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姬》 1. 凶煞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蒹葭苍苍的九盈河畔。 “阿灵。”十七岁少年浅带腼腆的笑容来到玉延灵跟前,“你看。” 他半蹲着伸出了微微握拳的左手,右掌覆盖在上面,慢慢移开后,再展开五指,一只彩蝶扑扇着翅膀在他掌心间。 少年纯情无暇的眼眸掩在疏络的刘海下,偷偷观察着玉延灵的神色。 她笑得极为璀璨,明艳的阳光在她糯白的脸庞上镀了一层光晕,真的就像一块有灵泽的玉。 看她开心,他就欢喜。 忽然,玉延灵捧过少年的手掌,轻轻吹口气,让蝴蝶离开。 肌肤相触的温软,瞬间令少年抿唇低下了头。看不见表情,但绯红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情窦开来的心绪。 玉延灵本想告诉他:蝴蝶虽然漂亮,但不吉利,它们是短命、死亡的化身,以后别去抓它们,会触霉头。不过少年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让她不忍破坏。 玉延灵兴味盎然,双手支颐歪着脑袋,非要跟他对视,“丰夭夜,明天就是我的笄礼了,我披蓝戴银,你可得记着穿大红袍子来。” 她娇蛮地捏住少年的脸颊,还故意抖两下,“懂了没?” 丰夭夜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满眼星光潋滟。 红阳蓝阴,连理相生——这是奉神族男女婚嫁,传统的喜服颜色。 *** 翌日吉时。 峭壁铸诸神,连绵壁画精工彩塑,建筑恢弘的万象窟下。 神秘古老的巫祝舞后,一众乐倌高亢唱颂中,奉神族泱泱子民统统跪地朝拜。 玉延灵身披华艳蓝袍,贵气足仪,在舞倌的拥簇间,一步一步登上了祠坛。 即使不施粉黛,长发及腰未挽支钗,她依然风光霁月,一如天女居高临下的圣洁姿态。 这是玉延灵作为灵姬,享族中最隆重且独一人的成年礼,乃万众瞩目的焦点。 曲目毕,开始擂鼓阵阵,礼倌即高呼:“加笄——” 丰夭夜端持着卷云步摇莲华银穗冠,从洞窟内向外朝灵姬走去。 玉延灵背对着他盘坐在蒲团上,喜笑颜开,静待心中的红衣少年郎为她冠发插簪、画眉点绛唇。 如此一来,他们就是昭告了全族,一对佳偶牵成,姻缘既定。 原以为,她的子民们会投来祝福的目光,怎料一个个仍然跪地不起,哀容戚目,有甚者含胸躲闪。 “他们怎么回事啊?” 玉延灵下意识地向后瞥,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是一抹黑色。 她不禁郁闷,转身回望时,青丝被风吹在脸上缠乱甚是碍眼,都不及那人的失约让她发恼—— 映入眼帘的丰夭夜一袭玄青长袍,鸦羽领,镶珠鎏金冠扣束发,两条流苏垂落,眉心一竖黑色印记。 竟是奉神族族长的装束! 他此刻通身清贵疏离,哪里还有半点往常的天真年少。 “阿夜……”玉延灵摇着头,委实不明白当前的状况。 丰夭夜慢慢单膝下跪来,昨日左手献蝶的少年,今是左手呈冠钗的族长,再抬起右手——一纸符咒蓦地贴在了她的额前。 玉延灵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怎么敢?” *** 世说奉神族得鬼神庇佑世代繁荣昌盛。 然而,这累世祥和安泰之下,始终有户悲苦之家——玉氏。 玉氏一支曾诞生出了雪肤银发的女婴——相传此乃鬼神钦点的侍从。 那白女及其后人,每诞生出一个女婴,就意味着神陵需要更换新的守陵人,人们称之为灵姬。 历任灵姬在成人礼之前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宿命,她们会被保护得很好。 而且为了避免玉氏门人因私泄密,灵姬从一出生就被迫与家人分离,冠以护族英雄遗孤之名,吃百家饭,受百姓爱戴。 待到十五岁,行了及笄礼后,就是她们要孤身进入神陵之时,守护族人世世代代尊崇的鬼神。 若是能痛快一死也就罢了,一具冰凉尸体入棺,无畏无惧。 偏偏是要一个风光霁月了十几年的少女活生生走进去,又将在恐惧和孤独里穷尽一世…… 玉延灵一动不能动,睁睁看着丰夭夜为她描妆。 “你骗我?”她的一双黑瞳流转着,蒙上了氤氲水雾。 丰夭夜亦无语凝噎。 “时辰到——请灵——”礼倌催着流程。 八人抬着一座漆黑色轿子来了,轿体四面镂刻着凶神恶煞、百鬼众魅,轿顶上雕饬的一幢荒宅诡楼坐落在尸山碑林间。 整体阴气咄咄,谁人看一眼都会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丰夭夜面无表情地将玉延灵横身抱起,顿了片刻,在她以为事情会有转机时,他终究是将她放进了轿子里,然后纵身骑上黑马在前头引路。 浩浩荡荡的殡葬队伍,人均手捧一块石头,朝着十里开外的祭都崖行进。 唯独玉延灵在诡异幽闭的轿子里定若雕像,万念凝固。而符纸下,她的眉心处,似有什么印记要隐隐作现。 直到礼倌高呼:“入陵——” 轿子抬起来了,那一刻失重的沉沦感让玉延灵觉得身子一直在往下坠落,如临无底深渊…… 约摸颠簸了两个时辰后,轮到献祭仪式了。 丰夭夜把她放进冥棺里,玉延灵在他耳边放话:“你若有苦衷现在就说,否则……” 他不答,撇过头去,徒留一个决然的背影。 玉延灵的愤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尖叫着振开了咒符,凄厉的声音使得在场的众人耳膜破裂流血。 丰夭夜也不例外,他在痉颤中急急布下血阵,将想要爬出棺椁的玉延灵重新镇压了回去。 紧接着,一块石头穿过密集的阵光,狠狠砸进棺材里。 丰夭夜登时捂住额骨,仓皇地跑了。 与之同时,玉延灵的眉目凹陷了一大块,触目惊心,整只眼睛里充斥着浑噩血雾。 她只觉得整个世界在顷刻间坍塌了,看不见那瘦瘦高高的少年,没有人帮她顶住塌下来的天,断壁残垣全落在她一人身上。 三颗,四颗……无数拳头般大的石块像冰雹从天而降,夹杂着奉神族子民因用力投掷而发出的窸窸窣窣声,砸得她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阿夜……”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呜咽着,唇齿都被砸烂了,碎成肉沫堵在咽喉,鼻腔充满了血腥,石子阻绝了空气,她吸不进来呼不出去。 为什么要这样?那些把她当公主一样宠护的人们怎么变成恶魔了呢? 她的忠仆怎么就变成恶犬了呢? “羁魂——” 玉延灵听到了打桩的动静,掷地有声中,呢嘛咒文绵绵不绝地撞入耳蜗。 恐怕是请来拓灵师再度布阵,这真要把她打入地狱永不得翻身吗? “封棺——” 就这样,最后一丝石缝间的微光也灭了,抽走了最后的空气,玉延灵迎来百年的黑暗与窒息。 苍穹上,月轮隐匿。 似有双无形巨掌拨动了流云的速度,匆匆抟聚着,像是神仙施法,急急密密擦出霆霓要威慑什么。 壁立千仞下,一处规模宏大的墓葬地灵异澹澹。 “阿大,冲破这座桎梏,我们就自由了。” 一道空远的声音在沉沉死寂里传响,回音缥缈。 墓中九曲通幽,一望无边的画壁上神佛法相恢宏壮观,八方镇墓俑鬼气森森,金山银山玉器琳琅堆垒间,足足摆放了九十九副建木冥棺。 “阿大,出来吧!阿大……阿大……” 那阴恻恻的呼唤频起。 *** 拓灵司观台。 一五 2. 阴元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高鼻深目的银灰衣男子就从石头后边走来,掌中持一片形似月亮散发着皎洁光晕的器物。 他单膝下跪,双手将其奉上,“灵姬大人,请笑纳。” 此乃阴元,好比活人的心脏可造血而生,它能够帮助灵体吸纳炁源塑造肉身。 东西很好,人嘛,并不认识。“你是谁?”玉延灵审视着他。 “在下松亭盖,乃拓灵现任掌司。”男子骨骼轮廓深,给人一种秉节持重的感觉,“不过,我不会对您不利的,这点还请灵姬大人放心。丰族长于我有救命之恩,为偿还恩情,我遵从他的叮嘱,在此等候您出陵,交与此物。” 玉延灵怔了怔,“他人呢?” “九十五年前就重疾难愈……病逝了。” “什么病?” “据说是心病。” “埋在哪里?”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丰族长把此物交托于我后,只言他大限已至,要自己寻个地方等死,不让任何人跟去。后来,有人说看到了他的遗体暴露荒野,于心不忍,就地给他埋入黄土。” 接过阴元,玉延灵把它隐入自己魂体之中。“呵,我入陵后才五年他就死了?丰夭夜竟然只活到二十三岁,真是报应。当初害我万般苦,却又留了今日这一后手,怎么,他也知道死后无颜见我?” 端看这男人三十岁上下的音容,却说百前就与丰夭夜有瓜葛…… 想必也是个偷后辈躯壳而长存的灵体,表里不一之徒。 玉延灵冷笑:“死不好好死着,一了百了多好,偏要逆天而行,多活这么些年,还背叛了司门出卖弟子,你可后悔?” “不悔。”松亭盖目光坚定。 “很好。”玉延灵对着神陵的玄铁巨门五指虚张,隔空抓握出大量新魂。 看那还未散形的魂魄轮廓,正是闯入墓中意欲除邪的拓灵师们。 他们挣扎着想要逃脱掌控,但被玉延灵释放出的阴炁碾成雾弥,丝丝缕缕尽数融进她的魂体里,没入那枚阴元之中——经由灵魂的填充,它越发盈满。 好比黄昏时出现的月亮,薄弱残缺,渐渐的,苍穹越黑,它越发明晰透亮。 玉延灵的魂体也逐渐有了形容。 “还不够吗?”松亭盖望着那抹娇小的玉白色身影,露出了关切又敬畏的神情。 “远远不够。” “那我再去召一批弟子来。”说着他就要动身。 “不必。” 松亭盖讪讪地低下头。 玉延灵仍在汲取大地的阴气,时而发出轻不可闻的□□,很是魇足。 天雷仍在积云里轰动,甚至放射出撕裂天际的四方闪电亮如白昼,俨然是一种警告。 玉延灵不得已停止了吞灵,一直在旁边舔伤的龙鲤这才吱吱两声,蹭到她身后。 它也怕雷,成了精的动物稍有不慎就会遭雷劈的。 好在他们地处萧索,没有参天大树,不至于引雷自杀。 若是杀生沾了人血,那就怎么也逃不过五雷轰顶,只得硬扛下来,能活便成妖,撑不过就是魂飞魄散。 玉延灵四处观望,忽而遥指远方,对比奉神陵所在的野风荒草,悬崖萧肃,那里看起来是个河流逶迤,层层叠嶂的风水宝地。 “松亭盖,你帮我带阿大去那儿,给它找个清幽的洞穴再修炼几年。希望下次见面,它会是个漂亮的人儿。” “那你呢?” 她自是要去掘丰夭夜的坟,鞭他的尸! 当初奉神族部落的所在,距离神陵足有十里之遥。 玉延灵眼看着就要抵达万象窟,突然发现有一道无形的力量阻碍了她前行。 是当年奉神族人让拓灵师布阵,把她抵挡在族外了吗? “丰夭夜,我会找到你的,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挖出来做成尸傀,让你永生都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玉延灵盯着远处坐落在黑暗里,毫无人烟的奉神部落,恶狠狠地发誓——她绝不善罢甘休。 可眼下她急于修成一副新的肉身,只得悻悻地往回走。 *** 不知过了多久,玉延灵晃荡到一个小镇上,这里的静谧跟墓里的孤寂完全不同。 冰冷的青石板路在灯笼暖光的映照下,都显得有温度。 她途经一户人家时,便停着不走了。 一张美人脸透过半掩的宅门瞪她,“脏东西,滚远点,不然老娘吃了你!” 话音刚落,她的眼睛瞬变幽碧猫眼,凶光毕露。 玉延灵仿佛听到了个笑话,以鼻嗤之,“你是怕我跟你抢食物么?这宅子里就一个老头,气虚若无,吸了也是白吸,我若是要,过两日等他死透了再来吃他的魂魄也不迟。” “你在口出什么胡言!”美人气结,一把拽开门跑出来呛嘴:“你才死透了,我相公他长命着呢!当下不过半百岁,肯定还有几十年才寿终正寝!” “哦?你们是一对儿啊。”她还以为这只猫妖是来噬人精气的。“可惜,区区肉体凡胎不自量力,敢在极阴之地建宅,纵使这宅主官运亨通,近天子龙脉,此番好气数用几十年的时间也差不多都给克完了。” “孤魂野鬼,休要诅咒我家相公,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里很有趣,过来瞧一瞧。世说玄猫是吉,镇邪避灾,为主招财。我一只孤魂野鬼为何能近你身而不得压制?” 玉延灵挑衅似的更加靠近美人了。 “……” 那美人呼吸急促,心底确是认了眼前这缕游魂的说辞。 她的相公玉令秋是当朝护国公,自从娶了她之后就处处不顺—— 蒙冤入狱,被投毒暗杀,尽管后来昭雪官复原职,却再不得皇帝信任,挂了个高位虚权,长期居乡养老;且体内余毒未尽,她日夜施法清除也仍未根治;他喜孩子,而他们至今膝下无子。 “你……真能看到我相公的寿限?” “我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太知道死人的味道了。你也能闻到,只是……” 玉延灵抬起通透的手,五指虚张,瞬时有一股幽异流光直奔那美人,融入她的肌理,再传导了某些微不可见的莹点回到玉延灵掌心。 “梵阴术,你被这东西扰乱了元炁,导致阴不阴阳不阳,是驱不走邪物的。” “我没太懂。” “是一种咒,会害你丧失妖觉,且引诱更多的邪祟近身而不自知。”说完,玉延灵倒觉得哪里有古怪。 那美人同样疑窦丛生,“不对啊,照你的意思,我又怎么看得到你呢?” “我是正大光明停住给你看的,又不是趁你入睡鸟悄地来。不然,你岂能发现我。” “那谁会给我下咒啊?”美人向玉延灵投以惊慌的眼神,但来不及再细究,就听屋内传 3. 玄猫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她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坡,席地而坐。 玉延灵挑掉身上的干泥枯草,拢了拢衣摆,很宝贝地把它拥进怀里枕起下巴,“……我没有家,也没有人要,自然沦为乞丐了。” “我信你个鬼。”苗吾抠着芊芊细嫩的手指故作漫不经心:“少卖惨了,你要是饿了没地方去,偶尔上我家来吃饭也是可以的,就当还你帮我弄掉了那什么阴术的情。” 昨夜,她也是嗅到了似乎是在家宅地底下暗潮涌动,一股前所未闻的滔天盛阴之气在慢慢减弱。 惊惶之余,她发现自己的妖觉回来了,想了一晚上没想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怕自己离开相公去探查情况很可能是谁人设下的调虎离山计。于是抑制好奇心,辗转反侧难眠也不肯出房间半步。 直到方才见游魂已成人形,她了然了。 世说动物成精,吸阳气激增修为成妖可变出人身;鬼煞也同理,阴气越重,灵炁越深,到一定程度上就足有化形的力量。 玉延灵定定地看着她说:“谢谢,不过我是想让你收养我。” “……”苗吾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还挺惹人怜爱吧?一路上,有好多大人都要带我回家呢!”玉延灵俏皮善睐地炫耀着自己,仿佛那副落魄样儿还是块蒙尘的金子。 果然是装的,“我就知道。”苗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嘁,凡夫俗子多滥情,他们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唯恐避之不及呢!” “那你家相公怎么不避你?” 苗吾抻直了脖子,骄傲地说:“因为他与众不同!” “嗯,看来是个开明的人。”玉延灵点点头,像在思虑什么事,“反正你们膝下无子,你相公也老了,这辈子想要个亲生的娃娃是没希望了,不如就收养我。” “喂,你个阴间人只会说鬼话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一击即碎。 苗吾气得炸毛,眯起幽森阴绿的眼睛,“就算我相公真的时日无多,那又怎样?我还能活得长长久久,我可以等他转世投胎,再续前缘,这辈子不能有孩子,就等下辈子。” “指望下辈子?人真的能投胎转生吗?就算能,你敢保证你今世的相公来生一定会再爱上你吗?”玉延灵很认真地问。 毕竟,她曾经认为是天底下最可靠的人不也将她置于死地了。 苗吾发自喉咙的低吼警示玉延灵她现在非常想咬人。 玉延灵视若无睹,仍一副巧笑嫣然的轻松模样。 不过她又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一百年前这座小镇的毗邻之地生活着奉神族的子民,他们世世代代都依赖于将每个玉氏之女献祭给鬼神,从而求得风调雨顺。” 苗吾一时反应不过来要不要继续凶着,倒是一张嘴已经缓和了态度:“这事儿我知道,我相公跟我说过,他就是玉氏后人,最痛恨奉神族了。诶?你说你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不会是从……” 苗吾恍然大悟,昨夜早些时候明明还圆月高悬,突然间就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她以为是拓灵师又练出了什么逆天的法阵,偷偷跑出来观察了老半天,见着是神陵那个方向气场诡谲。 “那你跑出来是为了报仇吗?报复奉神族人?据说他们早就灭亡于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雨。说来也怪,县志记载说,那看起来就是同往常一样的雨水罢了,却能侵蚀万物,不仅草木,连石头房子也能融化。 乃至于人,沾到了也会像火烧火燎一样肌肤溃烂,伤患蔓延到四肢又深入骨头里,最后整个人都会烂成渣子。” “所以,他们为躲避这场怪雨,悉数转移到地下。却最终还是死于非命。”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昨夜我就发现你家不对劲,潜下地底一看,是一处巨大的墓穴,约摸所有的奉神族子民死后灵魂都被禁锢在那。他们的头颅被搭成一座祭坛,骸骨都被烧成灰烬装在镇墓兽的空心身子里,以此摆成的死阵困住他们自己的灵魂。 而且,你姥姥的尸体就在祭坛中央。它身上的玉石坠子印刻了奉神族苟延残喘的最后几日。” “什么?我姥姥?你认识我姥姥?” 叫苗吾这么一惊乍,玉延灵猛然通明了萦绕在她身上的一种晦暗的怪异感—— 回忆她生前不过十几载的人生,终日在奉神族里锦衣玉食,不曾到外界,在神陵里也是沉睡了百年之久,怎的凭空生出了诸多匪夷所思的记忆? 比如苗吾的姥姥,她能清晰地认出那是一只名为苗玄的千年猫妖。 还有尸傀、梵阴术,这都是她脱口而出过的字词,她深知这些为何物,却偏偏不记得是从哪里、在什么时候了解到的。 她是谁?真的只是玉延灵吗? “打我记事起,姥姥就在我身边照顾我从不曾离开,直到十年前她匆匆下山再没回来了……你能认识她的话,岁数应该比我大很多呀!” 树有年轮以记龄,人有印堂为上丹田,超脱常人者在此穴里能凝聚出长生延年的内丹,所以要想知道她的年纪,就得通过眉心处探查。 苗吾伸手轻轻一碰玉延灵的额头,妖觉就有种被猛然灌溉了深厚又古老的气息潮,让她承受不住。蓦地抽回了手,苗吾大大地喘了口气,忙问:“你,你活多久了?” 能让三百岁的猫妖都惊诧的程度,果然她还有着更为长远的过去?只是她搜刮良久再没任何多余的记忆了。 也罢,既然重获新生了,她的身份待来日慢慢探索也不迟。 “带我回家好不好?我饿了。”玉延灵歪着头,又乖又萌的眼神迷得苗吾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玉宅。 回来路上,苗吾途经酒楼,进去点了几样菜品吩咐送到将军府上。 “这些你先吃着,要是不够,我差他们再送来。” “谢谢你。”玉延灵埋头使劲吸着佳肴香气。 苗吾见她这么诚恳,扬眉舒了口气。 不得不说,玉延灵挺讨喜的,如果是个普通乞丐的话,真把她当女儿来养,一定乐趣横生。 只是,她这恶鬼食香的吃法恐怕会吓坏相公吧? “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满桌的菜肴已经失去了色香味,令人毫无食欲,玉延灵双臂交叠的悠然模样,看来是吃饱了闲来听听逸事。 苗吾的相公已经知道她是妖了,她又何须一回来就伪装成老妇人? “这可说来话长了。我第一次见到我相公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岁,但那股子策马奔腾骁勇善战的神武气概一下把我迷住了。我原以为他是个大老粗,没想到对我这样的小动物特别温柔,每天回营帐就抱着我睡觉抚摸我……” 4. 玉氏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惊得苗吾目瞪口呆,她那头发花白的老男人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卑躬屈膝?不对,刚才在后山的一番探查可知,其年纪也相当古老了。 再看她相公毕恭毕敬地朝着玉延灵行了叩首大礼,悲呼:“侄孙儿玉令秋,拜见曾……曾……” 玉氏后人吗?该是什么辈分来着? 玉延灵入陵时才十五岁,加之举族上下都瞒着她还有生身父母以及一干亲戚的存在,她并不懂玉家族谱关系何如了。 无奈地压压手说,“别曾了,太多辈,数不清的。” 苗吾杵在一旁,半天也没缓过神来,还是玉令秋拉扯她的裙摆提醒道:“娘子,快跪下,这是我们的……姑祖母。” “啊?”迷迷糊糊的她只得夫唱妇随,“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还给你捡回了一个祖宗?” 根据族谱记载,玉氏门庭原来也是奉神族子民,同在赤壁丹崖地带和睦共处着。 但他们家竟生出了个通体白化的女婴,巫祝预言此乃不祥之人,于是,举族发难将玉氏逐出族外。 后来的一阵子里,果不其然天降灾殃,山林里的火山频频喷发,摧毁了很多房屋,死了很多人和牲口。 巫祝占卜通灵,说是神陵里的鬼神从沉睡中醒来,需要献祭鲜活的生命才能引起祂的重视与庇佑。 一开始是抓阄式选择幼婴,后来人们觉得这对孩子太残忍了,聚众起义了无数次。民心涣散加上灾害连连,整个部族几近分崩离析。 最后,不知谁人流传玉氏的白女是阴间使者,鬼神的侍从临世,若送进神陵回归鬼神左右,便能解除奉神族的危机。 就这样,族人又把玉氏一支请回了奉神族,并好生供养着白女,蛊惑她留下新的子嗣后,又入陵了度残生。 说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际个个都想要保住自己的骨肉,又想获得鬼神垂怜求取平安,就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了。 牺牲掉一个玉氏女儿,百户族人就能换取太平,也不用担心受怕抓阄会抓到自己的孩子。 到了最后,他们已然不管顾那是不是白女的后代,只要是玉氏女婴即可。 以至于诸多玉氏男儿一度都不敢娶亲,繁衍子嗣,就怕生出女儿来,害她穷尽一生都要在神陵里孤独着凄苦着度日。 怎料,族人威逼利诱,使尽各种手段,连下三滥的迷药都用上了,不惜囚禁玉氏男儿,一夜送上数个女人,就为了怀上一个流淌着玉家血脉的女婴。 “直到姑祖母成为第九十九代灵姬。 同期,玉氏人丁已经所剩无几了,大抵是知道很难再有玉氏女儿诞生,新巫祝却说要改为死祭,让姑祖母在入陵前夕受尽苦难,带着深深怨怒死去,这样她的阴灵就会在神陵里永永远远地侍奉鬼神。 自此,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再没有玉氏门人被迫牺牲。 直到天降怪雨,可怕到能腐蚀万物,奉神族又开始了献祭仪式。 我见过我祖父的遗物里留存着一张姑祖母的画像,还有一本手札,上边记说,也就是从那之后,玉家每每有女婴出生前,都会幸得姑祖母托梦,说要去后山找一只听得懂人话的龙鲤,跟着它爬洞走穴去到十里之外的一座小镇。 祖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照着梦里姑祖母说的去做,果真求得一线生机,他们把生下来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寄托在小镇上的好心人家里。 姑祖母,现在的西悬就是当初您指引先辈们逃生的小镇。 所有玉氏门人陆陆续续都迁移到了这儿来安居,也不知道有多少玉氏女儿改名换姓隐藏在此了。尽管时至今日,玉氏明面上只剩我这一脉,但其血统一定不会断。 是您,拯救了玉氏,让玉氏换一种方式得以延续!” 玉令秋心绪激昂,又想给姑祖母磕头。 “好。”玉延灵眉眼疏淡,敛起了稚气,真摆出长辈的架势来。“既然认了亲,我就当你们不嫌我晦气了,以后,同一屋檐下,同一桌用膳,可好?” “怎敢嫌弃,晚辈敬谢姑祖母的大恩大德还来不及呢!若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立马去置办来。”玉令秋早就想给她老人家尽孝了。 苗吾也挺身出来,“那我去招几个丫鬟仆人回来,相公一把老骨头了,别伺候不上姑祖母,还把自己折腾坏了。” 说着,老夫老妻相视一笑,眼神腻腻歪歪的。 玉延灵心中却是百般复杂,听得懂人话的穿山甲,那不就是阿大吗?还有她何时托梦于人了? 人会做梦,鬼会做梦吗?当然。 玉延灵在棺材里的一百多年,每每梦见丰夭夜的场景里,都是忍不住拿刀子扎入他的心脏,看温热的鲜血从他胸腔内喷涌而出…… 她都亢奋极了,伸手沾取他的血液,再放到嘴边舔舐个干干净净…… 可是托梦一法,她不懂的……罢了,大抵是后辈冥冥之中得到了上天垂怜吧! *** 入夜,玉延灵带着苗吾进入玉宅地底的墓穴。 她们一进来,群鬼震骇不已,发出像过堂风一样呼呼嗖嗖的声音时隐时现,如泣如诉。 “这么多阴魂!”苗吾不由得感叹。已而龇牙咧嘴就要现出原形履行玄猫一族镇宅驱邪的本职。 玉延灵及时拦住了她,“他们是我的食粮,不想我杀生给你将军相公带来麻烦,老老实实看你姥姥就好,其他的别管。” “是,老祖宗~”苗吾吃瘪,气鼓鼓地继续往墓室更深处走,“我姥姥呢?” “继续走。” 到了尽头,苗吾一眼认出来骷髅坛台上的猫尸,心脏像被人重重击打了一遭,疼遍胸腔。 她忙跑过去颤着手抚了一遍又一遍,“这真是我姥姥,我认得她的玉石坠子,她为什么会死在这?我在这里住了近十年,居然都没发现姥姥就在我身边。” 玉延灵淡然:“你姥姥留了一段记忆在坠子里,先看看吧!” 日落星起,更迭不过二轮,一个部族就已人去楼空,只剩下蛮烟瘴雨…… 一个月黑风高夜,荒岭起尸…… 苗吾看到的画面没头没尾又摇摇晃晃,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她从中得知了两点——“我姥姥最后的两条命,一是丢在了那场怪雨里,一是留在了这里,她是为你而死的?” 苗吾看向玉延灵的一双眼睛泫然欲泣,带着几分困惑。 “我也不明白自己跟她有什么关系。” “对了。”苗吾想到了什么,“姥姥曾经说过,我们家族里一直传承着一个信条——凡苗氏子孙需谨记,若能遇见一个眉心有一簇神火印记的女人,务必终生追随于她,为她赴汤蹈火,乃至献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姥姥失踪 5. 尸傀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丰夭夜!他没死,她找到他了! 这是个光着膀子,浑身污泥的少年。 玉延灵拆开了笼子,把他扶起来。贴着他臂膀的手指上,粉白的圆弧指甲突然变得长而尖利,将将掐进他的皮肉里。 “是谁把你扔在这的?要做什么?”她挂着虚伪的关怀,黑色双瞳沉得像抹不开的墨,黏斥着恶意。 少年低着头默不作声,眼神疏离得很。 玉延灵歪着脑袋,去对上他的视线。 从前那双一盛进她的容颜就会变得温柔喜悦的眼睛,现在充满陌生和蒙昧。 怎么回事?玉延灵消缩了指甲。 “你叫什么名字呀?” “……” “你家住哪儿?” “……” 少年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脏兮兮的,又老实巴交一声不吭,任由玉延灵上下打量着。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失了魂一样。 玉延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她一边审视少年的神态,一边解开自己的斗篷给少年披上。 雪银底子绣着蓝花鼠尾草,两种冷色,搭在他身上就显得多了几分清贵,好像落魄的小公子。 玉延灵心尖又一阵触动…… 他原来可不就是富家少爷嘛!病殃殃的跟现在一样,淡漠孤冷,瘦弱伶仃,让人我见犹怜。 不对,这个画面又是从何而来? 玉延灵惊异间,想努力从脑中搜刮出更多记忆,却也只有在奉神族里,巫祝带着年幼的丰夭夜来到同样年幼的她面前,说:“灵姬大人,以后他就是你的贴身侍从。” 憨诚的模样很好玩,所以当年玉延灵很快就接纳了他。 收起缭乱的心思,玉延灵翻身上马,然后把手递下去:“你还是先跟我回家吧!明日想做什么,我再带你出来。” 见少年杵着不动,她干脆钳住他的肩膀往上一提劲。 少年还是傻眉楞眼的,没半点惊奇这仿若十五六岁的少女,力气会如此之大。 玉延灵看顾了一下少年是否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回头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异常,斜睨了盗洞一眼,其间草丛簌簌了两下就静止了。 在看不见的黑魆魆的洞中,不知名的生物在蠕动着后退,其形之大,似乎填满了直径约半丈的洞穴。 玉延灵主动让少年的双手环过她的腰去抓紧缰绳,自己则用脚轻轻蹬着马腹,驱使它慢悠悠地走。 拢上了半边天的黑云,遮住霞光,少男少女的身影与华灯初上的夜幕,犹如剪纸般美轮美奂。 *** 玉宅。 “小姐!怎么这么晚回来?老爷都急得要差人去找你呢!”几个丫鬟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小厮也早已备好粮草要过来牵引马儿。 “这位是……”他们一见自家小姐带了个泥野人回来,吃惊不已。 “去烧些洗澡水。”玉延灵利落地下马,转身又亲自接少年落地,好像一放开手就会摔了他似的,丫鬟小厮都没她手疾眼快。 “小姐,让剑剑带他去洗吧!老爷和夫人还等你一起用膳呢!” “不用了,我自己照料他。” 玉延灵推掉小厮剑剑伸过来的手,仿佛母鸡护崽的行为把少年搂在臂弯里。 他偏瘦,有衣物裹着,就看不出精劲薄肌的轮廓,反而颀长得简直是根竹竿。 *** 浴堂外,丫鬟和小厮呆愣在原地,他们还是被小姐搡出了门。 两人面面相觑:“不是吧?小姐亲自给男人洗澡?那岂不是要看光光了?” “那泥人得是我们未来的姑爷了。”剑剑严肃地颔首。 “这……”小姐的眼光不能这么差吧?丫鬟扇扇颇为忧虑。 虽说少年像块木头,直愣愣的,到底还有羞耻心。在玉延灵“虎视眈眈”下,他穿着犊鼻裈进行淋浴。 玉延灵毫不避讳,用湿帕帮他一点点擦掉泥巴。很快,裸露出的皮肤竟然是斑驳的。 从遍地浑黄的泥水到渗透着血丝,玉延灵才发现少年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就像火烧过的纸印出不规则的烬纹,黑里透红,伤的很重。 尸傀! 他已经变成了尸傀! “你这是谁弄的?”玉延灵极力按耐住情绪,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细密连绵的创伤,“疼不疼啊?” 她多少有些明知故问,因为潜在的认知告诉她尸傀是没有知觉的,也就是眼前这个人完全丧失了痛感。 少女温凉的手指贴着他的皮肤,少年状似害羞,嘴唇微启,却也没说话,但会摇头回应了。 玉延灵记得这副隽秀的五官,乐起来就如含春灿烂。但现在不苟言笑的,显得很疏冷。 蹚进浴桶的时候,少年潜进水里才脱了裤子。还好是驱寒通利关节的药浴水,没那么清澈见底。 还知道保护隐私,那就没傻。 玉延灵伸手在水里搅了搅。 然后自己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浴桶边上,想了下,她一把捧住少年的脸,“你的家人呢?不管你吗?” “喔!快看,小姐亲上他了!”门外的剑剑激动坏了,还算有求生欲,不忘压低了声音。 投映在门扇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加之手部动作的摆放位置,看起来就像两人在亲吻。 扇扇倒吸了口凉气。 少年终于主动抬眸回视玉延灵了,紧紧盯着她看了片刻,发出沙哑的声音,“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能把你带回来亲自伺候着洗澡?玉延灵有了一种挫败和失落感。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跳,手还贴在少年脸上,俩人的距离近得只差咫尺就鼻尖蹭鼻尖了。 再往下扫,少年的身子在水中若隐若现……玉延灵面不改色,但怒火就是遏制不住地从心底烧了起来。 如若今天他让别家姑娘捡了去,是不是拜堂成亲也傻了吧唧地随人给他穿上婚袍送进洞房啊!就随便让一个陌生姑娘摸他身子,他怎么敢? 她想瞪少年一眼,却是饱含凄怨地愁视。随后踢开椅子推门跑出去了。 “咦?小姐!”扇扇见气氛不太对,下意识就去追她家小姐。 剑剑则进浴堂看顾少年,惊了一跳,“哟!还是个小白脸。”泥人洗干净了,就跟玉雕似的清俊可人,“难怪我家小姐会情不自禁。”他贱不嗖嗖地掩嘴偷乐。 少年对他视若无睹,一心泡着澡。 这水有了魔力一样,好像那个少女的手抚摸着他的触感,浑身痛痒慢慢在减轻,深邃的伤口如获甘霖的皲裂土地在逐渐融合。 果真像雕塑,冷冰冰的没人情味,剑剑瞅着少年如是想,不过他很自来熟, “哎,什么情况啊?我家小姐被你气跑啦?你拒绝她了?”剑剑一连串的问题,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在发现少年的身子遍布异样细痕的时候,他以为这是个被虐待的苦命孩子,“我滴乖乖,你这是咋了?树根长身体里了一样。” 少年掬一抔水起来,定定地看着,“这是什么?”他问。 剑剑晓得:“里边加了艾叶,生姜,石菖蒲等药材,驱寒排毒,活血化瘀的效果可好了。” 少年听了,捧水往肩上又多泼几下。忽而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啊?我家小姐吗?名字 6. 异兽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清晨,剑剑就扯着嗓子嗷嗷叫,说姑爷跑了。 “什么姑爷?” “哪来的姑爷?” “谁家的姑爷?” “听说邻街卖胭脂水粉家的姑爷失踪了。” “咿呀~肯定不是你说的这个。” 家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凑到一块了。 扇扇扛把扫帚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来,狠狠抽了剑剑一屁股。“还姑爷?瞎说什么!小姐都没发话!” “噢噢,我错……”剑剑双手合十,刚要虔诚认错,却见他们家小姐眉眼弯弯的从房里走出来,经过他们身边。 扇扇赶忙把扫帚丢给剑剑,跟在她后边。 玉延灵停住,转头来巧笑嫣然:“我自己去找他,你们没事就多备些甜食等我们回来。” “是,小姐。”众人毕恭毕敬地躬身。 剑剑撅起肩头故意撞开扇扇,甩旋着扫帚直奔马厩去,一边嬉皮笑喊:“小姐,我去给你牵马来!” 扇扇在原地郁闷不已。 *** 玉延灵径直来到昨日捡人的地方,那个盗洞中已然没了怪物的气息。 突然,马儿四蹄惊乱,连连嘶鸣,它感应到了某种可怕的存在。 而玉延灵早就有所察觉,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里有闷沉闷沉的动静—— 是个阴气极重的庞然大物在作乱。 不由自主地,脑海中就频频闪现出一个拖着无尽之长青丝的身影,仿佛经过逶迤万古的罪罚,周身散发着犹如浊浪滔天的啸杀怨气…… 玉延灵扶额,极力把恐怖如斯的阴影从脑海里甩走,然后把马儿留在原地,自己只身进入丛林。 远远就瞧见了少年身手敏捷,跨着修长的两条腿,三步并作两步攀跃到一棵参天巨树顶上。 一头奇形怪状,狮头牛角虎身,且长尾如巨蟒的凶恶异兽追在他后头,缠着树干也往上腾冲,将将逼近。 眼看着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吼出滔天恶臭和震感,近在咫尺的就要把少年整个吞掉,他突然松开耙树的手,蹬了兽牙一脚,借力把身子往外拐,然后自由下坠。 少年落点完美,贴着那巨型凶兽又长又粗的尾巴,像滑雪一样畅通无阻滑到了地面。 玉延灵扬眉,心生一计。 “你怎么又跑这来了?”她惊惕着脸,颠颠跑到少年身边,边扯他胳膊边喊:“这大怪物好像被卡住了,赶紧跑吧!” 少年紧绷的五官一见到她就放柔了,也仅仅是那一瞬,他又支起十二分的戒备:“躲,别出来!” 那丈高的异兽整条紧紧缠绕在树干上,一时难以脱身,遂而暴戾地绞碎了大树。 就在少年安置玉延灵将将藏进一凿树洞里时,顷刻间大量粉尘与木屑铺天盖地,视野里一片迷蒙杂碎。 玉延灵搭在少年背上的手指轻晃,一丝微光如蜉蝣滑动,立即散去了迷雾,完全暴露出他们的位置,异兽趁机龇牙舞爪地扑过来…… 少年以身挡着树洞,一支尖角登时贯穿了他的胸膛。 玉延灵睁大了眼睛,惊愕不已。 这次不是装的,她看到了少年痛苦的神情,扭曲的五官…… 他会痛?他不是尸傀吗? 千真万确,少年紧咬牙关,在异兽把角抽离出他的身体的同时,也难以自控地发出微弱的□□。 就在异兽摇晃着脑袋,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的时候,玉延灵把少年拽倒在地,自己跑出树洞作为诱饵:“丑东西,过来!” “不要……”少年捂着琵琶骨上血流不止的大窟窿,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 异兽已经把玉延灵撞飞出老远,又踏着死亡的步伐向她逼进。 少年强忍撕裂身体的剧痛追过去…… 突然又一阵地动山摇几近塌陷感的震抖,更为猛烈如回山倒海的尘土气流迸发开来。迷茫间,少年被两只柔软的手抱住,掩面扑倒在地。 许久,遮天蔽日的尘霾终于散去,玉延灵搂着少年坐地起身。 “你会死吗?”她通红的眼睛里噙着泪花,轻颤的手始终不敢触摸那血洞。“对不起……” “没事,不死。”看到玉延灵无恙,少年反而暗暗松气。 “吼——吼——” 那异兽深深陷进一个堪比天坑的深邃地洞里,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说明它也受伤了,但还活着,还在蓄势待发试图爬出来。 少年站定,猛地振臂撕裂锦袍,露出铮铮胸膛。紧接着双手飞快地结印,一轮布满古老符文的金色咒圈凭空显现。 随着金圈的光芒映射在少年身上,他皮肤表面不断渗出血珠,又一轮血色红咒在胸口成型,与金圈交相辉映。 与此同时,异兽咆哮着跳出深坑腾空喷发着血雨腥风,倒转回身…… 玉延灵在少年身后,死死盯着从天而降的异兽,眸光凛然,抬手正要制止它,但见少年咒术已经开大。 金红色的咒阵滋滋啦啦闪烁着雷电的威力,已而迸发出强劲的气流摧枯拉朽一般削去了异兽的力量。 如刃刮鳞,无数森森鬼气从兽身里飞旋出来,有的被阵法余威击中刹那间化为乌有,有的钻林入土,堪比泥鳅。 “赤寅术。”他怎么会拓灵师的术法?玉延灵再度疑窦丛生。 惊魂丧魄的兽之嚣啸声渐弱,风止林静时,那异兽骤缩成了一座半人高的石雕像掉落,深深埋陷在地洞里。 总算解决掉了麻烦,少年也被抽去了全身的气力,跪坐在地上喘息,冷汗已浸湿了鬓发,点滴落在鼻尖,点滴顺着面颊淌进线条分明的锁骨里。 病白的美少年,瓷娃娃一样易碎又冷硬。 一只蝴蝶飞来,玉延灵指尖朝它轻点,使之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炁灵掠过少年的面庞,随即他就倒下了。 她看了他一眼,便五指箕张在虚空中缓缓转动,气场变得愈发凌厉迫人。从而整片林地仿佛倒映在水中一样泠泠波动着。 咕噜~咕噜~ 一缕接一缕的,方才从异兽体内窜离的阴魂都被她收了回来。 啛啛喳喳的鬼哭鬼叫里,玉延灵闭上眼睛开始吞噬它们,各方阴魂在她释放的炁灵压迫下靡碎成雾,灰蒙蒙的悉数被她吸进体内。 “孤魂野鬼,不在墓地里呆着,但敢出来造次!”娇俏的身躯,尽端着老练毒辣的手段。 不过,这些邪祟里,有些是新鬼,怨念却一点也不比老鬼弱,怎么回事? 少年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玉延灵粉琢的脸蛋逐渐眉开眼笑,自己则枕躺在一张破草席上。 “你醒啦?”玉延灵尽量表现得很惊喜,把他扶了起来。 少年垂眸抿嘴,窘束地点个头以示回应。小眼神四下瞄了几眼,意识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荒庙。 “你晕倒的时候,我可吓坏了。对不起啊,是我不自量力,明明看到怪物不好好躲着,还跑出来连累你了。”玉延灵说着又把头埋得很低,装得像兔子一样软萌 8. 拓灵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拓灵司门阙台前,马车停住后,玉令秋一人下车。 他将将踏入司门便被拓灵弟子拦住,“玉将军请止步。” “怎么,当今圣上都容许我娶妖为妻,你们尤有怨言嫌隙,我连来都不能来了?”玉令秋执意闯入,但频频眨眼,语气与神情皆有焦急之色。 拓灵弟子瞧出他的异常,面面相觑着。 “快救救我。”玉令秋作迫切状,用口型恳求道。 弟子们到底不敢怠慢当朝护国将军,尽管他以告老还乡,故而选了个人急急去请示:“启禀掌司,玉将军恐受阴邪侵扰,前来求助。” 松亭盖闻言眼皮一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息,“请将军入未焰坛。” 未焰坛,顾名思义有着午时最盛的阳气,阴物置身其中将炎热如临焰火里灼烧至灰飞烟灭,但需由修为高深者位列左右护法,确保入坛之人性命无虞。 …… 一见到松亭盖,玉令秋就热泪盈眶好生委屈,同时又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惊怯,“掌司大人,有邪祟缠上我了,它说是从神陵里逃出来的,不但无惧玄猫一族,还附在我身上控制了我的神智重伤苗吾,我实在是……” 玉令秋痛心疾首,几乎要跪下来了。 松亭盖知晓内情似的忙吩咐弟子,“快去请五老,告知他们,灵姬成煞。” 五老是均已一百三十多岁高寿的五位拓灵门德高望重的前辈,鹤发白眉,道是仙风道骨渐消,早年安置在□□园养老。 但司门务事,小之不记;大则,掌司也需问过他们方能做决策。 今日听到灵姬二字,五老目光矍铄,似有股惊异激烈的情绪在其中冲荡。 *** 未焰坛上,玉令秋手脚皆被铁链锁住,跪坐在中央一动不动,眼蒙黑色缚灵纱,浑身遍贴黄符。 膝下石坛,凿成符咒纹路,随着五老划破掌心,将血炁注入刻痕中,阵法开启,一时间红光开屏漫射。 玉令秋却像石雕般毫无反应,反而那一身的符纸中了邪似的猎猎作响。 五老齐齐睁大了眼睛,不约而同旋身退后半丈,迅速捏诀再度发力,阵法骤然加强,光芒犹如焰火照燎。 血随着阳炁不断注入阵法里,五老各个越发的恶汗涔涔,步伐不稳。 “快用赤寅术。”五老之一朝松亭盖喊话。 他却置若罔闻,自行在洞口布阵。 “你在做什么?快来助我们!” 面对五老的急不可耐,松亭盖仍旧不紧不慢地答:“封门,防止邪灵逃脱。” “你……此举甚蠢!” “我倒觉得他很聪明。” 五老循声望向玉令秋,从他静止的身体里发出的却是犹如烂漫少女的莺声燕语,还多了几分乖张。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几个老顽固平白活了这么长的岁数,竟不如一个晚辈通透。” 玉令秋突然振臂,锁链铿锵间,符纸悉数散落。一团蓝色灵炁从他眼处飘忽而出,衔着那抹缚灵纱悠悠化形。 在五老惊骇的视线里,一百年前被他们钉棺活埋的蓝袍少女正活脱脱坐在未焰坛上,两条腿交叠,悬空着轻巧晃荡。 玉延灵手里把玩着缚灵纱,笑看五老都像吃了□□的铁青脸色,越看越笑得放肆。 他们被她的阴炁所反向制约,根本动弹不得。 “松亭盖,你竟与凶煞狼狈为奸,迫害同门!”五老怒不可遏,他们的血炁正被玉延灵不断抽取着…… *** 玉宅。 下人们持着棍棒围在前厅门口,剑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不知道该帮谁。 小姐吩咐他照看好阿夜,偏偏这个阿夜居然要对夫人动手! “你,是妖,想做什么?”丰夭夜紧盯着苗吾的眼睛质问。 不等苗吾呛声,剑剑就急里忙慌地给他解释:“我们夫人乃是玄猫,不仅老爷小姐,全府上下都知道,整个西悬镇的百姓也都知道。她是好的,从不害人,你可别乱杀生,别坏了小姐对你的一片好心啊!” 丰夭夜犹疑不定,掌心符咒仍怼着苗吾的脸。 苗吾也直直看着他,如果眼里的怒火能烧人,丰夭夜此刻已经化成灰了。 忽然,她碧绿的竖瞳有丝光亮闪过,再看已是金色眸子,虽然也凌厉倒是柔和了些许,“你们都下去,没我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苗吾一挥袖,一道灵力就将剑剑推了出去,连带房门嘭地也给关上了。 “丰族长,你当真也不记得我?”仍是苗吾的声音,语气却不似她往常的娇躁,稳重了许多。“你忘了,是你给我施下梵阴咒的。” 丰夭夜目色茫然。 像变了个人的苗吾继续道:“为了让灵姬大人顺利回到玉家修复肉身,你把我的妖觉封掉了,以梵阴咒引来大量阴物进入地下墓室让奉神全族的亡灵吞食,你一面滋养他们,一面禁锢他们。” *** “试问,当年我不过十五岁少女,就算是要逼出我的阴魂勾留在神陵里,凭一人之力足以,何须请出你们五位兴师动众一起来封印我?” 除非他们早已知晓要面对的是个道行不浅的异类,而不是区区凡胎。 玉延灵想问出自己的根源,目光来回流转在五老身上—— 他们已无力支撑,先后跪倒在地,这会儿半点出尘脱俗的道人风骨也没有,像那寻常垂死的老头犹在苦苦挣扎着想起来。 “不说?” 玉延灵瞧他们沦落到这般落魄样儿了,以为能套出些话来,却不想他们嘴巴那么硬。 她微眯起眼睛,五指箕张,登时从掌间奔出一股汹涌的阴炁将深深嵌入墙壁里的四根腕粗的锁钉拔了出来。 松亭盖预想到她要做什么了,心惊肉跳不已。 只见玉延灵往后一仰,手撑着坛面,呈着半躺的姿态,仍旧在晃荡一双精致的蓝色绣花鞋,好不惬意。 阴炁所化成的数个人形炁灵发出了阵阵令人恶寒的讥笑,三三两两为一伍扛着沉重的钉桩子分别插进五老体内。 玄铁所打造的铁钉遍染玉延灵的毒炁,炁灵每冲撞一次,钉尖就深入他们心头肉一寸,毒腐三分,五老遭不住口喷鲜血,满面尽红,被抵在地上每喘口气就疼裂骨髓。 玉延灵看他们痛不欲生的样子畅快极了,拍着掌儿笑得前俯后仰。 松亭盖终究动了恻隐之心,“灵姬大 9. 蛊虫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松亭盖解释:“那是一种名为长寿的蛊虫,乃嗜极生物,它们长得很小很小,像阳光底下的尘埃一般,却有八只脚,形状如熊,通常生活在潮湿之地。 哪怕在极端环境下,亦能够释放一种乳白色的丝状物来保护自己,火烧水烹都难以杀死,生命力无比的顽强。 若是寄居到活物身上,便会将其当做保护自己的一层盔甲,当这盔甲受到外力攻击导致破损,它就会释放那丝迅速修复。我当时心脏受到重创,丰族长便是把长寿蛊虫度进我的身体里,迅速治愈脏器。” “哦?难道不是偷后辈之躯苟活?”玉延灵不太信他这番说辞。 松亭盖顿住,到底是被她看穿了。“……没错,我曾以同门弟子的躯壳为继。当是五百年以前了吧,我还是个普通人,无比尊崇拓灵一门,他们斩妖除魔,为百姓平得安宁,在我心中俨然是无上的救世主。 可当我拼尽全力修习终于有资格进入拓灵门之后,我看到的是被豢养在地底下的凶兽,被胁迫的妖,被禁锢在法阵里的冤魂凄鬼……原来,人间所有的灾难都是拓灵师利用这些被他们驯服成奴的妖魔鬼怪去兴风作浪,再假装拼死搏斗……他们就用这个方式诓尽名利。 甚至,老掌司设局驱使凶兽残害祆(xiān)国世子嫁祸给夭野狼族,就为了得到君主的器重。正如计划中的那般,拓灵门擒下了夭野的狼殿下,很快声名大起,成为王室的座上宾,殊不知,夭野狼族乃妖仙,拓灵一门根本难以抵挡仙脉压制,被反噬到再度受重创,昔日荣光下的罪恶也被揭开。 从那以后,王室抛弃了我们,世人也鄙夷我们。 但拓灵一门不死心,开始深居山林,不顾尘世冷眼,继续除妖伐异,却仍不是以纯粹的除恶为信条,而是带着偏见与仇恨去对其他种族赶尽杀绝。 我知道短短时间内根本改变不了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特别是那些举足轻重的长老们顽固不化,偏见成山,所以我要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活得长久。 在遇到丰族长之前,我统共换了四副身体。 我发誓要自己掌控拓灵司,不再装神弄鬼弄虚作假,也不会滥杀无辜,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只要我活得够久,一定可以。” 玉延灵微微蹙眉,轻抚着耳廓,讥笑:“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与你的信条相悖了,勾结凶煞残害同门,你不就成了恶人?” 松亭盖挺拔伟岸的身躯在那一刻驼了下去,眼里原本闪着信念的火炬也摇摆了起来,“是啊!不知不觉中,我已沦为恶,因为恶人无法接纳善,那就只能以恶制恶。 我看到山下玉家的玄猫一直忠贞相夫,可门中弟子一次又一次违抗我的命令去讨伐她,害她失去了孩子;我不断教育弟子众生平等,生命无贵贱,他们却向长老揭发我指摘我心存异念。 哪怕我的咒术最厉害,凭此坐上了掌司之位,却也无实权。我深知这些人是叫不醒的,既然不肯醒,那我就让他们永远沉睡下去。 我既是恶,就做好了将来某一天遭受天谴的准备。” “好一个以恶制恶,若是度不化我的死祭之恨,你是否也要制我?”玉延灵在想,自己如今走的不也是这条路数? 乌云密布般的阴灵笼罩在墓室上空,无比抑息,它们仍在号叫,一如暗夜旷野里呼啸无阻的风,又凄又厉。 金瞳苗吾把丰夭夜带下来了,阴灵乍如鱼群受惊散作四逃,须臾又聚到角落里挤成黑压压的一片,苗吾仿佛看到他们生前人形临危抱团时哆哆嗦嗦的样子。 这是属于玉延灵的粮仓,她的胃口颇大嘛,看起来现存的魂灵数量也不多了,苗吾自然不会去动它们。 她径直走到坛台前,拾起那枚玉石坠子递向丰夭夜,“丰族长,不若看看这个,或许能忆起些什么?你谋划一切让灵姬大人逃出神陵,可是神陵里有什么,是否对灵姬大人犹有威胁?不说清当年献祭她的苦衷,以她的性子,你怕是也要自身难保。” “献祭……” “对啊,她口口声声说非要找你报仇不可。” “……”丰夭夜看到玉石显像里开始呈现出一面面山壁都有如鬼斧神工雕砌,刻出了媲美庙宇里诸神金身而更加巍然壮观的神相。 可如此华美的雕像却在一场大雨里一点一滴地被腐蚀成凹凸不平的嶙峋怪石。 丹霞地貌上稀缺如木,屈指可数的几棵大树也在肉眼可见的快速腐朽,大地更是一片接一片地塌陷成水洼。 行人哪怕穿戴蓑衣笠帽,也无济于事,雨具被溶解掉了,紧接着就是溶解人…… 雨滴在脸上,瞬间毁容,落在身上,溃烂如陈尸。 有个不幸的,眼睛被灼瞎已是痛苦万分,乱走间踉跄着跌进了水坑之中,霎时撕心裂肺地惨叫从他喉咙里嘶扯出来,令人心惊胆寒。 他扑腾着双手,竟是接连捣出脑袋出来,可怖的是那头颅一颗颗的肉销骨立,脓化出血浆,汩汩流成泥沼。 触目惊心的猩红里又有无数只枯手如死鱼浮出水面,僵硬地钩住他不放。 那人吓惨了,惧骇得目眦欲裂,深陷惊悚血池里颤栗到死去。 随着画面快速晃动,好像是戴着坠子的四肢动物在奔跑向远方…… 慢慢的入夜了,雨霁月出,挥之不散的雾霭纠缠于一片穷郊野岭,更显树影峥嵘。叶梢滴清露,流萤忽闪,看着就阴冷难耐,鸡皮疙瘩悚然。 “喵呜——”一声尖锐的猫叫划破荒寂,画面里出现一只毛发乌黑的爪子在刨地,那地面应是遭雨水冲刷过,裸露出了被泥土半掩的尸体。 然后,猝不及防地发生了诈尸现象,尸体弹坐起来,似乎吓到了黑猫,它一直哈气。 丰夭夜看清楚了,玉石坠子里出现了自己。 他看着“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额间络发与眉头沾了些许泥迟迟不掉下去。 而后,他微启病白薄唇,发出了冷冽的声音:“苗玄,你还有几条命?” “两条。” “你可愿意,去镇守奉神全族?” “愿意。” 紧接着他就咬破了修长的手指往玄猫鼻子上一抹,“一定要替我,等到她。” “那你呢?你要去哪?” “弑、神。” …… “弑神……”丰夭夜的目光从坠子上移开了,转望漫天阴魂,仍是一副游离世外的疏冷,面无表情。 突然,他神色巨变,惊恐道:“失败了……失败了……” “什么失败了?”苗玄不明所以。 丰夭夜呼吸异常急促,“弑神,失败了……” “丰族长!” 眼看着丰夭夜颀长大腿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转眼就跑没影了,苗玄匆匆将玉石坠子放回原处后追了出去。 他们一走,阴灵就如暴风骤起,整个墓室立时风云开阖,波涛汹涌般狂乱了起来。似怒似骂似笑似哭的呼号此起彼伏,这里突然像是一场狩猎之战掀起了阵阵杀气。 *** 未焰坛深 10. 鬼神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松亭盖欲言又止,似不忍说出口。 玉延灵怒极,长发在半空中缭扬飞舞,松亭盖明显感觉到洞内戾气遽然而起,忙道:“你…你在炼制尸傀。” 炼制尸傀? 她怎么会懂如此阴损的手段呢? 好像是曾经做了无数次,早在肢体上形成一种深刻的记忆达到本能反应。 比如对拓灵司术法,于现在的她而言说是无学自知,无师自通,可能在很久以前,她就与它们有着匪浅的渊源。 从神陵逃出来的当晚,她就在玉石坠子里看到了是苗玄把曝尸荒野的丰夭夜掩埋入土。仔细观察了下地形,她就赶去掘尸了。 终于在破晓时分寻着一处与玉石显像的画面大差不差之地…… 彼时,她激动得忘了自己会术法,用最原始的方式徒手刨土,拼命地刨,指甲劈开了,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总算在一座杂草丛生的孤坟底下挖出一副衣冠—— 象征着奉神族长的羽袍。 不过一百年,他的尸骸都化了吗? 不可能的,她觉得不对,便开始重新寻人,西悬镇寸土都不放过。 后来,她找到他了,他却已经变成了尸傀,身上的肌理就像叶子上凸起的脉络,清晰又百转千回……正是眼下被种入青丝的五老的模样。 难道丰夭夜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吗? “松亭盖,你可知道尸傀是用来做什么的?” “招鬼。” “什么人会做尸傀?” “……驭灵师。” “我曾是驭灵师吗?” “不。”松亭盖后知后觉被套了话。 “你不是说不知我的根源吗?”玉延灵黑眸骤如陷阱般危险。 “我确实不知,只是你与我几百年前的一个旧人很像,她是有着夭野狼族血统的半妖,那日初见你,我惊愉了良久,以为……” 以为是故人么?难怪他会对她言听计从。 玉延灵嗤之以鼻,大抵又是个不懂珍惜后追悔莫及的负心汉。若是丰夭夜记起来了她,是否也悔不当初? 想到这,玉延灵觉得浑身不舒畅,如果是她把丰夭夜炼制成尸傀在先,而出于复仇,他才把她诓进的神陵呢? “丰夭夜身上就有这东西。”玉延灵直指五老体内密布的青丝,撑得薄薄的皮肤透出了它们宛若无叶的树冠延展开来,呈如灯草灰的色。 “不一样的是,他的脉络是黑红色透着火光,就像烧过的纸,边缘余火未烬。” “……” “会不会是属炁的原因?我见他使用过的种种术法都出自拓灵司,可曾是你门中弟子?” 松亭盖矢口否认,“拓灵术与阴邪相克,丰族长若已成尸傀,断是使不出我们的术法。除非他与我一样,舍魂留识占据其他生人的躯壳。现在的我说白了就是一缕意识,不过是寄居在别人的脑子里,压制住了宿主自身的意识。换句话说,这个宿主他依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他的思想完全被我改变了,变成了我自己的思想。 如果丰族长是被你炼成尸傀,那他的本质还是个灵魂与意识俱灭的死人,而让他能够言语行走的只是你注进他皮囊里的阴炁灵术。你的青丝代替了会腐烂的脏器来填充他的躯体,然后你的炁又与发丝相融合,在一定程度上说来,你所做成的尸傀应是魅。” 玉延灵烦躁地闭上了眼睛,松亭盖说的太复杂了,无非就是一个人的意识扼杀了另一个人的意识,主掌了身体的使用权。 至于复活过来的丰夭夜,不过是她的头发吸取了阴炁嬗变成妖魅,以丰夭夜的皮囊做相。 玉延灵不愿接受这样的说法,她要的是原原本本的丰夭夜,哪怕他忘了她也没关系,她继续对他好着,好到他习惯她,依赖她,再次对她交付出真心之时,她就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实现复仇了。 若到头来,她苦心算计的居然只是她自己的一缕头发,那多荒唐可笑! “不。”忽然,想抓到了什么漏洞,玉延灵微喜:“你说的不对,丰夭夜只是忘了我,他潜意识里还知道要找一座墓,他说他丢了一样东西在那墓里。这不就说明他的意识还在?” 松亭盖略微思索,道:“这么一来,他应是留存着本我意识被制作成尸傀,可当他体内青丝成魅之时,两股意识在争夺同一副皮囊,就有可能相互影响,从而导致记忆错乱或丢失。至于为何有拓灵术法加持,若你没看错,那就是丰族长有着更深的力量可以融洽阴阳二炁同存。” “更深的力量?”玉延灵瞳孔一颤,“丰夭夜,我们彼此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 残阳如橘,往西山边下坠时橙光漫射天际,却无甚暖意,山野晚风呼啸而来,能轻而易举推倒一个人。 丰夭夜就在荒岭间犹如一头受惊又迷了途的小鹿跌跌撞撞着。 突然,他一下子捂起了耳朵,一下子又想挡上眼睛,左右顾暇不及,表情十分痛苦,嘶哑地低吼着。 恍然间天旋地转,丰夭夜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榕树林里,目之所及处皆是肃杀的藤条,或盘杈缠枝,或悬空晃荡,还有白灯笼飘忽着,直教人不寒而栗。 “哇诶……哇诶……”森林腹地有声音传来,他太熟悉了,这是婴儿的啼哭。 “哇诶——哇诶——”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他感到天旋地转,似有成百上千个婴儿正在闹他的耳蜗,好吵!吵死了! 他本能的迈开脚步狂奔,想逃离这里。这时婴儿声戛然而止了。隐约又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伴着他急促的呼吸越来越快…… 眼角余光扫了几眼,是不是那些树藤在长?悄悄的,但肉眼可见,一点一点在抽长。可是它们看着很细很软,倾泻如墨,像极了女人的长发…… 它们已经拖到地上了,钻进地下了,拱起一座座小土丘,而后地面崩裂…… “啵~啵~啵~” 一颗颗戴着诡异兽首面具的脑袋露出来,叫嚣着诅咒着:“丰夭夜,我们要你血债血偿……我们要你血债血偿……丰夭夜……” “呃啊!”丰夭夜惊醒过来,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仿佛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小的,十分温软的怀抱里。 “你做噩梦了?”玉延灵抱着丰夭夜席地而坐,眸中温情脉脉。她自然而然地攥起自己的袖子帮他擦汗。 这般亲昵举动,丰夭夜不排斥,乖乖让她擦着。 “怎么睡在这里了呢?” “我……找不到……”丰夭夜像个无助的可怜小孩。 “找不到墓吗?”玉延灵把他扶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分寸不移,却抬起手来遥指了一个方向,“你要不要去那里面看看?” 祭都悬崖千丈壁如削,空冽冷峻,浮云幽幽。 玉延灵正是要带丰夭夜去那囚禁了她百年的地方。 回想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她第一次醒来,是因为一个极端的噩梦,梦里有万顷的潮水将神陵吞噬了,包括她自己。 11. 禁制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一靠近神陵,玉延灵就越发心悸,这个梦魇一般存在的桎梏,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不,准确说来是那个青丝无尽长的鬼神。 停在巨大的玄铁门前十丈处,她便不愿再往前一步了。 丰夭夜的双目则被这座坟墓牢牢攫住,迫不及待想要破门而入。玉延灵想着,只要他回头看她一眼,她一定会心软带他回家去。 不论是尸傀还是发魅,是真正的丰夭夜还是她自己的灵炁嬗变成的丰夭夜,她都愿意给个机会。 可惜,眼前人挣开了她的手。 那一瞬间,天昏地暗,风起云涌摧城般乌泱泱地从天际涌来,却是暗红色云团遮天蔽日,令人窒息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泄下旷洪水。 玉延灵警惕十足,这等异象绝非自然。却又丝毫闻不着与之力量相匹配的炁息,就像她一样能够隐藏起自己的灵炁不被人发觉,怕也某种年岁古老的阴物,搅弄得起天上的风云,又不会引出雷霆。 丰夭夜正在施展拓灵术法试图轰开玄铁门,全然不顾她了。 风云诡谲间,玉延灵恍然有种形魂分离,不可自控的惊惧感,胸口那枚作用已与心脏无异的阴元也像是要被剜出来了一样。 一个错眼,她看到了每一座山峰都在动,像是被拖着的绵延万里的青丝。 祂来了,玉延灵预感祂来了。 …… “快看!那是什么?” 妖冶的红云笼罩在整个西悬镇上空,近的几乎唾手可摘。 在人们极度恐慌的眼里,一道顶天踏地,巍然屹立的身影幽幽显现在神陵之上。 “鬼……鬼神吗?那是鬼神!”一人惊呼起,如同轰雷乍响,吓得万民骇胆栗魄,溃散逃夭,有义士临惧之中也不忘奔走相告:“鬼神来了,快关紧门窗——” 玉令秋刚被家丁驱着马车带回到玉宅,还未踏入家门,就目睹这等异象,听到如此骇闻,心都要裂开了,慌得手足无措时,苗吾跑出来:“这是什么怪物?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莫不是姑祖母出事了?她方才朝神陵那边跑去,会不会又被抓进去了?” “相公,你快进屋躲着,我去找她。”苗吾旋即现出原形——一只黑猫飞快跃向远方。 玉令秋仍不放心,“快,一拨人跟着夫人一起去找小姐,另一拨人通知乡亲们杀鸡宰牛,能供牲口的都供出来献祭给鬼神,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玉小姐平平安安带回来!” 暗红色的苍穹之下,无数牛羊猪狗任人宰割,它们浑圆明亮的眼睛渐渐死去,脖颈上的血色腥臊了大地。 形成的血泊倒映出了那巨大又朦胧的鬼神之影,无形中有种把悲怆与沧桑感成倍放大了的感觉。 玉延灵就在鬼神脚下,她感到了心慌、呼吸困难,甚至有濒死感。她很清楚地知道哪怕舍弃现在这副躯壳,自己也会有三魂七魄被撕裂的压迫感。 她已经害怕到完全匍匐在地上,埋头颤栗着,却仍能感觉到鬼神的长发抽丝般向四周延展,速度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多,转眼就铺盖了整座西悬镇。 像深海巨兽的触角对过往的游船发起攻击。 所有的房子都黑了,鬼发叫嚣着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塞满了全部的空间。 死寂的一片,谁也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捂死了。很快,空气里到处都是人体被挤压爆浆的血腥味…… 玉延灵也被卷成蚕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阴森诡异的头发捆住了她的手脚和躯干,又缠上了她的脖子,一寸一寸地勒紧。 “唔……唔……”她想大喊,却无能为力。 鬼发遮住了她的眼睛,渗入她的眼球,像大树之根扎进了土地里,几欲要占据她的整副身体。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玉延灵想要睁开眼睛逃脱梦魇,却发现眼皮无比沉重,四肢也动弹不得,被捆绑住了似的,可她仍能看到疯狂的鬼发在到处制造血腥。 “玉延灵!玉延灵!” 忽而,熟悉的声音撞入耳蜗,玉延灵身心猛地得到解脱了一样,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看是谁人,却发现鬼神仍在,正居高临下睥睨着她,青丝如海潮翻起滔天巨浪,她吓得花容失色,差点失口尖叫。 不可一世的凶煞,现在变得这般狼狈不堪,苗吾更加心疼玉延灵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安抚道:“别怕,所有玉氏后人都来了,这次他们来保护你。” 玉延灵面色煞白,缓缓摇了摇头,就凭这些凡夫俗子想要驱逐鬼神,无异于蜉蝣撼树,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当她瞧见西悬镇半数百姓都赶来了,带着祭祀品浩浩荡荡前来时,也不禁心潮震动。 他们把屠宰好的、头颅上系着红色丝带的牛羊猪狗一一摆到神陵前,片刻间就堆积成一座小山。 鬼神俨如巨硕无比的雕塑伫立在天地间,隐于大雾里,那么神秘那么庄肃,人们在祂跟前简直细小得像蚂蚁,微乎其微,恐惧与敬畏不可遏制地从骨子里血脉中渗出来。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又为了心中的恩义而一同坚守着。 “神明在上,信徒玉令秋今立鼎起誓,愿日日三拜九叩,来此焚香献恩,乞求神明垂怜我玉氏灵姬,还其自由之身!” “神明在上,信徒玉周生、玉肃、玉钦慈……”等场上百来号人齐曰:“今立鼎起誓,愿日日三拜九叩,来此焚香献恩,乞求神明垂怜我玉氏灵姬,还她自由之身!” 在一遍又一遍的誓言,一颗又一颗热忱之心里,鬼神竟然真的渐渐退隐,仿佛方才是一场惊世骇目的海市蜃楼之景观罢。 风停止了鼓动,霞光拨开云雾,似万千金笔把西悬镇渲染得绚丽溢彩。 所有人都松了口大气,浑身每一条绷直的筋道卸下来了。 玉令秋也哆哆嗦嗦地擦去鬓角冷汗,“姑祖母,你看到了吗?你保护下来的后人绝不会弃你。” 玉延灵倒在苗吾怀里,劫后余生的心悸仍未平息。她紧紧拽着苗吾的衣袖催着:“快带我走,带我离开西悬镇。” “那…那个活死人呢?” 玉延灵虚弱地看了眼玄铁巨门,每一道缝隙都经拓灵术法焊出了灼烧后又融合的痕迹,当前依然是紧闭的状态,想来是座死门了。 自她出墓当夜,为镇压里边的其他凶煞,松亭盖带人加强了对神陵的封印。 眼下迟迟寻不见丰夭夜的身影,大抵是从侧面半山腰那处被阿大掘通的密道进去了。毕竟他会拓灵术法,至于法力是否强大到仅凭他一人就能打开重重结结的封印,那不得而知了。 玉延灵只知道,他又一次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弃她于不顾!她含恨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手心肉里,“让他死在里边好了。” *** 夜临近戌时,一只堪比野象一般大个头的黑猫驮着蓝衣少女迈过西悬镇的大街。 同样放大了数倍的铃铛在苗吾的原形身上呤呤叮叮,随步伐的律动响彻云霄。 再踏过荒野草坡,冷月下,树梢灰白老朽,像骨趾,在风里颤颤巍巍。几声鸱鸮长啼更是瘆骨惊心。 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都不知这是第几回,朝第几个方位了……眼看着苗吾的爪子再度踏出了十里以外的地界,后脚将将踩上前一个脚印,玉延灵还是会被一 12. 背叛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曾经对我好的人全都背叛了我。”玉延灵悄无声息下了屋檐,鬼魅般出现在玉令秋夫妇身后。 他们吓了一跳,回首欲言时,玉延灵已经进了房间,甩袖阖上门。 玉令秋的叹息趁隙溜进屋中,余音瞬间冻结在冷寂里。 房内梁上挂满了大红色的绸子,红灯笼悬在半空中,风从雕花窗桕溜进来,烛火飘摇,映照得整间屋子红殷殷的鬼影幢幢。 曳地的红幔帐也不安分地飘动着,时不时露出帐后一副漆黑的棺材。棺材底除了一床红被子,还有,一袭深色羽襟袍。 玉延灵每夜就睡在那里面,阖上棺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挤在角落里。 百年来,在神陵之中,她就是这么睡的,睡成了习惯,就好像棺材是隔绝鬼神侵扰她的结界,乃至于到现在,她无比依恋棺材的狭小丨逼仄所带来的安全感。 夜不知又深了几许,一片浓稠的寂静里传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怨气一寸一寸靠近鬼屋。 已而,棺盖应声滑落,玉延灵睫羽颤动。 夜风夹杂着凉凉湿意沁入心脾,玉延灵睁开眼睛。 那股带有与她同葬神陵的历代灵姬怨气依旧伫立在屋外。 玉延灵爬出棺材,推开半掩的窗户,风迫不及待往她脸上扑,被吹起的发丝轻盈优美。 她撑着窗台,上半身往外探,发现下雨了。 屋外还是长长久久的暮色,目之可及的几盏石灯笼静默在幽处,仿佛小小的草庵,朴实无华又小巧玲珑。 听那从四下里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有律动的,格外催人入眠。 玉延灵看着窗外,融融夜色——那个身形瘦削且高挑的少年就站在其中,她无悲无喜,轻嗔道:“你还知道回来。” 玉延灵盈盈走到少年身前,这会儿近距离看他剑眉长睫,嘴唇澹薄,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庞上伤痕累累,淌着雨水。 而白日辰时才换的黎色新衣已经湿透,也有多处挂破,掩盖在底下的每一个创口都不知有多深,血顺着雨滴汇聚在脚边,石灯笼的光照亮的水色都通红了。 少年像一座千疮百孔的假山,岌岌可危,却又屹立不倒,也一言不发。玉延灵只好带他去客房。 衣衫落尽,丰夭夜胸腔上早前用太岁填补的窟窿再次空洞无物,显得他这只碎过的琉璃玉器更加残破了。 想来,必是在神陵中经过一场惨烈厮杀,丰夭夜胜在尸傀之躯,不死不灭;而历代灵姬嬗变成的凶煞恶灵多半是叫他打散了,有些许怨力弥留其身。玉延灵一呼一吸,不动声色将它们纳入口中。 伤成这样都不死,哪怕死了还可以把他的意识勾出来寄存在新的躯壳里,所以玉延灵并不急于给丰夭夜疗伤,反而带着一股审问的气势看他,“你丢的东西,找到了吗?” 丰夭夜就跟木头桩子一样杵着不动,眼神涣散,什么也不说。 玉延灵原以为融凶灵残怨入识海,能探取出一点讯息,结果连只言片语都显示不出来。她没了耐心,卸下伪装,指覆丰夭夜的天灵盖,抓出他的灵识。 她逃出神陵之前,那些凶灵就是这么对她的。她们钻进她的七窍之中,揪出她的灵识,试图摧毁她的意志,将她变成它们的同类。 彼时,凶灵们找出了她的怖,狞笑着说:“胆敢逃?你离开神陵就只有死路一条!” “世间再无真心待你之人,你所愿皆不得偿,神陵才是你的宿命!” 可现在——“怎么会这样?”灰白蒙蒙的一片炁雾,玉延灵什么也看不到。 丰夭夜没有反应,一如早前在盗洞口篱笼中那般痴钝。 玉延灵拧眉,“我故意留你和玄猫一起下墓室,探玉石,你一定都看到了吧?可想起什么了?” “……” “不可能没有,你那么着急进神陵,对我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你对神陵都有反应,可对我呢?我算什么,连几盘甜食都不如吗?” 玉延灵气急败坏,她箍住丰夭夜的下颌,逼视他质问他:“你在神陵里又看到了什么?看到你把我活埋的那副棺材了吗?看到我粉碎成一团烂泥的尸体了吗?丰夭夜,你怎么敢忘记我?你怎么敢忘记背叛我的事?” 他面上平淡至极,嘴唇动了动,又一句话不说。 玉延灵恨极,掐着丰夭夜的伤口狠狠加重力道,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双眸洗透,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真的特别讨厌你这副模样。”玉延灵怒不可遏,周身气场又开始变得可怕起来。龇牙捩目,骤然现出面庞全非,血肉稀碎的怖相。 丰夭夜镜子般的眼睛终于出现了裂缝,他慌了。 玉延灵戾气难平,从灵魂深处嘶吼出来无尽的怨怒,一魂啸,百鬼呼应。 强劲的阴风犹如被召唤而来的魑魅魍魉从四面八发涌进房间里,发出洪钟般的声音在屋内四壁撞荡,屋顶鳞瓦震得栗栗作响,快要掀翻了。 …… “怎么回事?”听到怪异的动静,玉令秋一下子惊醒过来,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就跑到屋外。 一见到苗吾坐在回廊栏杆上似乎对某个地方观望已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不是丰族长的房间吗?发生了什么?” “你家祖宗生气了,别管。”苗吾倒是很欣慰,觉得玉延灵终于出息了一回,这么猛烈的阵仗,一定能让丰夭夜吃不了兜着走。“她总算知道要给自己报仇了,可喜可贺。” 这一夜尤为漫长,夜色粘稠得像沼泽将万物生吞,危险重重。 就在夫妻俩携手进屋之际,两道身影先后从丰夭夜的房间飞掠而出,玉令秋又惊:“是姑祖母和丰族长出去了,怎么那么急?” 苗吾也纳闷:“那个方向是后丨庭院,难道他们要去地下墓室?相公,我跟过去看看,你关紧门窗不要出来。” “苗吾!苗吾!” 玉令秋眼睁睁看着苗吾突然从原地消失,心慌意乱不已,但他一具肉体凡胎什么也做不了。 *** 方才玉延灵的念力搅得奉神族阴灵暴躁无常,竟喷薄出浑厚的戾气使得结界都有些松动,她觉得收获在即了。 墓室里,阴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减,一个错眼就已经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缕,正在你追我逃地狂奔着,肃杀之气犹如巨浪劈头盖脸而来。 玉延灵甚是满意,厉鬼将成,她只要把它吃掉就可以吞并奉神族人所有魂识,抓取今日丰夭夜进入墓室的记忆,从而得知他为何会进入神陵。 同时她亦能大涨阴炁,说不定还可以突破那座笼罩在西悬镇地界的禁锢她的无形之牢。 然而,丰夭夜赶在她前头,祭出了拓灵司术法。 “丰夭夜,你想干什么?”玉延灵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同时释放出的阴炁尤为壮 13. 苗玄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玉延灵的灵炁就在半空中飘荡,薄纱一般轻透,却狠狠发了毒誓:“他两次毁我血躯,伤我心神,我怎么甘心就这么死!我定要让他永生疯魔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那我现在要怎么帮你?”苗吾急不可耐,话音刚落,她就变得表情呆滞,眸光却大亮如金子,身后出现两条比人高的尾巴直作蛇形摆动。 其中一条化成四肢动物状的灵体脱落下来飞跃向玉延灵。 “苗玄。” 宛如雾霭深沉的湖面迎来晨曦的照拂,水精灵醒了,睁开眼睛,波光粼粼无比的柔情。“苗玄,苗玄,是你?” “主人……” 整座墓室里金光横转,朦朦胧胧。 玉延灵从中得到一股灵力的加持重新变成人形魂体,她伸出手来接住向她飞奔而来的猫灵。苗玄用爪子抚上玉延灵的脸,与她贴额共享炁源,“主人,苗玄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你这样会死的。”玉延灵警告她。 灵识也就是意识,例如一个人活着,他的意识在脑子里对身体发出指令,而人死后,意识则附着在灵魂里,改为操控灵魂,脱离肉身或魂体就只是一团雾状灵炁,若不能及时设法勾留就会消散。 “我本就是为了还主人一命而留下这一尾灵炁寄居在孙儿身上。” “何必如此,我已将几位拓灵师炼制成尸傀,他们将为我所用,为我凝聚新的阴炁来。” “可是,您要到拓灵司去,山高路远,灵识会维持不住的,就让我为您尽最后一份力,让我完成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因为我吗?苗玄,我是谁?为什么我认得你,却没有与你相识的记忆?” “通通都没有了吗?”苗玄双眸慈悲,“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过去,过得浑浑噩噩,哪里好了,苗玄你告诉我,苗玄!”玉延灵看着她的灵炁消散殆尽,一股怅然若失的沉重感猛地将自己的灵魂坠下去。 玉延灵握拳捶打一记地面,可是透明的灵体触碰到的只有虚无。她幽幽地长叹口气,来到苗吾身前,她还宛若雕像一般静止。“你总归是为我舍弃了性命,我记着,从此定会保护好你孙女,放心去吧!” 已而,光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黑暗与阴冷。玉延灵知道是苗玄走了,这一次,她真的走了。 苗吾眨眨眼睛,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看到玉延灵的人魂形态惊奇不已:“玉延灵,你,你要恢复了?” “快了,谢谢你。” “啊?谢我什么?”苗吾一头雾水,不过她感觉到身上少了点什么?下意识就摸摸自己的屁股,发现少了条尾巴!“你刚才不会是偷了我的命吧?” 见玉延灵没否认,她直接炸了毛,“喂,你要就直说,我能给的我会毫不吝啬地给你,能不能别偷啊!你这样还让我怎么信任你!得亏我有两条命,要是只剩一条被你偷走了,我怎么办?我这样稀里糊涂就死了,都没有跟我相公好好道别,他怎么办?”苗吾抽一搭泣一搭地控诉着玉延灵。 “有你的第一句话就够了,苗吾,从今往后,我会像你姥姥一样对你好,我来代替你姥姥……” “哎哎哎,打住!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姥姥就一个,不用你替。再说了,我姥姥才不会偷我尾巴抢我的命数。”苗吾狠狠地抹去眼泪,气不过又冲玉延灵狠狠唾一口,“晦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墓室。 玉延灵注视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等了片刻…… “要我去抓几只鬼回来给你吃吗?”苗吾在墓室出口站定,语气里还有怨。 “你送我到拓灵司吧。” “啧,这不是去送死吗?刚才还说要对我好,这会儿你就想带我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玉延灵走到她前头,看着墓外的边际泛白的苍穹,“放心,我会让整个拓灵消失,再也不会有一个拓灵师能找你的麻烦。” *** 朝日未升东山,威力已现,天光放亮。 声声鸡鸣犬吠里,昨日淳朴朴又高义的玉氏后人们开始整装待发前往祭都崖。他们将去履行他们的誓言——日日三拜九叩,焚香献恩。 苗吾带着藏在她脖子上铃铛里的玉延灵直奔拓灵司。抵达山麓时,就见松亭盖负手而立在石坊下。“把她交给我吧!” 苗吾有些迟疑,不敢轻信他。还是玉延灵发了话,她才化为人形摘下铃铛,依依不舍地递给松亭盖。 浸透了夜露的黄土泥泞又寒凉,覆过丰夭夜的眉眼、脖颈,盖过他的肢体,形成厚厚的土堆。 白堕费劲挺起酸痛无比的腰腿,没好气地踩上几脚,让土壤更加贴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蚯蚓精,身子被扯断了,往土里一钻,几天后就能变成活蹦乱跳的两条蚯蚓了似的。” “啊?那到时候我们会挖出两个阿木吗?”地籁声线润滑,加上黑葡萄大眼,唇红齿白的,一看就是心性单纯天真的大男孩。 白堕长得高颧骨,高鼻梁,一双丹凤眼,一口大白牙,整个人哪怕在黑暗里也是精神立体的带着一股放荡不羁。“傻瓜,他是灵傀,又不是真的蚯蚓精。” “什么是灵傀?他不是当地长生不老神通广大的活神仙吗?” “你家神仙受伤是埋土里治愈的?” “……” “我太爷爷讲,一个人之所以会成为灵傀,一定是因为他曾是个十恶不赦之人,这才被数量庞大的群体,通常是受害者一同布阵给他种下了毒咒。” 地籁又惊得睁大了眼睛,“十恶不赦?那我们,他、我们……” 他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岂不是也很危险? 白堕简直服了这个不经事的小子,说他胆子大吧,一句话就能唬的他结巴,说他胆子小,他也是敢跟来鬼气森森的乱葬岗埋人。“你想想跟阿木相处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总浑浑噩噩,迷茫又无助的样子,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就算真的犯下滔天大罪,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是他救了我们,我们只需记着他对我们的恩就行。” 叉腰一叹后,白堕重新蹲下来侧卧在土堆旁翘起二郎腿。“哎,你说你要找一座墓,全天下的墓我们给你画好地图让你找,找就找吧,你老是惹那些邪祟凶怪做什么?”他敲着土堆训里边的人。 地籁心思被带过来了,倒觉得他那样说不对:“掏穴撬洞的难免会碰到不干净的东西被缠上吧?况且阿木有拓灵术法,被误认为是拓灵师来收鬼,鬼出于自保误伤同类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跟什么呀,去。”白堕拿眼嫌他,转头继续对着土堆说:“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东西,我们倒斗的对墓室也有一定的经验,我们帮你一起找,省的你每次单打独斗完 14. 蜡像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洞里原本雾霭冗沉,此刻无风自散,出现了上百座人形蜡像。 那些通体莹白的蜡像像是在举行某种神秘仪式,皆呈双膝跪地、双掌合十的虔诚姿态。 每一尊蜡像的心脏都穿过一条细细的红绳牵系着彼此,比邻间又都悬坠着硕大的铜铃,看起来怪诞至极。 玉延灵在百座蜡像里一眼看到了五官和自己一模一样,连身形也相差无几的那一个。 直觉告诉她,她的肉身应该就是它了。 不过,在群像后头站了个身姿提拔的男人,玉延灵见他着装异常眼熟——玄青鸦羽长袍,流苏金冠。 这不是奉神族族长专有的服饰吗? 百年前丰夭夜献祭她时穿着;玉石显像里他遗骸入土时穿着;她出陵当夜掘他坟,挖他骨时亲手扒下来裹在自己身上的……至今还放在她的鬼屋里棺材底下。 怎么跑到他身上了? 玉延灵此刻没有心,也就不会有心跳,但灵识里蕴含的记忆时时刻刻都在催生着七情六欲,所以哪怕只是一团炁,一缕魂体,她也会有激动的情绪,换句话说是曾经有过的触感在相应相同的情景下重现了。 玉延灵有预感,这个人转过身来一定是丰夭夜的脸。大抵是她的私见里,只有丰夭夜才配得上这一身装束;大抵是她的潜意识里,就希望这个人是丰夭夜。 男人侧面,淡淡地扫了一眼属于玉延灵的那团不规则的灵炁,抬手屈指一勾,玉延灵就不得自控地朝那尊与她相像的蜡像飞去,与之融为一体。 紧接着铜铃大作,不是清脆细碎的声音,而是宏大的,铛铛震耳摄魂,响得异常激烈。 所有蜡像都在原地转起,共同面向了玉延灵。它们悬系在心口的红丝线像被拨乱的琴弦急急颤动着,不一会儿,有水一般缓缓流动的斑斓光波从每一个心口淌在对应的线上一同涌进玉延灵灵炁所在的蜡像体内。 玉延灵感知自己正在一个逼仄的类人体空间里,环顾四周全是洁白的蚕丝。似乎覆盖住了所有的脏器、经脉、肌理…… 然后,她看到源源不绝的五彩流光漫进来,迅速销蚀了每一寸白丝,纯白色的世界登时被撕裂,露出了背后的血肉、青筋…… 玉延灵恍然觉得这一幕幕特别熟悉——好像她经历过了。 而且,她知道这些并非真正的蜡人,根本是活生生的人。 结合松亭盖昨日所说的长寿蛊虫,玉延灵猜测这里的一百个人生生被喂下了蛊,许是意外或是有意为之,他们的全身受到了相对严重的创伤,以至于蛊虫在他们体内释放出大量蚕丝进行疗愈,由内到外,钻进腠理…… 由此从外观上看起来就像是通体莹白的蜡像,其实那是蚕丝裹住了一切,若隐若现在薄薄的皮肤底下。 这种做法就好比把一个人冻住了,等待多年后解封,他的皮囊将依然鲜活。 想到这里,玉延灵不禁要扪心自问一下:不会又是她自己的杰作吧? 就在她的灵炁与蜡人相融合的时候,丰族长启唇,徐徐道来—— 中原南境边陲有一个大峡谷,终年烟雾缭绕,是片纯白无垠的奇异之地,人一走进去就仿佛置身于穹顶云端。 相传那是阻碍生人闯入的结界,乃世间最后一位神女为自己打造的禁地。结界内遍地是乌桕木,此木能凝脂,为神女聚蜡,用以抟塑成人形蜡像,再注入神力生出一颗心来,由此变成活人。 彼时,尘世间经历过一场浩劫,人丁稀缺,拥有神力之心的蜡人为数不多,都会被送到中原寻求真正的肉体凡胎,与之生情结合,孕育出下一代生命,令人间重新变得活络起来。 可随着人丁越发兴旺,蜡人一族的秘密被逐一挖掘,世人惦记起了那神女遗留下来通天的神力,欲求长生登仙!他们只留下拥有天生神力的子嗣,对渗入中原的蜡人赶尽杀绝…… “你母亲就是有着神力之心的蜡人,她爱上了一只狼妖,与之生下了你。不久,他们就先后殒命于拓灵门下,你对拓灵门恨之入骨,誓死要将他们灭门。 可由于你父母仇人的诅咒,你的三魂七魄被禁锢而不得往生,我寻遍古法终学会提炼出你的灵识,以阴元聚炁,生白骨活血肉,重新孕育出了灵魂。 后来,你又遇到了他……” 又遇到了丰夭夜吗?所以他有拓灵术法,很可能是他杀了她的生身父母? 不过,玉延灵对此并没有产生出多大的仇恨,她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对丰夭夜的恨更多的是来源于百年前与百年后他对她的两次杀身、背叛之仇。 玉延灵认真考量着,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松亭盖正垂眉丧眼,珠泪偷弹,“她真的是深岚吗?” “松亭盖,你相信这人说的话?他究竟是谁?” 松亭盖回答:“丰族长。” “……” 玉延灵操控着“活”过来的蜡人躯体僵硬地往前踏出一步。 那位丰族长缓缓转过身来,玉延灵看到了他额间的黑色印记。 “丰夭夜!”她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上去撕碎他,但新的躯壳还需要点点时间来适应。 那丰族长就淡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玉延灵,“他对你的伤害,看来很大。” 玉延灵需要仰头,气势明显矮了一大截,“为什么你和丰夭夜长得如此相像?百年前,其实是你把我献祭给鬼神的吧?” 丰族长长睫微颤,漠然的眼睛里闪过那么一瞬的哀怜,他不言,只步步走向玉延灵,抬手触摸她的面颊,玉延灵躲过,后退了几步。 她看到眼前这个“丰夭夜”一对眸子里流露出了无尽的悲凉,是因为她吗?不,好像是鬼神。 “你畏惧祂?” “祂是吃人的恶鬼,我玉氏多少少女因为她被活生生送进了坟墓里献祭。我一百年来的恐惧都是祂造成的!” “你错了,你恐惧的不是祂,是源于无知、未知、是无法掌控的奉神族人的愚昧和最信赖之人的背叛。”丰族长一直是轻缓的语调,他用悲悯的目光照拂她,甚至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好像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他不是丰夭夜,丰夭夜不是这样子的。“那你呢?你崇敬鬼神?你为我准备了新的躯壳,要我做什么?跟他一样也要把我送进神陵献给鬼神吗?”玉延灵充满了戒备,掩在袖子底下的五指蜷曲暗暗凝结出阴炁,但她的功力散失,一丝丝阴炁都召不出来。 丰族长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却视若无睹,“我只是希望你能解开十里禁咒,逃出西悬镇。” 玉延灵怔了怔,“十里禁咒?何解?鬼神把我囚禁在这里……” “不是鬼神。”丰族长打断了她的臆测,“是你的侍从丰夭夜,他假扮我顶替了我,否则,现在陪在你身边的应该是……我。” 除了那双眼睛像极神陵里的鬼神,充满了哀怨伤悲,丰族长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傀儡,唇齿张合着发出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始终面无表情。 “你走不出西悬镇,是他种下的咒,我亦走不出这幽洞,是他藏了我的舍。” “我凭什么信你?” “他伤你伤的还不够吗?”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与你何干?是你自己逃不出去,就想来利用我 15. 失魂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月光下,雾霭笼罩的乱草岗子夜风凄紧。 玉延灵陡然升到高空,远远望去,仿佛是与月同肩。 她的眼睛一忽眨就变成了幽异的冶蓝,再抬手,漫野的大雾向她汇聚而去,在她脚底下起漩、汹涌。 她相当于是一个雾眼,在一片灰茫茫的中心里释放出明亮的蓝色炁体。 须臾间,飞沙走石悬浮而上,土地像被撅起了三尺,裸露出遍地生无亲可傍、死无地可埋的尸体。 玉延灵沉浸式地吸食着这里熏天浊地的阴气,不知餍足。忽然,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炁体。 与之同时,凡是被苗吾的猫爪子碰到过的死尸全都直挺挺地立了起来。像是嶙峋怪石矗立在荒山野岭,霜白的月光倾撒下来更显寒凉渗骨。 但这些骸骨很脆弱,没一会儿就倾倒一大片,看来骨质疏松得无比严重。 而苗吾正冲着其中一个似乎是死后不久,躯体尤新的“死人”炸毛哈气,弓起身子随时准备进行攻击的架势。 玉延灵瞳孔放大,“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丰夭夜,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她停止了吸纳,藕臂一挥就轻飘飘地落到地面。瞬间大雾散去,阴气归拢到她体内。玉延灵觉得操控起新的躯壳是越发的舒畅了。 她径直走向丰夭夜。苗吾拦在身前警醒道:“我记得他离开墓室的时候,身上明明有很多创伤,现在却完好无损了,你可要小心些。” 玉延灵在丰夭夜跟前停住,看他闭着眼睛,双手自然垂下,了无生机的样子。鬼使神差般地揭开他的衣服,看了几眼,甚至上手触摸后,玉延灵不禁蹙眉,“是真的血肉?”她看看丰夭夜,再环顾四周…… 此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探查所有的尸骨,其风化的程度很厉害了,说明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尸体抛进来,除了丰夭夜这生死无界定的怪物。 话说人死后,灵识很快就会消散,除非有足够强烈的念力维持住一个形态,这就形成了冤魂阴灵。 至于是否有音容,能否被人的肉眼所见,都是根据念力的深浅来作祟;当集体死亡或是在阴气深重的地方,亡者的念力会凝聚起来,从而意识弥留得更久,怨气愈加深重。 乱葬岗之所以鬼气森然,即是如此。 但玉延灵在这一片尸骸累累的地方,汲取到的阴气并不多,她初以为是太久没有新的亡灵产生导致原有的孤魂野鬼缺乏念力支撑日渐消散。 不过,看了丰夭夜的身躯后,她似乎摸出了条门道。 几日前,她谎称用各种药材来医治他,其实也只是就地捡了些枯草折成一团塞进他豁大的伤口里,并注入了自己的阴炁作障眼法,让人看起来是长出真的血肉与原来的肌体黏合了。 反正他是个尸傀,什么东西往身体里一塞,只要能够支撑他不倒就行。 可怎么会在这片土地里埋上一埋,几个时辰就长全了?“玉延灵,你又琢磨什么呢?趁现在,灭了他的灵识。”苗吾撺掇道,“别等他醒了,再毁你一次。” “你说,他都经历过什么?”玉延灵盯着丰夭夜身上遍布的根须一般的细痕,之前没瞧好了,没发现每一条细痕上还有延展出两边的短直线条,就好像衣服上补丁的缝线。 苗吾瞠目,“你又心疼他了?你所谓的报复是不是又想要用爱先感化了他之后再抛弃他?玉延灵,你这样只会重蹈覆辙,到头来,死的还是你自己。” 玉延灵兀自说着:“他被肢解过,又给缝起来了。我在想,这是不是又是我做的?” 话到这份上,苗吾也犟不下去嘴,若真是玉延灵曾经造的孽,现在要她悉数偿还也是天经地义。“你是不是舍不下跟他的竹马情?” “……”玉延灵不语。 苗吾提醒她,“两次了,他杀你两次了,玉延灵,你可以不记恨他,但绝不能对他好,否则你会越陷越深,你们之间是没可能的了。” 就在这时候,丰夭夜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被解开的衣襟,露出了大片的胸膛,又抬头看看玉延灵看看苗吾,娇羞地背过去把衣服整理好了再转过来,静静地等待着什么,憨态十足。 “喂!”苗吾大喝一声:“我家延灵把你带回家,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你居然恩将仇报捏碎了她的阴元!”虽然也就供两天,可能还有是非难辨的前情纠葛,不过先发制人气势不能输总归没错。“你害死了她知不知道!” “……”丰夭夜愣愣地摇头,像只迷失在荒野里长相纯良的小鹿,无辜得很。 “他好像变傻了?”苗吾带着询问的眼神斜睨玉延灵。也不对,他好像一直就是这么傻愣愣的,只在凌晨时分突然发狂,换了个暴戾的性子。 玉延灵太了解他这种神情了,“又失魂了。” 丰夭夜怯生生地瞥了几眼周遭的尸体,身子竟然微微发抖了起来。玉延灵把手递给他,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玉延灵轻轻握住,试探道:“你在找一座墓,对不对?” 丰夭夜狗狗似的,迅速抬眸看了看她又低下去,眼尾略微下垂,显得十分楚楚可怜且呆萌。他默了片刻,薄唇一抿,然后点点头。 “你有一样很珍贵的东西落在里边了,对不对?” 他重重地点头,“你……知道?” “你落下的是我呀……”玉延灵浅笑,“深蓝。” 丰夭夜蓦地抬头看她。 玉延灵继续诱哄:“阿夜,我是深蓝啊。” 这一次,他深深地凝望她许久,最后竟露出了笑容。 傻傻的,憨憨的,又带着些许委屈,玉延灵看他眼里都蓄起了大朵的泪花。 *** “你说那女煞会不会去找阿木了?”地籁隐隐担忧着。 “不会,那女煞没有阴元,她收不回阴炁,又需要吸食大量的阴气才能维持住她的灵炁,总归没那么快的。” 白堕和地籁已经在玉宅正门前逗留多时了。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探查出凶煞的存在,倒在一个青年男子身上发现了古怪的现象——明明是个大活人,却阴气深重,犹如被鬼附体。 本想以拜访之名登门,但被家丁们拦着不让进。 玉令秋和一众玉氏后人刚从祭都崖下来不久,自己正在影壁一侧观望什么。扇扇心明,上前去禀报:“老爷,夫人和小姐还没回来。” “哦。”玉令秋听完愁眉不展 16. 冥门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那傻小子又紧着跑到丰夭夜身边,“阿木,你没事吧?” 有事。 往常把他埋土里等上个日出日落的时间,他就会像个新出的光滑无暇瓷人儿一样,腰杆子挺拔,精神气十足。 可这次,他不仅没恢复,反而肉销骨立的可怕,要不是皮肤紧致,否则谁看了都该以为是个老头,而且他身上还有细暗的纹路,仿佛摔碎过又拼凑起来了。 玉延灵挑眉,“你叫他什么?” “……阿木啊。” 玉延灵转身定定地看着丰夭夜,后者脸色了无生气,气息恹然,仍强行振起精神直视她,坚定地说:“我叫阿夜。” “噢,原来你有名字?之前问你你都不说话,看你像木头就随口帮你取了个名。” 白堕忍不住了,大跨两步来敲他脑袋,小声斥他:“嘴巴不大,偏把不牢。” 一下子暴露了他们和阿木不熟的事实,真是败事的家伙。 “原来不是灵姬大人做的,太好了!”一老者饱含热泪,激动万分。 “我说姑祖母前日就怀疑有心怀不轨的外乡人入侵,乱了我们西悬镇的安宁,她要去查个明白,怎料中途出了些事耽搁了。你们放心,姑祖母绝不会害了自己人。” “倒也不一定。”玉延灵看顾四周人们的神情一下子由松变紧,有些好笑,她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滥杀生,可对阴灵需求甚大,之前也吞灵过几次,保不齐就把你们的亲人亡魂一并吞了,若是介怀……” “我们早已预想过若是灵姬所为,便息事宁人,绝口不提,可如今得知失踪者遇害,凶手另有其人,我们便只要真凶血债血偿。至于灵姬大人吞灵,将我们消失的亲人吃了……也罢,这也是玉氏后人不错的归宿和价值延续。” 紧接着群情奋起—— “灵姬大人,我孙儿年方十八,莫名就失踪了。” “灵姬大人,我丈夫两日前也失踪了,有个客人买了很多胭脂水粉,让送上门去,自那一去他就再没回来过,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灵姬大人,我女儿也失踪数日,等找到她的时候……”妇人说到一半不禁掩面痛哭,“她,她横死河边,眼睛鼻子耳朵都被剜了……身上没一块好肉了呜呜呜……” *** 遣散民众后,一煞一猫一尸二人都来到了玉宅后院。 苗吾化成人形去转动院中一座神龛上的香炉,随即地面震动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机关在地下隆隆作响,忽然草地齐整地倾斜着陷下去了一大片,露出一截阶梯。 苗吾和玉延灵在前头引路,白堕和地籁左右搀扶着丰夭夜,一同下到墓室里。 “庭院式墓穴,规模很大嘛!看来墓主生前非富即贵。”白堕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踏过遍地陶质碎片、骨灰一样的齑粉、还有不计其数的头骨,他丝毫不被眼前诡谲不明的形势所迫。 倒是地籁忍不住了,大声质问:“凶煞,你对我们阿木做了什么?” 玉延灵勾勾指头示意丰夭夜到她身边来,他就乖乖地到她身侧站定,含胸驼背的样子活像宫廷太监。他不忘修正地籁对自己的称呼:“我只叫阿夜,没有别的名字。” “很好。”玉延灵摸摸他的头,像是对一只听话小狗的奖励。 “喂,我问你对阿木做了什么?”地籁很生气,重重踏着步伐上前来讨说法,但是玉延灵一记凶狠的眼神,蓝光瞬过之际就隔空把他击飞了。 幸好白堕手疾眼快,拦腰把人接住,避免撞上石壁。“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悠着点。” “你看看阿木变成什么样了!” “不记打,要叫阿夜。”白堕好心提醒。 话音刚落,他也被玉延灵释放出来的炁灵扼住喉咙,抵在墙上挣脱不得。 地籁想要去解救,苗吾一个健步过来提起他的后领子,“老实点,不然我一爪子下去,你就会死。”说着,在他眼前舞动着尖锐的猫爪。 玉延灵问,“你们是丰夭夜什么人?” 地籁不敢再说话了,一双惊恐的眼睛瞥向白堕。 “哦?他的原名是叫丰夭夜吗?”白堕见他们的恩人迟迟不出手相救,只在凶煞后边一副痴汉相,他就知道当前局势不利,不得不坦白:“实不相瞒,我冥门早已没落,弟子也全散了各奔东西去。鄙人自恃在坟地墓穴进进出出,擒拿冤魂厉鬼的本事不错,为了生计,就干起了倒斗的勾当,俗称盗墓贼。 两个月前碰上个硬茬凶灵,死守一把古剑不让人靠近,我和地籁……”白堕直指苗吾爪下的小伙伴,“因轻敌,被重伤,快死的时候,阿木……不,是阿夜及时封住凶灵,救了我们一命。 自此,我俩就腆着脸跟他,毕竟他说他也在找墓,好像要找一样无比贵重的物品。” 苗吾偷觑一眼玉延灵,她面上波澜不惊,不知道心潮是不是又动了。 倒是丰夭夜垂死病态的脸上回光返照一样,眼里闪着光,直直照在玉延灵身上,一寸不移地盯着,生怕这尊大宝贝被人抢了去似的。 玉延灵侧目,问丰夭夜:“你认识他们吗?” 丰夭夜不假思索就摇头,“不认识。” “怎么不认识呢?昨天还是我们把你埋土里治……”地籁马上就要说出玉延灵想要的答案,可惜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玉延灵垂眸,整个墓室本来就阴冷,现在更是像要结出霜了。“你们知道的有多少,我通通都要知道。” 于是白堕说:“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见过阿夜,每次受重伤就躺在地上自己往自己身上扒土,还非要挑有陈尸的地方,伤的越重选的尸堆规模越大。” “他在吸食骨头?”在乱葬岗看到尸骸犹如一盘盘散沙被风扬了漫天,玉延灵就意识到丰夭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古怪。 果真应了松亭盖那句话——他有着可以容纳阴阳两炁的更为深厚的力量。 玉延灵当即就决定把他身上的属炁抢过来,“阿夜,你记不记得你杀了我两次。”她与他共享了记忆…… 看着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丰夭夜从难以置信到疯了一样捶头嘶吼,甚至跪下来用膝盖爬行着去抱住玉延灵的腿脚,无比卑微。 他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又急又哑,像锯齿一下一下剌过木头,破碎得不成音,却又极力想表达什么。 是苗吾暗中给他下了封声咒术,玉延灵瞧出来了,但视而不见,她现在不想听丰夭夜的解释,看他顽钝无知的眼睛就知道他根本记不得 17. 记忆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玉延灵蹲下来捧着丰夭夜的脸,说:“你现在没有,对不对?” “嗯。” “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对不对?” “嗯。” “那你会听我的话吗?” “嗯。” “那就够了,我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听话的仆人的。” 丰夭夜天真又坚定地点头:“好。” “他……”苗吾还想说什么,但被玉延灵阻止了。 玉延灵看向白堕,“相信你是没骗我,但你会有所隐瞒,是吧?” 白堕叹气,“是,不过,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嘛!阿夜说要杀你,但是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倒是也有点还不明朗的仇。”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苗吾催道。 “不仅是镇上的人被害,我的一群倒斗同伴也都离奇死亡。当时,阿夜与我们为伍,他说我同伴们的灵魂被人为设法阵剥离了,全都聚集在一头镇墓兽里,我们本来布局想生擒凶兽引诱出幕后黑手,结果阿夜却失踪了,空留一个七零八碎的破笼子在原地。 再找到他时,是鬼神降临,镇民全都聚集到祭都崖,我们也跟过去,就目睹阿夜进了神陵,我们想跟进去却怎么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干着,直到午夜时分,他自己失魂落魄地跑出来了,告诉我,他要去杀一只凶煞。” 玉延灵追问:“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白堕想了想,“那会儿……阿夜很慌,嘴里一直念叨着‘她又活了,她的肉身还在神陵里,怎么会有新的身体?她一定是用了阴元。’ 我问她是谁?阿夜说:‘一只凶煞,必须要杀了她。’” “我,我没有。”阿夜急着撇清自己。 白堕自觉愧对丰夭夜,居然把恩人卖得干干净净,但眼下他稀里糊涂,唯凶煞是命,自己为了保命也只能先归降凶煞不是?反正听凶煞的意思,她暂时不会对阿夜怎样。 “阴元这个东西我有所耳闻,是很残忍的一种提禁术,我以为几多镇民和我同伴的死就是因为你为了淬炼阴元而惨遭毒手。所以阿夜说你没死时,我很积极地就赶来了。” 后边的话,玉延灵没听,她只在意丰夭夜是从神陵出来时就变了。 难道,神陵里隐藏着他和她的过去?玉延灵和苗吾先一步走出墓室,正站在座龛边谈话。 苗吾问:“你要进神陵?” “他能活着从里边出来,我也能。”玉延灵面朝祭都崖的方向,遥望那起起伏伏像爪牙冲天一样的山峰,满心的挑战欲。“况且,我都逃一次了。” “可是,你就不怕鬼神了吗?” “怕,但我想不通,我原来的肉身已经化为齑粉,怎么还会出现在神陵里? 丰夭夜从里边出来之后那么决绝地杀我,是不是他看到了什么有关我们的过去?” “万一是他设局,想再诓骗你进神陵呢?” 苗吾这一句话惊醒了玉延灵,“最初是为了奉神子民,可他们已经死绝了,这一次又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从始至终,他只针对她,只要惩罚她一个人吗? 拓灵司里那个和丰夭夜一模一样的人说过,“他知道你还活着,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苗吾实在不喜欢看玉延灵如此犹疑,“你什么事都能算计得面面俱到,唯独丰夭夜让你恨到失去了理智,没有了理智就会乱了阵脚。有没有可能,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不惜把记忆摘除,让你无从查探,让你对他毫无防范,你自负于能让他屈服,但其实他早已经把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玉延灵冷笑:“那就拭目以待,这次我倒要看看谁死于谁手!” “玉延灵,你光会放狠话。你倒是拿出对付五老的气势对付丰夭夜呀!” “他们两厢哪里能相提并论?单就我记忆里的百年前光景,一个是我真心想要嫁与的人,一群是我见所未见的陌生人将我封印,前者是爱恨,后者只有杀仇。” “你倒是分得真清。” “我虽然只有一副躯壳,但七情六欲五感皆在灵识之中,没有任何外物隔阂与外力的干扰,我怎会不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道歉罢了,真心实意的忏悔……” 说到这,玉延灵自嘲地笑了笑,“呵,可我已经乱了,我跟丰夭夜是凶煞和尸傀?到底是他先负我的,还是我欠他的在先,没有完整的记忆,凭什么要他给我一个公道。” “你就是想太多了,回头看看你刚逃出神陵的那个劲头,你是换了皮囊,可你的灵识还是你自己啊!才多久,就变得瞻前顾后的,真俗。” “谁遁入尘世不会变俗的,我若是绝情绝爱,你和玉令秋恐怕会是我手底下第一对亡命鸳鸯。”玉延灵警告性地瞥了她一眼。 苗吾登时脚底发虚,“那……那你……你们干什么去?”她突然大声呵斥,眼睛盯向不远处鬼鬼祟祟的三个男人。 “我们带阿夜去找块地再埋一埋,他这样太可怜了。”丰夭夜佝偻着身子,行将就木似的要死不活的,地籁愁着眉眼请求玉延灵放条生路。 玉延灵直勾勾看着丰夭夜,那眼神意味深长,后者心领神会似的点个头,她便拂手,放他们去了。 *** “你说,探取记忆是真的存在吗?真的要打开天灵盖看吗?”地籁头一次听到这么耸人的听闻。 白堕反问他:“你知道人和灵的区别吗?” 地籁点点头,又摇摇头。 “人的眼耳口鼻舌都有相对应着作用,不论是鼻子闻到的香味,还是眼睛看到的、手摸到的景象其实都是由炁形成的,只是会根据炁的强弱来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而人的记忆也是一种炁,可以无限压缩,由脑子里的一块肉来储存,好比你的血液,存在于血管之中。 至于鬼啊煞呀这些灵体,它们是脱去了肉身的存在,回归本我——也就是一团灵炁又称为灵识。它们可以像风像雾一样可以穿越一切障碍物,所以这只女煞想探取一个人的记忆很简单,释放她的炁,从被探索者的七窍里进入脑子里就可以窥见。 又或者把被探索者的记忆抽取出来一 18. 种心 《灵姬》全本免费阅读 那些是丰夭夜的记忆,他把记忆放到自己脑子里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被种心了! 地籁顺着白堕惊异的目光也慢慢地也把头转向了丰夭夜,见他老老实实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但白面血唇,骷髅架子似的模样又惨又怪,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朝你脖子上狠狠咬一口。 不过,好在脸长得俊俏,再怎么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也让人想要靠近。所以地籁只对他嗔道:“阿夜,你怎么偷偷告诉白堕,却不跟我说呢?” 丰夭夜没理他,扭身直接钻进洞里。 “哎哎哎,我问你呢!”地籁紧着跟上,白堕自己断后。 …… 这是一条冗长的甬道。 他们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逼仄的环境陡然变得空旷了起来,他们能够站起身行走。随着逐渐深入,洞内空气也变得更加浑浊难闻,甚至是恶臭。 白堕和地籁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浸了豆蔻香的面纱系上,防止口鼻吸入腐尸在地下日积月累形成的毒瘴。 至于丰夭夜,跟这些阴间东西亦敌亦友,不需要防护。但再往前几步,他忽然停住不走了。 白堕拨开地籁,拿马灯一照明,一堆尸体赫然堆垒在他们面前。 尸堆中夹杂着褴褛的衣服,有散乱在地上肋排一样的骨架,还有一截截肢干或是手或是脚…… “这么多骸骨?”地籁凑近一看,差点没污了眼睛,“噫,跟人啃过的骨头似的,还有残糜。” 白堕蹙了眉头,人死后一个月身体就会完全化为白骨,但这些尸骸上残存的肉质不少,干瘪,颜色深暗,显然他们死后不久,却又没有产生蛆蝇,说明有某种东西在守着他们。 阿夜种植给他的记忆里显示那只冥器怪已经被消灭了。难不成还有别的冥器怪存在? “白堕,你看每一具尸体都被拆的七零八碎,好像我们人吃的鸡架子一样,你说……” 这群亡者像是被活剥生吞的。 “他们会不会就是这些天失踪的镇民们?”地籁看看白堕又看看丰夭夜。 尽管找到了可以疗愈丰夭夜的骨堆,但此时此刻面对如此惨状,谁都不提就地取炁的事。 丰夭夜也一言不发,缩着身子往外走。许久之后,他默默地走到了祭都崖,这里有一座肉山,正是西悬镇半数镇民——玉氏后人们自发为玉延灵祷告用的祭祀品。 不知真的是鬼神享用了,还是山野妖魅偷吃,祭品经过一天一夜就变成了一座白色骨山,在月亮下发着涔涔冷光。 丰夭夜就地躺下来,望着苍穹的眼睛空洞无神,然后一把土一把土地往自己身上撒,只有夜风阵阵呜咽着为他送葬。 可刚刚还有冷月行云,转眼天空就变得黑压压的,混沌一片突然裂开,银蛇般的不规则线条在四方天际接连乍现。 伴随震耳欲聋的巨大雷声很是不同寻常。 远远瞧着丰夭夜找好了坑位,白堕和地籁就不过去了,鬼神巨硕的影像占据了他们整个脑海,压迫感十足,故而他们对那鬼神的寝地也有了些敬畏。 更别说这一声声霹雳,震得地动山摇的雷霆让他们根本不敢贸然前行到空旷之地。 “阿夜不会有事吧?”地籁不放心,一直蠢蠢欲动要过去把他刨出来。 “放心,你看这些雷电专门劈在石头草木上,看来是有人想借天公的眼睛查看某些东西。”白堕一副洞察万象的自信。 “天公的眼睛?”地籁的学识比不上白堕,又贪玩不爱学,走南闯北反正有一个人识途就行了。如果是重要的东西,白堕自然会主动告诉他。 俩人寻了一处凉亭避雷,视野开阔还能看到丰夭夜的所在。 “你说动物骨头和人的骨头所产生的炁是一样的吗?”地籁怀疑阿夜退而求其次的做法会让恢复身体的效用大打折扣。 “自然是有些差距的,但再不吃点,阿夜就完全没气力去找更好的骨堆。” 地籁明白了,“是这个道理。可是白堕,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来到西悬镇后,呼吸很不顺畅。我总觉得这空气里有太多不干净的东西,比我们之前下过的任何一座墓都要沉重。 我也从来没见过一个地方有着多处大规模的死亡,然后人丁依然兴旺活络的。” “我也不喜欢这里,看似人丁兴旺,却像阴曹地府一样阴魂挤挤,明明是人间却聚集了一切怪力乱神。” “唉,可惜了世间最后一位神女不惜背负巨大的灾厄,将天界、妖域、地府所有生灵统统诛灭,摧毁了轮回路,独留人类在世上自行繁衍生息。按理说这世界上应该没有妖、没有鬼,没有神,可现在它们又全都复苏了,神女白白遭受着永无止境的罪罚。” 白堕听了这一席话,有些错愕,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地籁竟一改常态,此时做出了凝重的表情?还那么认真严肃。“这种神话传说,你也信?” “这是真的,白堕,你不懂。我原来也不信,可是自从进了神陵……”地籁还没说完,就被白堕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嘛?”嘴巴受制,他只能含糊不清地问。 “你说的神陵,是指哪里?”白堕压低了声音。 神经兮兮的,搞得地籁也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就是这座陵墓啊!”他抬手指了指前方悬崖峭壁上的墓葬地,“奉神族人献祭玉氏的神陵。你知道吗?九十九代玉氏灵姬从始至终都是玉延灵一个人……” 白堕低斥:“停!我不要知道,你也不能再想这件事,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知道神陵的事。” “为什么?” “你仔细想想,你进过神陵吗?” “我……我进过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奉神族人敬畏的鬼神就是……” “先打住,你好好想,是你自己进去的吗?我们可是从始至终都在陵外等着阿夜。” “诶……对啊!”地籁歪着脑袋想不通,“我和你明明就一直在陵外等着。” 不料,白堕趁他不备,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