住要从睡袋里?伸出?头往外面瞅, 青黎有好几次都觉得这并不?是个好主意,或许她们真的不?该仗着“超能力”乘风出?行, 老老实实地坐马车才会更适合好奇心严重的年轻人。 “小心耳朵冻掉。” 青黎叹气,一边用手捂住她的头, 让艾娃露出?来的脑袋尽量贴着自己的胸口。 艾娃说话时, 声音都要快风吹跑了, 但?以青黎如今的感官敏锐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冷我不?冷, 我就看两眼?……” 艾娃也当真是看了两眼?, 就将自己的脑袋缩回?去, 然后问:“我会不?会掉下去啊?” 青黎说:“会。” 艾娃就笑, 笑得睡袋都跟着震荡,问:“掉下去你接不?接得住?” 青黎问:“想试试吗?” 艾娃嘿嘿一声:“那还是不?试了。” 青黎也没真的松开手, 而是扇了下右翼,身体微侧之后俯冲直下, 几乎要碰到那些林木上的积雪时,才蓦地一展翅膀,再次飞起。 地面上无数积雪和沉睡中?的动物被她的动作惊醒,一时间雪沫四溅,鸟兽齐鸣。 艾娃也跟着尖叫,声音闷闷地,过了一会儿,又把头伸出?来,脸蛋都兴奋红了。 “啊啊!可?以再来一次吗?!” 柏恩城并不?在瑞赛德帝国境内,它属于另外一个国家。在这片大陆,分裂是一种?常态,各种?各样的国家林立,有无数国王和权政,唯一统一的是人民的信仰,也因此,教廷才能站在这片大陆的顶峰。 柏恩城距离萨德迈尔并不?算太远,照这个时代的计量单位换算,尚不?到一千公里?。 但?因着艾娃看见了月光下漂亮的月牙湖要下去看看,又看见了某个高山上奇异的光要下去看看,还碰见了一座陌生的城池、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都要下去看看,她还要担心青黎会不?会累,所以时不?时请求休息——她们确实玩了一夜。 直到清晨的时候,她们在雪山之巅上看了一场壮美的日出?。 艾娃终于沉静下来,被震撼得完全?失去语言。 后来青黎抱着她,在那金色和红色交织的迤逦光线中?翱翔穿梭,像穿梭进一场绮丽梦幻的仙境。 等?进了柏恩城,她们在上空徘徊了一圈,最后落到一个富饶的庄园里?。 阳光融融,这座庄园却像还沉睡在梦里?,大门?紧闭,窗户四合。 艾娃还有些懵,随便脱了睡袋,里?面的裙子已经皱皱巴巴,头发也蓬乱。 她刚想问青黎这是什?么地方,前方的门?突然开了,露出?一个人影,那人影背后很昏暗,连带着隐在黑暗中?的面容都看不?清楚,轻易便让艾娃想起萨德迈尔城里?那些门?窗紧闭的房间。 “亲王大人?”一道带着明显带着疑惑的女声。 青黎微点?了下头,走了进去。 艾娃一愣,忙抱着睡袋也跟上。 进了大厅后,门?很快就被关?上,视野更昏暗,所有的家具摆设都影影绰绰。 青黎出?声:“点?支蜡烛。” “是……是。” 那女人应下,随后一缕烛光却是从另一侧亮起来的。 艾娃眼?睛一眯,才看清楚大厅里?有两个人,不?是,两个吸血鬼。 开门?的女吸血鬼和端着烛台的男吸血鬼一起朝青黎行礼,红色的眼?睛被烛光照着,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尊敬的亲王大人,欢迎光临敝宅。”女吸血鬼声音恭敬,“我是黛瑞雅,他是我的后人埃里?克。” “亲王大人安。”埃里?克垂首再次行礼,声音微微发抖。 青黎朝她们点?头,说:“萨德迈尔,雅斯特林。” 随后她又看向艾娃,说:“这是我的伴侣,艾娃·奥韦纳。” 艾娃一愣,转过头看她。 青黎神情平常,继续面对着房里?的吸血鬼:“我要在这里?停留几日,辛苦你们帮我安排一下住处,”她停顿了一下,补充,“人类的住处。” “是。”黛瑞雅应下,同时脑子里?飞快旋转,萨德迈尔相当于血族的京都,她自然是知道的。 而艾娃·奥韦纳,她也知道,是今年教廷推选的圣女,夏天的时候,城里?那位奥韦纳伯爵还因为女儿是圣女得到了国王的嘉奖。 至于雅斯特林,她感觉自己像是听过,但?丝毫想不?起来。 不?过她面上并未有任何异样,俯身道:“雅斯特林亲王,奥韦纳小姐,为你们效劳是我的荣幸。” 黛瑞雅从埃里?克手里?取了烛台,毕恭毕敬地请这位突然来访的血族亲王上楼,引她们进房间。 临走前,她还特意询问青黎是否需要新?鲜的血液。 青黎摇摇头,说:“给她来些人类的食物。” 艾娃朝看向她的黛瑞雅笑了下:“谢谢。” 黛瑞雅出?去准备食物,艾娃就在房间里?直勾勾地看着青黎。 青黎把窗户开了一半,整个房间都变得光亮起来,她在阴影处的那侧坐下,才对上艾娃一直追逐她的视线。 艾娃目光用力。 青黎歪头:“怎么了?” 艾娃说:“你刚才,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什?么?” 艾娃走过来,用力地说:“伴侣啊!” 青黎啊了声,自然地反问:“你不?是吗?” “我,”艾娃抿唇,脸颊微烫,有点?不?好意思?,“那你也不?能那么说……” “当然可?以,”青黎笑了笑,“她们是血族,血族才不?会对这些大惊小怪。” 艾娃动动唇,门?就被敲响了。 黛瑞雅看见房间窗户漏进来的那一半的阳光时,原本?就苍白的面容几乎要爆出?青筋。 艾娃看她那样子,忙把她手里?的托盘接了过去,也没邀请她再进房间,只是说:“如果方便,你可?以找个人类侍从做这些。” 艾娃已经看出?来,这两个吸血鬼一定是有人类在供养着。 黛瑞雅闻言先看了眼?她身后听之任之的青黎,然后才朝艾娃道谢,如蒙大赦般匆匆去了楼下。 艾娃把食物放到桌上,因为是早饭,即便丰盛,也只是些奶酪,腊肠,水果,还有一杯牛奶。 艾娃玩闹了一夜,肚子还挺饿的,一边吃,一边跟青黎聊天。 “反正之后我允许了你才能那么说。”艾娃哼哼唧唧地提完要求,都没给青黎说话的机会,就另起话题,问:“没想到柏恩城也有吸血鬼,你什?么时候知道她们在这里?的?” 青黎也没坚持伴侣的事,顺着她说:“刚刚才知道的。” 艾娃喝了口牛奶,然后好奇地问:“吸血鬼到底是怎么互相感应的呀?” “一种?类似于蝙蝠的超声波雷达功能,间隔一定距离时就能感应到。” 青黎的说法对艾娃来说有些超纲,不?过她也是随便一问,哦了声,又问:“那我们在这住几天?” “听你的。”青黎说,“你若是不?喜欢,现在回?去萨德迈尔也可?以。” 艾娃想了想,说:“那还是先玩几天吧。” “好。” 黛瑞雅吩咐前来照顾客人的是这座庄园的管家,头发花白却打理的十分整齐,脸上有深刻的皱纹,说话很少,灰褐色的眼?睛总是低垂恭逊,但?又会在某个瞬间直直地盯着人看。 艾娃说:“他肯定是在分辨你是不?是吸血鬼。” 青黎对他并不?在意,闻言只短暂应了声。 艾娃被她这种?态度影响,慢慢地也不?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只是自她来柏恩城,却并没有径直回?奥韦纳伯爵府,而是会坐马车随便逛一逛这个陌生的出?生地。 青黎也没提,每日便陪她逛街。 她们还在一个清晨去了教堂,小城的教堂显然比不?上教皇宫,但?来往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艾娃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些人说,作为圣女的出?生地,柏恩城一定也会得到主的福佑。 艾娃只觉得无比讽刺,连带着都没什?么兴趣在这儿待下去了。 结果她跟黛瑞雅说要离开的时候,对方表示很惊讶,还说正在筹措晚宴,以此欢迎雅斯特林亲王来到柏恩城。 艾娃疑惑:“晚宴?什?么晚宴?邀请人类还是吸血鬼?难道柏恩城还有别的吸血鬼吗?” “当然是人类了。”黛瑞雅温柔地笑着,贴心地说:“雅斯特林亲王自从来到这里?还没有进食过,我想或许是因为庄园里?那些孩子们的血不?够美味,宴会当晚,我会邀请柏恩城所有的贵族小姐和先生们前来参加,以此供亲王大人挑选。” “什?……”艾娃听得脊背生寒,不?可?置信:“你怎么敢?那些贵族们……” 黛瑞雅说:“不?用担心,柏恩城的市长是血族忠诚的仆人,他会帮我清扫干净的。” 艾娃好长时间里?,脑子都是空白的。 她想不?明白。 她问青黎:“柏恩城只有这两个吸血鬼吗?” 青黎点?头。 萨德迈尔城是这片大陆聚集吸血鬼最多的地方,只是血族大多数都取自于人类,自然会有不?同的性情,有些热于寻求同类,但?也有喜欢离群索居的,黛瑞雅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艾娃说:“只有两个吸血鬼,而且远不?如你的能力强大,还怕阳光,就这样,就可?以随意驱使一个市长来为她们狩猎人类!” 青黎没说话,其实也不?需要她说什?么,艾娃不?需要安慰,她只是物伤其类罢了。 她在长大呢。 第99章 西方玄幻29 到了晚上, 沉寂了一个白天的庄园像是活了过来,一辆又一辆马车穿过长长的车道?,停在这座灯火通明的洋房前, 衣着华丽的宾客接踵而至。 艾娃托着腮,在楼梯上端看着楼下。 黛瑞雅站在大厅中央, 正对那些人陆续致意。 这只吸血鬼已经来到柏恩城三?十多?年,因为容貌不会变化, 连身?份也从这座庄园的原主人埃里克的妻子, 变成了埃里克的女儿,埃里克“死后?”, 她招赘了一位体弱多?病,久不见人的“丈夫”, 自己也理所当然的成为这座庄园的主人。 艾娃看着她与所有宾客交谈,神情自若地?看不成任何异样, 如果她不是提前知道?,肯定也想?不到这位谈吐不俗的女子会是一只魔鬼。 乐队调好了乐器, 悠扬地?琴声?慢慢飘出来。 有人在抬头时看到了她, 露出惊讶好奇的目光, 艾娃没有理会,手指百无聊赖地?敲着栏杆, 良久, 才倏尔一顿。 其实并没有一眼认出来, 毕竟已经很久没见了。 黛瑞雅说会邀请柏恩城所有的贵族小姐和先生们前来参加宴会并不是夸张的说辞, 作为跟市长交情不菲的庄园主人,她美丽神秘又富裕, 乡下有大?片农田和无数奴隶,城里还?流传过她与王室之间的绯闻, 以至于?很多?人家接到邀请后?都会给她面?子。 奥韦纳一家自然也是一样。 这个曾经没落的勋贵之后?明显在今年出了些风头,自从因为有一个“圣女”的女儿而获得国王觐见之后?,奥韦纳家里一向面?容阴沉的男主人都逐渐开朗起来,对城内大?大?小小的宴会再未有过缺席。 至于?伯爵夫人和那位可爱的少女,她们如同大?厅里很多?贵妇小姐一样,衣着华丽,姿态优雅。 艾娃盯着楼下与她一样有着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孩,看着她没一会儿就离开母亲,与其他自己认识的小姐们围在一起说话,脸上总是带着笑,生气勃勃,一看便知道?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 艾娃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意兴阑珊,转身?回房间了。 她心里闷闷的,所以一进?门就找了个借口朝青黎抱怨:“你怎么不出去?” 青黎正坐在窗边,随意接了句:“都是人味。” 艾娃对她这个说辞有些新鲜,一边关门,一边问:“人味?楼下吗?” 青黎说:“对啊。” 艾娃继续问:“人味是什么味?” 青黎想?了想?:“你进?过面?包房吗?” 艾娃睁大?眼睛:“人味就是面?包味啊?” 青黎说:“我闻起来就像你去打烊的面?包店,旧面?包已经散发出一些发酵的酸,柜台角落没有打扫干净的地?方湿霉生长,气味纷杂,但也掩不住食物?本身?的香。” 她描述得认真又详细,惹得艾娃也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后?靠近她,一字一顿:“你馋了。” 青黎轻笑,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一直都很馋。” 艾娃听她这么说,轻易便被?打断之前的思绪,唉了一下,抓了抓她的手。 鉴于?此处两只吸血鬼都对火排斥,整个洋房里只有大?厅有壁炉,虽然自她们来便一直烧着,但总比不上在萨德迈尔暖和。 青黎身?上很凉,艾娃又总是想?蹭着她,挨着她,冬季天?寒,体温容易流失,为了避免把她冻着,青黎便在手上戴了双手套。 黑色丝绒的面?料,服帖地?包裹着细长的手指,手背的线条也被?完美勾勒,纤薄柔美,如同她的黑色长裙,这副手套上同样没有任何装饰,仅仅小臂处与袖口连接的地?方有一圈细致的红色纹路,如同蜿蜒的血线。 艾娃垂着头,反复玩她的手,声?音苦恼又无助:“那怎么办啊……” 青黎看她那模样,不由得逗她,问:“咬下舌头解解馋,行不行?” “啊?”艾娃抬头,微愣。 青黎眼睛里含着笑,伸出手去摸她的嘴唇,纯黑的手套指尖揉着粉嫩的唇,有些用力,唇瓣上的软肉轻易被?拉扯。 青黎凑近她两分,没说话,目光里却透出追问:行不行啊? 艾娃控制不住地?要去抿唇,又被?对方的手指制止。 “唔……”她忍不住往后?缩了下,含含糊糊地?说:“咬舌头太痛了,还?影响喝水吃饭呀……” 青黎的手被?她躲着,落到下颌,青黎握住她的脖子,叹了声?:“不行啊。” 艾娃立马改口:“行行行。” 青黎一下笑了,凑过去在她嘴巴上亲了亲。 艾娃眼睫颤抖,很快便顺从地?张开唇,把殷红的舌尖探出来。 青黎又亲亲她的舌尖,而后?含着,用尖尖的犬牙在湿润的娇嫩处轻咬两下。 她亲吻的时候,手一直在艾娃脖子上游走,明明手套那种丝绒的面?料已经足够柔软,但落到肌肤上才觉得粗糙,磨得人极痒。 艾娃几乎无法呼吸,双颊已经泛起绯色,等青黎松开了,她都还?没反应过来,目光软软的,带着一丝懵。 青黎说:“解馋了。” “……嗯?” 青黎笑了笑,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实在可爱。 艾娃呆了几秒,都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懵懵地?问:“你、你不是馋血液吗?” 青黎嗯了声?,说:“也馋你。” 她目光定定的,艾娃耳朵有些红,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了,垂眸,却又没忍住,小声?嗔怪:“你怎么这样啊……” 青黎微歪头。 艾娃说:“楼下有好多?人呢……” 青黎用手指磨蹭她的下颌,说:“她们又看不见。” 艾娃闻言无奈,咬了点下唇,抬眸飞快瞪了青黎一眼。 又软又媚的。 青黎被?勾得又亲了她几下,把人弄得脸蛋通红,唇舌滚烫。 艾娃有点承受不住,在间隙时靠着青黎的肩膀,一边喘气,一边赶紧转移话题:“我我在楼下看见她们了。” “嗯,”她一进?来那个表情,青黎就知道?了,此时才问道?:“还?好吗?” 艾娃想?说看见的时候还?挺难过的,可难过的心情都没坚持几分钟,就被?青黎带成现在这样了。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说:“还?好。” 青黎摸摸她的头发,没有催促。 艾娃又靠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以前总想?着,明明伊莎只比我小一岁,为什么当时去修女院的,就偏偏是我而不是她……我才不要当什么好姐姐……” “我母亲说做修女也是一条出路,日子虽然不如家里舒适,可长大?后?就不需要受嫁娶生子之苦,她说她以前也想?做修女,但是祖父不同意。”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过,”艾娃停了一会儿,坐直身?子,看着青黎,说:“还?好我去了教皇宫,要不然就遇不到你了。” 青黎笑了下,揉了揉她的后?颈。 然后?艾娃说:“但就算这样,我也不要原谅她们。” 青黎说:“好啊,这两件事又不冲突。” 艾娃也笑了,碰了碰青黎的唇角。 楼下的宴会逐渐开始到下半场,音乐声?越来越大?,欢乐的笑声?一阵一阵地?,像是要掀翻屋顶。 中途,艾娃又出去看了看。 黛瑞雅显然是这种宴会的个中老手,无论?是乐队还?是大?厅的装饰,都将舞会的气氛烘托得十分热烈,年轻人几乎都加入了其中,稍有几个自持身?份的长者,也都端着酒杯站在旁边。 艾娃刚看了会儿,就瞄见一个褐发男子被?同伴闹着推到了楼梯口,对方抬头时,对上艾娃的视线还?逃避了一下,而后?便落落大?方的朝艾娃微微行了一礼。 艾娃手一松,看着对方拽了拽衬衫,就开始往楼上走来。 明显是奔着她来的。 艾娃抿唇,心里开始想?拒绝的台词。 但比那男人更快的是青黎。 背后?传来明显刻意的落脚声?,艾娃回头,便看见青黎已经站在长廊近处。 她一步从幽深的走廊踏入光里,看着艾娃,轻轻地?问:“美丽的小姐,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她一本正经的,让艾娃有些想?笑,勉强压住唇角,微一曲腿,随后?便把手指放进?青黎的手里。 青黎拉着她下楼,原本已经走到楼梯中央的褐发男子像是被?钉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们。 新的曲乐刚刚开始,大?厅吵闹,每个人都热烈的投入。 两人转过楼梯,没发出什么动?静,悄悄地?融入那些人里,唯有就近的几对年轻人忽而一静,而后?反复投来惊奇的目光。 艾娃在萨德迈尔是没有兴趣参加这种舞会的,那时,她是“人群”中的异类,无论?她和血族在外貌如何相似,她也无法轻易放下种族芥蒂。 而现在,尽管宴会的主人是吸血鬼,还?打了那样的心思,但总归这里是人类的世界。 大?厅里人很多?,充斥各种香水的味道?,被?热气一冲,浓郁纷杂,让艾娃想?起青黎的描述,人味。 艾娃随着乐曲,同青黎的掌心轻轻一碰,又松开——她在教皇宫计划做圣女时学过一点舞,虽不怎么样,但应付这种舞会也算绰绰有余。 此时的交际曲舞多?是两者相对而站,并做出旋转、踢踏、折回的动?作,彼此接触大?多?只是手和胳膊,优雅,克制,又不乏热情。 她们与周围其他人一样,在上扬的琴声?里抬手互抚,而后?脚步一转,身?形短暂地?错开互换位置,整个大?厅只有她们是两位女士是搭档,彼此的裙摆都在这一刻飞扬起来,层层交叠着又很快错开。 艾娃站稳后?,只觉得脸颊发烫,青黎的裙子是黑色的,手套也是黑色的,在一排排抬起的手臂中十分显眼,却又一直拉着她的指尖,直到这个片段的最后?一秒,才轻轻一松。 乐曲落到了低处,悠扬温情。 周围有很多?笑声?和尖叫,无数双靴子在地?板上打着节奏。 纷纷扰扰的。 艾娃只看得见面?前的人,脸蛋被?群舞特?有的恣意热闹冲得发红,眼眸闪亮。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知道?开口喊对方的名字:“青黎。” 第100章 西方玄幻30 一曲结束, 两人互相掂起裙摆行礼,起身?后相视而笑?。 周围掌声呼声逐渐回落,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在看她们。 艾娃有些不自在, 可青黎的神情实在坦然,不由得也让她觉得受人瞩目只?是件很平常的事。 青黎捏捏她的手心, 问:“还想跳吗?” 其?实艾娃刚才跳得?还挺开心的,但她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青黎的脸看, 便摇摇头?, 说:“不跳了,我们回去?。” 青黎嗯了声。 有大胆的男士反应过来, 忙上前一步想要搭讪,却被突然出现的黛瑞雅伸手拦住。 “很抱歉, 这两?位小姐是我的贵客,可不方便打扰哦。” 黛瑞雅暗含谦卑的言辞引得?一些人的眼神变得?越发好奇, 原本吵闹的大厅都安静了一瞬。 艾娃努力无视那些目光,拉着?青黎转身?, 只?中途, 目光与人群中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刚好对上。 伯爵夫人的手猛地一抖, 杯子里的酒液都洒了出来,打湿了精美的蕾丝袖口。 艾娃上了楼梯, 从栏杆处往下看时, 对方似是要确认, 急急拨开了人群来到大厅里, 仰着?头?看她。 “艾娃……” 距离有点远,更何况伯爵夫人只?是喃喃自语, 但艾娃还是认出来了那个口型。 艾娃收回目光,回到房间后, 便拿出了那把秘银制成的匕首,反复摸了摸,神情怔忪。 青黎没有打扰她。 “要不然,”艾娃还是有些不确定,不由得?询问青黎,“我把这个还给她吧?” “好啊,柏恩城也不是安全之地,秘银给她们可以防身?,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青黎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后再给你做一把。” “没有担心……”艾娃抿唇,过了会儿,才抬起头?问:“你还会制造秘银?” 青黎说:“可以试试。” 艾娃总觉得?她说的试试就一定会成功,不由得?摇头?:“还是不要试了吧,这东西对你有害,不要试。” 青黎没有在意,笑?了笑?,道?:“那以后再说。” 艾娃又纠结了一会儿,做完了心理建设,才出去?找黛瑞雅。 晚宴结束,客人们乘着?马车载兴而归,唯有奥韦纳一家收到了主人的挽留。 艾娃拿着?匕首,只?见了母亲。 母亲想认又不敢认,眼泪盈满眼眶:“你真的……是艾娃?” 艾娃嗯了声,相比于对方的激动和无措,她面上看起来几乎平静。 “你不是去?神殿了?怎么会在这里?”母亲急急地问,已经失态:“艾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艾娃摇头?,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眸,说:“没出什么事。” “那怎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不是说进了神殿就不能出来了?”母亲继续问。 艾娃说:“可以出。” 或许是因为她神情过于淡漠,对方终于在满腔疑惑和惊喜中逐渐回神,目光微微复杂:“艾娃……” 艾娃别过头?,过了一会儿,直接把匕首拿了出来:“我来给你这个。” 艾娃说:“我用不到了,你自己用,或者给伊莎防身?吧。” 母亲看着?那匕首,眼泪落下来:“你怪妈妈把你送去?做修女……” 艾娃咬着?唇,眼眶红了,却并没有哭。 母亲没有解释,只?是望着?她,不停地问她如?今过得?好不好,问她开不开心,在神殿是否受到神明圣人的福佑。 艾娃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青黎的身?份,她无法把神殿的秘密告诉对方,但她要说修女的生活过得?好吗,她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遇到青黎,她或许会死在那个仓皇奔逃的夜里。 艾娃把匕首放在桌子上,推到母亲面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教皇宫并不好,当圣女也不好,很危险,以后家里的小孩都不要再送去?了。” 母亲为她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愣住,怔怔地看着?她。 “但我现在过得?很开心。” 艾娃说完这句话?,内心忽然变得?很平静,有那么一刻,幼时被迫离家的委屈和怨怼都像是突然散了。 但很奇怪,与母亲分开后,一看见青黎,她鼻尖就酸得?厉害。 青黎伸手摸她的脸,艾娃便直掉眼泪,也没出声,就默默地。 青黎只?好哄她,问:“你是不是按了个开关在我身?上?” 艾娃茫然,忍着?哽咽:“什、什么开关?” 青黎说:“眼泪的开关,一看见我,就要掉眼泪。” 艾娃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一时有些想笑?,可还哭着?呢,只?能一抽一抽地说:“才……才没有开关……” 青黎擦擦她的眼泪,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艾娃抱着?她哭了一会儿,慢慢好了,自己也觉得?奇怪:“我明明没怎么难过,就只?有一点点的不自在,”她说着?说着?还用手指尖比了比,表示真的只?有一点点,然后问青黎:“可为什么看见你就忍不住……” 青黎看着?她,心想,或许是因为你很在乎我,但又缺乏安全感,所以总想通过哭泣从我这里索取关爱。 “我总在你面前哭,你会不会烦啊?”艾娃转开了一点视线,又用余光瞄她,语气试探。 “不烦,”青黎说:“你最近都哭少了。” 艾娃啊了声。 青黎说:“你最近睡觉都没哭,等会儿让你哭。” 艾娃反应过来,脸一下就红了,还去?甩青黎的手:“不行,不可以,我们现在是客人,不行。” 她拒绝三连,认真的模样让青黎失笑?。 青黎停顿了下,随后说:“我们也买个庄园吧。” 艾娃眼睛一亮。 青黎说:“以后萨德迈尔城可以做我们的避暑山庄,天热的时候我们住那,冬天冷了,就住外面。” 艾娃说:“好啊好啊好啊。” “要买哪里好呢?”艾娃撑着?桌子,表情迫不及待。 青黎说:“你来选。” 艾娃问:“那你有什么要求?” 青黎说:“我的要求就是你喜欢。” 艾娃抿着?唇笑?,抱着?青黎的胳膊晃。 青黎问:“开心了?” 艾娃连连点头?。 青黎说:“让我也开心一下。” 艾娃呀了声,鼓起脸,说:“你好邪恶!” 青黎这下是真笑?了。 当晚就打包回萨德迈尔。 艾娃这次比较乖,可能是之前哭过,刚钻进睡袋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没有她打扰,不过两?个多小时,青黎就收掉翅膀落地。 艾娃睁开眼睛,脸上掩饰不住地震惊。 青黎抱着?她进了卧室,朝棺椁处走,墙壁上一根蜡烛被她用意念控制,掉进沉寂的壁炉之中,咻的一下窜出火苗。 严丝合缝的棺盖也自行滑开,室内烛火太?暗了,更显得?其?中漆黑,一眼望不到底。 其?实出去?也没几天,但艾娃对棺材的害怕已经因为这几天的远离死灰复燃,忙不迭地去?搂青黎的脖子。 “睡睡睡床吧。” 青黎垂眸。 艾娃眨眨眼,小声说:“我好困,求求你。” 她简直无师自通。 青黎只?好脚步一转,把她扔到床上。 艾娃在床上弹了弹,哇哇叫了几下,手忙脚乱地从睡袋里钻出来,头?发蓬乱。 不过在床上她就没那么害怕了,把鞋子和睡袋都扔到地毯上,扑在床上好好滚了几下。 “你飞的好快啊,感觉一下就回来了,都像没出去?过,”艾娃两?只?手扒拉着?光滑着?被面,说:“我们下次还出去?好不好?嗯,去?梅狄亚吧,书?上说那里可好看了,还有海——” 艾娃在路上睡得?极香,此时精神正好,但不过一会儿,她小兴奋地自言自语就被一声衣裙闷闷落到地毯上的声音打断,她扭头?,又坐起来,跪坐在床上,拉开床幔往后侧看。 青黎身?上的黑色裙子刚刚落地,里面是一件丝绸质感的衬裙,露出纤长的腿和胳膊。 艾娃捂了下脸,心里想,她好着?急啊……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见青黎上了旁边的小台阶,躺进棺材里去?了。 艾娃愣住,眼看着?棺盖即将?合上,忙跳下床,跑过去?用手挡住。 “青黎,”艾娃踮着?脚往里看,切切地问:“你,你生气了么?” 她语气明显已经慌了。 青黎动作一顿,一边坐起来,一边说:“当然没生气。” 艾娃还有些无措,瞪大眼睛看着?她,观察她的表情。 青黎放轻声音,说:“我刚才说我要缓一下,你没听见?” “啊?你说了?”艾娃微怔,摇头?,“我没听见。” “你怎么了?要缓一下,是因为太?累了?”她紧紧追问。 青黎嗯了声,然后说:“你不是困吗,快去?洗一洗,睡觉去?。” 艾娃还不放心,频频看她。 青黎失笑?,伸手推了推她的肩,“去?吧。” 艾娃只?好去?洗漱了,洗漱完回来,看见那黑色的棺材已经盖得?严严实实,房间里没点几盏烛火,昏暗暗的。 她心里莫名有些闷,便从橱柜里多拿了几根蜡烛点上,光亮驱走了阴沉,壁炉也越烧越旺,空气逐渐变暖。 艾娃在床上躺了会儿,却毫无睡意,挣扎了许久,还是下床,去?敲青黎的棺材盖。 青黎把盖子推开,坐起身?,趴在棺材边缘有些无奈地看她。 艾娃抿着?唇,试探地伸出右手食指,问:“你要不要咬我的手指?” 青黎微怔:“嗯?” 艾娃说:“手指上出血量不多,对我应该没影响,可以给你咬一下。” 她说的十分认真,让青黎不禁牙痒痒。 青黎克制了下,目光从那根细白的手指上移开,开口问道?:“我看起来有这么馋吗?” 艾娃说:“你不是累了么?吸血鬼怎么会累?肯定是饿坏了,”她顿了下,继续说:“咬嘛,你可以先?吸一点点,就当解——” 青黎张嘴咬住她的手指。 艾娃瞬间闭上嘴巴,屏住呼吸看她。 但其?实青黎根本没有用力,只?是用上下牙齿磨了磨,而后看了艾娃一眼。 艾娃被她的眼尾轻轻一扫,就像是柔软的心口被那些纤长的睫毛扫到了实处,一下子酥麻麻的。 她忍不住又往青黎面前凑近了些,手指第一个关节还主动在她嘴巴里勾了勾,碰到青黎的舌头?。 青黎顺势一舔。 差点没把艾娃腿舔软,眼睛都不敢跟青黎对视了,贝齿咬住下唇。 青黎把她的手指吐出来,然后伸手去?摸她泛红的脸,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艾娃面露两?分不解。 小修女的脸蛋细滑得?很,白里透粉,水灵灵的,又温热,指腹落上去?极为舒服。 青黎捏着?她的下巴凑近自己,俯过去?亲了亲,然后问:“不困了?” 声音低低的,未尽之意明显。 这时,艾娃头?上那颗莫须有的灯泡才蹭地一亮,反射性想往后逃,下巴却还被人捏着?。 随即,吸血鬼长手一揽,轻轻松松就把人类少女拖进了漆黑的棺材里。 黑暗瞬间吞没了明亮的、灿烂的金发。 含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半开的棺椁中溢出,细微的,痛苦的,愉悦的,隐忍的…… 被欺负狠了,甚至夹杂着?乞求的泣音。 饿极了的吸血鬼似乎被一连串奇妙的声音打动,良久才松开了些对猎物的禁锢。 人类少女开始出逃,手臂蓦地搭上棺椁边缘,细细的手指扒着?纯黑的阴沉木,太?用力了,整只?胳膊都绷出极为流畅的线条。 她借着?这些力,仓促地往外爬了几步,漂亮的金色头?发终于重见光明,橙黄的烛光落上去?,像阳光一样反射出金琥珀色的光芒,覆着?光滑的肩头?,和后背。 腰肢被隐在黑暗里。 吸血鬼的领地总是静悄悄的,那些石头?,那些木材,总能吸收掉一切光和杂音,连风吹的声音都听不见。 烛火却像在无风飘摇,映得?女孩蓬松的金发都恍若在不停地晃动,柔软的发尾一下一下扫着?肌肤。 青黎还在纠缠,惹得?艾娃时不时回头?看一下那棺椁深处,一张脸蛋透红,眼尾被泪水晕的湿透了,唇瓣也咬的红肿,却还是不断地溢出细碎的声音。 “青……” 那声极短,带着?点哭腔,却又很快被人为控制住。 艾娃咬着?自己的手指,堵住剩下不成调的音节。 青黎却像是被这一声勾住了,从棺材里探出一只?手,落到女孩的背上。 艾娃的皮肤雪白,只?是跟这只?手相比,却又平添了粉嫩,肌肤泛出一层珍珠般的光泽,很是漂亮。 而这只?手就白得?太?冷了,毫无血色,越发显得?手骨纤长分明,皮肉细腻清冷。 吸血鬼苍白的手寸寸往下,抓住人类少女的腰,指尖掐进肉里,再次把她拖进了黑暗。 …… 早上艾娃爬上自己的床,才发现膝盖磨得?通红,为此她得?到一次谈判。 “以后十天都要睡床!” 即使睡了一晚上,声音都还是哑的,但她依旧用力发出宣言。 青黎没怎么犹豫,温声说:“听你的。” 艾娃哼了一声,反驳道?:“你根本就不听我的!” 青黎失笑?,没跟她计较,揉揉她的头?发,转移开话?题:“今天外面太?阳不错,你自己玩,我休息下。” 艾娃就大声道?:“你也有要休息的时候啊!” 青黎转身?的动作顿住,回头?看向?她,说:“那不休——” “你休你休你休。”艾娃忙推她,一脸的警惕。 青黎简直哭笑?不得?,轻轻弹了下她的脑瓜。 艾娃挤了挤眼睛,随即鼓脸,说:“我也要弹你一下。” 青黎欺负了人,这会儿比较乖觉,便俯身?,把额头?伸过去?:“弹吧。” 艾娃唇角微微上翘,意识到后又赶忙压下来,左手像模像样的拢了拢她额前的发,然后伸出食指敲了下——本来想用力的,报复一下,可落到实处,又轻得?跟羽毛一样。 青黎笑?笑?,看着?她:“满意了?” 艾娃嗯了声,说:“满意了。” 青黎这才去?休息。 艾娃看她进了棺材,盖子合上,随后便躺在床上闭着?眼,迷瞪着?赖床,等到中午饥肠辘辘才起来。 下午没什么事,她自己去?楼上书?房,没去?看那些卷轴,反而翻出来几张地图。 青黎说她们可以在外买一处庄园,天冷去?住。 艾娃出去?一趟,本心里还是喜欢在人类的地方生活,所以看得?很仔细。 傍晚时,青黎出来,也跟她一起看。 一连好几天,艾娃终于选上几个城市,但具体落在哪却拿不定主意。 最终青黎帮她做了决定,每个城市都买了一处庄园。 艾娃一开始还觉得?奢侈,她们只?有两?个人,哪里住得?完呢。直到青黎的面容一直没有变化,不断引起庄园里仆人们的议论,她才开始带着?青黎在几个国家辗转。 艾娃小的时候,是没想过真的能跟青黎走完这一生的。 到后来,她慢慢长大了一些,心里的不安逐渐被青黎填满,便没有那么患得?患失。 可人类的青春韶华很短暂,等到细纹一点一点爬上眼角,金发像在褪色,再面对颜色美丽的青黎,她也会忍不住恐慌。 有很多次,她都想让青黎把自己转换为血族,即便转化成功的几率很小,即使她可能会死,她也愿意去?赌。 但每次请求的话?含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一直记得?青黎的话?:不要让我吸别人的血。 如?果自己成了吸血鬼,青黎以后怎么办呢? 时光毫不留情的往前走,身?边有很多人都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个教皇,因为一直没有等到新?亲王的“垂青”,再次试图饮血,却被挣扎中的少年拿着?叉子捅破了脖子。 还有艾娃的亲人,母亲、父亲,她们或安详或病痛的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曾经的伙伴米娅,她完成了艾娃曾经的愿望,成了修女院的院长,也知道?了神殿的秘密。 伊莎结婚了,生了小宝宝,姐妹之间幼时的隔阂慢慢散去?,艾娃也看着?那小宝宝长成美丽的少女,像自己当时第一次见青黎时的那般大。 女孩也有金色的长发,碧色的眼睛,青葱岁月赋予她鲜活饱满的血气。 她曾无意间在庄园里看到了青黎,便缠着?自己的姨姨不厌其?烦地询问,眼中带着?清晰的向?往和欢喜。 那时候,艾娃是有冲动的,如?果自己成了血族,或者因此而死,那就让这个女孩去?喂养青黎好了。 可这些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甚至真的去?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直到一日傍晚,青黎没有像往常一样从棺材里出来。 第一次的时候,艾娃还以为青黎死了,直到她划开手,将?血液滴到青黎唇上——鲜红的液体转瞬即逝——青黎从身?体的休眠中骤然惊醒。 她这具身?体终于开始逐渐进入休眠期,只?是她沉睡时的夜色,却跟这世上其?他任何一个血族都不一样。 青黎缓了许久,才回过神去?叮嘱她:“艾娃,下次你发现我进入休眠,一定要滴血把我唤醒。” “为什么?”艾娃有些不懂,“休眠不好吗?” 艾娃一直知道?青黎清醒时需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就像萨德迈尔地下的新?生血族一样,要时时刻刻压制暴躁期的嗜血之痛。 可如?今能休眠,不是应该解脱了吗? 青黎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说:“休眠很疼。” 她说很疼两?个字的时候,面容平静,声音很轻,但艾娃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她声线里的扭曲和颤抖。 艾娃几乎怔住,她想不出来,要有多疼,才能让青黎说出很疼? 可那种休眠甚至不是偶尔。 慢慢的,青黎失去?意识的间隔期限越来越短,第一次和第二次的间隔是五年,而后次次缩半,到最后,几乎每天都会被动进入休眠。 艾娃带她回萨德迈尔,每天也都要扎一下指尖。 中间有十多年,她们都逐渐习惯这些了,艾娃总是会密切注意她的状况,睡觉的时候都要勾着?青黎的小指。 而白天清醒的时候,青黎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带艾娃去?人类的世界走一走,晒晒太?阳。 路过的年轻人会盯着?青黎的脸看,还会撞到人,稚嫩的令人发笑?。 青黎自然是一概不理的,神色冷漠,有时连礼貌也不顾忌,一言不发。 艾娃便会在这时,收到被那些人殷勤地询问——她们都以为青黎是她的小辈。 艾娃一点也不生气,也不会再心慌,疑神疑鬼,甚至会跟对方一起夸赞青黎的美丽。 反倒是青黎,有一回破天荒地主动过去?与一位年轻人搭话?,最后用一袋金币,换来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那名年轻人是吸血鬼猎人,那把匕首是秘银制的。 青黎将?匕首给了艾娃。 再后来,岁月垂垂,往事像一场绮丽的旧梦。 艾娃把青黎杀了。 100-110 第101章 古代宫廷1 景贞十二年冬, 皇后周氏佑荣,其怀不德,数违教?令, 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 赐玉京妙真仙师,废居清阳观。 帝京一时风声鹤唳, 连卖人的生意都比往日清淡。 青黎头上插了一根稻草, 跪在洒金巷的路口,头顶日光, 身?披寒风。 她有意?识的时候,正被人用手掐着下巴左右打量。 “模样是?不错, 就是?可惜,”来人是?名女子, 尾音有种习惯性?的上扬,连叹气都带着柔媚, “是?个瞎子。” 青黎睁开眼, 视线里果然是?一片黑暗。 掰看?她五官的女人手指微顿, 语气里带了些惊叹:“眼睛……倒是?生得?极好。” 青黎没有动作,任她掐着脸, 等待身?体里其他的感官慢慢恢复其功能, 顺便梳理记忆。 小孩子的记忆很短, 意?识里总是?黑暗的, 连带着对世界的认知也很模糊,还充斥着大片的饥寒。 有幸长到八岁, 她就被自己的父亲卖了,卖了半贯钱。 今天是?她在这里跪的第六天。 面前女人身?上浓烈逼人的香气迎着风扑过来, 呛得?青黎咳了一下,随即五脏六腑都跟着痛——她这副身?子早已经被巷口凛冽的寒风冻透了。 咳嗽被带出,一发不可收拾。 女人忙甩开手,“哟,咳这么凶,别是?个快死的。” “那不可能,我吴老五可不敢给您看?死的坏的,”身?旁的男声带着谄笑,又一把掐住青黎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嘴皮子不断翻动:“这丫头是?瘦了点,苦人家呀,饿的,这年头,不是?家里过不下去了,哪有愿意?卖人的呀……” 青黎踉跄了下,随即胳膊一拧一转,轻易从?男人手里脱开,却也没反抗远离,反而借助他的胳膊站稳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捂住嘴巴,竭力忍住颠倒肺腑的咳。 吴老五短暂被她的脱身?惊了一下,但看?这孩子没跑,还靠着他,所以只认为自己刚才没抓好,也没有在意?,转头继续与买主交谈,说得?天花乱坠。 “您坊上生意?兴隆,只要把人养上那么几?天,保准是?细皮嫩肉,您看?她这长得?,这脸型……” 青黎好不容易忍住咳嗽,她们已经谈到了价格。 吴老五要价四贯钱,翻了八倍。 同是?下九流的行当,那女人自然清楚这场生意?的水深,两人便一来一往的讨价还价,间?或时,又对着青黎捏胳膊捏腿,来回翻看?。 像挑选一匹布,买家有些心喜颜色,但又对布上瑕疵生出芥蒂,所以拿不定主意?,连砍价都含含糊糊。 青黎倒没有因此?羞愤,只是?觉得?天气真冷。 她看?不见,所以更加依赖耳朵,仔细听旁边的风和人声,听了好一会儿?才动脚,往旁边移了移。 移了两次,才感觉风力变小,她伸手去摸,摸到一些木材质感的东西。 “还知道?避风呢,不是?个傻的,”那女人一直在看?着她动作,似是?觉得?有趣,笑起来:“哎,你?摸的是?人家马车的车轱辘,可小心点,等会儿?别人的马动了,你?手都能卷进去。” 她逗弄完了,想看?小孩子惊惶失措,却见对方?只是?转过头,眼睛准确无误地“看?”向她,直直的,面无表情。 女人顿时噤声,回神时,女孩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茫然地面对着前方?人来人往的街道?。 “是?瞎的吗?”女人不禁嘀咕。 吴老五笑得?更响了,说:“你?看?这丫头聪明吧,要不是?眼睛有问题,可不是?现在这个价格。可再说了,你?们坊上又不看?这,脸好身?子好就行,是?不是?……” 青黎当然已经听出来那女子是?什么身?份,她忍着寒,手指轻轻感知着手下的木材,一边在心底判断要不要跟对方?走。 她这具身?体年纪还小,又有残疾,没有哪个府会挑选她做仆人,更不要说领养回家当自己孩子之类的了。 吴老五本来打的也是?送她去风月之地的主意?,奈何他在这行当不入流,没有相熟的青楼,只能把她混在其他人里一起卖。 青黎摸着木材上紧致细密的纹理,心想,可以去妓//院,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刚打算转身?,便听见头上发出响动。 车窗厚厚的挡风帘被打开,有人探出来。 青黎应声抬头。 她全身?脏兮兮的,只脸蛋洗得?干净,双颊还被寒天冻得?很红,下巴尖细,鼻尖挺翘,一双眼睛确实生得?漂亮,瞳孔竟是?极少见的烟灰色,像浮了一层薄薄的烟云水雾。 眨一眨,那烟雨蒙蒙的色还在。 秦宸章看?着车下的女孩朝她微歪头,神色像是?变了下,又像是?没变。 她想着刚才在车里听到的对话?,不禁伸出手往下探,在对方?眼睛前方?挥了挥,一边问:“你?真是?瞎子啊?” 青黎眼睛动也不动,却还是?“看?”着她,半晌,轻声嗯了下。 秦宸章好奇:“一点都看?不见?” 青黎说:“看?不见。” 秦宸章又端详了几?眼,说:“眼睛长成这种颜色,确实像有毛病。” 青黎笑了笑,说:“是?啊。” 秦宸章原本的好奇心都要没了,却又被她坦然的态度勾起来,她手撑着下巴,停顿了一下,说:“我有一对玻璃球,跟你?这两颗眼珠子很像,但成色差点意?思,我不喜欢,对比一下,还是?你?的眼珠子好看?。” 青黎神色没变,静静注视着她。 秦宸章便笑嘻嘻地问:“我给你?四贯钱,买你?这两颗眼珠子,行不行啊?” 吴老五干这行当,最是?警惕,一边说话?,一边也在用余光盯着青黎,防止她溜跑。所以那车帘一开,他就注意?到了,之所以没管,是?他看?那女孩头戴珠玉,衣着富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存了心思想被捡个漏。 结果便听到对方?要买眼珠子。 “你?个臭丫头,乱摸什么呢,可别惊扰了贵人!”吴老五忙窜过来,一把拽开青黎细瘦的身?子。 他说完也没管秦宸章,毕竟对方?再怎么看?起来富贵,在吴老五眼里也只是?个孩子。 却没想到,秦宸章一被忽视,原本的三分起意?瞬间?涨到五分。 “喂,卖人的!” 吴老五正提溜着青黎往回走,闻言转过头。 “她是?瞎的,你?也是?聋的?听不见我说话?吗!”秦宸章手撑着车窗,俏脸生冷。 吴老五动作停滞,面有难色。 “怎么,你?还怕我付不了钱?”秦宸章觑了眼踉踉跄跄的青黎,继续道?:“她那对眼珠子我要了。” 随即,她手往车内一伸,一个穿靛色衣裳的身?影微闪,似是?递给了她什么东西。 啪—— 一锭银子被她扔出来落在地上,还骨碌了几?下,滚到吴老五的脚旁。 “多的当你?的手工费,给我抠出来。”秦宸章顿了下,又补充:“我只要眼珠子,人还留给你?。” 吴老五看?着银子咽了口唾沫,半晌,把青黎松了,捡起银子,恭恭敬敬地要还回去:“我这儿?只卖人,不卖眼珠子。小姐,夫人,小孩子不懂事,摸了您的马车,还请您见谅。” 他扬声叫了夫人,想来是?打算让里面的大人出来管事。 但马车安静的很,里面的人跟没听见一样 秦宸章勾了下唇,似笑非笑,似是?看?透了他的意?思。 不过,她也没说其他的,转而又摸出一锭银子,手指一松,问:“现在卖不卖?” 吴老五立马手忙脚乱的接了,却又捧着,看?了看?车里,又看?了看?秦宸章头上戴的水头极好的翡翠珠,脑子飞快转动,然后开口:“小姐您可能不知道?,这要是?把眼珠子挖出来,人就要死了,杀人的事儿?我哪敢做,你?要是?喜欢这丫头,要不然,您把她买回去——” “杀人的事我也不敢做呀。”秦宸章托着下巴,说:“你?把她眼珠子给我,我再多给你?一锭银子。” 吴老五吸了口气,不禁又看?向车里。 车里的人依旧不动,像是?随这女孩胡闹一般。 吴老五讪讪:“您就别寻我的玩笑了,我这儿?都是?正经买卖,您若是?想买人,可以让您家大人出来相看?。” 秦宸章小脸一沉:“什么大……” 正在这时,马车正对的一家牙行店走出几?个人,秦宸章一眼就看?见了,随即闭上嘴巴,把车帘一甩,坐回车里。 吴老五愣住。 那三人都是?女子,身?穿靛色衣衫,翻领窄袖,举止间?十分利落。 为首两人径直上了马车,最后一个应该是?赶车的,在旁边解着拴绳。 吴老五可不打算手里的银子跑了,忙拽着青黎过去:“这位姑娘,您家小姐买了我这孩子,银钱都付过了,这是?契纸和人,您收好您收好。” 他把青黎和卖身?契急急塞到女子跟前。 赶车女子吓了一跳:“什么孩子?” 吴老五塞了人,直往后退,赔着笑:“您家小姐买人,相中的这孩子。” 赶车女子皱眉。 马车门也开了,之前为首的人了看?一眼青黎,又回头,开口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已经年过三十,声音温润,平稳。 “小姐,这是?您买的人?” 秦宸章说:“我买的是?眼珠子。” 青黎只听到身?边静了一瞬。 青黎想了想,在这间?隙时出声:“她看?中了我的眼睛,便付钱买了我。” 话?音一落,秦宸章便遥遥看?了青黎一眼。 似有所感般,青黎也“看?”了回去。 吴老五已经退得?足够远了,听见青黎这么说,忙在旁附和:“对对对,您家小姐看?中了她的眼睛。” “小姐,是?这样吗?”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宸章收回视线,可有可无的嗯一声。 “寻竹,让她上来吧。” “不行,车里已经够挤了。”秦宸章微顿,又补了句:“而且她看?起来又脏又臭。” 车门合上,发出一声吱呀。 寻竹把卖身?契塞进袖袋,对青黎说:“你?跟我坐外面。” 青黎嗯了声,然后说:“吴老五卖我要价四贯钱,她付了两锭银子。” 寻竹一愣,随即把缰绳一甩,朝吴老五走去。 多余的银钱一分不少地要回,寻竹坐上车辕,招呼青黎:“怎么还不上来?” 青黎说:“我看?不见,劳烦姐姐拉我一下。” 寻竹又是?一愣,端详了下她的眼睛后,才伸出手。 青黎拉着她的手摸索着往前挪动,最后被寻竹一带,直接上了马车。 之后寻竹又把马身?上的大氅丢过去,极厚极重,直接把青黎盖趴下。 马车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只听到穿过了牙行街上的纷纷扰扰,四周逐渐安静。 青黎隐约听见身?后有人问。 “殿下,您要买她的眼珠子,可是?真心的?” “当然是?假的啊,等你?们出来无聊嘛……” 懒洋洋地嬉笑声,带着孩子时期特有的稚气。 青黎想着她的未来,也勾了勾唇。 在一旁总担心小女孩会掉下去的寻竹看?见她的笑,不禁问:“你?笑什么呢?” 青黎说:“开心。” 很惊讶,也很开心,一下子就遇见了。 寻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恨恨地说:“人贩子真该死!” 青黎点头表示认可。 第102章 古代宫廷2 清阳观位于白石山上, 白石山与作为皇家园林的静山一脉相?承,山中古木参天?,松柏成林, 无论冬夏,都一片绿肥濡染。 日光融融, 照得廊下石板微热。 一把蚕豆大小的鹅卵石突然被人洒落在地?,随着力度, 骨碌碌地?四散开来。 有?一颗石子长得极圆润, 跑的最远,顺畅无比地滚出廊下的阶梯, 跳到石板上,溜着平整的石面径直撞向一双麀皮小靴, 反弹了?下,随即在不断震动中趋于静止。 靴子的主人脚步一顿, 随即抬脚,把那颗黄色的石子踩住。 廊下站的女孩穿着一身灰青, 布料像是道观里剪裁剩下的, 缝出山下居民孩童制的样式, 腰有?些大,所以用了?一根带子扎着, 越发显得身体瘦小。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似是觉得所有?的石子都已经停止滚动, 才开始动作?。 最先捡的是棋桌下的那颗, 那颗距离她最近,一落下就碰到了?桌腿, 被困在原地?。 随后?是凳子下的,花盆旁边的, 木板缝隙中的…… 她一颗颗地?捡,初时弯腰毫不犹豫,每次低头,手指都能准确无误地?摸到石子,直到捡了?十?一二颗,才慢慢缓了?动作?,一边思索,一边俯身。 第十?六颗石子是在两个花盆中间摸到的。 第十?七颗停在了?柱子和围栏之间,因为在两个障碍物中反弹多次,基本忘了?最后?的落地?点,她蹲在那片区域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捡回来收进?口袋。 至于第十?八颗——她起身,从栏杆处向前?走了?八步,又下两个台阶,再走两步,蹲下。 手伸出去,却碰到了?鞋面。 秦宸章早早就有?意屏住呼吸,脚踩着石子没动,任对方蹲在地?上仰头看她。 女孩初见时脸上被寒风吹出来的红晕已经消失,原本蓬乱的头发此时也梳起来,衣衫整洁,干干净净的模样确实可爱,特别是一双眼睛,宛若被云层覆盖的月夜,温润而神秘。 秦宸章已经先入为主,即使对方视线直直地?落到自己?脸上,但距离近了?,也能看出那双眼睛是没有?焦距的,眸色空茫。 青黎做完辨认,眨了?下眼睛,“殿下。” 秦宸章这才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随即抬脚,却又在对方刚要伸手取石子的刹那,抬腿一踢—— 咚! 第十?八颗石子在空中划出弧线,掉进?旁边的池子里。 “哈。” 秦宸章故意笑出了?声?,随即去看青黎的表情。 对方却只?是微微皱眉,然后?站起身,低头先将手里的荷包口袋扎好。 秦宸章讨了?个没趣,大步朝亭子里走。 “不就一把破石子。”她说。 青黎一丝不苟地?把口袋扎好,才转身,说:“这三十?颗石子我在观里找了?好几天?才找齐,要足够圆,足够光滑,不能扎手,还要差不多大。” 青黎上了?台阶:“并不是普通的石子。” 秦宸章闻言嗤了?声?,想?刺她几句,话到嘴边却又停住,说:“三十??我看你刚才捡可没有?三十?颗。” 青黎说:“其他的都找不到了?,有?时候会?听不清,只?剩下十?八颗——” “现?在只?有?十?七了?,殿下刚刚踢进?水里一颗。” 秦宸章听完,一点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恶劣,反而有?些乐,因为对方说话时的模样实在太一本正经了?,偏偏个头又小,脸蛋稚嫩。 她在棋桌旁坐下,抬手比划了?一下青黎的头:“你真的八岁啊?” 青黎嗯了?声?。 秦宸章收了?手,嘲笑:“小屁孩。” 青黎说:“殿下也八岁。” 秦宸章哼了?声?:“我能跟你一样吗?” 青黎默了?下,作?为皇宫里最受宠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地?养着,身子骨长得极好,八岁已经一米三了?,而青黎这具身体的个头却将将一米出头。 秦宸章看她哑火,又开心了?一点。 自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早熟得很,在以前?,她才不愿意打理青黎这种小屁孩,但清阳观太无趣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处处清规戒律,没一点乐子。 还好可以逗小瞎子找乐。 秦宸章上下看着青黎,抬手就要去勾她装石子的口袋。 “殿下,”青黎突然出声?,“我要回去做功课了?,你自己?玩吧。” “……嗯?”秦宸章动作?微顿。 青黎说完就要转身。 秦宸章抓住她的胳膊,说:“谁让你走的?有?没有?规矩?” 青黎抿唇,烟雾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因为面容年?幼,看起来十?分无辜。 “我让你走你才能走,知不知道?”秦宸章拧着眉教训。 青黎说:“我要去写字。” “那也不行!”秦宸章胸口起伏,语气蛮横起来:“我是公?主,你必须听我的!” 青黎问:“我不听你的,你会?打我吗?” 秦宸章噎了?下。 怎么说呢,自她记事起,她打的人真不少,大的小的,东宫太子都被她骑在头上打过,可眼下被比她矮一头的小女孩如此直白地?质问,却让她难得冒出来一点羞耻心。 青黎确认她不会?动手,挣开胳膊,转身就走。 眼前?并不是浓墨般化不开的黑,因着日头很好,映到视网膜上,对神经传导出一丁点闪白的光感,可这点光感又太弱小,必须集中精神才能感知到零星微末。 所幸这样的困扰,对比曾经身体宛若被炎火炙烤的疼来说,实在好了?太多。 同时,意识的清醒也让她逐渐恢复思考的能力,初遇时的惊喜慢慢趋于平静,甚至因为过度的黑暗,迫使她要用另一种“眼睛”看这个世界。 回溯往生,过去生命里发生的事,注定让她成为不了?一个无神论者,又或者,当科学发展到尽头,发现?神已经在那等了?几千年?? 就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她总会?遇到一个人,通过她看见一段未来,或早或晚。 青黎曾经就假设过自己?是一串数字,她甚至有?几个时刻会?思考自己?的某种行为到底是出于本心,还是被无形的“大手”控制。 可如果自己?是数字,那“她”是谁呢?“她”又是被谁控制? 或许不该这么想?。青黎在心底对自己?发出警告:一旦自我怀疑开始,你可能很快就会?被瓦解——灵魂上的。 青黎默默走着,从亭子到房间的路,她已经反复数过步子,所以一路过去并没有?磕绊。 她如今跟当初一块回来的寻竹住在一起,寻竹刚开始还担心照顾她麻烦,但不过几日,便对青黎生出了?十?分的热心,每天?从妙真法师那里侍奉回来都要对她嘘寒问暖。 妙真法师本名周佑荣,柱国大将军独女,在此之前?做了?十?五年?皇后?,如今被废,退于清阳观。 这是她第一次废后?,两年?后?她将复立,再过两年?,二次被废,随后?病死在清阳观,死后?却又遭皇帝追封圣仁德孝恭敬皇后?。 两废三立,秦宸章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长期,因身边权利更迭的浩荡沉浮而深陷诡谲。 后?来她长大成人,杀了?太子,逼死皇帝,荣登高位,而后?四年?,国灭。 青黎在桌子左上侧取一张纸,平铺于桌面,右手边的砚台和盛了?清水的杯子都是寻竹之前?放的,如今还在原位,她倒进?一点水,化开,而后?沾墨。 纸张的长宽确定,字体大小确定,字和列间距确定。 落笔。 今天?默的是一卷心经,寻竹只?教了?她前?四句,手把手带着她在纸上写了?几次。 不过这也足够了?,字形都记得,剩下的只?需要一遍遍地?练习,掌握住笔触间的左右大小,就可以与常人写出来的字毫无二致。 昨天?晚上检查功课,寻竹说她前?三列的字都没有?重合的,只?是到了?第四列,因为计算错误,往左偏移了?些,之后?连带效应,每列都多多少少有?重合的。 今天?要多注意些,她告诉自己?。 练字最能凝神,青黎的心神却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浮在半空中,静静地?注视笔下纸张,像一台机器般精密的计算着字与字的间距; 另一半却在尽可能地?延展自己?的意识,将自己?平日触摸到的一切,等比例般在脑海里构造出来,大到国土政权、山林城市,小到今天?回来的路上从花丛中探出来抚摸她脸颊的新叶——如同在脑子里重复打开CAD,不断更新,不断补充——她不得不这么做,毕竟依照如今的医疗技术,她这双眼睛余生都不太可能恢复光明。 在这时,从秦宸章那里看到的未来便给予了?她无限帮助,毕竟那些承载记忆的画面,对她来说就像是在脑海里观看一场电影,她能“看”到很多人的模样。 比如寻竹,作?为妙真法师身边的贴身宫女,青黎从没真正见过她的模样,却知道她右脸颊上长了?一颗很有?标识性的小痣。 突然从门口传来地?一阵惊叹:“你还真会?写字啊——” 当然还有?秦宸章。 秦宸章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风华正茂,瑰丽无双,帝王的朝服和经年?的大权在握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锋芒逼人的明艳。 可她还是死了?。 宫墙上飞来的一支银箭,一箭钉在她额间。 世界泯灭,只?余黑暗。 “字儿?真丑。” 秦宸章已经走到桌边,道观毕竟不是皇宫,此处是下人的房间,为了?节省地?方,桌子正靠着窗户,右侧有?一个小的博古架,所以秦宸章是在桌子的左侧站立。 神情肯定是带着点嫌弃的,肤色粉嫩水润,脸上必然有?奶膘,两颗眼珠儿?像黑色的琉璃,头发也乌黑浓密又柔软——她如今的年?纪,梳得应该还是总角。 青黎在脑海里勾勒出这个时期秦宸章的模样,同时,停笔,转头“看”了?她一眼。 熊孩子。 第103章 古代宫廷3 秦宸章身上的“熊”贯穿了她的一生。 孩童时, 她是皇宫内外人见人头疼的顽劣子。少年时,她是?京城无数儿?郎心中的?蛇蝎美人。青年时,她恃宠而骄, 专持朝政,广聚党权, 卖爵鬻官,被无数士大夫视为悖逆。 再后来, 她成了陛下, 为了排除异己,大举使?用酷吏, 肆意杀害朝臣,致使朝堂之上血流成河, 朝堂之下人人自危。 直到叛军兵临城下,她都?没闲着?, 先杀了那?群哭喊着劝她俯首投降的陪侍宦官们,又一把火烧了皇宫。 照她的?想法, 这皇宫大院是?她家, 彼时穷途末路, 宁愿烧了与她陪葬,也不能便宜那?些乱臣贼子。 就算青黎看?不到以后, 她也能想象到未来的?历史书中, 秦宸章这位女皇必然是?被列为古往今来昏君暴君中的?一员。 未来的?“暴君”如今还扎着?总角包包头, 却因为还未适应皇宫穷奢极侈与道观清寒寂寥的?生活落差, 导致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看?不顺眼小瞎子写字,更?看?不顺眼小瞎子对她没有俯首帖耳, 所?以她二话不说?,先抽出桌子上那?张纸, 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青黎开始犹豫要不要跟这个熊孩子打?一架。 还没想好,屋外来了一行人。 有两人进了屋子,脚步声不疾不徐。 秦宸章偃旗息鼓的?特别明显,立马小跑过去,声音软甜:“娘,你怎么来了?” 周佑荣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过来,伸手将地上的?纸捡起,抖了抖上面鞋底沾染的?土,展开。 “这是?你写的??”她声音温和,问着?青黎。 青黎仰起头,“看?”着?她点点头。 周佑荣端详了一下她的?眼睛,倒并未问询什?么,反而颔首:“是?个好孩子。” 秦宸章在后面特别不满的?哼了下。 周佑荣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秦宸章转开目光,嘴巴嘟得老高。 周佑荣看?向寻竹,问:“你怎么教她这个?” 寻竹老老实实地说?:“我就这个背的?熟,写的?还能看?。” 周佑荣笑了下,说?:“小孩子初学识字,哪里看?得懂这个,你该教她《蒙学》《千字文》才?对。” 寻竹垂首应是?。 “不过,她这字写的?也顶好。”周佑荣说?着?,把纸放回桌上,回身时就看?见女孩的?眼睛一直在跟随她的?动作转动,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一下子还真看?不出来对方目盲。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秦宸章就在旁边插嘴:“娘,她真的?是?个瞎子,就是?看?……” 周佑荣说?:“秦宸章。” 秦宸章立马闭上嘴巴。 周佑荣面向她,姣好的?眉毛皱在一起:“我还没说?你,让你抄书做功课,你跑这儿?干什?么?” 秦宸章不说?话。 周佑荣:“说?话。” 秦宸章这才?眨巴眨巴眼,说?:“我不想抄书。” 周佑荣扬起尾音哦了声,问:“那?你说?说?,除了吃喝玩乐,你还想干什?么?” 秦宸章被噎,瘪瘪嘴,小声说?:“我就不想抄书,抄书没意思……娘,你先给?我找个老师,我不要于?姑姑那?样的?,你给?我找个赵太傅那?种的?。” 她要求得特别理直气壮,大有没有好老师就不进学的?势头,听得周佑荣额角突突直跳。 秦宸章看?她脸色不好,想了想,退一步说?:“要不然,你就让于?姑姑教我练武。” 周佑荣拿眼睛斜她:“教你练武好让你去打?架?” 秦宸章说?:“这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找谁打?架啊。” 周佑荣说?:“怎么没人说?话,我看?是?没人陪着?你疯了。” “本来就是?,就一群念经的?,一天到晚地念,哪有人陪我说?话,整天就我自己,还要抄书,哪儿?都?不能去……”秦宸章说?着?说?着?都?给?自己说?委屈了,甩了甩胳膊。 她这副娇憨可?怜的?样子倒是?比平日里能看?了些,周佑荣自然也知道女儿?陪自己流落到这种地方,已经是?吃了好大的?苦,心底的?气便逐渐消去。 “你这不是?买了人了,以后让她陪你说?话。”周佑荣放缓语气,随即又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秦宸章说?:“小瞎子。” 周佑荣瞪她。 秦宸章悻悻闭嘴。 “我叫青黎。” “青黎。”周佑荣默念了下,对秦宸章说?,“以后让青黎陪你。” 秦宸章抬着?下巴,语气倨傲:“我才?不要跟瞎子一块玩。” 周佑荣的?耐心成功被乖女儿?耗到告罄:“你不想跟人玩,你跑人家屋子里干什?么?秦宸章,我告诉你,你不想人陪最好,现在就给?我回去,把今天的?功课抄——” “玩玩玩,”秦宸章忙拉住周佑荣的?手,一边晃一边拉长声音:“娘,你怎么动不动就生我气啊?” “我生气?你,”周佑荣的?表情几乎愁苦,“你就不能听话点儿??” 秦宸章也苦着?脸:“我已经很听话了啊……” 周佑荣轻呼一口气,心想,听话听话,是?的?,女儿?确实已经足够听话了,至少她没有哭着?闹着?要回皇宫,也没有怪自己把她带到这种地方。 平复了一会儿?后,周佑荣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说?:“你于?姑姑文武练达,你想学武也不是?不行,但平常的?功课不能落下,也不能再随便缠着?观里的?人下山了,这样你还愿意吗?” “愿意啊愿意啊。” 周佑荣看?着?她明显没经大脑思考的?回答,唉了声。 算了,就这样吧,在宫里时不方便,如今都?出来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拉着?女儿?的?小手往外走,临到门口了,才?对寻竹说?:“明天你带青黎来,让俩孩子一块写写字。” 寻竹说?:“是?。” “还有你,捉弄人也要有个度,这里是?清修的?地方,你要是?敢惹出什?么祸事?,我绝不轻饶……” “哎呀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交谈声越来越远,到最后完全听不见。 初次遭遇废后的?周佑荣看?起来并未有颓靡之相,她自忖已经看?透帝王之心,往日荣辱都?如过眼云烟,更?何况,这时候她的?家人都?还在,父亲病退居家,双亲暂时无虞,女儿?也带在了身边。 但青黎知道,两年后的?复立之事?,才?是?开启她生命倒计时的?开始。 青黎没有再练字,而是?走出屋子,在门槛上坐下。 日光悠远,鸟鸣啾啾。 转眼过了一年,又进入一个炎夏,山中草木幽绿,层林尽染,越发?显得静谧,山人不知世事?。 清阳观的?日子对青黎来说?几乎是?静止的?,因为眼睛看?不见,连话都?变得极少,如果不是?因为有秦宸章在身边闹腾,她甚至会生出一种不知岁月更?迭的?虚妄。 青黎终于?默全了一本《蒙学》,默全了一本《千字文》,也默全了一遍《归元心法》。 《归元心法》是?寻竹教她的?,寻竹是?于?姑姑在宫里带的?徒弟。 于?姑姑全名于?之雅,她是?跟随周佑荣进清阳观的?七人之一,年龄也是?最大的?。 于?之雅少时游走江湖,后来落在将军府谋生,又陪周佑荣进过宫,多年相守共进退,如今已经是?秦宸章半个亲人。 但秦宸章对学武之事?的?态度并不认真,三分热度过去,总要人哄着?求着?才?肯往前挪。 好在于?之雅知道她是?皇家贵女,来日长大,必不可?能如寻常百姓,所?以在武功上对她并不苛求。 至于?青黎,于?之雅倒也没有特意亲自教她,只寻竹会在早上的?时候指点她体内气息如何流转。 这个世界有江湖人,也有一些功法技艺,虽然并不是?曾经看?过的?那?般上天入地、天下无敌,但却可?以实实在在地强化身体。 就像如果有人在背后看?自己,即使?不回头,自己也可?以感觉到——青黎现在要做的?是?把这种“感觉”无限延伸,用耳朵去听声音,用鼻子去闻味道,用身体去感受周围空气流动带出的?变化。 青黎便把《归元心法》用到了自己的?感官上。 第一步自然是?听力。 一日夜深,青黎刚刚吹过烛火,秦宸章就来找她。 她似是?知道寻竹还在妙真法师身边当值,所?以直接推门而入,把床上的?人薅起来。 秦宸章毫不客气:“我姥爷来了,跟我娘说?话呢,我听不清楚,你去帮我听。” 青黎反应了下,才?意识到距离废后已经一年半了,告病多日的?柱国大将军突然私下与废后见面,显然是?因为朝政。 “她们在谈事?情,”青黎身上披了件外衣,“外人肯定不能靠近,我怎么可?能听见。” “哎呀,你快点,我给?你找位置。”秦宸章一边说?一边拽她,“你平常耳朵那?么好用,快借我用用。” 秦宸章说?完便一路拉着?她到前院,今夜夜色极深,月亮都?被云雾缠住了,周围黑漆漆的?。 小院门口有两人守卫,见了秦宸章便俯首问好,秦宸章小手一挥,大摇大摆地进去,刚一转弯,就拉着?青黎弓着?腰到一处墙角,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子,轻车熟路翻入。 青黎进去后闻到了空气中残余的?檀香,就知道她们进的?是?书房的?后隔间。 隔间与书房距离不远,但隔着?门墙、博古架,就算青黎的?听力比旁人好,也不可?能听见。 偏偏秦宸章不觉得,晃她:“听得见吗?” 青黎摇头。 秦宸章不满意,用气声凶她:“你认真点行不行!” 青黎说?:“认真,听不到。” 秦宸章说?:“你换个姿势,像我这样。” 青黎问:“你什?么姿势?” 秦宸章反应过来,哎了一声,伸手拉她,把她拉到墙根上,然后去推青黎的?脸,“你把耳朵贴墙上听。” 青黎简直哭笑不得。 秦宸章凑近,叮嘱:“好好听,听她们是?不是?在说?要回宫的?事?。” 青黎眨了下眼睛,在虚空中看?着?她:“殿下想回宫了?” “你别管。”秦宸章说?完了,停顿下,又开口:“你好好表现,表现好了,我带你一起回宫。” 青黎无声笑了下,正想开口,就隐约听到了两个因为暴怒而不自觉扬起来的?字眼。 “愚蠢——” 第104章 古代宫廷4 青黎说:“她们在吵架。” 秦宸章问:“吵的什么?” 青黎说:“听不清楚。” “啊, ”秦宸章失望,说:“你好没用。” 青黎哦了声,然后转身, 说:“我走了。” 秦宸章忙拉住她?:“不准走。” 青黎停下脚步,秦宸章拉住了人, 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着急地抓头, 唉声叹气。 青黎问?:“你直接进去又怎么样?” 秦宸章说:“我娘肯定要骂我, 然后再打发我去睡觉。” 青黎说:“那就去睡觉,反正也听?不见。” 秦宸章又拉她?的胳膊, 这会儿直接把她?重新?拽回墙根,执拗道:“你不是听?到她?们在?吵架了, 再听?听?,肯定能听?见。” 青黎叹气, 没再与她?拉扯,索性席地坐下。 秦宸章也蹲下来, 捧着脸。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青黎开口:“下雨了。” 秦宸章闻言看了看窗外, 随后轻手轻脚地去窗户边,推开一些, 伸出手试探, 又返回, 不满地嘀咕:“你这耳朵都用不到正道上……” 夏季雨水充沛, 这雨来得急,初始只有沙沙声, 没一会儿就下大了,哗啦啦地响, 和着呼啸的风,偶尔爆裂地雷。 秦宸章靠着青黎坐下,背贴着墙,小?声说:“现在?好了,雨不停哪也走不了。” 她?话音一落,窗外便闪过一道刺眼的惊白,随后是震天撼地的炸雷之声。 暴雨瞬间倾盆。 秦宸章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道雷惊到,僵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青黎,你是不是害怕?” 青黎摇头,说:“不害怕。” 秦宸章发出一声不相信的哼,停了片刻,又不禁说:“好黑啊。” 磅礴的夜雨一来,隔间里的视野比刚刚进来时还要黑,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半晌,秦宸章在?黑暗中用手指捅了捅青黎的腰:“你怎么不说话?” 青黎想了想,开口,又问?了她?之前的问?题:“你来偷听?,是因为想回宫吗?” 秦宸章轻咳了一下,说:“嗯。” 秦宸章舒展了下腿,说:“其实皇宫离清阳观并不远,坐马车也就半天的功夫,你没见过,哎,你也看不见。” 黑暗里,她?的声音因为怀旧比平时平缓多了,继续道:“皇宫可比这儿好玩,里面什么都有,吃的也多,玩的也多,人也多,我以前听?嬷嬷说,皇宫里住的有上万人,都是伺候皇帝后妃,公主皇子的。嗯,就是伺候我的。” 青黎静静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她?清楚地知道,秦宸章生于权贵,也享受权贵,就算以后长?大,她?对权势富贵的情衷也从没有改变过。 不过青黎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听?完了,又问?:“如果妙真法师不回宫,你还回吗?” 秦宸章立马摇头,说:“那不行,要回去就一起?回去。” 青黎说:“或许妙真法师并不想回去。” 秦宸章停顿,眨眨眼睛,看着眼前浓墨般的黑,良久,又动了动唇:“我娘若是不回去,会很危险……” 青黎转过头。 即使在?黑暗里,秦宸章也能感觉到对方在?看她?,像是无形中给?出疑问?,秦宸章接收到了,自然而然地便对她?解释起?来。 “我娘,我娘以前是皇后,但在?后宫里还有很多别的妃嫔,大家?都互相看不顺眼,特别是袁果儿,她?是太子的母亲,跟我娘是生死宿敌。” “我姥爷是柱国?大将军,在?朝中扎根多年,有很多政敌,如果周家?真的倒了,他们肯定要反扑。” “现在?这些人没动手,是因为我姥爷还在?,父皇也还念一点旧情。可等日子久了,他总会把我们忘了,到时候——” 秦宸章唉了一声。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皇母后是少年夫妻,日常相处也确实恩爱,但那又怎样,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也没少啊,而且父皇明?显一直在?忌惮姥爷手上的兵权。 不过秦宸章没对青黎说这些,草草结尾:“反正宫里的事?特别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青黎说:“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秦宸章换了个姿势靠墙,再次打破沉寂:“可惜你是个瞎子,如果你是个正常人,我就带你回宫。” 她?说:“皇宫很好,但也很危险,你这样的人可待不住。” 青黎笑了笑,没有反驳。 外面的雷声逐渐停了,只有密密麻麻的雨声,冲刷着世界。 秦宸章停下话头,虽然道观里就她?和青黎是同龄人,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过于拉近。照秦宸章来说,应该是性格不合,玩不到一起?,勉强能互相陪伴,不过是因为没得选。 她?闭上嘴,垂头想着将军府的事?,皇宫里的事?。她?不说话,青黎便也没有开口的欲望。 雨声太大,遮掩了外界所有的声息,更何?况青黎原本也听?不到周佑荣和她?父亲周筑的谈话,这场偷听?到现在?只能不了了之。 好在?如今进夏,天气燥热,即使夜深大雨,体感上也不会觉得冷。 两?人在?隔间里待着,等雨停或者?外间说话的人离开,只是往日的生物钟早已?经形成,耳边又持续有白噪音哗啦啦地响,宛若听?摇篮曲,没一会儿便依偎在?一起?昏昏欲睡。 直到后半夜,外面突然亮起?灯火。 青黎虽看不见光亮,却能敏锐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靴子急匆匆踏着水洼,啪嗒啪嗒。 原来是照顾秦宸章的侍女起?夜,终于发现床上没人,忙起?来四处寻找,最后连观主都惊动了。 青黎把秦宸章推醒,两?个人从书房正门出去——秦宸章的姥爷早已?经离开。 好在?第二天,两?个人都没受罚。 那之后,清阳观还是跟以前一样,从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 青黎也依旧话少,安静,在?这些人中没什么存在?感。 曾经的听?石子判断位置,现在?改为了听?黄豆,黄豆轻,个头又小?,每次洒落满地,捡起?来时都会落下那么几颗。 或者?偶尔与秦宸章玩丢沙包的游戏,规定了一定的长?宽高,在?区域内相互投掷,青黎可以通过物体划破空气的轨迹来接沙包。 不过彼此都不是很乐意跟对方玩,秦宸章是觉得游戏难度太低,青黎是觉得熊孩子脾气坏,沙包不小?心砸到人了,她?凶,她?要是被砸到了,更凶,人还赖皮。 倒是寻竹喜欢跟她?玩,偶尔不在?周佑荣身边侍奉的时候,她?能跟青黎在?院子里玩一下午的丢沙包。 玩完了,两?个人便坐在?廊下休息,夕阳从远处来,由浓艳的绯红橙黄层层稀释出淡淡的蓝,空气都是温暖的。 青黎趴在?桌上,静静听?着道观晚祷的钟声,和山林中被惊起?的飞鸟轻鸣。 寻竹在?这时便会摸摸她?因为运动而泛红的小?脸,然后说:“头发散了,我给?你重新?绑。” 青黎就坐直身体,任她?摆弄。 寻竹平日里照顾周佑荣,手指十分灵巧,她?年纪不大,对小?孩子有种天然的亲近,时常热衷于给?青黎绑各种小?辫子,有时候还会把自己曾经的珠花拆了,重新?用绸子缝出好看的头绳,就为了给?青黎绑头发。 “谢谢寻竹姐姐。” 烟灰色的眼睛弯弯地“看”着人,声音清甜,任谁打眼去看,都是一副正常孩童的模样。 寻竹待她?就像待自己的妹妹,每每见她?这般清慧乖巧,总是忍不住心叹,却又不敢在?言语上表现太多,担心对女孩造成伤害,所以只是再摸摸她?的小?脸。 而青黎虽然目不能视,对身边人的目光却感受的格外敏锐,越是相熟,身边那些同情或怜悯的情绪便收到的越多。 有时候也会挫败,但所幸她?不是真的小?孩。 青黎朝寻竹道过谢,之后便重新?趴到桌上,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寻竹看到她?的神情,问?:“怎么了?” 青黎没说话,只是转头,面朝着小?院的大门。 几息之后,于之雅出现在?那里,朝寻竹匆匆招了招手,寻竹走过去,两?人径直走出院子。 寻竹问?:“姑姑,出什么事?了……” 于之雅压低声音:“皇上来了。” 现下已?经是深秋,自周筑周大将军夜访过去不到三月。 明?面上是皇帝秋闱,秋闱第一日却又情难自已?,抛下众人前来会见废后,诉一夜衷肠。 实际上,却是近两?年来的兵权分解不利,周后被废、周筑病居,按原本的打算,朝中兵权应该立刻收回皇帝手中,可中间经历了两?次宦官监军被杀、一起?军饷贪污案后,其军中权柄竟然开始被朝中袁姓党派分而划之、大有尽收旗下的势头。 朝中袁氏之祸丝毫不比周差,眼看另一只“猛虎”即将显雏形,又加上边关不断扰攘,内忧外患之下,迫使皇帝不得不重启“病”臣周筑与之制衡。 此时是景贞十四年末,来年一月,周佑荣会正式复立,而后不到半年,皇帝便知道了朝中袁、周两?位的联手,帝王大怒,迁恨于周佑荣,周后再次失宠,至此到景贞十七年五月,皇帝二次废后。 这是皇家?权臣之间的博弈。 而现在?,帝王主动示弱,清阳观因此变得十分热闹。 这热闹青黎“看”得见,却摸不到,毕竟她?还是个小?孩子,而且是个身有疾的孩子。 皇帝在?清阳观待了三天,而后携废后周氏佑荣一同回宫。 当?初周佑荣退居道观时,只带了自己的女儿秦宸章和七个侍从,此时回宫,自然也一个不落地全都带了回去。 至于青黎,她?暂时被清阳道观收编,做了个外门小?弟子。 第105章 古代宫廷5 清阳观原本在京城大大小小的佛、道之间并不显眼, 京内许多人初次听说它的名号,都是?因为废后?之事。 周佑荣退居此处两年,离开之后?, 此地香火突然旺了起来,几乎每日都有?人拜访上香, 逢年过节时,更是?热闹。 前来挂靠的道士也比往年多了, 还有?些山下女子前来从道, 只青黎的卖身契不在自己?手里,连度牒都上不了, 在清阳观只能算得上挂名客居。 好在她年纪小,又身世可怜, 观主留她给一口饭足矣,也?基本没人会使唤她做什么事。 清阳观虽不大, 但内部人员职能明确,寻竹她们走了之后?, 那小院里只青黎一个人住, 没多久, 青黎也?搬了出来,与观里的素济道长住到一处。 素济道长二十五六岁, 主管内外庄头?, 负责道观里一些器具的保管维修, 和花卉绿植的日常养护。 青黎跟着她, 主要还因为她是?观里唯一的医生。 这个时代,道士行医并不在少数, 有?些大道观里,甚至有?专门的医馆。清阳观倒不以此为主, 但观里若是?有?人生病,多是?找素济道长医治,山下就近的一些村民,若是?有?了急症,也?会来此处求医。 中医有?望闻问切,青黎目盲,天然便?少了“望”的能力,所以刚开始素济道长并不欢迎她,院子里晒了不少药材,她总担心青黎看不见,会把药材打翻弄混。 青黎也?不急,初始只是?每日过去朝素济道长问好,她性子沉静,极少会乱动?,只偶尔才会拿几根药草闻一闻。 道观里存的都是?些日常药材,来来回回不过那十几样,不到半月,青黎便?已经?熟记于心。 自忖不会出错后?,青黎便?趁着素济道长忙碌时帮她做一些分拣药材的小事,一次两次,对方?终于慢慢放下戒心,收她在身边做了帮手。 素济道长的医术师承家学,祖辈虽不是?名医,但在镇上也?有?一家小小医馆,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亲人相继离世,素济当时刚刚及笄,不愿意自家医学典籍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瓜分,索性背着一箱笼医书上山出家。 中医最?讲究师传,素济道长没有?老师,全凭幼时的一点底子和医书自学,甚至于那些医书也?不是?什么高妙秘籍,医术自然算不上精湛,但应付普通的风寒发?热却没问题。 至于青黎,她曾经?也?经?历过病痛缠身,所以对一些医理知识并不陌生,只是?当日接触的多为现代西方?医学,还从没有?认真学过中医,如今想?要学习,只能从头?开始。 道观里的药材多是?从山下村民手里收来的,青黎的嗅觉能力由此用到了极致,练习分、晒了一年,每确认一种?药材,她便?在纸上认真记下其味其形,还会不断地与素济道长确认其功能,并时常发?散思?维,询问其药用,或者是?否有?相似药材可彼此替换。 素济肚子里三分真知也?被青黎催到了五分,不得不把许久未看的医书拿出来反复翻看,以此应对青黎不断深入的追问。 除此之外,平日素济道长接诊,青黎也?会守在她身边,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会提出把脉,观里的道士们都认识她,自然无有?不应,还经?常逗她,特意问她可诊出什么不对。 “道长的脉象急速,一息六至七次,属于数脉,数脉主腑,道长得的应该是?热病。”【1】 青黎说着说着停顿一下,转头?去“看”素济寻求肯定。 素济道长因少时经?历,性格严肃,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了,可此时被青黎那双烟雾般的眼睛看着,也?不禁神情放软,轻声问:“还有?呢?” 青黎这才继续,道:“道长的数脉在寸,寸数喘咳,又兼之口舌生疮、皮肤红肿,说明这是?火邪内盛、毒邪外发?的脉象。”【1】 “所以应先以清热解毒为主,待热气清除,再行养阴生津。”【1】 青黎说完,便?站在一旁等?着素济道长评判,只听她说了句不错,自己?才放松了精神。 被切脉问诊的道长也?有?些惊讶,笑着说:“咱们观里又出了个小大夫呀,赶明儿都能出师了。” 青黎还没说话,素济就肃起脸:“你莫起哄,小孩子瞎胡闹,她离出师还早着呢。” 话虽如此,但素济道长对青黎却更加用心,青黎看不了书,她便?每日都给青黎读一段医经?,平常制药问诊,也?会主动?提点,遇到些她治不了的疑难杂症,还会跟青黎一起讨论。 如此又过一年,时间到了景贞十七年五月,与青黎看到的未来一样,皇后?周氏佑荣再次被废。 周佑荣一行人是?在傍晚时进的清阳观,观里静悄悄的,气氛凝重。 随她们一起来的,还有?一队禁军,驻扎在了山下,整个清阳观也?因此被迫闭门谢客。 寻竹在三日后?去找青黎。 “妙真法师要见你。”青黎正在院子里扒捡药材,寻竹站在她身边,随手帮她整理挽在小臂上的衣袖,一边又感叹,“你怎的长大这么多,若是?在外面,我都要认不得你了。” 青黎说:“才不会。” 寻竹忍不住笑了,随即又压低声音嘱咐:“公主留宫不在身边,娘娘是?想?她了,所以才传你过去聊以慰藉,你不要紧张,娘娘问什么,你便?说什么。” 青黎点头?:“好。” 路上彼此又随意聊了两句近况,都是?寻竹在问,青黎没问,她这样的身份,不便?主动?探听宫里的事。 周佑荣还住在原来的院子,但不知是?否因为少了个闹腾的人儿,这院子的氛围比曾经?那时低落许多。 青黎一进室内便?闻到了药味,许是?刚刚用过药,药气未散。 如寻竹一样,周佑荣看见青黎后?也?立时表达感叹:“长高了,这个头?都快赶得上宸章了。” 青黎听她这么说还挺开心的,她这几年在饮食上有?意补亏,每餐都吃好吃饱,坚持早晚做拉伸,运动?量也?大,睡眠充足,就是?为了把握身体长高的黄金时期。 周佑荣又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可有?继续写字。 青黎便?答自己?在跟着素济道长学医,每日都会记事写字。 她知道周佑荣问这些,不过是?想?起曾经?在这院里秦宸章同她一起读书写字的场景,所以便?也?主动?将话题往秦宸章上引。 “素济道长原本想?收我做道童,可惜我的身契被公主带走了,上不了度牒,所以严格说起来,我还算不上从道。” 周佑荣自然不知道这些小事,闻言问:“宸章当日带不得你一起回宫,怎么没把身契还给你?她拿着又没用。” 青黎便?说:“有?一回我与公主下棋,她手执,我口述,公主明明输了,还要耍赖,最?后?被我拆穿,恼羞成怒之下,便?以身契为由逼我认输,我拒绝,她就说以后?都不会把身契给我。” 周佑荣听得入神,听完了便?笑,她也?不觉得青黎是?在告状,或者是?说女儿坏话,毕竟这些事一听就是?自家闺女会做的。 往日她若是?听到秦宸章耍赖还威胁人,自然会生气,可如今分开了,听这些窘事也?变成趣事,无论怎么看,都带有?万重偏爱。 周佑荣笑完了,勉强还记得要给青黎一点安慰:“这孩子,等?见到她,我一定好好说说她,让她把身契还给你。” 青黎倒是?很认真地应下:“谢谢真人,真人说话,公主肯定会听。” 她声音笃定,反而让周佑荣恍然。 此番离宫,已再无往复之路,宸章,她当真还有?机会再见吗? “咳、咳……” 原本站在旁边侍奉的于之雅听到动?静,忙走上前,倒了杯温水给周佑荣递过去。 青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抬头?:“我最?近正在学习诊脉,真人可愿意让我试探一二?” 周佑荣一愣,但看对面少女一身青灰道袍,姿容妍丽,神态坦然,被她这般问询,无论如何也?起不了唐突之心,反而对此生出无限包容。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手腕随意探出,落在青黎手侧:“好啊,就给你看看。” 青黎毫不扭捏,伸出手指搭在她腕上,停顿了两分钟,又换了一只手诊脉。 周佑荣看着她,不禁与旁边的于之雅相视而笑,莫不觉得这小姑娘足够认真,便?也?足够可爱。 青黎把完两只手,松开,想?了一会儿,才说:“真人的脉象缓涩而弦,沉取若有?若无,应是?气机郁滞、气血不旸导致的,现当行气活血,调理气血。”【2】 青黎说完便?听见周佑荣笑了下:“诊的不错,之前在宫里,杨御医也?总说我气滞、气血不足。” 于之雅在旁也?笑:“青黎还这么小,就要赶上杨御医的水平了,这说明咱们姑娘聪慧,说不得生来便?是?这条路上的。” 青黎闻言却只微微抿唇,既然是?在宫里被诊治过,便?说明已经?病了许多时日。 在秦宸章的记忆中,周佑荣是?因病而逝的,但那时她不在周佑荣身边,自然也?不甚清楚其病因,只后?来了解到一些,说是?生前一直恶寒发?热,头?身疼痛。 这描述范围太广,青黎摸不清楚诱因,索性直接提了:“真人,我以后?能每日过来为您诊脉吗?” 周佑荣有?些惊讶,停顿半刻后?却也?应了。 青黎得到应允,此后?每日便?都会过来诊脉。 她也?不单单只给周佑荣看,道观里许多人不管有?病还是?没病,都被她探过脉——毕竟学以致用,实践才能出真知。 所幸她性格沉静乖巧,模样生的也?好,整个道观几乎没人不让着她。 第106章 古代宫廷6 景贞帝算不得一个杀伐决断的合格帝王, 要?不然也不会将一国后位来来回回复立这么多次。 先帝在时,后宫长至成年的皇子有五位,景贞帝在其中排行第三, 原本在一众弟兄中并不显眼?,后来先太子病逝, 太孙尚在襁褓,先帝便把目光转向其他几个孩子, 他这才走到?幕前。 景贞帝的母族不算显赫, 彼时先皇也没有强势要为其做支持的意愿,他便主动为自己寻来了一位强有力的姻亲加大夺位的砝码。 当?然, 周佑荣最后嫁给他,除了政治联姻外, 也确实有很多个人的情感因素在里面。 自古以?来,废后多为幽居深宫, 鲜少有可以?退出宫外的,周佑荣能两次求得在道观隐居, 其中余情, 可见一斑。 但无论曾经如?何情深, 一旦涉及权政,情爱之事总是排在次一等的位置。 清阳观因山下一队禁军而变得更加沉寂, 虽没?有严禁百姓上山, 但往日香客唯恐沾染皇家是非, 纷纷选择避退, 观中道士也谨小慎微,除了日常募化采购外, 轻易不再外出。 青黎原本也不常出道观,所以?影响甚微, 就连医术之事,也暂时轮不到?担心闭门造车。 她在这里的生?活一直都不算繁杂,只?是因为目不能视,每一件看起来简单的事,都需要?花费她很多精力。 除了与?素济道长?学习诊脉、辨认药材,日日向周佑荣请安外,青黎做的最多的还有锻炼身体对这个世界的敏感度。 她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眨眼?频率,会在听到?人声后强迫自己去“直视”对方的脸,在夜深时的黑暗里,她要?不厌其烦地?于眼?前几寸处点燃蜡烛、吹灭蜡烛,以?此?来精准捕捉自己眼?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光感。 与?此?同时,她在睡前会坚持打坐,练习《归元心法》。也会在房内梁上垂挂几个圆球,每日挑拨使其相互碰撞摆动,而后走入其中,听其摆动时风声的远近急缓而躲避退让。 她在清晨时,会深入道观后的山林,摸索路行,探听万物?之音,并辨认方向,其中泉水叮咚,鸟儿私语,游蛇虫蚁爬过破碎的枯枝,露珠从嫩绿的叶尖滚落…… 她还要?不断去延展自己的潜意识,去感受来来往往的风,感受身边空气微妙的流动,感受气流在一往无前时遇到?障碍、破开障碍,又重新合拢。 但还是会不小心撞到?树,会被树根磕绊,会摔倒,甚至还会迷失方向,分辨不出声音,找不到?来路。 有一回山里下雨,晾过几天,路上还是有些湿。青黎那天入了一条小道,脚下石板错落,因长?日没?经人踩踏生?了许多毛茸茸的苔藓,她过于留心脚下,想要?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的有些远,又遇到?岔路,左右踌躇。 犹豫半晌,免不了气闷,最后索性?坐在石板上,一边听音,一边平复心绪。 刚巧遇到?周佑荣和于之雅也在外散步,遥遥看见青黎坐在地?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穿过林子过去寻她。 青黎解释:“我在等观里的烧香鼓,鼓声一响,我才知道走哪条路回去。” “那也不该坐在地?上。”或许是因为移情,如?今秦宸章不在身边,周佑荣面对与?女儿同龄的青黎时便很亲切,言语间?带着关心:“你眼?睛不方便,怎么一个人出来?还走这么远。” 青黎说:“道观里的路摸全了,就想探探外面的路。” 周佑荣闻言轻叹,却也不忍苛责。 三人慢慢往回走。 青黎落后两步走在后面,明明她才是身体有疾不良于行的人,于之雅却只?能尽心搀着周佑荣。 此?时烧香鼓还没?敲,说明时间?足够早,天刚蒙蒙亮,青黎听着周佑荣时不时加重的呼吸声,不知她们在外面散步多久,但想来此?时周佑荣的睡眠已经很浅,睡眠时长?也缩短的厉害。 从小道拐出去,是相对宽敞些的山路。 三人并行,周佑荣逐渐提起话头,问了青黎一些小时候的事。 青黎言简意赅,将这具身体幼时的记事一一说了。 青黎说:“若不是公主搭救,或许我就要?被买回去做盲妓。” “盲妓?”周佑荣重复了下,她生?在京城,少时将军府并不过于拘束她,但也从没?听闻过这类下九流行当?的职业。 青黎点头,神情淡淡,好像彼此?都在说一个很平常的事。 周佑荣不禁道:“你身世如?此?坎坷,却能长?成现在这般模样?,实属难得。” 青黎说:“不过是生?成普通人罢了。” 周佑荣闻言微怔,半晌,转头对于之雅道:“我之前还跟我爹说,只?想与?宸章做普通人。那时他勃然大怒,说我这一生?未尝脱离过富贵二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说我年年亲耕礼,但凡碰一碰耒耜,回去都要?躺三天,他想不明白我哪只?眼?睛看见普通人过得比我好了——” 周佑荣说着说着笑了,声音却哽咽:“其实他说得都对,普通人的生?活哪有我想的那般简单。” “大将军那是关心娘娘,”于之雅在旁小声劝道,“娘娘千万要?爱惜身体,大将军若泉下有知,见您这般苛待自己,必然会心疼的。” 周佑荣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呼吸声却越发粗重。 年前冬日大寒,柱国大将军周筑“旧疾复发”,逝于家中,周佑荣听闻后也大病了一场,吃过汤药,表面上看起来是慢慢好了,却总感觉已经无法根治干净。 三人走进清阳观,烧香鼓刚起,早上道士们需在大殿诵经,诵经之后才一起吃早饭。 周佑荣自然可以?不在其列,青黎都不算道士,自然也可以?不参加。 “青黎来,陪我一起用膳。” 青黎没?有拒绝,周佑荣虽是废后,但清阳观观主却对她十分尊敬,日常吃穿用度在观里都是独一份的。 用餐前,青黎惯常给她把脉。 诊过脉后,周佑荣却连问也不问一句,便宣布开席。 吃过饭,周佑荣去静堂看书。 青黎叫住于之雅:“于姑姑,宫中有无数妙医圣手,如?今大将军都不在了,妙真法师与?皇帝近二十年夫妻,您为何不去信一封,让皇帝派御医来?” 于之雅有些惊讶,可青黎表情实在坦然,让人不禁疑惑她是不知帝后已经反目,还是真的觉得只?要?废后开口,皇帝便会派遣御医前来为周佑荣诊治。 于之雅不答,反问青黎:“依你看,娘娘的身体如?今到?什么程度了?” 青黎摇头,说:“我才疏学浅,不敢随意下判断,但绝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于姑姑,生?命很重要?,如?果为了赌气或者自尊,而罔顾……” 青黎蹙了下眉,没?继续说下去,她清楚这世上千人千面,很多时候,言语是很苍白的东西。 于之雅却是苦笑,含糊开口:“到?这个地?步,娘娘绝不会向那人低头的。” 青黎问:“那秦宸章呢?” 于之雅一愣。 青黎反应过来,改口道:“那公主呢?如?果妙真法师不在了,公主会很伤心。” 耳边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声音。 良久,才响起低喃:“也许,也许娘娘觉得她不在了对公主会更好……” 青黎慢慢往回走。 其实周佑荣很了解景贞帝,她死之后,景贞帝确实对秦宸章更加宠爱,也可以?称得上纵容。 又或者说,对秦宸章的好,已经成为他缅怀亡妻的一种方式,也是他彰显自己痴情的工具,甚至于,他沉溺这种“痴情”的人设——两次废后,死后还要?追封其为皇后,并亲自扶棺下葬,在墓前痛哭不止——便是在史书历代皇帝中也称得上“痴情”典范了吧。 秦宸章恣意而放肆的未来,确实也有一大部分得益于他的这种纵容。 但无论青黎如?何作?为,都挡不住周佑荣的身体日渐萎靡。 如?果单论治病,青黎不是天才,没?有办法靠几本医书和身旁人指点就能成为妙医圣手,素济道长?也一样?。 青黎只?好去请观主,但愿意上山给废后治病的医者寥寥。 当?然最重要?的,是病人自己已经放弃。 等到?这年冬天,青黎已经能窥探到?周佑荣的生?机摇摇欲坠,她时常昏沉,偶尔醒来时,会拉住青黎的手,却也不说什么话,只?是摸摸她的脸和头顶。 过了一个春节,比秦宸章给的记忆里延长?了三个月,但周佑荣还是死了。 清阳观在天色将亮时敲起钟。 秦宸章曾经说,清阳观距离皇宫不远,坐马车也只?要?半天。 消息在清晨送出去,未时三刻便有人来到?清阳观。 马蹄声急,来人蛮横地?撞开门,打断了道士们的送往诵经。 有人前去行礼:“公主……” “滚——” 声嘶力竭。 “滚!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门被紧紧关上,侍从和道士们被关在门外,却不敢发一言。 春寒料峭,白石山上,凛冬的萧瑟还未走远,日光明媚,却也无法驱散空气中的寒意。 秦宸章在房里一直待到?晚上。 于之雅悄悄进去查看,又无声出来,静静地?关上门。 弯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掠过低垂的乱云,夜雾从山中弥漫,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穿过虬松劲柏,瓦砾屋檐。 残风簌簌,虫吟萧疏。 青黎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木埙,停了许久,才放在唇边,手指按上孔洞。 倾泻的埙声朴拙抱素,低沉空灵,像在对某人诉说一个上古尘封的故事,悠扬中带着深深的悲凉。 第107章 古代宫廷7 第二日巳末。 被禁军銮驾簇拥着的景贞帝进入清阳观, 观内道士纷纷于院外恭迎。 青黎隔着重重人影,听见?一声痛哭,随即是无数宫人的劝慰, 声音繁杂,纷纷扰扰。 秦宸章一言未发。 至午时, 帝王悲悸不止,挥退众人。 秦宸章走出房门, 屋外阳光正盛, 照得满目疮白,一观道士坐于院前, 低声诵经。 她被层层涌来的吟诵冲得有?些晕眩,有?一瞬间甚至要站不住。 于之雅担忧地看着她, 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其抚开。 秦宸章站稳身形, 回头看了眼被宦官关?上的门,眼底因为充血而带出戾气。 “公主……” 秦宸章收回视线, 长久未开口?的声带嘶哑:“带我去换斩缞。” 于之雅深深垂下?头:“是。” 午时的阳光近乎直射, 檐下?被遮拦, 阴影重重,可一步踏进光里, 才发现那日光不过是看着炽烈, 本身并?没有?温度。 秦宸章穿过那些面容悲悯的道士们, 脸上毫无表情?, 甚至冰冷。 青黎在观里并?未挂名?,落在人群的最?后面, 随着众人盘坐于地,身上是件霜白的麻衣, 在一片青灰的道服之中几乎刺眼。 秦宸章走到她身边时微微一顿。 青黎抬头“看”她。 青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听到对方弯腰,将她放在腿侧的那只木埙拿了起来,随即起身离开。 清阳观诵经七七四十九日,周佑荣以皇后位葬入皇陵。 往事如浮尘。 寻竹随着秦宸章回宫,于之雅却留下?来,在清阳观上了度牒,出家?从道。 没过多久,道观重开,来的香客却寥寥,越发显得山中清净。 青黎开始随素济道长一同为人看病,观中每每有?人生?疾,素济道长都会让青黎先去诊脉,自己则从旁辅助。 有?一日晚,青黎送走因错食而腹痛不止的观内化主,刚刚坐定?,想?把今日问诊详情?记录一遍,就听素济道长在旁叹气。 “我幼时若有?你现在三分勤劳,也不至于如此不济。” 青黎停笔,微微歪头,望向?她。 素济道长坐到青黎面前,声音坦诚:“你如今已经胜我良多,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她这话倒不是夸张或自贬,于医术上,她确实?只能算入门,这些年又一直待在山上,人见?的都不多,更何况是病人,能经手的也都是最?普通常见?的病情?,稍微复杂些的,她都要束手无措。 青黎听了,一时没说话。 这几年下?来,素济道长手里的医书?她已经倒背如流,但因为都是些基础书?,甚至有?许多方子?都是残卷,委实?算不上高明。很多时候,因着没有?可参考的病例,就算她诊脉诊出什么不对,也没办法给出对应的方案。 青黎想?了想?,放下?笔:“道长,我们下?山行医吧。” 素济道长一愣。 青黎说:“我原先听您读医经,曾讲鲍仙姑于乡野之间采萍用于抗疟,又有?红脚艾,可将人脸上的赘瘤熏灼脱落,十分神奇。只是很可惜,这些医理在清阳观却没有?用武之地。” “道长,我总觉得您心中其实?有?很多医术可用,只是因为清阳观居于山林,少见?于人,才不能将诸多医术施于众人,久而久之,或许就连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会些什么了。” 素济道长没说话。 青黎便又开口?:“医者讲悬壶济世,行医治——” “好了,”素济道长打断她的话,呼了口?气,说:“别说了,我懂你想?说什么。” 青黎哦了一声,垂下?头,随即又拿起笔,老老实?实?地继续写字。 素济道长沉吟了好半晌,抬头便看清黎姿容安静,笔下?却一竖竖清丽字墨,不过一会儿,便已经覆盖大半张纸。 素济道长不自觉地扬起唇,说:“那便下?山吧。” 青黎抬起头,说:“好。” 素济道长说:“你我若下?山,便只能做游医郎中,到时候你可莫要嫌苦怕累。” 青黎笑了笑,说:“不嫌苦,不怕累。” 这个时代,道士云游是很平常的事,一边云游,一边从医的道士也并?不少见?,甚至在那些江湖郎中里占了大多数。 她们也并?不走远,只在京城附近,一来回道观方便,二来毕竟是天子?脚下?,治安比别处更好些,至少没有?明目张胆做抢劫的山匪。 素济道长为此也做足了准备,买了两头毛驴,还准备了招幡、挎兜、铃铛,还有?防身的刀呢。 骊京城外下?辖的县城有?十二个,县下?又分乡镇,镇下?又有?无数村落,富庶有?之,家?贫者更多。 两人先去的是白石山下?的村落,沿路到了村口?,便摇响铃铛。 初时,那些村人并?没有?理会,甚至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概因素济真人一身道服,却俨然是位道姑模样,这时节,做游医的女子?实?在是太少见?了。 更何况还有?青黎,虽穿着利落的窄袖短打,头发简单束成马尾,但也明显是个姑娘。 好在没一会儿,便有?以前上山拜香过的妇人认出来她们是清阳观的道士,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热情?地跳出来为她们做担保,吹得天花乱坠。 “道长的医术好着哩,我婶子?之前发热,烧了三天,眼看就要过去了,就是扛到清阳观给治好的。” “你们别不信,道士行医救人,那叫修行,是做大好事呢,可不像以前那些黑心郎中,您说是吧道长?” 素济道长讪讪,颇有?些招架不住。 但经她这么一打包票后,逐渐有?人敢尝试着引她们去家?里看病,如在山上一样,多是些风寒或因农活过重而腰肌劳损的小病。 素济道长诊上两个,慢慢有?了信心,心里便沉静许多。 青黎眼睛看不见?,刚开始并?不插手,只牢牢跟在素济道长的身后,耳听八方,保证自己不摔倒。 旁人只当她安静,但跟得久了,也会有?人察觉出不对,却又不敢确认。 “……她眼睛长得跟别人都不一样,刚才她都没看见?锄头,离那么近……” “那也不可能,她会写字,会写字怎么可能是瞎子?……” “可她就是很奇怪啊,她一开始还差点?碰到墙呢……” 青黎听着门外两个孩童压低声音的猜测,手上不停,另起一列,继续:粳米三合,大枣十二枚。上六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温服一升,日三夜一服。【1】 一笔落下?,青黎拿起纸,轻吹了一下?,才递给旁边的素济真人。 左前侧已经伸出手的农家?汉子?被无视,也没恼怒,只以为还要经道长核对。 素济真人也确实?上下?看了看,才递出去:“按此药案抓药,服用七天就可以了。” 农家?汉子?小心翼翼地将纸收起来,连连道谢。 两人收了诊金,从屋内出来,那两个孩童还对青黎好奇的不得了,跟在后面。 青黎便停顿了下?,回身,眼睛“看”向?其中一个。 她都没说话,那小丫头就立马噤声了,躲在另一个小孩后面。 青黎的眼珠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开口?道:“你眼睛真好,观察得很仔细,我确实?是个瞎子?。” 她声音诚心实?意,却不想?那俩小孩一听,吓得扭头就跑。 青黎目送她们小小的身影,半晌才转身。 素济道长有?些担忧:“青黎,你……” 青黎笑了笑,说:“只是觉得好玩,逗逗她们。” 素济道长左右观察了下?青黎的神色,确认她真的没有?因此烦闷,才稍稍放心。 晚上时,两人便歇在村子?里,第二天继续行医。 如此走走停停,青黎逐渐比初时放得开了,没有?一开始那么小心翼翼,偶尔磕碰什么的,也不会放在心上。 与之对应的,是她对陌生?环境的接受能力变得越来越好,身体对外界的反馈也越来越敏锐,有?时候如同直觉一般,即便身旁没有?声音指引,她也能提前感觉到身前或许有?障碍物?。 素济道长的话也变多了,乡间熄灯很早,她也不闲着,自己口?述,让青黎在一片黑暗里给她记下?各种新奇的病症。 说起来,记笔记的习惯还是青黎给她带起来的,她们每次出行,都带着许多纸墨,就是为了记下?沿路的一切。 青黎每次写完一沓后,素济道长便会用针线帮她粗略装订起来,一边装订一边回溯,每次都有?新的发现,还会发现一些规律。 比如根据四季节令可以备不同的药,比如农忙之后,跌打损伤的药丸总是需求巨大,又比如某地朝南,村中太阳病较反复,所以出发前可以相应做一些成药。 慢慢的,她们二人在乡间也有?了些名?气,路上还会碰到同行,有?相互看不上眼的,也遇到过可以相互切磋的。 但无论如何,彼此的医术都在一次次的行医中突飞猛进。 不行医的时候,两人便回清阳观休整,因为有?了忙碌的对比,倒是显得在道观的日子?难得清闲。 初春时,周佑荣的忌日前后,青黎会在清阳观遇到秦宸章。 景贞帝每年初春都会前往皇陵,民间多是说他情?深,为了亡妻,直到现在,皇后的位置都是空的。 秦宸章倒是很少去皇陵缅怀。 这几年,青黎在外也听到了些她的传闻,秦宸章如今年纪还小,能传到民间的,多是她的美丽和聪慧。较深一点?的,是说帝王对她很是宠爱,如今整个后宫,掌权的根本不是袁贵妃,而是公主。再深的,便是说她的骄奢和跋扈了,甚至太子?在她面前都要隐忍三分。 在清阳观的秦宸章与传闻相比安静了些,但性情?却有?些阴冷。 秦宸章第一次来的时候,像小时候一样,对青黎没什么话说,只是留她在身边吹埙——就是当初她拿走的那只。 青黎吹了一会儿,累了便停下?来,她也没说什么,直接挥手让她离开。 秦宸章第二次来的时候,依旧让人把她叫去,吃饭,听曲。 秦宸章第三次来的时候,青黎从屋外走进去,对方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嗤笑。 “你装得真是越来越厉害,如今看起来,竟跟正常人一模一样。” 秦宸章第四次来的时候,青黎正与素济道长在外行医,一列身穿黑甲的禁军疾行而来,吓得村民两股战战,最?后却只是单纯把青黎带回清阳观。 青黎回去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秦宸章喝了许多酒,看见?青黎便踉跄着走过去,满脸不悦,伸手就去掐她的脖子?。 青黎皱着眉,把她推开。 秦宸章近乎烂醉,一推就倒,摔在地上,头发披散着铺在地板上。 青黎停了一会儿,只听见?对方开始平缓的呼吸声。 她走过去,蹲下?,伸手按她的百会穴。 秦宸章被迫醒过来,声音近乎呻//吟:“嗯……” “找我干什么?”青黎问她。 秦宸章睁大眼睛,眼珠上布满血丝,她像是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含糊的说:“我开府了……” 第108章 古代宫廷8 景贞二十二年春, 皇四女宸章,才明夙赋,深得帝心, 进册昭义?郡公主,实封千户, 赐开府,置官属。 自燕以来, 皇帝之女多有明确的封邑, 但一般为虚封,封地也会避开军事要位或富庶之城, 而秦宸章名下的昭义郡位于东南,距骊京五百余里, 下辖郡县有十个,是燕国境内少有的大郡。 更?遑论?开府置官, 在以前,向来都是皇子们的专权。 宫中后妃袁果儿, 被一个小辈皇女压了四年, 如今眼看秦宸章终于要出宫, 未来即将拨云见日,倒没有像以往那般多加阻拦。 又或者, 令她与太子更?安心一些的, 是皇帝不仅给秦宸章赐开府, 还赐给她一门?婚事?。 秦宸章没有拒绝, 在她看来,她是公主, 年龄到了,自然要招驸马, 就如同皇子成?年要有皇妃一样?浑然天?成?。 再则,按当代宗法,宫中无论?皇子皇女,唯有成?婚才有资格在外开府。基于此,犹豫是否要有驸马、驸马是谁、有没有情谊都不过是附属问题,开府置官才是重?中之重?。 晨光熹微。 清阳观只在斋醮日才遵循晨钟暮鼓的规矩,平日清晨只敲烧香鼓,烧香鼓位于大殿之前,每日卯时?一过,便有道士敲鼓。 鼓声深沉,一声接一声,轻易便穿透稀薄的雾霭,惊起山林之中无数飞鸟。 秦宸章昨夜宿醉,大清早又乍然被鼓声惊醒,一时?间头痛欲裂。 郑意?听到动静,敲门?进来。 秦宸章身上还是中衣,坐在床边,垂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青黎回来了吗?” 郑意?说:“昨晚就回了,还来拜见过,您不记得了?” 秦宸章难受的蹙着眉心,脑海里刹那间闪过青黎的脸,夹杂着烛火摇曳,光线迷离,只一双眼睛似落了星辰,清冷冷的,但其他的却又模糊不清。 她没强迫自己去想,用手指揉着眉心,随口道:“把她叫过来。” 郑意?应下:“是。” 秦宸章昨日上山只带了郑意?,其他随军侍从都在山下等候。 她这?会儿身边没人伺候,连动也不想动,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头。 直到青黎进来,她才换个姿势,手肘撑着膝盖,抬眼。 又一年没见,这?个人看起来跟去年没什么变化。 穿的还是那么素,粗糙的质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料子,颜色暗沉,是一种灰突突的雾青色,可偏偏人的身形颀长,体?态挺直,纤薄的肩背服帖,袖口做得窄,腰也很窄,用同色的腰带扎着,显得整个人比例极好。 她也没有时?下娘子的常有装扮,乌黑的头发全拢起来束成?马尾,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和一截柔软的脖颈,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简单到了极致,总让人联想起明月或者青竹之类的东西。 她还有双奇异的、烟灰色的眼睛,眼珠剔透,甚至有些过于精致,看起来不似真人,倒像是漂亮的琉璃珠子。 秦宸章一时?没说话,便看对方?眼睫微眨,神情露出些疑惑。 “公主?” 秦宸章回过神,这?才转开视线。 “……头疼。”她随口道,声带还带着宿醉的哑,说完了,才想起对方?看不见,又转回视线,肆无忌惮地对着她的脸瞧。 青黎似没有察觉,淡淡回道:“应该没什么事?,你昨夜喝了太多酒,等会儿可以让人煮一些草果茶。” 秦宸章可有可无的嗯一声,片刻后站起来:“我不是让你来给我看病的。” “你收拾下,等会儿跟我一块下山回公主府。”郑意?已经送来了洗漱的清水,秦宸章走过去,一边洗手,一边道:“对了,你听说了吗?我已经在骊京开公主府邸,封地在昭义?。” “听说了,”青黎点头,一边在旁边的桌前坐下,说:“恭喜。” 秦宸章笑了一下,笑声短促:“皇帝的圣旨前两天?刚发,你听谁说的?” 青黎说:“昨晚你说的。” 秦宸章微挑了下眉,又想了想,对昨晚还是没什么印象,索性直接问:“我昨晚还说什么了?” 青黎摇头,“没有了,之后你就在地上睡着了。” “地上?”秦宸章微愣,回头。 青黎神情坦然,说:“嗯。” 秦宸章没再说话,洗漱的水声断断续续的撩动,过了一会儿,似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就让我在地上睡?” 青黎说:“你喝醉了,酒品又不好,我搬不动。” “你,”秦宸章一时?咬牙。 青黎说:“我走之后,想来是郑姑娘把你弄上床了。” 秦宸章冷笑,说:“呵,你倒是一点不居功。” 青黎不答,随手在桌上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茶,手指触碰杯沿的时?候才发现茶水是隔夜的,她没喝,只端起来闻了闻,茶香极浓,很香,又透着一股冷。 秦宸章一大早洗洗涮涮,费了一会儿功夫才终于要整理好自己,又开口道:“也恭喜你件好事?。” 青黎转过头,问:“恭喜我什么?” 秦宸章说:“你跟我回公主府,做我府上的医官。” 青黎闻言动作一顿,问:“你昨晚让禁军把我带回来,就为了说这?个?” “对啊。”秦宸章理所当然,回头看她:“你不会不愿意?吧。” 青黎微微皱眉。 秦宸章对她的表情一怔。 她如今既然开府,第一件事?便是招兵买马。 青黎在她那倒算不上一个兵,但秦宸章当年买了她,周佑荣弥留之际,她又一直随侍在侧,又兼之彼此间那点虚无缥缈的情谊,所以秦宸章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把她归到自己羽翼之下。 对于自己人,秦宸章厌烦被忤逆,而青黎这?种的,更?是被她划分到那类可以对其毫不掩饰情绪的人里。 秦宸章把手里的巾布重?重?扔到水盆里,勾了下唇,声音却没一丝温度:“怎么,江湖郎中还做上瘾了?” 青黎一下就听出来她声音里的恶意?。 恰好这?时?郑意?走进来,端了一碗醒酒汤。 郑意?放下汤出去之后,秦宸章的情绪又重?新缓回来,面对青黎坐到桌前,折腾许久,身上还是那身单薄的中衣,她用瓷勺晃了晃碗里湛清的汤水,继续道:“你眼睛看不见,何苦劳心劳力?去做行医,既不安全也不方?便,而且——” 她往前凑了凑,问:“你现在这?副模样?进出乡野荒村,不会有危险吗?没遇到过地痞流氓?” 青黎眨了下眼睛,说:“他们打不过我。” 秦宸章一听就笑了,对着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说:“那就是遇到过了。” 青黎嗯了声。 “在哪里遇到的?”秦宸章紧跟着就问。 青黎问:“你要做什么?” 秦宸章说:“随便问问。” 沉默片刻,青黎开口:“我跟你回公主府。” 秦宸章点点头,同时?默契的不再提之前的话,说:“公主府上有医正八人,都是太医院出来的,医术可比你那个师傅好,你要是还想从医,到时?候跟他们学。” 青黎说:“好。” “没规矩,”秦宸章瞥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道:“应该说谢恩。” 青黎对这?些小事?从善如流,颔首道:“谢谢公主。” 秦宸章哼一声,也没指正她的敷衍,手指继续拨着小勺子在瓷白的碗中不停晃荡,勺子碰到内壁,发出细碎的响声。 青黎说:“别搅了,快喝。” 秦宸章终于停下,随即将碗里的醒酒汤一饮而尽,放下时?眉心皱着:“怎么这?么苦?” 青黎没答,听她喝完了便径直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秦宸章也没在意?,挥挥手。 等青黎走了,秦宸章才想起来,她该问问青黎遇到地痞流氓是怎么打的,毕竟她一直都那么无趣,不会附和,也不会说好话,既没规矩又目中无人,整天?就知道修行自己,跟人打架应该算是发生在她身上为数不多有意?思的事?儿了。 素济道长对青黎要去公主府做医官的事?接受良好,甚至也觉得是条很不错的出路。 其实就算没有秦宸章,她也早有打算让青黎停下来。早两年也就罢了,清瘦的身形加上过于利落的衣衫,青黎虽然一直未做男子打扮,但气质很偏英气,可现在她长开了,身体?发育良好,女子的秀美完全占了上风。 青黎眼睛看不见,素济道长却是能?看见的,偶尔在乡间遇到些男人,他们看青黎的目光简直令她作呕,更?有甚者,还会因此发生冲突。 即便遇到的好人家?占了多数,可一百个人里碰见一个恶意?纠缠的,都已经足够让人心灰意?冷。 青黎与素济道长道别,又去见了于之雅和观主,而后才去找秦宸章。 秦宸章像前几年一样?,在大殿上为亡母请香,随后三人便往山下去。 秦宸章继续问她打架的事?。 青黎对下山的路极为熟悉,台阶路段也如履平地,想了想,说:“大多是卸胳膊,若是遇到过分的,也会动刀。” “卸胳膊?”秦宸章有些惊讶,“怎么卸?” 青黎伸出手,在虚空中随手做了个一拉一拽的动作。 秦宸章没看太明白,但觉得还挺好玩,刚到山下就随便找了个人,让青黎现场卸胳膊给她看。 青黎没动作,神色甚至有些冷。 秦宸章原本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后神色也逐渐变冷,半晌,挥手让那侍从离开。 郑意?给青黎找了匹马,一行人因着主子突如其来的阴郁而不发一言,直接翻身上马,疾驰回京。 住进公主府的第一天?,彼此都没有交流。 第109章 古代宫廷9 “你就不会哄着她点?” 晚上寻竹抽了个空过来找青黎, 声音无奈。 青黎要?给她倒茶,被寻竹截住,提在手中倾倒, 随着潺潺水声,兰桂般的茶香弥漫开来。 “你啊, 明知道她是公主,又何?必跟她对着干, 徒惹这些个麻烦。”寻竹一边说着, 一边将茶杯放在她面前。 青黎端起抿了口,茶水微烫, 浸润薄红的?唇,语气淡淡地:“是她不喜欢我。” 她话音一落, 寻竹便说:“你若是主动想让她喜欢,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 青黎微歪头:“嗯?” 寻竹说:“自小你便乖巧聪慧, 在清阳观的?时候,无论是对娘娘、观主, 还是洒水的?阿婆, 都有无数耐心, 可怎么一碰到公主就?不行了呢?” 她说到最后已经委实不解。 青黎眼?睫低垂,手指默默摸着杯子的?外壁, 没承认也没反驳。 寻竹停顿了下, 继续道:“以前还能说年纪小不懂事, 可现在你和她都长大了, 她是公主,我们作为下人, 哄着她让着她都是应该的?。” “其实她虽然任性了些,但?也重感?情?, 公主如今开府,我们这些曾经跟在娘娘身边的?人,她能带出来的?都带出来了。” “就?像今天这样,你若是不愿意,在她面前讨个巧服个软,她也不会逼你。”寻竹如同一个体贴的?长辈,循循善诱:“我可不信你不知道怎么做才最好。” 青黎一直静静听着,面容在蜡烛的?暖光中满是温和。 寻竹给她续了茶,劝诫道:“下次可不能这么硬碰硬了。” 青黎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笑了笑:“好。” 寻竹这才放心,叹道:“你从小就?聪明,讨公主喜欢这种?事对你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怕都花费不了一成心思……” 两人许久没见,叙旧到了夜深,寻竹临走前,还仔细看了看她的?住处,留心记下几个短缺的?物什,打算让人第?二天补过来。 青黎把她送走,却并?没有多少睡意,开了窗户,倚在窗边吹了会儿?夜风。 其实寻竹说的?也不是不对,自来到这个世界,她与秦宸章已经相识十年,彼此?却一直不冷不热,其中确实有她故意冷淡的?因素。 细究起来,大概是因为青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插手秦宸章的?命运。在她看来,秦宸章这一生过得不错,有舍有得,坠入过低谷,也登上过高位,即使未来结局惨淡,也算不上凄惨或不公,原本就?不需要?她插手做什么。 又或者,是因为一直心怀疑虑,不知道她是谁,不明白为什么与她一起参与了这场“游戏”,不确定当?一个人的?记忆被完全覆盖,性情?被不同的?生长环境重塑,最终长成的?还算不算同一个人。 还有些其他的?,也可能是觉得如果自己?与幼时的?秦宸章太过亲密,会有种?以大“诱”小的?不公平感?,是成年人在欺负小孩子。 但?无论有着诸多原因,青黎总归是没想过要?离开。 公主府浸润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她看不见月亮,便静静聆听虫鸟轻鸣,后来终于觉得累了,才关上窗。 此?后几日,她也没做别的?,就?是在公主府内四处走动,对这座院子做了大致摸索。 公主府位于骊京中平坊内,早在几年前就?被景贞帝选定要?给秦宸章住,工部?为此?将原址向东扩了一倍,如今占地已经超过四百亩,是中平坊一带最大的?府邸。 青黎倒也不需要?走遍公主府的?每一处,但?为了以后行事方便,总要?知道大门、侧门的?位置,还要?知道大厅、外院、过厅、内院,何?处有山,何?处有池,何?处为车行官道,何?处是小路崎岖…… 青黎一边用脚步丈量,一边与秦宸章的?记忆结合,很?快便在脑子里绘出公主府主体建筑布局图。 也好在秦宸章开府的?圣旨才下达不久,公主府还很?空,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去阻止她乱逛。 如今这偌大一座府邸,除了秦宸章出宫自带的?仆从外,宗室该为其配备的?令、丞、录事、主簿等官属都还在陆续上任,就?连府上的?侍卫也是由禁军暂代。 原本是没有这么慢的?,只是秦宸章在这方面并?不打算像以前的?那些公主一样全权由宗室包办,反而?是亲自去各处要?人。 太子秦元良与秦宸章的?恩怨结于幼时,中间又夹杂着周家倾倒、周佑荣去世的?事,还有景贞帝在背后做推手,如今能保持面上和平不过是束缚于皇家颜面。 秦元良比秦宸章大三岁,东宫一应属官早已齐全,但?他最看不得秦宸章出风头,索性连这事也要?插上一脚。 秦宸章毫不羞恼,她生性好斗,争人这种?事,有人跟她抢,她更兴致盎然。 来回数个交锋,秦宸章完全没心思去想青黎。 一直到春深,京内这时节向来多起风寒,公主府内也有诸多侍从有恙,寻竹便按照以往惯例,将半月一次的?请脉改为三日一次。 短时间内连续几回,秦宸章一大清早就?不得不面对脸若皱橘的?白胡子老头,这才记起青黎来。 青黎被她封作医官,“医官”一职在太医院的?体系中是正经官位,属于正六品。除她之外,公主府另外八个医正,分为御医两名,侍医四名,医女两名。 青黎作为空降,以往履历还是不入流的?游医,与这些正统路子出身的?医正们有相当?坚厚的?壁垒,即便彼此?没有多大恶意,一时半会儿?也融入不到一起去。 所幸青黎从不会为此?所困,日常便各做各的?事儿?,直到秦宸章指定她去做请脉。 公主府里春日开的?花主要?是牡丹和雪青杜鹃,其中又夹杂着金黄色的?迎春,经由花匠打理,今年花期时节各色花都开得极好,花朵蓬松优美?,随着一阵风,幽香阵阵。 青黎快走两步,在檐下侧身让开,迎面两名侍女也避在一旁,擦肩而?过。 秦宸章刚刚洗漱过,看见青黎时还愣了下,随即上下打量,说:“终于像个人样了。” 青黎闻言也不恼。 秦宸章作为这个世界顶级权阀堆里的?一员,青黎现在跟着她就?等于抱上了个极粗的?大腿,又得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身边还配了丫鬟伺候,一应吃穿用度自然不像在山里那般潦草。 “怎么样,没人欺负你吧?”秦宸章在桌前坐下,上次的?不愉快早抛之脑后,随口问道。 青黎把脉忱放在案上,摇头:“没有。” “那就?好。”秦宸章伸出手,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 青黎的?手指轻轻搭上去。 触感?明显,秦宸章微微垂目,她以往都没有发现,对方的?手竟长得极好看,并?没有她以为的?干燥粗糙,反而?很?柔软,手指纤长,皮肉细润,像白玉雕琢般干净秀美?。 她不禁细看了下,才在指尖处看到一些细小的?伤口,似是被主人精心养护过,那些伤口并?不坑洼,只是泛着淡淡的?红。 “换另一只。” 平静清寒的?声线,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秦宸章顺从地换了只胳膊,视线从青黎的?手转到她脸上。 几息后,秦宸章突然问:“外面下雨了?” 青黎说:“小雨。” 秦宸章转头看了眼?窗外,确实是很?小的?雨,像是空中起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天地,悄无声息的?。 青黎走到前院的?时候雨才开始下,她从廊下穿过,衣衫上不免沾了些,很?轻薄的?一片,刚进屋便融了,只发丝上还有些,倒也不算狼狈。 秦宸章看着她额边细碎的?绒发上残留的?一点白茫雨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水汽,总觉得她整个人都似带着凉意,垂眸沉思时,好像没有人的?感?情?一样。 “脉象相对平和,略有浮躁,但?无大碍。”青黎收回手,说:“最近变天,昼夜温差比较大,注意保暖就?好了。” 秦宸章可有可无的?应了声,片刻后,冷不丁想起来似的?,说:“之前听寻竹说,我娘在清阳观时,你每天都会给她诊脉。” 青黎将脉忱放回医箱中,说:“嗯。” 秦宸章问:“你那时怎么突然想学医的??” 青黎闻言抬眼?“看”了她一下,烟灰色的?眸光像水银般,在纤长的?眼?睫下流动了一瞬。 “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声音淡淡的?,却并?不是托词或者敷衍。 她生来便有很?多疑问,走的?越久却越不知如何?下手,连方向都看不到,孑然一身,面前只有黑暗的?世界,无边无际。 她不得不给自己?找事情?做依托,否则,她担心自己?会被那些虚无消磨。 “人生于世,总要?有立身之本。”青黎随口补充了句,手指扣上医箱的?暗扣。 秦宸章没有惊讶,甚至了然,毕竟在她的?记忆里,青黎确实是这种?,一直让自己?有目标,并?且会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进的?人。 她没说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着青黎的?眉眼?——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彼此?相识久了,总会对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目不能视而?觉得惋惜。 “殿下。” 郑意走进来,身上带着点湿气,问:“这会儿?雨下得有些急了,早膳要?在外间用吗?” “嗯,好。”秦宸章收回目光,拢了拢袖子,余光看见对面的?青黎起身,正要?做请辞。 她也站起来,起身走向外间,一边问:“青黎,我娘那时候是不是经常留你一起吃早饭?” “并?不经常,”青黎说,“只偶尔会。” 秦宸章一听便呵了声,因为她的?木讷和冷淡。 甚至还会觉得烦躁。 第110章 古代宫廷10 因着她这番回话, 秦宸章原本要留她一起用膳的想法瞬间就没了,青黎请辞,她便挥挥手。 外?面的雨雾已经变成了细蒙的沙沙声, 青黎走?出去,站在檐下停了一会儿?。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衣衫布料发出细微的窸窣,侍女们从她身旁走?过, 静悄悄地进了室内。 转而又有一道脚步声出来, 步履沉稳。 青黎转过头,看向?来人。 郑意?递来一把伞, 又说:“雨天路滑,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青黎道谢, 接过伞:“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郑意?没有坚持。 她回到?房间里, 侍女们正?在外?间圆桌上?布膳,秦宸章被人侍候着净手, 一边擦拭, 一边看向?窗外?。 骊京春时?雨水充沛, 院外?天地都被细水茫茫笼着,如?同在一页纸上?打翻了水墨, 所有的颜色都被浸润, 烟雨朦胧。 青黎撑着一把油纸伞, 周身丝毫没有被外?界的风雨打扰, 每一步落脚依旧稳稳当当,就连石板缝隙间的水洼都可以被她提前避开, 唯有来往的风,轻易捉住些衣衫, 在半空中蹁跹飞荡。 公主府内的医所在后院,她刚刚拐到?小路上?,就听见有人迎过来。 是?府上?给她指派的侍女应小禾。 “姑娘,我正?要去前面接你呢。”应小禾声线微细,因才?十五六岁,青黎又不拘着她,所以有些活泼。 应小禾接过青黎手上?的医箱,脆声道:“你看吧,下次还是?要带上?我,我别的干不了,但是?可以给你看路呀。” 青黎笑了笑,说:“下次带你。” 应小禾闻言立马欢呼了一下,若按照职场等级划分,她应该算这府上?最低等的仆从,没有应召,连内院也不能随便进去,更不要说能见到?公主真容了。 在这片小天地里,所有人的荣辱兴衰都指挂着秦宸章,她让人生便生,她让人死便死,即便是?律法金科,在皇家?这种绝对的统治者面对也不过尔尔。 青黎原本?在几位医正?中间沉寂的很,但不过得了秦宸章亲自指定,地位瞬间飙升,除了两名老大夫,其他几人都一改平日冷漠,对她客客气气起来。 青黎自然从善如?流,还趁机把以前行医的一些笔记拿出来交流。 在这个时?代,没有专门学医的院校,能从医的大夫多是?依靠祖上?留下来的经验或者医书?方子,所以越是?底蕴深厚、传承深远的名家?出身,医术越是?好,或许乡间郎中里也能出些名医,但概率极小。 青黎做游医几年,虽然积累下不少经验,在乡间有些名气,可也遇到?过不少能脉出不对,却无所下手的重症难题。 公主府医所的正?经主子就秦宸章一个,底下仆从们若是?有恙也会到?此求医,只是?不多,好些人得病了第一反应都是?先扛着,扛不住了才?会上?门,所以她们这些大夫算不上?忙,一日里大半时?间都在研习看书?,晾药制药,青黎拿出来的许多病例刚好给她们用来打发时?间。 至于?秦宸章,她身体康健的很,体质甚至比一般人更好,其三日一次的请脉不过是?依从宫中惯例,就像平日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 青黎为其请脉半月,基本?诊不出什么不对,每次去去就回,若是?遇到?秦宸章睡懒觉,她就在外?面等等,总体来说十分例行公事。 唯有一次,青黎辰时?过去,郑意?直接把她引到?内纬。 一进去就闻到?了丝丝血腥味。 由女医请脉的好处凸显了出来,秦宸章整个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从床帐里探出头,斥责的声音都不像平日那般有活力:“你怎么来这么慢。” 青黎没理会,径直给她把脉,“来月事了。” 秦宸章没好气的嗯了声,然后说:“给我开药。” 青黎刚想?开口,秦宸章就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道:“我不要那什么活血行气的,要能立马止痛的药。” 她语气有些蛮横,让青黎微微一顿,沉吟了下,才?开口:“月信期腰腹疼痛、下腹坠胀是?正?常现象,你的脉象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只是?轻微的胀痛,活血行气已经足够。” “轻微?”秦宸章提高了点音调。 青黎看着她的脸,点头:“嗯,你声音响亮有力,脉象沉快微弦,确实没有大碍。” 秦宸章几乎咬牙,用力瞪着她。 青黎恍若未闻,转头对郑意?说:“照例给她煮四物汤就可以了。” 郑意?看看青黎,又看看秦宸章,半晌才?低声应了,转身走?出去。 秦宸章气的用力捶了下被子,一翻身坐起来,“青黎!” 青黎便说:“月信期受激素影响,易怒、焦躁、情绪不稳定也是?正?常现象,你稍微忍……” “你大胆!”秦宸章打断她的话,怒目,“你敢指责本?宫情绪不稳定?” 冷不丁地,竟然连尊称都冒出来了。 青黎难得沉默了一瞬,在心里衡量了下彼此的身份地位,轻易选择低头。 “我的错,”青黎声音诚恳,眼睛直直的落在秦宸章脸上?,甚至主动提出惩戒,“你罚我俸禄吧。” “罚、罚俸禄?” 秦宸章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气笑了,刚想?呵斥,就感觉身下涌出一股热流,忙挺直了身体。 几息后,她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上?青黎了,趿拉着鞋子去围床后面。 一番收拾,秦宸章出来,有些萎靡的扑到?床上?。 青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终于?俯身,“手给我。” 秦宸章白了她一眼:“干吗?” “我给你按按。” 秦宸章抿唇,手伸出来。 青黎拉过她的手,摸到?合谷穴。 虽然正?在失血,但秦宸章的手依旧很暖,她锦衣玉食的长大,日常养护的极好,体内气血也很足,掌心细嫩,虎口下的肉柔软。 她手嫩又薄,青黎并未太用力,揉了一会儿?,才?问:“好点了吗?” 秦宸章不答,拉过一个软枕抱在怀里,头贴着丝滑的枕面,眼睛看着青黎。 当初买下她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女人说她模样生得好,这几年每次见她,总觉得她没变,但其实只是?她的态度、神情没有变,而她整个人,早已从青葱稚嫩长成纯美秀丽,眉眼低垂时?,像极了仕女图中的美人。 自幼相识的情谊毕竟是?不一样的,她还是?那么个对她无所求的人,但怎么想?,彼此之间的温情时?候都很少,以前在清阳观,后来每年去山上?请香,总是?淡淡的。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哄着自己,那自己又何必要跟她玩。 青黎没得到?反馈,加重力气捏了下,追问:“嗯?” 秦宸章眼睫微闪,轻咳,说:“好,好一点……你别问,接着按就行了。” 没一会儿?,郑意?端着煮好的四物汤进来,还冒着热气。 秦宸章看见了,漆黑的眼珠儿?一转,抬抬下巴,给她示意?床边的青黎。 郑意?接到?哑谜,愣了愣。 秦宸章挤眼。 郑意?无奈,只好开口:“青黎姑娘,四物汤煮好了,麻烦你喂给殿下喝。” 青黎闻言也愣了下,随即就感受到?秦宸章抽回手,还翻了个身,布料摩擦窸窸窣窣,像是?在调整自己的姿势,后背倚上?床靠。 不用想?,那张明艳的脸上?肯定是?看好戏的表情。 郑意?把玉碗递到?青黎面前,提醒了句:“小心烫。” 青黎没说什么,稳稳接过碗,确实是?刚煮好不久,温度通过瓷器传过来,温烫。 她手指摸到?瓷勺,舀了一勺汤水,热气带出一股夹杂着药香的甘甜。 秦宸章看着她动作,便说:“你烫到?自己就算了,可不能烫到?我。” 话音刚落,青黎便轻吹一下,而后勺子精准地落到?她唇边。 秦宸章一下子抿紧唇,片刻后才?动了动,凑过去,瓷勺配合着她的动作倾斜。 喝完了一口,她舔舔唇,想?找碴,但想?想?,又觉得算了。 青黎继续喂她。 若往常,秦宸章早不耐烦一勺勺喂了,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青黎手法真好,节奏不快也不慢,喂她的时?候也不会让汤药从唇角溢出来,甚至一滴都没洒。 到?后面,秦宸章都生出好奇了。 “你怎么知道我嘴巴在哪里的?” 青黎说:“因为你一直在说话。” 秦宸章立马闭上?嘴巴。 再次沉默的喝了一口后,秦宸章索性伸手一揽,把青黎手中的碗夺回来,将剩下的那点一饮而尽。 她把空碗递给一旁的郑意?,然后对青黎说:“你喂得太慢了。” 青黎的神情没有因为她指责的话而有丝毫变化,只嗯一声。 “今天就先放了你,”秦宸章左手揉了揉右手刚刚被按过的地方,“下次你要是?再敢这么放肆,绝不轻饶。” 青黎又嗯一声。 秦宸章看了她一眼,随后掀开被子下床,对郑意?说:“下午去宫里会见到?袁果?儿?,今天穿红的。” 郑意?听出她的隐意?,不禁笑了下,“是?。” 外?面逐渐有侍女进来,捧了一些洗漱的物什。 青黎适时?在旁请辞:“我回去了。” 秦宸章伸着手让人给她穿衣,懒洋洋地说:“嗯,回吧。” 青黎走?到?院外?,应小禾正?老老实实地待着门口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她位卑言轻胆子小,小半个月了,一来到?内院就像只鹌鹑,谨遵其他人给她灌输的不听不看不说话原则,唯有看见青黎,才?敢冲出来。 她帮青黎拿医箱,又忍不住小声问:“今天好久哦,公主没事吧?” 青黎摇摇头,“没事。” 应小禾松了口气:“那就好。” 也确实一天都没事,直到?晚上?夜深,圆月高挂。 内院派人喊门。 “公主要见你。” 110-120 第111章 古代宫廷11 秦宸章在宫里吃了冷酒。 郑意给她吃了良附丸, 又喝糖水,还弄了汤媪放被子里,可她?还是难受。她?一难受, 所有?人都不得闲,折腾到半夜, 一直睡不着,便让人把青黎薅了过去。 青黎到了跟前, 提议:“若当真受不住, 我便给你做针灸缓解,可好?” “啊?”秦宸章抱着肚子, “要扎针?有必要扎针吗?” 青黎说:“原本是没必要的,可是——” “那就?不扎了。”秦宸章立马道。 青黎认真?道:“殿下?不必担心, 既然疼的厉害,用针灸之术——” “我说不用针灸。”秦宸章打断她?的话?。 青黎微微一默。 秦宸章抿唇, 半晌后把手伸出来,说:“这会儿没那么疼, 你给我按按就?行了。” 青黎不再说话?, 伸手去拉她?的手, 两相一碰,秦宸章就?把手缩了回去, 皱眉:“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为什么? 夜深, 风大, 她?被骤然叫醒, 都来不及找件厚点的衣裳,只能披上白天脱下?的外衫, 随后在夜风中走了近十分?钟。 何止是手凉。 秦宸章自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看着坐在床边的青黎, 烛光穿过?一层纱帐,光线有?些朦胧,倒显得对方身形极为单薄。 她?想了想,伸手从被子里掏出一个汤媪,扔到青黎怀里,用一种施恩的语气道:“给你暖手。” 汤媪落到怀里有?些重,但热感也十分?明显。 青黎停了一下?,才自怀里拿起放在手上,汤媪外覆了一层兔绒,摸起来又热很软。 屋子内外逐渐静下?来,几个守夜的侍女站在外间,等待着秦宸章随时有?可能下?发的命令。 里间窗户关?的很严,旁有?瑞兽麒麟炉内膛焚香,口吐薄薄祥云。 “好了没啊?”没一会儿,秦宸章打破了沉寂。 青黎点点头,“好了。” 秦宸章刚要伸手,便看对方微侧身,手指径直揭开她?的被子,将汤媪放进去。 藏了无数热气的被褥里迎来了一瞬间的凉意,但很快又被盖上。 秦宸章倚靠着枕头,垂目看着青黎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又落到金花锦衾上,沿着锦缎被面向上摸索,最后抓到自己的手。 她?不由得去看青黎的眼睛。 青黎神情?平静,像白日那样按揉她?手上的合谷穴。 秦宸章收回视线,落在两人的手上,蓦地,开口:“你手上有?伤……” 她?没说完。 “嗯,”青黎等了一息,随即接下?去,说:“偶尔会碰到,都是些小伤。” 纸张的边缘,烛台的火星,药材上的木刺……再如?何小心,终归是看不见,用手指去摸索时免不了被伤到。 “那你别在医所待了,我再给你几个丫鬟伺候,以后有?什么事你吩咐她?们就?行了。”秦宸章说,“你若是想做事,可以找个别的听书?吹笛的事干,用不着做大夫那么累,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她?说得随意,但又因其身份而显得认真?。 青黎闻言不禁笑了下?。 她?平日脸上表情?不多,如?今在这芙蓉帐内蓦地一笑,清冷褪去不少,倒有?种冰雪初融的惊艳感。 秦宸章不由得一愣。 “多谢你的好意,”青黎抬眼“看”着她?,说:“不过?我还是喜欢学医,而且在这儿比在清阳观已经好太多了,有?官职有?俸禄,还有?应小禾照顾我起居。” 青黎说:“已经很好很好了。” 秦宸章慢半拍地哦了声。 秦宸章又问:“应小禾是谁?” 青黎说:“府上指派给我的丫鬟。” 秦宸章问:“就?一个吗?” “一个就?够了。”青黎说,“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多人照顾干什么。” 秦宸章不说话?,片刻后,质问:“你刚刚是不是在含沙射影,想说照顾我的人太多了?” “嗯?”青黎声音有?些无奈,“当?然没有?。” 秦宸章盯着她?,半信半疑。 青黎问:“可是外人说你什么了?” 或许是太子秦元良那群人,青黎心里想,秦宸章开府,按宗室历来规矩,除却?仆役之外,还可以有?近百数的侍卫,但如?今她?的府邸扩了一倍,其侍卫数量自然也要往上增,若命运没有?改变,秦宸章最后朝皇帝要了三百名额。 三百侍卫,相当?于三百私兵,燕朝这几代帝王都尚文?抑武,京城内能得首肯养这么多侍卫的只寥寥几位年迈亲王,旁人看她?一个公主?有?此待遇,自然是要眼红。 秦宸章却?冷哼,嗤道:“谁敢?” 那就?是有?了。 两人说话?这会儿,青黎手上已经停止按揉,秦宸章也没在意,反而继续抓着青黎的手,摸她?指尖上的伤口。 秦宸章嘴巴上哼完了,又去挑青黎:“你怎么总你啊我啊的,在我面前也就?算了,若是到外面,小心治你个大不敬。” 青黎闻言轻笑,语气温顺:“好,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秦宸章看着她?柔和?的面容,心中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些软,又有?些涩。 “你要是从前也这么……”她?小声嘀咕,尾音却?含在舌下?没溢出来。 青黎眨了下?眼睛。 秦宸章没说话?,半晌,打出个哈欠。 青黎不禁感叹出声:“终于要睡了。” 秦宸章一听就?瞪她?:“喂!” 青黎说:“别生气,小心瞌睡被你气跑。” 秦宸章瞪圆了眼睛看她?,一边觉得她?可真?是胆大包天,一边又觉得她?说话?很好笑。 青黎像是完全不在乎她?会不会发脾气,捏了捏她?的手指,催促:“快睡觉,你睡了我才能走。” 秦宸章瞬间咬牙:“你早想走了吧?” “休想!我睡了你也别想走!”秦宸章一边说,一边摔摔打打的躺下?,动作大到被子里的热气都被扇出来了,“你今天就?换蓿瑛,不准走!” 青黎嗯了一声,给她?往上拉了拉被子。 “我说认真?的!”秦宸章一字一顿。 青黎又嗯一声。 很快有?侍女听到动静,进来吹了蜡烛,只外间的灯还没灭,影影绰绰地照过?来。 秦宸章撑着眼皮又盯了青黎一会儿,后面一波波困意袭上来,她?才慢慢睡去。 青黎自然没有?留下?,听着她?的气息变得平和?绵长,便起身往外走。 隔了两日再去请脉,秦宸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挑她?的毛病,但所幸都是些口头上的交锋,对青黎没什么杀伤力,反而是那些贴身伺候公主?的侍从们对青黎越发客气。 如?此过?了一月,天气慢慢变热,三日一次的请脉却?还在坚持。 五月底,原柱国大将军周筑的遗孀章娴安过?五十六岁的寿辰,虽不是整寿,但秦宸章却?极为认真?地备下?贺礼,当?日一早就?上门,还带了青黎。 大将军府早已经不见往日荣光,府前空空荡荡,连那威武的石狮都似黯淡无光。偏偏秦宸章的公主?依仗摆得极大,随从侍卫浩浩荡荡,只从正?阳街一过?,便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章娴安亲自在府前迎接,可即使?携全府上下?,连杂役都算在内,也不过?寥寥数十人。 往日一朝国柱,落到如?今这幅光景,如?何不令人唏嘘。 青黎倒没有?其他人那般感慨,她?今日来,只是因为曾经有?过?几年陪伴周佑荣的经历,除了她?,还有?寻竹等人,秦宸章带她?们去看望章娴安,不过?是给老人家见见女儿曾经的故人,浅浅聊以慰藉罢了。 至于秦宸章,她?摆开依仗,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老人家过?寿,更重要的,是为了见见她?老人家名下?的那十几个义子。 往日柱国大将军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可除却?这个独女,他还在军中认了十八个干儿子。 回溯旧往,周家因其后人凋零,原本不应该为帝王所忌惮,可偏偏周筑不甘膝下?寂寞,陆续几年功夫,便在外认了十八个干儿子。 初始,他这些个干儿子都还只是亲兵小将,后来虽也偶有?提拔,但尚不足以为惧,甚至还真?的给周筑在军中迎来了许多军心,景贞帝当?年能登位,追本溯源,也有?几分?他们的功劳。 等又过?几年,这些认了干亲、抱了大腿的干儿子们逐渐在军中担任了中高层的官位,周筑又为其指婚联姻,促使?十八家同气连枝,也因此,其威望在顷刻之间达到了顶峰,军中一时无人能及。 景贞帝这才怕了,而后才有?两次废后。 周筑当?年“病逝”,实则是被迫自裁,他死之后,军中大洗牌,他手底下?那些个干儿子中,位高的几个都被冠以各种罪名下?狱砍头,其他那些也各自分?编,被打发到各个军帐。 秦宸章今日备重礼前来,便是借章娴安“义母”的名头召见这些个“义舅舅”们。 青黎的身份并不足以让她?直接参加寿宴,一上午,她?都与寻竹等人在后院陪老夫人聊天,而后一直等到下?午申时末,前面喧嚣的宴会才逐渐散去。 日落西山时,秦宸章随众人拜别章娴安,带一身酒气上了马车。 半路,青黎也被郑意叫上车,给秦宸章按摩头部穴位解酒。 秦宸章显然喝了不少,发丝之间都是热气,潮乎乎的,手指触碰的脸颊和?脖子都带着灼热。 皇家制造的马车平稳,车帘轻轻合着,空间里的酒气都散不出去,越发熏香。 “旁人都说我姥爷是重情?之人,一生洁身自好,即便妻子只为其生一女、没有?儿子宁愿认干儿子也不纳妾,”秦宸章声音有?些含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青黎,我告诉你哦,其实……” 秦宸章突然笑得更大声了些,说:“其实是因为他年轻时练武受了伤,不能人道,哈哈!” 第112章 古代宫廷12 秦宸章躺在青黎膝上, 说完后,抬眼去看她的反应。 青黎的表情?却?只是平静,既没有为这男人的辛秘感到惊讶, 也没有露出羞窘。 秦宸章便继续,不怀好意地问她:“青黎, 男的不能人道,你能治吗?” 青黎说:“要分情况。” 秦宸章问:“都有什么情?况?” 青黎说:“有因肝肾亏虚、血瘀气滞引起?的阳/痿早/泄, 有肾阳不足、虚寒阴冷导致的阳/痿不育。或者血行不畅, 行房时勃/起?困难。有时候心理作用,受到恐吓, 胆小自卑,也会影响人事。还有肝热太过, 脾阴不及,痛风, 根蒂受损,都可?能造成不/举。” 青黎说了一大堆, 秦宸章也不喊停, 甚至听?得兴致勃勃。 青黎倒没觉得不对, 少年人对异性的身体好奇实属常事,尽管对方?好奇的点有些奇怪。 “具体能不能治, 要看其病因病理, 不能一概而论。”青黎说。 秦宸章听?完了, 嘁一声:“男的那玩意怎么这么脆弱。” 青黎闻言笑了下, 说:“是啊。” 她说着,手指从秦宸章的额头上移开, 摸了摸她鬓边微湿的发。 秦宸章不由得眯上眼睛,享受她的轻抚。 过一会儿?, 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又哼哼一句:“你好不害臊!” 青黎手指微顿。 秦宸章睁开眼睛,从下往上看着她,问:“你之前不会给人治过吧?” 她问得促狭,却?不想,青黎真的点了下头。 秦宸章嚯的一下坐起?来。 青黎坦然地“看”着她。 “你给男人治过不/举?!”秦宸章声音震惊,“你怎么能……你看过那,不是,你碰碰过……” 秦宸章说着说着去看青黎的手,只觉得那手原本又细又长?又白又好看,这会儿?却?一下子变得不干净了。 “没碰,”青黎说,“病人口述的。” “……哦。” 秦宸章勉强松了口气,甚至觉得体内酒气都被惊出来了。 她抚抚胸口,好半晌才重新躺下,头枕着青黎的腿,一边加重语气命令:“以后不许给男人治不/举,晦气。” 青黎失笑。 秦宸章瞪她:“听?到没?” 青黎只好点头,“好。” 谈了一路男人的不/举,马车终于到公?主府,秦宸章酒醒的差不多了,一下车也没去休息,跟自己的属官直接进?了书房。 周筑去世距今不过五年,其军中旧部虽说已经被皇帝打散,但要聚拢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秦宸章现在初出茅庐,手上并没有什么好官位能许出去,唯一能做主的只有自己的公?主府,她也不急,就?用自己公?主府的侍卫名额去留人。 以职官等级划分,皇家侍卫是可?以在军中登记造册的,一等侍卫的品阶更是为正三品。 秦宸章是公?主,公?主身边的侍卫官职晋升可?能没那么快,但待遇却?比许多军中将士都要优越,她手里有三百名额,虽品阶不一,可?已经足够引来京中无数小将想要前来占个坑。 秦宸章借寿宴之名召见周筑的义?子,打的便是从他们中挑选侍卫的主意。 当然更重要的,这还是个信号,向周筑旧部示好的信号。 没过多久,青黎再去内院给秦宸章请脉的时候,便逐渐听?到路上列队横行、兵甲碰撞的声音。 秦宸章此举自然也引起?了多方?目光,不少弹劾进?了皇帝的案头,却?又都被按下不表。 旁人只以为皇帝是对公?主太过放任,青黎却?是知道,皇帝对秦宸章确实宠爱,但其实也有捧她与太子做制衡的念头。 自古以来,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彼此防备,都是权力?的无解困境。 景贞帝自己就?是从皇家博弈中走出来的,当然也深谙其道,太子是其长?子,当年有周祸之乱,他担忧周佑荣生?下皇子后自己会被周筑逼迫,所以登基不久,便抢先立下长?子秦元良为太子。 他对自己立下的这位太子倒谈不上厌恶,但作为隐形的竞争对手,委实也做不到喜欢,更何?况,随着太子逐渐参政,朝堂之上的党派站队始终是避无可?避。 景贞帝有心想扶另一势力?与之抗衡,奈何?在宫中,秦元良之下,最大的皇子现在也才十二,公?主倒是有好几位,但能硬气的与太子两看相厌、还敢不顾将来一意要占上风的只有秦宸章。 宫中皇子年龄断代?,反而让秦宸章成了景贞帝手里制衡太子的一把刀。 在景贞二十二年,秦宸章刚刚开府,在这时,皇帝要制衡太子还有很多其他的手段,抬举公?主不过是其一。 此后几年,秦宸章能在其中占上大头,全靠她每一步都准确踩在景贞帝的心尖上。 至于现在,秦宸章还未真切明?了皇帝的深意,可?她够嚣张,够大胆,反而正合皇帝心意。 青黎在公?主府当值,府上所有人的喜怒都以秦宸章的变化而变化,自然也听?到不少关于她和太子之间的恩怨,真真假假暂且不论,反正关系不和是摆在明?面上的。 青黎对此多是听?听?就?过,即便遇到秦宸章败下阵来的情?况,她也从不插手。 秦宸章对青黎的印象更是单薄,当然也从没想过要她给自己做个谋士什么的,甚至很满意她的不感兴趣,还因此在她面前更加口无遮拦,时不时便传她过去做按摩放松身体,不免让青黎生?出一种自己成为她专属盲人技师的错觉。 所幸秦宸章很忙,青黎做盲人技师的时间不多,一天里大部分还是可?以待在自己的院里。 鉴于工作职能,府上给几个医正派的丫鬟小厮比较讲究,虽不能出口成章,但勉强都能读个千字文。 应小禾作为青黎的丫鬟,基本不怎么被使唤,唯有一项固定工作,便是给青黎读书。她是几个丫鬟里年纪最小的,识字也不多,刚开始磕磕巴巴,一句话有一半都摸不准念什么,但不到一月,便已经极为流畅。 医所里各个医正带的医书都是自家传承,家传的医书自然不会给外人看,应小禾给青黎读的书,都是青黎从秦宸章那要来的。 秦宸章在这方?面很大方?,青黎只提了一句,她便从宫中取了不少圣医典籍来。青黎每每听?过,都会手抄一本放在医所里,既当练字,也做加深记忆。 此举与她实在平常,却?让其他医正们大呼慷慨,纷纷向其示好。 青黎因这诸多之便,终于在医所几人中实实在在地定下来,没事的时候便围在一起?探索医经,偶有分歧,还会请示到两位御医面前。 除此之外,在公?主府做医官的日子近乎逍遥,她们这些医正日常的正当工作只服务于秦宸章,秦宸章没事,她们都没事。 一日傍晚,青黎正在檐下听?书写字,忽的听?到院外嘈杂。 青黎提前收了笔,把纸张放于一侧晾着,站起?来。 应小禾在旁不明?所以,看她站起?来了,才放下书。 一人脚步极重,跑进?院子:“青黎!” 应小禾叫了一声。 青黎已经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皱起?眉:“钱明?,怎么回事?谁的血?” “是陈头儿?的,他——” “公?主怎么了?!” “不是公?主,公?主没事!”钱明?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今天公?主去禁军里挑人,与太子发生?了冲突,不知怎么的,就?说要让手下的人比武,天杀的!那个姓王的使诈,差点把陈头儿?砍死……” 青黎一边听?着,一边已经跟钱明?匆匆往外走,一直到医所的院子里。 内外围了不少人,陈行远是秦宸章的近身侍卫之一,早前在宫里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可?谓是心腹。 医所里的李御医看见青黎来了,一把就?抓住她往里走。 “我已经给他扎了针,勉强护住心脉,但口子太大了,血一直止不住,你之前说的缝合之术,到底是不是真……” “真的,两村械斗用锄头砍伤了一人后背,缝了七十二针。”青黎声音定定,话音落下时,人已经走到病床前。 李御医沉声道:“那就?好,那你就?放手一试。” 室内光线昏暗,但对青黎来说却?没有任何?影响,旁人已把陈行远身上的衣衫解开。 “从胸口到脐上,长?约一尺,起?始深半寸,未……” 青黎洗过手,一边听?着旁人表述,一边伸手触摸伤口。 湿冷黏腻的血肉沾到指尖,其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伤口处破碎的筋肉也跟着痉挛。 青黎说:“给他嘴里塞个东西。” 有人立刻动起?来,李御医在旁补充道:“已经给他喝过麻沸散。” 青黎应了声,随后听?到木盘落在身边,她继续用手指确认完位置深浅,才站起?身。 第一针穿过是申时末,缝完最后一针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陈行远早已经被疼醒,最后一会儿?全凭几人进?来强自压制。 剩下的事不需要青黎操心,她仔细洗过手,便走到院外,后背已经湿透了,夜风一吹,整个人不由得微微瑟缩。 “青黎。” 青黎应声抬头,刚刚精神过于集中,放松后有些迟钝,再加上鼻尖前萦绕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她只听?到有人靠近自己,但竟没察觉到是秦宸章。 秦宸章却?是心神一震。 可?能是因为青黎此刻脸色有些白,唇色很淡,也可?能是因为她脸上脖子上有不小心溅上去的血,太红了,令人触目惊心,又或者只是对方?力?竭时无意间露出的脆弱和茫然。 还有她的眼睛,明?明?漂亮的像盛了星光一样,却?因为她一瞬间的松懈而展现出空茫,没有焦距。 她看不见自己。 秦宸章早知道,却?是第一次伸出手,抓住她,告诉她。 “是我。” 第113章 古代宫廷13 “是我。” 青黎并不知道她的想法, 只是微怔,短暂的反握了下秦宸章的手,便退却一步:“殿下。” 秦宸章手中一空, 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青黎看不到她的神情,径自道:“陈护卫伤口已经止血, 李御医在内为其上药,若能熬过?今晚, 就无大碍。” 秦宸章静静听完, 说:“好。” 顿了?下,补充:“赏。” 青黎微一俯身, 礼节周到:“多谢殿下。” 秦宸章又?看了?她两眼,而后才转身。 郑意走过?去, 替她敲开了?门。 青黎听?到门内一阵诚惶诚恐的问候,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确定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便没?有停留,直接走了?。 应小禾跟在她身后, 因着青黎身上沾的血, 这会儿她表现得极为安静, 偶尔抬起头看青黎的背影,眼里都是复杂。 自她跟着青黎后, 青黎给她的感觉便只有温和, 又?兼之目盲, 总让人觉得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如今乍一知道她像缝衣服一样去缝别人的血肉,还如此镇定, 免不了?有些震惊。 青黎没?管她在想什么,等回到院里, 只让应小禾给她打了?些热水,重新洗了?洗手脸。 她嗅觉比常人灵敏,闻到的血腥味也更浓烈,洗完两遍之后还是觉得身上腥气重,索性?去搬了?浴桶。 医所?里的李御医已年过?半百,他出自医学世家,又?行医多年,擅外伤,比青黎这种野路子高明?多了?,所?以她给陈行远止缝合过?伤口后,并不太担心后续。 日常起居的事,青黎不常麻烦应小禾,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在手上,便关上门。 她不作主子的姿态,应小禾却顾忌她在公?主面前受宠,没?有离开,乖乖待着门外院中守着,时不时就要看一眼窗户上映出来?的烛光。 青黎靠着浴桶,被热水漫上身体,不由得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想事情。 比如今天的陈行远,他已经跟了?秦宸章很多年,无论?在宫中还是宫外,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人是公?主的心腹,他今日受伤濒死,秦宸章亲自前来?,一做探望,二做施恩,是很正常的事。 但在原本的那个未来?里,陈行远最后并没?有活下来?,府上御医倾尽全力救治,还是没?撑过?一夜,在天亮前就死了?。 青黎不确定,若这次陈行远活下来?,那她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究竟能为未来?带来?多大的飓风。 不过?,再?如何不确定也只是好奇,还不至于苦恼,毕竟她同样清楚,早在自己来?到秦宸章身边时,对方的命运便已经有了?变数。 医所?中陈行远再?次陷入昏迷,李御医在其伤口上撒上褐黄色的药粉,药粉融了?血,如同灼烧般起了?一层白沫。 钱明?站在一旁,担心此景太过?血腥,忙要伸手拦住秦宸章上前查看:“殿下……” “无妨。” 秦宸章一手挥开,走近后眉心微微一锁。 东宫之前迎过?一位侧妃,是京中羽林将军的次女,皇帝一直对此颇有微辞,这两年太子也被其属官提醒,平日极少与朝上武将来?往。 今日秦宸章在禁军中遇见太子时,不过?是随机挑衅,打定主意他不敢插手禁军内部调令,却不想,对方是个蠢货。 这一刀若是把人砍死——帝王调令都敢阻拦,性?情还如此乖戾,秦元良必然要在朝堂上亲自谢罪才能止怒。 “李御医,他现在如何了??”秦宸章问。 李御医微一躬身,谨慎道:“陈护卫受这一刀颇深,但幸好没?伤到肺腑,只要血能止住,待天亮无昏睡发热,此后小心照料,便无大碍。” 这回答倒是跟青黎之前说的很像,秦宸章不免又?看了?眼那伤口,羊肠线浸了?血,裹了?肉,看起来?颜色很深,狰狞的贴在血肉上,像趴着一条跗骨吸髓的蜈蚣。 秦宸章并没?有觉得多么恶心,甚至一想到青黎那双手在这血肉模糊之间穿梭—— 她手指微一痉缩,后退一步。 钱明?与陈行远多年同事相交,观其重伤如此,不免同悲,失声?道:“殿下,若只是正常比斗,我们绝不可能会败,今日明?显是对方使诈,竟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痛下杀手,太子他……” 太子为君,他为臣,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已经握紧拳头,声?音颤抖。 秦宸章却没?有他那么顾忌,直接道:“秦元良那个蠢货,找死。” “殿下。”郑意不免在旁提醒。 秦宸章没?有理会,随即对李御医说:“你尽管放开手医治,若有取不到的药材,可直接向宫中讨要。” “是。” 钱明?在旁同样俯身:“多谢殿下。” 秦宸章从房间出来?,外面守着的人颇多,她打眼一扫,就发现青黎已经走了?。 秦宸章顿了?下,转头问郑意:“孙启那个老?家伙儿可得到信了??” “今日在场的有中书侍郎的幼子,他便是不知也该知道了?,”郑意道,“想来?孙大人这会儿应该正在家里草拟弹劾的奏章。” 秦宸章闻言冷笑:“他最好能拿出对付我的功夫,呵,我倒要看看这位孙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刚正不阿。” 一行人走出医所?,夜色愈深,前方两个引路的内侍手里提着灯笼,月白的纱纸,烛光映出来?,照在石板路上,泛着冷光。 秦宸章走了?一会儿,还是停下。 此时节令已经进夏,夜里并不冷,青黎多提了?一桶热水放在旁边,用盖子盖着,待浴桶中水稍凉后便加热水勾兑。 加第二次热水的时候,她听?到院外有动静,一开始还以为是应小禾在做其他事,后来?听?了?几息,才觉得不对。 青黎没?起身,只意识到门被打开才皱了?皱眉,听?着脚步转头去“看”。 来?人明?显未做任何遮掩,径直走进来?,绕过?一张简单的屏风,停在衣桁旁,视线也肆无忌惮地落过?来?。 充满潮气的小空间里一时寂静。 青黎虽看不见,但依旧在小桌上点?了?一根蜡烛,烛火如豆,偶尔被半空中腾升的热气一扑,光线忽得招摇。 彼此对视了?好一会儿。 青黎出声?:“殿下?” 若说秦宸章进来?之前没?想到眼前这番场景,自然是假的,她慢腾腾的嗯一下,眼睛却还望着她露在水面上的肩膀。 因为在沐浴,所?以头发都被挽在脑后,但还是有几缕黑发垂落,沾了?水,贴着莹润的肩。 她的脸因为潮潮的水汽显得格外白,鬓角有热气氲湿的软发,纤长的眼睫被浸染得漆黑,眸色却似流银,就连眼尾都像是被一笔勾起,媚态横生。 可她偏偏仰头看自己,赤/裸的媚,便因为姿态而带出毫无防备的纯美。 秦宸章说不上什么感觉,目光却止不住的在青黎的脖子和锁骨间流连,又?忍不住往下—— 秦宸章不说话?,青黎便又?停了?一会儿,才追问:“可是陈护卫有什么不对?” 秦宸章没?立即回答,只是被她脖子上的一滴水珠吸引了?注意力,那滴水珠凝了?许久,坠在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将落未落,只等青黎微微一动,才终于受不住,顺着肌肤往下滚,一路淹在雪白和木桶之间。 她脖颈间的喉咙也莫名随着那滴水珠轻轻一滚,半晌,终于抬起眼睑,去看青黎的眼睛,说:“他还在昏睡,身边有御医守着。” 青黎问:“你找我有急事?” 秦宸章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急事。” 青黎闻言侧头,“那你……” 言犹未尽,但语气已经透出明?显的疑问。 可秦宸章确实没?什么急事,她找过?来?,不过?是因为看过?陈行远出来?后没?见着人,走进小院了?,又?听?闻她在沐浴,沐浴有什么不能看的,都是女人。 她轻咳一下,却没?打算离开,反而又?走近了?些,一边随意找话?:“我看了?你给陈行远缝的伤……” 青黎嗯了?声?,依旧疑惑地“看”着她。 “手艺还不错,可以当个绣娘。”秦宸章声?音很慢,说的话?显然也没?有过?脑子,随着话?音,身体行到浴桶一侧。 秦宸章自己平日里便是被别人伺候着沐浴惯了?,只不过?看别人,还真?是第一次。 她以前也从没?想过?,但可能是房间里水汽太深了?,蒙了?心智,在此刻,她竟然很想看看别的女人的身体。 她想做什么,自然不需要犹豫。 青黎却又?随着她的动线转身,还是直直对着她,胸口以下被水漫着,浴桶太过?闭塞,烛光也微弱,轻易便掩住春色。 秦宸章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你来?就想说这个?”青黎微皱眉。 “不,”秦宸章看着她,停顿片刻,直截了?当,“我来?是想看看你。” 青黎问:“看我什么?” 秦宸章抿唇,说:“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青黎没?动。 隔间里一池热水弥漫出许多蒸汽,相比于外面的清凉,这里明?显更热,还是一种潮湿的闷热。 秦宸章甚至觉得这闷热让她有点?想出汗。 青黎一直不说话?,但眼睛却还是直直地落在秦宸章脸上。 银灰色的眼瞳,在漆黑的眼睫下更显得奇异,像夜空中蒙了?一层雾气,朦胧而安静。 秦宸章慢慢觉察到自己好像在欺负人,而且是登徒子式的欺负人。 这认知难得让她有点?脸红。 青黎开口:“公?主想——” “逗你的,”秦宸章忙道,声?音有些涩,但语调却极快,“今日你救治有功,我本来?想问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但你这会儿好像也不太方便,你慢慢想吧,想好了?告诉我。” 青黎停了?几秒,“……好。” 秦宸章转身就走。 屋外夜风轻吹,吹掉一身潮湿的热气。 秦宸章都没?有停留,直接朝外走,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恭送声?被甩在后面。 走出很远了?,脚步才慢慢缓下来?。 削肩长项,瘦不露骨。 秦宸章回头看一眼,拐了?几道弯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夜色中沉寂的屋宇。 心里却还在想,她以前没?这么白吧,长得也没?这么好吧…… 应该是在公?主府养的。 我养的。 第114章 古代宫廷14 秦宸章发现, 青黎突然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地方,线条流畅的下颌,薄红柔软的唇, 纤长的颈子,肩膀, 胸口,腰肢…… 她手腕上竟然还有颗很小的红痣, 夏季衣衫单薄, 袖口松松的,她给秦宸章诊脉, 手指一搭过来?,便能看见腕骨上的小痣。 在公主府当差不像以前那般风餐露宿, 青黎这具身体?还?很?年轻,稍微一养, 便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白?嫩,肤质清薄, 越发显得肌骨如冰如玉。 秦宸章便觉得, 连那颗痣都?变的不一样了, 有时?候,她甚至惊讶于自己曾经那么多年, 竟然都?没有发现青黎的美。 她问郑意, 有没有感?觉青黎变了。 “青黎姑娘一直如?此啊。” 郑意说完, 观察了下她的神色, 便适时?补充道:“或许是她之前穿得太过素净,道观中生活清苦, 她又一贯不善梳妆,如?今在咱们府上, 有人帮忙打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秦宸章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但好像又不止于此,她又去问蓿瑛,觉不觉得青黎长得好。 蓿瑛道:“青黎姑娘的模样自然是不错。” “只是不错?”秦宸章反问。 蓿瑛比较老实,认认真真地给她解释:“这京中美人太多,若要排的话,青黎姑娘也可算中上。” 秦宸章有些不满,耐着性子问:“那你觉得谁比她更好看??” 蓿瑛说:“只论长相来?看?,除了殿下外,今日刚刚见的那位丽才人便比青黎姑娘更打眼些。” 秦宸章默默把两人比较了下,而后摇头?,觉得蓿瑛的眼光委实不行。 丽才人确实是如?今宫中风头?正盛的美人,秦宸章认可她的美貌,但又觉得她太艳,艳得招摇,浮于表面,根本不能跟青黎比。 说来?这两年,宫中像丽才人这样的美人出了不少。 在秦宸章的记忆里,皇帝对妃嫔的审美向来?偏于温婉静娴一类,可如?今新?宠的倒都?是些颜色娇艳的女子,去年年末,丽才人从众多舞姬中脱颖而出时?,才十五岁。 或许是因为皇帝老了。 自燕开国以?来?,已传九世,历十四帝,在位享年最高的是燕中宗,终年六十九岁,但历代帝王的平均年龄却?只有四十六。 而今年,皇帝已经四十五岁。 还?有太子秦元良校场伤人一事——秦宸章连续三日进宫求见父皇,不求帝王为自己辩屈,只诉太子在军中如?何威严,景贞帝闻言果然大怒,对他来?说,伤人事小,但意图插手禁军调令才是罪无可恕。 太子由此被斥德不配位,禁足于东宫,闭门思过。 秦宸章不由得想,若皇帝年轻力壮之时?,必然不会如?现在这般敏感?。 不过,尽管秦元良如?此失势,秦宸章也毫无收敛之意,依旧在京内大张旗鼓的挑属官、挑侍卫来?填充她的公主府,除此之外,还?大兴土木,在京城郊外占地圈林,让人修建马场行宫。 御史上谏,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再逼问,皇帝就以?昭义公主有封邑、花的是自己的钱为由驳斥回去。 说到底,景贞帝虽然想让秦宸章做他打压太子的助力,但本心还?是认为她只是个公主,公主再如?何骄奢成性,奢靡无度,也动?摇不了皇室根本。 甚至景贞帝也享受于秦宸章的放纵,他为天子,固然位高权重?,但一言一行都?被众朝臣束缚,如?今能看?到自己女儿这般自在,反而有种出了口气的畅快。 至于青黎,她一直安心居于一隅,倒对秦宸章的为所欲为感?触不深。 陈行远醒了之后,秦宸章陆陆续续给了她些东西,她也不一下子给,就零零碎碎的,进贡皇家的瓜果香茶、南边来?的丝绸绢纱、东海的珍珠珊瑚……或者其他巧思妙想的小玩意。 早上,青黎去给她请脉,遇到她不起?床,旁人也不会让青黎在外等了,反而引她到内纬。 秦宸章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把手搭出来?,还?会得寸进尺,去抱青黎的腰。 很?明显,很?理?所当然地亲近。 青黎没有应和,但也没拒绝,她清楚秦宸章的性情,若得不到正向反馈,她这般露出来?的好脸色坚持不了几天。 昭义公主三月开府,但因为她的挑剔,如?今公主府的三百戍卫才到齐一半,皇帝之前派给她的禁军尚未收回,秦宸章便在演武场设了擂台,让这些人相互较量,自己则率众侍从在旁观看?,每有胜者便赏金赏银,好不大方。 青黎跟着她观了几次,她看?不见盛况,但能听到比斗场上的呼喝呐喊,若有胜者,拜到秦宸章面前时?,语气中必然难掩激动?与爱慕。 能在禁军戍卫中做侍卫的多是京中武侯将门的少年郎,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尚未成家的比比皆是,虽说肖想不到公主,但若能讨得最受圣宠的公主欢心可再好不过。 那日在北斗台上取胜的是位持枪小将,身形挺拔,模样英伟,取胜之后既不要金也不要银,反而开口去求秦宸章头?上的珠钗。 四下起?哄声乍起?,秦宸章对这些玩意不像别人那般珍重?,若是在以?往,说不定随手便赏了,但那日也不知怎的,反而先去看?青黎的神情。 青黎敏锐的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与她对视,神情未有任何变化。 几息之后,秦宸章的脸便阴下来?。 秦宸章看?完几场较量回到内院,憋了一肚子火,却?又无从发泄,甚至连说明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房内堂上有一把剑,剑身古朴,毫无锋芒,却?是皇家藏品中不世出的宝物。 “我突然想起?来?,幼时?与你在于姑姑身边习武,”秦宸章拿起?剑,没让剑出鞘,转身对着青黎,道:“今天光看?别人打了,我们也切磋一下。” 青黎闻言微皱眉:“我只习过归元心法,并未练过拳脚兵器,你知——” “如?此甚好!”秦宸章说,“如?此,你也就不必担心会伤了本宫。” 青黎沉默一瞬,说:“公主在生气。” 她声音平静,形同陈述,却?让秦宸章更加憋闷,咬牙直接以?剑身挥过去。 青黎看?不到,但她听得到,秦宸章这一下也没怎么用力,所以?轻轻松松便侧身躲过。 哗啦! 反倒是青黎身后博古架上的花瓶被波及,摔了个稀碎。 “殿下。”青黎出声道。 秦宸章不答,反手继续出招——其实她当年习武根本没用过功,以?前青黎做陪练的时?候她都?没怎么赢过,要不然彼此幼年时?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差。 青黎左右避闪,耳边风声时?断时?续,时?快时?慢,根本不足以?为她所惧,但桌椅杯盏被打碎的声音却?不少,噼里啪啦的。 秦宸章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不由得越来?越气。 说是切磋,事实上她根本没想怎么着,她就是,就是想让青黎给自己服软…… 可对方就便不,目光淡淡的,神情也淡淡的。 她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令人讨厌。 “唰——” 宝剑出鞘的声音。 “殿下不可!”郑意惊呼。 秦宸章眼睛都?红了,“滚开!” 青黎错身堪堪避开剑锋,神色变得有些冷,手直接顺着对方剑柄往上,左手覆上肩头?,一推一拽,动?作毫不犹豫。 “咯吱——”胳膊脱臼。 “啪——”长剑落地。 “殿下!” 郑意大惊失色,扑过来?一下推开青黎。她是秦宸章身边的贴身侍女,像当年的于之雅一样,既是侍卫,也是婢女。她一推之下用了全力,青黎毫无防备,直接倒向旁边的博古架。 博古架沉重?,青黎稳住身形,听到架子上有之前破碎的瓷片掉到地上。 屋内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青黎面容冰冷,转身就要走。 “不准走!”秦宸章被郑意扶着,却?不忘厉声道,“拦住她!” “青黎姑娘……”有侍女伸出手,声音有些为难,但拦于身前的动?作却?毫不犹疑。 秦宸章的脸色也很?难看?,额上冷汗顷刻间?便冒出来?,细细密密地布了一层,眼睛死死盯着青黎的背影。 对峙半晌,秦宸章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郑意看?着她那条垂挂的胳膊,忙下令:“去叫御医!” 侍女还?没动?,青黎便转过身,走到秦宸章面前,伸手,准确无误地摸到她的胳膊。 秦宸章瑟缩了下,但没躲,眼眶泛红,直直地看?着她。 青黎两手用力一错,随着对方的一声痛呼,胳膊重?新?复位。 郑意连忙摸了摸秦宸章的肩膀,放下手后神情复杂,看?看?秦宸章,又看?看?青黎,不明白?她们俩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青黎问:“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 秦宸章立刻道,下一刻,甚至用完好的左手去拽青黎的衣角。 她一直觉得青黎平日里清冷,没什么人气儿,可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对方身上如?覆深冰的寒意,让人心生恐慌。 “殿下还?要我做什么?”青黎问。 秦宸章咬了下唇,手指紧紧攥着那点布料,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黎便继续道:“殿下生气了,所以?一定要杀个人泄愤,是吗?” “不是,”秦宸章忙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我……” 她语无伦次,受伤的分明是她,胳膊上的疼痛都?还?在,可心里竟然一点底气都?没有。 “我不是故意的,”秦宸章艰难的说出来?这几个字。 青黎面无表情。 秦宸章唇角抿起?来?,直到化作一条直线,她想了想,长吸一口气,说:“我是公主,你竟敢卸我胳膊……” 明明提了口气是想反制对方,尾音却?虚得几乎听不清。 第115章 古代宫廷15 晚上, 秦宸章去医所旁的院子,应小禾已经去休息了,来开院门的是青黎。 房里依旧点着一盏灯, 但不如内院那般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此处烛光摇曳,比窗外照过来的月光也亮不了多少。 秦宸章坐在椅子上, 桌面铺着青黎刚写到一半的医经, 最后?几个字上的墨水还未干,浸染着泛黄的竹纸, 她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去看青黎的侧影。 青黎正?站在烛台前,手指间持一根细长的挑针, 准确地拨弄着烛芯,烛火随之跳动。 橙黄色的光线落在她脸上, 迤逦着, 忽得?更亮, 连带着那?张面容都像是蓦然变得?富丽堂皇起来,流露出艳丽之色, 但转瞬便沉于?平静, 恍若错觉。 秦宸章有些发怔地看着这个人, 看她细致的眉眼, 看她优雅的举止,看她映过光后?如?同画师一笔勾勒出的完美剪影。 毫无道理地, 有一瞬间,她心底突然生出许多无法明说的恶意?, 就像白日那?样,很想,很想去摧毁她,很想拿一把剑刺破她身上平静的美好…… 那?些恶意?来得?气势汹汹,冲的她心脏都微微一颤。 半晌,秦宸章终于?压下这股莫名的情绪,轻启唇缝,隐忍而无声地喘息了下。 青黎已经将手里挑针放于?烛台一侧的笼中。 秦宸章没等她转身,站起来,走过去,似乎毫无芥蒂般,十分亲近地伸手去抱青黎的腰,小巧的下巴垫在她肩膀上。 “青黎,”她声音放得?很软,说:“你别生气了。” 青黎没说话,却将手搭在她小臂上,想要推开。 秦宸章收紧胳膊,小声道:“我肩膀还疼呢……” 青黎倒没有因她的示弱而放弃,反而加大力度,淡淡地说:“既然疼就别乱动。” 秦宸章怀里一空,身子僵了僵,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若说下午时,青黎的冷漠来源于?被刀剑相向的愤怒,实属正?常,可现?在,秦宸章觉得?或许自己在她心里真的没有一丝分量。 冲突之后?,她饭都吃不下,晚间洗漱过了却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最后?听郑意?说她可能受伤了,立马就放下身段跑过来看她。 而青黎呢,她却能在此安安稳稳地写?医经,落笔行?云流水,就好像对自己毫不在乎。 可她怎么敢?她凭什?么?凭什?么? 秦宸章觉得?自己都要恨她了。 青黎走回桌旁坐下,问她:“夜深了,公主可还有别的事?” 秦宸章按捺着自己的脾气,微微沉默,好一会儿才从袖袋里拿出个玉色瓷瓶,放在桌上。 停了一瞬,秦宸章才想起来青黎看不见,便把瓶子往前推了推,直接推到青黎的手边。 她问:“你之前是不是受伤了?” “郑意?说,她在地上的瓷片中看见了血,”秦宸章说,“这是金疮药。” 青黎的目光从瓶子移到秦宸章脸上,摇头:“我有药,不劳——” “你真得?受伤了?”秦宸章有些惊讶,她之前确实没注意?到青黎身上哪里被碰到,就连郑意?说了也不确定?,拿着药过来倒不如?说是找到个借口,此时一听,不由得?问询:“怎么会?伤哪里了?严重吗?” 秦宸章走过去拉青黎,却被她一手抚开。 “不严重。”青黎说。 秦宸章还没反应过来,拉住青黎不依不饶:“你伤在哪里?怎么会受伤呢?让我看看。” 青黎皱眉,用?力抓住她乱动的手:“殿下。” 她声音有些沉,秦宸章不由得?顿住,抬起头。 青黎问:“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秦宸章微怔:“什?、什?么?” “出手伤人的是你。”青黎再次问,“你现?在这般,又在做什?么?” 秦宸章一下子抿紧唇。 她不说话,青黎便松开手,往后?退一步,神色冷淡。 秦宸章看着她,那?双她最喜欢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像笼了一层烟雾,却又像浮着一层碎冰,所有的温度一触碰便会被吞噬。 她不由得?伸手想去摸一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秦宸章闭了下眼睛。 她十八岁才被封邑,出宫开府,但按照燕国?皇室以往的规矩,公主及笄便会有自己的封地,唯一的不同只是封地的大小,十三四岁宫里就会帮其在朝中相看驸马,可秦宸章的十三岁,头上正?顶着一个被称为“废后?”的母亲。 她也在冷宫待过,也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曾被人踩在脚底下打骂,甚至因为往日风头太盛,招来了许多蓄意?报复。 那?几年,她几乎是从天堂跌进地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午夜梦回时,她想母亲,也想那?个曾经让她觉得?枯燥无味的清阳观,当?然也想过那?个讨人厌的小瞎子。 也许,她从很早之前就恨过那?个小瞎子,明明自己才是母亲的女儿,可母亲弥留之际,陪在她身边的却是旁人。 可她太弱小了。 皇帝说她不能跟随,她便只能待在宫里,只能打碎自己的傲骨,只能低头,只能谄媚,向那?些宫女太监,向那?些女官侍卫,向宫里的妃子,向她的父皇。 她看过的冷眼少吗?不,太多了,后?宫、前朝,从前、现?在,比比皆是。 她会讨好一个人吗?她当?然会,她甚至精于?此道,要不然,景贞帝怎么可能仅仅因为缅怀亡妻便对她这个女儿纵容至此? 秦宸章睁开眼睛,看着那?张素白而干净的面容。 她其实都还没太明白自己对青黎到底是什?么心思,但知道自己想要对方给予什?么反馈——她想要青黎喜欢她,想要青黎在乎她,心里有她。 她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这世上,谁不想自己被人喜欢?她当?年在母亲面前讨乖卖巧的时候,也是想要得?到母亲的爱。 而现?在,她认为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小瞎子,那?这个小瞎子当?然也要喜欢她。 秦宸章眨了下眼睛,唇角突然勾起,明艳的五官因她的笑更加璀璨,像是能把屋子照亮,可眸色却是冷的,就像是突然带上了一副昳丽的面具。 这世上,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如?果得?不到,宁愿毁掉。 物如?此,人也如?此。 “青黎,”秦宸章的手指最终落到青黎的眼尾,又一触即离,她轻轻地说:“对不起啊。” “我不是故意?伤你的,我只是没控制住……”秦宸章停顿,没再继续说,反而有些委屈地质问:“青黎,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青黎闻言,微微皱眉。 秦宸章说:“我们从小在清阳观一起长大,我好不容易出宫,一开府就去清阳观找你,把你带回来,平日里,你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我从不拘束,你不听我的吩咐,我也没有按规矩罚过你。” “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对我一点也不好,你对我就跟对你身边那?个丫鬟一样,”秦宸章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语气却没变,依旧是软的,她看着青黎:“可她又为你做过什?么?她照顾你也是因为我啊。” “青黎,你应该对我更好的,不是吗?” 青黎的眉心没有松开,直到秦宸章说完,她才说:“所以你对我好是有条件的。” 秦宸章一怔。 “但我并没有要求你如?此对我,我原本也不需要因此而负担。”青黎声音淡淡,“而且今日你拔剑相向,也能算在对我好的范畴里面?” “你——”秦宸章差点破防,勉强缓了下,再次开口:“可我想要你对我更好些,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你,你怎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伤你的事是我不对,我都道歉了……”她咬了下唇,继续道:“我是一国?公主,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想让我怎样?你也卸了我的胳膊啊,疼死了,这还不能相抵吗?” 青黎能听到她气息明显不稳,说到后?面,不知是气急,又或者委屈的厉害,音调高得?有些破音。 “若是其他?人,我早就把她杀了……”秦宸章咬牙,声音渐低。 青黎自然可以反驳,但在这一刻却又什?么都没说。 秦宸章也停下来,彼此陷入沉默。 正?是夏深,窗户大开着,窗沿下种了些驱蚊香草,紫粉色的花瓣柔嫩,迎着风送来一阵阵清香。 虽还未入睡,但青黎已经将束发解开,只用?发带松松挽着,鬓角处有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被风吹动,缠在白净的脸侧。 秦宸章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开口:“你的伤……伤在哪了?” “后?肩。” 青黎微顿,补充道,“只是被瓷器碎片戳到,没什?么大碍。” 秦宸章又问:“那?你上药了吗?” 青黎说:“嗯。” “谁给你上的药?”秦宸章问。 青黎说:“我自己。” 秦宸章啊了声,说:“不是在后?肩吗?你自己怎么上的药?” 青黎说:“用?手。” 虽然是很敷衍的两个字,却让秦宸章抿唇,有点想笑。 气氛像是要好起来,秦宸章伸手去拿那?个瓷瓶:“我这个药是皇家特?供的,肯定?比你的药好。” 秦宸章一边说着,眼睛却盯着青黎的肩膀,左肩,右肩,夏季轻薄的衣衫服帖的落在肩头,完美的勾勒出肩颈的线条。 她将视线移到青黎脸上,问:“伤口在哪边?要不然我帮你重新上药吧?这个金疮药真的很好用?,最主要的是还不会留疤。” 青黎摇头,说:“不用?了。” 秦宸章抿唇,轻声说:“你别生气了,我就是想看看你伤的重不重……帮你上个药也不行?吗?” 青黎没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秦宸章一下子闭上嘴巴——明明知道她是看不见的,但她那?样看过来,还是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良久,青黎才移开视线,又重复一次:“不用?了。” 秦宸章说:“……哦。” 第116章 古代宫廷16 出?门的时?候, 角门外面停着一辆马车。 “小人姓王,单名一个房字,公主有令, 以后由小人为姑娘赶车。”来人声线微粗,言辞简短利落。 青黎微愣。 身旁范迎雪小声吸了口气, 转头看过来,等了?片刻, 才问:“要坐车吗?” 青黎已经回?神, 倒也没有做些无谓的推拒,干脆点头:“坐。” 范迎雪先上了?车, 随后?躬身去扶青黎,应小禾也在旁搭着?手。 青黎一坐下来便察觉到这马车收拾得极好?, 平稳厚重?,案几上还点了?云禾香, 两侧纱幔低垂,就连前头那马也是好?马, 蹄声哒哒, 鼻息有力。 范迎雪对王房说了?地?址, 随即合上车门,难掩羡慕的感慨:“青黎, 公主待你当真是好?。” 应小禾一听便放下好?奇地?掀着?帘子往外看的手, 扬起声音:“那当然了?, 我们姑娘跟公主可是一起长大的, 感情?可好?了?,马车算什么, 公主还送过夜明珠呢,这么大——” “小禾。”青黎出?声。 应小禾赶忙停止比划, 但下巴依旧抬着?,眼睛闪亮,表情?于有荣焉。 范迎雪比应小禾大十岁,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只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眼青黎,对方的神色却一如往常,面容素白,波澜不惊。 她在深宫多年,自诩见?过不少贵女,但有这份气度,又这么年轻的,当真是少有。 更何况,她还是个…… 范迎雪心中微叹,把视线从她那双眼睛上移开。 青黎对于马车之事却没有这么多纠结,她今日休沐——公主府上医正的休假制度与太医院一脉相承,除了?日常节日外,一月分为上中下三旬休假,即每十日休息一天。 如今人们普遍早婚,医所里那几个男医正都已成家,医女中许琴也已婚嫁,每次旬假,大家自然都是各自归家休息,只青黎,是实打实的吃住在公主府,平日里偶有出?门,也都走不远。 至于范迎雪,她之前一直待在宫里,日常的工作主要是辅助太医们给宫里的各位娘娘小主看病,宫中十余年,她能熬下来,并且顺利抓住机会出?宫,自然不只是因为运气好?,其心性、能力都可谓超拔。 可惜如今女子从医并不是主流,即使挂了?官职,依然只能为末,平日施针下药也都是其他男医正的副手。 但青黎却对她很?感兴趣,特别是在听说她母亲从前也是医女后?。 这个时?代,人们对技艺的传承有种近乎苛刻的吝啬,传亲不传贤,传男不传女,艺勿尽传,教徒留一手等等,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导致很?多高明的手艺、配方都无端断绝。 青黎从前与素济道长在乡间行医,遇到一手札的疑难杂症,无从下手,也不敢轻易下手,毕竟治病不是做实验,除非对方危在旦夕、间不容发,否则她不可能拍脑袋就去做尝试。 可想取百家之长又如此艰难。 青黎倒也没想过要在医术上走多远,如今求知求解,不过是秉持本心,对其选择尽力而为罢了?。 太医院是这个时?代杏林中人最高级别的归属之地?,范迎雪在宫中行医时?跟随的都是名医圣手,多年积累,经验深厚,医术早已高于这世上大多数医者,特别是在妇科上。 当世女子求诊,无论?是乡野农妇,又或者皇亲国戚,遇妇科或外伤疾病时?,都羞于向男大夫开口,久而久之,小病不治,大病难医。 这一世,青黎目不能视,于行医上有困,她也不强求,便打算收载一些?妇科病案,记录为类似《女医杂言》的医书,供人借鉴。【1】 她这想法尚未对医所里其他人说,只未瞒范迎雪。 范迎雪闻言自然震惊,震惊过后?却又心热,思?索几日,果然与青黎一拍即合。 范迎雪今年二十七岁,这个年纪,在乡间都有可能做祖母了?,但她因留待宫中,一直未做婚嫁,即便现?在出?宫,也对成家没多大兴趣,反而对医术之事越发喜爱。 立书著作对青黎来说只是很?普通的想法,可在当世,却是件很?了?不得的事,范迎雪为此报以极大的热情?和认真。 青黎今日便是跟她一起去骊京郊外,拜访其母亲——范迎雪的母亲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稳婆,她幼时?能被收进太医院做医女,正是因为有此家传。 青黎刚出?门不久,秦宸章便知道了?。 她上午没有出?府,正在书房里看昭义?郡献给她的中秋节礼单。 这还是自秦宸章受封以来要过的第一个较为重?大的节日,昭义?郡的郡守倒是颇有眼色,非常及时?的把贺礼送来。 秦宸章闻言,抬头问:“她出?去做什么了??” “听闻是去径河县拜访范医女的母亲,范医女一同去了?,她母亲是稳婆,想来应该是谈论?些?医术上的事。” 秦宸章点点头,托腮,又问郑意?:“你说,我要不要让她搬到韶光院来住?离得近些?。” “暂时?还是不要。”郑意?想了?想,说:“我瞧着?青黎姑娘是真心喜欢做大夫,平日里府上若是有人求到她面前,她没有不应的,前几天,我还听几个丫鬟们说青黎姑娘主动找她们诊脉,这又趁着?休沐出?去会访稳婆,好?不热心。” 郑意?笑着?说:“殿下,她现?在住的院子离医所和药房近,平日里做事方便,可若搬到韶光院,那就太远了?。” 秦宸章撇嘴巴,不再说什么,垂下头继续看礼单,过了?一会儿,拿起笔在上面勾画。 “这几个单独拿出?来,到时?候送宫里去。” “是。” 秦宸章又翻了?下,看到后?面,手指微点,嗤笑:“南海骊珠——南海离昭义?郡十万八千里,算哪门子的特产。” 她一边说,手上却没忘记再勾一笔:“把这珠子也拿出?来。青黎小时?候最喜欢玩这些?东西,在清阳观,池子里捡的石头都跟宝贝一样。” 郑意?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她家公主言语间明明嫌弃得很?,可眉梢却又是舒展的。 不过秦宸章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合上礼单。 “就这些?。”她搁下笔。 郑意?伸手把礼单接住,道:“这是从殿下封地?来的第一批节日贺礼,您把最好?的挑给皇上,皇上一定能感受到您的一片孝心。” 秦宸章闻言勾唇,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半晌,又抬眼,“要过中秋,秦元良该放出?来了?吧。” 郑意?点头:“听宫里说,贵妃最近多次去御书房,方大人、路大人也都上书为太子求情?。” “啪——” 秦宸章把礼单重?重?扔到桌上。 但无论?如何,秦元良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一次插手禁军调令便失去其东宫地?位,中秋节当晚,景贞帝携太子于皇宫摆起御宴,又邀京内重?臣命妇共乐,同赏秋月。 秦宸章作为女子,未婚嫁,循例不能入座。 她给皇帝送了?礼,得了?几句夸赞,一出?宫脸色却挂起来。 此时?还未完全入夜,骊京城内便已经张灯结彩,秦宸章一直未开窗,却也能感受到外面飘摇的花灯,喧嚣的人声混合着?鼓乐、长笛,有戏班子搭在长桥之外,纤细悠长的对唱似是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咿咿呀呀地?传过来。 好?一派人间烟火。 富丽堂皇的皇家马车却被这人间烟火堵在路上。 秦宸章一点过节的欲望都没有,脸黑得要杀人。 郑意?说:“今晚城里有烟火,所以路上人有些?多。” 秦宸章问:“顾一芳和钱明是死了??” “殿下,今夜中秋,若是侍卫们与行人起了?冲突,怕是不好?……”郑意?小心解释,又撑开一点窗帘看向外面挤挤攘攘的人群,想了?想,转头:“要不然您下车——” 秦宸章掀了?下眼皮。 “要不然我让人把青黎姑娘叫出?来,陪您逛逛?”郑意?眉心一跳,忙加快语速,“青黎姑娘以前一直在清阳观,想来还没在城里过过节呢,而且今晚还有烟花放——” “让一个瞎子陪我看烟花?”秦宸章声音凉凉。 郑意?闭上嘴。 马车里气氛沉凝,唯有那戏班子的唱腔持续不断地?传过来,佳人郎君,悲欢离合,缠绵悱恻。 秦宸章停了?一会儿,突然道:“给我换套衣服。” 郑意?舒了?口气,赶快应下。 皇宫距离昭义?公主府并不远,秦宸章的马车又走过一半,所以她在车里换过衣服后?并没有等太久。 青黎过来的时?候,手里竟还拿了?个糖人。 秦宸章情?绪终于缓过来一点,伸手要去接,转而就看见?跟在青黎身边的那丫鬟手里抓着?的竹签,竹签上面贴近手指的那块还有一口糖没啃完呢! 秦宸章咬牙切齿,转身就走。 后?面一群人匆匆跟着?。 应小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总知道公主最大,赶忙把竹签上的兔屁股一口咬掉,然后?拽起青黎的胳膊就撵过去。 青黎皱眉:“应小禾。” 应小禾却光顾着?追前面那位月白衣裙、金冠束发的公主,只来得及胡乱应一声,然后?急急地?说:“殿……不,她、她跑了?,我们快追过去——” 路上人多,原也不该这般跑动。 青黎被她拽着?,肩膀撞到一个妇人,又碰到一处围幡,最后?只能转动手腕,一拧一抽,脱离开来。 应小禾个子也不高,动作倒是快,像是忽得没反应过来,瞬间就消失在人群里。 青黎站在原地?没动,面容在阑珊的灯火中呈现?昳丽之色,眸色却有些?空白。 很?多声音,很?多味道,可眼前却只有沉沉的黑夜。 她听到有人从她面前走过,刚想抬脚,却是源源不断地?有人过来。 她闻到熏香,也闻到汗渍,灯笼中的蜡在烹烧,石板缝中的青草来来回?回?被践踏出?汁液。 她像是一分为二,意?识高高在上,浮在灯火通明的骊京之上,俯瞰这场盛大繁华、行人如织的夜会,身体却被囿于尺寸之间,一步也无法迈出?。 “青黎!” 青黎应声转过头。 嘭—— 夜幕之上,蓦地?炸起无数的烟火。 第117章 古代宫廷17 秦宸章的手很暖, 骨肉匀称,肌肤细腻,是养尊处优的手。 五颜六色的绚烂烟花绽放在夜空, 骊京城上亮如白?昼,所?有人都驻足停留, 仰头望着天上的璀璨。 秦宸章微微用力,把青黎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 青黎眨了下眼?睛。 秦宸章动动唇, 说:“人太多了。” 青黎嗯一声?, 就?那么站在她?面前?,中?间堪堪够放一个糖人的距离。 天空中?此起彼伏的亮色映在两人脸上, 秦宸章没有抬头,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每年骊京城都会放,中?秋会放, 春节也会放,没意思…… 秦宸章胡乱想着, 眼?睛却一直盯着青黎的脸。 青黎像是知道她?没在看烟火, 把手里的糖人举高了些, 问她?:“吃吗?” 声?音在人声?鼎沸和烟花炸裂之中?有些失真,反而显得温柔。 她?手里的画糖人色泽鲜亮, 线条却极简单, 秦宸章看了两眼?竹签上那颗明显是某种?动物的头。 “是麒麟。”青黎提前?回答了她?的疑惑。 秦宸章嗤了声?, 说:“哪里像麒麟?明明是四不像。” 她?倒也不怎么爱吃糖, 更何况这种?在街边小摊子上做出来的玩意儿,对她?来说远不够精巧美味。 但吐槽完了, 还是低头咬一口,一口把麒麟的头咬掉, 咬得嘎嘣脆。 青黎听着她?的动静,不禁笑了下。 秦宸章心里想,她?为什么笑?她?笑什么? “你怎么不吃?”她?问。 青黎说:“这个是给你买的,我不爱吃糖。” 秦宸章心里想,给我买?你不还给你那丫鬟买了一个?谁爱吃糖?我也不爱吃。 “嗯,还不错。”她?说。 青黎又笑了下。 第一波烟花的高潮持续一会儿,终于散了,人群重新开始流动。 秦宸章拉着青黎,随着行人往前?走,时不时转过头看她?一眼?,街边花灯垂挂,还有些燃起来的火堆,光线带出温暖的橙黄,她?又垂眸,去看彼此相握的手。 两人的肩膀挨着,青黎穿的依旧是袖口收拢的交领齐腰襦裙,很利落,但也贴身?,肩颈处纤薄的线条全勾勒出来,身?形挺直,体?态清雅。 相比而言,秦宸章身?上虽然同样是襦裙,却是华丽的宽袖,手臂垂下时,月白?流金的布料叠落,轻易便把两人的手藏了起来。 秦宸章收回目光,没说什么话,心底却生出一种?隐秘的愉悦。 今夜骊京没有宵禁,天上烟花已经凋零,路上游人却不见少,摊贩趁着今日?夜会大张旗鼓,文?人相约把酒,少年作乐寻欢。 秦宸章原本对这些热闹没什么兴趣,此时却被感染,看到一盏奇特的走马灯,便侧身?说:“以前?见的多是铁马回旋,这个灯上却是两人持枪对打,挺有新意。” 青黎点头:“那买一个吧。” 秦宸章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闻言才抬手,身?后有人走过来,给她?掏银子。 小贩瞬间喜笑颜开,连连告谢。 又走几步,遇到一人打铁树银花,围观者众多,妇人托盘讨赏时众人却纷纷退避,一哄而散。 青黎拉住秦宸章:“你不是也看了么。” 秦宸章微顿,没反驳自己只是路过瞥一眼?,皱着眉说:“那我只掏一个人的钱。” 青黎笑着说:“好。” 哐一声?,随手扔出的却是一锭二两的银子。 再?走过去,是搭在树下的戏班子,梨园优伶唱着才子佳人,曲笛唢呐伴着月琴琵琶,座下人头攒动,呼喝声?此起彼伏。 秦宸章说:“你若是喜欢听,我叫戏班子去府里唱。” 青黎摇头:“太?吵了。” 秦宸章唔了声?,说:“我也觉得太?吵了。” 两人走过长桥,桥外沿着河边的树上挂了一路灯笼,精明的生意人在灯笼穗上垂挂纸条,上书?诗文?、对子、谜语,略带了些书?卷气的游戏引来无数富家小姐、青年才俊。 秦宸章随手捏住一张纸条:“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她?说完转头看青黎。 青黎似有所?觉,开口道:“日?月日?。” 秦宸章重新换一个:“耳朵长,尾巴短,只吃菜,不吃饭。” 青黎说:“兔子。” 秦宸章再?换一个:“一边为红,一边为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 青黎说:“秋日?秋。” 秦宸章拉着她?从这棵树走到那棵树,从灯谜,到对子,最后折在诗文?上。 秦宸章说:“对古人诗词最不动脑子,你偏都不知道,让你平日?里净看些药啊草啊的。” 青黎也不恼,说:“术业有专攻嘛。” 秦宸章轻笑。 人群中?不少人驻足看着她?们,偶尔左右环顾,小声?问询这两人是京中?哪家的姑娘。 讨论的声?音渐大,引得秦宸章抬眼?扫过,笑意顷刻间隐去,目光透出冰冷,明明还是那张艳若朝霞的面容,神情却在一瞬间如同刚刚出鞘的宝剑,锐利逼人。 几人一静,下一刻,便有身?穿玄衣腰挂刀剑的侍卫从后穿过,只往几人面前?一站,不发一言,便令人噤若寒蝉。 青黎晃了晃秦宸章的手。 秦宸章表情一缓,转过头,中?途却又顿住。 四周无数灯笼高挂,但毕竟已经入夜,偏僻处仍有些昏暗,秦宸章眯了下眼?睛,才看清不远处树下,那位蓝衣男子正陪同带着帷帽的女子仰头看着同一只灯笼。 彼此举止倒不算亲密,但—— 青黎问:“怎么了?” “看到一个,”秦宸章声?音莫名,停了下才说:“熟人。郑意。” 她?尾音提高,郑意忙从后面走过来。 秦宸章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 郑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微变,却也没开口,径直退下去。 她?们不出声?,青黎也没问,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秦宸章很快收回目光,问她?:“走这么久了,累不累?要回去吗?” 青黎点头:“回吧。” 两人往昭义公主府的方向走,之前?被围堵的动弹不得的马车已经顺着人群出来,正停在路口。 应小禾跟车夫一起站在马车旁边,眼?睛通红,看见青黎就?要跑过来,却被秦宸章一看,哆嗦一下直接跪到地上。 “小禾?”青黎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出来。 秦宸章却没松开,还是拉着她?的手,从应小禾身?边走过的时候,才淡淡道:“跪着吧,明早再?回去。” 青黎微皱眉。 秦宸章便轻飘飘地说:“要不然就?按照宫规,乱棍打死好了。” 应小禾瞬间面如死灰,匍匐在地:“公主、公主饶命……” 青黎也不由得出声?:“殿下。” 秦宸章低声?说:“我又没说一定要打死她?……内务府都送的什么蠢货,伺候人都不会。” 说着说着板起脸,斥责青黎:“都是你惯的,有你这么驭下的吗?她?是你丫鬟,不是你妹妹。” 青黎没反驳,面容甚至呈现出一种?乖巧。 秦宸章看的心底发痒,用力咬了下唇内的软肉,将?声?线放的平稳,继续道:“就?让她?跪着,看她?下回还敢不敢带着你乱跑。” 青黎沉默了下,退而求其?次,“让她?回去跪吧。” 秦宸章闻言,立马便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青黎捏捏她?的手心,道:“下次她?肯定不敢了。” 被她?一捏,秦宸章的手心,连带着喉咙都开始痒,她?咳了下,想松口答应,却又停住,目光看着青黎的眉眼?,突然来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回去给我看看你上次受的伤。” 青黎一愣,疑惑:“已经愈合了,还看什么?” “愈合了吗?”秦宸章有点没想到,反应过来后却依旧没放弃,道:“但是,我还是想看看当时伤的重不重。” “不重……” 秦宸章晃她?的胳膊,语气很软:“看一下嘛。” 青黎唇角微抿。 秦宸章看着她?,莫名生出紧张,又咳了下,无意识地咬着牙。 好在青黎最后还是应了。 一行人连着应小禾回到公主府,晚间秦宸章没在宫里用膳,回来路上走了一路,只吃了两口糖人,所?以回去之后先吃饭。 饭罢夜色已经很深了,城内的喧嚣似乎也降下来,外面静悄悄的。 青黎没怎么磨蹭,直接进秦宸章房内解开衣衫。 秦宸章吓了一跳,忙把其?他人都赶出去。 伤口在右肩上侧,是当时被郑意推到博古架上碰的,尖锐的瓷器碎片扎破了衣衫,刺入血肉不到半寸,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伤口确实已经愈合,疮痂也已经剥落。 青黎拢着衣领,随意道:“看吧,已经好了。” 秦宸章慢半拍地哦了声?,虽然跟她?想的有些出入,但她?还是走过去,单膝跪在椅子上,手掌撑着桌面,俯身?凑过去。 骊京的中?秋时节一直不冷,甚至还残留着夏季的炎热,青黎身?上只穿了襦衫和中?衣,交领一拉,轻易便露出半个肩头。 她?身?上衣服很素,中?衣是月白?色,襦衫是淡青色,只边襟处有一圈黄色滚边,绣着云纹。衣服素,衬得肌肤也素,素到雪白?。 秦宸章看过她?洗澡,但此时距离近了,才看清楚她?脖颈、肩头处肌肤饱满,纹理细腻。 她?伸手碰了碰青黎肩胛骨上侧那一点粉色,新长出来的皮肉,红润,在旁边白?皙的肌肤中?格外显眼?。 “抹了我给你的药吗?”秦宸章问。 青黎嗯了声?,而后就?要把衣领拉上来。 却被秦宸章的手指勾住。 青黎侧头回望。 “我还没看完呢。”秦宸章说。 “还看什么?” 秦宸章抿唇,有点不满,也有点心虚,她?欺负青黎看不见,放任自己的耳根变红,鼻尖出汗,只顾放轻声?音说:“刚才太?快了,我都没看清。” 青黎开始头疼她?的胡搅蛮缠,刚想用力把衣服拉上,就?听秦宸章继续道:“青黎,你上次一直都没说原谅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青黎皱眉:“没有生气。” 秦宸章慢慢哦一声?,又说:“上次是我不对,我以后都不会伤你了。” 青黎没说话。 秦宸章看了眼?她?的侧脸。 这个角度里,青黎的长睫微垂,眼?尾却因为睫毛的卷翘而露出飞扬的模样,额头、鼻尖、唇瓣、下巴一线勾成,神色很淡,像一块雕琢而成的玉。 可她?偏偏香肩半露,衣衫不整,脖颈间小衣的带子都清晰可见,殷红,细细一根。 秦宸章有点喘不过气,只能张唇,用嘴巴呼吸。 “你信不信嘛……”她?小声?说,身?体?往前?俯了俯,温热的鼻息几乎扑到青黎的肩头,甚至连她?身?上的香也在逐渐侵袭。 青黎却忽而起身?。 秦宸章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忙用另一只手撑着桌面,抬头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青黎把衣领拢好。 秦宸章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神色有些懵。 青黎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平铺直叙:“殿下今天在街上遇到了熟人。” 秦宸章说:“是、是啊……” 青黎勾唇,问:“是驸马吗?” 秦宸章张张嘴,一下没发出声?音。 第118章 古代宫廷18 秦宸章在做公主时共有三位驸马人选。 她的第一任驸马是归德侯从子常殷, 景贞二十二年初由皇帝亲钦为驸马,经礼部卜期,定来年二月初七为出降日。 但在此期间?, 常殷与他人通奸被发现,皇家颜面因此受损, 此桩婚事便由此作罢。 而后景贞二十三年,突厥王子进京, 提出求娶昭义公主, 后突厥王子班师回国?,还未走出燕国国境, 便离奇身亡。 突厥以此为由侵扰边关,朝中更是有流言, 说突厥王子之死实为昭义公主所为,昭义公主为求清白, 自请出家从道。 至此直到景贞二十七年,昭义公主二十三岁, 才终于有了一位正式的驸马, 彼此婚姻延续三载, 秦宸章登位前?夜,于寝宫之中命人将其扑杀。 而?在此时, 秦宸章对她首位驸马的态度还很微妙, 归德侯是先皇姐常山公主之子, 按辈分来算, 归德侯与当今皇帝是表亲,其长子常仪如今是奉车都尉, 可?谓是天子近臣,相对而?言, 从子常殷虽出身显赫,但声名却远比其父兄要弱上许多。 不过,也正因如此,景贞帝才会?选他?做公主驸马。 当日钦定之前?,皇帝问询过秦宸章的意见,彼时秦宸章并未抗拒。 若要说她对常殷有什么感情,那?必然是说笑,但秦宸章同样?清楚,公主长至十八岁还未婚嫁,在皇室之中已经少见,景贞帝表面上随她喜好,但其实早已做下?决定。 秦宸章向来对婚嫁之事没什么期待,在她看来,相比于要招一个令皇室都要严阵以待、惊才绝艳的豪门贵男,倒不如选一个不出挑的任她搓扁揉圆,她可?不打算婚后囿于一室。 鉴于此,常殷在各方?面也勉强符合她的预期。 郑意回来的时候,青黎还没走。 “殿下?。”郑意看了眼青黎,欲言又止。 秦宸章碰了碰鼻子,说:“没事,那?什么,直接说吧。” 郑意不再迟疑,回道:“属下?一路跟随常都尉,最后见二人进了平乐府。属下?着人查问,才知?那?女子是平乐府的女乐,姓齐名锦瑟,原是考功侍郎齐安之女,五年前?齐安因徇私舞弊案下?狱,齐锦瑟便因此下?发平乐府。” 秦宸章对此倒没露出惊讶,抬抬眼皮:“没了?” 郑意微微一顿,声音慢下?来,斟酌道:“据平乐府乐署丞所言,常都尉自两年前?便开始频繁出入平乐府,与齐锦瑟私交甚密,常宿府上,不过自年初后他?便少现于人前?,想来应是忌惮公主。” 秦宸章闻言,不冷不热地呵一声:“若当真忌惮,也不会?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臂同欢。” 郑意垂下?眼睛。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秦宸章没再追问,一边拎着茶壶倒了杯水,一边随意道。 郑意走后,秦宸章才长长叹口气。 “青黎,他?们欺负人……” 秦宸章脸蛋一垮,没忘把茶杯推到青黎面前?,然后去牵她放在桌边的手,作势可?怜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青黎对她的撒娇敬谢不敏。 秦宸章便继续晃她的手,拉长声音:“怎么办啊怎么办……” 青黎抿唇,又松开,半晌,没什么情绪地说:“派人盯着平乐府,待常殷上门,堵其房内,施鞭笞之刑三十。” 秦宸章一愣,而?后两眼发光,神情甚至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青黎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宸章。 有一瞬间?,青黎甚至想,如果秦宸章知?道自己知?道她的一切,是会?觉得?有趣,还是会?感到恐怖? 秦宸章哪里清楚她在想什么,还在继续晃她的手:“青黎,你也太懂了我吧,我就是想抽死他?。” 秦宸章在那?个未来里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常殷被她亲手抽去半条命,抬着从平乐府出去,归德侯自知?理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悄悄就把人收回家了。 之后秦宸章等了两日,见常家没动静,知?道归德侯还不打算放弃这门婚约,便暗地里将消息透给了秦元良。 秦元良之前?刚在她手上吃过亏,一门心思想找补回来,听?说她把准驸马打了个半死,立马便在朝上告昭义公主跋扈,行事狂悖。秦宸章状作无奈,这才不得?不“羞愧万分”的在景贞帝面前?把遮羞布揭开。 这门“好”婚事可?是皇帝精挑细选来的,如今被打脸,还闹得?众人皆知?,景贞帝果然大怒,怒斥归德侯家风不正,收回常殷敕封,连带其兄都被牵连。 婚事告吹,皇帝自然是要给受委屈的女儿?多多安抚,至于太子,兄妹阋墙,徒惹人非,实属心胸狭隘。 青黎对秦宸章时时刻刻要在景贞帝面前?给太子上眼药水的事接受良好,她如今还未掌权,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难得?,等再过两年,秦宸章正式插手朝堂,那?才是她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 八月下?旬的一日傍晚,秦宸章那?天刚好得?空,跟青黎在院里下?棋,侍从来报,说是常殷又去了平乐府。 “这才几天,还真是情深,”秦宸章伸手,毫不留情的把面前?黑子快要被逼进绝境的棋盘一糊,甩甩衣袖站起来,又问:“青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青黎对捉奸没什么兴趣,摇头拒绝。 秦宸章还挺失望,但后来又想到平乐府那?种地方?藏污纳垢得?很,原也不适合青黎过去,便只随身带了郑意,又领上几个护卫。 平乐府是教坊司三大乐府之一,教坊司延续前?朝官制,早在大燕开国?时,还只负责庆典、迎宾奏乐歌舞之事,但绵延至今,却已经成?为一所大型的官方?妓//院,专门取悦于权贵皇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发前?青黎对这种事表现的兴致缺缺,连带着秦宸章也觉得?没劲,生气也没有,兴奋也没有,倒像是在干活。 她带人驰马而?入平乐府,进后院,上二楼,一脚踹开门,常殷跟一粉衣女子正坐在厢房里大手拉小手互诉衷肠呢。 秦宸章二话不说,一鞭子抽过去。 杀猪般的惨叫骤时响起。 那?粉衣女子尖叫一声,愣了下?后,连滚带爬地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秦宸章没管她,劈头盖脸先给常殷抽了十几鞭子,而?后才甩了甩胳膊,把鞭子扔给郑意,颇有些苦恼道:“我手劲太小了,剩下?的你来。” 说完她转身坐到旁边椅子上,此处桌椅临窗,她还特?意伸出手把窗户打开。 马跑得?快,她又没废话,此时天色都还没完全?暗下?来,遥远天际上像是打翻了一罐朱砂墨,橘黄和红橙被大面积的涂抹晕染,映着这寻欢作乐处的金粉琉璃,当真是乱花迷眼。 耳边是常殷逐渐降低下?来的哀嚎声和咒骂求饶,楼下?也逐渐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秦宸章大大方?方?地跟那?些人对视。 她本就没打算做遮掩,当然也不怕被认出来,反倒是有几个之前?出入过宫廷的年轻男子一看见是她,忙垂头躲到后面去了。 秦宸章甚至还看见两男子相携搂抱,推开门探出半个身子直往外瞅,衣衫凌乱。 “平乐府还养小倌呢?”秦宸章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在旁陪同的乐署丞。 乐署丞四十出头,在京文官中官职从九品,芝麻绿豆大的官,在公主面前?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是……” 秦宸章收回视线,屋内郑意三十鞭已经完结,常殷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殿下?。”郑意微微躬身,手上鞭子被血浸润,颜色越发鲜艳。 秦宸章说:“另一个呢?” 侍卫闻言,大步走到屏风后,把一女子拽出来。 齐锦瑟发在教坊司的时候尚未及笄,如今年纪比秦宸章还要小,此时被这阵仗一吓,连看地上的常殷一眼都不敢,侍卫一松手,她便委顿在地。 “抬起头看看。”秦宸章声音淡淡。 齐锦瑟全?身抖若筛糠,好半晌才敢抬起头。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因为面无人色,倒看不出多少艳丽,但依稀能见精巧的五官,眉眼间?一股温柔小意。 秦宸章看了两眼便兴致索然,屈指敲了下?桌子,直接道:“把她——” “公主,”齐锦瑟还以为自己要被杀,猛地喊了声,而?后便止不住地叩头:“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是被逼了,常郎,不,常、常公子是小侯爷,奴婢拗不过……” “他?算什么小侯爷,”秦宸章失笑,玩味的看着脚边的人,道:“放心,我不杀你,可?你留在这儿?,归德侯就要来杀你了。” 齐锦瑟身体一抖,是了,秦宸章一走,归德侯必来杀她。 她是证据,秦宸章可?不打算让她被人毁尸灭迹,站起身:“把她带回公主府。” “是。” 一行人雷厉风行,转身便往外走,屋内徒留一个躺在地上的常殷,只待所有人都走没影了,一直跪在外面不敢出声的小厮才敢跑过来,压低声音惊呼:“二少爷啊——” 乐署丞跟在马屁股后面一路送到门外。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平乐府其他?地方?已经挂了灯,霏霏乐声不知?从何处传过来。 秦宸章最后却挽了下?缰绳,朝门口招了招手。 乐署丞赶紧一溜小跑过来,颤巍巍地问:“公主可?是还、还有什么吩咐?” 秦宸章问:“你这府上有男子玩龙阳,那?可?有女子作对食?” 她声音不大不小,远处旁人听?不见,乐署丞和附近的郑意必然听?得?清楚,闻言都惊了下?。 秦宸章的神情却坦然至极。 乐署丞结巴道:“女、女子……也、也是有的……” 秦宸章闻言,微一挑眉:“还真有女子过来寻欢?是京里哪家的小姐夫人?” “那?、那?倒不是……”乐署丞脸上的冷汗噌噌往外冒,也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在金枝玉叶面前?说,磕巴了许久,才含糊道:“是有些女乐自己寻的……” 秦宸章恍然,随即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坐直身体,拉住手里的缰绳。 几骑绝尘而?去。 等回府了,郑意都还一直神思不定,纠结良久,寻了个没人的空儿?,小心翼翼地问公主。 “殿下?,您今天在平乐府,问女子对食,是,是什么意思?” “嗯?”秦宸章眨了下?眼睛,想起来,啊了一声。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说:“对了,你记得?提醒我,等找个时间?,我要去学习学习。” 学习? 郑意更蒙了,学什么? 第119章 古代宫廷19 秦宸章走出钦安殿。 她今日进宫面圣是谓示弱请罪, 所以身上穿了宫装,帛裙,绲带, 簪珥,步摇, 绛红与玄墨交织,袖角裙裾处云卷流金。 她坐上高?辇, 无数宫人前簇后拥, 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偌大的?皇宫也?沉浸在?肃静中,只有逐渐凛冽的风吹过巍峨的角楼, 发出呼啸的?悲鸣,飞檐之?上的雕龙披上金鳞金甲, 狰狞的?龙头高?昂,似欲腾空而起。 辇舆在?宫道上与太子不期而遇。 秦元良从东而来, 身边跟着太子少师,一连串的?侍从监人俯首在?后。 秦宸章远远便看见了, 忽的?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明媚, 艳丽,唯有唇角勾起的?弧度却似轻蔑。 她抬了下手指:“别停。” 秦元良已经驻足等她前来行礼, 神色冰冷, 可直到辇舆即将擦身过去?, 他的?表情才骤然龟裂。 “站住!” 出声的?是太子身旁一袭青袍、腰系铜带的?男子, 他阔步上前,直接拦住宫人。 辇舆一顿, 珠帘轻晃。 “请公主下辇!” 辇舆未动,只秦宸章抬了抬眼?皮, 来一句:“曲大人好呀。” “太子为?兄为?君,公主为?妹为?臣,小妹见兄,礼当稽首,臣子见君,礼当跪拜!”曲岩义正辞严,朗声道:“请公主下辇!” 秦宸章闻言轻笑,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曲岩,转而又去?看秦元良:“我若是不下,太子是不是又要去?向父皇告状了?” 秦元良脸色立时铁青:“秦宸章!” “太子是不是又要说本宫恃势骄横,跋扈无度,毫无皇家礼教。”秦宸章看着他,“这么多年,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你说的?不烦,我听也?要听烦了。” “你放肆!” 秦元良这两年一直被景贞帝打压,太子之?位做的?好不憋屈,心理承受能力?也?江河日?下,稍微一激便面目狰狞。 秦宸章却只是轻轻挑眉:“太子还要动手不成?” “兄友弟恭啊,曲大人——”秦宸章声音微扬,轻飘飘地看了眼?无能狂怒的?秦元良,最后落到前方曲岩身上,“曲大人身为?太子少师,合该好好给?我这兄长讲讲何为?兄友。” 秦宸章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讥讽,道:“本宫也?想问问,今日?他毁我一桩姻缘,可有将为?兄之?礼、为?君之?礼尽到实?处?” 曲岩眉心紧锁,正要开口,便听对方又一声冷笑。 “曲大人有功夫在?这儿?磨蹭,还不如快带太子去?向我父皇请罪,反正驸马一事我是不在?乎,可父皇却在?乎的?很呢。” “我们走。” 辇舆重启,秋风卷着冷意在?宫道之?上呼啸。 “该死,该死,秦宸章,我一定会杀……” “殿下慎言!” “曲、岩!” 曲岩声音微顿,叹了口气:“殿下,常殷是皇上亲自下旨钦定的?驸马,您上书之?前应该跟微臣合议才是……” 秦宸章忽而回首,目光准确的?与满眼?暴戾的?太子对上,停顿片刻,启唇,无声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蠢货。” 其实?若以看待历史的?角度纵观燕国帝王史,自燕文帝之?后,到如今景贞,随着皇权不断固化,政权逐渐稳定,燕国皇室早已经失去?野心和危机感,储君的?教育也?随之?懈怠,连续几任帝王的?资质都平平无奇,其视线也?基本局限于方寸之?间。 例如景贞帝,他这一生都在?做内部斗争,青年时的?夺嫡登位,后来的?外?戚周筑,晚年又盯上太子东宫。 可除了内斗之?外?,他这个帝王再无其他功绩可言。 若是没有秦宸章,秦元良的?一生也?必然是他的?复刻。 上行下效,一国皇室都如此,朝堂更如是,便是有激进之?能臣,轻易也?得不到重用,甚至还会被排斥,最后只能屈居闲散之?职。 又比如曲岩,他居于太子少师,既不是因为?文采斐然,也?不是因为?德高?望重,而是因为?他故去?的?父亲曾是丞相,他本人是丰阳曲家的?家主。 但尽管如此,秦宸章还是对东宫一应属官眼?红非常,毕竟无论那些人再如何昏庸,背后都代表着一整个家族或者?派系的?支持。 而她只是公主,世?家勋贵可能会对她逢迎谄媚,但不可能为?她效力?。 秦宸章回到府上换了身衣裳,又去?书房。 掌书女史听说她回来了,很快拿着昭义郡的?田园征封典籍前去?复命。 秦宸章年初得封昭义郡千户,便是说可以收昭义郡境内一千户人家的?赋税,既如此,她挑的?自然是当地富硕大户,大户人家旗下的?隐户隐田在?如今不算私密,她想做实?封邑,自然不能被瞒骗。 可她看到一半便生出不耐,倒不是看不懂,而是觉得无趣。 秦宸章挥退女史,叫来郑意。 “青黎呢?” “公主忘了?青黎姑娘之?前不是说要收录一本妇科医案集,今日?刚好是约那些医婆在?外?面叫茶。”郑意道。 秦宸章哦了声。 郑意看出她这会儿?不想看典籍,便上前给?她奉茶,一边感叹:“青黎姑娘年纪轻轻,既有著书立作之?心志,又敢于付出行动,实?叫我等自愧不如。” 秦宸章闻言直勾唇,说:“可不是么,从小就这样,胆大包天?,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 她说罢喝了口茶,问:“她把?人约哪了?” 郑意说:“约在?城东一处茶肆,包了雅间。” “约了几个人?” “听说有七个呢,都是京郊各处有名的?医婆,青黎姑娘给?的?酬劳丰厚,所以她们都很乐意赴约。” 秦宸章点点头。 过了会儿?,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郑意想了想,说:“那些医婆都是京郊乡下来的?,来回路程不近,应该不会聚到太晚。” 秦宸章哦一声,又对着册子看了几页,然后抬头:“等她回来,让她来找我。” 郑意应下。 等青黎一回来,秦宸章却只看到她脸色有些白。 “生病了?” 青黎摇头,说:“没,就是下午在?外?面吹了会儿?风。” 声音微涩。 秦宸章直皱眉,从椅子上起来,伸手就去?探她的?额头:“你还是大夫呢,不靠谱。” 青黎反射性想躲,又没躲开。 秦宸章的?掌心温热,轻易覆上额头。 青黎便不动了,眼?睫纤长,微微垂着。 “没……”秦宸章反复摸了摸,半晌,觉得自己手心的?温度比额头上的?肌肤还热,“好像没发热。” 青黎嗯了声。 秦宸章的?手却还在?她额头上,垂眸看她黑黑的?眼?睫,白白的?脸,浅粉的?唇。 她本来也?没什么邪念,谁知道一下子就需要隐忍了。 微一停顿,青黎晃了晃头:“真的?没事。” 秦宸章这才把?手放下,随后又吩咐侍从去?熬汤药。 青黎拗不过,便说:“桂枝汤吧。” 桂枝汤主治风寒感冒,是基础汤药,侍从一听便知。 两人在?书房坐下,旁有窑青釉鱼耳炉焚香,薄云轻飘,缠绕着书案上秦宸章惯用的?苏合浸烟墨。 秦宸章叫她来也?没什么事,就想让她陪自己看那些无趣的?典籍册子,可一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又忍不住搭话,问她今天?可有收获。 青黎点头。 她是托范迎雪的?母亲请来的?人,乡间的?医婆在?这个时代的?杏林界中排在?游医之?下,几乎算是大夫中的?最底层,她们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大多数连字也?不识,甚至因为?以女子之?身在?外?行医,就连名声都不好。 但要说对女子病症的?见识,青黎认为?她们比宫里那些御医要强得多了,至少在?她听过的?所有医书里,有关女性疾病的?解说实?在?是稀有。 越是有名的?医婆越是年长,这些妇人在?乡间行走多年,自是精明泼辣,多少也?有藏金锁私的?想法。 青黎没跟她们耍心眼?,按照出题的?模式买她们的?答案,每有分歧,便彼此沟通交流,若不一致,则先作罢,若有一方可说服别人,并说出具体案例细节,青黎就直接拿银子买下。 她对那些答案倒也?并非全信,但毕竟有多年学医的?底子,又做过好几世?的?女子,见识足够,科学养人的?常识也?多,所以那些药方、诊治方法一出口,她不说全部能判断出真假,但多少能分辨出个七七八八。 “我已经跟她们说定一月后再约,她们若是有曾经遇到过的?疑难杂症,也?可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讨。”青黎说,“这些女医们有自己的?人脉,想来下次赴约的?人会更多些。” 秦宸章听得很认真,她对医术一窍不通,要说感兴趣也?是对青黎这种?巧妙的?方法感兴趣。 “你这有点文人墨客举办诗酒集会,彼此探讨诗文辞赋的?意思。”她总结道。 青黎点点头,说:“其实?杏林界也?有自己的?交流集会,但对女医比较排斥,对妇科也?一向点到为?止,倒不如我自己牵头举办。” 秦宸章冷哼:“这些老家伙。” 青黎没接话,过了会儿?,突然道:“殿下,你能把?我的?身契给?我吗?” 秦宸章一愣,有点猝不及防。 “什么?身契?你要那东西干嘛?你要去?哪?”她声量不由得渐高?。 相比而言,青黎的?声音很平静,“我想买个院子,自己——” 秦宸章瞪着她:“你想离开公主府?自己住到外?面去??!” 青黎被打断话,微默。 “不行!”秦宸章已经完全黑脸,两个字斩钉截铁。 她可以接受青黎做自己的?事,甚至给?予欣赏,但绝不会允许她脱离自己。 空气沉默了一瞬。 青黎再次开口,继续刚才的?话:“我想买个院子,自己做个药坊,这样以后大家可以约在?药坊里,比较方便。” 医术交流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青黎既然选择做了,自然要考虑好各方面,尽量将其做的?长久、实?用。因此,一个固定的?、不会被外?界打扰的?场所很有必要。 青黎解释完,微歪头,眼?睛“看”着秦宸章,说:“没打算住外?面。” “……哦。” 秦宸章抿唇,将绷起来的?肩膀松开,又咳了一声,说:“那我给?你买院子。” 青黎说:“我有钱……” “你哪有钱?” 秦宸章才不觉得她那点俸禄够用呢,京里地皮多贵啊。 青黎说:“殿下之?前给?了我不少珊瑚珠宝,卖了挺多钱。” 秦宸章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一下站起来:“你敢卖我送给?你的?东西!” 青黎随着她的?动作抬起头,仰视,好半晌才眨了下眼?睛,声音难得有点不确定,“不可以,是吗?” 秦宸章说:“当然不可以!” “那都是我特别认真给?你挑的?!你怎么能拿出去?卖掉!你!你过分!”秦宸章都有点急眼?了。 青黎小声啊了下,然后说:“你给?了好多,我都用不到……” “那也?不行!”秦宸章凶道。 青黎不说话了。 秦宸章抿唇,说:“就是不行。” 青黎哦了声。 秦宸章恨恨的?坐回去?。 第120章 古代宫廷20 喝了一碗桂枝汤, 还是?没挡住,半夜开始咳起来。 青黎这具身体的体质不算好?也不算坏,往日里到处走?动, 锻炼是?足够了,作息饮食都很规律, 倒是?不常生病,一生病却有些绵延。 咳了两日, 秦宸章过去看她。 还没走?近她住的院子?, 先遇见了陈行远,自上次校场与太子发生冲突, 至今已经?过去?快四个月,公主府给他休了假, 放他在家?里休养。 此时?看,他应是?恢复的很好?, 身穿一袭玄色长衫,腰缠鹿皮蹀躞带, 头发束冠整齐, 低着头, 手里晃着一片玉兰叶,也不知道想什么那?么出神, 走?至很近了都没察觉到前方有人。 “陈护卫!”侍女出声提醒。 陈行远抬头, 吓了一跳, 忙把手里的叶子?扔掉, 揖拜:“参见殿下。” 秦宸章抬手,问:“身体大好?了?” 陈行远笑起来:“已经?大好?, 不日就可回府,多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 ”秦宸章点头,又问:“你怎么会在此地?” “属下,”陈行远似乎犹豫,顿了下,才道:“属下听闻青黎姑娘身体有恙,此前得她援手,还未亲自致谢,所以此番特意?前去?探望。” “她救你一命,是?该去?谢。” 陈行远俯首:“殿下说的是?。” 秦宸章原本没当一回事,直到她走?进青黎的院子?,看见院中那?棵玉兰树。 此时?正值秋深,玉兰树上的叶子?已经?凋落大半,露出斑驳的枝丫,有一个枝条长得极不老实,径直顺着房间窗户的方向长,近乎碰到合着的纸菱窗。 甚至房间内的桌子?上,之前来人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有一兜番梨葡萄,两包点心,一个暗红色的长盒,上面有海棠花的标记——秦宸章不认识,但?从其花纹看,不难判断出是?女子?饰品之物。 旁边竟还有一个已经?拆开的,是?方歙砚。 秦宸章眼皮狂跳,伸手去?拿砚台,歙砚出自歙州,歙州盛产石料,又以砚墨为著,其中上品,在京里也称得上一砚难求。 至于手上这块,表面打?磨的极为温润,颜色细腻沉黑,不失为上品。 哐—— 秦宸章却毫不怜惜地将砚台丢回桌上,声音里带着无?名火,挑剔道:“这么丑的山形,怕是?砚商卖不出去?,才能?被武夫捡了漏。” 应小禾原本正给她奉茶,闻言大气也不敢喘。 “殿下见多识广,自然是?看不上这个。”青黎像是?没听出来她的怒气,径直将倒扣在桌面上的砚台拿起来,指腹摸着砚台上方雕刻出的峰首,道:“造型是?普通了些,但?好?在不影响使用。” 秦宸章看她手指抚摸砚台的样子?更恼,转头便对侍从道:“去?拿一台澄泥砚,要台州今年送来的贡品。” 侍从说:“是?。” 秦宸章说:“现在去?拿,快点。” 侍从应下,匆匆出去?。 “我给你换台澄泥砚,澄泥砚质地最细腻,发墨而?不损毫,你肯定喜欢。” 秦宸章说完,也不管青黎的反应,又去?看那?海棠纹礼盒,打?开后,里面果然是?一只女子?样式的玉雀钗,精致的翠色雀尾点缀着温润的珍珠。 当世时?,男子?送女子?钗饰,其含义再明显不过。 若说秦宸章刚刚只是?不悦,那?她看见玉钗时?,脸色几乎可以说是?难看了,她把那?玉钗捏在手里,手指用力,几乎要把细玉折断的力度。 青黎把砚台重新放回去?,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 秦宸章这才抬眼瞥她,虽说是?病中,但?她整个人几乎看不出来有恙,平静的神情让面容看起来温和,眼眸有异色,却因?为情绪内敛并不显突兀,反而?觉得神秘。 纤长的脖颈,如削的肩头,身体上起伏着女子?该有的丰盈,和窄而?软的腰肢。 她和自己同岁,就像自己一样,已经?长大了。 “这玉钗水头不错,应该值不少银子?。”秦宸章把玉钗在手指间一转,慢条斯理?道。 青黎声音随意?:“或许吧。” “嗯,”秦宸章说,“那?我买了。” 青黎抬头。 “怎么?你卖我送的东西就行,卖别人的就不行?”秦宸章问。 她这副阴阳怪气的做派,青黎想忽视也忽视不了,想了想,开口道:“其实这些东西我原本是?不打?算收的,若做普通探望之物,太过贵重,可后来陈护卫再三解释,说是?聊表之前治伤一事的心意?,是?谢礼,我推脱不过,这才收下。” 她说完后,还将目光投向一旁静待的应小禾。 应小禾得到示意?,忙磕磕巴巴地附和解释,说:“是?、是?这样的,殿下,陈护卫丢下东、东西就跑,就连这砚台,也是?他自己打?开要给姑娘的。” 秦宸章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松了些,了然道:“这样啊,那?他倒是?用心……” 她说着,手往盒子?里送回玉钗的动作却依旧一滑,钗子?滚落,应着暗中使出的力度摔到桌子?上,瞬间就断成两半。 “啊,”秦宸章没什么起伏的惊呼,然后无?辜道:“手滑了。” “玉器就是?不顶用。”她摇头轻叹,指尖拨了拨断裂的玉钗,眼睛却看着青黎的脸,安慰道:“没事儿,青黎,我补你个紫金的,紫金难得,你若是?拿去?卖,卖个三进院子?的钱都使得。” 青黎眉心微皱,没说话。 很快,玉钗换成了一支紫金飞鸾簪,歙砚被极品澄泥砚代替,从外头铺子?里买的点心哪里有皇家?特供的好?吃,就连番梨葡萄都没躲过点评,昭义公主大手一挥,说以后自己院里的水果什么样的,青黎这里便什么样。 晚上的时?候,秦宸章还特意?把她叫过去?。 “我给陈行远许了个好?前程,”她笑意?盈盈,说:“此后他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我送他去?从军做游骑将军,军中就数边疆军最好?立功升迁,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远,没个三五年怕是?回不来。” “不过他也愿意?。”秦宸章顿了下,继续道:“他此前一直在休假养伤,若不是?今日在你那?里碰见他,我还想不起来要怎么赏他呢。” 武将出身的子?弟,从军做将军自然是?比做侍卫有前途,但?偏偏应在此时?,旁人只会认为这是?公主对陈行远的恩典,青黎却只觉得无?奈。 她对陈行远确实没有一丁点儿想法,自然也给不了什么反馈,只能?淡淡应了。 秦宸章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也有心思吃点心了,桌子?上刚好?新上了碟糕点,表面撒了白绒绒的糖粉,旁边缀着半颗红提。 她看看糕点,又看看青黎,随后捏了一块,就想去?喂。 却不想,还没递到嘴边,青黎敏感的嗅觉就被凉腻的甜味一冲,喉间猛地一痒,她忙侧身掩嘴去?咳,一带出后咳得还挺凶。 秦宸章忙把糕点扔到碟子?里:“怎么啦?” 青黎摆手,咳嗽却有些压不住。 她这次着凉伤风实属平常,白日里几乎没什么动静,到晚上才会咳,虽喝了药,但?想立竿见影却并不容易。 秦宸章站起来,走?过去?轻拍她的背,有点着急:“你你别咳了……” 青黎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忍了一会儿,终于把咳意?压下去?。 “好?了么?”秦宸章弯着腰去?看她的表情。 青黎抬头,长睫上有一点生理?泪珠,烟雾般的眼睛在眼尾处泛出薄红,脸也红润,甚至是?不正常的红,脸侧还有震出来的碎发。 有些狼狈,可又很艳。 秦宸章只看一眼,喉咙便也痒起来。 “好?了。”青黎勉强开口,声音涩哑,带着明显的喘息。 秦宸章喉咙滚动了一下,伸手摸她湿漉漉的眼睛。 青黎眼睫一眨,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轻扫她的指腹。 秦宸章收回手,小声问:“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青黎摇头,却没答,担心开口解释会吸进风再次引来咳嗽。 旁边有侍女适时?递来一杯水,秦宸章接过来,说:“喝点水吧。” 青黎嗯一声。 秦宸章便把杯子?抵在她唇边,青黎要抬手去?拿,她便举高让开,说:“我喂你。” 青黎仰头“看”她一眼。 秦宸章另一只手还在她背上,隔着几层布料静静抚着脊背,彼此面对面,自己却又居高临下,这样的姿势,让她在此刻几乎是?把青黎搂在怀里。 秦宸章看着她仰起来的脸,把水杯再次抵到她唇边,声音很轻,说:“我喂你喝。” 青黎没再坚持。 水色逐渐滋润唇瓣,秦宸章盯着看,心底压抑不住的兴奋,像野火在腾升燃烧,烧得手指都在轻轻发抖。 杯子?倾斜的幅度很小,水喂得极慢,但?她本就金枝玉叶,哪里会伺候人,倒也没人怀疑。 一杯水终于喂完,秦宸章随手往旁边一递,侍女赶紧接过去?。 “还喝不喝?”秦宸章问。 青黎说:“不用了。” 秦宸章嗯了声,然后又伸手,擦她嘴唇上的水渍。 柔软的唇瓣被触碰,甚至因?为手指的用力而?被拉扯,细腻的纹理?变幻出形状。 秦宸章不由?得也张开唇,浅浅呼吸了两下,随即,她又在青黎皱眉前松开手,语带关切:“没有喝药吗?” 青黎往椅子?后靠了靠,身体自然地与她拉开,说:“喝了。” “你自己开的药?”秦宸章背手在身后,指尖潮湿,她捻了下,总觉得上面残留着她唇上的柔软,她问,“可有找李御医他们看?” 青黎摇头,说:“没事,已经?慢慢在好?了。” “我知道你医术好?,但?医者不自医,明天还是?找御医看看。” “好?。” 多温情脉脉的对话啊,秦宸章心里慢慢地想,眼睛却一寸寸划过她的脸,最后落在红润的唇上。 130-140 第131章 古代宫廷31 夏季多雨。 今年同样, 夏深时甚至还下了一场冰雹,所?幸雹子不大,只如蚕豆栗子一样, 一刻钟不到便?停了。 但即便?如此,依旧让朝中微震, 钦天监上奏,月见落冰雹, 来岁善, 人多病,国安。 景贞帝对“病”之一字已经见之心颤, 辗转反侧后,起了心思要去泰山封禅, 祭天拜地,向上天祈祷自己?永生康健, 向天下宣告自己为真龙天子。 但自古以来,帝王封禅需要大功绩, 需天下太平、国疆无垠, 而景贞帝做了二十余年皇帝, 说是守成之君都言过其?实,哪里?配得上封禅。 此言一出,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阻拦。 秦宸章却看得清楚, 如今朝上这些人屈居皇权之下?太久, 退藏不进, 外强中干,若景贞帝一意孤行, 根本?没人敢梗着脖子真正?反对。 八月中秋,昭义公主突然?于宴上为皇帝献出一份《景贞功德赋》, 其?赋辞极其?瑰丽,铺锦列绣一般,通篇都是?对帝王的歌功颂德,似是?将天下?的好词都推陈而出,硬生生将一桩泥身堆上金箔、砌上玉石。 若不是?身处中间,后人仅看此赋,只会惊叹好一个文成大帝。 景贞帝观后果然?龙颜大悦,手抚赋词,连连不止,而后当场定了封禅之行,还擢骈文的著者为内廷知制诰,专门负责撰写公文及圣旨。 那著者姓王,原本?不过是?翰林院中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当年以状元入朝,也曾心怀大志向,为国为民?,其?后却因寒门之身待在翰林院近二十年未曾升迁,如今一朝得道,同僚之中骂其?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有之,但眼馋其?际遇的更多。 此后昭义公主的修书注文一事立马迎来了翰林院中更多人的助力,年底时,公主在京城另起鸿文阁,其?中容纳书册万卷,并对天下?文人学士无偿开?放,不知令多少人趋之若鹜。 但同在八月,燕国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同样与昭义公主有关,那便?是?曾向公主求婚的突厥王子行至显城时无端暴毙身亡,消息传至京内,无人不惊。 突厥王子突然?率使团回国,起因也是?那场冰雹。 雹子不大,但依旧砸烂了百姓不少房屋,承明街上突厥使团落榻的使馆最为严重,三进建筑上的明瓦被砸碎了一大半。 此事上报鸿胪寺,负责使馆修缮工作的客曹大人却称雹灾过重,手中无余银修复馆舍,先是?邀请他们去外面客栈小住,而后又莫名闹了贼荒,临至雨夜房屋漏水,一众人还突发水土不服,连续十几日腹泻不止…… 突厥使团自然?知道他们此次求娶公主是?钻了空子,如今景贞帝病愈,昭义公主风头正?盛,只要上头稍稍示意,底下?无数人都要抢着来给他们使绊子。 一日,突厥王子在街上行走,被一三岁小孩以石掷头,他捂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发怒,那小孩反而率先嚎啕大哭。 陪同官员连连赔不是?,却又说幼童无知,或许是?看突厥人五官与燕国人有异,以为鬼怪,所?以才被吓哭。草原上便?是?罪大恶极之人,也不会杀低于车轮高度的孩子,想必王子也不会与这幼童计较。 突厥王子有气难消,可对方使的偏偏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冲突。 所?幸和亲国书已下?,无论最后是?哪位公主出嫁,他们都稳赢不输,也没必要一定在此耗时,平白受人刁难。 第二日,突厥王子拜别?皇帝,带了一大批之前承诺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班师,可还未走出燕国国境,便?突然?身亡。 京中第一反应就是?要打仗。 景贞帝一边命人查其?死?因,一边诏朝廷众臣商议对策。如往常一样,一大半人想着脱责求和,一小半人自忖清白,要打便?打。 景贞帝自然?跟大多数人一样,也是?打着和平解决、无论何种原因,人死?在他地盘上,总归要赔钱了事的心态。 只是?这次他还未下?旨,昭义公主便?进宫,提起帝王封禅,臣民?反对的理由之一便?是?国无大胜,不堪入泰山。 昭义公主道:我朝边军有三十万,往日国中无支持,都与突厥有五五之力,如今若全力以赴,取史?烈那可汗首级还不是?手到擒来?儿臣知道父皇以前怜悯百姓,不忍让他们受战乱之苦,可今时不同往日,等燕军大胜而归时,恰逢父皇封禅泰山,那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啊! 她这话如果被朝臣听见,只怕能被唾沫钉子淹死?,可诡异的是?,景贞帝一听就心动了。 几经?重病濒死?,他回顾自己?这一生,一无重大政绩,二无寸进战功,后人观其?史?书,只怕寥寥百字都不到,何其?悲哀? 是?啊,他一心为百姓着想,不忍国家陷入征战、百姓孤苦,这才忍受蛮夷频频无来由“打秋风”了半生,可又落了多少好处?恐怕最后连个中庸的名头都落不到,还不如放手搏一场。 皇权的意志高于一切,朝中主战一派第一次占了上风。 景贞帝不同寻常的变化自然?引起了众人狐疑,几番之后,不少人都知道其?中是?昭义公主在说和,武将团体?闻之自然?对其?乐见其?成,文官中却也有急眼的。 没几时,京中便?有传闻说突厥王子之死?其?实是?昭义公主所?为。 昭义公主生性骄蛮,对和亲一事一直心怀怨怼,在京内便?对突厥使臣百般欺压,毫无大国公主的涵养风范,如今更是?因为一己?私仇,痛杀别?国王子,引起两国之争,挑起战乱。 传闻半真半假,顶着即将打仗的风头,甚嚣尘上。 昭义公主便?在这时一身华丽宫装出现在大朝会,驳其?流言,诉其?清白,甚至于百官众目之下?,亲手摘去冕冠,自请出家从道,终身不嫁,只为皇帝祈福,为天下?祈福。 景贞帝听得泪眼婆娑,眼看女儿被众臣逼迫至此,又疼又怒,当场走下?龙椅,在殿前躬身将其?扶起。 而后,文官中极力游说求和的官员一个接一个被贬,其?中还有两名被冠以战前扰乱军心而下?狱问斩的。 见了血,京中文臣瞬间便?如同被锯了嘴。 而昭义公主也确实如她所?说脱冠入道,但同时又被皇帝加封三千食邑,此外,皇帝还令工部?在宫外为她大修道观书观,其?中之物?多为圣上亲批御赐,取自中宫内库,极尽奢华之能事。 公主入道变得形同虚设,可没人再敢说一个不好。 十一月时,京中飘雪。 昭义公主以得一本?古书残卷为由设宴邀众学士前来观摩,来往文人络绎不绝,公主殿下?不分彼此,凡于雪色赴宴的,均施与珠宝豪礼。 偌大的公主府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盛宴堪称辉煌。 秦宸章宿醉而眠,醒来时头痛不止。 推开?明瓦菱窗,外面一片白雪皑皑,阳光如同金绘,世界纯洁璀璨。 郑意亲自进来伺候,一边跟她说了些鸿文阁的建成进度,还特意提起工部?有两名主事昨晚也来赴宴,送了市面上极难得的古玩书画。 秦宸章兀自净手净脸,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相府、鸿胪寺、禁军、钦天监、礼部?、工部?、兵部?……她只是?公主,在她这里?,没有做多错多,她不做事,不被牵涉其?中,永远不会有人把“公主”作为自己?身家性命的依附。 所?以她只能不停地主动入局,设宴、送礼、交际、往来,只有把足够多的人裹挟进自己?的战车上,她才不会孤立无援。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等有一天,她真的能掌握天下?生死?,那才是?真的手眼通天。 早上起得太晚,半早不晌的时辰,郑意担心她吃太饱会误午膳,从而破坏饮食规律,所?以只端了碗糜粥来。 秦宸章却连这点?粥都没喝完,精神不济似的。 郑意让人把粥收下?去,想了想在旁道:“今日无事,殿下?不如去看看青黎姑娘?” 秦宸章抬抬眼皮,身子却没动。 郑意摸不清楚她的意思,与旁边的蓿瑛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又过一会儿,秦宸章才终于动了动,站起身。 院外石板路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干净,空气沁凉,扑在脸上神清气爽。 秦宸章走了半晌,懒散的情绪终于慢慢消散,院门口有人要给她请安,她挥手,静悄悄进去。 韶光院中有圈清池,冬日池上结了冰,又覆盖雪,白茫茫的。 秦宸章还未走近,便?听见那处附近有人在嬉笑,几人跑来跑去,把雪地踩得咯吱咯吱响。 她绕过一角假山,清池的全貌展现在眼前。 确实是?几个侍女在池边岸上堆雪,为首的是?应小禾和明夏,没用木铲工具,赤手捏着雪球,口中频吐白气,看着极冷,但时不时传出笑声。 至于青黎,她坐在红檐碧瓦的观景亭中,穿着雪白的狐裘,胳膊撑着栏杆,手托下?巴,面容朝着清池,像是?在观赏堆雪之人的欢乐。 阳光落了她满身。 也许是?真的太忙了,外面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秦宸章忽然?感觉自己?好久好久没见过她。 但想一想,其?实不是?,她三日前刚与对方共枕过,极尽亲密之事。 秦宸章走过去,明夏第一个看见她,立马噤声,下?一刻便?要把手里?的雪球扔掉行礼。 “给我。”秦宸章说。 明夏回过神,忙低着头把雪球递过来。 新雪不易结团,所?以攥出来的雪球并不牢固,秦宸章入手一掂,瞬间就碎成两半。 在一旁的应小禾忙抬手,要把自己?捏的递过去。 秦宸章没要,就握着那大半块残雪往里?走,沿路上,正?遇见应小禾和明夏辛辛苦苦堆了半天的雪人,她看一眼,一脚踢翻。 走进亭子了,又素手一扬,细碎的雪沫子瞬间扬了青黎一头一脸。 第132章 古代宫廷32 景贞二十三年?, 秦宸章历经大起大落,只一年?,便?如同?脱胎换骨。 人的心思千变万化, 即便?青黎清楚她的一切,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秦宸章扬完雪, 又?走上前,两只手撑着栏杆, 把对方围在双臂之内, 看她睁着眼睛,纤长?的睫毛上挂了白色的雪沫, 有?些呆愣地望着自己。 “你可真逍遥。”秦宸章似笑非笑?。 青黎眨了下眼睛,睫上的雪落到脸颊上, 很快便?化了,留下一点淡淡的水痕。 她想了想, 说:“冬季天寒,我能于此享受一日阳光和平静, 全凭公主殿下庇护。” 青黎声音缓慢, 像是一边说着, 一边揣摩她是否是想听这些话,只不过?意图太过?明显, 反而让人觉得奉承的并不走心, 例行公事似的。 秦宸章盯着她的脸, 半晌却蓦地一笑?, 微微俯身,亲了亲她脸上的那点湿润。 在后跟着的郑意忙转移视线, 仔细看了看亭子内外。 秦宸章毫不在意,亲了一口后便?转身, 也如青黎一般在亭子里?坐下。 院中四面都覆着霜白,唯有?日头光厚,在各个石板路的边缘处融出湿润的雪水,洇的地皮深褐。 “你前几日不是说要去见孟远知?可见到人了?”秦宸章问。 青黎点点头:“国师大人公务繁忙,但还是抽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为我解惑。” “嗯,”秦宸章又?问,“都说了什么?” 青黎微顿,片刻后还是一一说了。 秦宸章百无聊赖地听,同?时将胳膊极顺手地落到青黎靠着栏杆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青黎说:“国师出自民间?乡野,笃好养生?之术,留心医学?,仅靠道家《丹经》和《内经》便?能成为一代?名医,实在难得。” 不过?就是这么一位医术大家,之后几年?却只能专心为皇帝炼丹以求长?生?不死,最后落了个巫医方士之称。 “他能治好皇帝,自然是难得。”秦宸章话音刚落,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毫无征兆地转移话题,问:“我前日给你的那副珍珠耳坠,你怎么不戴?” 青黎说:“太沉了,不舒服。” “不就一颗珠子,怎么就沉了?”秦宸章又?捏了捏,虽然阳光极好,但在外面待久了,耳朵不免受冷,落到指尖小巧软凉,手感极好。 她随心提出要求:“下次戴上,戴上好看。” 这不是秦宸章第一次让青黎按照她的意愿做事,往日无伤大雅的,青黎基本不会驳她的兴致,但次数多了,难免让人不适。 青黎微皱眉,坦诚道:“我不喜欢。” 秦宸章手指一顿,这才将视线从她耳垂转移到脸上。 青黎直直地“看”向她,若不是秦宸章知道她看不见,那目光都近乎深沉,让人误以为能穿透人心一样。 秦宸章慢腾腾地唔一声,面上牵了牵唇,笑?意极淡,声音却柔软,笑?道:“不喜欢就不戴,我还能勉强你不成?” 青黎没说什么,秦宸章也收回了手。 过?了一会儿,有?侍女抬来茶具,还在桌案上放了几碟果子点心。 秦宸章没有?假手于人,亲自手持茶壶放到火塘之上,清香慢慢溢出来,和着温暖的阳光、周围的新雪,舒服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喟叹。 “尝尝。”秦宸章倒了一杯,放到青黎面前。 青黎落手去桌上拿。 秦宸章又?说:“小心烫。” 青黎嗯了声,手指准确无误地摸到细润的杯壁,浅尝一口。 秦宸章问:“怎么样?” 青黎点头:“很香。” 秦宸章又?笑?了下,这次笑?声有?些大,好像特意要青黎听到自己心情很好似的。 青黎却知道她们之间?出了问题,甚至于这问题并不是现在才有?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存在——身份上的落差,有?悖于此间?世俗伦常的关?系,不同?寻常的开始,从未谈论过?的结果,还有?最基本的,双方并不契合的性情。 如果大家都默契地追求清醒和理智,那这些问题原本应不足以为惧,可一旦有?人想往前迈一步,想求得更多,必然会打破表面上的和谐。 临到中午,太阳走到头上的位置,外面的光线越来越亮,亭中的阴凉却逐渐变大,阴影之下透出凛冬的寒意。 两人聊了会儿茶,又?说天气,边关?正打的仗,院中新开的梅……话题漫无边际,听起来很是热闹。 秦宸章忽而问:“你的医经修得如何了?” 青黎说:“刚修完两卷,还有?些需要佐证。” “这么慢,”秦宸章嘀咕,转而道,“太医令中数吴士德家学?最为深厚,等过?几日,我再问他要些医书。” 青黎说:“好。” 秦宸章饮了口茶水,压住心底逐渐升腾的烦躁。 她放下杯子,盯着对面安静的青黎,好一会儿,又?开口:“鸿文阁落成之后,我会让京中文人学?士在内修书,你要不要也去?” 青黎抬眼。 “届时可以以养护皇帝身体康健为由发起修书,让各地官员收集医典入京,民间?若有?个人藏书也可高价购得,”秦宸章说,“这样,总够你用了吧?” 修医经不同?于其他修文学?典籍,每一种?不同?的病因对应的疗法都应该要大量的数据验证后才能对外流传,否则不知会害几代?人。 但不可否认,这种?做法又?是集医学?之大乘最便?捷的一条路。 青黎并没有?想太久,便?嗯一声,说:“多谢。” 秦宸章勾起唇,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 气氛好起来,两人一起吃午膳,下午秦宸章有?了访客,便?没有?多待。 院中仆从也瞬间?走去一半,四周安静下来。 青黎既没有?听人读书,也没有?写字,依旧在檐下坐着,晒着余晖,静听冬日的空旷和寂寥。 她其实并不喜欢在情感中追究缘由,可她们太特殊,这份感情永远不会公平。 就像青黎永远不会主动?要求秦宸章对她承诺未来,她不需要,也不会那么做,因为她清楚,在这样的一个世界,让从小受此间?教育长?大的秦宸章于千万人中吾独往矣,实在过?于苛刻。 至于秦宸章,她轻易便?可以掌握青黎的生?活,却从不提青黎是否对此喜欢,是因为她也清楚,在现实里?她能以势压人,可感情这种?东西,掰开揉碎去分辨,她毫无优势。 而如今一切太平,彼此看起来亲密依旧,其实不过?是互相忍耐罢了。 昭义?公主风头正盛,连带着底下人干活极快,鸿文阁不到三个月便?落成,里?面书虽不多,却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其中医经一道还得景贞帝亲发圣旨,由国师孟远知为首,连同?整个太医令,收集天下医典共同?研习。 青黎没有?跟那些白胡子老头争夺具体的研习方向,径直定下医典管理条例,从信息收集到资源整理,组织目录,编序分类,数据验证,对外传播……所有?的标准和章程列得清清楚楚。 很快这套准则便?被整个鸿文阁沿用,各部文献的目录大纲定下之前,都会询问她的意见。 不过?即便?如此,青黎也没有?比以前忙碌太多,一日里?还是会有?半日都待在府上,毕竟若论环境舒适,鸿文阁无论如何比不得公主府。 相对而言,秦宸章倒是更忙一些,她从前以侍疾的名义?住在宫里?,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给皇帝端个汤喂个药,还是因为她近身侍奉便?有?机会插手朝政。 朝中固然有?礼教禁止后宫干政,可皇权意义?里?的家天下,国事便?是皇帝家事,既是家事,与身旁近亲之人讨论一二总也避免不了。 秦宸章便?因此看了不少诏书,偶尔还会替代?宦官给景贞帝念折子,她胆子大,遇到无关?痛痒的政务还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景贞帝对她报以无限宽容——他像是突然发现,只要他这个女儿足够聪明大胆,她可以给自己做很多事,比如在病重时寻求天下医师为自己治病,她还可以给自己背黑锅,比如泰山封禅,比如与突厥起战事。 昭义?是皇室公主,意味着她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只要给她足够的权限,她可以如同?皇子一样给自己助力。 可她又?仅仅是皇室公主,所以也意味着她永远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甚至于,她会比自己所有?的儿子都要听话无害,她会尽可能盼着自己永生?长?寿,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有?靠山。 对于有?用的人,而且还是自己的血脉,景贞帝自然也不会亏待,所以他听从昭义?公主的意见提拔了几个从前跟随周筑的武将。 在他心里?,周筑已经倒下很多年?了,周氏又?没有?后人,底下那些个副将晾个几年?,早该脱掉以前的皮,如今又?有?昭义?公主在其中做缓冲,他更可以借此施皇恩收人心。 昭义?公主自然也对景贞帝表现得更加孝顺,每次进宫都要带新鲜玩意,昂贵稀有?如海金、砗磲,普通平常的如宫外街上一道小吃,甚至新春的绿叶子,地上捡的一枝新花。 边关?在打仗,朝堂上便?不像以前那般平和,偶有?与皇帝政见不合的,拌嘴的,吵架的,耿直上柬的,景贞帝不是暴君,当然不可能动?不动?杀人,总会有?那么一两次要受气。 皇帝受气,昭义?公主便?在底下给他做打手出气,颤颤巍巍的老头子她碰不得,那些个权贵后代?她还惹得起,一个一个去查总有?屁股不干净的,严重的直接挂去大理寺,没什么好由头的就把人家乖孙儿套头打一顿。 那些老头子给景贞帝告状,景贞帝表面斥责,却总是轻拿轻放。 如今,这京中谁人不知道景贞帝疼爱女儿呢? 谁人又?不知道这昭义?公主不堪教化,跋扈嚣张,恶名远扬呢? 第133章 古代宫廷33 边疆之战一直绵延了小半年, 北地天寒,临近阳春三月,积厚了一整个漫长冬季的冰雪才开始融化, 大军铁蹄一过,整个草原被践踏成巨大的泥潭, 宛若沼泽。 边军大将冯长仞拿下曲西三城的捷报传回京城,景贞帝惊喜过望——曲西三城在先帝时?以?求和为由割地赔出, 如?今在他手里抢回来, 岂不是彰显自己治下国力强盛的最好证明? 同时?,随着捷报传回来的还有请战令, 曲西三城以?北还有?六城,都是曾经?燕国的城池, 这些年或因征战或因和谈而被迫割让。 而如?今燕国占了先手,一朝翻身打的对方措手不及, 若能一鼓作气势如?虎,继续向北挺进, 说不定现在就是百年来开疆拓土的最好时?候。 朝中主和、主战的声音继续打响, 双方各执一词, 沸反盈天。 皇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胆怯的意识占据了上风。 不打了, 反正这些战功已经?能堵住那些文官的嘴, 足够封禅泰山。 朝廷之中京兆尹兼兵部尚书郭熙眼看景贞帝又要?龟缩, 不忍错过这大好时?机, 连夜拜访昭义?公主,想让这位最受皇帝信任的公主从旁说和。 秦宸章却?清楚景贞帝贪生怕死的本?性, 别看现在打了胜仗,其实皇帝心?里唯恐突厥被激怒后会跟燕国生死纠缠。 他今日愿意支持打仗, 乃是为了封禅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目的达成,还不知此次和谈要?付出多少银钱去安抚。 相比于继续劝皇帝北征,不如?想想怎么劝阻他此次和谈少赔点钱。 郭熙闻言一脸凝重,可又不得不否认,这确实是景贞帝能干出来的事。 果然,不过几日,捷报的呼声还没?有?落下,朝中就因为和谈的内容吵得不可开交。 景贞帝意兴阑珊,满心?只?期待泰山之行,文武百官对封禅却?态度消极,响应寥寥。 秦宸章让人?编了支对景贞帝歌功颂德的小曲,传唱于京内,以?此来表明?对皇帝的支持。同时?又联合郭熙和户部吴仁裕向皇帝进言,砍了一半和谈的赔银用于军费,另一半用于封禅。 景贞帝二选其一,自然是去泰山重要?。 礼部刚把日期敲定,各种方士之辈便涌入京城,役夫被抽调去修整山道,垒砌方石,好在如?今春耕结束,倒没?有?引起民间太多动荡。 而皇帝虔诚于心?,早早便开始斋戒坐禅,连朝会都要?为此让步。 孟远知作为国师,被景贞帝召在身边侍奉,极少再出现在各家权贵宴席之中。 如?今鸿文阁修书只?分了两类,一类是帝王亲自下旨要?修撰的医经?,主要?在杏林苑,孟远知不在,所有?事宜便均由青黎负责。另一类则是秦宸章之前以?修《汉书》为由发起的经?史一道,主要?在崇林苑,由公主府书史柳若林负责。 短短半年,鸿文阁修书一事就已经?收拢文人?近百,如?今翰林院上下也不过一百二十多人?,不免有?人?认为其越矩。 昭义?公主便将一本?署名为《景贞字典》的纲要?递给皇帝,景贞帝观之大悦,而后便送出不少宫中珍藏的孤本?古籍,身体力?行地为公主的修书之事予以?支持。 但实际鸿文阁中诸人?,其才华质量远远比不上翰林院,昭义?公主并没?有?打算光明?正大设出一个小翰林,所以?对招人?没?做太过严苛的要?求,无论性别、年龄和籍贯,只?要?读过书,会写字,便可以?前来求职。 修书是当世之大雅,又是为皇家做事,即便只?尽微末,说出去也比做些小私塾夫子、教书先生来得光鲜。 所以?源源不断的,每日都会有?人?上门,经?考校后留下的有?毫无功名的读书人?,寒门学士,也有?秀才之流,或者寥寥几个没?落的举人?、贡士。 当然也有?女子,比如?杏林苑中有?清阳观的素济道长,青黎曾经?请教过的民间医婆,宫里擅长养颜生息的医女; 再比如?崇林苑中的张娴安,她是先皇后周佑荣的母亲,出身罗川张家,幼时?习遍诗词歌赋,文采斐然。后来成家生女,周筑和周佑荣死后,张娴安一人?寡居将军府,却?并没?有?常人?以?为的凄惨自苦,反而将心?思?都扑在了读书纪文上,还因常年颂道抄经?,练得一手绝妙的好字。 此外,还有?都察院左督御史家的主母及其女儿,甚至之前从平乐府带出来的齐锦瑟也被柳若林带在了身边,作为原考功侍郎之女,齐锦瑟自幼耳濡目染,四书五经?比一般读书人?都要?精通。 昭义?公主时?常进宫侍奉皇帝,平日生活也奢靡而丰富,时?不时?举办宴会招待大臣,隔月便设马球、蹴鞠赛会邀各方权贵,每三日再去趟鸿文阁查看修书进度,同时?召见一些在其中脱颖而出的文人?,文藻卓越的,智识周正的,机敏伶俐的…… 如?此到六月,文武百官即将开拔去泰山,朝上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提起了秦元良。 满打满算,太子被禁足东宫已经?一年,其间向皇帝忏悔祈饶的骈文散出来无数,景贞帝一概不理。 只?是如?今皇帝离京,骊京城总要?人?守,太子虽有?错,但总归没?有?引起大祸,东宫旧人?连其党羽纷纷上书,请皇帝宽恕太子。 此言一出,昭义?公主还没?有?着急,反而是后宫的尹贵妃先急了,秦元良和袁果儿被禁,这位贵妃和她膝下的四皇子便是宫中之首,可秦元良若出来,哪里会有?四皇子的位置。 因为景贞帝打压外戚之事,所以?尹贵妃的母族在京中并不算显赫,她在宫多年,亲眼目睹周家、袁家的倒台,委实不敢把尹家拉下水,所以?只?能暗中结交昭义?公主,还再三叮嘱儿子要?多与阿姐亲近。 四皇子今年不满十七,身体还在抽条,看起来极瘦,像竹竿一样,脸上还有?痘痘,俯身作揖的时?候勉强算得上恭敬。 昭义?公主每回却?只?抬抬手,面上不冷不热,让人?看不出喜怒。 宫里景贞帝为自己的大儿子费心?想了两天,最终决定把他放出来,但并不留守骊京,而是随行带去泰山。 朝堂上下没?人?觉得这是荣耀,反而都看出此举是因为忌惮。 秦宸章自然也一同前往。 临行前几日,秦宸章却?与青黎吵了一架。 其实这些时?候,秦宸章在外的情绪已经?逐渐收敛,就连郑意也很少再看见她动不动发脾气,可面对青黎时?却?总是忍不住。 吵架的起因追究起来都荒唐,或许是宫中太子复出一事令人?恼怒、四皇子拙劣的示好让人?烦躁、外间事情繁忙零零碎碎惹人?心?烦意乱,甚至夏暑天热、天地间一刻都不得停的蝉鸣——都被秦宸章拉出来做理由,可归根结底,点燃她的还是因为青黎的一句话。 “我不想做。”青黎说。 秦宸章不依不饶,衣衫都已经?蹭乱了,手伸进青黎的衣服里,抚摸她的腰。 内室宽大,半透明?的明?瓦窗牖开着,冰盆上的冷气换出来,室外热流送来檐下花香。 青黎握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又重复了一遍:“现在不想做。” 求/欢状态的秦宸章毫无在外时?的高贵冷艳,黏黏糊糊的不成样子,单手抚摸青黎的脸,调/情一样用唇碰她脸上的皮肤,问她:“为什么?” 青黎说:“我约了柳若林,等?会儿要?同去鸿文阁。” 秦宸章哦了声,然后继续亲她,断断续续地说:“没?事,让她,在,外等?等?……” 屋内摆放的是紫檀交椅,青黎坐在椅子上,秦宸章坐在她身上,青黎一只?手环着她的腰。 上次在这椅子中胡闹时?,还是秦宸章在下,青黎记得当时?对方整个人?都在抖,抓着扶手的手指几乎痉/挛,泣不成声。 如?今却?这般不长记性。 二人?行亲密之事已经?近两年,彼此都十分熟悉对方的身体,秦宸章轻轻吻她,手指在她身上点火。 青黎有?些意动,但还是保持一点清醒,拍了拍她的背,说:“别闹了。” 秦宸章说:“不要?,再闹一会儿……” 秦宸章情/动时?跟平常判若两人?,最爱痴缠,又挑剔霸道,总要?她说好了才算好,往常白日宣淫,至少都一个时?辰打底。 青黎仰了下脖颈,握着腰把人?往后推,说:“秦宸章。” 秦宸章终于停下,抬起头,盯着她的脸。 就算青黎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对方一瞬间的变化,如?同柔情骤然褪去,露出底色的阴沉——也许她在青黎第?一次拒绝时?就已经?不开心?了,之后撩拨都只?是在作态。 两人?都因为这刹那的情绪转变而沉默。 半晌,秦宸章说:“柳若林今天要?待在府上整理昭义?郡志书,不去鸿文阁,所以?你?也可以?不去。” 秦宸章问:“还有?事吗。” 她声音平平,语气如?同陈述,毫无波澜。 青黎没?有?说话。 停了一会儿,秦宸章伸出手,指尖落在青黎红润的唇上,轻轻一碰,又要?俯身。 青黎推开她。 “我不想做。” 秦宸章被推出交椅,双脚站回地上,神情莫测。 此后一连五日,秦宸章都没?找青黎说话,一直到皇家仪仗要?出京的当天,她才匆匆让人?把青黎带出来。 公主銮驾宽敞舒适,青黎上了车,秦宸章一切如?常,笑意盈盈地给她倒茶水,轻轻推到她面前。 “还是要?把你?带在身边,要?不然,总担心?会看不见你?了。” 青黎捧着杯子抿了口茶。 出行在外,周围的一切都极嘈杂,即便是隔着帘子,青黎还是能听见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呼喝声。 封禅车绵延百里,从前到后需要?骑兵来回流窜指挥,以?此来保证整个王驾队伍的安全不会因其间断节而减弱。 皇帝,太子,公主,即便是在国内最平稳的心?腹之地,依旧需要?万分谨慎。 场合很不对,所以?青黎没?说别的,只?是喝了茶,算作和好。 秦宸章笑了下,撩开一点窗帘看向外面,此时?阳光正盛,光线如?曝,路上沙土被来往的马车激起,烟尘漫天。 “出门在外不方便,你?眼睛看不见,所以?不要?乱跑,”秦宸章说,“这几天你?就待在我这辆车附近,我再安排两个人?照顾你?。” 青黎点头:“好。” 秦宸章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伸手碰她的脸。 青黎“看”向她。 秦宸章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又叮嘱了一遍:“千万不要?乱跑。” 骊京距离泰山近六百里,按马车路程,至少需要?走十天,王驾又不同平常,随行辎重杂多,即便不在路上逗留,礼部也都是按照二十天至一个月来估量的。 所幸景贞帝也没?打算游山玩水,第?八天的时?候,队伍已经?行至丰汰,只?是不巧午时?天色骤阴,众人?寻了处高地,搭了雨棚和简易房躲雨。 夏季一般是急雨,这场雨却?下了近一个时?辰,即便之后雨停,路上也泥泞不堪。 整条队伍不得不停在路上。 青黎白天避雨时?就在銮车里,雨停了她才下来走了两圈,后来直到天黑,她都按照秦宸章的嘱咐只?在附近逗留。 酉时?刚过,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马蹄声若隐若现,应小禾原本?还打算去前方瞧瞧,被青黎一手按下。 又过半个时?辰,终于有?消息传过来,却?是说太子欲谋杀皇帝,意图造反,被人?当场抓获。 骚乱一直至亥时?,终于消停,秦宸章得空,被人?护着回来。 “没?事吧?” 刚一碰上,反而是对方先问了句。 即便知道此事有?秦宸章从中筹划,青黎也担心?会发生偏差,如?今听她语气轻快,便知一切如?故,所以?只?摇了下头。 “没?事……” 却?不想,话音未落,远处一道尖锐的啸声就破空而来。 是一支箭。 第134章 古代宫廷34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青黎有些恍惚。 就像这?支箭是跨越时空而来的,来自多年后射向秦宸章的那一箭。 还是出现了偏差。 是谁? 她心中千头万绪,动?作却比这周围任何一个人都要?敏捷。 那箭来得极快, 势如?破竹一般,青黎都来不及发出声音, 只能在遥遥听到破空声时骤然抬手一握—— 锋利的箭矢轻易划破皮肤,长而细润的箭身拉出炙热, 箭翎处的长羽被修剪, 因为?疾速而来的惯性深深卡进?肉里。 秦宸章只觉得脖颈处像是被某种尖锐的石子敲中,突然一痛, 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青黎将只能堪堪握住箭尾的箭反手投掷而出。 即便用?尽全力, 也并?没有飞出太远,但方向很准, 噗的一声正正没入西南方向湿润的地上。 “郑意!” “有刺客!”郑意已经以身掩住秦宸章,眼睛死死盯着西南方向影影绰绰的身影, 厉声道:“保护殿下!” 周围瞬间乱起来, 呼喝声夹杂着刀剑碰撞。 秦宸章捂了下脖子, 身形微微踉跄,有那么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看?着被众侍从围在外面的青黎, 火把映照下素白的一张脸, 身形犹如?松柏, 整个人肃然而冷静。 郑意一手压秦宸章的后背,护着她就要?往旁边躲。 “青……” 像是慢了一拍, 秦宸章猛地回?神,推开郑意, 伸手去拽青黎的胳膊。 马蹄声顷刻间便奔过来,坚硬的土地已经被雨水彻底浸透,泥浆飞溅,半空扬起的刀锋带出骤白,有人发出尖叫。 “殿下!”郑意急道。 秦宸章匆匆一顾,连确认身后追杀自己的人是谁都没有,半息不敢停,扯着青黎转身就跑。 出京前,秦宸章看?过多次封禅之行的路线图,知道只有丰汰、渐州的两处官道需要?横穿一段极长的山林,而其余官道之后两里都是百姓借助交通便利开垦出来的农田和村落。 为?取信于?秦元良,筹谋之初便是定下要?在这?两地动?手,却不想,最后竟然会困住自己。 此时正值盛夏,林子长得枝繁叶茂,又偏偏在白日里经过一场浩大的风雨,树木被打得凌乱,枝丫沿着风向乱七八糟地交错在一起,还有丰沛的水汽充斥其中,整个空间又冷又湿。 众人被骑马持刀的刺客冲进?山林不过一刻,便犹如?陷到黑暗的远古森林,官道上仪仗队该有的火把像是被吞噬了,不见丝毫踪影。 又一支冷箭贴着脸皮飞过去。 秦宸章咬牙忍过一波身体生理性的寒战,一声不吭,努力睁大眼睛跟上青黎的脚步。 如?果说刚开始还是秦宸章拉着青黎躲避障碍和时不时飞来的箭,那到后面,秦宸章能不被各种各样的藤蔓绊倒,全靠青黎在前开路。 直到秦宸章被郑意扑身一推——雨后地皮湿滑,秦宸章只觉得脚踝狠狠一崴,下一刻整个人便往旁边倒去。 她一直攥着青黎的手没松,所?以连呼都没呼一声,两个人便骨碌碌地顺着坡往下滚。 身后的飞箭擦到郑意的肩,她却只来得及压低声音,急道:“殿下——” 所?幸坡不大,黑暗中翻滚声很快就停了,然后是秦宸章的声音:“走!” 郑意微顿,而后毫不迟疑地往密林深处跑。 秦宸章后背顶着一个硕大的树根,迅速将头埋在前侧青黎身上,口鼻全部憋住,一丝呼吸都不溢出来。 很快,头上便有几道脚步急匆匆地朝着郑意的方向追去。 不知过了多久,青黎捏了捏秦宸章的脖颈。 “秦宸章。”声若蚊蝇。 秦宸章这?才抬起头,迫不及待地呼了口气,凉丝丝的空气争先恐后地被五脏六腑吸收,惹的身体反射性想咳,却只能强忍,脸皮都微微生出胀痛。 密林地上是经年积累下的树叶,一层叠一层,下面的已经腐蚀了,上面的还很蓬松,缝隙之间藏了许多水,两人的衣服上也都是沿路植物叶片蹭落下来水珠,连同头发,全身都湿透了。 冷意连同寂静,渐渐占据感官。 又过了一会儿,青黎开口。 “附近没有人了。” 秦宸章这?才狠狠呼了口气,今夜无月,林子又深,她眼前一片堪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顺着青黎拉她的力度摸索着坐起身。 刚稳住身形,青黎便用?手背触碰了下秦宸章的脖子,那一箭准头极好,正对?着脖子,若她动?作慢上丝毫,秦宸章必死无疑。 好在她握住了,箭势因此减去大半,最后只勉强擦到秦宸章脖子上,破了些皮。 “我没事,”秦宸章摇头,声音嘶哑,又问她:“你呢?” “我也无大碍,”青黎继续摸她的身体检查,同时也没隐瞒自己的情况:“只是右胳膊暂时不能动?。” 她声音平静,轻描淡写。 秦宸章闻言愣了下,抬起手,又不敢乱动?,最后只能将手放下。 青黎在这?时已经摸到她的腿,手指极具技巧地寸寸往下按,直到秦宸章整个人抖了下,倒吸一口气。 青黎立马回?到刚才的位置,又按了下。 “疼……” 秦宸章哼了声。 “这?里呢?”青黎往上按了按。 “我没事,”秦宸章咬住唇,压低声音道:“就是摔了下,你先别管我了,管好你自己。” 青黎应了声好,手却没停,甚至逐渐用?力。 秦宸章额上迅速出了一层冷汗,咬着唇,两手因为?忍耐各抓了一把地上的湿叶子卸力,不敢乱喊,也不敢动?她,一点招儿都没有。 “没有外伤,时间短,现在还没发肿,也没有明显移位和骨碎,应该只是轻微的骨折。” 青黎说完又去摸她另一条腿,秦宸章动?了动?,喘着气说:“这?条腿没事。” 青黎又应了声好,手还是没停,从大腿摸到脚踝。 终于?检查完,秦宸章松了唇,这?才来得及问:“你呢?除了胳膊,手呢?手怎么样?” 青黎说:“流了点血,其他没事。” “疼吗?” “一点点疼。” 秦宸章睁大眼睛,但在一片黑暗里却只有茫然。 她没再说话,青黎便主动?抓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手心:“没事的,别怕。” “我,我没……”秦宸章喃喃,半晌,又开口:“很黑,我看?不见你……” 青黎的眼睛有轻微的光感反应,自入了密林之后眼前便只有纯粹的黑,她原本?还以为?只是林中太多昏暗。 青黎凑近秦宸章,问:“一点都看?不见吗?” 秦宸章能感觉对?方扑在自己脸上的气息,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又觉得自己的手很脏,便也只用?手背碰了碰。 她小声说:“看?不见。” 青黎哦了下,然后说:“没关系,这?里对?我没有影响,我带你出去。” 秦宸章抿唇,“我们可以在这?等?,只要?皇帝不死,那些人就不敢回?头,我们只要?等?禁军来找就行。” 青黎问:“皇帝死了吗?” “当然没……” 秦宸章声音一顿。 皇帝死了吗?之前肯定是没有的,秦元良造反,她做了推手,但也做了防护,原本?就没有打算真让皇帝死,皇帝也确实只被秦元良稍稍划破了皮。 但那是之前,她从皇帝那离开以后呢? 青黎问:“刚刚追杀而来的人,为?首的是谁?你看?到了吗?” 秦宸章拧起眉,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出一个名字:“王启世!” 原守卫皇宫内廷安全的左将之首王启世。 之前景贞帝重病濒死时,王启世曾有倒向秦元良的趋势,但当时秦宸章一直没有实证,直到景贞帝病愈,秦宸章也只能旁敲侧击暗示皇帝对?方心思有异,彼时景贞帝惊惧多疑更甚现在,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把这?位天子近臣撸了下去。 王启世被派出京后,秦宸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关注过他,没想到竟在此时跟秦元良来了个里应外合。 “一定是他!我看?过他的履历,当初就是因为?围猎时箭术超群才被提拔上来的。”秦宸章越想越觉得那个匆匆一顾的身影就是王启世。 青黎却问:“你没杀他?” “我杀他?我怎么杀他?”秦宸章愣了下。 “孟远知进?宫的时候遭人拦截,你不是杀了禁军的人做威慑么?”青黎声音有些慢,“你杀的不是王启世。” 原本?,我看?到的未来里你杀了他。 “当然不是,王启世当时是禁军大统领,即便是皇帝,也不会轻易动?他,我不要?命了敢对?他下手?”秦宸章的语气理所?当然。 原来是在这?里变的吗? 可为?什么呢?那个时候的秦宸章不是应该因为?求生求存的念头而破釜沉舟、毫无顾忌吗?她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青黎有些沉默,她在公主府的权限并?不足以支持自己获得所?有的信息,以至于?王启世没按时死在秦宸章刀下这?么大的事,竟然阴差阳错地一直没有被青黎耳闻。 那别的呢?又会有多少改变? “怎么了?”秦宸章有些疑惑。 青黎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 “这?有什么惊讶的,那时候皇帝要?是死了,我就带着你去和亲,和亲又不会死人,”秦宸章说着说着声音弱下来,“可如?果这?次秦元良把皇帝杀了……” 那她们二人就很难走出这?林子。 但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吗? 尽管存疑,可蝴蝶效应的巨大威力让青黎没有再产生侥幸心理,径直站起身:“我们先离开这?里。” 秦宸章闻言忙也撑着胳膊打算随她站起来,却被青黎止住:“你先别动?,我去折些树枝给?你的腿简单做个固定。” 话音一落,秦宸章便感觉到她要?离开,心中蓦地一慌,下意识去拽她的衣角:“你不能走!” 青黎说:“我不走,只是在附……” 秦宸章说:“那也不行!我不用?做固定,我可以正常走路!” 她说着便挣扎着站起来,黑暗中小腿碰到硕大的树根,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硬是咬着唇忍下了。 青黎却对?她猛然一滞的呼吸了如?指掌,想了想,放轻声音道:“即便你不用?做个固定,我也需要?做,我的胳膊动?不了,应该也是骨裂。现在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出路,如?果不做固定,一定会留下后遗症。” 认真说来,徒手握住高速射来的一支箭,堪比用?手接住迎面砸过来的几斤石头,如?今只是骨折其实已经算万幸。 秦宸章闻言有些无措,怔怔松开拽着她衣角的手,可呼吸却控制不住地急促。 青黎微叹气,准确无误地摸她的脸:“秦宸章,我不会走的,放心。” “可你……” “别怕,很快回?来。” 青黎没有继续耽误时间,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转身就走。 秦宸章都没反应过来,再伸手一抓的时候,面前就只有空气。 青黎才刚刚走出两步远,秦宸章就对?着发出动?静的方向用?气声使劲喊:“青黎,你你快点啊!” 青黎莫名有些想笑。 秦宸章感觉自己好像听到青黎的笑声,但又不确定,因为?周围实在太黑了,秦宸章从没见过这?么黑的夜色,化不开的浓墨一样,那点儿笑在这?种黑寂中都莫名显出诡异。 皇帝死不死的问题都要?在这?种近在眼前的未知中后退,她控制不住地左右环顾,却什么也看?不见,腿很疼,可身体不敢倚着湿滑的树干,也不敢随便坐下,只能单腿站着,仅用?一根手指头顶着树干保持平衡,指尖迅速发白。 然后秦宸章只觉得自己稍一错神,耳边一丁点青黎的动?静都没了,反而是其他奇奇怪怪的窣窣声传过来,从头上,从脚边,肩膀,后背,甚至耳朵旁…… 寒毛根根竖起——那是黑暗放大的恐惧。 青黎幼时便喜欢在山林之中锻炼自己的感官,所?以此时除了地面太滑和稍显复杂的环境外,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寻几个笔直的树枝在林子里不算难,青黎没走太远,很快便回?来。 “秦宸章?” 秦宸章一抖,这?才顺着声音的方向睁大眼睛,微颤:“青青黎?” 青黎嗯了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说:“我帮你固定,你来绑。” 秦宸章立马牢牢攥住她的衣角,极为?乖巧地嗯了声。 夏日衣薄,秦宸章一身名贵的锦缎,华丽又脆弱,只一路过来,身上已经被树枝刮破不少地方,秦宸章摸索着脱掉外衫,把布料撕了个乱七八糟。 青黎听感敏锐,知道周围暂时没人,所?以没有太过着急,耐着性子指导她。 秦宸章慢慢放松下来,先给?青黎固定好胳膊,然后才去搬自己的腿,搬着搬着冷不丁地来一句:“我们俩这?断胳膊断腿,真配啊……” 她语带莫名感叹,青黎不由得问:“不怕了?” “我本?来就不害怕,”秦宸章说:“大不了,大不了就一起死。” 青黎笑了下。 这?次,秦宸章才真真切切听到青黎的笑声,无奈的,放任的,带着一点纵容的轻笑。 即便当下如?此狼狈,即便下一刻已经不知生死,秦宸章的心脏却依旧在这?笑意里变得很软,像一下子泡进?了春水中,从耳根到脊椎都透出舒服的酥麻。 “青黎。” “嗯?” 秦宸章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觉得她们同处一片黑暗中,又或者是被同一种黑暗包裹。 外面的一切纷扰都进?不来,她也统统不需要?。 “怎么了?很疼吗?”青黎触碰她的腿,问道。 “不疼,”秦宸章摇头,然后又凑近,脸贴着青黎的脸蹭了蹭,说:“青黎,如?果我们不死,我以后都让着你,一辈子让着你,绝不会跟你吵架了。” 青黎轻啊了声,语气迟疑:“真的吗?” 秦宸章使劲点头:“当然是真的。” 青黎说:“哦。” 秦宸章说:“你不相信我?” 青黎说:“相信。” 秦宸章说:“你语气听起来就是不相信我。你凭什么不相信我?哪次不是我让着你的?之前吵架,还不是都是我低的头?” 第135章 古代宫廷35 山林中植被?茂密, 时不时便有游蛇爬虫被两人的脚步声惊醒,簌簌而动。 秦宸章初始还为此惊疑不定,好半晌, 才?慢慢地习惯了?黑暗,半个身子挂在青黎身上, 踉踉跄跄地移动。 所幸她锦衣玉食多年,身体养得很好, 不是娇贵的那种好, 而是足够健康、朝气,所以即便腿受了?伤, 也没有过于?柔弱。 林中湿气极重,风冷水寒。 一连行了?至少三刻钟, 青黎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些动静,乱纷纷的脚步, 金戈铁甲的铿锵,夹杂着一些呼喝之声, 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 稍一判断, 青黎便下结论:“皇帝没死。” 秦宸章抬起?头, 睁大眼?睛看着前面,好一会儿视野中才?出现零星几点犹如流萤般的光。 那是寻人的火把。 如果此番秦元良真把皇帝杀了?, 这个时间段, 他一定是在想办法威慑封禅之行随行的文武百官和上万禁军, 根本?不可能分?出人手进山林寻人。 不出所料, 景贞帝也确实没有死。 秦元良案前失控时,皇帝虽被?惊了?下, 但因其左右很快就把对方制住,所以并未有大碍。 可当王启世率军暴起?, 景贞帝顿时失色,亲信之军都?有二?心,这路上还?有谁可信? 经此两遭,景贞帝当场便倒下起?不来了?。 一夜兵荒马乱。 第二?日清晨,皇帝一睁眼?便下旨废黜太子,并令其左右立时斩杀昨夜所俘谋逆之人百余,又?连下七道抑令,将原太子属官党羽全部收押。 行刑的地方就在营地右侧十丈,几百人的血液洇进土地,合着昨日的雨,染红了?大片官道。 近巳时末,威武奢靡的封禅仪仗便匆匆拔营,调头返京。 对帝王而言,封禅固然重要,可要比起?生命,又?实在不屑一顾。 出京八日,回京一路却只需三天,王驾入城,带来满城阴霾和肃杀。 秦元良已经当了?二?十多?年太子,即便去年受挫,身边跟随之人也如过江之鲫,整个京城宗室勋贵,世家百官,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牵连。 骊京城内风声鹤唳,一片惶惶。 唯有昭义公主府盛了?炎夏的骄阳,烁玉流金,沉李浮瓜。 秦宸章腿上骨裂不重,但毕竟伤筋痛骨,御医给她施了?针灸,嘱托其卧榻休养,静心少动。 京中大变,秦宸章却没有其他人那般心思不属,在她看来,这一战虽有坎坷,但结果总归没变,秦元良成功被?废,再无翻身的可能,王启世被?乱刀砍死,禁军内部的职属也因此有了?变动,四皇子正式爬了?上来,朝堂上天翻地覆—— 如果青黎没有受伤就更好了?。 相对而言,青黎的伤比秦宸章重多?了?,右手差点废了?,最严重的小指几乎被?锋利的箭翎划断,伤口处深可见骨,御医查看时就说?即便以后养好,也无法像正常人那般弯曲活动。而她整只胳膊也被?安了?夹板吊起?来,关节处挫伤严重,小臂重度骨折。 可在那处黑暗里,青黎却只说?自己无大碍,一点点疼。 秦宸章手持鸿文阁最新抄解的《汉书‘’古今人表》后注之作,与青黎一起?打发时间,书上内容都?是阁内文人注疏评论,即便旁证侧引,带了?无数佐证,也不免有许多?主观臆测。 秦宸章看到有意思的便会读出来跟青黎一起?讨论,然后反推分?析此评论之人的心思和秉性。 说?着说?着,余光看见青黎起?了?个抬手的动作,秦宸章忙放下书,问:“怎么了??不舒服吗?你要拿什么?” 青黎停顿了?下,说?:“喝水。” 秦宸章闻言立马去拿杯子,即便那杯子就在青黎手边。 青黎有些无奈,但也没说?什么,接了?杯子抿了?口。 又?过一会儿,秦宸章又?把书放下,看她:“怎么啦?还?要什么?” 青黎抬起?的手都?不知是继续好还?是放下好,想了?想,还?是将手指落在自己脖颈处,一本?正经地说?:“抓痒。” 秦宸章一点没觉得大惊小怪,立马探身过来,认认真真地看她的脖子,说?:“被?蚊子咬了?吗?” 夏暑蚊虫多?,此时又?开了?窗,檐下多?草木,即便室内熏香含了?驱蚊的药草,也不免有一两只错漏飞进来。 青黎没在意,随意蹭了?蹭脖子,放下手,说?:“不知道。” 秦宸章这才?哦一声,坐回原位。 又?半晌,青黎再次抬手。 “我帮你挠。”秦宸章动作极快地伸手,径自摸她的脖子,还?特别?贴心地问:“是哪里痒?这里吗?” 青黎都?要被?她的举止逗笑了?,躲了?一下,说?:“秦宸章,我又?不是两只手都?不能用,你干嘛这样?” 秦宸章声音无辜,说?:“我怎么啦,我就帮你挠下痒痒而已,又?没干别?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腹蹭青黎的脖子,柔软而修长的,转头躲避她手指的时候还?有漂亮的美人筋若隐若现。 秦宸章锲而不舍地问:“是这里吗?” 青黎唉了?声,妥协道:“是吧。” 她没再躲,坐着给秦宸章轻飘飘地挠了?两下,然后说?:“好了?。” 秦宸章哦了?声,又?蹭两下才?收回手。 而后片刻,她看两眼?书,就要看一眼?青黎的脖子,可惜青黎再没有别?的动作。 秦宸章有些失望,只能一边瞄她一边看书,过了?会儿,便见青黎脖子那块果然红起?来了?。 “就是蚊子咬的!可恶!”秦宸章把书往旁边一扔,伸手去碰那块红肿的小鼓包。 青黎身上皮肤清透,又?刚好在下颌脖子上,稍微红一块看起?来便异常明显。 秦宸章也不敢挠深了?,怕她疼,就用指腹使?了?劲在鼓包上蹭。 青黎简直无奈:“就一个包,你别?动它,等会儿它自己就下去了?。” 秦宸章不管,蹭了?好几下后直接从?榻上起?来,单腿就要往内间跳:“我去帮你拿消痒的薄荷膏。” “你……”青黎一把抓住她,说?:“算了?。” 好在这时郑意进来了?。 当日郑意以身引开刺客,直至翌日天亮才?从?林子里钻出来,险险赶上队伍开拔,没有被?大部队丢下。 她进来明显有事,秦宸章却抢在她之前开口道:“郑意,你去给我拿盒薄荷膏。” 郑意一愣,但也没问什么,转身进内室,很快便拿了?个盒子出来。 秦宸章接过来打开,还?特地先给青黎闻一下,说?:“这个里面加了?檀香和紫蓝,没那么臭。” 青黎知道秦宸章对薄荷极具刺激性的味道敏感,从?小就觉得它臭臭的,闻言不免失笑。 秦宸章毫不顾忌旁边郑意在,用指尖涂了?点膏体,仔仔细细地给青黎抹到脖子上。 青黎等了?几息,最终还?是在对方停不下来似的来回打转涂抹中忍不住出声:“好了?,可以了?。” 秦宸章只好收了?手,看了?看之后自觉挺满意,便拿起?旁边的帕子擦手,一边擦一边看向?郑意:“怎么了??” 郑意在一点尴尬中回神,这才?俯首,稍微压低了?点声音,道:“废太子死了?。” 此言一出,室内微静,青黎也看过去。 秦元良是皇帝亲子,即便造反,也应该是坐罪废为庶民,最终归宿要么是禁锢宫中,要么是迁居外地流放,怎么会突然死了?? 秦宸章把帕子一丢,微微正色:“怎么回事?” 郑意说?:“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废太子有恐圣恩,今日早时在东宫自缢而亡。” “他还?敢自缢?”秦宸章一听就不信。 郑意将今早宫里的动静及后宫女官传来的消息一字不差地都?重复给秦宸章。 秦宸章静静听完,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 郑意忙走过来搀扶。 秦宸章单脚跳了?两步,走到一旁的书桌前,说?:“大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做弟弟的,总该知道缘由。” 郑意没说?话,俯身给她铺纸。 秦宸章坐下提笔,只落字两行便拿起?薄纸,对郑意道:“等会你进宫,将它亲手交给四弟。” 郑意看着上面的字却难得迟疑,想了?想,斟酌道:“殿下,授予书信会不会留人口实?不过是两句话,属下以言告知不就好了??” 秦宸章摇头:“示好需要留痕。” “他现在今非昔比,我虽然指不上他给我多?少好处,可也不能结仇。”秦宸章说?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傻孩子嘛,哄哄他算了?。” 郑意抿唇,俯首应是。 秦宸章安排好一切,才?又?单腿跳着,回到窗下的软榻旁。 青黎伸手扶她:“你慢点。” 秦宸章唔了?声,挪到榻畔上却又?一笑,为她这脱口而出的嗔怪和掩饰不住的关心。 多?自然啊,像是携手多?年、早已经安定下来的伴侣。 秦宸章重新拿起?书,却没再读什么,看了?两下便放下,望着青黎,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都?不会变么?” “嗯?”青黎一怔,“什么?” 秦宸章说?:“总觉得你永远不会变。” 无论是身在清阳观,还?是身在公主府。 无论周围是时局动荡,还?是繁花似锦。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青黎却并没有做出太多?反应,只是眨了?下眼?睛。 秦宸章继续道:“你看皇帝,病了?一场后就像换了?个人,心也狠了?,手也黑了?,宗法伦常也可以不顾,二?十多?年的亲儿子也下得了?手。” 她声音平平,臆测当朝皇帝杀太子,也平常得像在跟青黎说?喝茶吃饭。 “还?有我,”秦宸章顿了?下,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青黎,你觉得我变了?吗?” “或许吧,”青黎说?,“可有变化又?如何?呢?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更何?况我们只是人,无法抗拒时间,也无法抗拒时间所带来的经历,所以成长、改变,都?是人力无法阻止、极为正常的事。” “也许停滞不前,没有改变才?是不应该的。”青黎说?。 秦宸章眼?睛微微睁大:“你是这样想的吗?” 青黎嗯了?声。 其实又?何?止是人,青黎能看到的变化远远不止这些。 只一个王启世未按时赴死,随秦元良谋逆的内臣便又?加了?禁军,若非如此,景贞帝原本?不该胆小至此,封禅之行原本?也不该如此草草收场,甚至于?秦元良都?不会这么早死。 未来秦宸章登位之前,景贞帝的皇子被?她杀了?个干净,最后还?是挟了?秦元良膝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娃娃临时称了?几天皇帝做缓冲,而后才?临朝称政的。 可秦元良现在就死了?,未来还?会不会有秦宸章挟天子令朝臣呢? 如果说?曾经的秦宸章在青黎眼?前是“知根知底”,那现在,秦宸章的未来在青黎看来几乎崭新。 —— 就像秦宸章所说?的,景贞帝确实变化极大,废太子的死在骊京城连点水花都?没起?,人人都?想跟这件事扯开关系。 更何?况,如今京内议论更深的,是景贞帝封禅不成,已经决心要在京内建造一座十丈高十丈方的问天台,一作祭天道场,求长生问仙道,二?作固本?积财,以期能永久驾驭臣民。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谁还?有余力去管废太子的事。 皇帝难得雷厉风行,回京刚满一个月,便在大朝会上直接命工部着手监修此台。 工部尚书已年过六十,在景贞帝手下做了?近二?十年的忠臣良将,虽有朝臣滑头的通病,但也兢兢业业无大功无大过,一朝被?点名,哪里敢接这般能遗臭万年的功业,当场痛哭流涕,据理力谏。 景贞帝却丝毫没被?其劝退,甚至大发神威,一天内连罢工部上下三级官员。 大朝会上不欢而散,文武百官走出大殿时都?面面相觑,人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句大不敬的问话。 皇帝这是被?废太子气疯了?吗? 但无论人们如何?猜测,景贞帝是铁了?心,仅仅缓了?两日,便诏宰相、户部各人于?宫中商议。 两相并尚书自然也都?不敢在此事犯糊涂,硬是不松口,还?因此被?皇帝拒之殿外,又?不得令出宫,只能在月光下站了?整整一夜。 一晚上,昭义公主府的门槛都?要被?宰相、尚书的家人踏破了?,以至于?第二?天清早尚不到辰时,昭义公主便拖着尚未痊愈的腿进宫。 月光还?未全落,天色微凉,殿前几位老大人的脸与天色同样,青白泛冷,摇摇欲坠。 昭义公主一反往日跋扈,对几位大人恭恭敬敬做了?一揖,权当代父请罪,而后便匆匆入殿,留给众人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辰时末,在宫外远远守着的家眷们才?终于?看见自己大人的身影。 但朝臣和皇帝的博弈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景贞帝被?满朝文武摆了?个大脸,又?恼又?怒,一气之下深居宫中,直接罢朝不干了?。 而朝中百官,暂且不论那些守正不阿之臣,便是有想要趋炎附势地借此往上爬的,也万万不敢在此时出头迎合皇帝,否则那便是与其他所有同僚为敌。 二?十多?年来未有之事,一向?和谐共处的皇权和朝臣突然僵持对立起?来。 幸好有昭义公主在期间做了?纽带。 按常理来说?,此时昭义公主的角色一般是由太子或者皇子来担任,只是可惜,秦元良刚死不久,四皇子又?被?提醒皇帝杀子的真相,他如今连个太子都?不是,无论如何?不敢在这时触皇帝霉头。 昭义公主只能走马上任,每日往返于?宫中,大多?数为劝说?皇帝打消建造问天台的念头,偶尔还?要为朝臣带话。 比如边关传来消息,突厥频频作乱扰边,还?似乎正与新罗勾结,战事为大,该派该留,万望陛下予以批复。 再比如今年夏季多?雨,南地洪乱比往年严重,当地刺史却不闻不问,都?被?百姓联名告到京城来了?,请陛下明示是否要罢官赈灾。 还?有工部上下三级都?被?罢官,如今他们群龙无首,已经干不成活了?,恳请陛下另擢其人快快任职。 类似种种,不一而足。 认真来说?,往日多?年景贞帝在政务上虽然平庸了?下,但总体而言还?算得上勤快,诸如此类的奏章他没什么高见,却都?要看过批过才?下发。 可如今景贞帝罢朝,不理朝政,国中政事却一日不少,底下人即便有良策也不敢贸然出手,急得要火烧眉毛的,只能求到昭义公主面前,借其向?皇帝要个手批。 为国为民之事,昭义公主哪里敢不应。 如此过了?一月,皇帝终于?被?公主和国师劝得松动,愿意后退一步,只取四九之数,将十丈之高的问天台降至四丈九尺高四丈九尺方。 朝臣这边,公主也三拜相府,千辛万苦说?服了?杜相见好就收,率百官向?皇帝低头。 一场博弈论到此时,骊京城内天色已经转秋,树叶纷落。 赶鸭子上架的工部新尚书刚刚领过圣命,转身就拜了?昭义公主和国师的码头。 宴罢,秦宸章携了?一身酒气进到浴池。 出来了?,还?抬着胳膊朝身上嗅嗅,问旁边的侍女:“可还?有味道?” 侍女笑着说?:“殿下身上只余百花芳香,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味。” 秦宸章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后屏退左右,这才?推门入室。 正恰逢青黎以玉击磬,一道清透之音响起?,像泓清泉流淌于?心,空灵悠扬,带着余音萦绕于?耳。 秦宸章停顿了?下,才?走进去,“怎么停了??” 青黎正站在桌前,案上摆了?一件精致的木架,其中垂吊玉磬三个,玉身是水头极为漂亮的白玉,上方雕凤凰长鸣纹,其下又?有松、鹿、鹤拱卫。 青黎还?未开口回答,秦宸章便看出来这玉磬并非乐器,明显是做室内装饰所用的单品。 “这是谁送的?怎么就送三个?”秦宸章皱眉,随即又?道:“你喜欢玩这个?我明天让人给你拿个整套来。” 青黎对它倒谈不上喜欢,但闻言也没驳她的好意,点头道:“好啊。” 秦宸章最看不得她这么乖,立马走过去偎在她身边,一边感叹:“好难得啊。” 青黎问:“怎么就难得了??” “难得你能有个想要还?喜欢的东西?呗,”秦宸章扯扯她的头发,没好气地说?:“你这么难讨好。” 青黎无奈,说?:“你送我玉磬就是讨好了??” “要不然呢,”秦宸章理所当然,而后又?小声嘟囔:“你都?不讨好我……” 青黎已经放弃猜测自己在秦宸章心里的形象了?,拿着小木槌又?敲了?几下桌上的玉磬。 秦宸章也毫不在意,从?背后搂着青黎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 过了?一会儿,青黎收起?木槌,抬抬肩,问她:“累了??” 秦宸章摇头,说?:“不累,就喝了?点酒,说?说?话,有什么累的。” 青黎笑了?下。 秦宸章的身体确实不只是健康朝气,而且还?有常人难得的旺盛精力,就算前一日再如何?劳累,稍作休息也能满血复活,如同一种天赋。 秦宸章又?说?:“好好听,你敲得好听。” 青黎说?:“好听是因为这几只玉磬的材质好,音色通透。” “是吗,”秦宸章从?她手里拿过木槌,自己也敲一下,“咚”的一声。 秦宸章唔了?声,说?:“看吧,明明是你敲得好听。” “你手劲放轻点,”青黎握着她的手去敲,试了?三次音,声声温柔,这才?松开,道:“白玉磬贵重,照你刚才?那么敲,没几下都?要敲出裂痕了?。” 秦宸章自然知道,只是对此不在乎罢了?,但她自忖要顺青黎的心意,便作势轻轻敲了?几下。 室内玉磬之声一时连绵,清脆的,悠扬的,悦耳,婉转。 良久,秦宸章侧头,注视青黎的侧脸,心里只觉奇特。 为什么呢,为什么无论在外心情如何?,历经多?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可只要面对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连对这往日看都?不看一眼?的玉磬都?察觉出美好。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 “青黎。” 她不由得收紧手臂,软而胀的胸口紧紧贴上青黎的后背。 玉磬之声一下子重了?。 秦宸章吻了?吻青黎的脖子,又?叫了?她一声,声音软绵绵地:“青黎。” 青黎侧过头,回应似的,也碰了?碰她。 两人交换了?个吻,缠绵而湿润,足够温情。 分?开的时候,秦宸章眼?睛里都?溢出水光了?,脸上染了?情欲,像浸透了?雨水的花瓣,滟丽,明媚,真可谓颠倒众生。 “青黎。”她小声道。 “嗯。” 秦宸章抿唇,说?:“你真好看。” 青黎笑了?下。 秦宸章说?:“是真的,你长得极美,是这天下最好看的人。” “是吗?”青黎作势沉吟,然后说?:“世人皆爱美,怪不得你会想要与我厮混。” “什么叫厮混?”秦宸章对这两个字莫名敏感,立马不开心,皱着眉纠正道:“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你怎么回事?你都?不愿意跟我两情相悦吗?” 青黎从?善如流,顺毛撸,随即改口道:“怪不得你会与我两情相悦。” 秦宸章也特别?好哄,抿唇生了?会儿气,便轻哼了?声,说?回之前的话题:“其实我长得也很好看,比你也不差,只是你看不见……” 说?到最后,她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怔忪。 青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松了?手里的木槌,转身摸了?摸她的脸。 “我可以看见。”青黎说?。 也不知道怎么的,秦宸章突然就心生委屈,一下子反驳道:“你看不见!” 她甚至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我想让你看见。” “青黎,我长得真的很好看,很多?人都?因为我的容貌喜欢我。”秦宸章搂着青黎的腰,认真地说?:“如果你能看见,你也会的,你会比现在更喜欢我。” “真的。” 第136章 古代宫廷36 昭义公主的美丽, 骊京城尽人皆知。 她借着修书的名义广开宴会,每遇佳作便赏金赐银,甚至举官授职, 引来无数文人争相为其作词赋诗,称赞她的美貌, 歌颂她的仁孝和智慧。 她爱打马球、赛猎,月余一次, 每每一呼百应, 京内贵族子弟无不趋之若鹜,上至禁中校尉, 下到屠贩之家,身手不凡、骁勇善骑者, 皆以?入公主赛队为荣。 她喜经?营,皇帝建造问天?方台, 需木、砖、丹砂无数,涉及商人供应, 均要经?公主之手。另有纸、酒、茶、纺织等业, 无数商贩愿意捐纳资财, 以?此冠“昭义”二字为首,心甘情愿俯身为犬马。 整个公主府因而繁花似锦, 花钱如流水, 日进比斗金。 御史为此上奏不止, 外界也盛传, 说昭义公主虽然脱冠入道,却?毫无道教?清修之态, 生性美艳,擅权, 骄奢,荒淫。 秦宸章对这些流言烦不胜扰,但?也没有过于大动?肝火,她清楚,若自己?只因流言蜚语就寝食难安,那?便是作茧自缚,什么都做不成了。 相对地,京中确实也有许多人向秦宸章自荐过枕席,就连来人送礼,都有进献相貌姣好之少年?的情况。 秦宸章一概不理,可又不妨碍她拿此事?恐吓青黎,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可要更用心对我,否则我就换个人宠幸。” 她语气高高在上,令青黎哭笑不得。 秦宸章本性便极为霸道,性格底色带着傲慢和贪婪,无论是情感,还是生活,都索要无度似的,总想青黎对她满心满眼,予取予求。 好在她如今大部分的时间?是被燕朝上下的权力之争所?占用,情绪也逐渐被时事?修炼,包装在表面的温情趋于完美,以?至于偶尔使个心眼、耍个小性子倒成了情趣。 青黎多数都顺着她。 秦宸章有时拿捏得当,见好就收。 有时又得寸进尺,像贪得无厌的猫儿,冷不丁就要挠她几下咬她几口。 她牙尖嘴利,虽不至于出血,却?总要把人咬出清晰的痛感后才松口。 青黎掐她的脸,治了她好几次都不罢休,反而变本加厉。 “秦宸章,你这是从哪养成的癖好?” “从你这养的,”秦宸章理直气壮,胡说八道:“你好香,想把你吃了……” 青黎说:“那?也不准咬。” 秦宸章双颊被她掐得泛疼,忍不住晃了晃头,唔唔两声求饶,伸手去扯青黎的胳膊。 青黎松开她。 刚一松开,秦宸章便凑过来,亲吻青黎的下颌和脖子,潮湿中带着密密麻麻的齿啮感,好似挑衅。 青黎时常头疼,但?对上这么个矜贵的主儿,打不得骂不得,狠了心也只能使劲搓揉几下。 秦宸章不以?为忤,反而得意,笑得像狐狸,伸出手指勾她:“你行不行啊?” 青黎无奈,将她按在床上,伸手去摸身旁散落的衣物,满地绫罗,其中夹杂着精美的发?簪朱钗,摸了好半晌,手指才碰到一块圆形玉佩。 “咬着。”青黎将玉佩递到她唇边。 秦宸章垂眸看了眼,碧青的玉环佩,雕透凤鸟和卷云,底下垂挂几颗蚀花玛瑙珠,长长的红穗柔顺鲜艳。 微顿之后还是启唇,乖乖把玉环咬在嘴里,碧玉质地坚硬,温润光滑的曲弧卡住唇角。 青黎说:“不能掉。” “嗯……” 青黎又说:“也不能太用力,玉环薄脆,咬断了,会割伤舌头。” 秦宸章闭了下眼睛,牙齿下意识便松了劲,舌尖顶着上颌,玛瑙珠垂到下巴,流苏红穗乱了,细细软软的丝线落在脖子里,随着晃动?扰人的痒。 但?再痒也只能发?出哼声,连手臂都像被无形束缚,抬不起来似的,只能攥紧身上的床单。 青黎为她短暂的乖巧轻叹:“秦宸章……” 秦宸章确实长得极好,香培玉琢一样,血气丰盈,体态健康—— 她今年?二十一岁,因其未婚,在当下世俗观念里被划到“老”姑娘一栏,青黎却?清楚她此时正当好年?华,桃李般的鲜活,骨骼长定的刚好,一身肌肤如珠玉般饱满。 她整个人并不是纤细的,也不是那?般柔弱。 她时常骑马,自小便经?由宫中老道的马术师教?授,双腿练得健美修长,腰背挺直。 青黎喜欢摸她的腰,窄瘦柔韧,掌心落到腹上,稍微扰一下敏感处,腰腹就会绷出流畅的线条,一松一紧,轻轻地颤,手感极好。 秦宸章的体温比青黎要高些,情动?时微微发?烫,烧出一身薄汗,软绵湿漉,她又不是羞怯的性子,摇摆迎合总是坦然。 青黎被她一下一下磨着手,水溅声清晰,奇异的甜香星星点点地溢出来,洒满敏锐的感官。 秦宸章的嘴巴被玉环撑得极累,刚一结束,青黎便拽着玛瑙珠子将玉环扯出。 玉佩湿透,流苏长穗都沾上水液。 青黎揉她湿润的嘴唇,又捏捏她酸胀的双颊。 秦宸章被折腾得似是脱力,呼吸缓慢,缓了缓,才低低唤她:“青黎,抱我……” 青黎俯身抱她,身体贴合般地压着,手臂揽她的后背,以?此来安抚对方欢愉逐渐消散时的失落。 青黎问她:“我伺候得还行吗?” 秦宸章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唔一声。 青黎失笑。 恢复了一会儿,青黎才起身,拿湿帕给两人做了简单清理,又给秦宸章拢上干净的中衣,床上乱七八糟的衣物放置旁边的木架上。 她进旁边内间?洗手,出来后倒了杯温水,一边喝一边往床旁走。 秦宸章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身体半伏在枕头上,一只手臂从被子下露出来,懒洋洋地一动?也不动?。 青黎喝了半杯温水,剩下的都喂给了秦宸章。 秦宸章舔舔唇,眼中的湿气还颇重,盯着她看,声音微沙:“你手养好了。” 青黎嗯了声。 秦宸章抓着她的手看,当日伤的极重,即便用了去疤的药膏,但?还是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一道明?显的白色凸起横贯,小指也只能半曲着,无法全部打不开。 秦宸章摸她手心的疤,又轻轻揉她的小指。 青黎长了一双好看的手,她依赖这双手感知万物,所?以?养护得很是用心,即便是在清阳观时生活清贫,每晚也会用温水浸泡,消除薄茧,后来行医赚了些银钱,便随身带着香膏。 秦宸章却?说:“我喜欢你手上这道疤。” 青黎掀开被子躺到床上,问:“为什么?” 秦宸章不说话,换了个姿势,侧身面向她,握着一只手便闭上眼睛。 青黎察觉到她的疲惫,没有再问。 是年?十一月,京中还未迎来第一场雪,景贞帝便下旨幸泺山行宫。 泺山距京城不远,山下遍布温泉,泺山行宫便依靠这些温泉而建。 往年?景贞帝行事?并不奢靡,对这些行宫兴致不大,唯这两年?身体渐衰,担忧自己?如乡间?老人般熬不过寒冬,早早就计划去温泉行宫避寒。 冬日温泉果然宜人,随行群臣莫不称赞,水汽氤氲,温暖如春,将人的神经?抚慰得极为松弛。 景贞帝被激出玩性,时不时便诏近臣权贵宴游,饮酒赋诗,后宫尹贵妃随身相伴,从京里带出平乐府百余乐工舞姬取乐,一时得帝王盛赞。 彼时骊京城中正在大兴土木,皇帝求仙问道,建问天?台,集各地役工三千有余,百姓们对此颇有微词。又有边关突厥开拔,频繁扰曲西三城,大大小小的冲突一月便出十几场,死伤无数,战事?一触即发?。 秦宸章就在这种表面祥和、实则暗流涌动?的行宫盛宴中如鱼得水。 京中建问天?台,明?面上是由工部牵头,但?朝中上下都知道,这工程是昭义公主着手在打理——景贞帝感念她从头到尾都支持自己?封禅、建方台,自然也乐意在这件事?上放权。 如同奏折,问天?台一事?的账目和请示文书每天?都会由快马从骊京送到泺山,秦宸章早时看账批文,一日不辍,乐在其中。 历来工程浩大者?都是敛财的最佳工具,皇帝要建方台,户部初计每年?都要花费上亿钱,可落到实处的,只怕底下人先占九成,其余一二才分配到物料人资上。 秦宸章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所?以?从没想过要两袖清风,但?也不会允许被手下人任意坑瞒,打一开始便一式做两账,一账报国库,一账入公主府内库。 青黎为此给她新?设了一套进出销核的数字和记账算法,非是自己?人,任谁也看不懂其中猫腻。 除账目外还有批文,秦宸章沿用鸿文阁内部批文格式,要求工部诸人减了八成套话虚话,事?事?皆清晰,字字皆明?了。 如此精简一通,秦宸章虽初出茅庐,却?将事?务兼顾得极好,案上文书几乎没有积攒到过午时。 至此用完膳食,秦宸章便一身轻骑去行宫外与人围猎。 泺山因着几个温泉眼,水汽充沛,温度适宜,又因为山中有行宫,禁止百姓入内狩猎,经?年?下来,养的一山森林丰茂,满地走兽。 景贞帝出行,行宫内外必然已?经?被禁军地毯式地犁过一遍,该杀的野兽都杀了,唯有些机警的,早早就嗅到危险跑进大山。 禁军为防止这些野兽会扰乱圣驾,每日都要安排人进山扫荡。 秦宸章以?前在京郊围猎时遇到的都是些温顺之物,如今在泺山才是撒了欢,几乎每日都要过来,骑着骏马,带着猎犬,空中掠过低鸣的鹞鹰。 旁人连带皇帝,都道公主活泼,玩性大发?。 秦宸章却?清楚自己?只是将做子女的姿态尽到实处,景贞帝沉溺玩乐,宴游丝竹不止,那?她更应该玩得尽兴,玩得人人皆知。 所?幸她本就好动?,呼朋唤友最是顺手,每日都带着一众青年?才俊和妙龄贵女奔走山林,箭术技巧与日俱增,一箭便能射中在林子里狂奔的獐子脖颈。 猎物丰满,一众人席地就宴,炙肉分食,无论皇族公主、京中权贵、禁军侍从,通通打成一片,倒是尽显热闹。 如今新?晋的禁军左将姓庞,单字务,他是实打实的武将,虽已?年?过四十,身上却?毫无普通人衰老之迹,脊背魁梧,双眼矍铄。 庞务原本并不是京官,之前任卜州都护,王启世死了之后,他才被调到京内,身上既无宗室牵连,又无京内同僚交际,是个令皇帝很放心的直臣孤臣。 秦宸章多日射猎,一直到年?关,终于让庞务松了口,认他做了自己?半个骑射师傅。 除夕盛宴,秦宸章没像其他人送什么昂贵的礼,只将自己?猎的一只熊揭了皮毛,做成裘衣献给皇帝。 皇帝笑骂她心都玩野了,毫无一国公主该有的高贵威仪。 尹贵妃则贴心地从旁劝解,道公主为皇上亲手缝衣,一片孝心情深意重,实为天?下儿女之楷模,不可辜负。 宴中近臣百官纷纷附和,一时间?共集君臣和谐、父慈子孝、伉俪情深三大乐事?,好一派繁荣盛况。 次日,景贞帝大赦天?下,以?宽容和善之态迎来了景贞二十六年?。 至于景贞二十五年?的大胜、封禅、太子造反……都如同陈年?旧雪,随着早春的日光融化得干干净净。 —— 严寒刚过,万物复苏。 青黎与秦宸章回去清阳观,待了两日。 清阳观像以?前很多年?一样,隐在青翠的绿野中,朝雾浓深,阶前春花缤纷,薄暮之时,天?空有归雁长鸣,钟声晚祷。 秦宸章认认真真地跟着道士诵经?,为周佑荣上香,又去看了观主。 从观里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春雨,雨丝织成一张大网,将这山林、远观拢在其中,遗世独立出另外一个世界。 群山如泼墨,洇出清而深的水色。 秦宸章撑着伞,独身踏过幼时走过的石阶,路旁莹绿的枝丫吸饱了水汽,碧翠欲滴,地上新?草嫩叶探头,花朵绽放,御风招摇。 她好似初见,沉浸在这一方寂静美丽的天?地里。 以?前她每年?来清阳观上香祭奠亡母,心情总是沉重焦躁,满腔忿慲,那?愤恨不只对景贞帝,甚至还有周佑荣。 只这两年?淡了许多,好似终于从母亲身上剥离开,彼此变成独立的两个人。 秦宸章跨过一洼积水,进入院门?时微顿,在门?前檐下折了一朵嫩黄色的小花。 青黎正坐在檐下听雨,素衫,束发?。 有一瞬间?,秦宸章觉得她就如同这山林、道观一样,已?经?生活了许多年?,历经?世事?,充满秘密。 青黎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 沉寂的时光感如冰雪消融,露出温情和人性。 即便知道她看不见,秦宸章还是不由得扬起唇角。 “青黎。” 她走至檐下,收伞放置一旁。 青黎没站起来,自然地朝她伸手,两人手指交合。 “淋到雨了?”青黎问。 细雨受不住山风的呼啸,即便手中有伞,也不免沾染雨丝到身上。 秦宸章没管手臂上的湿漉,自顾自将另一只手上拈的花小心插到青黎耳边,仔细看了看,随后又顺顺她的鬓发?。 青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娇嫩的花瓣,仰头道:“是迎春花吗?” 秦宸章心中柔软,却?故意说道:“不是,你猜错了。” 青黎闻言又要用指尖去碰,秦宸章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青黎没挣扎,鼻子轻轻动?了下,挺直的鼻梁上浮现细微的褶。 秦宸章笑眯眯地盯着她,半晌,手指捏捏她的鼻子,说:“嘿嘿,就是迎春花。” 她笑声明?显,惹得青黎也笑了下。 秦宸章望着她的笑,只觉得身心舒缓,好像这天?地间?再没有别的纷扰,只有她们两个人一样。 秦宸章抬手,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最后又小心摸了摸她的鬓发?。 青黎拉她坐下,问:“下雨了,今日还回京吗?” 秦宸章在她一旁坐下,不答反问:“你想今天?回吗?” 青黎说:“都行。” “我也都行,”秦宸章一手撑着栏杆,停了停,又改变口风,说:“那?就明?天?回。” 青黎点头,说:“好。” 秦宸章捏捏她的手心。 即便过了这么久,她面对青黎时,总也忍不住动?手动?脚,抓着她的手指不愿意松开,腿也跟着晃了晃,碰到青黎的膝盖。 秦宸章学着青黎看了看檐外的雨帘,静了几瞬,又转头,望着青黎。 若初始青黎在她眼里是一幅素雅的水墨画,现在则因耳侧多了一朵嫩黄的迎春花而陡然鲜活起来,跃然纸上似得,既柔美又娴静。 秦宸章盯着她看,不由得想,她或许是极适合这淡泊的山林,像一棵古树,像一面山岚,不喜争斗,不惹尘埃。 “青黎。” “嗯。” 秦宸章叫她的名字,却?不说话,低头玩她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喜欢待在这儿,还是喜欢待在公主府?” 青黎没怎么犹豫,说:“公主府。” 秦宸章心中一喜,抬头,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声音继续平稳:“为什么喜欢公主府?” 青黎说:“公主府生活便利,衣食住行都比山中方便得多。” 秦宸章慢腾腾地哦了声,问:“还有吗?” 青黎说:“公主府富贵舒适,随从侍女如云,比观里热闹有趣。” 秦宸章抿唇,盯着她:“还有呢?” 青黎抬起眼睛,也“看”向她,特意停顿似的,顿了顿,才说:“公主府里还有公主。” 秦宸章重重哼了一声。 青黎笑出声。 秦宸章磨磨牙,说:“你说真的!” 青黎逗完人,嗯一声,收了点笑意,轻声说:“因为有你在,我才会进公主府。” 秦宸章勾勾唇,说:“这还差不多。” 秦宸章满意了,神色也柔和起来,想了想才继续道:“公主府自然是极富贵,可也极残酷。青黎,你知道的,我是天?家公主,生来就逃不过争斗。你若是陪着我,以?后恐怕都要过这种生活。” 秦宸章说着说着伸手去搂青黎的腰,下巴顶在她胸前,柔声道:“但?你不用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青黎轻轻一笑,摸摸她的发?尾,说:“好。” 她应得太快,秦宸章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确认了她的神色,才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 青黎摸她的头发?,好一会儿后逐渐握住她的下颌,指腹因为用力微微陷进脸颊软肉,彼此坠入深吻。 清风,薄雨,很快沾了两人满身。 翌日,一行人骑马回京。 此后没过多久,青黎在鸿文阁背后那?条长街上便设了一个医院,以?昭义二字为首,遣太医令众御医轮流坐诊,详细分大方脉科、杂医科、小方脉科、风科、产科、骨科等十三科,对民间?接收各种病人。 秦宸章上表,言辞恳切,一为彰显圣恩浩荡,二为鸿文阁所?录医经?中许多病症收取治疗数据。 再直白点,秦宸章对皇帝说:“此举可招天?下病患为父皇试药。” 如此一说,皇帝哪有不允的道理,当下便把医院扶正,冠到太医令之下。 青黎书写?了一套成熟的章程悬挂院内,同时在附近开立了一处医学院,招收少年?入内学医,还特意标明?了对女医的要求。 其实青黎列出的十三科多数都可以?由太医令中其他人接手,唯产科一道她用心最多。 自古以?来,生产都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特别是在没有科学的医疗设施和技术的背景下,初产妇的死亡率几乎超过百分之十,这样的概率,即使是在皇室权贵之家也不因优越的环境而转移。 与之相对的,还有极高的婴儿死亡率。 景贞帝算得上一个子嗣繁荣的帝王,如今后宫中,现存的公主有五个,皇子有三个,包含秦元良在内,景贞帝共有九个孩子称得上康健。 但?宗册记载上,后宫之中原本有十六个孩子诞生——近乎一半的死亡率。 青黎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赤手突破这个时代有限的环境限制,但?若能尽力影响一二,已?经?足够欣慰。 除了医院之外,她也逐渐开始侵蚀秦宸章身边的其他事?。 她借着新?设数字核算的名义插手公主府的账目,又劝其接收了几个经?商世家给予依附和便利,而后着人在京郊、昭义两地开立工厂,不拘畜牧果园、纺织木造,也不拘是否会生出盈余,只是为了能以?此为由招收大批青壮男女。 秦宸章如今因建造问天?台掌握了大半个工部,鸿文阁除却?经?史一道外,便也开始通过工部收录一些在文人学士眼中被称为“奇技淫巧”的知识。 青黎只单在中秋灯会上知道有走马灯的贩卖,就知道这世上奇思妙想之人极多。 走马灯的运行原理是涡轮式热汽机的雏形,若能用于生产,谁也无法预料第一次工业革命会不会提前到来。 近乎繁忙的事?务将时间?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这一年?过得极快。 这一年?,景贞帝病衰两次,身体越发?不如从前,同样也越发?疏于朝政,仅盛夏一季,便有月余未开朝会。 这一年?,跟秦元良有关的旧臣,上至宰相,下至东宫九品属官均被贬出骊京,陌生的面孔接二连三的出现在朝堂之中。 这一年?,后宫尹贵妃蠢蠢欲动?,四皇子频频出现在百官视野内,引来不少人攀附迎合,新?的势力架构逐渐形成。 这一年?,突厥一扫之前试探的态度,二十万铁骑横扫边关,燕军接连溃败,最后只能退守京门?关,关外六城连带着之前的曲西三城均被突厥抢占。 这一年?,昭义公主以?建造问天?台资重伤国、边关频出战事?为由,劝说皇帝接受民间?以?钱买官,最终达成一月封出二十个京官的荒唐盛况。 这一年?,由昭义公主之名举荐入朝的官员十之占七,鸿文阁前门?庭若市,公主论才不论贤,普通人在其眼里只被分为两类,与她有用的人,或者?无用的人。 这一年?,边军大将冯长仞于战场上中刀身亡,边关众将群龙无首,皇帝钦点老将卢莫愿为帅,周盛、周仪为前锋,出击突厥。 —— 时光滚滚,又是一季盛夏。 青黎身边换了新?人,应小禾给青黎读了多年?医书,即便是没有系统去学医术,也小有所?成,青黎兼听了她的意见,放她出了公主府,在医院里与范迎雪一同做女医。 顶替应小禾岗位的新?人没有姓,双字为木辛,一听名字就知如明?夏一样,都是宗室出来的侍女,照顾人的工作比当年?幼小的应小禾专业许多。 青黎午后小憩,醒来后,便听木辛说倬温公主来了。 前几年?,景贞帝还打算让倬温公主代秦宸章和亲,只是后来突厥王子被杀,燕国与突厥开了战事?,秦宸章又称要为国为父祈福入道,终身不嫁,这才让和亲一事?不了了之。 后宫里,秦宸章之下,年?岁最接近的公主便是倬温。 代嫁一事?消弭后,这位长在深宫里的六公主也没有与秦宸章生出嫌隙,反而借由此事?让彼此有了交集。 昭义公主威盛,又时常进宫面圣,不管是想攀附还是真心,十次里有八次,秦倬温都会去向皇姐宫里请安问好。 此番言行举止可比四皇子用心多了。 秦宸章无心结怨,自然也以?善待之,时间?久了,便慢慢将其庇于羽翼之下,去年?中,还给这位听话的六妹妹挑了个驸马。 那?驸马的人选是秦宸章和青黎两人一起商量的,正是后来被派边关帅将卢莫愿老将军的长孙。 景贞二十七年?,二十三岁的秦宸章没有因为政治权衡再选驸马成婚,而是将这桩婚事?的主角提前变成了秦倬温。 卢家的小将军是京中有名的勋贵,无论武艺、才智都堪为上品,又家族显赫,聘为驸马毫不逊色,秦倬温自然无异议。 婚后两人居住在秦倬温的怀宁公主府里,生活倒也算和谐。 但?如同出笼的小鸟,秦倬温自从搬出宫住进自己?的府邸,又被秦宸章影响,便慢慢摒弃了曾经?的小心谨慎,变得活泼起来,即便是烈日炎炎,也架不住出门?的心。 相比而言,秦宸章却?在后悔没跟景贞帝一同外出避暑了。 今年?刚过六月,景贞帝便带着国师和无数方士跑出骊京,住进了避暑山庄,京中百官随行一半,剩下一半以?杜相为首,实行监国。 四皇子随行圣驾,秦宸章便没跟着同去,留在了骊京城。 等过了七月,京内像藏了个大热球,一连两月,连场急雨都没下,空气中犹如火舌舔舐。 秦宸章耐不住热,日常守着冰盆,一步也不想往外挪。 青黎换了身衣裳,还未来得及束发?,便听门?口响起脚步。 秦宸章掀开竹帘进来。 青黎听她不说话,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怎么,”秦宸章踱步到她身后,看着镜中的人,慢条斯理地说:“就是倬温过来了,说她身体有孕了。” 青黎啊了声,倒也没太过惊讶。 秦倬温成婚快一年?了,这个时代又没有成熟的避孕措施,怀孕实属理所?当然。 青黎问:“什么时候诊出来的?多久了?” “今天?早上刚摸出来的喜脉,两个多月。”秦宸章说着,一边用手撩拨青黎的头发?,说:“倬温心眼浅,心里装不了事?,确定之后就过来告诉我了。” 青黎原本在单手束发?,被她捣乱后微叹,索性将发?带递到她手里:“你来。” 秦宸章笑了笑,接过发?带,继续道:“她还没走,你等会儿出去再帮她看看。” 青黎应了声。 秦宸章对帮青黎绑头发?这种小事?极为顺手,做的次数多了,还会庆幸青黎发?饰简单,若是如她那?般挽个垂云髻什么的,她可做不出来。 发?带仔细绑好,秦宸章又轻轻拍了拍,而后却?没离开,反而俯身,下巴压在青黎肩膀上,目光盯着铜镜中的两人。 青黎等了一会儿,抬抬肩,问:“倬温不是还在外面等吗?” 秦宸章嗯了声,脑袋却?不离开。 青黎想了想,又问:“倬温有孕,你不开心么?” 秦宸章摇摇头,说:“没有不开心,挺开心的。” 青黎抬手摸摸她的脸,说:“殿下脸上没有开心啊。” 秦宸章笑了下,却?没说什么,只是蹭她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秦宸章才站起身,又拉她起来,说:“走吧,你去给她掌掌脉。” 秦倬温正坐在外间?等,一看见青黎便起身,乖乖叫了声:“青黎姐姐。” 青黎回以?礼貌,朝她笑笑。 脉象呈现往来流利,如珠走盘,确实是两月有余的滑脉。 青黎给秦倬温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安抚她不要过于紧张,还让木辛去拿一本医院为产妇出的小册子给她。 秦倬温声音愈发?甜,她来公主府次数不少,秦宸章将她视为自己?人,与青黎相处便不遮掩,以?至于她对青黎算不上陌生。 秦宸章在旁听着,偶尔插一句话。 木辛拿了册子进来的时候,她正问驸马知不知道公主有孕的事?。 秦倬温说:“他今日当值,不在家,晚上回来就知道了。” 秦宸章点头,又说:“你这一胎是卢家第四代的嫡太孙,她们家老夫人应是会请你回卢家养胎,你可想好了,回还是不回?” “我不想回,”秦倬温说:“卢家四代同堂,关系太复杂,就算伺候得再好也肯定比不上我自己?的公主府自在。” “不想回就不回了,明?日我派几个宫里的嬷嬷给你。”秦宸章声音随意,说,“以?后也不用让她们回宫,就留在你府上照顾你。” 秦倬温弯起眼睛:“谢谢皇姐。” 秦宸章笑笑。 也不知是不是跟青黎待久了,那?笑意与刚刚青黎对秦倬温做得如出一辙。 送走秦倬温后,秦宸章没心思去书房,就坐在桌前跟青黎说话。 桌上有一碟侍女新?送上来的樱桃,底下镇着霜白碎冰,樱桃果皮颜色绛红,鲜艳欲滴。 秦宸章尝了一颗,觉得挺甜,便给青黎也喂了一颗。 青黎张嘴含入唇中,她唇色微粉,倒衬得樱桃红出艳色。 秦宸章趁机揉了下青黎湿润的唇,凑近了些,问:“甜么?” 青黎咬破薄而脆的果皮,嗯了声,眼睛却?“看”着她,露出明?显的疑惑。 秦宸章给自己?也吃了颗,半晌,看着青黎笑:“你不会以?为我要对倬温这一胎做手脚吧?” 青黎摇头:“你当然不会这么做。” 但?还是没想明?白秦宸章情绪为何会突然低落。 秦宸章反倒因为青黎思索的神态而逐渐生出笑意,很耐心地用手指捡着碟子里的樱桃,你一颗我一颗的投喂。 直到青黎拒绝,她才停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青黎皱眉,问:“你怎么了?” 秦宸章说:“就是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非常多愁善感。” 青黎微怔,神色有些茫然,似是想不出来秦宸章怎么会跟多愁善感这几个字扯上关系。 秦宸章手托着下巴,声音有些不着边际,说:“倬温竟然有孩子了,有点吓人,生孩子会死人,生下来了也不一定活,她不知道吗,怎么还笑得出来,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 青黎说:“繁衍是万物生存的本能,就像饿了会想吃东西、渴了要喝水一样自然而然。” 秦宸章皱皱眉,随即问:“那?你想生孩子吗?” 青黎说:“不想。” 秦宸章说:“你为什么不想?” 青黎反问她:“你想吗?” 秦宸章说:“我也不想。” 青黎点点头,说:“那?就好。” 秦宸章眨了下眼睛,反应过来后一下子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却?又伸出双手去揉青黎的脸。 “好什么好。”她声音里含着笑。 青黎没说话。 不过,她也知道秦宸章以?前曾无意见过宫中妃嫔产子并不慎一尸两命的现场,所?以?阴影颇深,对怀孕近乎畏惧。 好在青黎确实也没能力让她怀孕。 第137章 古代宫廷37 景贞帝自避暑山庄回京后的第一次朝会上, 有上封请立皇太子疏,光禄大夫并其朝中权臣十余人?伏阁举荐四皇子为?太子。 帝大怒,斥众臣, 悉贬岭外。 四皇子如今年至二十,早已得封襄王, 领襄州封地,早几年元服后未出京就?藩, 一则是按燕朝旧制, 皇子虽成年,却也?并非一定要即刻就?藩, 二则就是朝堂上下人人皆有的共识——秦元良死后,东宫空出来的太子之位。 请封太子失败, 朝廷内外都有些惶惶。 四皇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皇帝就?下?诏, 令襄王迁到襄州安置。 四皇子自然不甘,接到诏书后当晚就?生了病, 暗地里则让家臣携重金求助昭义?公主。 托病小半月, 皇帝一直未改变主意, 四皇子不得不拜别皇帝贵妃,随行王妃家眷, 沿着官道赶赴襄州。 亲王仪仗刚刚起行, 朝中杜相便率领百官, 请求皇帝顾念襄王身体有疾, 格外开恩,把?他?留在?骊京。 景贞帝将奏章压了七日, 才下?诏将其召回。 经此一番折腾,四皇子回京后立刻躲进了自己的王府中, 再不敢轻举妄动。 而作为?交易,光禄大夫及御史台上十余个空出来的官职,均由昭义?公主指点之人?上位。 景贞帝对此不甚在?意,毕竟满朝文武中,只有昭义?公主的人?才最听?话,无论?他?如何荒唐,是大兴土木,还是迷信丹药,都会第一个跳出来赞同。 如此无令不从的诸位朝官,跟他?自己的亲信又有何区别? 至于皇太子的人?选—— 中秋之宴,帝王近座上既不是皇子也?不是重臣,反而是国师并两方士。 其中有一方术士格外引人?注目,不仅是因为?其性别为?女,还因为?她脸上覆有青黑胎记,占据半面之大,定眼望去,一张芙蓉面被分为?阴阳两态,令人?悚然。 这道士名为?常少?芳,自称有离魂之术,可?以在?睡梦中游于三界,见鬼通神?,而且为?人?机敏,能言善辩,常献帝王光怪陆离之奇事,皇帝因此对她极为?信任,在?宴上问她,神?明可?言谁堪任储君。 常少?芳道,皇九子有帝王相。 宫中现存的只有三位皇子,九皇子年龄最小,今年还不到八岁。 景贞帝听?了倒也?没动作,但想来对这答案是比较满意的。 当日四皇子同在?席上,晚归时酩酊大醉。 此后不久,襄王府便传出襄王得了发狂症,常披头散发,彻夜不眠,性情也?日渐暴戾,身边侍从稍有不怠,他?便火冒三丈,刀剑相向。 天气渐冷,秋去迎冬。 京中问天台逐渐显现雏形,昭义?公主奉皇帝旨意,两年间招各地徭役三万,又征民间劳役七万,合计十万人?汇至京都。 按照燕朝律法?,徭役属于义?务做工,需要自负费用,自备粮食。而官府征召的劳役同样具有半强迫性质,一月工钱只两串,一年不过二两银子,如此还要除去四成人?头税,剩余所得连裹腹都难,因此才有百姓苦徭役苛重。 自景贞帝登位已经快三十年,这三十年间,燕国境内一年超过五十万人?非自然死亡的疫病灾荒寥寥,如此,便是历史上少?有的太平时期。可?即便这样,苛捐杂税之下?,百姓中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依旧随处可?见。 王朝末年时,服徭役之地往往是最先暴乱的地方,一群饱受政权压迫的壮丁,就?像一个装满炸药的火桶,落上一点火星都能爆炸。 昭义?公主作为?问天台无冕监工,自然不会放任这些人?把?对官府的不满落到她头上,甚至于,她对这群壮丁还有些别的想法?——公主无兵权,可?若她在?京都有十万人?呢? 她甚至不需要做得更多,只需要让这些人?吃饱饭。 如今骊京常住人?口七十余万,为?防止工人?与京中百姓起冲突,公主府在?西郊另修坊市,兴建筒子楼宿舍供这些人?居住,又汇集了上万女工参与后勤,专门养殖家禽,包揽衣食。 按照公主府的标准,问天台所有工役每日吃两顿,有米有面,米粥立筷,粉面见白,十日再添一次鱼肉荤腥,额外包含夏冬两季工衣鞋袜,若有人?因劳作意外死亡,公主府另出抚恤。 此间官价一斗米十文钱,百钱一串,十串一贯,一贯一银。十万人?一天消耗近两万斗米,合计二百两白银,一年便是七万三千两,再加上其他?支出,一年在?吃食上至少?十万两打底。 十万两多吗?自然是多的。昭义?公主作为?皇室贵族,食邑已加至四千,远超历代公主该有的待遇,可?每年能登记在?册的俸银也?不过五千两。 十万两多吗?自然是不多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吏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位简在?帝心的皇室公主,每年节假日,从皇宫赐到公主府的任何一件物品都有价无市,更遑论?底下?人?的孝敬侍奉。 十万两在?公主府里或许只是几?件玉屏金石的标价,可?在?公主府外,却可?以让十万人?甘心替她卖命。 问天台下?一碗稠粥,几?碟咸菜,就?能源源不断地吸引京畿一带的流民前来求生。 为?了提高公主在?这些人?中的存在?感,青黎还建议秦宸章每月余去一次问天台监察,并在?当日让工地食堂给每位工人?配备一碗红烧肉,碗不需要大,但肯定能让这十万人?对公主的莅临更翘首以盼。 秦宸章原本?对此有些不屑,但试过几?次就?不得不承认,皇家公主的光环在?个人?面前不可?逾越,可?在?十万人?面前,一碗肉确实比权威更能让人?臣服。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昭义?公主一气儿包揽了十万人?的嚼头,初始他?们只觉得公主长在?深宫,不知人?间柴米油盐,毕竟同为?十万两,虚浮作价的彩衣朱钗和实打实的粮草供给从来不是一个概念,十万人?把?公主府吃垮不过是早晚的事。 就?连皇帝也?因此训斥公主胡闹——却也?仅到训斥为?止。国中大富大贵者不知几?何,可?谁敢光明正大地像公主这般花钱? 皇子不敢,外臣更不敢。 唯有未嫁的公主可?以。 昭义?公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燕国这几?年并不如从前那般安稳,外有北人?猖獗,边关失守后兵部开始提高每年的招兵额度,对其拨款也?与日俱增。内有问天台劳民伤财,同样引得百姓不满,十万劳役聚在?骊京,若再不安抚,只怕会引出祸来。 更何况,女儿代父皇向天下?广征民役已经被人?攻讦为?专权乱政,背上骂名无数,如今想要弥补一二,既不取自宫门,也?没有祸害朝堂,父皇何必不允呢? 公主说到做到,之后两年,确实没借此事向户部多要一分钱,只是以内廷的名义?买了不少?废弃的矿产。 在?古代,因为?技术的缺失,人?们勘探矿业并不容易,开发起来也?极为?艰苦,时下?矿井废弃的原因多数不是被开采用尽,而是因为?矿井超过百尺后积水过深,矿工无法?作业。 所幸鸿文阁有技术部,青黎在?内兼任掌故一职,携众人?制造出了压水泵、滑轮和传送带,可?以帮那些废弃矿场排解积水和向上运输,从而变废为?宝,继续产能。 去年冬天,骊京上空还少?有黑烟,而今年刚刚入冬,京都之上就?已经因为?大量蜂窝煤的登堂入室开始浮起烟尘。 至此,再无人?会觉得公主府养不起十万人?,倒多的是对公主财产眼红的,就?连皇室也?不例外。 公主大方,不与人?计较,也?没做技术自专的事,反而安排了不少?技工与宗室、内廷交流互通,力求合作共赢。 几?厢富贵,面上太平和乐,直到临近冬至日祭天。 青黎这些时日正在?修撰《妇科生育要旨》一书,内容已基本?拟定,预计年后就?可?以正式印发。 几?位女医刚走,就?听?见外面吵闹。 木辛说是宫里来人?,送了许多赏赐。 秦宸章进宫时带了问天台成型后的渲染图,那图是鸿文阁中画师依照青黎口述的“鹿台”所绘,其中台高朝云,楼榭林立,又辅以玉雕金石,光彩艳艳,比皇帝所想胜之甚远。 早时进宫,晚时受赏,想必景贞帝对这问天台的样子喜欢得很。 青黎穿过那些来往搬运赏赐的仆从们往书房走去,路上遇到大理寺少?卿陈安。 两年前,他?还只是大理寺一小小狱丞,后得公主府借其白银数十万,向上买官至六品寺丞。 直至去年初,陈安上书告发光禄寺卿赵佐远贪赃枉法?,从其城内外府邸搜出黄金千两,现银百万,另有铁、银、盐私矿数十,古玩书画、玉山房契无数。 赵氏历代为?官,门荫甚重,只此一案便牵连入狱近千人?,当日抄家灭门的盛况,京中百姓至今依旧津津乐道。 除此之外,还有李南志案、石有思案,每案皆饱国库万千,皇帝叹其侦察急变,将其破格擢至大理寺少?卿,如今已是朝上四品大员。 不过两年便连升五级,这位陈大人?在?面对青黎时却毫无官架,驻足,俯首,作揖,声音也?极和气温顺,全然听?不出一丝一毫滥官酷吏该有的狠辣阴鸷。 秦宸章正在?书房看案卷,相比于外面接收皇帝赏赐的热闹,这里沉寂得像一片深潭。 “皇上说有违族制,驳了我代为?主持冬至祭天的请求。”秦宸章道。 青黎问:“他?属意谁?” 秦宸章说:“襄王。” 青黎没有意外。 冬至祭天,夏至祭地,其中祭天礼最为?复杂,皇帝的身体日渐虚弱,夏天时就?因为?祭地礼小病了一场,所以早早做了准备,计划冬至日令皇室其他?人?代为?主持。 皇帝不喜襄王,但他?毕竟是现存皇子中年岁最长的。 只是他?日常将昭义?公主挂在?嘴上,世人?提起来,都说公主是皇室中最得帝王宠爱的孩子,自幼便允其所求,许其所欲。 可?如今呢,她不过提了一句。 秦宸章将书卷落到桌上,看了眼站在?一侧的陈安。 陈安拱手道:“祭天是为?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愿,事关万民,唯天子与明德圣贤者才能主持。襄王虽是皇子,可?无才无德,性情急躁,实不该担此重任。” 襄王滥杀无辜,发狂之症一直未消减,病重时,一天就?打死十几?个人?。 襄王荒淫不敬,春日太后身故,皇室子弟应服丧二十五日,襄王却在?丧期中闻丝竹、常淫乐。 襄王御下?不严,门下?奴仆仗势欺人?,在?京郊各处扩田,强买强卖,百姓为?之苦矣。 …… 陈安洋洋洒洒,顷刻间就?为?襄王列罪十二道。 秦宸章:“口说无凭。” 陈安道:“下?官即刻回去搜查,十日内一定为?殿下?拿到手书为?证。” 秦宸章这才勾唇,慢悠悠地说:“树大招风,御史台那边告你的折子堆积如山,你最近行事低调点,不要再让人?捉到把?柄。” “是,”陈安连忙俯首,保证道:“石有思那样的事,下?官绝不会再犯。” 半年前,陈安依敕书捉拿石有思等人?,后有传闻说在?当夜审问时,竟有二十余人?只因不堪受刑就?惨死狱中,若不是公主府出手帮陈安遮掩,只怕他?早已魂断人?间。 书房桌上不知为?何放了一串道珠,赤金檀材质,闻起来淡淡的香,青黎摸到后拿在?手里把?玩,手指拨过头珠,又转回,是谓道家周天循环之意。 如今是景贞二十七年,作为?未来女帝的执刀人?,陈安初出茅庐,就?已经在?朝中搅弄风云。 他?出身草莽,以买官上位,自然为?同僚所鄙夷,而他?也?从没想过向其他?朝臣示好,反倒借着从前做过狱丞之便,在?京中汇结了一群地痞,让他?们探查朝臣秘闻,从而向上告发以谋陈功。 燕国朝堂太平多年,冗官冗员众多,大部分都迂腐求稳,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无赖,自然都想在?其根基未深时置之死地。 甚至在?公主府内,都有许多人?为?其心思狠辣、手段残忍所不齿。 秦宸章也?曾因陈安的任用问题与青黎商量,毕竟为?君者,谁不想近贤臣远小人??可?这世上的“贤”臣又有几?个愿意认一位公主为?君? 青黎极少?在?这种政事上左右她的想法?,闻言也?只是顺着她的意思,说一句用人?唯才,不拘一格。 此后十日,京中果然有一人?告到大理寺,称襄王府霸占了他?家百亩良田,还打死了自己一对儿女,致其家破人?亡,无门寄身。 皇亲国戚中这样的案子,大理寺不知道积压了多少?个,案轻者最后只能变成架上一片黄纸,案重者也?不过捉一仆从代主受过。 刚开始,此案也?确实只以奴仆犯事与王府无关下?了定论?,没想到一夜过后,那仆从竟在?狱中反咬襄王十几?条罪状,打头一条便是襄王不满皇帝无道,已在?府内藏盔甲斧钺,意图造反。 带血的口供文书第二日清早便放到了皇帝的案头,皇帝震怒,当即命令众人?彻查襄王府。 襄王府被翻了个底朝天,盔甲未找到,可?口供上其余十几?条罪状的人?证物证整整齐齐。 四皇子白服入殿,抱着皇帝的大腿哭得几?近昏厥。 此事闹了月余,日头进到十一月,冬至祭天在?即,皇帝与宗室、礼部诸人?随便定了后宫因患腿疾而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代为?主持。 这几?年秦宸章养性子养出一点火候,在?外没什么?表现,私下?面对青黎时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骂起那些宗室里的老头子们来银牙都快被咬碎了。 秦宸章厌烦秦氏宗族,但不妨碍她看重公主府与宗室之间的关系,她日常结交那些年轻勋贵,每年节前节后,公主府都给京中诸位王侯送银子,这两年光一个矿产生意更是让众人?赚了盆满钵满,可?如今用到的时候却屁都不放一个,还反过来拿宗法?规矩压她。 就?连襄王也?只是在?这场风波中蜕了层皮,除却惹了些皇帝忌惮外,无罪脱身。 秦宸章心里憋了口气,郁闷透顶地过了个年,年后不久就?找人?把?五皇子杀了。 第138章 古代宫廷38 五皇子是被侍女在床上勒死的。 景贞帝的身体本就每况愈下, 皇子之死?令他又惊又怒,好几日都寝食难宁,精神也越发不?济。 等?二月初四, 五皇子下葬,他在众目睽睽下一阶踏错摔倒在地上, 左右内侍匆忙将其扶起,就发现皇帝半个身子已经无法动弹, 说不?出话了。 当夜, 骊京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召进宫里,秦氏王侯、后宫诸妃及皇子公主候在殿外, 又有?禁军将军庞务、羽林卫首将奉前程领命率部护驾。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清晨众人散去,骊京上空的阴霾却没有?因?此消除。 这几年, 景贞帝的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勉强能上朝, 坏的时候就只能撑一口气,朝臣中?不?少人都已经做好准备, 说不?定哪一天起床, 就能听见来自皇宫的丧钟。 可偏偏太子未定。 后继之人定不?下来, 前朝后宫不?免人心?浮躁,眼看?就要起乱象, 大臣们坐不?住, 不?得不?硬着头皮, 再?次催促皇帝确定东宫人选。 请封的奏折一道?接一道?, 久不?出世的几位老臣也拖着耄耋之躯跪在殿外,请求皇帝快立太子。 景贞帝如今偏瘫在床, 虽暂时没有?生命之忧,可也丧失了几乎全部的自理能力。但?饱受疾病之苦的日子并没有?让他失去对生命的渴望, 反而对未知?的死?亡越来越恐惧。 外面那些人的声音越大,他心?里越害怕,唯恐松口后这些人为了奉承未来皇帝,从而对自己的病情懈怠,所以死?活不?愿意立太子。 到后面,他索性不?听奏,不?见大臣,更甚者?,为了防止别人窥见自己真实的身体情况,他干脆闭门不?出,连后宫嫔妃也不?理会,勉强能得觐见的唯有?国师、昭义公主几人。 国师本就是道?医出身,一手医术在众御医里也称得上翘楚,再?披一身道?袍,头戴金冠,仙风道?骨的模样令皇帝将他视为能延长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身体刚能下床便?沉迷于求神问鬼不?可自拔。 为此,宫里还设起了醮坛,国师率领众弟子日夜为皇帝诵经祈福,炼制金丹,整个皇宫都被香火缭绕,几月不?辍。 皇帝半颗心?踏入观门,却又割不?断凡尘,担心?自己久不?出政令,时间长了会失去权力,所以时不?时还要对外下谕旨。 至于圣旨内容,大多都凭心?而为,有?时是高兴于某地献上祥瑞,所以对其官员升迁,有?时则是愤怒于某人耿直劝谏,所以要对其贬谪。 官职调令中?最明显的,是公主府门下之人如井喷般蔓延至整个朝堂,时人称其为鸿文党。 鸿文党崛起得极快,几乎是以迅雷之势形成规模,他们中?大多都出自昭义公主的鸿文阁。 鸿文阁于景贞二十三年建立,起初便?因?编撰修书吸纳了大量的寒士文人,后来公主得势,有?墨敕斜封之力,就有?更多的人为了能在朝堂上求得一官半职,纷纷选择投身于此。 五年来,公主府以见缝插针的密度在朝堂运作官员,上至二品大员,下到一些州县,只要求到她?门下的,她?都不?遗余力。 卖官鬻爵本是歧路,可偏偏那些人还都不?是些昏聩无能之辈,有?如大理寺陈安那种的,虽天性凶残、任性使威,却也机敏果敢、不?畏豪强,敢于痛下杀手;也有?如礼部纪文舫那种的,出身教?坊司平乐府,一身铜臭,却极善钻营,京中?门路有?十,他可通七八。 如此不?辨私德,唯才是用,反倒让很多奇才、偏才冒出头来,再?加上公主在前皇恩浩荡,众人有?她?保驾护航,倒真让鸿文党在燕国官场迅速扎下根来。 就连朝中?杜相,都与公主府所交甚笃。 当年秦宸章为皇帝求医一事奔赴相府,后又经废太子、北征、封禅、问天台等?事,朝中?各方势力因?皇帝心?性的变化逐渐反转,伴随打着公主府烙印的朝臣在明堂出现,杜相的政敌也一个个退出历史舞台。 从前皇帝盛年时,这位杜大人与皇帝也可称得上君臣相合,但?现在皇帝昏庸,东宫未定,此消彼长之下,杜相便?已经有?权倾朝野的趋势。 朝中?如今几大派系,杜党、鸿文、皇室、纯臣、清流……党派林立,可现在杜相与公主府交好,那这朝上便?再?无其他人能与公主有?一合之力。 而这样的富贵繁花,自然也伴随着争斗和鲜血。 皇帝宠信方士,宫门前不?断有?御史言臣以死?上谏,力陈妖道?之非,力斥奸逆之妄。 其中?昭义公主又被冠以罪之魁首,公主早年脱冠入道?,京城这些国师方士之流多数出其门下,如今她?为了讨帝王欢心?,更是日日居于宫中?,身穿道?服与皇帝一起修道?。 如此专朝乱焰之人,实为国之大祸! 谏言之人被一纸谕令下了诏狱,朝上哀声终于消散,民间却渐渐传出流言,说皇帝被那些道?士们欺骗,早就不?问政事,甚至整个皇宫都被国师和公主把持了,朝中?出的政令也都是出自昭义公主门下。 还有?人猜测,皇帝一直不?露面,或许是已经被人药死?了,毕竟自古以来,嗑丹药而亡的帝王实在不?是少数。 乱象纷呈中?,有?人进言:皇帝疾笃,奸臣难制,当以清君侧。 年轻的襄王疯狂心?动,清君侧,是该清君侧! 他想起去年那场风波,那时他明明没有?谋逆之心?,却遭人诬赖,被迫陷入无妄之灾——这还不?是因?为京中?有?奸臣当道?吗? 而臣子闻君父疾笃而端居不?出,何以自安!【1】 他还是皇帝唯二的皇子,东宫立长立贤,他合该是太子,是燕国未来的皇帝,作为皇帝,他清除奸逆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甚至认为自己并不?是造反,只是如今父皇被小人蛊惑,正身处险境,而他才是正义之师! 兴致高昂的襄王很快就收拢到了人——羽林卫守将奉前程和骊京令彭胜,一个感念皇帝确实将死?,为求从龙之功,一个则是已经得罪了公主府,大祸将至,所以不?得不?另谋出路。 如此到景贞二十八年九月十三,骊京入秋已久,空气极寒。 凌晨时,天色漆黑,京都沉浸在一片浓深的夜色中?,疾驰而过的马蹄上缠了布帛,沉闷的“笃”声甚至不?及夜枭刺耳。 国师府的大门被率先冲撞而开?,睡眼惺忪的道?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刀砍掉脑袋。 襄王举起长刀,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妖道?横行,危害天下,当杀之!” 国师府瞬间血流成河,襄王带着千骑羽林卫转而奔向?京内几处机关要地,杀了值守的官吏后令自己的同党入内控制,又兵分几路,冲进那些攀附国师、公主的官吏府邸。 京中?已多年不?见战乱,富贵乡中?长大的骊京人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身首异处。 而被呼声惊醒的无辜百姓们更是连灯都不?敢点,只能透过门缝,眼看?着金戈铁马,鲜血四溅,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动静。 襄王杀红了眼,深秋的夜风呼啸,依旧压不?住身体里沸腾的血液。 直到亲兵来报,说奉前程已经打开?宫门。 襄王大喜,忙调转马头,率众人往皇宫冲去。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似乎没在随从中?看?见自己的那位亲信幕僚——但?不?重?要了,皇城已经打开?,此事成了七成。 天还未亮,“诛妖道?,清君侧”的呼声响彻宫廷内外。 彼时景贞帝正在被人伺候着穿道?袍,修道?之人要在卯时做玄门功课,皇帝自诩在求仙问道?一事上虔诚,又觉少,所以常常在寅时末就会开?始诵经——比从前上朝还要用心?。 “皇上,襄王打进宫来啦!” 景贞帝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晕了一下,偏瘫的后遗症还没下去,开?口时的声音含糊不?清:“什什么?” 秦宸章随即夺门而进,口中?呼叫:“父皇,快跑!”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瞬间尖叫起来,秦宸章不?管别的,伸手扯住景贞帝的胳膊,转头就跑。 景贞帝粗喘几声,几乎要厥过去,好在秦宸章很快回过神,急忙命令一位年轻内侍将皇帝背起来,一边护着一边往北跑。 一群人跑到景芳门,景贞帝这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襄王联合羽林卫、骊京令等?人造反,已经攻进皇城了。 造反,造反…… 景贞帝头晕眼花,明明身后还没人追过来,他就已经感觉到刀锋贴着后脖颈的凉意。 “逆贼自南门进,父皇可先去承曜宫避险。” 秦宸章一边说着,一边“呼啦”一声抽出身旁郑意随身带的钢刀,眼睛通红,呼呼喘着气,“庞将军还在宫里,儿臣去召他前来护驾!” 景贞帝手都软得抬不?起来了,浑浊的褐色眼珠望向?她?,喃喃发不?出声音:“昭……” 秦宸章伸手攥住那只枯瘦的手,用力捏了下。 “父皇,珍重?。” 丢下这四个字后,秦宸章提刀就跑,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唯郑意和其他两位侍女跟上。 秦宸章并没有?原路返回,她?在这宫里长大,对这宫里的各处各殿清楚得很,很快便?寻一小道?绕去禁军营卫,路上正遇到疾驰而至的禁军。 “殿下!” 看?到为首之人,秦宸章才郑意身后走出,上前道?:“陛下已去承曜宫避险,潘绍兴,你取二人速找庞将军前去护驾。” “是。” 秦宸章翻身上马,声音终于轻缓,接着说:“其他人随我去诛杀逆贼。” 此时天空刚刚蒙亮,夜色和天色交织在一起,宫里完全乱起来,宫女太监们到处乱窜,南边甚至冒起浓烟,晨风起了,送过来一阵阵轻薄的烟雾和逐渐临近的呼喝声。 “诛妖道?,清君侧!” 秦宸章骑在马上,她?望着那在天空中?分散的烟尘,听着这些呼声,神情冷漠。 直到—— “襄王谋逆,已被镇杀!” 第一声还是飘忽的,似是错觉。 “襄王谋逆,已被镇杀!” 第二声蓦地变深了,如有?实质。 “襄王谋逆,已被镇杀!” 第三声如白日惊雷,震动骊京。 那是十万人的共鸣,即便?远在宫城之外,依旧震天撼地。 秦宸章收回视线,轻踢马腹,在这样的呼声中?蓦地出现在长生苑——这里是景贞帝平日修仙问道?的地方,不?久前,秦宸章刚拉着皇帝从这里逃出去。 如今苑中?浩大的道?台已被推倒,精致的供品散落一地,混合着人类的鲜血,被踩烂了,沾得到处都是。 宫墙内外还有?些列队的羽林卫,近三百人,黑压压的,气势逼人。这些人应该是刚到这里不?久,前一刻还在搜查皇帝的踪迹,但?现在他们都被那诡异的呼声震慑,几乎一动不?动。 秦宸章单手扯住缰绳,看?向?从殿内抢奔出来的襄王。 长生苑在宫里的位置极好,宫门正对东方,朝阳在天际冒出头,从公主身后喷薄出第一缕光。 宫里出现政变,秦宸章起得急,身上除却单衣外就只有?内里护身的轻甲,头发也只是束了起来,素净的近乎有?些冷,可偏偏她?又生就一张姝色绝艳的脸,逆着光,居高临下,睥睨众生,宛若神魔。 襄王面如死?灰。 苑中?不?止襄王和他带的羽林卫,还有?几十个大臣——那是今日进宫上朝的朝臣——燕国的朝会卯时开?始,襄王往皇城赶的时候这些人正在路上,刚好被堵个正着,有?跑掉的,也有?被裹挟进来的,或许还有?很多被杀的。 秦宸章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闪过,最后定在距离襄王最近的侍卫身上。 她?直直地看?着他,说:“襄王谋逆,已被镇杀。” 那声音轻得刚溢出唇就散了,却自有?十万人为她?鸣唱。 被她?盯住的侍卫瞠目,神情几乎空白,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突然提刀,一刀斩下襄王的人头。 “襄、襄王谋逆……” 他抓起那颗头,疯了一样往苑门处跑来,却并未跑出几步,就委顿在地,手里的头颅骨碌碌地往前滚。 长生苑顿时陷入厮杀。 有?人举刀攻过来,被禁军拦住,有?人忙着逃窜,转身往宫外跑,还有?的挥刀相向?,妄图以功抵过。 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腔,秦宸章却并未生出多少不?舒服,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心?脏,胸腔内的血液一下子流得很快。 “殿下小心?!” 刀锋随着示警呼啸而来。 秦宸章挥刀去挡,手臂震得生疼,来人一击不?中?,瞬间被旁边禁军斩杀,鲜血溅了她?一脸。 秦宸章连抹也没抹一下。 刀剑无眼,苑中?那些朝臣们遭了大罪,秦宸章提刀入内,目光所及之处不?少人都被砍死?了,还有?些在乱窜,里头靠近供台的那位朝臣穿着紫袍,此时正仓皇地靠着桌背,猛然间对上秦宸章的眼,忙高声呼救:“殿下救命!” 秦宸章走过去。 那人大喜,撑着地站起来,一抬头,“咕咚”一声闷响,头掉在了地上。 这钢刀打得真好。 第139章 古代宫廷39 太阳升起来, 杀戮却还没有停止。 燕国最尊贵的公主第一次站在众人面前,向?这座皇城展示着她杀伐果断的王者魅力。 骊京安静极了,街上空空荡荡, 唯那些身穿标志性工装的人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那是由公主府供养的十万劳役们?。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绿色服饰, 对?衫、长?裤、芒鞋,手持棍棒——为防止城里有人趁机作乱, 他们?被兵部?借调而来, 十人一组,百人一队, 在这座城市中巡逻,维持着京都的安稳——问天台下三年来标准军事化的管理制度让这群壮丁完全褪去了寻常百姓的散漫, 列队而行时,看起来比京中的巡哨人还要纪律分明。 与京都的噤若寒蝉成?鲜明对?比的, 是王府豪宅中的哀嚎。 秦宸章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不到一天?, 襄王及其?母族、妻族便都被屠戮殆尽, 依附襄王的那些?士族们?也无一幸免, 更不要?说直接参与政变的奉前程、彭胜等人,其?宗族家人几乎都被现场诛杀。 但清算还远不止于此。 第二天?, 秦宸章扶着?景贞帝出现在朝堂, 桌上摆的正是襄王的人头。 一年失去两个儿子, 即便是冷酷的帝王也不免掩面而泣, 说不出话来。 秦宸章让内侍将皇帝送回寝宫休息,而后于殿前向?诸臣昭告, 剥夺皇四子亲王身?份,削去宗籍, 贬为庶民,同时罗列逆贼罪状,命人严查乱臣党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人人都知道这是昭义公主在趁机消除异己、培养势力,却?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斥责公主逾矩。 皇子造反让皇室众族人一时间?偃旗息鼓,与襄王这位侄亲交好的诸位王侯个个都赶紧藏好尾巴,唯恐被涉入其?中。 朝堂百官更是损失惨重,政变之日,当街被砍死的大臣就有十几个,驱赶至宫中的那些?同样死伤无数,其?中就有文臣之首,宰相杜绅。 一场政变,让朝堂杜党几乎覆灭,杜党旗下幸存的人因为曾经与鸿文党交好,自然纷纷投奔而来。 而文臣之外,军中对?昭义公主的所?作所?为也保持着?默许的态度,燕国重文抑武已久,如今在京手中掌握实权的武官本就不多,其?中为首的一是禁军首领庞务,二是兵部?尚书郭熙。 禁军救驾有功,秦宸章一边对?禁军诸人嘉奖提拔,一边对?支离破碎的羽林卫收拢整顿。 至于郭熙,他在看过十万劳役令行禁止的行动作风后,对?昭义公主已经油然生出一股悚然。 九月二十三日,在襄王政变后的第十天?,秦宸章被加封护国昭义公主,封邑增至一万户,地位比同亲王。 秦宸章并没有很开心。 她做了那么多事,才不过与那几个愚蠢至极的皇子一样,凭什么? 若是时光倒退十年,十四岁的秦宸章一定会为此愤懑地睡不着?觉,可现在她不会了,她只会感激涕零地从皇帝手上接回圣旨,然后关上皇宫的大门,把那位至尊无比的天?子好好养在里面。 “青黎,”她搂住青黎的腰,晃,说:“我好想把你也带进皇宫啊。” 青黎哎了一声,按住秦宸章的手。 秦宸章抬起另一只手,往桌上一抹,把纸张弄乱,忿忿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这么对?我?” 青黎只好松了铅笔,说:“好,不写了。” 秦宸章哼了声,转头盯着?她,盯了两息,又凑过来狠狠亲了口她的脸,“啵”的一下,都亲出印子了。 “多久没见了,”秦宸章磨了磨牙,“我看你一点都不想我,说不定我住在宫里,你开心得很呢。” 青黎伸手摸摸她的脸:“怎么会,我也很想你。” “骗小孩,”秦宸章嘟囔,“一点儿没看出来。” 青黎失笑,手指捏了捏她的耳垂。 秦宸章也没有真生气,就这么抱着?她,眼睛往桌上瞄:“发去淮州的?” 青黎嗯了声,说:“杜绅出自淮州杜家,现在他身?死,淮州的局势一定会有巨变,我担心余船应付不过来。” 秦宸章伸手翻了翻,一目十行,还没看完就皱起眉:“这么点小事你也要?管?柳若林呢?” “也不能算小事,”青黎解释道,“明年南方开设新的市舶司,余船必然要?在其?中有一席之位。如今她虽然在南浙一带声名鹊起,但根基不稳,想要?更服众,就必须一步不错。” 景贞帝迷信道教,除了大兴土木、让众人给他找祥瑞外,还有一条就是出海求仙,秦宸章自然无比支持。 为此,南方航海业比往年更放开,秦宸章以朝廷名义陆续在南地设了数个造船工场,沉寂多年的水师也因此被京中看到。去年中,江淮水师提督方勇霖就因为往朝廷进献了只大海龟,而被提拔至水师大都督兼御营统制,堪称一带封疆大吏,至今为人称道。 但官场沉浮总归是表面上的事,底下的利益往来才是重中之重,航海业的开放意味着?水师可以有流通的升迁途径,可以堂而皇之地扩大军队规模,可以向?朝廷要?军资武备,而船只制造更是光明正大攫取利益的手段。 比如淮州、明水两地的造船工场,仅在景贞二十六年至今,就造船上千艘,其?中得利不言而喻。 而船只多了,南北两地的商业便越流通,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番博弈。 这样算来,余船的事确实要?归在小事里,但青黎清楚这位在南方水面上独树一帜的“余大娘”船王背后代表的意义。 秦宸章自然也清楚,所?以不再说什么,只是随手翻了翻桌上其?他的案卷——青黎的桌面带有她独特的案卷收纳习惯,每本册子的左上角都有醒目的分类标签,翻阅起来方便快捷,一目了然。 秦宸章翻一册,船舶升级建议。 再翻,新兴农作物?实录。 再翻,工人管理手册(新增)。 再翻,公共卫生一百条例。 再翻,火力纺织机(试用)。 …… 最底下的,甚至还有一本耕田沤肥十策。 若说秦宸章一门心思?在搞政治,那青黎如今在做的就是管理民生经济了。 秦宸章在权,青黎在利,朝堂上所?谓的鸿文党能抱团在一起听从公主府,又何尝不是归功于此。 秦宸章看了一会儿便收回手,唇贴到青黎的脖子上,叫她的名字:“青黎……” 青黎问:“怎么了?” 能怎么呢,不过是脱口想说些?抚慰的话,就像她面对?那些?官员用的手段一样,褒奖,拉拢,收揽人心,但那些?话又如何能对?青黎说出口? 秦宸章抓着?青黎的手,细长?的手指并不算柔软,指腹上还有因为长?时间?握铅笔留下的薄茧。 “累不累?”她小声问,问完了又觉得自己虚伪。 自己常住皇宫,却?把青黎长?留公主府,不就是因为她在宫外能帮自己做更多事,更方便自己里应外合吗? 青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抓了抓秦宸章的下巴,像安抚一只猫。 秦宸章阖上眼,停顿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政变死了那么多人,朝上很多官位空出来,宫里也生出许多事,后宫现在只有九弟一个皇子,皇上是一定会立他为太子的,前朝必然也是这么想,以后……” 以后又会是新的局面,争斗永远不会停歇。 “我知道,那些?朝臣现在奉我做护国公主,是因为他们?想借我的权力成?为新的帝师,成?为新的权臣。” “父皇快死了,他们?都认为皇帝一死,我一位无父无夫的公主,无论现在如何荣耀,终归都要?听从于他们?,即便最终不成?,也会比奉承其?他王侯国公容易制约。” “就像杜绅,我不杀他,早晚有一日他会杀我。”秦宸章依偎着?青黎,轻轻地叹:“可这世上,不止一个杜绅。” “青黎,你会怕吗?” 她那样问着?,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怅然和小心——或者说原本也不该有,她如今大权在握,一手掌握法则,一手挥舞长?刀——她在玩这世上最刺激的游戏,正兴致盎然。 青黎只是靠近她,就已经能感受到她身?上喷薄欲出的美丽,那是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近乎贪婪,经由鲜血的浸染和滋润,锋芒毕露,毫不遮掩。 “不会。” 青黎伸出手摸她的眉眼:“你是天?命。” 天?命注定,你会成?为一位帝王。 这一年冬至,朝廷按例举行祭天?大典,秦宸章穿上亲王礼制的冕服,登上高台,受百官朝贺。 作为交换,在祭天?第二日,朝廷颁布诏令,立皇九子秦元祐为东宫太子,大赦天?下。 东宫既定,人人都以为政变的余波将要?过去,未来会走向?光明,却?没想到真正的风云才刚刚开始。 悉数以往三十年,景贞帝于朝政上简称一个“庸”字可以概括,他即无经世大才,也无济民明德,而无才无德的最好证明就是他在没给百姓做出什么大贡献的同时,也没有给朝堂带来多少?灾祸,以至于燕国这些?年的朝政几乎可以用“稳”来形容。 燕国的勋贵大臣们?同样很稳,虽然宦海沉浮中的精明算计一应不缺,但动不动就陷入抄家灭门困境的委实不多。 所?以也在这样的平稳中,昭义公主不讲武德的铁血手腕打得众人毫无招架之力。 景贞二十八年末至景贞二十九初,不过半年,燕国朝堂上因为各种各样的罪名消失的面孔比以往十年总数还多,如此还不够,皇室都有几位国公被夺爵去官,京中半数之民都被波及。 幸存者求到皇帝面前,皇帝也觉得杀伐过重,命令公主宽厚以待。 公主从善如流,坦然认错之后,说儿臣府上有擅制琉璃的工匠,古有求仙白玉京,儿臣也想给父皇在问天?台上打造一座琉璃宫。 问天?台已经建了四年,地基一扩再扩,楼宇一高再高,景贞帝亲身?经历这场浩大工程的起末,对?其?期待远超常人所?想——他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可要?说耗万民供一身?的帝王奢华,他也只在此事上有过真切体?验。 景贞帝对?秦宸章的宠信,又何尝不是基于此——长?达四年的大兴土木,集各地名匠,聚全国财宝,耗费国资能以万万计,可民间?朝堂的压力极少?能闹到他面前,全是秦宸章在前一力替他扛下。 世人越攻讦昭义公主骄奢、残暴、专权,景贞帝越觉得她至忠至孝。 午后斜阳的时候,他甚至拉住太子的手,絮说昭义曾为他遍寻名医,为他广集祥瑞,为他舍命护驾,而后又命令太子发下明誓,百年以后一定要?善待皇姐,还让两人互相扶持,切勿互相猜忌。 年幼的太子喏喏应是,昭义公主同样泪盈于睫,心中却?想,皇帝老了,不仅老了,而且已经服老认老,因为只有老人才会有追忆往事,惶恐未来。 即将封顶的问天?台因为琉璃宫而再次开工,十余万劳役不仅没被散去,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收取流民。 护国昭义公主盛宠不衰,牢牢凌驾在燕国满朝文武之上,甚至于新春三月,正式进入宣平殿,临朝亲政。 一同亲政的还有太子,可太子太小了,又惧公主威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秦宸章入朝自然不打算做摆设,以她为首的鸿文党也同样急突猛进,刚刚参政就下发了一系列政策,有惠民的,轻徭役,薄赋税,鼓励生产;也有修法的,列以减刑,颁布赎罪;还有经济上的,重农宽商,增立坊市,开放水运;更有官吏调动,启用宦官,建立女官官制。 种种政令一发,朝堂几乎炸了锅,一为变革,二为利益,三为抗拒女主专政。 所?幸伴随着?政令而出的是酷吏。 酷吏震朝纲。 秦宸章从来没想过以德服人,她清楚,即便她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他们?也不会让一个女人踩在头上,甚至还会因为她的美德而将她斥为低下。 只有暴力才会让这些?人害怕,屈服。 鸿文党鱼龙混杂,上有趋炎附势的世家豪门,下有才志难展的寒门子弟,甚至还有一批有才无德的无赖地痞,但如出一辙的,这些?人都在朝中孤立无援,只有依附公主才能得以生存。 而在公主这里,他们?只有不断与其?他党派结仇才能得以重用。 如此互相反哺,这些?人终究要?成?为秦宸章手里最好的刀。 暴力之下先是一批官员下马——他们?公然抵制公主参政,大义凛然却?私德有亏,或许是其?个人,或许是其?家族,总有涉及违法乱纪之事,大理寺稍微罗织罪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其?捉拿下狱。 随即又取代了一批尸位素餐的——他们?虽没有奔走呼告,但消极抵抗,领命之后又不作为,好似如此就能限制公主夺权,可这世上从不缺想要?做官、有能力做官的人,鸿文阁青黎手中拟定能被公主所?用的文人名录几乎能覆盖整个朝堂。 剩下是大量愿意跟着?风向?走的墙头草——他们?是好人,暂且不论。 当然也有看好戏的,他们?认为昭义公主一介女流,不通世务,根本不知道一项政策真正能传达下去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比如那些?政令中的第一条,轻徭役,薄赋税。若说在这大燕,服徭役最重的莫过于问天?台,花费税资最多的同样是问天?台,昭义公主颁布此令,简直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基于此,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将此政令落实下去,好等来年工役无人,国库无钱,端看公主如何自处。 类似的言论飘到户部?尚书耳中,他也没有阻止,只是隐隐有个猜测,问天?台监工四年,公主府只怕早已敛财自丰,吃得盆满钵溢,再加上那无数的矿产,工厂,耕田,说是国之首富、远胜国库都不为过。 还有京都附近,被公主府好生供养多年,已经牢牢打下公主府烙印,如今扩至近十五万的劳役。 有人,有钱,有皇权盛宠——燕国境内,即便是东宫太子,也无法出其?锋芒。 景贞二十九年末,因为公主临朝而乱了整整一年的燕国朝堂慢慢平复下来,但那和平又实在浮于表面,像清晨凝起的薄冰,人人都知道它很快就要?被曝晒于烈阳之中,须臾间?便会消弭。 除夕的宴会上,久病在床的景贞帝被人扶着?坐上龙椅,抬头时才发现面前百官竟有一大半都叫不出姓名,不由得惊慌起来,问:“尔等何人?”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 景贞三十年,朝中百官还没有等到皇帝反应过来向?公主发难,问天?台率先竣工了。 那当真是一座此世间?绝无仅有的建筑,台大三里,高四丈九尺,前有明湖清泉,旁有巨石卧虎,后有群峰耸立,其?上王格珠楼,高逾三十丈,顶首坐一霜色琉璃宫殿,隐在云山雨雾之间?,晴空万里时日照其?中,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宛若蓬莱仙境。【1】 众人坐着?人工拉动的云梯上到琉璃宫,透明的玻璃窗外整个京都尽在眼帘,其?中房屋如豆,百姓似蚁,仅仅是看一眼,便像天?下尽在手中,情难自已。 景贞帝喜不胜禁,当下召百官同乐,一连饮乐三日,其?后更是久居于上,一为养病,二为求仙得道。 问天?台初成?,昭义公主风头比之从前更盛,朝堂明面上听从于她的官员十之有八//九。 如此到了六月,终于有人以献祥瑞之名上到琉璃宫,趁机向?皇帝进言,称骊京聚集二十万劳役不散,百姓们?怨声载道,大臣们?也担忧这些?人聚乱,会对?京都不轨。 景贞帝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其?实早在除夕宴上,他心里就已经对?昭义公主起了疙瘩,只不过刚好问天?台竣工,他即便有心,也不好在这当头拿政事问责秦宸章。之后这几个月,他也曾从旁警告过,时不时还会召一些?心腹内侍问询朝事,所?得答案均是无碍。 可不承想,问天?台竣工之后,那些?劳役们?不仅没有被遣返回原籍,竟然还扩张至二十万了! 秦宸章很快被叫到问天?台下,她没有直接上去,到地方后第一件事便是召来众羽林卫。 两年前,羽林卫参与襄王政变,全盘清算之后,填充上来的第一是公主府诸亲兵侍卫,第二便是政变救驾的那些?劳役。比之皇宫里庞务率领的禁军,这支全新的羽林卫才是她的心腹。 秦宸章命人肃清问天?台周围,严禁其?他人进出往来,又命令一队人马守在附近,而后才带着?侍从上楼。 楼上,老皇帝勃然大怒,不止为劳役,还为他身?边的那些?宫女太监——若不是这些?人都已经投戈公主,他又怎么变成?聋子瞎子? 秦宸章倒是一如往常,伸手轻抚皇帝后背,缓声道:“吴卿向?来爱夸大,言不由实,父皇何必为之动怒,伤了身?可如何是好?” “京中劳役不散,是因为儿臣在山石中发现一物?,混合黏土可得凝胶,用在城墙上可以将防御力提升数十倍,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先用在京城,所?以就命令这些?人去凿静山去了。” “骊京的护城河也多年未清理,如今都浑浊得不成?样子,每到夏日就散发恶臭,刚好这些?人在,让他们?清淤疏浚再合适不过。” “再说了,郊外还有那么多荒林,往年藏贼纳恶,骊京一出事,坏人就往里面跑,抓也抓不住,索性让那些?人全部?开荒,还能多收些?田税。” 秦宸章侃侃而谈,二十万劳役在她嘴巴里怎么会多,反而还不够用呢。 “昭义,”景贞帝眼球微微充血,喘着?粗气道:“京都聚众二十万,犹如,犹如卧榻之侧放置猛虎,绝不可,你快快驱散……” 秦宸章说:“父皇放心,就算是猛虎,这猛虎也被儿臣喂得体?肥腹饱,只要?旁人不去招惹,他们?绝不会主动攻击。” 景贞帝指向?她,指尖颤抖:“你……” “父皇!” 秦宸章看着?景贞帝,神?情依旧轻柔,声音却?蓦地加重:“父皇身?体?不适,朝中政事繁重,最是耗费心神?。吴卿今日上楼,不知是藏何等居心,竟以这等小事惊扰于您,实属罪大恶极。” “你你敢……”景贞帝几乎说不出话。 “如今父皇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体?,除此之外,皆是无足轻重。” 秦宸章按下景贞帝的手,说:“父皇应该知道,在您所?有的儿女中,儿臣是最希望您能天?长?地久活下去的人。” “儿臣是您的公主,没了您,就没了依靠。” “父皇,为了女儿,”秦宸章说,“要?好好活下去啊。” 景贞帝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张熟悉的脸,心底却?早已经被寒意爬满。 良久,他唇角蠕动:“为什么?” 秦宸章轻轻挑眉,一时竟是没说出话。 景贞帝口中发出赫赫之声,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里跌出来——他偏瘫之后,一直不良于行,也是因此,他才极少?出现在人前。 “为什么?”景贞帝追问,“昭义,朕对?你,对?你还不够好吗?” 秦宸章看着?他,半晌,轻飘飘地反问:“襄王当日谋逆,您为何不问一句为什么?” 景贞帝一怔。 秦宸章忽觉乏味,扯了扯唇,转身?,行至门口了又停下脚步。 “皇上,”她回头,说:“昭义只是我的封号,我的名字是宸章,您忘了。” 宸章类河汉,垂象满中州。【2】 二十六年前,骊京城里万众期待而出的公主,母后将她视为生命,父皇也喜于她只是个女孩,把她当成?此生佳作。 可这个男人终究因为猜忌害死了母亲,那之后,所?有的宠爱在她看来都是虚伪,不过是为了减轻负罪感,让他自己好受罢了。 时年十月,帝于问天?台驾崩,护国昭义公主秦宸章,携遗诏登基称帝,改元天?授,大赦天?下。【3】 万民没有因此欢呼,正相反,从这一年起,天?下大乱。 【完结】 第140章 古代宫廷40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风烈烈, 山河鸣唱。 秦宸章走进长兴宫,第一次以主人的视角审视这座燕国历代帝王居住的宫殿。 它足够高,大殿高逾十丈, 它足够阔,整整二十九根横梁才能撑起房瓴, 它足够尊贵,每一寸装饰都雕龙画凤, 天下万物以此为禁。 它们是众生高不可攀的皇家威严, 是臣民绝对不能?逾越的规制,是礼, 是法,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是千年流传下?来?的统治根本。 秦宸章站在大殿上,微微阖眼, 一边是万人朝拜,一边是大厦倾颓。 整个长兴宫静默无声, 近百名内侍仆从垂首而立, 却?连呼吸都像是被剥夺。 秦宸章抬眼。 “陛下?。” 严和稽首, 双手垂在身前,腰背深深弯下?。 “大典已?毕, 众臣已?经悉数安置, 太子也回了东宫, ”他?轻声问询:“一日劳顿, 陛下?是否现在就寝?” 秦宸章嗯了声,又问:“青黎呢?” 严和回道:“青姑娘在永安宫。” 帝居长兴, 后居永安。 秦宸章微不可闻地勾了下?唇,不愧是简在帝心的第一舍人, 这份揣摩圣意的天赋,只怕连久跟在她身边的郑意都拍马不及。 可惜,他?不是一条忠心的狗,不可重用?,只能?好用?。 严和也确实好用?,宫里?太监七千,宫女近万,招安了严和,几乎等于兵不血刃的掌管了整个皇宫,更何况,推重宫闱局自古便是皇权压制相权的不二法宝。 作为?跟随景贞帝半生的大内总管,严和同样是这宫里?看着秦宸章长大的那批人,他?本已?经很老了,年逾花甲,早几年跟着先皇嗑金丹,已?然眉发花白,如今竟然因为?官居一品、任朝堂郎中?令而生出?黑发。 权力,当真是这世上唯一的神药。 “去永安宫。” 夜静宫深,沿路走过,所有宫女太监皆垂首拜俯。 青黎正在沐浴。 秦宸章挥手让外面等候的宫女们悄声离开,然后换了呼吸,轻踩脚步,推门走进去。 永安宫里?的湢浴池比公主府的还要大,灯火通明映着一室富丽堂皇,热气氤氲,水雾弥漫。 秦宸章往里?走,忽而就想起来?以前的事,她停了下?,转而收拢起宽大的衣袖,抬起一角纱幔。 室内水汽极重,烛光在雾气中?似柔软的蒲公英,轻飘飘的晃着。 秦宸章等了两息,才?看见青黎从水里?仰面而出?,如墨的长发迤逦在她脑后。 那般模样…… 青黎很快便“看”过来?,声音像薄荷:“秦宸章。” 秦宸章轻咳,而后才?意味不明地“嗯”了声,松开纱幔走到池边。 青黎从池子中?间游过来?,水从她匀称的身体上分开,落下?去。 白玉石地砖上存的有些积水,秦宸章一身厚重的冕服还未脱下?,宽大的衣摆沾了水,沉甸甸的拖在地上。 青黎一只手扒住池边,指甲泛着粉,用?力时透出?白。 她问秦宸章:“你怎么总干些登徒子的事?” “哪有?”秦宸章下?意识反驳,转而又理直气壮起来?,说:“看一看怎么了,又不是没?看过。” 青黎仰着头,湿漉漉的一张脸,神情露出?些无奈。 秦宸章低头看着她,说:“你才?放肆呢,竟敢直呼朕的名讳,大不敬。” 青黎问:“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秦宸章说:“叫声陛下?听听。” 青黎眨了下?眼睛,沾了水后漆黑的眼睫,一簇簇的,长而上翘,眸子盛星流银,不染世间尘垢。 秦宸章被她那样看着,不由得抿唇,几乎要放弃了。 “陛下?。” 青黎开口。 秦宸章咬了下?牙根,过了会儿,径直蹲下?来?,指尖碰上青黎的眼睛。 “你这样,”秦宸章不由得绷起声线,沉沉地说,“真像一只水妖。” 青黎笑了笑,手指抓住她的胳膊。 秦宸章看的眼热,勉强忍了下?,继续道:“我今日登基,穿了冕服,戴了冕冠,你还没?看呢。” 公主登基,全城戒备,二十万劳役中?有十万人用?作公主私兵,被安排到京中?各大臣府邸控制朝臣家眷,严防有人在登基大典上作乱。 为?此,青黎甚至没?有时间提前进宫,一直在鸿文阁控制百官调度,今日更甚,直到酉时末,登基典乐结束才?入宫来?。 秦宸章带青黎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又垂下?头给?她摸了摸皇冠。 皇朝历代礼制的衮冕服,层层叠叠的铺金设银,唯恐不够华丽,唯恐不够威严,厚重的几乎透不过气。 “为?了给?你看这套衣裳,我一直都没?脱,可沉了。”秦宸章说完,这才?摘去头上象征天子的十二旒衮冕冠,想随手放下?,左右看了看地上积水,便又拿起来?,最后看向青黎,说:“你戴一下?试试。” 她动作快,青黎还没?来?得及拒绝,就感?觉头上一重,只好任她施为?。 “你没?有束发,所以戴着有点大,”秦宸章蹲在池边,用?一根手指撩开前面的白玉串珠,问:“是不是挺重的?” 青黎点了下?头,莹润的冕旒轻晃。 秦宸章笑起来?,就那么看着她,而后,突然单膝跪下?,伸手去捧青黎的脸,覆上双唇。 这一年超乎异常的忙碌,两人虽然同在骊京,可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更别说做些情//事了。 青黎一只手撑着池岸,一只手拽住秦宸章的肩膀,池水深,这个姿势并不容易使力,所以青黎只是轻轻含了下?她的舌尖,便游鱼一样落回水中?。 秦宸章差点被她带下?去,忙稳住身形,喉间却?深深喘了一下?,那是身体本能?而迫切的反应。 青黎摘了头上的冕冠,放到池边,一边“望”着她,说:“把衣服脱了。” 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 一件件王之吉服被随手丢在地上,很快浸了水,湿哒哒的贴着地砖。 “重死了……” 秦宸章抱怨,随后也没?从台阶处下?水,直接扑通一声跳进浴池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青黎往旁边躲。 秦宸章从水里?钻出?来?,看着青黎的模样哈哈笑出?声,晃了两下?脸上的水就靠过去。 刚一碰上,两人便粘在一起。 秦宸章紧紧抱着青黎的腰,胸口胀的几乎生疼,连带着声音都微微发抖,或许连她自己都很难描绘此时的心情,天下?她有,美人她有—— 她轻而慢的亲吻青黎的脸,语气克制,又隐约透出?张狂。 “青黎,你想要什么?”她问。 “你想要什么?”秦宸章抵着青黎的额头,催促:“嗯?” 高官,厚禄,富贵,荣华…… 又或者,皇后。 秦宸章说:“我都给?你。” 秦宸章盯着青黎的眼睛,胸腔里?一瞬间汹涌而来?的爱意冲的她眼尾泛出?红色,那感?觉并不是痛苦,反而像是过于愉悦,以至于不得不释放些什么。 青黎脸上却?浮现短暂的空白。 她想要什么? 她一开始或许是想要一个真相,可慢慢的,时间消磨她的生命,她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即便她也不知?道未来?迎接她的是死亡还是别的什么。 “我……”青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有你在,就很好了。” 于万千人中?坚定的走向前路,她并不觉得孤独,但这一程有你在,实在是很好的事啊。 秦宸章一愣,呆呆地看着她。 青黎弯了下?唇,抬抬下?巴,含住她的嘴唇。 后来?的时候,秦宸章偶尔会回想起这一天,回想起这一刻忽然而至的难过,就好像,她终于窥见了青黎尘封的悲伤和欢乐,可那情绪来?的太过猝不及防,转瞬间就消散了,恍若是错觉。 所以更多的时候,她只记得温暖的水,纤长的指,青黎叫她陛下?,一声又一声,像勾魂夺魄的水妖。 再之后,她便累了,倦乏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躺到床上时才?想起来?,强撑着眼皮去推青黎。 “做我的皇后……” 青黎好像嗯了声,然后侧身,胳膊压在了她身上,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睡觉。” 天授元年始,秦宸章是真心觉得自己能?立青黎为?后的,千百年来?第一位女帝,登基时才?二十六岁,她如此年轻,在她心中?,她已?经掌握这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利,所有人都应该贯彻她的命令,服从她的意志。 这原本是理所应该的事。 可她又过于年轻了,又走的极顺遂,她还没?来?得及积攒更多的经验和人望,她还不知?道,那一套传承千年的纲纪伦常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它们根深蒂固,几乎是历代王朝存在的根基脊梁。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只是“第一位”女帝? 诚然,秦宸章确实占据天命,所以这些年她没?怎么生过病,意外从没?有降临在她身上,景贞帝没?有提前死,燕国境内虽时有小灾小疫,大体却?是风调雨顺,她的弟兄又生得那般愚钝—— 而她,聪慧,健康,精力充沛,野心勃勃。 任何一位皇子像她这样,掌握了骊京,就等于掌握了整个燕国。 可她不是皇子。 秦宸章并不是一味用?酷吏治国的,早在景贞帝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准备一切。 对朝臣,她极尽笼络,给?他?们加官进爵,增加月俸。 对宗室,她为?他?们开放了大燕立国以来?最多的高官岗位,类似于太师、太傅这样没?有实权但名望至高的官位统统被他?们包圆。 对边关?,她权衡一个月,才?敲定让姚少棠老将?军前去坐镇,历经两朝的老将?,中?正,固执,恨突厥入骨,她笃定即便国内大乱,这位老将?也不可能?冒着突厥趁机进犯的危险率边军参与内斗。 还有那座问天台——问天台的建立,除了做祭天道场,另外一个作用?是为?了固本积财,所以四丈九尺的高台之下?其实是一个巨型仓库,专门为?了给?皇帝贮藏珠玉钱帛。 如今,景贞帝死了,那便是秦宸章的私库,又或者说,在好几年以前,问天台下?就已?经在持续接收她从各个矿场拉来?的铁器、生铜,要不然,京中?二十万劳役摇身一变成私兵,哪里?来?的盔甲,哪里?来?的长刀呢? 除了这些,还有堆积如山的粮食和布帛。 这些年,公主府借着给?劳役们吃饭的名头广交粮商,除却?明面上的,私底下?的粮食交易中?,国内最大的买主,就是公主府。 青黎说,单单问天台下?现存的粮食,就可以供那二十万劳役吃一年,若有一日骊京被困,能?帮京都百万人口撑至少两个月。 秦宸章曾不以为?意,燕国国力虽已?经在走下?坡路,但此前百年都相安太平,骊京更是国都,除非她当真胡作非为?,折腾的整个燕国天怒人怨,否则,怎么可能?会落到京都陷落的境地? 可事实上,自秦宸章登基,舆论只压制不到一月,就轰然爆发。 雪花一样的奏折文书?从各地飞向骊京,下?到九品小令,上到一品大员,皆是拒绝改元天授,质疑先帝遗诏,愤于女主专政,其中?言辞激烈,已?经堪比征讨檄文。 十二月,有一东州小吏进到京城,于宫外怒骂公主临朝,迫害皇储,弑君矫诏,窥窃国器。 来?年二月,秦氏英国公联合朝臣十七,当朝逼宫,命皇帝还政于东宫,权归太子,至二十六日,皆杀之。 三月,东静王、义丰王等宗室十二人因涉及谋逆而被诛杀,原废太子、襄王府上五子一并杖毙,其亲党逾百家悉数遭捕,不得生还。 五月,临南刺史发文到骊京,说今年送贡品的队伍中?途被劫,后无以为?继。 八月,突厥开始频繁骚扰边境。 十月,均州秦炳——按血亲算,他?跟景贞帝是堂兄弟,扯着匡扶皇室的大旗,起义了。 这是秦宸章当政后第一个公然造反的,闹腾了两个多月,纠集数万人,后走至谝州因乱杀平民、胡作非为?而被当地城守尉就地镇压。 十一月,北方有十三地以遇上天灾为?由,拒绝向女皇缴纳赋税。 十二月,年关?将?至,自各地来?京朝贺的官吏、贡品锐减至先帝时的三分之一。 再至天授二年,更是以邓州刺史、俦王秦显共同起兵举事开年—— 即便青黎不做劝诫,秦宸章也知?道,立后的事情绝不可以在这时候提及,甚至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忌别的事,只是在不停地杀人。 而皇宫里?名义上的另外半个君——太子,却?躲在东宫不敢出?来?,他?是先帝第九子,秦宸章称帝时他?十二岁,生得健康,长得腼腆。 秦宸章并没?有打算直接杀了他?,因为?她登基的遗诏上写的是幼子孱弱,特许昭义代承大统,待元祐长成复以还朝。 秦元祐活着,是她特地给?秦氏宗族编织的一场幻梦,有他?在,至少能?帮秦宸章按住国中?一半臣民。 但这少年却?总觉得女皇时时刻刻都在谋划着要如何了结他?的生命,不过也或许是被吓破了胆,毕竟他?的母亲,先皇德妃早前因厌咒之名被召至长兴宫,而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大舅舅从东宫出?来?行至芳林门遭人鞭杀,二舅舅被人当街枭首,宗府满门都以谋逆罪下?狱。 骊京城上的朔风呼啸不止,刮的刺骨,入髓,细闻,会发现透着血腥。 新皇登基,清算旧臣,向来?是帝位更迭之惯例,但如此血流成河的,已?经是比同于开国之君才?会有的惨烈。 不过,也并没?有到绝境的地步。 作为?历代都城,骊京是四塞之地,阻山带河,进可攻退可守,同时也坐拥丰富的土地资源——有山有水有农田,即便最终发生战乱,仅割据此地,也能?称霸一时。 秦宸章戎装十万人镇守骊京,所以整个京都虽偶有逆反,但总体巍然不动。 而骊京至昭义郡,连同方圆数千里?,同样摄于女皇威严,都在老老实实地俯首称臣。 至于千里?之外,民间对公主登基的反应也远不如读书?人那般激烈,皇权至上的时代,无论你是公主,还是皇子,是皇帝,还是皇后,对于把温饱当毕生追求的普通人来?说,都是天的象征,别无二致。 说到底,这场争斗原本与平民没?有关?系,而仅仅是一场士大夫对女帝的讨伐。 若不是这些士大夫在朝堂上败了,哪里?至于让百姓裹挟进来?? 相比于这些人驭百姓为?牛马刀剑,秦宸章对百姓可就温和多了。 邓州一传出?逆反,她便遣心腹周守义、宦官韩全前去讨伐,同时以怜当地安分守己的百姓无故受兵乱之苦为?由免除三年赋税,连带着从前逋欠的赋税也一笔勾销。 镇压的军队与政令一同下?到邓州,双方交战不到三天,秦显即兵败身死。 周守义是先皇后的义兄,周家倾覆之后,他?们这群义子好生沉寂了几年,连姓都改了,后来?秦宸章得势,重聚周家旧部,这才?把他?们重新笼络在手上。 秦宸章在京城对百官士族施以刑法,周守义等人就是她的飞鹰走狗,指哪打哪,来?到邓州后也是一样。 既然逆贼主犯已?死,邓州其他?官员自然忙不迭的恭迎周守义的军队进城,却?不想,周守义持刀把这些官吏尽数都砍了,又破其宗族满门,将?数千具尸体悬挂在长街示众—— 邓州事变之后,燕国境内对女帝的征讨一时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秦宸章缓了口气,这才?稍稍将?目光放到政务上。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秦宸章拥有一个政治家绝佳的铁石心肠和雷霆手段,但并不长于政务。 她生来?就是皇权至上的受益人,同时也是皇权至上的践行人,她并不以苛待百姓为?乐,但也从来?不觉得受了万民供养就一定要回馈什么。 景贞帝晚年时大兴土木,喜爱奢华,无数人进言劳民伤财,恐伤国本,秦宸章当时固然是因为?要取信于先帝才?纳头领命,但青黎知?道,其实她对那些言论也不屑一顾的很。 所以在那个未来?里?,秦宸章称帝四年而终,委实算不得遗憾。 好在如今有青黎,她虽然没?有从政经验,但想来?这世上的事总也逃不过吃穿住行。 秦宸章掌权之后,朝廷便着力于提高农业生产,将?引进高产农作物和普及新的耕种?技术、工具作为?首要,还向各州县颁发了《农耕纪要》,令当地官员作为?劝农参考。 其中?最为?瞩目的是秦氏皇庄,毕竟在皇权时代,皇帝是这天下?最大的地主。 秦氏皇庄光在骊京就有良田数万顷,秦宸章一登基,皇庄中?便有一半耕田用?来?种?植公主府之前培育了三年多的红薯秧苗。 天授元年冬,皇帝祭天,将?亩产三百斤的红薯推恩为?吉兆。 南北诸地斥女帝妄言,不敬天地。 秦宸章暂且忍了,然后整装了一下?,将?京畿卫一带的军队饮食翻了一番。 至于“穿”,燕国织造业并不发达,布帛原材料多是丝、绵、麻、毛,其中?麻产出?最大,所以民间又以麻衣为?主。 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一家五口只能?凑齐一条裤子的故事在民间流传。 在公主府时,青黎就曾经开设纺织厂,如今不过是把规模变得更大而已?,再辅以火力纺织机的推用?,青黎确定可以改变此时的生产力。 在“住”上,青黎也没?有过多费神,秦宸章监工问天台,几年下?来?能?吃掉一大半的资费而不误工期,就是因为?用?了水泥和红砖替代木材。 还有那座琉璃宫,本质不过是一座玻璃房罢了。 而沥青作为?石油蒸馏过的副产品,做出?来?也并不难,又或者说,石油本身的价值远远要比这些衍生品要有用?的多。 基础欲望之外,自然还有教育。 鸿文阁被提高规制至鸿文院,同时增设大学士、博士、中?书?等官位,又分书?、礼、工、农、算等科,收录平民入内进读。 京中?另有学府国子监,长于经义辞赋,相对而言,鸿文院则更重于庶务实际,又因为?鸿文院的主人是公主出?身,所以这偌大的书?院同样招收世间女子。 后至天授八年,国子监二次改革,作全国教育行政统筹,而每州郡均要设官方鸿文院各地分院,以考试计,面向民间招收学子。 而天下?学子只有一位正统院长——秦宸章。 除了这些,青黎最用?心的大概就是医疗了。 她少时跟着素济道长学医,虽然没?有到至臻的地步,但也曾想过用?心此道,只是后来?秦宸章一步迈进朝堂,政坛诡谲之下?,她不得不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转移到公主府。 不过青黎也从来?没?有全然放弃,至少昭义医院已?扩建至整条街,如今已?经是京都百姓求医问诊的首选,甚至在燕国各地,都有听闻医院大名奔赴而来?寻求一线生机的沉疴重症之人。 骊京城现在大街小巷每里?设公厕,每月一次医疗卫生知?识普及,在妇人间广为?流传的卫生巾,高浓度酒精,轮椅……自然也都出?自于医院之手。 而青黎曾经集聚医女、稳婆开展的医术交流活动早已?经被太医令编汇成一门学科,并在医院所附属的医学院里?对医学生们传授。 秦宸章登基后,青黎对这些则更近一步,首先提高了妇科院各医女的薪资待遇,而后向各州县定了标准,让官方定期派医生探访孕妇,并派遣免费的医女协助分娩。 与之相对应的,是规定医女所经手的孕妇存活率和婴儿存活率,以百分之九十和百分之七十为?界,每提高一点,则月俸另增一两白银。 整体医疗环境底下?的时代,青黎并不觉得那些被冠以各种?秘术的骨、胸、内等科还需要她插手太多,倒是有些奇怪,为?何像女子分娩这种?几乎每个人都会面临的事,千百年来?都没?有更进一步? 青黎目不能?视,所以注定被很多事拦于门外,她能?做的,到底还是要依靠这个时代其他?人的共同努力。 她希望,被赋予高薪所带来?的职场竞争力和大数据记录,能?尽早打破这个局面。 秦宸章比她还期待:“生孩子这事儿还真是挺麻烦的,若我以后将?皇位传给?平君,她生个孩子就把命搞没?了,那可太不值当了。” 秦平君是秦倬温的孩子,早前随父姓卢,后来?秦宸章做了皇帝,就赐这孩子姓秦。 秦宸章在青黎面前一向口无遮拦,皇位传承这样的话随口就来?。 青黎虽然也觉得女子孕育危险,但并没?觉得这是个能?阻拦女子为?帝的根本性问题,摇头道:“历代帝王突然猝死的数不胜数,女子生育好歹还有好几个月的过渡期呢,也算不得局限。” 秦宸章想了想:“也是。” 她一时起意,倒也不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很快就抛之脑后,然后对青黎说。 “我打算征兵南巡。” 天授三年,秦宸章打算征兵南巡,倒不如说是想打架。 秦宸章说干就干,这一年直接朝民间征兵三十万汇编到京中?各地,而后于天授四年三月,下?诏率领四十万大军,七万战马,另带文武百官、道士、戏班,直接南下?了。 青黎没?去,她以参政知?事一职坐镇骊京。 秦宸章显然也是憋着气儿去的,这几年,她称帝称的并不顺利,秦氏宗族虽然被她杀了个干净,但骊京辐射不到的地方对她的敌意还是极大。 南北两地中?,时不时就有借口天灾、人祸为?由拒绝向朝廷纳贡交税的,秦宸章倒也并不觉得那点钱值得打一仗,但国内浮躁的氛围还是令她寝食难安。 倒不如来?一场南巡,一为?安抚人心,二为?政局稳定。 若真遇上“中?正不阿”的,那就打一仗。 为?了起到震慑效果,南巡安排的规模和规格都极大,四十万大军金戈铁马,浩浩荡荡,其中?光皇帝仪仗队就有四万人,从头排到尾要二十多里?长,而且所有人的衣着器物全都焕然一新,光鲜亮丽。 这次出?行也确实令南地诸人目瞪口呆,除却?兵肥马壮和皇帝那唯恐不够体现皇家威严的规格外,还有百官对女帝的态度,无论官居一品,又或者御史言丞,说是对其唯命是从,战战兢兢都不为?过。 南巡五个月回京,这一年末,南方赋税交的整整齐齐。 天授五年,秦宸章再次决定北巡。 这一年,青黎同样没?去,同样留守骊京,却?是以宰相位。 到这一年,京中?朝官几乎都出?自鸿文党,青黎本就以鸿文立身,如今任朝堂相位,自然也无一人敢致哙。 如此至天授六年,燕国南北两地均安,秦宸章这才?停下?征伐,着重于国朝基建。 但就当所有的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东宫太子秦元祐年至二十二岁,他?应是个卧薪尝胆的好手,多年名不见经传,一朝起复,竟然联合了半个朝堂。 不过,也同是天授十年,悬在骊京城上数十年的酷吏众臣因为?席卷进一场浩大的政变而全部终结。整个大燕都为?之松了口气。 以至于,燕国众人对政变第二年发生的一切事物都接受良好,报以祝福。 这一年,皇帝改元启明,予青相皇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