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丧病人设强撩Boss》 1、误入副本 马车疾驰在夜晚的林间小道。 “作家先生。” 车夫粗噶声音传入厢内:“你确定要离开安全的城市区,在夜晚去往郊外的破败庄园么?” 突如其来的古怪问话,令银发蓝眼的青年不禁皱眉。 他淡声道:“我提前付给车夫三倍报酬,为的是亲身去古老的夜郁金香庄园,一探传闻究竟,寻找新书灵感——这件事,我早已向他说过。” “所以,你是谁?” 似是没想到晏明灼反应如此敏锐,车夫沉默十数秒。粗噶声音,变成僵硬呆板的机械音,强行道:“已确定晏明灼阁下的选择,本次选项日后将默认延续。” 自成年后,从未向外披露过真实姓名的晏明灼意识到不对劲。 他陡然起身,掀开车窗帘布—— 马车依旧平稳行驶在林间小道上,马蹄踢踏声、枯枝落叶被踩碎的轻微爆裂声,间杂响起。 晏明灼渐渐习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视线穿透无尽蔓延的暗色,瞥向前方。 ——驾车处,竟空无一人! 发觉这一事实的刹那间,他耳边忽然再次响起熟悉的机械音。 【叮!恭喜唯一的世界宠儿,尊贵的晏明灼阁下被系统选中啦~】 【检测原坐标位于“六国·遭受诅咒的恒夜之国·城郊外·破败的夜郁金香庄园领地”,以此地为背景,副本设定生成中……生成完毕。】 【“主线奇遇副本之一:无色的夜郁金香”正式开启!】 【小心游荡在古老庄园的恐怖领主!】 【随机抽取副本人设要求……本次副本人设已抽取。】 【请晏明灼阁下在等待“异时空救援者”前来援救期间,完美扮演……活下去!】 系统?副本? 谁在凭空对他说话? 晏明灼蹙眉,还未来得及凝神细听某些关键词,就听见车外传来一声惨叫。 女人惨叫声,和着马车两旁茂密树叶被风擦过的簌簌抖动声,宛如阴冷诡秘的高低二重唱。 擦擦擦—— 擦擦——擦—— 慌乱不已的脚步踩碎落叶声,一下比一下清晰。 黑夜中逼近的不速之客,离开始平缓减速的马车越来越近! 无论如何,得在不明危机来临前,先拥有起码的自保能力,再找机会了解详情。 晏明灼放下窗帘。 他平静回转,俯身拖出座位下的黑色提包,从里面取出各式各样的物品,包括几个造型古怪的香水瓶……依次固定在原本置于提包最底部的大衣内各个隐蔽角落。 紧身宽袖式对开襟竖领大衣,金线滚边的黑色腰带勾勒出优美腰线,雅正矜贵,相当适合高挑瘦削的身形。 尤其设计简洁实用,便于灵活行动。 随后,他再次从提包内取出卸妆工具,支起化妆镜。 将右眼前方的挂链式单片圆形眼镜,放入收纳盒。对镜卸下湖蓝色美瞳。散开随性搭在左肩的束起发尾。 接着从脖颈开始,晏明灼捻住面具边角,手指往上提。 贴肤面具脱落,露出内里原本的冷白肤色,以及与银色短发相映生辉的俊朗面容。 哪怕是遭遇诡异突发情况的此刻,晏明灼的情绪依旧少有剧烈波动。他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用某种独特的“第三方”视角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宛如林间月光般的静谧银眸,仅存无机质的淡然冷静。 晏明灼知道,自己本身患有严重的情感障碍。 但他逐渐学会伪装自我,通过模仿他人的反应,一次次试探边界。 观察人间百态,收集整合素材,体验各色人物的思维与人生,有助于帮晏明灼进一步尝试理解感情。尽管目前尝试不太成功,却给他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小说素材,由此创作出一个个生动的角色。 常年累月的演技磨炼,搭配晏明灼在大学期间学到的高超伪装技巧,他能随时化身为创作过的任意角色。 且在扮演期间,他能短暂拥有该角色擅长的特殊能力。 “祝我好运。” 晏明灼垂眸,指尖按住心口,习惯性隔着衣物触摸常年佩戴的吊坠 挑选,切换,载入。 这次他决定扮演的,是他笔下某本书中的凶残反派,“笑面医生·安森”。 瞬息之间,曾被抽离的丰沛情感和体验细节汹涌澎湃,重新回荡在记忆里,为晏明灼所操纵。 全身心投入扮演的这一刻,晏明灼就是他亲自所设计出来的虚拟人物,医生“安森”本人。 身为医生,安森特别注重维护公平。 救一人,杀一人,一命换一命,循环往复,等价代换。 “噢,真糟糕。” 原本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正在眼前一点一点变得生动。 说话语调,也随着他缓慢睁开眼,露出病态微笑而异样上扬:“我更喜欢愉快的开场气氛~” 马车彻底停下,脚步声近在耳边。 晏明灼起身披好黑色斗篷,接着抓住固定在斗篷内侧的白色微笑假面,反扣在脸上。 以掩饰唇角弧度永远保持在标准角度,不多一分不减一毫的冰冷笑容。 “诸位。” “就由在下,来为今晚的狂欢节先热个场吧~” 伴随着如提琴般音色丝滑悦耳的低笑,晏明灼推开马车门,踩住门槛,向外一跃而下。 黑色骑士长靴轻巧落地。 风起—— 固定在竖领边的黑色斗篷向后鼓动飞扬,不规则衣角在黑夜中猎猎狂舞,边缘融入夜色,宛若一体。 因遭遇追杀而狼狈不堪的女人,在突如其来的挡路者前,被迫停下脚步。 深夜,狭路相逢。 对视间,微笑的亮白色假面,愈发在惊恐眸光里映射出冰冷狰狞! “呜……”玩家叶子甜甜顾不上擦拭身上近乎半干涸的斑斑血迹。 痛感设定被削弱到最低限度,但不必打开角色面板,她也能想象到头顶血条正在疯狂下降,不停磕【回血药瓶(小)】,都没法止住血条下滑的趋势。 “倒霉!我一个11级休闲号,为什么会突然进入20级主线奇遇副本?现今版本等级才开放到20级!” “被身后副本boss猫戏老鼠般远远吊着,玩弄追杀就算了,怎么又凭空出现一个信息面板全是问号的npc?” 尝试过无法强制下线脱离副本,濒临绝境的女玩家干脆直接抱头蹲防,打好死回出生点中央王城的悲观主意。 她像个鸵鸟把头埋进膝盖。 等待几秒,迎来的竟非“玩家已死亡”的系统提示,而是颇为专业的快速医疗救治。 * “伤口很深,但很奇妙,体征没有生命危险,而且恢复得很快。” 晏明灼剪断多余包扎绷带,将细长尖剪、医用绷带、止血药粉等整理好,重新塞回身着大衣内各处隐蔽口袋。 “所以~你的秘诀是什么?”他问。 绝处逢生,叶子甜甜脸上布满未曾散去的惊惧,忙不迭回答:“我刚使用了【哔——】” 又是说话时,常出现的消音与卡顿。 原来是个异客。 “异客”,是晏明灼给这些一夜之间挤满中央王城,连名字都稀奇古怪的怪人们,取的统称。 难道神秘机械音里提及的“异时空救援者”……指的就是她? 看来,只能放弃指望外人的偷懒想法,想法子自救了。 见脸庞隐于假面后的陌生男人不说话,叶子甜甜心头惴惴,连忙从随身包裹里取出道具,作为礼物送上。 鹅颈玻璃瓶被修长手指取走,内里荡漾着的粉色晶莹液体,衬得男人指节愈发白皙。 “通知:因被赠送道具【回血药瓶(小)】,医生‘安森’对你好感度+0。” 听到系统提示音,叶子甜甜先是为好感度一动不动而震惊。 紧接着,她就看到男人头顶的id“???”,摇身一变为“20级-安森”。 安森。 原来是银星老师某本书里,热衷于解剖艺术的变态杀手,杀生救人两不误的“笑面医生”…… 果然是20级,能和当前副本boss对刚的顶级npc。 女玩家瞬间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熟读游戏世界知名npc,悬疑小说家“银色五芒星”自出道以来全部著作的她,再清楚不过—— 小说中,曾得到安森救治的人,得付出何等代价作为报酬。 她流冷汗双手奉上随身包裹,企图靠花钱买命:“求求不要杀我!” 晏明灼没有接受她的包裹。 * 绣有郁金香暗纹的柔软黑色织物穿行林中,振动发出窸窣声响,沿悲鸣声传出方向逶迤而去,宛如死神在索魂夺魄。 “入侵者的气息……” 面部线条峻峭,人外感极强,却丝毫无损奇异魅力的酷帅相貌,被厚重的纯银哭脸面具尽数覆住。 追击者无声自语时,黑色兜帽下,暗灰色狭长蛇瞳中部,灰黑瞳仁近乎凝成一条细线,闪烁着足以令人肾上腺素狂飚过安全值的摄魂暗光。 乍见之下,足以令心智不坚的外来者轻易深溺其中,死于魅惑技能带来的死亡幻梦。 身为夜郁金香庄园的领主,守护庄园财富,日夜巡视领地是他的义务。 ——必须要清除一切未经允许,私闯领地的贪婪入侵者! 一刹间,黑袍冲出层层树叶,来到停有马车的林间空地。 “不对劲。” 面对此刻双手反剪被捆在马车前部,潸然泪下的女玩家叶子甜甜,追击者快步走近。 他宛如一条正在沼泽地内爬行试探,盯准目标,蓄势待发准备进攻的嘶嘶毒蛇。 蛇吐信子的声音,潮湿而阴冷:“说,马车上的其余入侵者,去哪儿了?” 女玩家呜呜说不了话,只能用哭泣代表惊恐,这令追击者逐渐失去耐心,他决定不再等待,立刻行刑。 镰柄高高举起,黑色镰刀裹挟狂风下挥。 镰勾即将刺入羔羊心脏的一刹那,他直顿顿停在原地。 “别着急呀~你是在找我么?” 甜蜜吐息在怪物耳畔悄然响起,宛如交织无隙的情人昵语,极富迷惑性—— 高速到来的附赠礼品,却是坚硬刀尖,骤然抵住他的后腰! “很可惜初次相见,就要面临永别啦~” 事情进展,比预想中还要顺利,希望能赶在脱离扮演状态前彻底解决麻烦。 如此思忖,成功潜行到他身后的晏明灼,嘴中说着惋惜,手腕毫不犹豫发力,猛然推刀向前。 “怪物先生,在下愿祝您早日安息。” 锋利的手术刀刃轻而易举破防,切开柔软织物! 下秒,刃锋因手腕突兀一抖,瞬间产生偏移。 黑袍仅划拉开一条长口子,肌肉紧绷,伤口渗出淡淡血痕的怪物得以逃脱,晏明灼捅了个空气。 意外手抖,缘自他耳边忽然响起的冰冷机械音。 【叮!在副本中,请按照已抽取的人设行动!】 【痴汉人设1:你对眼前英俊而危险的林中追击者,一见钟情~】 晏明灼眯起眼睛,凝视着转过身与自己凌空对峙,从头到脚被裹在兜帽斗篷里,全身上下只有黑、白、灰三个基础色调的冷酷怪物。 朝北,银质哭脸面具外露的暗灰色狭长蛇瞳里,翻滚着深如渊海的暴戾飓风,亟待发作。 “找死。” 朝南,白色微笑假面后藏起的病态笑意,却逐渐消退,归于空白,根本无暇回击挑衅! 一见钟情……那是什么东西? 2、限时任务 来不及往下细想! 侧面吹来劲风,晏明灼反射性扭身,握紧刀柄,手术刀恰好斜抵住朝脖颈猛力横劈的镰勾中部! 金属相击制造出摩擦声,刺耳剧烈! 晏明灼随即压低身体,膝盖微屈,鞋掌前部向外偏移,不让自己被冲力掀翻。 几个呼吸间,掌心裹挟而来的反震力,令刚稳住重心的他随之一路后退,靴跟在长满杂乱荒草的泥地耕出两道长长靴印。 呼呼风声刮过耳际,身后即将撞上树干。 退无可退。 面前,手持镰刀的冷酷怪物仍旧不依不饶,周身翻滚着暴烈怒火,发誓要让胆大妄为的入侵者付出应有代价! 没办法了—— 晏明灼眼里露出更加疯狂的决心! 瞄准双方相持不下之际,追击者鼓起手臂肌肉二次发力的那一刹那。 他忽地松开手术刀,就地一滚。 紧接着,晏明灼飞快起身,捡起掉落手术刀,另只手顺势解开蹭上泥土的斗篷,往收力不及时之下,镰刀尖刃深深扎入坚硬树干的追击者方向抛去—— “小礼物哦~” 话音未落,晏明灼毫不犹豫转身奔向林中,把视野被斗篷遮掩住的怪物远远扔在后头。 武器吃亏,正面交锋存在劣势,战略性撤退方为上策! 尽力按捺住发热大脑中,想要回头和蛇瞳怪物再干一架的狂妄念头,晏明灼潜入丛林高速行进。 等到确认已经拉开足够距离,暂且甩开追击者的踪迹。 指尖滑过胸口的吊坠,他随即停步,直接脱离扮演状态。 安森这个角色能力很好用,然而也容易失控,一旦被勾起兴趣,陷入到狂热情绪当中,莽起来根本不在乎风险与否。 察觉到上述迹象,晏明灼只能提前结束扮演,抽离多余情绪。 与此同时,他将失去潜行能力。 林中倏地多出细微脚步声,晏明灼此刻仍面覆白色假面,身上却不再萦绕着那股病态高调的危险气质,变得冷静漠然。 他抬头仰望,试图辨别回城方向,奈何夜之国的天空晦暗如常,不分昼夜漆如厚重帷幕,无法提供丝毫帮助。 好在晏明灼本身记忆力超群。 保持住对周围风吹草动的时刻谨慎,他按照脑内模拟地图摸索着前进。 不出意外,从这往外再走几百米,就能脱离领地范围。 破败庄园古老传闻中的唯一主角,游荡在永夜里的不死领主,夜郁金香公爵,应该没功夫为了追杀他,追到领地外。 晏明灼加速脚步,没过多久,界碑近在眼前。 此时,一道似乎无边无际的透明屏障,却如拦路虎堵在他的去路! 【禁止擅自脱离副本范围!】 【请静待“异次元救援者”前来援救!】 机械音如约而至,连带提出晏明灼为之迷惑的奇葩新要求。 【叮!检测到消极参与态度,触发限时任务。】 【限时任务:半小时内,请找到黑公爵,向他热情表达你的真诚仰慕~】 【成功奖励二级封印石x1,失败更改为惩罚任务!】 奖励……封印石? 意识到自己无法轻易离开此地的晏明灼,转而被新鲜名词吸引住心神。 指间灵活绕转着手术刀,将其收回口袋,晏明灼决定先按神秘音所说的去做。 他还不想就此放弃,靠运气去赌惩罚任务又是什么。 半小时,找人不难。 问题是,对着分分钟能要他小命的怪物热情表达仰慕,态度还要真诚。 安森肯定不合适应对这种情况,素材库里其他角色同样,至于他本体—— 面无表情的晏明灼抬手摘下假面,试着对翻出的小镜子练习。 “晚上好,我喜欢你。” 他说“喜欢”时,语调依旧四平八稳,像是在说早上喝了杯十倍糖的黑咖啡,中午鲱鱼罐头拌醋当餐后甜点,晚餐是巧克力烧辣茄子。 寻常人眼中绝望至极的黑暗料理,晏明灼面不改色吃完,还能礼貌夸赞美味。 寻常人该拥有的正常情感波动,脱离扮演状态的晏明灼模仿起来,总像个过于“完美”的机器人。 浅浅微笑慢半拍才勾起,语气平淡如水,社交礼仪无可指摘,唯独少了人味儿。 和热情、真诚不说挂不上钩,至少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沉默几秒,晏明灼放回镜子,转而从口袋里掏出素材笔记本与笔。 他捏住夹在本子中部的书签丝带,翻开新一页。 新页的第一行,写下: “为寻找极致作画灵感,陷入疯魔,不辞遥远来到远方,因路遭劫匪,误入夜郁金香庄园领地的年轻旅者”。 思忖片刻后,轻顿的笔尖复又抬起,画个括号,接着在里面不情不愿添上两行补充性解释。 “风流浪漫的画家。” “是个痴汉,极易对‘灵感’一见钟情。” 新的人设,新书主角,就此初窥基调。 呱、呱—— 林间惊起飞鸟,一只告死乌鸦抓在树叶茂密的枝头。 刚“呱”出半声,它浑身僵硬,从失去生命力的光秃树枝当头坠落,随纷扬下落的新枯叶,一起埋入失去颜色的暗淡泥土。 已经摘下银面具,脸藏在深深兜帽下的高大身影从树干后转出来,鞋底碾过僵硬尸体。 面对被失控力量波及到的不幸产物,他厌恶皱眉,随即抬手,揉碎的剩余织物碎片自松开指间滑落,盖住死不瞑目的乌鸦雕塑。 织物碎片,赫然来自那件被扔下的“小礼物”残骸。 “诱饵?”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清晰动静,黑公爵偏过头,蛇瞳里的竖线骤然紧缩。 他抓紧镰柄,悄无声息迈步上前,警惕着随时可能从某处冒出头的偷袭者。 短短交手间,怒火中烧的黑公爵并未看清楚那人具体形貌,只记得他披黑斗篷,脸上也带了个假面,却是白色笑脸。 自他成为庄园领主以来,第一次有人类能够与他正面相抗。 只可惜,对方打不过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 等黑公爵拔出镰刀,追寻踪迹遁入树林,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气得抛起被扔下的斗篷唰唰几刀割成碎布,想象成胆大包天的入侵者,这才聊解气恼。 然而,脸上的银面具也因失控力量侵袭,而碎裂成块。 “你以为,我会相信第二次相同的伎俩么?”念及此,黑公爵小心收敛力量,往声源处拨开层叠枝叶。 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位银发银眸的貌美青年。 仿佛灾厄般惊人的美,突兀闯入了漆黑的荒芜夜林,照亮一角天地。 3、倒计时三秒 等待几分钟,黑公爵朝青年越走越近。 他左顾右盼查看预想中的“偷袭者”,全然没把气息弱小到能够忽略不计的陌生人放在警戒区。 连乌鸦都比这弱不禁风的家伙强,何足挂齿。 这时。 仅着浅灰单衣,靠在树干,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落难青年,无意抬眸望向来人,他眼前反倒一亮。 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十分欣喜。 “尊敬的异国人,您好。”他露出纯然喜悦的笑容,朝一两步外的黑色兜帽人影奔过去。 黑公爵此刻全部心神都牵挂在周围簌簌密叶上,他扫视四面八方自缝隙里透出的浓郁黑暗,总疑心随时会从里窜出刺客的微笑假面。 看来看去,刺客不见人影,肩膀却为之一坠。 等他低头发觉肩部传来重量,缘自被骤然多出的手极敏捷飞快虚环住时,为时已晚—— “你简直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一道光,感谢我能在这荒郊野岭遇上你。” 青年热情的感激声磁性悦耳,与偷袭者低哑丝滑的甜蜜语调丝毫不同,带着点异国口音:“异国人,请原谅我一时失态,用家乡礼仪向你打招呼。” “请问,你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么?” 赶在不耐的刀刃“回应”打招呼前,只能看见兜帽下小半张脸的他及时松开手,乖乖拉开距离,诚恳解释道。 “我的马车被劫匪抢走,开到了这陌生之地,我中途也被抢走一切,只留得一条性命,夜寒露深,又不幸迷失方向……” “你从哪里来?”听了半晌,黑公爵没有放下镰刀,深根蒂固的疑心病再次发作,事无巨细开始盘问青年来历。 “我从遥远的雨之国来,我的家乡整日阴雨连绵……” 晏明灼眼睛眨都不眨,张口就是一连串胡编乱造,假话说得比真话还真,连从家乡赶来夜之国的过往细节都能一一印证上。 强大的记忆力与博览群书的阅读量,令他能将从未去过的地方,绘声绘色描述得与书上丝毫无差。 至于实际么……反正传闻里,夜郁金香庄园里的不死领主,从未离开过夜之国。 足足盘问了超过一刻钟。 黑公爵才勉强放弃用镰刀刺穿不速之客心脏的想法,微抬下巴示意晏明灼走在前方:“既然你非有意闯入,我暂且可以不计较。” “但是。”话锋一转,他冷冰冰下达命令,不容置疑道:“离开前,有个地方你得去一趟。” 还未听到任务完成提示音的晏明灼只好依言行事。 按照黑公爵的指示前进,他思考着这个限时任务的判定标准,刚刚伪装落难者遇见稻草的尝试,似乎并不成功。 是不够热情?还是不够真诚? 也许是仰慕体现得不够明显,不能打擦边球…… 一路上默数计时,距离任务结束,大约还有三分钟,眼看着任务即将迈向失败,晏明灼此刻心跳却仍然平稳如昔。 黑公爵太过敏锐,没有其他事物牵扯对方注意力的情况下,他甚至没法用余光观察悄无声息的身后。 一旦再次引起怀疑,迎来的很可能就是一刀割喉。 他断然可以迅速进入状态,扮演安森,可潜行技能一使出来,他毫无疑问会暴露身份乃至多个马甲。 万一惩罚任务也与黑公爵有关,再接近对方的难度无异倍增。 任务结束不到两分钟。 晏明灼踩碎地上枯枝,寂静林间响起清脆的爆裂声。 他脚步一顿,半边身体顿时往旁歪倒,幸好及时抬手用力抓住枝干,扯得枝叶不少向下洒落,枝干也随之弯曲,才避免摔倒。 “对不起,对不起,没有撞到你吧。”晏明灼自然地回头道歉。 “幸好你没事,都怪我走路不小心。”他诚笃道出不令人反感的得体致歉,眼神一晃而过,迅速确定黑公爵的位置,见兜帽轻点才随即回头。 “走好你的路。” 黑公爵冲身前背影威胁性比划两下刀锋。 偏偏人已经回过头,丝毫不受影响,也不因此恐慌,心大得不似常人。 疑心如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既然说过不计较,他不打算轻易更改说出口的话。 言出必行。 隶属于贵族的尊严与高傲,不容轻易侵犯。 走神间,黑公爵眼前陡然宽阔,寻常深埋兜帽与面具下的脸颊与新鲜气流接触,才发觉兜帽忽然滑落—— 回头去看,被青年无意拉低弯曲的光秃枝干还在微微震颤,上面挂着一片被撕开的衣角。 尖尖枝干,恰好对准插入了之前被偷袭者用刀刃划开的长口子最边缘。 “停下!” 黑公爵停住脚步,一手按住后颈,随意撕下残余兜帽。 一手恼怒举起镰刀,对准似乎一无所觉的晏明灼,警告道:“你最好不是……” “故意的”三字没说出口,银眸青年闻声转身,眸里映满纯粹的疑惑。 “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等黑公爵回答,青年蓦然走近“意外”露出真容的冷酷领主。 “天啊!”他俯身靠近,眼神沉醉,试图伸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眼珠一动不动的可怖蛇瞳。 “这真是我见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眼眸。” 摇起指尖,凌空虚按在狭长蛇瞳眼角,俊美至极的脸庞,小心翼翼凑近英俊凛冽的非人容颜,语调清悦,吐气如兰:“太棒了……” “我喜欢它。” 伴随发自内心的直白仰慕,银发散坠,柔顺划过脸颊。 极淡极浅的香味,从落难的俊美青年靠近的颈侧弥散,宛如清凌凌洒落的月光,若有似无迷惑怪物心神。 年轻画家凝视着等同死亡的代名词,毫无顾忌发出愉悦笑声:“踏上漫长旅途后,我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对象。” “亲爱的异国人,我决定提前结束长途跋涉。” 此刻的他,骤然大笑起来,远比遭逢异状而拿不定主意,愣在原地的黑公爵要疯得多:“请允许我,自此留在你的身旁。” “死神”喉结滚动两下,暗灰色蛇瞳紧缩,死死盯着青年纯净的银色双眸,以及他唇畔由衷的灿烂笑意。 握紧镰刀短柄的手,终究没有动弹。 倒计时3秒,限时任务成功结束。 4、古老传闻 并未闪烁摄魂暗光的灰色蛇瞳,终于回过神,眨了眨眼。 黑公爵退后一步,避开青年虚抬起的轻盈手指,轻哼道:“你不怕我?也不怕这对眼睛?” 只要轻轻一挥,刀刃就能割开眼前人脆弱的脖颈,温热鲜血将飞溅而出,洒满草地,成为灌溉泥土的新鲜肥料。 无惧威压,还敢直视这双怪物似的蛇瞳…… 今晚是个什么日子,接连碰见两个奇怪的外来者,面前这个脑子还不太正常。 他怀疑地瞄向晏明灼。 至于那些疯话,他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晏明灼放下手,回以毫无心机的表情,一心沉浸在作画灵感来临的艺术世界中:“为何要害怕?” “如此美丽的馈赠,我羡慕还来不及。如果你愿意让我为你画像,捕捉记录下这无法言喻、难以描摹的难忘瞬间,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他执着地再次提出请求:“异国人,请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哪怕是仅仅一段时间……你随时随地可以赶我离开。” 这一次,黑公爵意识到晏明灼的认真。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就不会生出这般狂妄而愚蠢的心思。” 高傲的贵族嗤笑着画家如稚子般天真的念头,念在对方一无所知,他不愿多加计较。 黑公爵侧过脸,垂下刀柄,仅是冷声拒绝:“不要以为用甜言蜜语,能够轻易蛊惑我的心神。” “见过接下来的这个人,等确定你没有骗我,就带着马车立刻离开我的地盘,再也不要出现!” 以进为退,成功。 被断然拒绝的晏明灼,露出失落神情走在前头。 ——身后若隐若现吹来的死亡之风,终于离他远了一点点。 不仅完成限时任务,还能顺理成章回到之前的林间空地,找回被迫遗弃的马车,再试着离开领地,一箭三雕。 如果他一个人被神秘声音阻止离开,必须等待援救—— 那么,带上疑似“异次元救援者”的异客,是否能够成功满足要求? 晏明灼不紧不慢拨开拦在眼前的枝叶。 能够与传闻产生近距离接触,这趟旅程没白来。 他最初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逃避《王城周刊》编辑部的追杀,打算在环游六国时,顺便寻找新书灵感。 没想到环游计划的第一站,就频发异况。 * 选取如此大胆的策略,接近传闻中的不死领主,以身试险成功完成任务,晏明灼并非当真随性而为。 众多古老传闻中,他对其中一个故事,记忆尤为深刻。 故事开头。 一队香料商人途经夜之国时,曾在永夜迷失方向,误闯入夜郁金香庄园。 商队领头是一对父女。 父亲性情暴躁易怒,爱占小便宜,女儿涉世未深,却诚实孝顺。 经过长时间跋涉,商队全员都人饥马竭,疲惫不堪,再调转回头去找城市显然不可能,只能一路向前,祈求此地领主能好心给个休息地,让人和马吃饱喝足,重新上路。 商队在林路穿行,走出荒芜野林,越过浓雾缭绕的大片黑色郁金香花田,逐渐接近庄园中心。 骑马在最前的父女俩,一眼遥遥望见被荆棘栅栏拱卫在其中的厚重古堡,造型古朴典雅,连尖顶上覆盖着的彩色琉璃瓦,都映衬着富丽堂皇的大气。 “父亲,我们还是走吧。”女儿说,“这里太过僻静,主人又太过富有,让我心绪不宁。” “不不,是我们要交好运了!” 父亲对庄园主人坐拥的难以想象的庞大财富,流露出满目艳羡。 递上拜帖,谦卑告知来意后,他们并未见到领主本人,却被奴仆迎进侧门,允许在简陋的下人房暂居一晚。 奴仆会为他们提供一些过夜的食物,以及部分马匹草料,无需任何报酬。 唯独一点。 临走前,商队必须将暂居地恢复原状,且不能拿走古堡内任何一件物品。 夜晚,父亲和衣躺在地铺上,用毯子裹住自己,抵御深夜寒风。 “该死的,这是个老吝啬鬼、守财奴!” 翻个身,越想越气,他愤愤不平向女儿大声抱怨:“城堡里用来装饰墙面的随意一块红宝石,买下整支商队绰绰有余,不让我们住客房,只给些干面包就算了,主人竟连门都不让我们出去,根本是在防小偷。” “爸爸,你不该这样说,领主并没有深夜收留我们,免费提供食物与草料的义务。” 女儿掷地有声道:“既然得到帮助,就应该心怀感激,对得起领主对我们这群陌生人的信任。” 父亲无言以对。 第二天,被奴仆催促叫醒的商队众人预备出发。 经过侧门走厅时,父亲发现红地毯上有点闪光,他赶紧装作整理裤脚,弯腰捡起塞入口袋。 这个小举动没被带路的奴仆发觉,走在末尾的女儿却看在眼里。 登上马车后,女儿终于和父亲独处,她请求他交还宝石,给刚离开的古堡奴仆。 父亲眼见红宝石璀璨的光泽缓缓流淌在掌心,说什么也不肯:“一块小小的宝石,能抵我们下半辈子的生活,等城堡里的人发现,我们早已离开夜之国了。” 说着,父亲令人驾起马车,强令女儿呆在马车里,策马加鞭离开此地。 女儿不愿违逆父亲的命令,又难熬良心的折磨,眼看马车即将驶离荆棘栅栏围成的大门,她毅然夺过父亲手中宝石,跳下车往不远处的古堡跑去。 “奈娜尔!” 父亲大怒,骑马追过去,用马鞭不停抽打翻滚在地的女儿。 女儿在古堡门口,被暴躁起来不管不顾的父亲打得奄奄一息时,动静终于引起庄园主人的注意。 得知前因后果后,戴银面具的夜郁金香领主救下了女儿,将父亲关押起来,并破例允许她养好伤再离开。 一个多月后,为死于古堡地牢的父亲举办完丧礼,女儿伤心欲绝,带着领主送给她的许多金银财宝,随界碑外经过的其他商队孤身离开。 几年后,富裕起来的女儿回到夜之国,在舞会上遇见心仪贵族,两人强强联合,建立起著名的香料世家。 由于其家徽是一块璀璨的红宝石,世人皆称之为“红宝石家族”。 贪婪不顾亲情的父亲罪有应得,诚心孝顺的懵懂少女好人有好报。 童话般的皆大欢喜。 与其他空穴来风的恐怖传闻相较而言,这个故事肯定也存在美化与魔改,但有真实存在的古老香料世家作为佐证背书,多少有几分参考余地。 也许……黑公爵身上的确存在几分人情味。 也许,他不只是其他故事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残暴领主形象。 * “不要再回头来盯着我。”黑公爵再也忍受不了晏明灼时不时扭过头,投来热情而长久的古怪视线,“否则我会挖掉你的眼睛!两只!”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不必他反复强调,蛇瞳里压抑已久的攻击性,已经跃跃欲试。 镰刀上萦绕的血腥气,在风中若隐若现。 晏明灼恋恋不舍扭过头,耸耸肩:“好吧好吧,听你的。” 经过试验,时至今日,黑公爵性情依旧很残暴。 是他下结论草率了。 画家这个角色,晏明灼暂时没有额外设计独特的能力,扮演状态目前能够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个“痴汉”后遗症…… 令人头疼。 然而在不确定神秘音何时提出难缠新要求的情况下,他不打算轻易改动原设。 免得改来改去人设崩塌,前后不一。 一旦人设崩塌,无法自圆其说的角色基本等于废掉,精神性死亡,几乎再也无法进入扮演状态。 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内,晏明灼对类似性格的角色都会陷入一种难以推敲的纠结中,还有一系列连带反应。 总之,崩人设后果很严重,最好不要出现。 “呼——呼呼——” 林间空地,还被绑在马车上的女玩家,已经困到打起小呼噜。 人生起起落落落落——最后化为一条平稳直线,被晾了大半个小时的叶子甜甜,自认已经被无聊折磨得生死看淡。 只要不是安森回来要解剖她,被副本boss一刀捅死,好歹算个干脆利落的解脱。 迷蒙间,她感受到身后被捆在一起的绳子有所触动。 boss不可能放她,那么来人只有…… 一想起与安森相关的小说限制级情节,叶子甜甜额前再度冷汗津津,内心痛骂游戏官方不做人,怎么把小说人物设计成真实npc在副本乱窜! “别动。” 晏明灼揣摩着安森的心态,淡淡道。 “你不欠我的命,我不杀你。” 叶子甜甜被相似语气吓得浑身僵硬,一点点侧过头。 只见白皙修长的手搭在被打得死紧的复杂绳结,柔软手指捻住绳头,宛如顶级白玉雕就,皮肤透着冷白色的淡淡光泽。 花费好一定时间,才生疏地解开。 晏明灼抬头时,已经恢复属于画家的迷人语调。 “绳索解开了,你没事啦!” 转过头的叶子甜甜惊疑不定,以为自己之前在做梦,一瞬间凭空幻想出安森的冷漠回答。 “不知你被何人绑在这,实在怪可怜。” 身为罪魁祸首的晏明灼直起身,毫不脸红地笑盈盈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待会要随我的马车一起离开吗?女士独自呆在城郊外,和我一样,半路不幸再遇上劫匪就不好了。” 叶子甜甜被绑得太久,起身时腿脚一时麻木,幸好来人绅士地扶了她胳膊一把,立刻松手。 “谢谢。”她感激地连忙道谢,转身望向来者。 又是个头顶问号的陌生npc。 等等,银发银眸……难道? 瞟见晏明灼本体相貌的那一刻,女玩家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这种古怪反应,令潜伏在阴影里观察她反应的黑公爵,心头猛地一跳。 5、信任危机爆发 “通知:玩家‘叶子甜甜’当前触发特殊隐藏任务,默认已接取。玩家未死亡/未脱离副本限定范围前,不可主动放弃。” “通知:该任务在奇遇副本内,优先级高于主线任务,极其重要!请玩家认真阅读任务要求,谨慎对待!” “是否开始接收任务详情?” 女玩家的惊讶,不仅仅因为响起的游戏通知。 她几乎立刻回想起,在游戏论坛里见过的不少火热盖楼贴—— “【灌水】史上最神秘的隐藏主角,活在官方只言片语设定里的唯一性npc,不删档内测半个月,玩家竟始终只闻其名?!” “【讨论】无论是奇遇副本内还是副本外,《人设ol》官方是否存在黑箱操作,刻意调整过偶遇‘晏明灼’的难度?” “【建议】本白毛控今天跳下去,死在这,也要一人血书!球球官方放个主角人设图叭,银发银眸还是大美人,开游第一天就想刷他好感度的孩子真的隔空馋哭了qaq” …… 见眼前女子的表情飞速变化,从惊讶到深深疑惑,从不可置信到惊喜交杂,晏明灼忽生不妙预感。 他能猜到黑公爵带他来见女异客,自己却不现身的意图。 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怀疑晏明灼与安森是否有潜在联系,要么怀疑他与女异客早就相识,是同伙。 安森被他强行按上劫匪的名头,暂且蒙混过关。 女异客和他本就陌生,同伙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届时晏明灼作为第三方陌生人视角,一时同情心发作,想替被劫匪当成诱饵的女异客求情,带她离开庄园,尚在情理之中。 就算求情不成功,也不至于引火烧身,引起黑公爵对他编造话语的质疑。 晏明灼千算万算,未料从前提开始,计划就出了岔子。 眼睁睁瞧见女异客低头打开随身包裹,开始从怀里一样样掏东西出来,边递,边问他喜不喜欢…… 落在黑公爵眼中,女异客熟稔亲近的举动,无疑直接证实第二种可能! 顶着明知黑公爵在暗中窥视的压力,晏明灼退后一步,带着惊讶的表情婉拒道:“我不能独自接受你的报答。” “是另外一个好心的异国人带我来到这,你真正要感谢的人不是我。” 他极力暗示,试图在黑公爵对他的信任危机爆发前,抢救圆场。 然而,兴奋过度的叶子甜甜一心只想送礼刷好感度,之后好去论坛放好感度截图,向全体玩家炫耀她在奇遇里,终于偶遇到ur‘晏明灼’的天降欧气,哪还想管什么任务剧情! 零七八碎物品堆满一地,见晏明灼什么都不收,女玩家咬咬牙,从包裹格子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 一枝雍容秾丽的黑色郁金香。 取出来时,无意沾染的露珠滚动在华贵的深紫色瓣朵上,晶莹剔透,细细瞧去,花瓣边缘却有些蔫色。 “这是夜之国的特产,夜郁金香,我冒着生命危险才偷……摘下一朵。”叶子甜甜捏住深色花枝,上前一步,“喜欢吗?” 画家叹息着,终于接过美丽花朵,将受到摧残的它小心翼翼托在掌心。 她满怀期待看向晏明灼,如愿以偿听到美妙的系统提示音—— “通知:因反感玩家的异常举止,‘???’对你好感度-1。” 叶子甜甜表情呆滞。 “特产?” 平地刮起狂风! “该死的小偷,这是我的东西!”骤然现身的黑公爵阴沉着脸,挡在晏明灼身前。 他径直挥刀,隔断女玩家“含情脉脉”投向他身后的目光:“不问自取,我早该把你做成花田肥料。” 狭长蛇瞳里闪过一道魅惑暗光,女人一头栽倒在地,沉溺于无法自拔的幻梦。 她趴在琳琅满目的物品堆里,脸朝下贴着泥地,口中偶尔喃喃似懂非懂的梦话:“嘿嘿……欧皇附体……论坛热帖第一!” 刀刃裹挟劲风下落,对准后颈,眼看将送人归西。 黑公爵的斗篷宽袖忽然被扯动,利光硬生生停在半空! “令人赞叹的同伴情谊。” 停顿片刻,他带着讽刺的冷笑,抛下偷花贼,侧身转向毫无廉耻,当众与偷花女人调情的晏明灼:“既然如此,我满足你为救她,主动找死的愿望。” 扬起袍角随青年放手而顺势垂下,黑公爵原地转过身来。 他猝不及防对上的,竟是一株花。 视线随即上移,越过深色花瓣,撞入年轻画家微抬的含笑眼眸。 如月光般的银色静静流淌在视野里,既不刺眼也不俗丽,并不像其他鲜艳色彩那般使他由衷反感。 “我在想,当你换上礼服参与舞会时,夜郁金香作为襟花,一定与你格外般配,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眼见证那一幕。” 晏明灼微笑着,得寸进尺凑近黑公爵,捉住他未抓刀柄的左手,将花轻轻放在平摊向上的手心,接着覆住手背,帮他一根、一根弯曲收起冰冷手指,苍白手掌合拢成拳,握住花枝。 “还给你,这本该是属于你的花。”晏明灼说。 “我很遗憾无法替你挽回它的逝去……不过,在记忆里留下转瞬即逝的惊艳之色,未尝不是另一种美好的结局。” 紧攥花枝的手渐渐卸下力度,冰冷的神色有了些许转机。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会说话讨人欢心,也很擅长利用优势讨人喜爱。” 黑公爵松开手,骤然黯淡成灰色的花瓣自指间纷扬下落,失去生机的灰烬尽数撒入泥土。 “所以,我才会对你的冒犯一而再、再而三选择宽容。” 面对睁大眼睛的画家,这次,换成黑公爵露出自矜的高傲神情:“凭借这点,你以为看透了我,能够轻易操控我的心念?” 尖锐话语里,分明预示着接下来的残酷走向。 “真可惜……我平生最痛恨的,有两件事。”黑公爵缓缓举起屠刀,锁定仍在愣神的猎物。 “和偷花贼串通好的骗子同伙,明明早就相识,却想在我面前装作是陌生人。” 他流露出短促嗤笑:“用你的生命记住第一件事,我讨厌,受人愚弄和欺骗!” “你在说什么?” 面对淬芒刀锋,晏明灼像是真的一无所觉,极其惊讶,关注点不在自身性命安危,却在黑公爵所说的话。 外界刺激令他沉浸在更深层的扮演状态中,愈发入戏地急促解释,为自己辩白:“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更不可能有过与她提前串通。” “谎话。”黑公爵不信他的言辞,“我先不管她对你的态度,既然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拼命救一个小偷的性命?” “是你带我来见她,她被绑在我的马车上,我以为……她也是劫匪的受害者,难免升起几分感同身受之意,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她偷过你的东西。” 晏明灼飞速道:“至于刚才,只是一时凑巧。” “一时凑巧,所以你要替她将失物还给我,以平息我的怒火?”黑公爵嘲讽似的扬起唇角,手持刀锋角度却略略下滑。 “不,我只是出于冲动,很想将花送给你。”晏明灼皱眉,抱肘退开一步,露出认真的姿态,“你可以不信,但不要侮辱我的心意。” “我喜欢你。”他毫不畏惧地坦白心绪,“无关其他,仅此而已。” “哈,那你的喜欢来得可真够廉价。”听见眼前人轻巧溜出嘴边的表白,黑公爵却愈发恼怒。 他态度激烈地发出反击:“你是不是习惯了对所有艳遇对象都这般花言巧语,所以才会随时随地信手拈来,却忘了考虑这次使用对象与场合是否恰当?” “你对我一无所知。” 夜风猎猎,带走风中弥漫的无形硝烟气息。 黑公爵微抬下巴,冷冷直视着脸颊紧紧绷起,严肃得宛如下一秒就要上战场的晏明灼:“对怪物说喜欢的代价——” 低哑声线,轻柔坠入天鹅绒般的夜幕里:“想好要如何承受了么?” “怪——物?”画家慢吞吞拖长声调,话语里却没有任何嘲讽之意,而是满不在乎,“啊,真巧。” “异常的、混乱的、不可思议的……与日常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彰显着的存在,正是我一直以来在追逐的事物。超乎常理、超乎想象、超脱一切给人以强烈冲击的‘灵感’,才有资格留在我笔下的画面里。” “我为无尽的美而心驰神往。”银眸青年不羁地挑眉,眉宇间的风流恣意,强烈吸引着黑公爵的目光。 他露出欣然的笑,笃定道:“正如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已然陷入心醉魂迷。” 黑公爵静静凝视着晏明灼,自上而下用目光逡巡过他身体的每一处,冰封般的面容下,看不出是否有被热烈而大胆的“情话”打动心绪。 但握住镰刀的手,终于随重力下落,安安分分垂在身旁。 滋味难言的寂静,充斥在凭空对峙的双方之间,默默填满仿佛深不见底的虚空沟壑。 终于,晏明灼试探性向对面走近一步。 突然,眼前手腕跳动! 眨眼之间,吹毛立断的寒意已经驾临人类格外脆弱的脖颈,即便未曾与刀锋真正接触,肌肤率先向大脑传递出刺痛信号,拉响危险警报! “放这个小偷走,不是不可以。”黑公爵抬手,将镰刀搭在晏明灼脖间,语调漠然,“作为代价,你得留在庄园里——永远!” “还有这种好事?”之前提出过相同要求,却被断然拒绝的画家眨眨眼,十分惊喜。 刀架在晏明灼的脖子上,白皙脖颈渗出一线猩甜血液,极为诱人。 狭长蛇瞳因源源不断的疑心而眯起,盯住被大脑意识圈中的猎物:“永远,意味着永恒的黑暗,步入死亡。” “当你死去那一刻,你的灵魂、你所有的秘密,将对我无所遁形,只要你没有骗我,我会复活你……死亡,而后重生,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 “坠入无边无际的永夜啊……” 晏明灼突然抬肘,徒手抓住弯曲的刀刃,离自己更近。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黑公爵一跳,他却固执不肯放手:“不错嘛,听起来是个值得尝试的新奇体验。” 晏明灼的唇畔溢出笑意,手指一点点在刀刃上施加压力,让刃锋逼近自己的要害:“你的眸光因生气而颤抖,看呐,瞳仁反光,被涂抹上了属于我的血色倒影,更漂亮了呢。” “放手!”黑公爵咬紧牙关,瞪住晏明灼。 他奋力抓紧镰柄,试图拉开,又不想强行伤到晏明灼,无奈的僵持过程中,暗灰色眼眸里流淌出生气勃勃的怒火:“我警告你,别逼我真的动手!” “如果你真的讨厌我,那就拿刀子捅进胸膛好了。” 晏明灼松开刀刃,让镰刀从脖颈移开,他非但没放弃危险念头,还主动献身再次凑近漆黑刀尖。 “当你打开我的胸腔,我的心脏却会在你的掌心跳动。” 他像是个吟游诗人,流露出深深叹息,表情与举止,又充满着矛盾、狂热与迷乱。 “届时请在我的坟墓里埋下颜料,我要在地狱里,亲笔记录下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疯子。” 连真正的怪物,也不禁为那人类心底埋藏的激烈情绪而浑身战栗:“你简直是我见过最疯狂的人类!” “你不懂……能够死在你的手中,我心甘情愿。” 晏明灼重复着喃喃:“艺术,一切都是艺术。” “纯粹的美与纯粹的感情,浸透激烈的血与魂灵交织在一起的画作,才是我真正想要达到的至高巅峰。” “我要以此殉道,借此证明我言语的真挚与感情的忠贞。” 随着晏明灼的胸膛离尖刃越靠越近,黑公爵持刀的手开始颤抖,一厘米一厘米后退,最后终于放弃抵抗,宣告彻底退缩。 “够了!”他暴躁低吼,“我相信你和这个小偷没有任何关系。” 走近的脚步没有顿住。 “不够。”晏明灼却执拗凝望着他,对脖颈随之淌下的鲜血不管不顾。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缓慢吐出,手徐徐拢住镰刀试图捅入胸膛时,语调难过到了极致:“我能听出来——” “你不过是在骗我。” 6、突然消失 咚! 仿佛雷鸣轰隆。 ——等黑公爵反应过来时,失控的周身力量已经让即将刺入心脏的镰刀布满裂纹。 茫然松开手。 这把由顶级工匠花费一辈子才千锤百炼制造出来的致命武器,在他手中轻易破碎成一块块厚重金属。 千百块漆黑碎片接连“当啷”、“当啷”落在草地,发出沉闷碰撞声响。 压低眉头,黑公爵按捺住心神不定的杂乱思绪,回过神后尽力收敛力量,接着对准“废品堆”,向上勾了勾并拢四指。 无数金属碎片随他指尖扭动而渐渐震颤,倏地凭空悬浮,聚拢在一起,自发拼接成一把崭新的漆黑镰刀。 吹落沾染草叶,被刀气割开的如发翠丝自两旁飘摇而坠。 弯曲锋刃,随武器主人手腕翻转而侧身,在晏明灼眸光里映射出一弧雪亮的锋利色泽,丝毫看不出刚才碎裂成片的痕迹。 从举动熟练程度可知,拥有“自我修复”附魔的漆黑镰刀,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主人情绪失控而惨遭粉碎。 “刀,被你拿走了。” 眼见晏明灼无奈摊开空荡荡的掌心,直勾勾盯着被夺走的镰刀尖刃不放。 黑公爵一个激灵,退步拉开距离,反手将伴随他数百年的伴身武器牢牢藏在身后,严厉隔绝晏明灼黏着的长情视线。 “我无法再向你证实心中之道。” “可你的内心明明在动摇……还在怀疑我的意图,不是么?” 晏明灼不开心地收拢手掌,握紧成拳,自然下垂在身侧。 他低下头,又缓缓抬起,猛然大跨步向前,步伐逼近黑公爵,直面发出痛击灵魂的控诉:“你说,最讨厌受人欺骗?” “——那么,为什么反过来,要说谎骗我?” 为何要说出根本不打算实现的“死后复活”假设?为什么,要在情急之下说出“已经够了”的敷衍之语? 晏明灼没有把问题一个个详尽列举说完——那双会说话的银色眼睛,仅用明晃晃的忧郁波光,一刀刀直戳不死怪物冷硬如铁的心。 感情化作的轻薄软刀,分明兵不血刃,却招招凶险至极,至刚至柔,令人最难招架。 对上晏明灼的眼神,黑公爵不由得想要退却。 然而“欺骗”这个词,已经踩到他的逆鳞。 “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 愤怒令他未经思索,霎时脱口而出:“被与那些狡猾无耻的贪婪之徒相提并论,是对我的严重侮辱!” 都是真话。 说真话,也有说真话的技巧。 藏半句留半句;刻意省略前提条件或后果;语焉不详,故意引起模棱两可的误解;在不同时机,说给合适或不合适的人听;鸡同鸭讲,分明不在一个频道,还能对答如流…… 语言文字的隐晦魅力,不需要说谎,有时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论拿捏文字,玩弄诡计,晏明灼在此方面做过的文章不要太多。此刻身为画家的他,却没有计较黑公爵受某些偏执情绪影响下,产生的明显话语疏漏。 怔怔在一步之遥停下脚步,晏明灼忽然抬手抚上刺痛不已的脖颈,捂住渗血的伤口。 “好,既然如此,我愿意相信你。” 他咧开嘴,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宛如擦亮夜幕的一道明霞,流星般划过心上。 “……谢谢。” 被热情的小疯子说相信的一瞬间,黑公爵顿了顿,竟无法自抑地由怒转喜,骤然多出几分触动! 见鬼! 他几乎回想不起,事情是怎么从单纯追杀入侵者,发展到如今难以想象的荒谬地步。 分明不该被诱惑,黑公爵却情不自禁勾起上扬唇角,又带着贵族的矜傲,僵持之下,最终回了个比冷笑要柔和些许的“肉笑皮不笑”。 “我刚才,并没有真想要杀你……你以后,也不要轻易再说那样自暴自弃的话。” 思前想后,轻声解释的语调却是真如一朝春风化雨,彰显出主人的晕头转向。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当真奇妙。 这一刻! 似乎刚才遭遇的一切不愉与意外冲突,便在两人的对视,以及三言两语间涣然冰释,尽数抛诸脑后了。 染红小半灰色衣衫肩头的猩色,随紧绷心神骤然松懈,终于凸显存在感。 说话时,晏明灼的肩膀一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逃脱危机,暂且远离死亡阴影,靠意志力勉力支撑的一口气,终于化为乌有! 眼见着踩住坚硬荒地的脚下,因失血过多而软绵摇晃,挺拔瘦削的身躯猝不及然原地下滑。 黑公爵的身体,比脑子行动要快得多! 他俯身半屈,伸手捞人的速度快如闪电,一眨眼已将高挑青年拦腰揽入怀中。 “不好意思,看来……我真得留下一段时间了。” 迷迷蒙蒙阖上眼,画家从鼻间哼出倦怠的昵音,此刻的他还牢记着社交辞令,连昏迷前也不忘妥帖地处理道歉:“对不起,才救过我一次,又要……劳你照顾……” 相比此前过于激烈的异常情感爆发,恢复到正常人状态的画家要礼貌随和得多。 “不要说这些多余的话。” 黑公爵用手指摸过他眼角,拂过掌心下翩飞的细密睫羽,锋利上挑的眉宇难得柔和下来,流露出几分不为人知的温柔:“好好休息一会。” “好。” 晏明灼微微侧过头,脸颊无意识蹭了蹭冰冰凉凉的掌心,呼吸渐渐落入平稳有序的睡眠轨道。 得先救人…… 他的力量,只擅长夺取万物生机,赐予永恒的死亡,至于伤药,这里距离庄园中心的古堡太远,目前状况,不适宜贸然进行长距离移动。 黑公爵直起身,以肩为枕,单臂轻柔环住沉睡的银眸青年,手指揽住劲瘦有力的腰肢。 灼热透过薄薄单衣与冰冷指腹接触,猛一下像是触过电! 指尖回缩,小心翼翼换了个不那么敏感的接触位置,黑公爵才从满脑子胡思乱想中收回杂念,目光不由得转向躺在不远处,在梦中不时傻笑的“偷花贼”。 能在他的追杀下坚持那么长时间,肯定带有不少药剂,按照这女人的花痴殷勤态度,在救人上不至于藏私。 废物利用,刚好。 “我怎么在副本里?论坛……” 解除技能,从美梦中被唤醒的女玩家慢慢睁开眼,她呸呸吐掉嘴里啃到的草皮,从地上爬起时,脑子里还懵里懵懂。 直到漆黑镰刀骤然飞来,抵住她后心,敲响死亡警钟! “救他。” “我可以不计较你之前的过失,待他平安无事,我便放你……” 黑公爵以带着命令的商量口吻,“离开”二字没来得及说完,眼前突兀旋起一阵风,几乎能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 “晏晏晏明灼……” 叶子甜甜顾不上害怕,生锈大脑更是无法高效处理眼前复杂纠结的情况。 她直接冲到躺在副本boss怀里的游戏男主角面前,看见晏明灼因失血而愈发苍白的颊色,呼吸急促,血压一飙三尺高! “隐藏任务……糟糕!” 呆立一瞬,女玩家直接视随时随地能取她性命的镰刀为无物,忙转身在散落一地的道具堆里开始扒拉【回血药瓶(小)】,嘴里不停叨叨咕咕该被消音的话。 “隐藏任务失败的严重惩罚先不说。” “其他心心念念已久的玩家,要是知道你死在我面前,估计一半能每天接力蹲点,车轮战仇杀我,一半在开直播、开转播实况看热闹……我好不容易弄个首发内测资格,绝对不能成为全游公敌!” 好不容易,才翻出盛有粉色晶莹液体的鹅颈玻璃瓶。 叶子甜甜一个箭步窜回头,忙把护在晏明灼身前的手臂搡开,准备给他灌药…… 没推动。 取而代之的,是她遭受镰刀警告性攻击,狂掉几百血的系统提示音! “给、给你……”被狭长蛇瞳狠厉锁定,叶子甜甜咽了咽口水,被忧心一瞬间压下的震悚再度袭上心头。 难以承受压力的女玩家,默默退开到远处,给自己打药回血,顺带围观boss先是拧开瓶盖仔细嗅闻,自己尝了一小口后,才举止温柔地托起青年后颈,帮助他喝下药剂的稀奇行为。 叶子甜甜下降一小截的血条顺利回满。 她捏了捏脸,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黑公爵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放水和双标,对待晏明灼与对待她,压根是天差地别的态度。 也许因为对方是病人,才能享受独特待遇? 想到这,叶子甜甜看向晏明灼,随手丢了个探测技能。 查看npc信息面板,不知为何,晏明灼头顶的名字还是问号,好在数值恐怖的长血条几乎是满状态,就算有“流血”“受伤”等负面增益效果影响,也无需忧虑他的性命。 等等! 叶子甜甜揉了揉眼,瞪大,再继续揉眼睛,反复三四次,这才确定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她的小学数学还给了体育老师。 ——晏明灼的血条数值,单位真的以万计数,比boss血条还要厚n倍,一眼望不到尽头! 啊这,原来这就是官方钦定的天命之子! 再升级几个版本,这续命能力都绝对无人能及! 再对比一下自己短短的11级血条,叶子甜甜既恰柠檬,好奇晏明灼的真实等级,又暗自庆幸在她逃离副本前,总算不必担心隐藏任务会轻易失败。 她拍拍胸口松气,完全忽视了晏明灼信息面板的状态描述里,根本没有“昏迷中”三个字。 * 喝完药剂,晏明灼脖颈的流血已经止住。 他依旧没有醒来。 叶子甜甜再三赌咒发誓,提头保证,她给的“治疗药剂”绝不可能是次品,这才勉强从很乐意顺手给她来一刀的黑公爵手下,逃得一条小命。 “滚吧。” 黑公爵拦腰抱起晏明灼,准备驾上一旁的马车,顺路回庄园中心,提前结束此次逡巡领地。 他对女玩家堆在地上的七零八碎嗤之以鼻,古堡里珍贵药剂不知凡几,若非出来匆忙,又看不过晏明灼的脆弱模样,断然轮不到要靠她的低级药剂治疗。 晏明灼。 从女玩家的惊呼中,黑公爵才发现,他此前一直未问过画家的姓名,画家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忍下恼火,他决定等晏明灼醒来再好好逼问……询问详情,连名字都知晓,绝不可能是此前所说的陌生人关系! “你要带他去哪?” 刚把道具全装回随身包裹里,叶子甜甜见黑公爵要带晏明灼离开,隐藏任务可能失败带来的压力与急躁,令她毛着胆子陡然出声。 副本boss可是怪物,天然对npc与玩家抱有仇恨心理,女玩家不敢把任务寄托在怪物心血来潮的古怪举止上。 说不定带回去,就是想治好人,养肥了再杀。 “关你何事?”袍角被风吹得翻滚,径直随身体转向,带走黑公爵不耐烦的回应。 若非要遵守言出必行的规矩,他早就卸磨杀驴,提前了结这该死小偷的狗命! “不行!” 见黑公爵抱住晏明灼,即将登上马车,叶子甜甜攥紧原本用以关键时刻保命的道具,咬牙奔跑前冲。 只差最后一两步! 她奋力伸长手臂,宛如恶狗扑食,朝眼前轻微摇晃的长腿,蹬地猛地扑去! 擦擦擦—— 待黑公爵听到追逐声急速回头,女玩家已经拼命抓到晏明灼露在外面的脚踝,白色亮光从她身上的道具流出,一眨眼蔓延到被严严实实拢在他怀抱里的晏明灼。 【短距离传送符】,发动! 在马车侧门的最低一层阶梯前,黑公爵呆呆停下脚步。 此刻,他尚且保持着抱人的姿势,然而怀中已经空空荡荡。 黑公爵慢慢垂下手,按住悬挂在身侧的镰刀柄。 未被寒风带走的余温还留在指尖,紧闭双眸的晏明灼,曾无意识慌乱勾住了他的手,像是在向他求救。 狂风大作,搅乱夜色覆盖下的荒林。 以马车停留的林间空地为中心,方圆数十米,灰色渐渐侵袭,乌鸦坠地,落叶纷纷,万物皆死,失去所有活力与生机。 7、魔王与骑士 习惯性按住心口,触摸胸前吊坠。 晏明灼已经脱离受刺激之下,一时过于入戏的扮演状态。 听见风声的一瞬间,他睁开眼,调整好身体重心,脚尖轻点落地,在随惯性向前砸在草地,摔了个狗吃屎的女玩家面前自如站定。 恢复成无表情的晏明灼犹豫片刻,在脑海中转过一圈正常人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接着,他后退一小步,礼貌性背过身。 “请放心,我不会嘲笑你。” 想了想,晏明灼顺便提醒一句:“这里离刚才的地方不算太远,逃跑动作缓慢的话,庄园主人随时可能追过来。” “……” 一听黑公爵的名头,叶子甜甜瞬间被恐惧刺激,无需人扶,径直从地上跳起。 来不及疑惑晏明灼怎么突然从昏迷中清醒,以及他态度由热转冷的变化,她急促道:“你知道如何离开庄园领地吗?” 游戏里的小地图指引,只有玩家走过的地方才会散去迷雾。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无意闯入花田,一时起念摘下花朵,紧接着就遭到追杀,慌不择路四处窜逃。 “刚才带人离开的超自然物品,你还有吗?”晏明灼观察着周围环境,选定方向示意女异客跟上自己。 以强大记忆力短暂描摹绘就的模拟地图,在他脑内缓缓展开。 从这走一段长路,可以通向晏明灼之前走过的林道,或许还能顺路取回他藏匿在某处草丛里的大衣与假面。 “没有了,而且它品质一般,没法定向传送。”念及被用去的普通品质道具,叶子甜甜依旧有些心疼,“好不容易才从一级封印石里开出个好用的【哔——】,哎!” 一级封印石? 闻言,在前带路的晏明灼心念一动,想起之前的限时任务——说是任务完成,但奖励既没到他手里,神秘音也没解释过奖励用途。 既然在女异客这听到熟悉名词,他自然要多打探些消息。 “你说的封印石,是什么东西?” “咦,你能听到这个词?”叶子甜甜奇道,“按理来说……” 她本想说“超游对话或关键词会被系统消音,在npc认知中,玩家是正常存在,超出认知范围的对话不会被关注”,但转念一想,既然晏明灼能问出来,说不定是游戏设定本身就允许的剧情展开,何必大惊小怪。 从随身包裹里掏出一块布满铭文,正面用土黄色篆刻着“封”字的白色石头,叶子甜甜扔给晏明灼:“诺,就是这玩意。” 抱着非酋专业户的无所谓心态,她摆摆手:“送给你啦,你要是能用的话,可以试着开开,一级封印石是最低等也最泛滥的存在,开不出什么好东西。” 晏明灼接住后,抛了抛鹅卵石模样的圆润白石,翻到背面,见其上果然有个土黄色的“一”。 他耳边,神秘音随之响起,提示是否使用“一级封印石x1”。 ‘一级封印石,说是封顶优秀品质,实际就是劣质道具批发机!能开出普通都极难,精良估计是祖上烧香,优秀……大概活在梦里。’ 女玩家深一脚浅一脚踩过草丛,心里把狗策划喷得狗血淋头。 她偶然抬头张望:“天,你还真能用啊!” 发现晏明灼掌中的封印石已经消失,叶子甜甜赶忙飞奔赶上他,见一张新的【传送符】被捏在如玉般的两指之间。 丢个初级探测技能—— 【长距离定向传送符】 【可使用次数:3/3(无法修复)】 【品质:优秀】 …… 看到品质,后面的描述已经不用看了,幸运点折合为f+级属性的非酋女玩家如遭雷劈,突觉被柠檬淹没! “你你你!” 她像是抽风般抬手指向一脸淡然的晏明灼,偏生对方还顶着张帅到发光的俊脸,茫然地试图追问—— “这是什么?能用吗?” 晏明灼抖抖夹在指间写满鬼画符的黄纸,认为自己应该要道歉:“看上去很容易坏,抱歉,浪费了你的封印石,果然没开出好东西。” “……” 捂住差点骤停的心口,叶子甜甜深深觉得,说不定在副本boss找到踪迹前,她就已经因为无法诉说的吐槽堵在喉咙而窒息,当场去世! “这叫【传送符】,就是我刚刚用的超自然物品。” 颇感头大的女玩家决定先逃命,之后再慢慢解释它是不是好东西:“指尖按住这个特殊图案的中心点,默念使用,脑海中想象你想要去的地方。” 晏明灼依言照做。 白光自他掌心符纸迅速蔓延开来,比上次还要快,刹那间两人已离开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距离定向传送符】 【可使用次数:2/3(无法修复)】 * 来到晏明灼之前走过的林道边,距离界碑只有七八百米的地方,暂时安全。 只要没被黑公爵找到,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能抵达界碑,离开限定的副本范围,脱离副本。 叶子甜甜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摸摸又丢了个探测技能,正在查看角色信息面板的她并未注意,前方银眸青年不经意间投来一眼。 ‘……一水的问号属性,等级已经高到低级技能探测不出来了么?’ ‘卧槽?!’ 女玩家视线从虚浮的信息面板,上移到晏明灼头顶,发觉“???”终于变为明晃晃的……“0级-晏明灼”。 连刚出生的玩家根据新手指引,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升到1级,0级的npc男主角,绝不可能! 瞄一眼长到恐怖的血条,又瞧眼低到离谱的0等级,叶子甜甜无语凝噎。 若非游戏出了巨大bug,那么异常之处,必有可触发的剧情。 尽管并不打算完成破解副本的主线任务,好奇心甚重的女玩家,试探着提起话题引子:“晏明灼,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么?” “还有,我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突然和副本b……和怪物头领发生了冲突?” “我本是来夜之国旅游,途中偶遇个戴假面的劫匪,将我中途推下马车,无意流落此地。” 晏明灼张口就来,适时改变说辞的小细节:“冲突是因为……庄园主人误以为我是你的同伙。” 他道:“还记得那株黑色郁金香么?” 单纯的叙述语气,并未体现多少情绪波动,落在女玩家耳中却无异于委婉的指责。 她又想起当初好感度忽然-1的噩耗。 明明是晏明灼解救下被安森绑住当诱饵的她,结果她却因为一时兴奋,惹得对方不悦。 之后,他非但没计较她的冒失之举,还为了救陷入险境的她,而勇敢对上了恐怖的庄园领主。 现在她没受伤,晏明灼自己反倒因失血而陷入过昏迷。 顺着晏明灼七分真、三分假,几句语焉不详的解释,再配合体现不出情感变化的平淡语气,说服力十足。 叶子甜甜思路和关注点顺势转向。 无需多时,她已经脑补完一整套晏明灼“以0级柔弱之躯,委曲求全与不死怪物英勇周旋,最终舍命为人,以德报怨”的心路历程! 正道之光哇! 突然遭逢如此变故,即便是大好人也会心累疲惫,从笑容灿烂,变为少有表情,属实正常。 都是她带来的麻烦,想到这,叶子甜甜更愧疚了。 “对了。” 见女异客忽然低头,眉头紧皱,晏明灼无法理解她的情绪变化由来,但这种变化,似乎有利于他向对方获取信息。 他想解开心中疑惑,于是径直打断道:“你为何会知晓我的名字?” 在晏明灼现有的记忆里,他前十八年生活在被称为“罪恶大都会”的雾之国。 童年父母早逝,他被亲戚收养,寄人篱下,过早面对死亡与人性的丑恶,使得晏明灼不知从何时开始,失去感知情感的能力。 他找不到内心真实的欲望,仅出于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习惯性学着伪装自己,尽量当个“理应如此”“本该这样”的正常人混迹于芸芸大众。 成年后,他来到被六国拱卫其中的中央王城,用假名和假身份,伪装出银发蓝眸的模样在中央学府上大学,主修表演,辅修文学。 六年后,也就是他24岁这年,晏明灼顺利拿到双硕士学位,提前毕业,并以作家“银色五芒星”的身份,开启他的六国环游之旅。 “异客”群体是大约半个月前,才一股脑涌入中央王城。 按照时间推算,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晓晏明灼的真实姓名。 “另外,今晚出现的异状,以及古老传闻的具现化,你对此并不惊讶,能给我详细解释一遍么?” 闻言,对惊讶情绪已经麻木的叶子甜甜,已经学会平常心。 她思考着如何结合游戏背景,用npc能听懂的话解释清楚玩家、副本、道具、任务之类的设定。 “就像封印石、【传送符】这些不存于此界的超自然物品一样,我也是异界来客的一员。”她说,“我们为对抗魔王,拯救世界而来。” “你今晚遭遇的异状,就是魔王投影在作怪。” “祂让每个国度里流传已久的惊悚异闻重获新生,一旦从恐惧中汲取到足够力量,就会让怪物大肆侵占人类的国度,烧杀淫掠,血流成河。” “夜之国,正是魔王入侵世界的第一站!” 女玩家不时偷瞄着打开的游戏背景页面,从一开始的羞耻,越来越掷地有声! “而我们,就是通过乐于助人磨炼自身,提高内在与外在的各项能力,在一次次历险中破解异闻传说,打倒邪恶魔王的投影,从祂手中夺回被盯上的美丽公主,最终拯救世界的勇者!你的名字,早已在对‘公主’仰慕已久的勇者群体里如雷贯耳!” 叶子甜甜振奋握拳! 紧接着,就对上了银眸“公主”瞥来的淡然眼神,满腔中二热血被冰凉如水的月光迎头浇灭,瞬间哑火。 见浮夸的解说词停下,晏明灼眨眨眼,语调既不激动,也不愤怒,更没有惊恐:“然后呢?” “所以,我们来夜之国,有两个任务。” 一个是玩家的主线任务,一个是遇见晏明灼后,玩家默认接取的特殊隐藏任务。 “第一,解决导致夜之国陷入恒夜的来源。有明确情报显示,永夜的出现,源自于城郊破败庄园里萦绕的诅咒。” 【叮!从‘异次元救援者’口中得知关键信息,触发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破解夜郁金香庄园内,缠绕数百年的不幸诅咒~】 【成功完成任务,将无需完成主线任务的‘异次元救援者’带领,自行脱离副本,回到原世界,届时将获得丰厚惊喜奖励!】 【任务失败,将与身为魔王投影的黑公爵,永生永世沉沦于破碎副本里,在无知无觉中,直至世界终焉!】 晏明灼耳边“叮叮叮”接连响起一串提示,不再是状似调笑,向怪物表达仰慕的不正经任务。 神秘音的真正意图,在这一刻,终于图穷匕见,露出狰狞獠牙! 而叶子甜甜,还在继续往下说:“第二,从化身为怪物的魔王投影手中,尽力保护晏明灼,在破解诅咒后,带晏明灼成功离开基于惊悚异闻生成的副本世界。” 一旦在玩家存活期间,或是玩家脱离副本范围前,晏明灼不幸死亡—— 副本内所有玩家,主线任务直接宣告失败,在副本内获得的任务奖励全部清零,并伴随全属性削弱的严重后遗症,还有一系列惩罚。 难度非常变态,极具挑战性! 相对应的,一旦完成隐藏任务,任务奖励也丰厚异常! 可惜只有完成主线任务的玩家,才有资格完成隐藏任务。 其余接到任务的玩家,比如无意进入20级主线奇遇的她,只求在脱离副本前保护好晏明灼的性命,不落到被系统惩罚的下场,就谢天谢地了。 一道难以言喻的目光,自上而下飞快扫视过风姿俊秀的颀长青年—— 比起娇弱的“公主”,为了保护弱小而直面冷酷怪物的他,更像是一位骁勇忠诚的骑士。 银发银眸的善良骑士,以辉光般的神赐美貌,与合该令人称颂的高贵品格,吸引着属于旁人的追随目光。 或许如此,连几欲灭世的魔王也为之被诱惑,企图将珍宝藏于金屋。 滤镜无形中变得越来越厚,女玩家快步走到晏明灼前面:“谢谢你之前为了救我,自己被伤成那样。” 那违和感明显的厚厚血条,早被她抛诸九霄云外去。 为了表达诚意,也为了弥补害怕隐藏任务失败,贸然从副本boss手中带走晏明灼的私心。 叶子甜甜下定决心,取出必要的物品带在身上,随即将随身包裹交给晏明灼。 “【随身行囊(小)】里有水与食物,足够支撑很多天。” 她道:“这也是超自然物品,别看它模样小,其实能装很多东西,里面有10个独立的小空间,需要取东西时伸手进去默想就好。” “谢谢。” 这次,晏明灼没有拒绝叶子甜甜的好意。 得知破解诅咒后,他才能离开此地,此前随女异客一同逃离的意图已然落空,晏明灼决定修改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他对夜郁金香庄园的诅咒,相当感兴趣。 “既然如此,在此分别吧。” 晏明灼给女异客指出界碑方向,决定与她分道扬镳:“我得找个更安全的藏身之所。” “……我太菜了,没法破解庄园诅咒带你离开,但我出去以后,一定会找更多厉害的人进来,把你尽快从魔爪中救出来!” 即将分别,她莫名像是个望崽远行,要独立面对危险的老母亲般,不舍地絮絮叨叨:“好好藏起来,遇到危险就用【传送符】,符纸还有两次使用机会。千万别被怪物抓到,被抓到也不要反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 “副本里,也许还有其他异界来客,遇见他们不要害怕,他们一定会帮助你,有什么需要直接提就好。” 有隐藏任务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玩家们头顶,只要玩家们没有失心疯,或是想放弃来之不易的内测资格码,删号退游,他们就一定会为了保下晏明灼,拼尽全力! 想起离开前,副本boss古怪的举动,叶子甜甜迟疑着多补充一句。 “不要被魔王投影所迷惑,失去真实记忆附身于怪物的他,就算偶尔待你态度温和,但有不顺,痛下杀手时绝不会留情!” 面对女异客心血来潮的悉心叮嘱,晏明灼疑惑皱眉,但还是可有可无地随意应下:“嗯,我知道了。” 看见叶子甜甜睁大的眼睛,似乎有些惊讶,晏明灼慢半拍反应过来。 刚才……与正常人此刻该有的回应相较,他是不是回答得太冷漠?不太对劲? “对不起,是我心慌意乱了。”晏明灼低下头,掩去脸上神色,连忙补救,“我并非不相信你的话,只是你说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我需要时间处理消化。” 扮演角色时越上头,代入人设情绪越激动,事后本体情绪就会有多淡薄。 他可以伪装反应,但内心倍增的倦怠与无感,令晏明灼提不起多少投入情绪的热情,干脆用低头与省略留下想象空间,替代情感输出。 “只有我一个人被诅咒困在这,无法离开,要面临陌生的一切,处处危机……” 哪怕他的语调依旧平淡,对面的女玩家却仿佛从银眸青年垂眸不语的举动中,体会到了他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恐惧,她怜悯弱小的母性情怀顿时油然而生。 而这幕惴惴不安、被人安慰的情状,全落入了放开力量,提刀循迹追逐而来的黑公爵眼中。 他恰巧听到远远随风飘来的最后一句话。 ——“我很害怕。” 原本忧心如焚的黑公爵,闻言,脸色渐渐铁青起来。 他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终究没忍住,抬手按在身旁硬如铁石的树干处,指尖用力,无声捏得粉碎。 8、新的送命题 害怕? 先前主动迎上镰刃,手指毫不犹豫将镰刀按在脖颈,向他施加心理压力时,小疯子可没流露出半点畏惧神色。 ……好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果然,还是不能轻易放心。 肃然甩落指尖沾染的碎木屑,英俊脸庞上削薄的唇瓣紧紧抿成一线,蛇瞳里透出几分变温动物特有的冷血与无情。 借由簌簌抖动的密林,黑公爵不动声色掩藏起身形,凝神细听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他倒要看看,晏明灼与这个小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风徐徐吹动荒草,漾起流动的碧波,无月的深夜静谧得不可思议,连此前偶尔传出几声的乌鸦呱叫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隐去,几乎让暂且驻足i交谈的两人,忘却此前激烈的逃命氛围。 听过几句安慰话语,晏明灼抬起头,声音变得更轻:“谢谢你的安慰。”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但我的害怕,并不只是为我自己。” 栖身于阴影的黑公爵,闻言挑眉。 “你在担心我吗?”另一边,叶子甜甜产生了误解,她难掩高兴,赶紧摆手解释,“也许你不太能理解,我们是不死者,即便被杀死,对我们而言,其实只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等待一定时间,就能重新复活。” “原来如此,异世界的来客,竟然拥有无尽的生命啊,真是值得艳羡的能力……” “不过,请不要误解。”晏明灼神色微动,“我并不向往成为不死者,仅是单纯的惊讶。” 他的话语,尽管声音轻巧,娓娓道来的淡然,却携带着令人信服的无形力量。 叶子甜甜愣愣听着晏明灼的自白,但凡换个人来说此话,她都会认为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死而复生,也就是在游戏中才能出现的奇迹。 倘若游戏外的现实中,当真出现死而复生的长生种,恐怕全世界的有权有势者,都要为争夺长生不死的秘密而争夺得头破血流。 长生,不死,这是多少人从古至今梦寐以求的两件事? 然而当眼前少有表情的银眸青年说出“他不想”时,女玩家打心底相信,他的的确确抱有言行如一的信念。 “死而复生,对异世界的你们而言是常态,对我而言,一成不变的漫长生命却更为可怕。”他道。 “被迫隐藏在历史的角落,一个人沉默记录着岁月流逝,消磨心性,渐渐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生活得暗淡无光,了无生趣。” 晏明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轻勾起一抹微笑:“倒不如像那株灰飞烟灭的花儿般,留下令人记忆深刻的惊艳落幕,灿烂夺目的须臾,便已然胜过无数平淡的日复一日。” “花?” “是我想送给喜欢对象的花儿。” 晏明灼插入一句,不顾女异客抓心挠肺的八卦心,停在中途。 他绕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按照你之前所言,被诅咒困在庄园里无法离开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 “众多传闻的唯一主角,被诅咒束缚了数百年的不死领主呢?” “一想到他曾度过的枯燥生活,被所有人遗忘在枯朽破败的庄园,我便不由自主地仿佛身临其境,惊惧于数百年困于一隅的漫长时光……多么不幸,多么令人恐惧!” “哪怕在所有人眼中,他只是个怪物。” 收敛起笑容,晏明灼缓缓道出正确的解释—— “也许你并不能理解,我不过是以短短不过百年的人类之身……在为不死怪物的遭遇,真心实意感到害怕罢了。” 重重落下的这句话,从任何意义上都不掺杂半点虚假,简简单单的陈述语气,因内容而格外震撼人心。 悦耳嗓音,砸懵了叶子甜甜,更随风飘荡,深深楔入黑公爵的耳蜗。 暗处偷听的黑公爵,与晏明灼对面的女玩家,此刻同时呆滞在原地,为晏明灼出乎意料的发言而震惊不已! 尽管未曾达成所想,弄清楚晏明灼与女小偷之间的隐藏联系,萦绕怪物周身的冰冷气息,还是不受控制地渐渐散去。 他见惯了其他贪婪的入侵者,在威压逼迫下恐惧得浑身瑟瑟发抖,匍匐在他脚下舔着脸求饶的可笑画面。 ——第一次,有人愿意替他而害怕。 黑公爵的心情变得极佳。 之前油然而生的勃然大怒与满腹怨气,被晏明灼熨帖肺腑的哀叹驱赶得一干二净,霎时间从主人的脑海里烟消云散。 冷酷怪物努力按捺住唇畔自然流淌的欣喜,松开刀柄,蓦然想要上前赶往银眸青年的身侧,又下意识停住脚步。 不行。 得找个更自然的方式,出现在晏明灼的眼前。 远远凝望着青年嫣然的侧脸,黑公爵发觉自己没法再保持冷静藏匿的状态。 他悄悄侧过脸,将视线转移到身旁被他掰出四个明显指印的树干。 沉默的树影,见证着向来与惊悚异闻挂钩的不死领主,轻而易举为一个乍见的陌生人,肆意牵动心神,由大怒转为大喜。 黑公爵回过神来,开始气恼自己。 到底该不该对这个古怪而迷人的小疯子,付出他少得可怜的微薄信任……? 混乱思绪,一时之间挤满平日习惯随心所欲的脑海,扯得他的大脑神经一跳一跳,不停发出刺痛信号。 慌乱之下,隐于暗处的怪物旋即抽身,匆匆逃离此地! 与此同时。 相处下来,对晏明灼滤镜谜之深厚的叶子甜甜,也自发替他脑补完毕“惊人之言”的背后缘由。 “不用说了,我明白的。” 女玩家深觉自己肮脏的内心,在对面npc良善的正道之光照耀下,显得那么狭窄浅薄。 她忽然有些感动:“你太温柔了,真是个好人!” 只有这样的高尚骑士,才会愿意奋勇挺身,在怪物锋利的刀刃下,保住一个曾惹得他不悦的陌生人性命吧。 “请务必保重好自己!”叶子甜甜骤然双手握住晏明灼的手,用力摇了摇,再次重申道,“我一定会找人回来救你的!” 无法理解她激动缘由的晏明灼一脸茫然,礼貌性致谢道别:“啊,好的,十分感谢!” 女异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晏明灼不经意扭头,往某个早已恢复风平浪静的角落瞥去一眼—— 感受到黑公爵不明缘由,但的确已经提前离开原地,他暗暗松了口气,被死亡威胁盯上后始终绷紧的心神,终于松懈些许。 有点……奇怪呢。 晏明灼按住心口,感受着掌心下长年稳定的心律终于有稍稍变化,他慢慢露出笑容。 这一次,相比以往弧度不变的标准化礼貌微笑,似乎多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蕴含其内。 也许身体内涌现出的,这股流经全身,令心跳稍稍加快的奇妙情绪…… 就叫做“刺激”吧? 如此想着,晏明灼飞快扫视一圈周围,用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将似乎一模一样的花花草草分辨出细节的每处不同,扫描入脑海,构建成模拟地图。 他摸了摸挂在身侧的随身包裹,沿地图指引的方向大踏步,往先前藏起黑色大衣和亮白色微笑假面的隐秘草丛信步走去。 黑公爵随时可能折身回返,晏明灼得加快回收伪装道具的速度。 不能让安森身份暴露,将他小心翼翼保持住脆弱平衡的“高空走钢丝”局面,意外毁于一旦。 取回道具之后,计划里的下一步嘛…… * 凉风吹过身上单薄的灰衣单衫,银发银眸的青年似乎在密不透风的黑夜里,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伸手摸索着一棵棵相邻的黯淡树干,脚下跌跌撞撞,闯入一眼望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荒芜野林。 “好心的异国人……” “夜郁金香庄园的主人。” 边走,晏明灼边呼唤着黑公爵的代称:“尊敬的夜郁金香公爵,古老传闻中的不死领主。”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凹凸不平的草地,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多出不少被粗粝树皮磨出的细细血痕。 晏明灼执着地一次次重复着没有回应的呼唤,“请出来见一见我,此前被人带走,并非出于我本人的真实意愿。” 画家可怜巴巴的语调,为悦耳的嗓音增添上不少哀愁。 由于长时间缺少足够水分的滋润,青年清澈磁性的声线,渐渐染上几分沙哑:“与我见一面吧,至少请让我当面向你解释清楚,好么?” 无望而执拗的呼喊声,随呼啸的寒风四散而去。 寂静的夜林中,形成回环往复的一道道回声,吵得人心乱如麻。 “你生我气了吗?”面对依旧不曾回应的黑公爵,晏明灼并不气馁,“我的确得知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消息,但此前说过的话,我并不打算放弃。” “你既然答应让我留下,便要履行允诺,不是么?”他絮絮叨叨,带着几分激将法般的气恼,“言出必行,保持你那贵族的气度!” 只有呜呜的夜风,在应和着他的独语。 见激将法也不起作用,晏明灼只好叹气,终究失落地停下脚步,孤身停留在鬼影憧憧的深林里,茫茫然不知所措。 一晚上几次遭受惊吓,兼之失血过多消耗的体力,令他脸色愈发苍白,宛如一缕游魂飘荡在林中。 但这美貌而可怜的鬼魂,还是不愿意放弃追逐。 他倚靠着树干,低下头休息会,好不容易恢复几分体力,又直起身体,准备胡乱朝着某个方向行进。 一不小心,脚下碰到哪块凸起的尖锐小石子! 虚弱的晏明灼猝不及防向前栽倒,眼见天使般的脸蛋就要坠地,他的腰际,却出乎意料地被一只匀称有力的手臂拦住。 小臂肌肉发力,将人带起,侧身揽住搂入怀里。 “你真的很吵。”等待已久的低沉嗓音,随怪物抬眸望来,徘徊在青年耳畔,吐露些许热意。 黑公爵极其无奈,连冷脸都维持不下去:“一路上,我根本没法离开你这个麻烦精,静下心思考!” “是么?”倒下的时候,晏明灼笑得还挺开心。 站稳身体的他,顺势凑近,学着黑公爵的模样,矜贵地微抬下巴,笃定道:“我就知道,你一直跟着我,并且,一定会出现。” “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 老早就听见呼唤,隐藏在阴影里,跟着银眸青年一路的黑公爵,面对他洋洋得意的调侃语气,偏生没法发自内心的厌恶或气恼。 他深深投去一眼凝视,默然不语。 数百年来,有无数人拜服于令人恐惧的力量、难以计数的财富、摄人心魄的英俊容貌下,拼尽浑身解数,用花言巧语或是阴谋诡计,试图讨好黑公爵。 最终,这些人都会暴露属于欺骗者真实的嘴脸,因贪婪而获得他们本该享有的下场。 对他而言,莫名显得格外特殊的晏明灼,会是其中一员么? “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是因被诅咒困住,无法离开,才想要讨好我?”黑公爵淡淡问,“亦或是当真不想离开?” 一道新的送命题。 问题的答案,无疑决定着晏明灼的未来。 面对黑公爵提出的新问题,晏明灼脸上轻松的笑容渐渐散去。 他垂下眼眸,开始思索如何应对新的危机。 用过一次的招数,短时间内再用就会失效,没法再用花里胡哨的歪理邪说引歪思路,也没法中途话锋一转,煽情渲染氛围。 一旦关键时刻应对不当,先前做过的努力等同于白费。 那么,这次就用真诚来应对吧。 是没有神秘音的存在,脱离扮演状态后,晏明灼也会做出的选择。 “我这个人,其实挺奇怪的。”晏明灼退开黑公爵的怀抱,平视着他,徐徐开口,“我不喜欢受约束,或迫于外力所操控。” 他说:“讨厌诅咒的限制,让我被迫留下,是出自真心。” 黑公爵抿紧唇,脸色不善地走近他:“然后呢?” 晏明灼挺直脊背,立在原地,朝走近的冷酷怪物认真道:“想要留在你的身边,也是出自真心。” 想要了解萦绕于夜郁金香庄园内的百年诅咒,还有什么途径,比接近身为庄园领主的黑公爵更快捷? 他这次,的的确确每一个字都属于真话,只不过隐藏了些许前提条件罢了。 “既然你问出这句话,就证明你内心其实是想要相信我的,不是么?”见黑公爵停下逼近的步伐,不搭话,晏明灼继续往下说:“不然,在相逢的第一刻,你就会杀了我。” “或者,在我消失以后,你根本也不会再出现,放任我一个人在外面自生自灭就好了。” 晏明灼用平静的语气,一针见血戳破怪物的强硬外壳,逼迫他直视早已动摇的软弱内里。 “为什么不试着,带我回去,与我长时间再相处一下看看?” 明明顶着天使般纯净的银发银眸,他诱惑的语气,却恍若地狱魔鬼在发出代表交易的邀请:“我亲爱的公爵大人,你在害怕什么?” “事实上,你分明清楚我与你的武力差距,我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这,大言不惭地对话,全仰仗你的心软与仁慈,不计较我此前的冒犯。” 黑公爵微皱起眉,眉间浮起好看的悬针纹,彰显出主人意志在理性与感性的界限之间,陷入苦苦挣扎。 一连串的问句,令他无言以对,又心动异常。 画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倏地靠近黑公爵,行了个不那么标准的贵族礼,随即单膝下跪,轻轻拉起震惊的黑袍怪物未持刀的手,仰起脸,将冰冷的苍白手掌贴在脸颊。 “我的心上人。” 温热的细腻肌肤与掌心相贴,源源不断传去热意。 溢出明亮的眸光,含着浅淡而赤忱的笑,晏明灼发出预告决胜的致命一击,重重刺入怪物心房。 他柔声说:“请在今夜,带我回家。” 10、抽奖出金光 地牢的寂静,令晏明灼不禁怀疑,是否现在里头就住着他一个人,守卫比“囚徒”要多得多。 “1号。”他试着用指节敲击金属栏杆,引起衣服上纹着“1”纹样的骷髅守卫注意,“请过来一下。” 眼眶里燃烧着微弱灰色火焰的盔甲骷髅,很快走到晏明灼面前,还像模像样地举起右手手骨,一言不发敬了个礼。 见守卫似乎有意识,晏明灼不死心,试着与之交谈,奈何他无论如何用言语刺激死灵骷髅,它都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立正站在原地,仿佛一尊无情的雕塑。 直到晏明灼提出要喝水的明确要求,1号才做出反应,动作缓慢地转身离开。 等它回来时,尖锐指骨已经托住一个花纹繁密的纯银水壶。 无需晏明灼伸手接过,骷髅守卫已经用腰挂钥匙拧开牢房大门,缓步走近木质书桌,将镶嵌松绿石的精美水壶与相似制式的原水壶对调,随即恭敬地躬身退出房门,端水壶沿走道离去。 从头到尾,它没有对晏明灼的指令提出丝毫异议,也不好奇手中沉甸甸的原水壶为何需要调换,忠实履行着职责。 一拳打在空气上,再没有比这更沉闷无趣的事。 不过,骷髅守卫对除明确指令外的周围事物如此漠不关心,并非没有好处。 估摸黑公爵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过来,将2号骷髅守卫也找个借口暂时调开的晏明灼离开栏杆边,回到房间深处。 他在角落矮椅坐下,用面前支起的宽大画架作为遮挡,将正面用土黄色写着“封”字,背面刻着“二”的白色石头藏在掌心里取出。 这是晏明灼在回收黑色大衣时,在其中一个内袋里发现的限时任务奖励。 对神秘音的强大能力,他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叮!是否使用二级封印石x1?】 自从晏明灼发觉自己并不像女异客那样,能够查看这些超自然物品的具体详情与使用方法,全得靠凭空摸索后,他对神秘音奖励的封印石便失却不少兴趣。 短期内用不上的东西,和不存在区别不大。 “是。”晏明灼随意应道。 未料,话音尘埃落定的那一刹那! 他掌心里爆发出一道柔和的亮丽金光,溢满整间地牢! 【叮!金光鸿运当头!恭喜‘晏明灼’获得可成长技能[丹青妙手]。】 【该技能当前为初级,检测到技能所有者本身已掌握的高级生活技能‘绘画’,两者最终融合为中级技能。】 【此后可通过成功使用该技能,增加熟练度,对技能掌控程度进行提升,最高可提升至宗师级[神工意匠]!】 接连几声神秘音响起! 匆匆提示两句,连个具体的技能效果都没解说,神秘音紧随金光其后,刹那无影无踪。 晏明灼低头瞥视空无一物的掌心,纵使是他对出乎意料的浩大情形也不禁无语。 看来日后再使用封印石得更加小心,这次幸好谨慎地提前调开了守卫,地牢也属于僻静场所,才没引发多余关注。 技能…… 既然是从封印石里抽取的东西,想必也隶属超自然范畴? 和绘画有关? 晏明灼将视线转向面前的画架,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从脚边熟悉的画具箱里俯身取出画笔与颜料,开始调试——画笔与颜料是晏明灼原本放在马车上的东西,此刻却意外出现在牢房。 在来夜之国前,他对新书角色的职业早已有过初步设想。 不仅在采风期间,隐姓埋名随王城的知名画师学习了一小段时间的绘画基础,期间在画师的私人收藏室,还查阅过部分珍贵的典籍资料。 因此在扮演画家时,他掌握的技能糊弄外行人足够了。 至于内行人看晏明灼的画…… “匠气太重,画面基调太阴暗!” 被称作大师的老画家痛心疾首地连连摇头:“我在你的画面里,只能看到臻于完美的稳定技法,缺乏具有冲击力的情绪共鸣,缺乏灵感爆发的挥洒自如。” “你无疑是个具有极高天赋的偏门奇才!有时仅仅看过一遍,或是读过资料,对很多技法便能照葫芦画瓢,原样复制得一模一样。” “但是,你打心底里并不热爱绘画一道。” 老画师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做出送客手势,拧巴着长脸,硬起惜才心肠说道。 “等到你愿意真正投入个人情感的那一天,我家大门,随时为你虚席以待!” …… 蘸取颜料的笔尖在白色画布上落下重重一点,格外刺目。 想起某些回忆的晏明灼回过神来,给花芯周边草草添就三两边花瓣,又在花枝左右加上两叶,随即将画笔搁置一旁,忽地失去提笔兴趣。 他自顾自低语:“情绪和灵感啊……怎样才能给画面注入打动人心的情绪?” 相同的疑问,他也赋予给了画家这一角色。 画家已经在旅途中,找到足够震撼的“灵感”触发点,并试图在此期间,为内心的困惑,寻觅到一份结果。 而这,也是晏明灼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唰! 唰唰! 他放下画笔后的几秒内,原本静态的白色画布上,突然有东西在移动,吸引住晏明灼目光! 涂鸦似的简笔花朵,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俏生生动了起来! 先是抽离出最简单的线条,从画布探出上半身,接着用叶子线条撑住白色平面,宛如人类的小手手撑住地面,花枝线条如弹簧般下压,嘭—— 向前用力一跳! 没有颜色的黑白灰色调小花,轻盈落入晏明灼摊开的手掌,随他的心意踮起枝尖,扬起叶片,顶着无色瓣朵,在创造出它的人类掌心舒展身姿,摇头晃脑,翩翩起舞。 晏明灼笔下画出来的东西,活了! * 接下来两三天,除去用餐与休息时间,晏明灼都在背地里悄悄试验这个抽到手的新奇技能。 他发现,自己只要抱有使用【丹青妙手】的念头,画出来的东西就能够具现化,并受他所操纵。 具现化出来的东西有时间限制,越简单的东西可操纵时间越长,越复杂的东西时间越短。 不过已经画好的画,可以留存起来,日后备用。 现在晏明灼能够操纵线条状的简笔画涂鸦,也能操纵黑白画,但一旦他想让具现化的事物涂抹上颜色,技能效果便会立马失效。 初级,中级……也许等【丹青妙手】升到高级时,黑白画就能变成全彩。 熟练度到底该提升到多少,才能升级?具体又是如何判定? 这些关键问题,神秘音概不负责解答。 而且晏明灼总怀疑,它某时某刻就会冷不丁跳出来,因人设要求二迟迟未体现而触发限时任务。 偏偏黑公爵自从那日气冲冲离开后,再也未曾出现过,仿佛已经将他遗忘在深深的地牢。 晏明灼根据送餐时间,早中晚照例问一句骷髅守卫,它们的主人何时才会重新前来地牢,来看望他,换来的回复永远是充耳不闻。 “……” 既然那么想当机器人,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为了技能熟练度,为了储备可供他日后操纵的有用黑白画,也为了刺激人设要求的达成,晏明灼率先盯上了有求必应,就是不肯与他交流的老实人骷髅们。 他决定来一剂不会被人怀疑别有用心,最多只会被骂嗜好变态的猛药! 指尖划过心口吊坠,银眸青年随即露出属于画家平易近人的开朗笑容。 “1号,2号。”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摆放着立起的高大画架,扬声唤道,“你们俩进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们,这是命令。” “3号先继续站岗吧,别急,待会再叫你,一个个来。” 牢房外被喊到编号的守卫们对视一眼,依言打开牢房大门,顺次入内。 “1号,你盘腿坐这边毯子上。” 晏明灼示意它们靠近,分别交给它们两张简单的人体姿势线条图:“2号,你去站1号旁边,对,慢慢坐下,斜倚在1号膝头,按照图上描画出来的简单姿势……能看懂吗?” 听话的两个骷髅守卫,被执起画笔,拿笔尖对准它们的画家指挥得手足无措,好一会才照猫画虎地靠拢在一起。 分辨不出性别的骷髅们没有血肉,露在外头的白色骨骼光洁有力,只是身上的盔甲靠近后,别别扭扭总发生磕碰。 “记住刚才的姿势了么?”画家眯起狐狸似的弯弯笑眼,温声安抚他们,“很好,我需要人体骨骼走势的素材模型,作为画图参考,不会让你们做其他事的。” 骷髅守卫们靠在一起,对即将来临的受折腾命运还一无所知。 “真听话!” 晏明灼云淡风轻下达第二个指令:“那么接下来,把碍事的盔甲脱了吧。” 骷髅守卫1号&骷髅守卫2号:??? 突如其来的流氓要求,令身为死灵的骷髅眼眶里灰色小火苗波动剧烈得差点跳出头骨,实打实上演了一场“瞳孔地震”! “有问题么?”画家见宛如工具的死灵骷髅第一次对执行命令表现出微微迟疑,按捺下心中的恍然,不动声色继续道,“为什么不动?” 他顺势开启忽悠大法:“你们死后被诅咒关在庄园里,也许关得太久,对外界的了解已经远远不够。” “其实在外面,画家对着肢体关节可活动的模型学习骨骼走势、肌肉画法是很正常的,多的是塑料小人、陶瓷小人、树脂小人……有人还给起了个约定俗成的名字——‘手办’。” “但真正的骷髅手办,我还真是头一回开眼界,你们一定是珍贵的独家限量版!” 晏明灼信口胡扯着脑海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奇奇怪怪小知识”,笑盈盈拿一堆古怪名词砸晕思维缓慢的死灵生物,欺负死了上百年的他们没见过世面。 在他语气格外理所当然的解释下,1号与2号骷髅守卫们听信了晏明灼的话,开始乖乖解卸盔甲。 “当啷!” 环刀与金属栏杆慌张碰撞发出声响,晏明灼向声源处瞥去一眼,装作没看见3号带头盔的骷髅守卫惊慌失措地飞速跑向地牢出口,准备向庄园主人打小报告。 “对,就是这样,手再靠近点,抬起它下巴……下颌骨。” 随口下达几句指令,晏明灼坐在沙发上,手肘靠在沙发,陷入沉思。 他低头在第四行增添一道角色新设定。 唇角划过一丝微笑,笑眯眼的晏明灼随即合上手中的素材笔记本,将其放入随身包裹的其中一格独立小空间。 第四行—— “当画家因灵感不济而难以维生时,曾选择当风月图画师打工换取资金,半遮半掩、风情暧昧却不低俗的匿名本子在王城黑市一度卖得很火。” 11、还有进步空间 “主人。” 衣服上有“3”字样的地牢守卫跪伏在台阶下,对着紧闭大门旁设立的森白色幽冥之火深深低下头颅。 相比它那些思维运转缓慢的同伴们,戴头盔的3号骷髅显得要更机灵些,没有声带的骷髅支架里,传出属于灵魂的嘶哑共鸣之音:“那位客人,今天用餐时也在几次三番询问,您何时决定前来地牢。” “嗯。” 黯淡的灰火陡然转亮,从里传出难以辨别喜怒的短促回应:“继续说。” 按惯例,这几日由它向主人报告与人类相关的异常情况。 说是异常情况——实际上事无巨细,上至哪个时间段人类在做什么,下至对哪种食物多吃了几口,是笑脸多还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多,又无意中念叨过黑公爵几次,说没说梦话…… 可怜上百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死灵骷髅,在威压下被逼着结结巴巴回忆早已陌生的语法与词汇。 骨头被一次次压垮拆碎,又重新组合,可能彻底陷入永眠的威胁,令它说话从一开始的颠三倒四变得越来越流畅,硬生生创造出从“哑巴”到“结巴”再到“正常鬼”的飞跃式医学奇迹。 死灵快要生锈的凝滞思维吱嘎吱嘎开始转动,回禀情况时,3号骷髅甚至无意识带上了几分属于生前的狡猾。 譬如现在。 先是说完主人闻言后不会隔空捏碎它,还会好心情多回复几个字,耐心等待其他报告的消息,它才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地面,斟酌字眼描述人类刚才一系列的异常行为,并将晏明灼的话一字不改地复述了一遍。 有了铺垫,这次,主人应该不会再拆它…… “废物……你为什么不早说?!” 哗啦啦! 伴随灰白火苗上下波动,剧烈到几欲噬人,而后骤然黯淡消逝,地上只留下一具盔甲空壳,以及被压在沉重盔甲下,团团堆起的杂乱白色骨头。 一两分钟后,露在外头的指骨连带小臂骨颤巍巍抬起,抓住头盔,其余骨头则飞快在石板摩擦滑动,托起盔甲与衣物退到角落,远离台阶。 属于3号骷髅的骨头们刚瑟瑟发抖找到躲藏地,嘭——! 通往古堡地牢的大门被猛地推开,灌入预示着死亡的呼啸寒风! “自作聪明的蠢货。”猎猎袍角随力量而飞舞,黑公爵一步步走下石板台阶,看也不看往角落里随手一弹。 从指尖飞出道劲风,刹那间,将身体拼凑到一半的死灵骷髅重新击垮,骷髅其中一只胳膊骨,被劲风碾压得粉碎,雪白色骨头沫子簌簌下落。 “和生前一样惯于耍小心思。”对角落里装死一动不动的头盔骷髅,黑公爵厌恶地瞟去一眼,“若不是……” 他没有多余心思放在惩戒不听话的工具上,甩开步子,大踏步往地牢深处走去。 * “压住环刀,斜躺跪坐,手背托住下颌骨,对准这个角度,侧脸微扬,别忘了绷紧足弓,脚趾骨要微微上翘,带着一丝丝娇媚与俏皮,这是亮点。” 晏明灼站在画架与沙发形成的夹道间,表情肃然,抬起画笔指挥着1号骷髅斜倚壁角,摆出宛如专业画册的诱惑姿势。 他一边在画布上不时添上几笔,一边认真教导:“听过一句俗语么?——美人在骨不在皮。” “没有了红尘皮相的烦扰,只剩下光秃秃尸骨说不定更好,作为骷髅,也还是可以保持一颗追求美、追求积极向上的心嘛。” 1号听不太懂晏明灼的话,只知道顶着个惨白骷髅头,幽幽照做。 晏明灼怎么说,它就怎样矫揉造作地弯折柔韧性十足的骨节,举止之间轻拢慢捻,对指令完成度不打丝毫折扣。 卸下盔甲,衣物半遮半掩搭在骨架,没有庞大脂肪与血肉的累赘,也没有粗糙皮肤的遮挡,只余下光滑洁白的纤纤骨姿。 挥却乍见之下的恐惧与惊悚,细细品味,从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复杂动作之间,隐约滋生出几分异常吸引力。 “好了。”画笔在画布上落下最后一笔,纤毫毕现地展现出死灵骷髅的模样,化作一幅活灵活现,刀剑伴生的“红粉骷髅图”。 退后几步,满意地欣赏片刻,晏明灼将画布取下搁置在一旁晾干黑白颜料,接着抬起笔尖,对准一旁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骷髅头2号。 “该你了。” ……还来?! 整日说什么想见他,其实根本早就在地牢里找到作画的新目标,陷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 隐于视线死角的黑公爵阴恻恻盯住眼前一幕。 不要脸,没有丝毫羞耻之心,可恶……所以到底为什么!看这群丑陋的垃圾骷髅骚姿弄首,都能看得那么专注! 眼前的场景如此辣眼,怪物偏偏又不肯错过晏明灼的一举一动。 惨白色的指尖无意识扣住牢房边角的栏杆处,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往下,失手之下,他险些直接拗断最外边一根金属栅栏! 忽然响起的怪异声响令晏明灼指挥动作为之一顿,他瞬间扭头瞥去,除去呈现些许不规则弯曲的栏杆,什么也没望见。 “没事。”晏明灼回过身,若无其事对傻愣愣的骷髅们道,“我们继续……” 他话音未落。 咔哒——牢房门传来被开启的动静! 从外刮来一阵入骨阴风,迷得人睁不开眼。 等晏明灼揉了揉泛出生理性眼泪的银眸,抬头再看时—— 不仅晾晒在一旁的画布化作碎片,连面前的两个骷髅都尽数变为小山包似的冒尖遗骨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攒成一团难分彼此。 “我的画!”画家心痛地想要扑上前,抢救存活时间不到一分钟,却足以惊吓世人的本子遗留大作——简称“惊世遗作” 他上半身徒劳向前扑棱,腰间却被两只交叉的有力手臂死死揽住,不让他离开怀抱。 “这画儿,好看么?”带着热意的阴森低音,冷冷徘徊在晏明灼耳际。 “一般一般。”闻言,画家停止挣扎,扔下画笔自谦道,“我画这些风月图,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主要是经验不太足,限制了我的真实绘画水平,见笑了。” 进步……空间? 只顾着捕捉敏感字眼的黑公爵还没来得及发作,他的怒气就被晏明灼一句话噎在喉咙。 “尊敬的公爵大人。” 晏明灼转过身,含情脉脉地凝视着黑公爵英俊生威的脸庞:“你尽可放心,正如我之前所诚心请求的那样,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发誓,一定会非常、非常用心!” “用尽我所擅长的所有技法,不惜一切手段,以求描摹出那丰神端严的天人之姿。” 银眸青年双手合十,神情虔诚,低眸祈求着冷酷怪物的垂怜。 “……” 高傲矜持的贵族何时受过如此羞辱?! 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怒气蹭蹭蹭直往脑门顶上窜,浑身血液倒涌,骷髅摆出的姿势,宛如挥之不去的一幕噩梦,重新浮现在脑海。 思维不受控制地颅内代入一下,万一,万一躺着的人换做是他……而晏明灼以刚才那样含情如水的目光自上往下扫视过他的身体。 草! 黑公爵平生第一次,微红着耳根,气得爆了粗俗下流的荤话。 13、无头骷髅的委托 晏明灼起身擦亮床侧的油灯灯芯,端起油灯靠近栏杆。 漆黑的深夜里,一豆灯火与反光的金属头盔相映成镜,无端渲染出阴惨惨的恐怖氛围,再加上眼前一张一合的下颌骨,足够人吓出好几天噩梦连连的心理阴影。 奈何当事人晏明灼并非普通人。 “找我有什么事?”他冷静地站在离栏杆不远处,灯火泛出的亮光扫过骷髅守卫身上的衣物,露出“3”的纹样,以及一边空荡荡的衣袖。 3号骷髅,所有守卫里,只有它戴着个金属头盔,在一众同伴里显得格外特殊。 “我想拜托你,帮我找回一件东西。”3号急切地靠近栏杆,又像是忌惮着什么,不敢真正将仅剩的唯一一只手骨伸进牢房里。 “找人帮忙之前,不应该先介绍自己么?”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够对话的骷髅守卫,晏明灼决定向它了解一些信息, “我在地牢待了很久很久,久到记忆已经想不起太多东西,包括我自己的身份。”听闻此言,3号低头,脚掌骨摩擦着地面,十分黯然。 黑公爵扔下的一句无心之语,激起了死灵生物的好奇——如果骷髅也会好奇的话。 和生前一样爱耍小心思……它生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为何会死在地牢里,最终成为浑浑噩噩的骷髅守卫? 在此之前,3号从没考虑过类似问题。 它惧怕极少下来地牢的主人,更介于关在阴暗无光的地牢内太久,死灵生物思维受限。 晏明灼的到来,却像是一颗小石子跳入原本平静如死水的池塘,漾起一圈圈波纹,引起连带反应。 “想不起来身份。”晏明灼看向3号,难得带上些许迟疑,“你要找的不会是……” 3号动作果断地单手取下头盔,扣在怀里。 本该摆放骷髅头的位置,只有两团幽冥之火虚浮轻跳:“头!” 深夜里,没有头的骷髅站在栏杆外,从漏风的胸腔里发出震动,勾勒出一幅骇人之至的奇异之景。 它说:“帮我找回丢失的头颅。” “如果能够找回我的头,也许我就能够想起一些更久远的具体记忆,作为报答,我会告诉你马车的位置。” 【叮!来自地牢深处,某个不知名骷髅的委托,触发随机任务。】 【随机任务:帮无头骷髅找回它不见的头颅】 【成功奖励马车的下落线索,失败无惩罚,可随意选择完成或不完成。】 忽略突然响起的神秘音,晏明灼微挑眉宇,并不着急正面回应:“付出与回报显然不成正比,恕我拒绝。” “先不提你的头骨经过这么多年洗礼,是否还存在于世。”他直白指出委托的难度,“在颇为辽阔的领地内寻找一个小小头骨,无异于大海捞针,你在庄园里待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为何突然想起要拜托我?” 说着,晏明灼顺便无情戳破无头骷髅狡猾的企图:“要知晓马车下落,我只需问你的主人便是,我相信公爵会很乐意告知我马车行踪。” “你在拿一个我唾手可及的东西,作为空手套白狼的报酬。” 被说中小心思的骷髅恼羞成怒地跳脚:“若是我能出去地牢,就不会来找你了!” 原来如此,大约是偷听到黑公爵说第二天早上要来接他出去的约定,才在深夜贸然行事。 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按照逻辑做出合理推测。 晏明灼不动声色,继续施加心理压力:“你出不去,与我无关。相反……你说,如果我将你今夜的冒失举动告知你的主人,他会如何惩罚你?” “这次还是折去一只手。”他敏锐地洞察到到无头骷髅为何突然变成独臂,捉住弱点穷追猛打,不带丝毫感情,话语内容里在衬托下仿佛自带无尽嘲讽,“亦或是再加上两条腿,彻底散架成骨堆?” “……黑色提包。” 被隐隐威胁的无头骷髅在惊慌失措之下,终于拿出早已备好的杀手锏,“你的画具与颜料,是我去马车上取来的东西。” 脖颈骨头上虚浮的两抹灰色小火苗飞舞加剧,得意招摇:“我在里头发现了一个带有密码锁的黑色提包,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叮!随机任务‘无头骷髅的委托’增加一项奖励,黑色提包的下落线索。】 神出鬼没的神秘音实时联动。 “被你拿走了?” 晏明灼不认为无头骷髅能凭借一己之力打开特殊定制的密码包,但有机会能取回被他无奈放弃的部分伪装工具,这令他多少比之前更加上心。 “等你将我要的东西找回来。”无头骷髅警惕地退后一步,“我再告诉你。” 它见识过主人对待眼前人类的特殊态度,是以尽管晏明灼气息比任何死灵生物都要弱小,它绷紧精神,对话时丝毫不敢放松大意。 今夜交易的每一步,都无异于在刀尖上与死神共舞! 如果人类打定主意不理会它的要求,甚至一气之下请来“外援”,等待它的将不再是一指劲风,难以想象的痛苦飓风将深入灵魂,搅乱切碎一切! “唔。” 出乎无头骷髅意料之外的,晏明灼点点头,非但不生气,还应下了它的无礼委托:“早像这样老实交代底牌,就不必多耗费对话时间了。”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他托住油灯转过身,头也不回摆摆手,“等我有消息再来找你。” 人类太过轻浮随意的举动,将无头骷髅震慑得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你没骗我?”认为晏明灼必定会气恼反驳的它准备了一肚子话,现在尽数付诸东流,骷髅张口说不出具体的疑惑,手足无措,骨骼怎么扭动摆放都落不到合适位置,“你不会是想明日告诉主人,我想私底下寻找不见的头颅?” 晏明灼在床侧柜头搁置下油灯,磕出重重声响:“向公爵大人通风报信,分明是你最擅长的工作,何必栽赃陷害给我。” 他伸了个懒腰,钻入温暖舒适的金丝绸缎软被,困倦地打了个小哈欠,合上眼,竟然理都不理会一旁愈发忐忑不安的不速之客,恢复到一开始端正的睡姿。 自讨没趣的无头骷髅走后。 从房间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两道手持刀剑的黑白色薄薄身影,站在栏杆默不作声观察好一会儿,才重新走回角落,回到被晏明灼提前藏好的“红粉骷髅图”里。 ——但凡无头骷髅敢进入牢房,画上的骷髅守卫们,便会给它来个此生难忘的“大大惊喜”! 第二天早上。 当恢复原状的1号骷髅守卫低眉顺眼,替早早到来的黑公爵打开豪华地牢的房间时,准备妥当的晏明灼已经抢先一步跨出牢房,给了贵族一个热情恣肆的拥抱。 “早上好。” 晏明灼附在不自在扭过身的怪物耳边,捉住他的手臂,不容抗拒地提出请求:“希望公爵大人能够早日习惯我每日和你打招呼。” “真高兴每天都能见到你。” 他暧昧地用指尖滑过黑公爵的小臂肌肤,踩在不快与悸动的微妙交接点,混淆对方的内心感觉。 银眸青年顺着人设二提出的要求,吐出令人心情瞬间为之开阔的好听言语:“毕竟,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想要与你待在一起。” “嗯。” 这几天下来,自认对甜言蜜语已经培养出抵抗力的黑公爵,忍住后颈闪过触电般的酥麻,却按捺不住自发上扬的唇角弧度。 他在晏明灼的眉梢眼角,每一处都觑见了溢满的无尽欣喜。 “我们走吧。”黑公爵揽住几欲推开的晏明灼,握住他的小臂,冰冷语调一朝遇见暖流,骤然冰解,柔和若春风化雨,“今天我什么事也没有。” 其实他平日里,也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除去在宽阔领地照例每日逡巡,清理扫除贪婪的冒险者外,压根没有什么正事。 “用过早餐,我陪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看看。” 为了今日的约定,黑公爵选择打破数百年来不曾中断的顽固规矩,第一次给自己放假,陪伴晏明灼,带他了解古老的夜郁金香庄园。 “好啊,我很期待!”晏明灼露出笑颜,任他环住手臂,侧过脸,回以雀跃语气。 难得静谧美好的相处氛围,一直持续到用餐前,才被两人的分歧所打破。 14、阶下囚与心上人① 随着晏明灼与黑公爵沿着长而厚重的羊毛地毯,携手步入位于一楼旋转楼梯左侧的古堡餐厅。 高耸空旷的屋顶下,水晶灯罩里寂静无声地放射通明光芒,瞬间擦亮古堡内原本暗沉的空气。 叮铃——叮铃—— 长落地窗外的暗色,与古堡内的灯火相映成辉,照得餐桌上洁白餐布连细微褶皱都纤毫毕露,反光餐具上映射出坠下的吊顶宝石轻微碰撞晃动时,破碎成无数片的朦胧倒影。 比起早餐,更像是独属两个人的晚宴。 一呼一吸之间,满是奢华而迷醉的气息。 餐厅里摆放的金托盘与银餐刀,每日都被奴仆用洁净绢布细致擦拭。 相同时间,相同地点,日复一日被取出、擦拭灰尘、再重新回到透明的水晶橱柜,连坚硬水晶上都在固定位置随日积月累的压力而留下属于碗碟的浅浅托印。 这些精美异常的金樽玉杯在漫长的枯燥岁月中,失去被使用的价值,高束于阁,原先再如何擦拭得闪闪发亮,缺乏人气的欣赏与滋养,光泽不免磋磨得黯淡落寞,配合城堡内孤寂厚重的氛围倒是格外搭调。 直至今日,才重放光辉。 眼神麻木呆滞的奴仆恭敬躬身侍候在一旁,几欲为缓步走近的晏明灼拉开与主位相对的客座,他走上前,却被嫌他碍眼的主人轻声斥退。 “你喜欢吃些什么?” 黑公爵无视因短短呵斥而浑身一抖,瑟瑟趴伏在地的灰衣奴仆,为晏明灼亲手拉开座位,微微俯身,做了个“请君上座”的优雅手势,示意晏明灼坐下。 身为庄园主人的黑公爵,与那些将脸庞深深藏在低下头的灰色兜帽里,永远弓着脊背做事的卑微奴仆们,他们无需像人类那样,必须靠食物和水维持生命。 放在曾经,古堡内几十年难得嗅到一丝人间烟火味。 近段时间黑公爵偶尔将进餐当做一件心血来潮的兴趣消遣,古堡内才会储存人类也可食用的新鲜粮食与风干肉类,为晏明灼这些天的日常饮食提供了方便。 这几日身为寄人篱下的囚徒,晏明灼对监狱提供的“寡淡无味”菜品谈不上喜爱或厌恶,但既然热情好客的主人如此询问,首次身为被邀请客人的他不打算随意敷衍。 “我想去厨房亲自看看。”晏明灼提出请求。 当然,更重要的目的,他在尝试能否摆脱黑公爵目前如影随形地紧密跟随。 温水煮青蛙般,一点点提出更进一步、但又不会太过分的越界要求,直到黑公爵逐渐习惯,以便之后他能找到机会对古堡内进行独立探索。 无论是庄园内亟待破解的百年诅咒,亦或是寻找无头骷髅丢失的头颅,都需要在私底下进行隐秘行动、旁敲侧击搜集相关的有用情报。 晏明灼将脚尖转移方向,准备迈开步伐的贵族按在原地,抬手指指一旁正在疯狂磕头求饶的奴仆,笑容乖巧:“我给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让他带我去就可以了。” “我很快就回来。”他补充说,为自己的行为增添可信砝码,“有奴仆带路,我才不会因乱走,而在古堡内循环往复的复杂通道内迷路。” 只要走过一遍的路,晏明灼便能记在脑海里,构建出精确度极高的模拟地图。 也许是“惊喜”二字拨动了黑公爵的心弦,迟疑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认地点点头,向晏明灼的提议用行动表示妥协。 “我在餐厅等你。” 说完,黑公爵抬手,藏在黑袍下的指尖轻点,稍微解开一点灰衣奴仆身上所下的禁制术法,让浑噩无思考能力的他浑身一震。 毫无光彩的浑浊双目中,多出几分茫然与人类本应拥有的灵动。 “大人。”声音为普通中年男性的奴仆畏惧到不敢抬头直视,尤其是被黑公爵那妖异的蛇瞳冷冷盯视时,他浑身战栗如筛糠,“我明白了。” 直到获得明确允许,灰衣奴仆才怯怯起身,走到晏明灼的前头,自觉拉开相当一段不会令黑公爵皱眉的遥远间隔距离。 “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 晏明灼点点头,转身冲黑公爵抛了个风流肆意的单眨眼,优美的桃花眼尾在水晶灯璀璨的光线下,带着天生晕红般的错觉:“我真舍不得与你分离。” 笑意如惊鸿一现的昙花,妩媚又动人,却并非单属小女儿般的娇柔,用英挺利落的阳刚俊美描述起来更为妥帖,幽幽惹人馋涎。 自从今日一见面开始,他的眸光就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黑公爵身上,宛若涂上了强力胶水,牢牢黏在贵族挺拔身躯的每一处。 暗含侵略性的温软目光奇异地非但不会招致反感,只会在若有似无的电光石火交接间,你往我退、你退我追的默契游戏里,伴随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深意,令空气温度逐渐蒸腾鼎沸。 苍白脸颊倏地泛起明显润色的怪物抿紧薄唇,用湿濡眸光回以凝望,不争气的大脑晕乎乎飞速转动,搜肠刮肚思索着合适回应。 “那就……” 赶在黑公爵急于开口提出挽留,导致自讨苦吃地翻车前,反客为主的人类见好就收,飘然转身离去,深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撩人风味。 进之一步,则太过腻味,退之一步,又平淡得疏离。 只有拿捏有度,稳稳调试联系在两人中间那根脆弱飘摇的红线松紧,才能让这场与死亡时刻并行的双人舞步圆满自如地继续跳下去,不至于一朝溅上血腥。 跟随着灰衣奴仆身后,脱离黑公爵目送他走出餐厅大门的炽热视野,晏明灼用余光扫视过古堡走廊的装饰,将详细布局扫描映入脑海。 这算是符合人类认知的正常感情吗? 唇畔浅笑渐渐收敛,暂且脱离大脑发热的扮演状态,晏明灼在颅内开始冷静地审视自己。 他不知道。 或许,更近乎于精准的计算,在棋盘上走错一步,随时随地会被席卷大地的飓风吞噬殆尽,裹挟着坠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 纵然是没有太多道德感与羞耻感的晏明灼,也不得不从旁观角度承认,这样不光彩的伪装手段与欺诈行为,并不符合人类世界的规矩。 ——即便,算计理由里涵盖着无可奈何的生死威胁。 在无人知晓的情形,代表决断的厉色从银色眼睛里一闪而过。 作为补偿,他会控制好最低底线的密切接触距离,设下一条即便不得已暴露其他马甲,暴露身份,也绝不能逾越的天堑。 ……仅此而已。 不知为何,最后一刻,晏明灼回想起了刚才与高傲贵族在对视中点汇聚的柔软眼神。 那个难以言喻的异样眼神,其中蕴含着的飞扬神采,令他稳步向前的步伐,稍稍多出了也许一毫秒的停顿迟疑。 * 厨房。 古堡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新客人到来,灰衣奴仆各安其位,宛如被信息素指挥的工蚁般埋头忙忙碌碌,对突然到来的晏明灼几乎是无视态度。 直到此前领路的奴仆拍拍手,在空旷房间里发出不小声响,所有人像是训练有素的机器,听到代表指令的哨声不约而同抬起头! 用面罩遮脸,只露出眼睛的灰衣人唰地同时起立,投来呆板无神的目光,随即俯身跪下,用最常见的赎罪姿势,五体投地表达恭敬。 黑色幽默般的场景,像是噩梦化作现实,比起实打实的追杀危机,蕴藏在沉默背后的东西更令人不寒而栗。 “客人,请问您有什么特殊要求呢?”中年男性i奴仆低头发问。 看不清楚面容的他,被磨灭了所有的骨气与心力,从嗓音里透出卑怯的讨好,生怕晏明灼会提出一分半点的不满意。 这些人,到底因为何事得罪了黑公爵,以至于招致这样软刀子磨肉般的残酷报复? 透露出的强烈恨意,绵绵没有休止,即便只得以窥见一角天光,也足以心惊肉跳。 萦绕于庄园上空,乃至影响到整个夜之国,致使出现永夜的诅咒,也许与这条显而易见的异常线索有所关联。 按捺下想要借机询问中年奴仆的念头,晏明灼一边思索着与任务紧要的事宜,一边漫不经心问道:“你们有闲置无用的骷髅头骨么?” 他保持着一脸淡然,轻而易举启唇说出不得了的恐怖话语—— “我要拿人头煲汤。” “人、人头……”跪在地上,低头等待吩咐的中年奴仆实在控制不住油然而生的惊恐,猛然抬头,差点从地上跳起。 害怕身为主人贵客的晏明灼动怒,他结结巴巴组织语言:“没有,客人,我们没有闲置的人头,能用来煲汤。” 哪怕是身为怪物头领的黑公爵,都从不吃人,可这位贵客却…… 面罩下的浑浊眼睛瞪大到难以想象的极限,惊骇过度造成的肌肉僵直令奴仆抖动的嘴唇连连打着寒颤,上牙磕碰下嘴唇,冰冷腐臭的黑血浸润面罩一线,缓缓染出暗色。 此刻在他眼中,淡淡微笑着的美丽青年,背后笼罩着和主人别无二致的高压阴影,恶魔飞舞的漆黑尖翅从天使的外表里探出边边角角,冲外人发出悄无声息的狰狞喋笑! 见晏明灼若有所思,听见回答并不搭话。 奴仆狠下心肠,转向听见此类石破惊天之语也照旧无动于衷的其他灰衣人,抱着死同道不死自己的卑劣杂念,讨好地进奉谗言:“尊敬的客人,如果您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拧下这群臭虫的脑袋。” 说着,他转身要去烹饪台操起巨大厨刀,手起刀落砍断其中一个人的脖颈。 被选中的倒霉蛋灰衣人直愣愣站在原地,不躲不避,恍然沉溺在属于自己的幻梦世界,浑噩不知外界风风雨雨。 “瞧你这么心急做什么。” 眼瞧着即将上演一幕同类相残的丑陋惨剧,晏明灼确认这群奴仆中,应该没有知晓无头骷髅丢失头骨所在地的人,他快步走近,随手旁边抄起一口闲置的铁锅扔去,及时阻止足够狠毒的中年男人:“放下刀!” 当啷! 即将铡下真正人头的巨大厨刀,与飞击来的沉重铁锅霎时相撞,轰然落地! 震耳欲聋的巨大噪音响彻后厨,仿佛在平静水面投入巨石,荡起阵阵看不见的余波,一圈圈向外传递,渐远渐弱,还没传递到餐厅,就已经在一堵堵隔音极好的墙面阻挡下消逝无迹。 “我不过是开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罢了。” 面对傻眼的中年奴仆,晏明灼轻描淡写地揭过刚才惊险到分秒毫巅的危险一幕。 身为始作俑者之一的他还要倒打一耙,蹙眉反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当真下达如此原始血腥的残忍命令?” 中年奴仆说不出,也不敢说刚才语调没有任何起伏的晏明灼“开玩笑”时,有多令人害怕。 有苦难言的他,深深低下头颅:“对不起,是我擅自误解了您的指令。” “算了。”晏明灼挥挥手,让他起来,想起和黑公爵约定过要早去早回的事,本没把心思放到所谓“惊喜”上略显苦恼地托住下巴,“早餐该做什么好呢?” 在厨艺上,晏明灼没怎么研究过与之相关的技能。 但说出口的话,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轻易食言。 他将目光转向后厨拥有的一些食材,摆摆手示意其他跪着的灰衣人起身,收拾因刚才小插曲而造成些许混乱的局面。 是按照他的口味,随心所欲地来? 还是试探性询问一下中年灰衣男仆,是否了解黑公爵偏好的食物口味? 聚焦到纠结菜品选择上的他并未注意到,被他随手救下的灰衣人一动不动的呆滞眼眸里多出片刻茫然亮光,很快又消失在混沌无常的空白思绪里。 15、阶下囚与心上人② “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见晏明灼久久未归,坐立不安的贵族险些提前离席,要亲自去后厨一探究竟。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晏明灼临走前留下的话语,在黑公爵脑海里久久散之不去,拖住犹豫不定的脚步。 如果他贸然前去厨房查看,是否会显得很不懂情趣 按捺下不安的预感,黑公爵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保持应有的端方仪态。 在心仪对象面前,即便是多疑成病的怪物,也会想向文明世界努力靠近,在对方面前小心翼翼展现出更加贴近正常人的温柔一面。 不能惊吓到脆弱的人类。 选择性遗忘晏明灼在某些时刻有多么疯狂的黑公爵,此刻只把注意力集中到人类比任何死灵都要弱小的气息。 随便挑选出一个骷髅守卫,或者是分布在古堡四处,看似浑浑噩噩的灰衣鬼仆。 它们伸出一根手指都能轻易戳穿人类脆弱的躯体,挖走皮肤下柔嫩的血肉与内脏,撬开坚硬脑壳,啧啧舔i舐多汁的黄白色浆液…… 即便死灵尝不出任何滋味,它们天性对鲜活生物抱有与生俱来的嫉妒,与强烈攻击性。 这些鬼东西,在黑公爵的高压控制下才显得乖巧听话,浑然没有寻常死灵对人类鲜血与灵魂的渴望。 若是真有不怕死的冒险者,侥幸逃过每日巡视,逃到庄园中心,无异于一盘主动送上门的菜碟点心,比羊入虎口还要无知和愚蠢。 痛苦与死亡,即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血淋淋教训! 偶尔有被吓疯、吓傻的贪婪入侵者,被不屑于计较的黑公爵随手放过,有幸逃出威名赫赫的夜郁金香庄园,落得一条残命。 他们的悲惨下场,嘴里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恐怖回忆,由此成就外界里汹涌澎湃、物议滔滔的玄乎传闻。 “可笑……” 被诅咒束缚在庄园领地内无法离开,黑公爵却有属于自己的消息途径,以及和外界沟通的渠道。 轻哼一声,等待中的贵族开始用脑海里转悠的其他繁杂思绪,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鲜活而又缤纷的人类,与枯燥且乏味的阴暗怪物截然不同,像是对立的两极。 晏明灼身上的浅淡色彩,并不令黑公爵乍见之下,便恨不得立刻将其驱赶出境,相反,随着相处时间的延长,蕴藏着的静谧,更有种令人安心的独特魅力。 心头怀揣着隐隐期待,他猜想晏明灼会给他准备什么样的惊喜。 其实能够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没关系! 闲极无聊的黑公爵在脑内提前演练,当晏明灼将他亲手制作的“惊喜”端上来时,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与反应,才能恰到好处表达出他的欣然接受,又不会显得太过夸张,或是太过冷漠。 “主人。” 完成任务的灰衣奴仆回到餐厅内,向掌控生死的庄园领主回复命令。 “你怎么才回来?”黑公爵问。 嗅闻片刻,他瞥见灰衣奴仆面罩上一抹微不可见的暗色血迹,顿时面色一凝,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血是从哪来的?!” 去时两个人,回来只一个,不见晏明灼的踪影,本就焦虑的敏感神经遭受骤然刺激,直接致使黑公爵勃然大怒! 原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灰衣奴仆,霎时间惊恐万分。 “他在后面,他在后面!” 原本就心里有鬼的人忽然遭到质问,骤然遭遇惊吓之下,他的激烈反应,只会比一般人的恐惧表现要来得更加强烈。 这令黑公爵愈发确定事情存在不对劲。 “我什么都没有做!” 灵魂上传来尖锐的刺痛,几乎要把灰衣奴仆劈开作两半。 他一半浸泡在宛如利刃般的寒冰地狱当中,一半被肆虐火焰烧灼着,底下是魔鬼才能升起的火焰。 灵魂层面上的传来折磨,令他痛不欲生。 灰衣奴仆恨不得当场死去,可死灵生物已经是死过一遍的人,他连死也不受控制! 只有黑公爵愿意放过他的灵魂,他才能够真正走向往生,或是获得永恒的安眠,获得平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老实交代!” 黑公爵冷声警告灰衣奴仆。 之前不听话的骷髅,已经令他心烦过一回,现在,灰衣鬼仆也出了毛病,他势必不可能像上次那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尤其是,灰衣鬼仆还是他恢复其原本神智,允许其带领晏明灼去的厨房。 万一晏明灼出了什么问题…… 不,不能如此想象,这样的想象实在太过糟糕了! “主人,您听我解释。”灰衣奴仆终于克服了内心中让他浑身无法动弹的彻骨恐惧,大声哀嚎。 他想要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全都告诉黑公爵,然而,灵魂上传来的痛苦折磨令他语不成词。 “是那个恐怖的客人,他是个怪物!” 灰衣鬼仆本想要原原本本,把晏明灼的“小笑话”描述出来,灵魂疼痛令他几乎丧失理智,他开始边在地上打滚,边抱住脑袋口不择言,只记得当时最深刻的印象。 听到灰衣鬼仆竟然敢污蔑晏明灼,黑公爵瞬间心头便不乐意了。 油然而生的烦躁让他挥了挥手,令其他不出声的灰衣人把地上哀嚎打滚的鬼仆拖下去,压根没心情听他所谓的详细解释。 “碍眼。” 在灰衣鬼仆的惨叫声中,其他下仆沉默上前,把灰衣奴仆拖走。 等惨叫声彻底消失在古堡餐厅里。 此时,手上端着一个银托盘的晏明灼,正好从门口走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灰衣人,手中也端着银托盘。 “发生什么事了?”晏明灼问。 “没有什么,你没有出事吧?”黑公爵第一时间紧张兮兮地将他拉到身边,观察晏明灼的情况。 见晏明灼身上既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腥味,他才稍稍放下心。 ——或许是他因为过度紧张,有些小题大做了。 “没关系,我没有出事。”晏明灼任由黑公爵抓住自己翻来覆去地检查,恍然明白什么,不由得安抚道:“我只是见当时气氛太过严肃,所以开了一个无声大雅的小玩笑,但领路的仆人似乎当了真,差一点要挥刀杀了另外一个灰衣人。” “诺,就是他。”他以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年轻奴仆。 当黑公爵看见跟在他身后的灰衣人时,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不要靠近他。” 黑公爵抬起手,打算抽出时刻伴身的漆黑镰刀,对准跟在晏明灼身后的年轻鬼仆。 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 见到黑公爵抽出镰刀的那一刻,戴面罩的年轻鬼仆瞪大眼睛,有了轻微反应。 “不要,不要杀我!”他抱头蹲下,呜呜哭泣,“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妈妈,爸爸,对不起……” 镰刀即将落下时,裹挟的狂风忽然顿住。 晏明灼暗自记下了黑公爵的古怪反应,顺便也记住了这个年轻鬼仆的特征。 ——他暂时还不能,让黑公爵杀死这个有可能藏有关键线索的人。 “猜一猜,我给你做了什么?” 晏明灼跨前一步,询问黑公爵的意见,强行扭断话题吸引注意力的同时,不经意挡住年轻鬼仆的身影。 无论出于何种心态,黑公爵杀心已经消弭大半。 再加上有晏明灼从旁打岔,面对偷偷起身逃跑的年轻鬼仆,他只是抬起手,在对方逃出餐厅大门前,将被冲破的禁制术法再加固一层。 原本逃跑动作流畅的年轻鬼仆,被劲风擦过肩头,像是卡带定格般忽然定在原地,眼神恢复起初的麻木浑噩。 他一步步走出门,自发混入灰衣人当中,宛如一滴水汇入大海,在群体中消失得无影无迹。 不费吹灰之力做完这件事,黑公爵转回视线,移向摆放在面前餐桌的两个银托盘。 一前一后,上面都盖着最顶部镶嵌不同宝石的盘罩。 前面的是红宝石,后面的是蓝宝石,放在外界价值连城的珍贵宝石,在古堡内却随处可见,几乎奢华到了滥用的地步。 黑公爵揭开红宝石盘罩。 托盘上盛放着一团色泽说不上来的蔬肉炒饭,最简单的料理,最新鲜的食材,然而成品看上去有点诡异。 好一团“五彩斑斓的黑”! 喉头上下滑动片刻,黑公爵硬着头皮举起银勺,在堆起的炒饭“小山”冒尖处小心翼翼挖下一小勺。 既然是晏明灼亲手做的“爱心早餐”,再怎么说,他也要把它吃下去。 勺子甫一入口,黑公爵几乎瞬间就开始后悔! 酸甜苦辣咸麻鲜香,每一种滋味都一应俱全,而且奇妙地没有混合在一起,各自彰显出十足的鲜明存在感。 一种味道是纯粹的单调,两种味道是碰撞的刺激,三种味道是丰富多层次,四五六七八种味道…… 是死亡,在耳畔演奏交响曲。 他以为凭借死灵的味觉,尝不出什么太多味道,但实际上舌尖味蕾传来的强烈刺激,像是在地狱被碾磨碾压过一百遍! 强烈的冲击力,就算是怪物也无法抵抗住它的威胁! 黑公爵后颈冒出细密冷汗,他按照之前在脑海内做过多遍的反应预演,反复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好歹是晏明灼辛辛苦苦做的东西。而且他也是如此的期待,还在面前询问,眼巴巴等待着他的意见,怎么能够说出不好吃呢? 就算再死一遍,也要吃下去! “公爵大人,你觉得味道怎么样?”晏明灼笑眯眯询问他的意见,“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那个……”黑公爵头一次觉得时间渡过得如此缓慢。 他很是食不下咽,硬是铁青着脸,还要装出一副非常开心的表情——开心得仿佛都要哭了。 “还、不、错!”黑公爵艰难地,一字一顿说出违心之语。 天可怜见,这恐怕是他数百年来说过的第一句谎言! 许久没有说谎的久违经验,憋红了怪物没有血色的冷峻脸庞,耳根子泛起翻滚热度。 “真的吗?第一次有人能够认同我!”晏明灼挑了挑眉,嘀咕道,“以前我给其他人分享我做的任何食物,他们所有人都……” 尤其是上门催稿的编辑们,除去懵懂无知的第一次,她们宁可自带干粮在门口打地铺,用耐心,毅力与智慧,进行持久攻坚战,都不肯进门捏着鼻子和他一起用餐。 “明明就很美味……果然,是我没找到正确的分享对象!” 看着晏明灼高兴的单纯神情,内心充满罪恶感的黑公爵,皱得死紧的锐利剑眉稍稍松懈几分。 一切都值得的。 也许,谎言并不是都出于恶意,现在他不也背负了个善意的谎言吗? ——完全是自欺欺人式地安慰自己。 “那么……”晏明灼话还没有说完,黑公爵僵硬着脊背,赶紧打断他的话。 他担心另一个托盘里,是更加恐怖的食物! “不如,让厨房上点其他东西?我觉得,这些东西份量可能不太够……” 黑公爵不忍心让晏明灼发现真相。 但话又说回来,怪物的身体,吃这个黑暗料理是没有关系,人类说不定吃了就要上腹下泻,甚至他严重怀疑,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另一个托盘里是你的早餐。这是我吃的东西,已经足够了。”晏明灼准备把黑暗炒饭端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 “你确定,你要吃下去吗?”当晏明灼说他要吃这个东西的时候,黑公爵陡然拉住他,隐忍了许久的脸色,终于有了明显转变。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晏明灼跳入火坑,遭遇生命危险! 哪怕古堡中有无数珍贵药剂,一定能够从生命濒危的关头,将脆弱的人类救回来。 “我确定。”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晏明灼毫不犹豫拉近托盘,抄起小银勺堆满凹陷,紧接着往嘴里送去,动作快得黑公爵都没来得及反应。 吃了一口。 晏明灼居然神色变也不变,甚至眼角的愉悦还变多了几分! “是刺激的味道。” 说着,他就一口一口,把这个噩梦一般的黑暗料理全部吃了下去,全程轻松写意。 “……” 这一刻,被打击到的黑公爵突然陷入自我怀疑,到底是晏明灼是怪物,还是他被称之为怪物? 为什么他的承受能力如此之弱,甚至比不上一个弱小的人类?! 他颓然地随手揭开蓝宝石托盘,悲观到没报任何希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里头是水晶糯米皮捏成萌萌动物形状的可爱糕点,连小表情都活灵活现! 可以看出晏明灼在捏玩偶方面,技艺颇为精湛。 “我有询问奴仆,参考一下你往日的用餐习惯。” 相比起一般而言无所谓的味道,黑公爵更喜欢视觉效果好的菜品。 偏于可爱风的用餐嗜好,与英俊猛男的外表风格一点都不搭调,但放在黑公爵身上,晏明灼并不觉得违和。 “试试看?”他期待地看向黑公爵。 贵族像是被如此专注的目光捕获了心神,他放松警惕,自然而然地叉起一块雪白的“小狐狸”送入薄唇中—— ! 叉子当啷落地。 黑公爵捂住嘴,扭曲着脸起身,不仅不肯与疑惑不解的晏明灼对视,还要为了守住面子,偏生嘴硬不肯认输。 “真的……很好吃。” 咬牙切齿。 他差点被滋味与炒饭截然不同,但同样是致死量的黑暗馅料当场送走! 但凡在场有任何一个玩家在此,ta就能看见此刻副本boss头上血条已经开始大幅度持续性扣血,并且伴随“头晕”、“恶心”、“理智下降”、“陷入混乱”等一系列负面状态效果。 * 度过“鸡飞狗跳”的早餐时光。 原本想要带晏明灼去其他地方逛一逛的黑公爵彻底被“魔法攻击”击倒,脸色恹恹地没了兴致。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古堡之旅,变成了窝在古堡二层的其中一间小书房里,坐在柔软的扶手靠椅上,烤着壁火纯聊天。 乘晏明灼不注意,偷偷喝下一瓶解毒药剂,黑公爵总算缓过神,发蒙的大脑恢复理智思考。 当初始终未曾解惑的疑问,再次划过脑海。 ——那个女小偷,为何能一口叫出晏明灼的名字,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个个难以招架的问题,被黑公爵用平淡语气抛出来。 晏明灼思考片刻,早有准备。 “也许他知晓我的名字,是因为我还有那么一点名气吧。” “是因为你的画吗?”黑公爵用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靠椅扶手,冷肃神情渐渐被倦怠所取代。 “差不多,但是我的正经画作,几乎都属于私人收藏的范畴,我想她不可能有机会见到。” 黑公爵脸色开始微变。 他似乎联想到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晏明灼用指尖揉了揉下巴,脸色微红:“其实我所画的风月画本子,在黑市里面还挺有名气,一画难求,尽管我是用匿名发表……” “说不定,她是我的狂热书迷,所以之前看到我‘遭遇危险’时,才会不分青红皂白打算带我离开。” 此刻还在给细节缝缝补补的他,浑然没想到和真实原因,真的撞了十之五六。 “打住!” 黑公爵不想再重复听这个糟心的理由,他郁闷地扭过头,把视线转向火苗跃动的壁火,被迫放弃继续探寻的念头。 晏明灼沉默了一小会。 “其实……我也有一个小问题。” “既然,你真的拥有足以令生物死而复生的力量,为什么面对我时,你会选择放弃和退却?” “很简单。” 说出这句话时,黑公爵的语气里,潜藏着淡淡的悲凉。 “当一个人类,当一个怪物,你更愿意选择哪一种道路?” 他没有等待晏明灼的回答,也无需晏明灼的真正回复,径直往下继续说:“死后复活的幽冥生物,灵智很低,就像你见过的骷髅守卫与古堡里的这些鬼仆,起初他们就像是现在一样,昏昏沉沉,不知日月。” 流淌在死灵的僵硬躯壳里的是腐臭发黑的凝固血液,生锈大脑里一片空白,思维缓慢。 黑公爵与死灵的情况有些类似,具体又有不同,具体有哪些不同,他不愿意详谈。 总之随着岁月的流逝,尤其是近段时间,他渐渐恢复了记忆,获得了灵性与智慧,身体也温热起来,变得更像是一个人类。 但更准确来说,他依旧是半人半鬼的怪物,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黑公爵的话,让晏明灼想起女异客的惊人言辞—— 魔王投影。 魔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或者说,他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物? 为何晏明灼此前从未听说过类似传闻? 许多疑问充溢着他的大脑。 无论如何,他暂时只能先向前走,先要破解副本的诅咒,从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再做其他打算。 * 在漫无目的的随意闲聊中,与长时间无言以对,只是静静陪伴着彼此的静谧相处中,一天渐渐进入尾声。 实际上,在永无白昼的夜幕笼罩下,白天与黑夜压根没有太大区别。 对于人类是如此,对于极少需要睡眠的怪物更是如此。 “夜晚你会想念我吗?” 在地牢大门前告别,晏明灼独自走下台阶,又转回头,依依不舍地凝望着几步之遥的黑公爵。 他浅浅的笑容里,掺杂着暧昧不定的模糊光晕:“也许,我会在梦里见到你。” 16、阶下囚与心上人③ “我不会做梦。”无梦的怪物像是输了一局,不甘心地低下头,随即做出承诺,“但我会想你的。” 今夜,黑公爵原本想去补上未完成的巡视领地职责,现在却变了主意。 他决定回到房间里,早点结束洗漱,独自躺在宽敞而冰冷的大床上,闭眼强迫自己入睡。 “晚安。”黑公爵想对晏明灼说祝他有个好梦。 他站在原地,吭哧好几秒,什么都没说出来。 晏明灼主动道:“有你的祝福,我一定会有个美梦的。” 紧绷肩膀慢慢松懈下去,黑公爵抬手按住被黑袍覆住的脖颈左侧,指尖抚摸几下,波动剧烈的陌生情绪被熟悉的小动作安抚下去,渐渐转化为眼角沾染上的会心笑意。 他放下手,沉吟思索良久,最终却对等待他回应的晏明灼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紧接着就陷入沉默,和对面的晏明灼大眼瞪小眼。 一下子终结了刚挑起的话头! 好在白天时,晏明灼已经习惯聊天时常常陷入沉默的情形。 比起言语上的轻微交流障碍,不擅长圆滑用词的怪物显然更喜欢用行动来直率表达心情。 “晚安。”银眸青年微笑着点点头。 在黑公爵抬起的靠近脚步彻底落下前,他径直转身,走下长长阶梯,向古堡地下阴暗湿冷的地牢走去,将欲言又止的怪物留在原地。 晏明灼不是没有看见黑公爵几欲挽留的举动。 但搬出地牢,需要一个更合适的契机。 一个,能在行动上证实他愿意主动留下来,进一步提高双向信任度的契机。 比起第一天的事故连连。 之后几天晏明灼与黑公爵的相处生活平静无风,相处得颇为愉快。 最初晏明灼打算来夜之国旅游前,犹豫过是否要雇佣本地人充当导游,一同进入古老破败的城郊庄园,为他更详细地介绍此地。 他委托猫头鹰酒馆老板娘在城市中心的公告栏上贴了告示,报酬相当优厚,整整一周过去,无人问津。 直到将报酬提高到原来的三倍,告示内容也修改成招聘临时车夫,而非全程导游,才终于有人主动拿着揭下的告示来到酒馆,找到作为中间人的老板娘,与伪装后的晏明灼碰面,商谈一番后敲定第二天夜晚成行。 现在,车夫异常消失,晏明灼却“因祸得福”拥有了最适合的新导游——由传闻中的不死领主,带领他走过古堡内的每个房间,领略无数收藏品的风光。 尽管“新导游”不善言辞,面对具体疑问时,黑公爵做到了当初说出的话,尽可能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碰到他当真想要回避的问题,黑公爵也不遮掩,直截了当用“我不想说”作为拒绝。 比如晏明灼最想了解的核心问题,夜郁金香庄园内的“诅咒”。 他几次三番暗中引导话题转向,每每都被黑公爵下意识避过去,跳过不提。 眼见再追着问,很有可能引起疑虑,晏明灼不得已放弃走捷径的意图,安安分分谋划着如何从之前察觉的异常线索中,挖掘出新的情报。 或许是第一天连续两个灰衣人出现异常的缘故,感到不安的黑公爵黏晏明灼黏得很紧,只要离开地牢必定会陪伴在晏明灼的身边,不给晏明灼留下任何孤身一人的可乘之机。 这令晏明灼琢磨着在古堡内自由行动,一来完成无头骷髅的委托,二来尝试去寻找那日哭泣的年轻鬼仆的打算,再次短期内落了空。 唯一的好处是,他的确做到了神秘音给的痴汉人设二要求,时时刻刻与“一见钟情的意中人”待在一起。 黑公爵也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对他态度越来越温和,潜意识里藏起的防备,在行走时更加贴近的肢体距离中,体现出隐隐消弭的趋势。 “你不喜欢鲜艳的色彩?” 沿旋转楼梯一路上至古堡最高的塔顶,有个带窗户的阁楼,透过窗口可以俯瞰瞭望远方,最远可以看见被朦胧雾气所笼罩着的大片郁金香花田。 晏明灼撑住窗框,探出上半身,视线回转上移,定格在顶头露出一角的尖顶琉璃瓦上,原本斑斓的颜色被厚厚灰尘覆盖,蒙上一层岁月流逝的暗淡阴影, 相处这些天下来,黑公爵其实是个挺爱干净的性格。 至少如此邋遢的房顶,不属于贵族忍受范围之内,有古堡内勤勤恳恳的诸多灰衣鬼仆在,不存在打扫困难的问题,只有一个解释,这是黑公爵有意放任不管导致的结果。 再联想到从黑公爵的穿衣打扮,到整个庄园内以黑、白、灰这三种非彩色系统色调为主的沉闷基调——唯独的亮色还是各类用具上点缀的奢华宝石,亦或是金银二色,这些东西在晏明灼来之前尽管被奴仆们每天擦拭得不染灰尘,却极少被取出使用。 “算是吧。”黑公爵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与寻常有一说一的风格大不相同。 站在晏明灼身侧窗框的不远处,怪物时常用余光扫视而过,评估人类与窗口的接触距离是否超过危险限度。 “如果你好奇原因的话。”与晏明灼熟悉了,放松下来的黑公爵偶尔也学会了玩笑似的抢答,“我只能说是因为某些久远到我快想不起来的个人原因,后来便成了惯例。” 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愿意去回想? “幸好当时你的颜色挺合我眼缘。”他低声道,“否则,也许一开始我便会痛下杀手……” 晏明灼侧过脸倾听着黑公爵过于直率的坦白,挑了挑眉。 “也许按常理来说,我应该告诉你,如此诚实地暴露过往心思很容易让人升起不悦。”他说,“但我很高兴,你愿意同我分享你真正的想法。” 贵族轻轻“嗯”了一声,说:“我不爱同别人说话,很麻烦。” 言下之意,晏明灼在他心里不算“别人”,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直言。 不像是甜言蜜语十级选手的人类,怪物很少说出太过华美的词藻,然而在不经意处的直白坦率,往往很容易直戳心怀,令人为他的真诚而动容。 可惜现在听到这话的人,是个隐藏的情感障碍患者。 晏明灼第一时间不是感动,而是联系黑公爵面对外界传闻时的不屑态度,对他不爱说话的背后原因进行了一段理性分析。 即便遭受误解,也会因高傲而不愿辩解,比起“虚弱无力”的言语,黑公爵恐怕更喜欢用手中的镰刀来进行回击。 他没有继续去追问“个人原因”具体是什么,适时换了个新话题。 “对了,你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闻吗?” 说起外界的传闻,晏明灼忽然想起了商队的故事。 他用不咸不淡的客观语调,重新讲述了一遍他粗浅了解过的传闻,好奇道:“这个故事里面的庄园主人,听起来不太像你的行事风格?” 这话听上去有些刺耳,但事实就是如此。 会因好心而大发慈悲,出手救人,会因为对方品质善良就施以援手,临行前还赠送大量金银财宝……真正接触过之后,他确认哪句话都和黑公爵本人的性格一点挂不上边。 晏明灼宁可相信黑公爵是由于疑心病已经深深刻入骨髓里,难以消磨,才选择留下故事中的商队父女俩,暗中查探内情。 紧锁的眉头略略松懈,听故事中途,黑公爵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久远的回忆。 等晏明灼说完结尾,他冷笑一声,却道:“如果你所知的故事是这样,说不定会更好。” “所以真正的故事是怎样发展的?”晏明灼没想到这个始于上百年前的故事,还能得到亲历者的亲口证实。 “我不想说。”黑公爵犹豫一下,“至少暂时不想。” “为什么?”作家对有趣素材的敏感性,令晏明灼保持执着,下意识追问。 “也许会影响你对我的认识……老实说我当初也是一时气愤,所以才选择那么做。”见认真倾听的晏明灼无意识俯身朝这边靠近,黑公爵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并不经常记仇。” 并不经常记仇。 也就是说偶尔会记一记,并且,往往一出手就是深仇大恨,绵绵没有休止,丝毫不因时间流逝而消退。 厨房里的灰衣人聚集起来的一幕,现在还在晏明灼眼前历历在目。 他…… 他再次坚定决心,不能轻易暴露! “我相信你。”问不出来具体结果,晏明灼只好无奈道,“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罢了。” “无论你在故事中选择如何,不会动摇我的想法。”他说,“毕竟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不是么?” 黑公爵被他看得心中一颤,扭过头,搭在窗框的指尖轻微瑟缩。 “我希望在你心中,我的形象不那么血腥残暴。”怪物红着耳尖,又开始说大实话,“我不在乎传闻,我在乎你。” 晏明灼盯着泛红的耳朵。 盯—— 有点伸手想摸。 盯盯—— 是什么样的手感呢? 秉承严肃理性的研究精神,他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地飞快伸了手! “晏……”怪物吞吞吐吐想说的话,瞬间卡了壳。 他僵直着脊背宛如雕塑,目光停留在窗外,心思却像是漂浮在虚空。 软软的指腹。 啊,人类真可爱—— 17、不速之客 “晚安。” 又到了熟悉的告别流程。 晏明灼给了黑公爵一个拥抱,但在怪物下意识侧过脸前,他恰到好处地微笑着退步,体面而克制地,与怀中人拉开距离——哪怕漂亮的淡色唇瓣,离柔软脸颊仅仅一线之距,轻轻张合时,仿佛即将擦过边际。 一线之距,宛如不可逾越的天堑。 修长脖颈间弥散着的轻淡香气,与呼吸间的热息融合在一起,随晏明灼毫不留情地后退,逐渐消逝。 极强存在感的骤然淡化,无疑令人多出几分失落。 “晚安。” 没能得到想象中的晚安吻,黑公爵声音愈发低沉,透露出不太开心:“为什么……” “嗯?” 接收到晏明灼投来自然而然的疑惑眼神,原本心中的狐疑瞬间卡了壳,加之头脑发热过后激起贵族本身的矜贵,某些要求堵塞在他喉间,说不出来。 “没事。” 也许是他想得太多,晏明灼的内心比他起初表现出来的放浪形骸要更保守,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隐隐逃避更进一步的亲密互动。 不应该太急迫。 白天在塔顶阁楼度过的美好时光,在记忆里一闪而过。 黑公爵很快决定揭过这段无伤大雅的小小插曲。 “今晚我也会想你的。”他再次破例放弃去进行日常巡视的念头。 这样的破例在这些天内太过寻常,以至于快要形成某种新的规矩。 黑公爵开始习惯于夜晚睁着眼睛静静躺在大床上,思念着某个特定的人,期待着第二天早日到来,与之相见。 而非出现在冷风呼啸、雾气缭绕的古堡外领地,对非法入侵者赶尽杀绝,借此消磨无聊透顶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有不测风云。 当黑公爵同晏明灼告别后回到房间,躺下一段时间,当他内心重复默念着人类的姓名,首次渐渐泛起久违睡意时,有个外面来的不速之客,却悄悄潜入进了夜郁金香庄园,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古堡外。 夜里,地牢里起了动乱。 阴暗悠长宛如迷宫般复杂的地牢内,倏地打破往日寂静,骷髅守卫们举起火把,听从灵智偏高的无头骷髅3号的吩咐,动作稍显迟缓,地毯式沿走道开始搜寻。 ‘不能放过一片角落。’ ‘要保护好13号房间的人类安全。’ ‘头……人类……’ 死灵骷髅们游荡在整座地牢内,脑袋上时不时蹦出一个只有玩家才能看见的白色对话泡。 它们在3号的带领下,搜寻遍了各处,包括一间间没有住人的空旷牢房。 直到一分为二的骷髅们从走道两头向中间汇聚,来到依旧悄无声息的13号房门前。 里面没有点起油灯照明,守卫因忌惮黑公爵的怒火而举着火把离牢房门远远的,光线透不到金属栏杆里面,照亮漆黑的阴影。 它们甚至连敲门问询都不敢,动作也轻手轻脚,放得极慢,生怕传出动静,无意中惊扰了人类的正常睡眠。 对峙局面,持续到接到小报告的黑公爵披上衣服,匆匆前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人。”带着头盔的3号骷髅膝行出列,沉闷浓重的共鸣声流露出几分心虚,却未被忧心晏明灼安危的黑公爵注意到这点小事,“是……” 它话音未落,就被黑公爵卷袖带着远离牢房外,离晏明灼所居住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了,他轻声斥责道:“小声。” 3号再次被黑公爵明目张胆的偏爱刷新了认知。 “主人,情况是这样。”它害怕黑公爵一言不合之下,又开始拆掉自己的骨架,依言把声音放到最低,“当时我正守在地牢门口,有东西想从身后想要偷袭我,取走我的头盔。” “……声音引起了周围巡逻的1号与4号注意,那东西的意图并未得逞,但我并没看清他的脸。” “陌生的外来者?背后偷袭?” 这样的作风,不禁令黑公爵想起了致使他与晏明灼相遇的导i火i索,那个戴白色笑脸面具的黑衣人。 被潜意识所刻意忽视的画面,受到新的刺激,再次因疑虑浮现在眼前。 他心念一动,莫名其妙的,使用手术刀作为攻击武器的刺客,与弱小无助的落难青年,身高相差不远的身影在脑海中渐渐重合到一起。 在追击中途丢失了逃得飞快的偷袭者踪影,到现在为止也不见他任何踪迹,只在马车上留下了些许值得探究的线索。 再接着,便是同晏明灼的偶遇。 强大的刺客,与柔弱的人类……会是同一个人么? 感受到愈发强大的威压环绕在周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听到到骨头接缝处传来碎裂的轻微嘎吱声,无头骷髅已经开始后悔。 它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更低一点,恨不得低到尘埃里。 原本还想补充说明牢房的备用钥匙也丢了,这句话顿时重新吞咽回骷髅空荡荡的胸腔里,趋利避害的本性,使得它不敢再说出来。 免得黑公爵的怒气再上一层,连累波及到单独处于黑公爵面前的自己,被当成出气筒。 “你们不要跟来。”垂下眼眸,敛去摄人神色,黑公爵给傻傻瞪瞪的骷髅守卫们下达指令。 不应该平白生出多余的怀疑。 因为突然引发的一个意外变故,出于某些毫无证据的个人揣测,就将晏明灼列为怀疑对象,也许会令当事人很伤心。 “晏明灼。” 念头乍起,一直存在内心里的多疑与不安,原来在得到明确的答案前,自始自终未曾散去。 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么画家之前所说的话,毫无疑问…… ——你会是在骗我吗? 在不会惊动牢房内休息的人类的情况下,房间门被悄无声息地从外扭动打开。 察觉到牢房门并没有被从里面强行破开的痕迹,也没有被开i锁i工i具所撬动遗留下的特殊痕迹,触动其上自带的禁制术法,黑公爵骤觉沉重的心神为之一轻! 他走了进去。 双手交叉搁置在被宽大缎被覆盖的小腹处,以最标准不过的睡姿平躺在柔软床铺,顺滑的银色碎发自然散落,枕在耳后,露出青年英气勃勃的俊俏眉眼。 令人不由得忆起白日里嗔怒作态的生动表情,如画般的写意。 宛如月色的睡美人,正端庄地躺在静谧的漆黑囚笼里,仿佛童话里描述的场景,公主在静静等待王子的唤醒。 可惜躺着的人不是公主。 而屈膝守候在床榻边的,只是一个性格糟糕的阴暗怪物。 黑公爵轻轻覆住了晏明灼的手背,他的视线贪婪地一寸寸扫过床上人的身体。 最后,停留在花朵似的淡色唇瓣。 20、欺骗者的下场 “伊恩。” 晏明灼平静的表情有一瞬波动,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埋在自己肩头不肯松开的黑公爵。 指尖越过黑袍竖领,浅浅探入,摩挲着因身前人因低头而凸起的后颈骨珠。 轻柔的肌肤相贴,仿佛附带刺激神经的电流,顺着手指从脊椎骨传导到全身,越是温柔揉捻,冷酷怪物的身体,随晏明灼的动作颤抖得越是厉害。 “伊恩。”晏明灼轻轻念字。 原本清越的嗓音微微沙哑,落在有心人耳中,无端牵扯上几分耳朵酥麻的入骨缠绵:“我在这里。” “别……” 允许弱小人类捏住敏感后颈的怪物,从鼻腔里哼出不明意味的软音,像是抗拒。 抓住晏明灼肩头的手却愈发用力,仿佛要把人揉进身体里,和着骨血,亲密无间地融为一体。 晏明灼恍然有种他在撸猫撸狗的错觉。 不,就算是猫猫狗狗,黑公爵也一定属于豺狼虎豹那类的凶猛野兽,就连接受亲近的人爱抚时,总忍不住露出锋利獠牙,从喉咙里低低压出咕噜咕噜的威胁。 “我没想伤害你。” 突然,黑公爵松懈握力,回过神来很是懊恼:“我并非因为气恼,便随意发泄到……” “我知道。” 笃定的三个字,霎时间将他等待时的一切不愉抹平大半。 小部分,则化为额头贴住晏明灼脖颈时传来的闷闷怨意:“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老牛交给晏明灼的【替身娃娃】,被得到暗中嘱托的无头骷髅赶在黑公爵进入牢房前拿走,使用次数耗尽的道具自动销毁。 而骷髅给主人通风报信,也是出自晏明灼的示意。 他一直在寻找敲破怪物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坚固防御层的契机,以此获取更进一步的信任,他曾设想过对方会生气、会产生过激举动、甚至有风险出现负面效果…… 晏明灼从没想到过,他会得到一个带着焦急与依恋的深深拥抱。 像是坚硬脆皮里包含着的甜蜜流心,画风截然不同,却能融合成赞不绝口的奇妙滋味。 “他们想留下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晏明灼对怪物耳语时,不自觉地弯起眉眼,眼尾流露出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淡淡愉悦。 他把女异客原本送给他的“保命底牌”直接掀给黑公爵看,对传送符的效用描述毫无保留:“原本有三次使用机会,之前用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行动,远比言语来得要更有分量。 “对不起。”黑公爵侧过脸,蹭了蹭晏明灼的脖颈,隐去面红心跳的愧意,“我误会你是卢比家族派来的探子,来寻找奈娜尔的灵魂,所以才会主动要住进地牢寻找线索,没找到线索,就准备和来接应的人离开了……” 在观察那个潜入地牢的胖胖探子时,他觑见了对方衣物上印有红宝石模样的家徽。 是,晏明灼之前在同那个女小偷交谈时,的确提及过他同样被庄园诅咒困住,不得离开——但这个结论,从未得到过实践证实。 也许只是一个谎言…… 在发现地牢里空无一人时,黑公爵站在原地,握住伴身镰刀,脚步却像是落地生了根,连追杀的心力都提不太起。 晏明灼走进来的那一刻,像是一场划破黑暗的幻梦序幕。 黑公爵似乎能够理解,那些中了魅惑技能而沉迷美梦,明知危险却不肯脱离虚幻美丽的外来者们了。 不同的是,那些人是迫于不可违逆的奇异外力。 而他,是心甘情愿选择抱紧晏明灼,向人类告知对怪物而言具有特殊力量的真名。 “早知如此,我就该去救你!” 既然晏明灼和卢比家族的探子没有关系,那么肯定是对方胁迫他离开此地! 小心眼的黑公爵,给那群讨厌的入侵者又狠狠记上一笔! 他决定派那些闲着没事干的灰衣鬼仆,接替忙碌的自己去每日巡逻领地,务必不留下一个漏网之鱼! “没关系,他们并没有伤害我,我当时是主动离开的。”晏明灼的回答,实诚得出乎意料。 “为什么?!”黑公爵心头一颤,被刺耳真话激得脱口而出,“是我对你不好吗?” 说完,他却自己先点了点头,自嘲式的反省:“也对,哪有人把喜欢的对象关在阴暗地牢里……” “不是因为这点。”晏明灼否定黑公爵的妄自猜测,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眉眼弯弯哄道,“我很高兴你对我的重视,从来没有人享受过我的特殊待遇。” “那么,是他们对你说了些引诱的话。” “让我想想。”竖瞳里凝成一线的紧张飞快变为思索,在脱离名为晏明灼的变量影响时,黑公爵敏锐得异常,“是与困住你我的诅咒有关?” 他第一次,主动在晏明灼面前提起这个避而不谈的敏感话题。 “很孤独吧?”晏明灼温柔的沙哑哄音透出几分低落,却不仅是为了自己,“如果没有诅咒,也许我可以陪伴你去世界的其他角落旅游……” 在黑公爵沉默地倾听,神色不明时。 晏明灼叹息着确认了他的猜测:“是我太天真,轻信了对方的胡言乱语。” 并未说出与独眼短短几句的对话内容。 “这不能怪你,他们的手段过于卑劣!”黑公爵终于启唇。 ……人类并不柔弱,更不愚蠢。 譬如随时随地能带他离开地牢的传送符,在此之前,晏明灼从未说起过。 他早该想到,独身进行长途旅行,初次见面就敢向怪物表白,企图用胸膛直面锋刃来证明自己的疯子,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晏明灼隐瞒了许多秘密。 ——但他依旧主动留在了他的身边。 “你不是对红宝石家族的传闻很好奇么?”黑公爵抛开那些细枝末节,退出晏明灼的怀抱,他向银眸青年伸出代表夜游邀请的手,“我带你去见传闻中的另一个主角。” “奈娜尔故事的真相。”他没法对晏明灼狠下心肠,那么便只好敲敲边鼓,“属于欺骗者的下场。” ——不要离开我。 ——不要欺骗我。 否则,后果会非常严重! 晏明灼听出黑公爵的潜台词,他毫不犹豫握紧眼前伸来的手,意味不明地雀跃回应:“好啊,我很期待。” * 他们乘坐马车,来到浓雾缭绕的黑色郁金香花田。 一尊水泥铸就的巨大忏悔雕塑,深深低下头,跪在绵延成片的花田中央。 晏明灼抬眸打量雕塑,它脸部隐藏在朦胧雾气里,看不清五官,再想多看几眼,黑公爵已经放下死灵马车的窗帘,不经意间转移他的注意力。 直至来到花田尽头。 一缕半实半虚的鬼魂,提着惨白色的灯笼,正在弯腰给花田除去杂草。 灯笼里的幽绿色鬼火,照亮苍老不堪的灵魂,无一处皮肤不沟壑丛生,松松垮垮堆叠在一起,丑陋到了令人难以直视的地步,足以充当可止小儿夜啼的噩梦。 “主人。”身为罪囚的花农和那些灰衣人一样,见到黑公爵时瑟瑟发抖匍匐在地。 这个苍老的丑陋灵魂,浑然失去传闻里在舞会上艳压群芳的夺目风姿! “奈娜尔。”黑公爵淡淡发布命令,“给我们说说你的故事吧……关于,你为何会沦落到此种地步。” 奈娜尔浑浊的眼珠子里,滚动出麻木:“是。” 风声呜呜吹拂过夜郁金香的华贵瓣朵,将空灵而凄惨的深夜鬼话,送到晏明灼耳里。 “故事的开头,要从一场精心设计的商队误闯庄园,被迫深夜投宿开始说起……” * 回到古堡内。 晏明灼照往常一样与黑公爵告别,很自觉地往地牢走去,但这次,他身后人被拉住手臂,做出挽留。 “不必回地牢了。”黑公爵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你的东西我放到了楼上房间里。” 眉毛微动过后,晏明灼顺势转过身来,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他问:“在哪个房间?” “……”黑公爵移开目光。 他急促打断晏明灼的询问:“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谢谢你。”晏明灼乖乖应声,跟在身后上旋转楼梯时,他还试图减轻黑公爵的负担,“其实不必你亲自带我,让奴仆带路也行。” 除去塔尖上多出的瞭望口阁楼不算,古堡最顶层只有一个房间,越往上走,晏明灼的脚步越是迟疑。 “不行。” 黑公爵在最顶层前停下脚步,转身探手一捞,攥住眼瞧着生出逃跑之意的晏明灼小臂,把人强行拖到房间里站定。 恢复了矜傲的贵族挺直脊背,抬起下巴。 不敢与晏明灼对视的视线,转移到被他亲自从地牢搬到卧室里的诸多绘画工具上—— 他冷声道:“那些罪囚,没资格踏足我的地盘!” ……似乎这样放出狠话,就能掩饰住即将与心上人快进到“开启同居生活”的羞涩心情。 30-40 第31章 藤蔓束缚2 咚—— 蜷曲的藤蔓松开,纯银面具从蔓尖滑落,跌落在地,落地点正好夹在靠近的两人脚边,无人在意。 视线往上攀援,露出真容的怪物侧过脸,旋出锋利的下颌线,抬起眼神一动不动与银眸对视。 他的手臂还被吊起,足尖离地,原本弯曲的脊背弧度却渐渐伸直。 “你在……嘲笑我的难堪吗?” 近乎被绝望浸染的心脏重重弹跳一下,看似平淡的反问语气里,因晏明灼不按常理的回应,隐藏着些微动摇。 伊恩盯着晏明灼,晏明灼这次没有退步回避。 “不是嘲笑,是真诚的赞美。” 他反而靠得更近了一点:“我原本想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胜过美对我的诱惑,哪怕死亡……” “异样的,焕发着张力与生机的暴力美学……” 这是晏明灼为“画家”的痴汉举动,而特地增添的新设定。 触碰着水滴状黑色晶体的手指沿伊恩的脸颊往上,插i入向后梳落的黑发缝隙,晏明灼过度炽热的眼神背后,隐隐多出一丝平静与轻松:“事实上并非如此,或者说,我内心的本意并不只到如此程度。” “说得更明白点!” 怪物被人类绕口令似的话语弄得烦躁起来,晏明灼仿佛在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暗语,将他排斥在个人世界之外。 纤长柔软的手指贴着头皮顶部,顺着梳落黑发落到伊恩的后颈,头颅随脖颈传来的力度而抬高了些,从斜仰变为抬头正视,露出下半张脸的全貌。 颤抖的唇瓣上有深深几道齿痕,啮入血肉。 怪物的额前因晏明灼的行为而搭下两缕散乱碎发,柔和了原本冷硬的脸庞弧度,却因与往常妥帖整洁的仪容不同,而显得颇有几分狼狈。 晏明灼俯身,用额头抵住伊恩的前额,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终于看清楚了藏在冰冷蛇瞳内的湿润水光。 深深吸引着他,令晏明灼为之艳羡的,正是这样浓烈而真实的情感波动——如果难以移开的失神凝视,乱了几拍的心跳,变得短促的浅浅呼吸,算是“羡慕”的表现之一的话。 用强硬外壳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怪物……像是要哭了。 可他一定不愿意承认此刻的脆弱,执拗地连眼睛也不愿意闭上,只是愣愣瞪着晏明灼,连眸中愤怒的烈焰也波动得那么漂亮。 晏明灼心想,或许他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坏蛋。 冷血不应该用来形容伊恩,分明是他的代名词才对。 不然……他为什么会升起不必要的杂念,非但不打算安慰眼前人,反而想让眼前高傲的怪物因为他而真正哭出来? 眼尾湿红,苍白的唇瓣染上嫣色,嗓音沙哑,唔呜含混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眼眸下充满异类气息的黑色晶体,也因沾染上透明的水液,在灯光下折射出不定的朦胧光彩。 这也是扮演过程中,因对人设过度入戏而带来的后遗症么? 挥去脑海中过于怪异的联想,晏明灼心虚地眨了眨眼,良心发现般抬手遮住了伊恩的眼,掌心下被睫毛扫过的触感痒痒的,带着几分潮湿。 但一点也不令人讨厌。 晏明灼没有指出黑公爵不想暴露于人前的脆弱,体贴地略过问题答案,轻声道:“为什么要承认那些话?” “因为那是事实。”伊恩闭上眼睛。 他讨厌自己在晏明灼面前的狼狈失态,更不希望眼里看到的是同情与怜悯。 他深呼吸了一下,试图稳定暴戾游走的情绪,乱糟糟的脑子里一瞬间似乎什么也没想:“我不愿提起往事,但对我曾经做过的事,我从不后悔。” 眼眸下的黑色晶体仿佛折射着反光,一瞬间漆如曜石,到达顶峰后又渐渐变得若隐若现。 “然后呢?”伊恩说,“在得知我比你所想的为人还要糟糕以后,你后悔选择接近我了吗?” “我从不后悔。”晏明灼重复了伊恩的上一句话。 无论是迪迪·兰泽尔单方面发泄式的惊人暴言,亦或是黑公爵自暴自弃似的断然定论,对他们所想共同回避的往事仅仅是粗糙勾勒,缺乏填补的细节,以及最初的因果。 也许庄园诅咒的缘起,就藏在这些遮遮掩掩的细节里。 不管是为了完成神秘音发布的所谓任务,还是出于尽量保持客观的观察者心理,在触摸到尘封的真相前,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妄下断言。 晏明灼侧眸看向墙壁,从天花板上垂落的挂藤自觉分开,露出壁钟,表盘上的时间还在转动。 离午夜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藤蔓的存在时间还有十三分钟。 而迷香…… 晏明灼扭回来,依旧环住伊恩的脖颈,他忽然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遮住蛇瞳的手顺势下落,抚上眸下快要消失的黑色水滴。 “正事时间暂且结束。”他认真提出宣告,“伊恩,我说过,今晚过后我会给你一个回答。” “如果生气的话,可以骂我,之后也可以追杀我,出于人类最基本的求生欲,理性层面上我也许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跑。” 晏明灼顿了顿:“但我不会离开你。” “你到底……”伊恩的思绪已经被晏明灼绕着圈子带走。 他起初以为晏明灼是术士家族的后代,亦或是相关者,所以才会想要千方百计探询令夜郁金香庄园由繁华变为荒凉的血案,但晏明灼明显对术士并不了解,询问的重点反倒落在他的身上。 即便是在得知语焉不详,却足够骇人听闻的消息过后,晏明灼的态度反而更亲近了些,原本保持的潜在距离不知不觉消弭殆尽。 而眼前这个像是早有预谋的术法,似乎也并不单是为了困住他,而后逃跑,否则晏明灼没必要利用传送符往楼上逃。 那么他一直在说的,可能会让他更生气的事情—— 黑公爵从仿佛飘荡在天际的离魂状态中回到现实世界,张开眼,视线从左边扫视到右边,从天花板落到地毯,接着将房间内的异状……以及他现在被藤蔓绑住的,衣衫半褪的糟糕姿态,尽收眼底。! 矜傲的贵族,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起了今晚……因被一再打断而尚未完成的大业。 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起来,热意从与晏明灼肌肤相贴的地方一路燎原——这算什么?为了讨好他,需要委屈自己做到这一步么? 伊恩狠心压下心中的期待,绷着脸,唇瓣紧紧闭合,像是极为抵抗:“我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做。” 这令晏明灼对他的歉意加深了一层。 他并不想令伊恩感到屈辱,只不过——想再亲手触碰一次那已经消失的黑色泪痣,仔仔细细地感受一遍微凉的奇妙触觉罢了。 嗯,就是这样。 所以—— “即便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接下来我并不打算停手。” 说话时,藤蔓已经随着控制者的心意钻入划破的衣服内,辅助滑入的手指在修长体魄的脆弱处游走,燃起一路妖火。 晏明灼的洞察力与记忆力都十分强大,而这样强大的能力,在观察人体所拥有的某些特殊点上,同样所向披靡! “晏明灼!你……” 试图张开的嘴唇,因被重新抖擞的藤蔓团结起来肆意“欺负”而紧紧合拢,努力抵抗住来自身体各处传来的古怪酸软感。 整个房间里细细长长蜿蜒而上的藤蔓像是活了过来,将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随后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退去! 外力柔和而不容抗拒地攘攘推挤,白色足踝上,蔓延深浅不一的叠加红痕,黑袍并未彻底破碎,却在半遮半掩下愈发显得诱i人。 若隐若现的泪痣,因突然遭受强烈刺激而变得明显! 头皮发麻的触电感,在淡色唇瓣轻轻坠落在晶体上,含住水滴,舌尖试探性弹过晶体表面时,一瞬间涌出体内—— 一直未曾出声的嘴唇,终于泄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碎音。 “呜唔……” 泪痣的存在,与伊恩紧密相连。 他从未想到过,原来这块被视作怪物“标志”的地方在被强硬入侵时,能敏感到令他拼命收紧小腿肌肉,脚趾不停蜷缩! 生出几分气力的手腕,随含着热意的泪痣吻而彻底失去反抗意识。 感受到怀里的抵抗软下没了力度,连猛烈踹动的两条长腿都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晏明灼低头,注视着果如他此前杂念中想象的泛红眼眶,发热的大脑——忽然冷静下来。 他松开牢牢按住伊恩后颈的手,停止操控藤蔓,退后一步。 被晾到一半,不上不下,和一堆植物享受嗖嗖冷风的伊恩:“……” “我绝对,绝对会杀了你!”他用沙哑的嗓音咬牙喊道,“晏明灼——” 伊恩把脱口而出的“回来”憋回胸腔,自顾自生着闷气,气晏明灼,更气毫无底线一退再退的自己! 他本想抬手扯断手腕上脆弱的黑白藤蔓,跳下地毯,却因不远处的叹息而停下举动。 意识到伊恩的“抗拒”,晏明灼十分不合时宜地,为他的孟浪之举而道歉:“伊恩,……” 感觉比他想象中要好太多,一度令他沉迷其中,难以自拔,所以做出了出格的行为 即便是情投意合,也不该强迫。 晏明灼用理性认真反省他刚才的行为。 然后感性告诉他,道歉要道,下一次的结果,大约也不会有太多改变。 ——不是出于任务。 晏明灼按上心口,低头笑了笑。 他抬起头,对因“遭受屈辱”而在瞳孔中充满“仇恨”的怪物镇定道:“今晚还有最后一件事。” “伊恩,你知道吗,在我过往的认知里,像你这类的异常存在,只存在于古老的传闻或是传说里,就像是一个故事,而我像是突兀闯进故事里的旅人。” “我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够遇见你。” 上面这些话没有掺杂半点虚假水分,完全是晏明灼经历的真实复现,因此格外合情合理。 至少黑公爵听到这段话,只是略一挑眉,没有反驳,或是因潜意识里的疑心病而挑出相关的疑点。 “我一度以为,与你的相遇也许只是一个短暂的梦。等梦醒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我依旧回到平淡的日复一日的生活里……” “万一那一天真的到来,我该如何留下纪念这段经历的纪念品?证明你的真实存在?” 晏明灼一边说话,一边操控快要到技能时间结束的藤蔓搬来画架与颜料:“我想为你留下一幅完美的画。” 他身后像是凭空多出了无数条由藤蔓构成的手,支开画架,捡起地上散落的画纸,整理好夹回画架,打开颜料盘,同时飞速调试不同的颜料…… 几乎一眨眼间,伊恩还没反应过来,画画的准备工作就已完毕。 “你……”他忽地回想起晏明灼曾隆重介绍过的“副业”。 紧接着,伊恩又回忆起晏明灼希望他不要因他不太寻常的一面,而讨厌他,甚至在担忧会被中途吓跑…… 原来如此。 伊恩保持表面上的冷然,直勾勾瞪着不远处的晏明灼,自顾自以为领会了晏明灼难以启齿的未尽之语。 握起画笔之后,晏明灼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就像他平时全神贯注于写生时一样,其他藤蔓也分别抓住不同粗细的画笔,令人惊叹于他的一心多用。 工作中的银眸青年露出俊美的侧脸,几乎让伊恩离不开视线,不知不觉忘记了挣扎。 不就是画画么……何必大费周折弄这么多花样。 时间慢慢流逝,大约过去一两分钟,怪物忽然狐疑地皱起眉 ——不对!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难道对曾经的每一个画中对象,晏明灼都采取过这样独特的对待手段,所以匿名作品才会在黑市好评如潮? 被藤蔓装模作样绑住的手腕,不自觉开始用力。 藤蔓的操纵者似乎察觉到这边动静,朝这边投来安抚的脉脉注视,他忽地张开口,清越的嗓音和着清唱的悠扬旋律飘荡在卧室内,因拥挤的藤蔓将空旷房间变得狭窄,生出回音谷般的多重伴奏。 那是一首耳熟能详的颂歌。 歌词却被修改为随口为之的诗语,咏叹着、描绘着宛如神灵般的完美躯体,力与美的结合。 含蓄的诗颂,随着优美的旋律传递出直白的赞美,令一向厌恶颂歌的伊恩羞耻得想当场逃跑,却又着迷于与晏明灼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传递着别样的讯息。 藤蔓落地,化作成满地簇拥的花朵。 英俊迷人的怪物赤足站在满地花朵中,露出惹眼的身材,饱满的胸肌上布满细长红痕,甚至还有一个指印。 迷香的麻痹效果早已消失。 他缓缓抬手,张开五指,插i入头发,往后撩起,露出线条深刻的脸庞,与比往常要湿润些许的暗灰色蛇瞳。 伊恩吐出一口气,迈步往画架前刚好落下最后一笔的晏明灼身边走去。 ——他不想承认对晏明灼画中的自己十分好奇,却又按捺不住这份引诱力。 随着技能失效,藤蔓与满地落花渐渐化为灰烬,飘飘扬扬消失殆尽。 晏明灼与伊恩对视一眼,起身移开位置,为画中的主角腾出观赏位置。 趁伊恩的关注点全放在尚未转过来的画架上,银眸青年瞥了眼离午夜还有一分二十秒的壁钟,悄无声息往早已暗中用藤蔓打开门锁的虚掩卧室门快速走去。 伊恩站在了画架旁边。 他伸手按住画布,无声咽了咽口水,指尖一点点用力,几乎是以蜗牛般的速度转圜画卷,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都那么奇诡荒唐,他几乎没有勇气面对堪称证据的……几乎能想象出有多么放荡的色i情图画。 但这与晏明灼有关。 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奇怪人类,是否对发生过的一切也并非无动于衷? 伊恩没有轻举妄动,全靠晏明灼在颂歌里传达出的绵绵情意,安抚下了面红耳热的他。 画面转过来了。 上面是…… 一个火柴人笑脸,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伊恩,请成为我的恋人吧。” 哐当! 画架被失手砸碎,写有话语的画布却被黑公爵眼疾手快抢救下来,紧紧攥在手里。 他站在原地,胸膛快速喘息几下,扭头往门口看去—— 铛——铛铛——! 壁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伴随着敞开的卧室门,门外,空荡荡再无一人。 轰隆! 失控的力量冲破门框,木片爆裂而出,越过栏杆飞往楼下! 披上新衣服的怪物冷着脸,背着组合完毕的漆黑镰刀轻点地面,飞身踩上栏杆,旋即一跃而下,循气息追踪而去! “晏明灼!” 愤怒的咆哮,随震荡的力量一圈一圈向外荡出涟漪,响彻古堡—— “晏、明、灼——你死定了!” 伊恩喜欢晏明灼。 晏明灼也喜欢伊恩。 所以,怪物决定把人类永远留在庄园里,他越喜欢他,就越想要杀死他! 而作死完毕的人类…… 晏明灼屏住呼吸,指尖扣紧从随身包裹里取出的,装有一小撮暗色花土的土壤瓶,走在通往花田的小路。 第32章 术士密斯利(修) 【叮!限时任务“进击的痴汉”结算中……】 【不同种类的亲密调戏举动*3(已达成):1藤蔓束缚;2泪痣吻;3风月诗颂】 【成功存活过午夜12点(已达成)】 【判定任务成功!自由身份卡已发放,进入下次副本前可激活。】 限时任务结算完毕。 晏明灼提灯走在小路上,周围浓雾翻涌,影影绰绰的花枝仿佛一个个暗处窥伺的阴影,他的脚步却很稳当,甚至还有闲心记下神秘音传达的每一个字。 三次人设条件。 两个限时任务。 第一次限时任务的触发,是因为他试图离开夜郁金香庄园,也就是所谓的“参与态度消极”。 但隐藏的触发条件不止一个。 人设三的给出,与限时任务的出现,间隔时间极短。 人设二分明预留了好几天的时间,人设三在晏明灼尚未采取行动前,不该那么快就确认判定他决定消极行事。 主线任务与破解整个庄园的诅咒相关,随机任务与副本内的其他人有关,隐藏任务暂且不论,惩罚任务尚未出现过,唯独由人设要求引发的限时任务,与庄园的主人紧密关联。 如果不是他的态度问题,那么限时任务中的另一个变量……是伊恩。 是什么样的原因,才导致了前后两次的差别? 晏明灼试图分析神秘音隐藏在一次次机械式任务背后的意图,尤其是画风与其他任务截然不同的人设任务。 表面上是仿佛冒着粉红泡泡的不正经任务,实际上,似乎每一次都在把他往危险的更深处推。 向初次见面的陌生怪物表达仰慕,调戏正在气头上的提刀追杀者…… 以平常心论处,完全是难以想象的疯狂之举,抛离感情色彩与实际细节来判断,这样的行为,更接近于挑衅与羞辱! 再加上限时的设定,很容易让人在倒计时的不断逼迫下,出于慌乱做出丧失理智的举动。 一朝应对不慎,他是真的会死在伊恩手里,哪怕是现在,受刺激过度的怪物还在心心念念要把他做成亡灵。 是了,矛盾! 限时任务的出发点,或许是为了激发他与伊恩之间的矛盾! 所以人设二才没有伴随限时任务,当时他被关在地牢里,伊恩对他主动选择留下的目的虽有怀疑,态度却很和缓,哪怕不明缘由地几天避而不见,也未曾在其他地方苛刻于他—— 人设二的出现,是为了逼他与伊恩见面,只有通过近距离相处,神秘音才能找到可能导致矛盾激化的时机,一击致命! 晏明灼在花田前,停下脚步。 他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攥住代表“奈娜尔的祝福”的土壤瓶,没有变为安森进入潜行状态,就这么普普通通地孤身一人踏入花田。 摇曳的美丽花朵,在夜幕笼罩下,随着微风袅娜起舞。 泥土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飞快绕着一听到声音变停在原地的晏明灼转过一圈,直到晏明灼拧开玻璃瓶木塞,细微的滑行声才骤然远去。 眼前留下一圈拱起的泥土,土块簌簌抖落灰尘,证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非错觉。 合上瓶塞,晏明灼紧绷的脊背微张,轻轻吐出一口气。 糖衣下包裹着毒药,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神秘音所给予的诸多奖励,建立在与死亡同行的基础上;看似活泼的任务画风下,却隐藏着莫测意图;那些为了“救他”,前仆后继来到庄园的异客们,实则各自心怀鬼胎…… 处处都是矛盾。 也处处都是机遇。 晏明灼笑了笑,从拱起的泥土圈内抬步走出,提灯一晃不晃,一点明光映在深紫近黑的花田里,离中心雕塑越来越近。 花朵们非但不排斥他的穿行,反而还替他遮掩行踪,吞噬掉多余的光芒。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到达地点后,晏明灼遇见了头也不抬专注锄草的花农,“你来得太早了!” 自从晏明灼进入花田开始,她便知晓来了外人,且身上带着令花田为之亲近的东西,不同于黑公爵到来时,令万花悚惧。 来人身份呼之欲出。 “我本不打算来找你。”晏明灼摊手表示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惹怒了庄园的主人,今晚只好暂且流落在外,等他消气。” “……” 花农听出了人类狡猾的小心思,放下手里的花锄,冷冰冰道:“我不可能为你抵挡主人的追杀,庄园里所有东西,都没这个本事!” “除非……” “除非?”晏明灼挑眉,没想到花农还能说出转折。 “除非你能变成比主人更强大的术士,就像他一样。”花农毫不客气地撩起裙摆,在雕塑巨大的脚趾上坐下,她边说,边伸手拍了拍身畔的水泥。 一个强大的,看不清脸的术士。 伊恩的故人。 “你怎么知晓这个雕塑的代表者要更强大?”晏明灼问,“你见过他?” “怎么可能,我活着来庄园时,雕塑已经存在。”花农矢口否认。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年在晚宴上,我曾夸赞雕塑的宏伟……”她本意是想通过夸赞庄园内的摆设,讨好黑公爵,没想到原本宾主尽欢的晚宴瞬间如坠冰窟,“没想到惹来厌恶。” 也就是因晚宴草草结束,他们被当面下逐客令的一念之差,酿就了当年的骗局,与绵延上百年的复杂纠葛。 “对于身为导i火i索的雕塑,我自然很好奇。” 花农解释道:“这些年来,主人偶尔会来花田,在雕塑下沉思驻足,我偷听过一言半语……让我想想,他当初是这么说的。” 她托住下巴,露出回忆的暇色—— “……也许你的确困住了我,术士密斯利。” “但现在的你们,却再也无法用任何手段,阻止我的归来……” “是我赢了。” 猎猎寒风下,黑公爵面无表情地高昂头颅,在水泥铸就的忏悔雕塑前,曾经如此宣告。 “困住?” 晏明灼捕捉到关键字眼。 答案来得太过轻而易举,令他不得不通过反问加重语气:“你确定,他有说过这句话?” “我确定。”花农连连点头,“正是因为太过不可置信,所以我格外记忆深刻,在地牢里你不是问过我父亲关于诅咒的事么,回来以后,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诉你这件事……至于信不信,随你。” “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将主人困在这所庄园里,数百年不得离开?”她感叹道,“就连这座雕塑,似乎都附带上了术士密斯利本人的力量,无法轻易毁坏,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伟力。” 晏明灼隐约察觉花农的推论有哪里不对,具体的不对劲,他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好暂且记下。 今夜的“意外收获”,似乎令破解诅咒的进程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接下来,就是探寻密斯利的身份与他身上涉及到夜郁金香庄园的过往,考虑如何解开他设下的诅咒,再来可以考虑通过毁坏雕塑,暴力破关? 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顺沿下去,调查方向无疑转入另外一条轨道。 然而黑公爵既然一开始就知道诅咒缘由,却迟迟未曾解开诅咒,要么说明其难度之大,要么说明……思考方向不对。 而且无头骷髅临死前留下的暗示……“伊恩的心”,岂非变成了毫无关联的障眼法? 短短瞬息间,晏明灼的思绪已经转了几转。 在他思忖间,花农忽地抬头,目光投向雾蒙蒙的远方:“有人来了。” “我去见他。”晏明灼不打算为难花农,让她去充当分担伊恩怒火的沙包,“还是当初约定的时间与地点,之后我来找你。” “不,不是主人。”花农站起身。 擦—— 手中花锄倏地掰成两半,花农两手持刀,露出其中锋利的淬芒。 她眯起眼:“今天真是热闹。” 凶灵被其他人类的味道,一下子激活了凶悍野性! 她伸出黑红舌头,舔了舔干燥起皮的青白嘴唇,与人类交谈时,压抑已久的杀戮渴望尽数化作眼中的嗜血凶芒:“唔,不能动你,其他不怀好意的入侵者,应该没有关系?” 晏明灼想起他逃离古堡时,经过二楼楼梯口,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是迪迪·兰泽尔逃出了书房? 花农对同为死灵的灰衣鬼仆不该态度如此恶劣,那么,是偷偷潜入古堡的异客们…… 近几日,慢慢组成团队的异客们,在面对灰衣鬼仆与骷髅守卫时逐渐能打得有来有回,他们避开了存在不明危险,还有花农虎视眈眈的花田,一心企图潜入古堡内部。 黑公爵分身乏术,注意力又大多被晏明灼所牵扯,许是无暇顾及异客们的小动作。 是被拖住了脚步么? 此刻,被追杀的人类不由得担忧起迟迟未见踪影的怪物。 “我和你一起去。”晏明灼果断道。 在逐渐被嗜血欲望充塞脑海的凶灵凌空给他来一刀前,晏明灼乖乖举手以示自己没有威胁:“我只关心伊……领主大人,其他人请您自便。” “……” 提起黑公爵的名号,花农反手划了自己一刀,猩红到几欲滴血的眼眶内立马恢复正常青白! 她俯身用裙摆抹去凝实手臂上的黑血,觑了眼晏明灼,似笑非笑地语调拉长:“爱情呐——” 人类与怪物……真是不可思议。 “去迎接你的心上人吧。” 至于清场的工作—— 凶灵直起身,示意晏明灼先堵住耳朵,骤然抬头,仰面爆发出高频率的尖叫! 最中心平静无波,声浪一圈一圈向外荡出涟漪,层层叠叠的花瓣向外压伏,最靠近花田的一个玩家耳膜一嗡!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个人面板上多出“致聋”的特殊状态,抬手一抹,满是鲜血。 “低头!”独眼扯住他的后颈,一个翻身扑倒,狼狈不堪。 唰! 唰唰唰! 无数漆黑利片凌空而降,插在他们俩面前的小路上,因高速发出轻微嗡鸣。 第33章 各怀心思(修) 时间稍微往前拨一会儿。 呼呼—— 急速下落的风声落到二楼时忽然改了方向,镰刀化为碎片,片片连缀,在脚下形成新的着力点。 黑公爵鞋尖轻点,扭转腰身落到二楼栏杆,紧接着跳下扶手,随着飘扬的袍角悄无声息落在走廊地毯。 他回首瞥了眼落在栏杆下的断裂木片,木片边缘带有不自然的割裂痕迹,以及尚且新鲜的暗色血痕。 红色的血液。 ——刚刚门框爆裂发出巨响时,有人探出身子,在仰头往上看! 二楼。 黑公爵回过头,径直往距离不远的小书房快步走去,目标明确,毫无偏移。 即将越过墙壁拐角,来到书房门前时,他随手弹出一道劲风。 咚! 从空气里突然浮现出两道倒地身影,在化为白光前,咒纹已然锁住他们的脖颈,连句惨叫都未能留下作为遗言。 而背对这两个偷袭者的黑公爵,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凝滞。 他站在大门敞开的书房门外,凝神用力量搜查了一番废墟般的房间—— 没有人。 迪迪·兰泽尔,消失了。 …… “呼,呼……” 殿后的玩家拨开荆棘栅栏,瞅眼个人面板,一边低声骂了句荆棘带来的“麻痹”“流血”“疼痛”等持续debuff,一边拧开血瓶,咕咚咕咚往肚里灌。 游戏系统将玩家的痛感削弱到一个极低的程度。 优点是游玩时少了许多心理负担,能够利用这点大胆做出现实中无法做到的事,只要他们能够克服原本的恐惧心理。 缺点是,这导致他们对危险的感触存在一定延迟,往往看到本就不长的血条急速往下掉,才知晓刚刚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老大,你确定这个小怪说的话能信吗?” 他冲一言不发扶住迪迪·兰泽尔走在团队最中间的独眼抱怨,“这次我们明明是来找晏明灼的,结果目标没找到,还得听这个小怪的主意,留下两个兄弟当诱饵,吸引Boss注意力。” 跟随独眼,一来看在有个人傻钱多的大方金主老牛,在游戏世界里对独眼可谓言听计从,听话有钱拿。 二来独眼这个id在游戏圈里,比小透明还是要多出几分名气。 但也仅此而已,还没到能够一意孤行的权威与影响力,也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内测码分批次发放,官方控制得非常严格,很多对《人设ol》这款全息网游感兴趣的游戏大神,或知名主播,连门路都暂时还没摸到。 职业工作室就更别说。 连游戏内自带的玩家论坛,都仅限内测玩家登入,一人一号。 纵使现实世界对内测情况再好奇,获取内测码前,用真实身份签过保密协议的玩家们谁也无法说出具体游玩详情,最多留下几句语焉不详的感想,夸赞全息式体验有多么真实,即时同步没有延迟…… 再辱骂一句官方任性不做人,建议照听,打死不改,主线副本没通过,就不给玩家们降难度,更不给开新地图,连句提示都不肯给。 一句话,请玩家们在游戏中自行探索! “能够和玩家交流的小怪,就是线索,是特殊npc。”听到追问,独眼回了句,又看向身边的灰衣鬼仆。 “噤声。” 因失血过多而面容惨淡的蓝眼年轻人捂住喉咙,眼神阴翳,传出嘶嘶气音,“不想死的话,就把力气花在赶路上。” 他直接忽略了玩家对话里的消音与屏蔽词,选取能听懂的部分,根本不会像晏明灼起初那样,对这一现象感到疑惑。 “发现自己被愚弄,那个傲慢自负的怪物一定会立刻追出来!”迪迪·兰泽尔露出嘲讽的眼神,“好在他还有另外一个,令能他气到咆哮的目标……” “只要挺到遇上逃出古堡的晏明灼,我们今晚就能借机逃走。” “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暴露。”玩家小声嘀咕。 闷头青似的他被独眼瞪了一眼,不说话了。 “不知身份的外来者,你们不会后悔救我的。”迪迪·兰泽尔哪能看不出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话里话外都在打探他的身份。 没有退路的他只能努力攀住唯一一株救命稻草,他谨慎地透露了部分消息,随即满意地见到眼前几人瞬间来了精神! “就像我所说的……我们拥有相同的目标,这是合作的基础,不是么?” 被镰刀穿透的胸腔还在流血,黑血浸透了迪迪·兰泽尔身上的灰衣:“我不知道你们的信心源自何处。” 他恨声道:“狩猎怪物——可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没关系。”独眼从随身包裹里取出更高级的药剂,交给迪迪·兰泽尔,“我们有耐心,更有无数机会。” 他按照论坛上逐渐形成共识的说辞,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异界来客”身份,破解诅咒的任务,能够无限次复活,魔王投影…… 情报共享,赠与大方,一切都是因为迪迪·兰泽尔从小怪陡然一变,升级成为关键npc,表现出了不一般的利用价值。 “复活?魔王投影?” 听完天方夜谭般的介绍,迪迪·兰泽尔忽然笑了起来,捂住嘴,胸腔震动涌出黑血,压抑住因无声发笑而撕心裂肺的连带咳嗽:“我就知道……怪物从一开始就是怪物。” “当年我们根本就没有错!” “错只错在,没想到被魔王投影附身的怪物力量那么强,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一开始就不该把他送走,应该选择直接下手才对!” 事实上,在游戏背景里,魔王投影只是利用原本就存在的惊悚异闻,改造生成主线奇遇副本,化身为副本Boss,汲取恐惧的力量。 也就是说,副本里的故事背景是本就发生过的往事。 而魔王投影,是近期才降临人世,按照原本的记忆,赋予副本内没有感情与理智的游荡怪物,真正的思维和灵魂。 这些设定,在独眼看来不过是游戏文案为了对世界观自圆其说,而扯出来的一堆神神叨叨解释,他并不打算深究,也懒得和一个npc掰扯区别。 独眼的沉默,在迪迪·兰泽尔的眼中变成了默认。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开始自顾自的低声喃喃,说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懂的疯语。 …… 状似老弱病残的几人,在【隐形药水】失效后愈发小心谨慎,浓雾遮掩住了他们的踪影,也遮挡了危险的踪迹。 迫切想要逃出小路,越过丛林,赶往玩家聚集地的他们没有发现,身后远远吊着三道人影。 正是之前说要去古堡门口一探究竟的弯刀男、果味七与叶子甜甜三人! 组队完毕的他们,正在通过团队【密谈】功能交流。 【叶子甜甜】我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快乐刀男】他们在逃跑,后面肯定有东西在追他们,我们要小心!可惜…… 【果味七】没事,死了我包你再进的奇遇石,发现了什么东西,直接说就是。 【快乐刀男】卧槽!富婆,饿饿,饭饭! 【快乐刀男】谢谢大姐头罩我!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 【果味七】啰嗦,快说! 【快乐刀男】他们中间带着个病患,这么友爱的团队精神,不像是独眼作风,我打包票其中一定有情况! 【叶子甜甜】对了,我也注意一点,他们逃跑时似乎很顾忌花田……但是我第一次来花田没发现什么危险啊?我还摘了朵花…… 【果味七】然后你就被Boss一路追杀,鸡飞狗跳差点送命。 被噎到叶子甜甜的推了推眼镜,对无情揭她短的火爆脾气好友无言以对。 【快乐刀男】花田里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抵达副本里这么远的坐标。 【快乐刀男】既然Boss反应那么激烈,那我们把独眼他们引到花田里去?说不定Boss一个闪现,直接开大招秒了他们! 弯刀男还记恨独眼的吃独食举动,自然不肯放过良机。 【果味七】可以,冲! 【叶子甜甜】???喂喂,你们太冲动了吧!至少先制定一个计划啊! 【快乐刀男】大姐头远攻,尽量把他们往花田里逼,我趁乱开技能去抢人。 【快乐刀男】那个病患好像是个小怪!确定了,肯定是个重要人物!不能让独眼把他单独控制在手里! 密谈栏里刚跳出最后一行,果味七已经冲上去开了群攻技能! 无数暗器从她所背负的器匣中射出,宛如暴雨,冷不丁从暗处嗖地飞往独眼几人后背! 碍于距离,精准度不高,但胜在打击范围面广。 “糟糕!” 猝不及防遭袭,独眼几人下意识往未被暗器覆盖的空白方向跑去,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原来的小路,往花田边缘的暗色泥土靠拢。 “不行,不能进花田!”被众人护在中间的迪迪·兰泽尔顾不上低声,情急之下厉喝! 他刚说出一句,两眼忽然翻白,身体开始颤抖。 “来……” 所有人都在躲避密密麻麻飞舞的暗器,没听到他被割开喉咙里传出来的嘶哑破风。 只有离他最近的独眼留个心眼,注意到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他来了……” 迪迪·兰泽尔抓住脸,面目狰狞地暴露出死灵的模样,额头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黑色咒纹。 他尖啸一声—— “那个怪物,他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声震若雷霆,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哀嚎! 趁独眼几人纷纷回头张望,注意力被黑公爵即将到来的消息所牵扯。 开了潜行技能的弯刀男当机立断改变主意,突然攥住迪迪·兰泽尔的衣领,扯住他往小路反方向一边的花田里钻! 果味七和叶子甜甜见他带着npc逃进南面的花田,不由分说紧随其后。 叶子甜甜留心观察随她们路过而散去迷雾的小地图指引,果味七殿后,不时回头放冷箭打掩护!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从靠北的花田里忽然传来令人震悚的高声尖叫,比迪迪·兰泽尔的恐惧叫喊还要高出无数倍,形成宛如实质的音浪! 与此同时。 黑公爵,已经到了。 第34章 死亡之拥 预示死亡的力量狂风过境,独眼两人的脸色渐渐灰败下去,如同生机殆尽的枯萎落叶,皱缩成可怕的模样,倒在地上。他们连句遗言都没能留下,已经化为两道白光。 剩余还留在小路上的玩家目睹此状肝胆俱裂,潜行技能、隐形药水、传送道具……不要命地往外抛,连头都不敢回,一个劲往远方四处奔逃。 怪物压根不关注身后混乱场景,毫不停顿飞跃进北面花田。 害怕被责罚的花农在黑公爵到来时,早已规划好躲藏路线,她决定去追杀闯入庄园的那些臭虫,借此将功补过。 土壤以上的花田区域,是她的天然主场。当然是黑公爵不在场的情况。 层叠妖冶的黑色花朵低下高傲的头颅,自动向两侧倾斜倒伏,为公爵大人让出一条直通尖叫来源地的大道。 沉沉夜幕与灰色浓雾笼罩住的道路尽头,银发银眸的美丽青年正站在原地。 他抬眸望来,见伊恩平安无事,不由得舒了口气。 说话时,晏明灼的手指还在不慌不忙抚平因肘部弯曲而形成的褶皱,微带抱怨的态度自然得仿佛先前发生过的一切冲突都只是幻梦:“伊恩,你的速度有些慢了。”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伊恩狂乱不安的心绪纷纷扬扬下落,沉积成大片大片松软的黑色泥土。 但很快,泥土又随怒气刮起的飓风搅合成不同形状:“晏明灼,我早就告诫过你,没有我的陪伴,不要独自进入花田!” “……花田?”晏明灼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伊恩“不合逻辑”的跳跃式质问打破了他的平静,但脱离人设后本体情绪极少的他也仅仅只是垂下手臂,微笑着说:“抱歉,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在这见到我。” “为什么会这样想?”伊恩没有继续靠近,保持着与晏明灼遥遥对峙的场面。伴生镰刀发出轻微嗡鸣,跃跃欲试想要抹过人类脆弱的脖颈,用死亡将他永远留下。 冲动被想要得到晏明灼回答的念头暂且压抑下去,一念之差,却很有可能使之爆发。 “只有我的死亡,才能平息你永无止境的疑惑。”晏明灼沉默片刻,按照他所认为的逻辑推理回答,“花田很危险,躲避你的追杀时,我很可能遇上不知名的致命威胁……” “闭嘴!” 怪物咬牙切齿打断人类冷酷到无情的话,本就未曾平息的怨愤与委屈,一股脑儿溢出黑衣下尚且带着涩情压痕的胸膛:“就算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无论什么样的死法,对我来说区别似乎不大……”瞥见伊恩阴沉到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的脸色,晏明灼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应下最后一句“好的,我答应你”后,还是乖乖闭上了气死人不偿命还一无所知的嘴巴。 握紧镰柄,被外力压迫的武器在掌心留下重重刻印,熟悉触感突然刺痛皮肤。 伊恩死死凝视着晏明灼的脸——他想看见的,绝非这样过于平淡的情绪波动。 那只会让人以为画布上留下的表白,不过是又一个愚弄人的小把戏!而每次都一头栽进相似圈套,还在内心油然生出喜悦的他,活脱脱是个被爱欲之火冲昏头脑的傻瓜! 晏明灼的体内仿佛住着两个人。 一个能轻易吐出诱人轻软的蜜语,痴狂而热烈,但越是靠近,越是感觉不真实。像是歌剧舞台上浓墨重彩的角色,一唱一念都戴着精心构筑出来的轻浮面具,而非生活里的真人。 另一个灵魂却飘荡在天空之上,冷眼观察着下方舞台发展演变的一切,偶尔才流露出几分打动人心的认真。高悬于霜天之上的凄清银月,在某些时刻也会落在平静的水面,随镜面波动而折射出淡泊的星点碎光。 如何费尽心思,才能抓住远方缥缈虚幻的月亮? “晏明灼,你的意思是选择认命,不再逃跑了吗?”伊恩定下神,提起脚步,开始走近站在不远处的晏明灼。 他走得很慢,靴底沾染上暗色花土,簌簌落在时不时冒出枝丫的扭动根系,被力量压制的“东西”很快再度隐匿下去,只留下窸窸窣窣的响动,与南面惨烈的打斗声一道,组成死神降临前的合适序曲。 怪物给人类预留了足够的逃跑时间,但直到他来到晏明灼面前,晏明灼依旧一动不动,甚至眨了眨眼,像是期待着他的到来。 假象。什么期待,一定又是假象! 伊恩厌倦了这样反复无常的变故,他要用强硬手段,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迟早有一天—— 他会撕碎晏明灼的假面,把高高在上的冰冷月亮从夜空狠然拽下,牢牢拢在掌心,看他在自己面前向来保持的绝对理性一朝破碎,眼眸湿润,露出沉迷失神的反常模样,还要重复着吐出暧昧的喘i息,附在耳边一字一顿说他好喜欢他。 不能杀了他,不能杀了晏明灼……内心仿佛有个着魔似的声音,不停念叨。 伊恩顿了顿,按住晏明灼肩膀,身体靠拢过去。 他故意侧过脸不去看紧闭唇瓣只因为疼痛而发出一声闷哼的青年,也没有举起镰刀,而是抬起手臂,沉默地将其拥入张开的怀抱。 他们拥抱过很多次,亲密相贴的触感格外熟悉。唯独这一次,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氛围既不亲昵也不缠绵,充满肃杀之气! 怪物的身上拥有与生俱来的可怖力量,能够夺取万物生机,使之衰亡,他痛恨这份犹如附骨之疽的诅咒力量,却又不得不依靠于它的强大来保护自己,以至于操控力量时变得越来越熟练,因情绪波动而失控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如同此刻,宛如实质的诅咒力量顺着两人肌肤相贴的部分,渐渐攀援上晏明灼的身体,热意从体内急速消退,寒冷侵袭,却因此而带来温柔的错觉,错感拥抱住他的苍白手臂格外温暖。 暖烘烘的,散发着热量,比烧着柴炭的火炉还要烫人。 “唔……”晏明灼的思维,随血液温度的下降而陷入凝滞缓慢,他牙齿格格打战,唇瓣毫无血色,身体颤抖着越发贴近伊恩这个唯一的热源,人类的脆弱在此刻暴露无遗。 伊恩是真的想要杀死他,让成为恶灵的他困在庄园,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一切迹象都在佐证以上结论。晏明灼的理性老早之前一直在脑海内发出刺耳警报,提醒他速速远离被刺激得快要发疯的怪物。求生欲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素,告诉他什么也别管,暴露身份也无所谓,赶紧载入“安森”或者其他角色,至少逃离此地先保住小命。 只有生命才是第一位。情感或者爱情这种受激素影响下的短暂生理作用,在性命面前狗屁都不是。没了命,不再是人类,他就不再是晏明灼,后果会相当相当严重。 潜意识说,他绝对不能死,死了一定会后悔! ……他没走。 高挑身躯还屹立在原地,原本明亮的银眸却渐渐黯淡,视野前方开始模糊。 晏明灼抚摸着埋在自己颈侧像是在逃避什么的后脑勺,分明是正在被夺走生命力的受害者,却忽然笑起来,胸膛传出闷闷的震动,令情绪混乱的怪物诧异地抬起头,终于肯直视他的侧脸。 仅仅一眼,伊恩又重新低下头,他张开口喘息着,胸口被无形绳索勒得喘不过气,尖锐疼痛触电般地扎入脑海。 “你会死的。”怪物不自觉攥紧的五指,在晏明灼的后肩抓出凌乱褶皱,他嗓音喑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其间黏连的气音,“晏明灼……你真的会死掉的!” “为什么不跑……” 混乱的血色画面如蜻蜓点水般飞速掠过伊恩的脑海,他不敢抬头,脸颊贴在温度越来越低的颈侧肌肤,柔软的皮肤仿佛结起一层冰凌,伊恩喃喃着:“你会和父亲母亲一样,死在我手里。” “按理来说,我应该感到恐惧。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哪怕是我也一样。”随着低笑,晏明灼的咳嗽变得剧烈起来,他抬手捂住嘴唇,遮掩住指缝间溢出的血色,“可是好奇怪啊,为什么我内心如此平静。我为何那么笃定的信任着你,会在最后关头留我一条性命呢?” 晏明灼对这样的想法产生缘由,感到格外好奇,单单只是“喜欢”这样的陌生情绪,似乎达不到如此拼命的地步。 ——所以,为什么? 找不到内心真实欲望,多年来始终随波逐流、带着无数层面具生活的他,在产生迷惑的那一刻,选择停下逃跑求生的步伐。 他想找到答案。也许找到答案的那一天,就是他寻找到生命意义的关键时刻。 在如此充满诱惑力的选项面前,死亡的威胁,也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对不起,伊恩,我的确还欠着你很多解释。”晏明灼垂下手,淋漓血液顺着指尖掉落在暗色的郁金香花瓣,一滴,又一滴,“但好在,这一次,我没有违背先前对你的承诺。” 青年闭上眼,微弱的声音恍若梦呓:“……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 ——至少在副本世界还存在的时候,我会留在你的身边,直到传说中的故事终结。 搂住晏明灼脊背的手臂一下子收紧。 四周簇拥成团的黑色郁金香花床被厉风吹得花枝乱颤,深紫近黑的花瓣片片漫天飞舞。诅咒般的力量在晏明灼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捏开唇瓣,强行灌入他口腔内的高级治疗药。 污浊厚密的黑泥上,小心翼翼探出一株幽冷的小花。 冬末,花萼包裹着银白色的花骨朵儿,被寒风吹得颤颤巍巍,却含苞待放,等待着温暖的春天来到身旁。 第35章 血腥味的花吻 【快乐刀男】报告七七姐,我带着那个奇怪的npc逃出小boss追杀范围了!但独眼那边的一个玩家也紧跟不放,甩不掉他,很烦人。 【果味七】收到。我还在花田里和小boss放风筝,目测还能坚持一会儿。 【果味七】叶子,你那边潜伏过去实况转播到一半,怎么突然断了?上一句不还是逃跑途中,晏明灼被骇人的黑公爵发现了行踪,两人隔空对峙吗? 【叶子甜甜】一言难尽…… 【叶子甜甜】游戏策划脑洞好变态,怎么会给Boss设计出如此暧昧的一套大招前摇?! 【叶子甜甜】深情对视,漫步徐行,欲语还休,交颈相拥,悄声耳语…… 身为文学爱好者的女玩家满脑子肉麻成语,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 【叶子甜甜】要不是可怜的男主角血条刷刷狂掉,这么惊悚唯美的拥抱场面,我狗粮都要被迫吃撑了!!! 此刻百爪挠心的她抱膝蹲在远处,偷偷探头,恨不得长出一对顺风耳,窃听晏明灼与黑公爵之间的对话耳语。 不是她不着急正遭遇危机的男主角,而是晏明灼血条真的太长了……稳得令人过于有安全感! 哪怕一边凄惨吐血,一边成百上千往下掉血,晏明灼头顶上的血量距离“警告”黄线还有好大一截,离“濒危”红线差得就更远。 被黑公爵追杀出心理阴影的叶子甜甜决定还是先苟起来,随机应变,万一不行再丢道具。 ——重要的是,她还得盯着Boss虎视眈眈的威胁,找个机会和晏明灼私下接上头! 胆小的女玩家摸摸生疼良心,苟得更隐蔽了些,紧接着唤出队伍聊天页面转移注意力。在此期间,两个队友已经聊了不少条消息,主要在争论晏明灼与黑公爵之间的关系。 【快乐刀男】……论坛里不是一直有贴在战斗,争论魔王投影为什么非得执着于绑架“男”公主嘛。 【快乐刀男】官方宣称《人设ol》是个开放混合性向的游戏,随便玩家自由攻略npc,说不定‘夜之国’这个副本里,他俩真就上演强取豪夺,相爱相杀呗? 【快乐刀男】这也算是目前的主流意见之一了。 【果味七】滚滚滚!实力拒绝大美人和不敢露脸的丑陋怪物贴贴! 【果味七】算了,不说笑了。 【果味七】身为主角,晏明灼的身份信息简略得诡异,种种不对劲背后,官方绝对埋了很深的隐藏剧情!别满脑子不正经! 【叶子甜甜】我赞同七……嗯嗯嗯??? 这厢叶子甜甜意念打字到一半,被她紧密关注的相拥两人忽生变故。 花瓣漫天飞舞的浪漫背景下,前一秒还在下死手谋杀的怪物居然在给晏明灼灌血药!哪怕从远处,都能一眼感受到黑公爵的温柔与小心翼翼。 女玩家当场瞳孔震惊! 然后,没忍住“啊这”叫出声的叶子甜甜,就眼睁睁瞧见戴银面的恐怖怪物扭过头,灰色瞳光一闪—— 无边幻梦中,大好头颅冲天而起,随即与倒下身体一起化为白光消失。 意识回转的晏明灼睁开眼时,刚巧瞄见漆黑镰刀飞速朝自己射来,在一步之遥绕了个圈,回到伊恩手中。 他低下头,缓慢地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银色睫毛边缘,一点飞溅血珠自翘尖滚落,恰好砸在沾染血痕的摊开掌心。 当初那个女异客是怎么告诫晏明灼的? “……不要被魔王投影所迷惑……就算偶尔待你态度温和,但有不顺,痛下杀手时绝不会留情!” 他还真是用生命玩了场豪赌。 更奇怪的是,按常理而言毫无胜算的赌局,竟然赌赢了。 情感的影响,会给一个人,一个怪物,带来如此深刻的改变吗? 也许是晏明灼低头凝视的时间有些长,拢在他腰际的手臂力度不由自主加重。 冷静下来的伊恩左手摩挲着刃锋,寒气带来的刺痛多少缓解几分内心深处的懊恼。他张了张口,想说只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他不会对晏明灼这么做。 话音刚起头,伊恩哑然停住。刚才发生的一系列画面浮上脑海,无异于最好的反面例证。 “解释。”他移开视线。晏明灼唇角的显眼血迹在视野里十分碍眼,好在他的感知里,人类弱小的气息已经不再持续虚弱下去:“你的那些古怪行为……还有……你的答复。” 能进行正常对话的时候,已经代表伊恩打算掀过这夜的混乱。这一点也不寻常。 在晏明灼身上,记仇又多疑的怪物早已破过无数次常例。再多一次,却又格外合理。 沉默良久,晏明灼终于启开唇瓣,认真回应伊恩的质询,“我一直在努力做出尝试……很多不同寻常,甚至可能被人恐惧与远离的尝试,只要能唤回我身上,本该与生俱来的感情。” “变态、疯子、病人、异端……格格不入的存在。”他熟练地抛出贴在他身上的标签,记忆里在雾之国度过的时光,那么遥远而缥缈,晏明灼几乎记不起来具体细节。 徜徉的情绪,却深入骨髓地遗留了下来:“真实的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到底想要追求什么,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一味的……在试探。” “听起来很奇怪对不对?” 藏在严严实实的袖口之下,缠有白色绷带的左手腕陷入细微痉挛。他的眼神,穿透的不只是花田弥漫的雾气,还有久远的时光。 扮演人设时,他是设计好的角色;脱离人设时,他靠模仿旁人的反应和情绪,向“正常人类”尽力靠拢。 无时无刻保持的伪装中,真正的自我也许早已迷失在其中,难寻回路。 “我做得太过头了,一心只顾到私念,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晏明灼轻轻笑了声,向怪物道歉,“伊恩,你比我活得更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爱恨怨憎,嬉笑怒骂。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多鲜活啊。 此刻心口涌动着的,某种无形而又昂扬向上的东西,也许该称之为“羡慕”。 不,不止于此。 晏明灼抓住伊恩揽住他的手臂,轻巧地转过身,目光纯然:“所以,我对你,怀有一种怎样的感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不那么清楚。” 黑公爵怔怔凝视着晏明灼抬起手,飞快取下属于怪物的面具扔在一旁,露出伊恩·兰泽尔的本来面容。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珍惜着,与你相处的这一刻。” 飘飘洒洒的夜郁金香,落在宽广肩头。斜角骤然吹来几片莹白,隔着染血的花瓣,晏明灼顺遂心意,什么也没想地吻上了下颌线流畅分明的冷峻脸庞。 两人轻而易举地软倒在花田,肢体交缠。 华贵娇艳的深紫花束遮掩着花丛内的热吻,怪物苍白色唇瓣染红成猩色,被含着血液与花瓣反复研磨,刺痛而淋漓。 呜咽喘息咽入胸腔里,抛弃一切闭目沉浸在其中,像是两头撕扯搏斗却又相偎相依的凶兽,无关理性,无关利益,单纯风月,原来也可以甜美炽热到不可思议。 唇舌交织,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被胡乱塞入黑袍下的画布跌落,被伊恩垫在身下,恰巧露出一角傻乎乎的火柴人,咧嘴大笑。 笼罩整座庄园的浓雾宛如一块正在被抽丝的织锦,透出若隐若现的明淡渐变。 尚且停留在副本内,意识到不对劲的人类玩家纷纷停下打斗,不乏因失手被怪物打死者。也有不少玩家闻讯走出营地,抬起头颅,驻足眺望远空。 南面花田。 花农抓准时机,加速跳缩短距离,躬身一爪弹出,直接掏出暗器消耗殆尽的女玩家血淋淋心脏! 见五爪攥住的心脏与尸首一同化为白光,她嗤笑一声,甩掉鬼爪上血滴,吹个无声的长口哨。花田下的“东西”开始不安分地窸窸窣窣拱起,又不敢靠近北面花田,只好随花农一同去拦截不安分的外来者们。 凛冽寒风慢慢平和,天空仍然是暗的,周围似乎比以往亮了些,不再如以往那般压抑漆黑。 花为被,画为席,片片落花披拂在上下交叠,相视露出笑意的人类与怪物身上。 晏明灼支起上半身,忽地觑见伊恩的左侧脖颈处有什么纹样,他“咦”一声,指尖撩起领口,先前一闪而过的小半黑纹却没了踪影。 眯起蛇瞳,陷入昏然沉醉的怪物下意识悚然一惊!他竟然丝毫没有防备。随即,紧绷的肌肉又渐渐软化下去。 “……该回城堡了。”伊恩握住晏明灼削瘦的腕口,轻咳一声,“花田不行。我讨厌被旁观。” “我不是……我没有。”还在思索消失纹样具体走向的晏明灼,松开缓缓摩挲冷白肌肤的手,难得露出些许窘迫,他意识到自己释放出了极易引人误会的暗示信号。 “你最好有。”伊恩抿紧的唇角弧度下撇,语气不太高兴地凶巴巴起来,“不然……不然我就……” 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搜刮脑细胞——什么惩罚方法才足够有威慑力,又不会伤害到晏明灼? 一个重返而来的深吻,已经足以让所有恼怒得到安抚。 “走吧。”晏明灼起身,脚尖踩在松软土地,在女玩家死亡不远处定住一瞬,靴底将硬质不明物体踩得更深几分。 他眺望过露出异样的天际,很快转过身,面对睁大眼睛愣愣盯着他的伊恩,晏明灼不自觉露出笑:“我们回去。” 怪物停顿一瞬,牢牢抓住人类伸来的手—— “……好,我们回家。” 夜郁金香庄园里永恒的雾气与黑夜,像是被什么所驱逐,吹淡不少。 那一刻,伊恩下定了某个决心! 第36章 乖孩子与坏孩子 “灼。” 舌尖上跳出来的字,令掌心相触的两人不约而同怔在原地,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徘徊在一前一后汇聚的相对视线。 “我在这,伊恩。”晏明灼弯曲手指,顺着插入张开指缝,骨节分明的两只手交错相扣。 他轻声重复一遍:“伊恩,我在。”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花田下埋着东西。”伊恩的声音低沉有力,简短陈述句里,提出尖锐话题。 指腹一瞬加重的压力,令他眼神敏锐前抛,电光石火间,却在晏明灼平静微笑前败下阵来,似乎先前只是错觉。 晏明灼甚至身体前倾,更加靠近怪物,他试探性问:“什么东西?” “外乡人。”伊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神不宁的糟糕预感,话语随着呼出气体一股脑涌出,“数百年间,所有为财富而来庄园的,不怀好意的欺骗者。” “尸体!” 晏明灼扭过脸左右环顾一圈,抬高声音,“……你把尸体都埋在了花田下,做成了花土肥料?” 眼前模糊片刻,深色花瓣围拢的朵芯里仿佛蹿出一张张线条人脸,长大嘴巴,扭曲尖叫。 再定睛看去。 夜色下,无辜纯洁的美丽花朵在风中摇曳,丝毫看不出滋养其生长繁茂的罪恶养料。 伊恩的沉默,令胃里泛起一阵生理性酸涩,小说家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衬托得晏明灼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点。 他很快回过神——十指相扣的手,依旧悬在半空,并未分离——轻微瑟缩,脱离人设后生理上不可避免的正常恐惧反应,顺着指尖同时传递到两人。 企图隐藏的东西未被发现,取而代之的消息并不能令人安心、 副本内的一路所见所闻,灵魂不灭的死灵,与能够不断复活的玩家,玩乐似的任务,最大限度冲淡了生与死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 但那界限,依旧值得所有人敬畏。 ‘我是缺乏感情,但绝非打算抛弃人类身份。’晏明灼脱口而出的话,才起头就被伊恩抢先打断。 沉思良久才整理完毕的思绪,彰显出说话者不可动摇的意志:“任何企图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花田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终于找到不杀死晏明灼也能令他安心的替代方案,伊恩抬起手,依恋地吻了吻晏明灼的手背:“亲爱的,别担心,我会找到方法解决那些死而复生的家伙。” 一劳永逸地,将他们留在这座没有色彩的古老郁金香庄园,与时光一同沦为腐土。 他很期待这一天早日来到。 回城堡时,晏明灼与伊恩同行的步伐有些心不在焉。 相较伊恩兴奋之下难得的健谈,晏明灼回的句子要短促许多。渐渐地,伊恩的话也变得局促,他似乎意识到先前的谈话令人类不太对劲。 这样的猜测在晏明灼将他挡在卧室以外时,达到顶峰—— “伊恩,我很累了。”晏明灼转身,手臂抵在门框拦住去路,他向伊恩请求道,“让我独自休息一段时间好吗?” 一夜没睡,又接二连三发生变故,中途还遭遇过一次“濒死”,他已经很是疲倦。 伊恩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砰地一声,房门已经在他眼前紧闭。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晏明灼的心意十分坚决,只好转身下楼。 ——怪物是无需睡眠的,只是这些天来他早已养成了习惯,一时半会竟然改不过来。 城堡里的鬼仆,与那些被庄园异动吸引过来的倒霉玩家们,成为了黑公爵发泄怒火的最佳玩物。 * 只燃烧着烛灯的昏暗卧室 晏明灼顾不上收拾满地凌乱,他背过身靠在门上,身体慢慢地滑落,垂下头,脱力地坐在地毯上。 地毯花纹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得越来越大,体力与情绪上的双重枯竭,带来天旋地转般的短暂晕眩。 好一会儿,他支起左腿,发呆地凝视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直到眼眶因睁开太久而酸涩不已,憋闷的胸腔才慢慢舒缓下来。 随后意识到,他这样忽冷忽热的态度,很像是玩弄感情的渣男。 晏明灼用还带着干涸血痕的掌心,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他闭上眼,指尖在太阳穴的部位打着圈儿,仿佛借此就能压下心中的烦恼。 与微乎其微的,某种他也分辨不出名字,却强烈抑制着理性分析的无形之物。 ……来自怪物的诚实告白,实在压得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样的情况,的确在晏明灼所设想的范围,但他没能料到,伊恩的行动比他想象中要更极端,思想也更为暴烈。 晏明灼厌恶被限制自由。 即便是“喜欢”,也不能让他为之屈服。 如何才能在不伤害伊恩的情况下,解决掉这个无法绕过的必然冲突? 又是一个类似的两难问题被抛出。 只是苦恼的人自此风水轮流转,从伊恩换成了晏明灼。 * 沉沉地在梦境中睡了一觉,已经度过一整天,迎来新的一天上午。 清晨,报时人偶准点跳出钟表,洗漱完毕,晏明灼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走出房间,他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自己的目的地。 二楼拐角处的小书房已经沦为一片废墟,顶层书房里他目前能够阅读的典籍,已经读得差不多了。 书房里的密室,暂时也没有太多再次探索的必要…… 不知不觉间,晏明灼顺着楼梯来到了城堡塔顶,那个拥有瞭望口的阁楼小房间。 他在这看见了一个令他意外的背影。 “伊恩?”晏明灼走上前,站在他身边,顺着伊恩的视线向外张望。 和上次一样,映入视野的是黑夜、雾气与连绵的郁金香花田。不同以往的欣赏美丽,这次花田在晏明灼眼中,无异于埋葬了尸山血海的巨大坟墓。 而那座看不见人脸的中心雕塑,犹如一座无声矗立的墓碑。 他带着些好奇:“你在看什么?” 伊恩转过脸,见晏明灼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紧绷的心神为之一松,简单答道:“什么也没看,在等你。” 一个不留神,答案就滑出了嘴边。 “是不是我上次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伊恩心一横,干脆试探性凑近人类身边。 瞟见晏明灼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慢慢搭住晏明灼随意放在窗口的小臂,像只狗狗似的巴巴蹭过来,时不时抬眸,偷眼觑会儿他的脸色。 “……”晏明灼就很无奈。 对与人类观念截然不同的怪物,一见到这副模样,他总奇妙地生不起恼怒。 这一回,伊恩总算学聪明许多,强硬语气变得柔和,学着说人话,变着法子央求着恋人熄灭怒火。 ——尽管他还是没能意识到,引发晏明灼产生不适感的根源在何处。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么说,以后我不会再说了。”伊恩凑过来,搂住晏明灼挺拔的脊背。 不说,不代表不会做。 晏明灼挑了挑眉,听出伊恩话语里的潜藏含义。 多疑的怪物必须要依靠某种切实有效的手段,来确保晏明灼不会离开他。他不信任话语,只相信手中的力量。 ……究竟是多缺乏安全感,才会养成伊恩这样疑神疑鬼的性格? 被逐渐驯服的大型野犬埋首拱在人类脖颈处,嗅闻着令他安心的气味,像是野兽在标记领土。 忍耐着致命处被觊觎的奇怪感,指尖掐紧窗框,趁伊恩心神松懈的时机,手腕翻转,晏明灼顺势转过身来,拧住身后家伙的领口。 扯住衣领一把向下拉近,见伊恩脱力之下,跌撞扑进他怀里,晏明灼才笑眯眯地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作为对乖孩子的奖励。 温热气息袭来,一下子熏红了伊恩线条冷峻的脸。 怪物像是得到鼓励,顺着晏明灼的角度抬头,咬住了勾得他时常心动神摇的淡色唇瓣,艳红舌尖贴着摩挲许久,却不得其门而入,被主人排斥在外。 “灼。”伊恩唇齿间曳出一声委屈的轻轻呜咽。 晏明灼下意识应声,结果刚启开唇—— 经过一整天的“放置play”,变得狡猾的怪物像是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巧妙绕过问题关键,磨蹭得晏明灼心软,好讨得甜头。 尤其是当他发觉,这套法子对晏明灼行之有效之时,就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伊恩不想再和晏明灼发生正面冲突,破坏来之不易的缓和氛围。 只是,他也有他的做法,与无法抛却的固执。 埋在怀里时,掩饰了蛇瞳里的阴冷,再抬起头,眼里又换做了可怜的模样。 * 依旧是阁楼。 伊恩拉过晏明灼的手,将他全身仔仔细细审视过一遍,确认先前的治疗药剂在晏明灼的身上没有留下疏漏。 人类还活蹦乱跳地待在怀里,身体温热,肌肤柔软富有弹性。 从没有哪一刻,伊恩如此感谢自己,在因一时冲动而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前,及时收回了收割死亡的镰刃。 晏明灼放任着伊恩翻来覆去地摆弄,在这些能尽可能增添伊恩安心感的细枝末节上,他向来不吝惜纵容。 期间,晏明灼漫不经心依靠在窗框,视线落在瞭望口外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了伊恩第一次带他上来参观时,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两人曾发生过的对话。 那时伊恩的态度还很坚决,刻意回避晏明灼对他过往回忆的探究。 如果再试着询问一次,会不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在晏明灼的视线回转过来前,始终隐晦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伊恩察觉到他的落点。 “……”伊恩绷紧身体,又开始心神不宁。 他紧紧抿起嘴唇,思索晏明灼可能会有的想法,与他接下来该如何恰当回应。 等晏明灼回过脸,瞧见眉头紧皱,浑身已经进入备战状态,如临大敌的伊恩…… 他实在没忍住,倏地“噗嗤”笑出声。 算了。暂且先放过他。 晏明灼勾起手指,挠了挠伊恩下唇因为过于严肃而攒起的唇窝,理所当然地升起摸鱼杂念。 结果,他这厢刚放弃询问念头,反倒是伊恩那边憋不住,率先开了口。 “……你还记得,上次在这,我们聊起过什么吗?” 第37章 颜色恐惧症① 分明是不久之前才发生过的事,如今重提,恍若隔世。 世事往往奇妙。 彼此相识数十年,每日朝夕相处,有时还抵不过相处短短数日来得记忆深刻,了解深入。 晏明灼和伊恩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就像现在这样。 伊恩状似不在意地侧过脸,晏明灼一眼就从他扯平的唇线弧度里,觑见深藏于内的焦躁不宁。 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收集外界信息的情绪捕捉雷达,对专属对象好像格外敏感。 分析伊恩,几乎快要成为晏明灼刻在潜意识里的反应。 不同于以往身为旁观者的“人类观察”实验。 这一次,晏明灼深陷其中,既是被迫也是主动地暴露出了更多接近真实的东西。 包括少在人前披露的狼狈与迷茫。 ——也包括,从未有过的真切动摇。 “嗯?我们聊过什么呢?”晏明灼接过话头,做出深思状。 说话间。 贴着浅浅唇窝的白皙手指上滑,点在下撇的唇角。 指尖轻移,偏要勾住才被吮吸玩弄得嫣红的严肃薄唇,露出个别扭的笑模样。 站在即将揭开迷雾过往的大门前,一瞬间,晏明灼迟疑着驻足不前。 很难用理性解释他此刻的行为动机。 或许是因为,公爵大人此刻面上掺杂着些许难堪,却依旧强忍反应,还要刻意保持淡定的神情,委实过于有趣。 “我似乎不太记得了。”晏明灼移开视线。 他心中泛起难以言明的波动,面容保持平静:“也许过些日子,我能再回想起来。” “不必顾忌我的心情,既然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我已有决断。” 于唇畔作乱的手指,被有力手掌无奈地攥住。 伊恩深吸一口气,回过脸,认真说道:“我……也很希望,你能再了解我一些。” 他紧张得声音都在打结。 尽管艰难,伊恩还是努力尝试着按捺下疑心病,将密不透风的防御屏障敲出一个小口子,向他心悦的人类青年袒露内心。 晏明灼抬眸,与伊恩对视。 蛇瞳眼底坚定不移的意志,击溃了他原本犹疑的杂念。 “……好。” 既然如此,晏明灼微同样认真地给予答复。 “我会当好一个倾听者。” 指尖蹭了蹭温热掌心,随即插入指缝,毫不犹豫地给予着讲述者步入回忆的力量。 忐忑不安的躁动情绪,被仿佛注入魔力的肌肤接触迅速安抚。 紧紧牵着晏明灼的手,伊恩拉着他在瞭望口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圆桌边坐下。 很快有沉默的鬼仆送来早餐。 墙壁上增加的不少油灯,照亮阁楼一角,却驱不散自始至终萦绕在这座古老庄园里的阴郁死寂。 和往常一样。 符合晏明灼怪兽味觉,体验格外刺激深刻的“加料美食”,与摆盘格外漂亮的可爱糕点。 揭开餐具,见到食物的那一刻,晏明灼才察觉饥肠辘辘。 “看来你早有准备,将用餐地点改在阁楼。” 晏明灼好奇道:“如果我醒来以后,先去一层餐厅呢?” 沉默片刻,伊恩坦率地承认:“我没考虑过。” “直觉告诉我,醒来之后,你会选择来找我。” 很快,他又轻声道:“就像我期待每天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一样。” 回想起先前在城堡里提不起兴趣的游走,甚至忘记了生理上的饥饿。 “原来如此。”被乍然点醒的晏明灼喃喃。 面对伊恩投来的疑惑眼神,终于为反常心理捋清逻辑的他摇摇头,并不打算做具体解释。 “这么好的天气,在早茶时边欣赏风景,边聊聊天,也是很不错的选择。”他微微一笑。 伊恩侧眸瞧见被永夜与灰雾笼罩的天空,不禁为晏明灼的睁眼说瞎话而哑然。 如此明显的“谎言”,他非但没有因受欺而产生恼怒,反倒多出几分意外的轻松。 “你说得对。” 注视着被黑白灰三色所占据的辽阔远方,伊恩竟然在附和晏明灼的话。 不曾休止的惨叫与搏杀,湮没于肃杀冷风。 紧接着,呼呼刮来的寒风被无形力量阻挡在褪色庄园以外。 宛如从正统油画里走出的贵族优雅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他说:“这的确是个令人安心的好天气。” 不仅是说笑般的喟叹,伊恩是真心如此认为。 “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让我愈发感受到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力量有多么超乎寻常。” “足以撕碎曾经让我所愤怒痛恨的一切!” 蛇瞳渐渐陷入扭曲,嗓音嘶哑不已。 被有意避开的话题,一旦重新挑起,以为早已冷却下去的岩浆霎时间自回忆喷涌而出。 随着脑海里泛起的一幕幕老旧画面,桌面开始轻微震动,周围灯火也在摇晃—— 直到茶杯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 坐在旁边的晏明灼怔怔低头。 地面上,无意脱手的茶杯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正淬出摇曳的锋利幽芒。 * 他讨厌这个不对劲的世界。 六岁的伊恩·兰泽尔坐在湖边,面无表情凝视着平滑如镜的水面。 天光落入湖底,倒映出一张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重小脸,浑身挥之不去的阴郁气质,冲淡了原本的俊俏可爱。 风带来了常人无法听到的细微动静。 伊恩手掌撑在泥土上,百无聊赖地揪下一撮草。 他皱起眉——那些人真吵! 阳光晴好,绿草如茵。 距离湖边颇有一段距离的小花园里,贵族们在鲜花簇拥的草地上热热闹闹地开着茶话会。 其中有骑士夫人,也有官员夫人,还有随她们而来的各家少爷小姐,以及一众侍奉的仆从。 当然被团团簇拥在最中央的,必定是统领整个领地的“夜郁金香”家族。 大公夫人,爱狄亚·兰泽尔。 与她刚过满月的幼子,迪迪·兰泽尔…… “哇……哇哇!” 还不会说话的婴孩,窝在母亲怀里很有活力地咧嘴大哭。 他被绒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连滚带拱像极了条笨拙的毛毛虫。 “兰泽尔夫人,他真是个活泼的小家伙,可爱极了。”有妇人瞧着蓝眸婴孩脸蛋哭得红扑扑的模样,恭维着爱狄亚。 “谢谢。”爱狄亚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她低下头,爱怜地抚摸着幼子头顶的黑色绒毛:“迪迪是我和迪尼好不容易才诞下的爱情结晶,他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不负我兰泽尔之名。” 还不晓事的迪迪·兰泽尔似乎感知到母亲温柔的爱护,哭闹声渐渐削弱下去。 待婴孩打起小呼噜,贴身女佣得爱狄亚允许,才轻手轻脚走近,从她怀中小心翼翼抱走令整个兰泽尔家族与领地臣民都为之振作精神的孩子。 “好好照顾少爷。”爱狄亚仔细叮咛女佣们。 “是。”女佣齐声应答。 当女佣们从末尾一个接一个转身离去之时,领头女佣似乎想起什么。 怀抱着小少爷的她犹豫片刻,还是停下脚步:“夫人,伊恩少爷似乎又不见了……老爷吩咐过,要我们注意不要让各家少爷小姐们靠近林中湖,是否要派人去湖边瞧瞧?” 听见那个名字,妇人不自禁惊呼一声。 见爱狄亚夫人没有在意她的异状,她才侧过脸,掩饰住脸上的惧怕与厌恶。 那是瞧见了什么极其令人恐惧的东西,才会从骨子里激发出的根本战栗。 更是被捕食者面对顶级生物时,刻在基因链里想要逃离的冲动! “该死的怪物!” 念及丈夫曾提及过的猜测,与孩子添油加醋的抱怨,不敢再回想下去的妇人嘴唇动了动,啐出一句几近无声的咒骂。 “那个孩子,他不会有事的。”爱狄亚装作没听见妇人的呢喃。 她独自抚弄着繁复长裙,捻去裙摆上沾染的杂草,脸上露出复杂神情:“不必去寻,等他想出现时,自然就回来了。” “说得极对。小孩子么,最爱贪玩,等玩过了头就知晓该回家填饱肚子了。”妇人凑近来,赞同爱狄亚的话。 她假惺惺安慰一番笑容转淡的爱狄亚。 很快,顺势把话头扯向近日来众人最关心的话题。 “兰泽尔夫人。”妇人刻意提高嗓门,吸引着周围贵族与平民们的注意力。 “我有个大家都极关切的问题,还望能够得到您的解答。” 爱狄亚说:“请讲。” 她抿紧唇瓣,坐直了身体,面向目光灼灼望来的领民。 “那个奇怪的孩子,我是说,伊恩少爷。”妇人问,“大公和您打算如何对待他呢?” 面对质疑,爱狄亚有些慌乱:“伊恩很安分,他只是性情孤僻了些……” 交头接耳的喧闹声增大了。 挑起话头的妇人被其他人以眼神鼓励示意,仿佛有了鼓舞。 她狠下心,加重语气,不让爱狄亚逃避问题:“不仅是我,其他人想必早已听过同样的传闻。” “最近几年,安宁多年的领地里吃人怪物的行踪忽然增多,不断出现伤人传闻,令公爵大人与您也头疼不已。” “而在伊恩的周围,总发生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少孩子甚至因他而受过伤。” “这岂非最好的证明?” 妇人与其他领民一同起身,念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仿佛诅咒般的话语。 爱狄亚听得头昏脑涨,她惊恐万分地捂住耳朵,大叫一声—— “不!” 可那预言般的咒语却还在 喃颩 继续。 “生而拥有蛇瞳的怪物之子,降生于灾厄之中,灌注着恶魔与生俱来的祝福——” “动乱与死亡,将为他带来失控的强大力量!” “妈妈!” 失去理智的伊恩揉碎了缠绕指间的野草,拔腿往昏倒的爱狄亚方向跑去。 他的身后,草灰洋洋洒洒。 原本碧绿的草丝,清澈见底的湖面皆尽蒙上一层灰黑色阴翳,病秧秧地失去生机活力。 再定睛一看。 湖底自在的游鱼,不知何时翻白着肚皮,浮上了水面。 死得干干净净,不曾留下一条活命。 第38章 颜色恐惧症② 城堡内的议事厅,此刻正爆发一场有史以来最剧烈的争议。 鞋子与肮脏手帕齐飞,咒骂与喷溅口水一色。 一个个身份不凡的上流老爷们,隔着圆桌相互敌视,恨不得打出狗脑子。 “大公,我认为应当是骑士们展现英勇传统作用的时刻了!那些可怕的吃人怪物,已经从传说变为现实。” “不只是贱民,上周就连农事官的儿子都差点命丧于灾口……我们的安全,危在旦夕!” “你放屁!” 大腹便便的骑士扶正歪扭的华贵佩剑衔带,指着对面人鼻子破口大骂,“吃干饭的老东西,那是人能抵抗的力量吗?” “叫别人送命,你怎么不主动跑去献身,给怪物加餐当点心!” 迪尼·兰泽尔坐在高一阶的位置,听着台下粗鄙不堪的相互诋毁,深觉还不如观赏十指佩戴满的各色宝石戒指来得有趣。 “依我看,就该按传说里的老法子,大办一场祭祀,再送些贱民和牲畜当做祭品。” “呸!还给那些不通情理人性的怪物办祭祀?恐怕把贱民的命填完,我们也到了末日!难道也要学传说里,拖家带口地又一次流亡远方?!” “咳咳,我建议,诸位最好慎言!” 被外人提及家族隐痛,迪尼·兰泽尔敲敲金制扶手,眼中露出两抹威胁性的凶芒。 “唰!” 左右分列的沉默卫兵不约而同抽剑。 雪亮锋芒扎得全场一瞬间静默无声,眼瞅着汗水从这些贵人老爷们的额头往下淌。 夜郁金香庄园里过度奢华的装潢,财库里的巨额金银财宝,一代代积累起来仿佛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藏。 靠的可不仅是传说中二代领主迪西·兰泽尔与蛇神所达成的契约,更不全是商队出使带来的收益。 披着柔和表皮的渐进式横征暴敛,打出正当名号的巧妙强取豪夺,不知何时成为了历代夜郁金香大公的拿手好戏。 他们的公平,体现在不仅剥削没有名字的贱民,固定职业的平民,还对身为既得利益者的骑士与官员也颇为无情。 尤其是那些不服从统治,提出异见的“肥羊”。 由此大浪淘沙下来,占据高位者几乎全是些奴颜媚上的软骨头、墙头草。 要他们去想法子收敛财富、欺压贱民,个个是把好手,可一旦真遇上危难情况,便成了如今口水互喷的斗鸡模样。 瞧着一个个鹌鹑似的瑟缩贵族,迪尼·兰泽尔沉吟片刻,抛出一个议题方向。 “祭祀,不是不行。”他说,“但不能给怪物祭祀。” “我族先祖以自身英勇血祭,仍旧致使后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可见怪物是不懂得什么叫契约精神,什么又叫适可而止。” “唯有蛇神大人,才是我们真正的守护神!” 顿了顿,他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艰难的锥心之语—— “给蛇神大人的祭祀,我们每年都不曾停止,领地多年以来也保持着风调雨顺,平静祥和,日子总归过得去。” “可为何偏偏在最近几年,领地出了乱子?“ 夜郁金香神秘的震慑庇佑之力,在不明缘由的渐渐减弱,这原本是迪尼·兰泽尔最忌讳提起的事情。 唯有它的存在,才是兰泽尔家族控制领地,侵吞扩张的真正根基! 然事已至此,刀剑面对怪物的一次次侵袭,可谓无计可施。 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位列领主左右,吵得最凶最厉害的骑士团首领与辅政官阁下闻言面面相觑。 倏地,他们不约而同起身走上前,跪倒在地。 骑士首领:“尊敬无上的迪尼大公。” 辅政官:“请您与爱狄亚夫人宽恕我们接下来的无礼与冒犯。” 他们卑微地拱起脊背,额头抵住厚实地毯,齐声道:“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流言,或许能替我们解开您的疑惑。” 迪尼·兰泽尔不耐:“又是关于我的儿子,伊恩?” “若是此事,休要再提!”他甩手将茶杯掷向墙柱,爆裂声响吓得在场所有人悚然一惊! 他骤然起身,暴跳如雷一脚踹翻一个:“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平日里领地众人是如何对待与咒骂伊恩!” 踩在台阶,迪尼·兰泽尔又拔出佩剑向下指着圆桌边的其他人,:“你们——好大胆量!” “是想要谋害我兰泽尔家族的长子,未来的继承人吗?” “大公,这是臣等发自肺腑的忠心谏言。” 农事官也扑向跟前,脸皮抖动,额头碰上台阶磕得流下鲜血,滴滴答答,“自古以来,普遍非长子不得继承爵位不错。” “按照契约,兰泽尔家主传统皆为黑发蓝瞳者,若长子非此相貌,则从余下幼子中择选,这更是规矩。” “再说,哪有人类生来会拥有那样一副恐怖的蛇瞳?!” “那是蛇神憎恨带来死亡的灾祸之子,引发怒火的证明,更是在为我们指出一条明道啊!” 既然大逆不道的话出了口。 纵然害怕被暴怒领主当场格杀,可为了家人以后的长久安全,农事官只能一横心,继续走到尽头。 “为今之计,尊敬无上的大公,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举办最高规格的祭祀,为蛇神大人献上选定的血祭。” 他低头时,眼神不知为何渐渐呆滞,木偶般流畅念出鹦鹉学舌的话语。 那是前些日子,一个身着黑袍的蒙面女人救治完农事官垂死的儿子后,对着感激万分的他所留下的句子。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只有这么做,才能真正平息神祗的愤怒!” “恳求祂不要收回曾灌注在“祝福之花”上的力量,继续为我们人类降下庇佑恩典。” 其他贵族一听,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纷纷依葫芦画瓢,无脑跪倒一地。 其间惨厉哭喊,真有点忠臣死谏的味道在里面。 “无知!无知至极!”孤零零立在台阶之上的迪尼·兰泽尔愈发愤怒。 他脱口而出,“你们这些人懂得什么?” “伊恩他生而不凡……他才注定是兰泽尔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 “如何能让一个蛇瞳怪物继承爵位?”农事官大声疾呼,“大公,请您多加考虑领地臣民的人心!” “我们不服,不服啊!” 剑刃已经对准农事官的头,面对黑压一片的脊背,终究未能劈砍下去,上演血溅三尺。 缚手缚脚的迪尼·兰泽尔瞪大眼睛,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沉重压力。 流传甚广的那个传闻,他早就听过。 他能杀一个人、两个人……甚至在场所有人,可总不能在领地搞一场大屠杀,清洗掉所有深信传言的臣民! 难以下台的僵持局面。 几分钟后,被侍从的紧急通传打破。 “主人,爱狄亚夫人在花园中晕倒了。”顾不得许多,男佣连滚带爬地冲进议事厅,提高嗓音。 “您快去看看吧,伊恩少爷回到晕倒的夫人身边以后,和其他贵人发生了冲突。” “情势危急,您也知道少爷生来不是个普通人……”男佣哭喊着。 “我们下人根本挡不住失去理智的伊恩少爷,不知怎么回事,其他人想靠近就昏倒,甚至还有人呕血,快要闹出人命了!” 什么? 迪尼·兰泽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抛却往日风度,如一阵旋风般火急火燎冲出议事厅。 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贵族迟钝片刻,从地上跳起,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赶来救场的一行人或骑马,或乘车飞奔来到原本举办茶话会的花园里。 现场灰蒙蒙一片,寂静得仿佛了无人烟。 如果没有那些横七竖八躺倒一片的身体,与唯一一个清醒着依偎在美丽贵妇人身边的小小身影。 或许,迪尼·兰泽尔还能自欺欺人,说这些与伊恩没有关系。 但现在。 当那个身影听到异响回头,冰冷骇人的灰色眸子与众人对上视线时—— 纵然是身为父亲的迪尼·兰泽尔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多年养尊处优、发号施令培养出的威严,才让他没有露出牙齿格格作响的丑态。 而身后其他人,早已屁滚尿流跌倒一地。 恐惧。 深邃入骨的莫大恐惧,攥紧了每一个人的心! “伊恩。”迪尼·兰泽尔大吼,喊出的声音却带了几分不自觉的颤抖,“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位主君,他竟然在害怕与他的孩子和臣民对视。 “爸爸。” 伊恩不解地歪歪头,稚嫩的嗓音回荡在一片死寂的花园里。 ——“我在保护妈妈,不让其他坏人靠近。” 第39章 颜色恐惧症③ 面对父亲为自保而下意识举起的佩剑,伊恩脸上的不解,尽数化为阴沉。 他停下想要移开的脚步,垂下原本迫不及待抬起去拉父亲衣角的手,把母亲的身影挡得更严了一些。 眼前的世界春日烂漫,五光十色。 可只要他想——伊恩的指尖瑟缩着弹动一下——他随时随地,能够让死亡的寒冬呼啸取代一切,褪去色彩,夺取万物生机。 令人束手束脚无法动弹的沉默弥漫开来,萦绕在这对相互错开眼神,却仿佛下一秒亟待刀剑相向的怪异父子当中。 “咳咳……” 突然,伊恩的身后,传来爱狄亚抚胸痛苦的咳嗽声,打破他们之间的凝重。 “妈妈,你醒了!”重新扭过脸,伊恩掩去面上暗色,欣喜地扑到美丽贵妇的怀里,依恋地环住了她的胳膊。 “伊恩,我早慧的长子。”爱狄亚的视线在周围倒了一地的茶话会客人身上扫过,她逐渐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温柔的蓝眼睛里渐渐涌出泪水,“你今日不该为我犯下大错。” “可是,明明就是那些人不对劲,他们……”伊恩很不服气地想要反驳。 还没说出先前一瞬间感觉到的,这群人身上所共有的令他发狂的奇怪力量存在,小小的身体就被母亲紧紧揽在怀抱。 眼泪从爱狄亚的脸颊滑落,滴进伊恩衣领。 冰凉,盈满哀伤。 他一下子变得身体僵硬,静静窝在母亲难得的主动拥抱里,一个字也不再说了。 迪尼·兰泽尔挥挥手,让仆从围起来,背过身组成人墙,稍稍阻拦住站在更远处不敢靠得太近的其他贵族视线。 随即,他颓然地扔下手中镶嵌宝石的华丽佩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闭上眼做祷告状,口中念念有词。 “信守诺言的蛇神冕下呵,您是否即将要背弃忠实的信徒兰泽尔……撕毁曾与先祖订立的契约,收回赠予我们的礼物……” “不祥的预兆,怪物的暴动,与近年来流传在领地内的预言,是否昭显着您的怒火……请回应您的子民与信徒,帮助我们做出决断吧!” 快速的祷告低语徘徊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先是奴仆跪下。 慢慢地,贵族们纷纷低头闭眼,黑压压排成一片。 最后就连眼泪还未擦干的爱狄亚也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加入了越来越大声的齐声祷颂。 风声与呢喃簌簌交错。 只有从母亲怀中抬起头的伊恩还一动不动,漠然地游离在这场由迪尼·兰泽尔挑起的“特殊仪式”之外,等待着属于他的处理结果。 蛇瞳里凝成一竖灰黑色细线,冰冷地盯住每一个看似虔诚无比的人类。 每个人身上流动的光与影,在伊恩的眼前斑斓交错,晕染出绚丽的色彩,像是肢体被拉长扭曲组合的怪影露出狰狞大笑,在冲他张牙舞爪。 好亮眼。 ——眼睛好痛! 人群忽然传来惊呼。 天旋地转中,他在母亲渐渐远去的焦急呼唤声中昏了过去。 “伊恩……” * 当年幼的伊恩再度醒来时,他以为自己会被绑在火刑架,或是出现在祈佑蛇神继续庇护兰泽尔家族的血腥祭典上。 结果却是在一辆密不透光的马车里。 四周都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笼罩,只能听见车轮碾过地面石子的轻微杂音。 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某种无形波动,伊恩警惕地爬起身,发现那股曾经在人群中出现过的力量,此刻变为了限制他自由的禁制。 在黑暗中跌撞摸索过周围布帘,分明应该是能被轻易撕碎的材质,手指怎么去挠都无法留下一分一毫痕迹。 就连身体内常年鼓动的死亡之力,此刻也异常地安静下来,缠绕在他的指尖,无法对禁制造成伤害。 伊恩暴躁地开始叫喊,他喊爱狄亚的名字,喊迪尼·兰泽尔,甚至用嘲笑的语调讽刺他所知晓的一个个贵族、骑士,还有那些曾经想要欺凌他却自己倒了大霉的孩子们。 没有任何回应从马车外传来。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马车一直在行进中,意识到自己的叫喊声也被禁制锢在空间内,他安静下来,不再做无用功。 “妈妈……”伊恩环住膝盖,孤独地缩在角落。 倏地,他像是想起什么,摸遍华美贵族服饰的每一处角落,试图找到爱狄亚可能留给他的随便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这驾寂静无声的马车内部一样空荡。 孩童稚嫩的脸庞终于染上符合年龄的茫然。 伊恩迟钝着抬起手,按住脖颈左侧,闭上眼,心里默默数着数。 1、2、3…… 直到这时,被抛弃的真实感才一点一滴浮出水面,拖住他卷向更加浓重的漆黑一片里去。 * “醒醒,你还要装睡多久!”呵斥声伴随面部传来的疼痛感,突袭了不知何时因倦意和饥饿而沉沉睡去的伊恩。 合拢许久的蛇瞳倏地张开,闪过一丝暗光! 正在搅拌面前魔药缸的黑袍女人暴躁地骂骂咧咧,随手还想抄起另外一个药杵看也不看向床上孩童砸去,却被伊恩灵巧地避过。 即便年幼,他已经自行领悟人狠话不多的道理,二话不说直接借翻身躲避的空隙,从床上一跃而起落在白色地毯,窜入不远处别的物体后面。 堆放了无数奇怪物品的多层杂物架被伊恩当做遮挡物的同时,整个色调沉闷单一的房间,家具开始震动,小件甚至干脆随空气中波动的阴暗力量而漂浮起来,朝房间正中央背对他的女人疾驰而去! 当啷! 从置物架上飞起来的小型白石磨与黑袍女指使悬浮的药缸狠狠i碰撞! 清脆的破碎声响起——! 色泽诡异的不明液体,在柔软的羊毛地毯咕嘟咕嘟流淌一地! 听见声响躲开攻击的女人,见眼前地上魔药渐渐失色,她竟然疯癫地高声大笑起来,连躲藏起来偷偷观察她动向的伊恩都为之一顿。 “我早就劝说过心软要留下你的爱狄亚……”黑袍女人转过身,竟然露出一张与爱狄亚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她脸上露出疯疯癫癫的笑,声音却尖刻而严肃,“你是个危险的孩子,随时随地会因力量失控酿就大祸!” “她早该在发觉你是个怪物时便杀了你。”女人哧哧笑,“或者……一开始就乖乖把你交给我。” 在黑袍女人露面的一刹那,伊恩就认出了曾经来参加过庆祝弟弟满月宴会的她。 尽管与那时盛装打扮的白裙贵妇人相比,此刻黑袍女人看起来更像是个走火入魔的疯婆子。 “伦娜姨妈。”伊恩喊出了女人的名讳,与刚才的激烈反抗不同,他现在反而冷静下来,从伦娜的话语里听明白了一些东西,“是妈妈让你带我走的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伦娜厌恶踢开弄脏白地毯的黑色碎缸片,她从怀里掏出素色手绢,神经质反复擦拭手指上飞溅到的脏东西。 即使只见过一两面,伊恩也深切记得伦娜严重的洁癖,他不想和伦娜待在一起,也不想继续逗留在这间被黑、白、灰色调所充塞的冰冷房间。 他想回到母亲身边。 “你回不去了。”伦娜打破了伊恩的妄想,“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属于人类的良心,就不应该去打搅爱狄亚一家本该平静美满的生活。” “那也是我的家。”伊恩固执地重复着,“我要回去。” “回去?” 伦娜讥笑:“带着你这双属于怪物的眼睛回去吓人,还是又因为情绪失控而害人受伤,让灰暗笼罩大地,带去灾厄与死亡?” 藏在杂物架后的伊恩低下头,陷入沉默。 “……是你,都是你!”突然,他嘶哑着嗓音恨声道,“我明明闻到了你的力量波动!” “不不不。我只不过在人们压抑已久的恐惧和愤怒里施加了一点点火苗……你认为我有那么强的力量,能够操控整个兰泽尔家族领地的人他们所思所想么?” 面对伊恩的再次沉默,伦娜哈哈大笑:“小鬼,我只是个术士,一个人类中强大的术士,不是神明。” 她顿了顿,又暧昧地叹道:“不过,或许连神明也无法操控人心变化的走向呢……” “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伊恩从藏身地走出来,直视这个与母亲容貌极其相似的女术士,他眼底划过一丝黯然,随即又被冷漠所取代。 “说出我妈妈拜托你做的事情吧,她一定有交代你什么话。” “是要教我控制如何使用力量,还是要帮你做其他事?直接说吧,伦、娜、姨、妈!” “嘱托,哇哦,你还真是有够信任爱狄亚。”伦娜没计较伊恩分明处于劣势却依旧傲慢的态度。 她惊叹地捂住红唇,又自顾自地窃笑起来:“我忽然有点期待以后将上演的好戏了……哈哈哈……命运啊哈哈哈!” “教导你控制力量,用以自保,没有问题。”将脏了的手帕摔在地毯,伦娜扬起下巴:“不过怪物小鬼,我可不是能任你挥来斥去的奴仆,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才是公平公正的契约!” “按照我这里规矩……” 扫视一圈原本洁净整齐,现在却宛如一座废墟的黑白色房间,喜怒无常的女术士忽然冷下脸,难以忍受地尖叫和咆哮:“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肮脏的每一处角落、每一条缝隙打扫干净!” “然后把你身上那些颜色滑稽的衣服,换掉!统统换掉!” 伊恩被忽如其来的暴声惊得退后一步。 想起母亲,他勉强忍耐住怒气,攥紧的拳头一点一点松开,转而去找清洁工具。 他身后,伦娜如影随形的吼叫声愈发恐怖,“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曾经的过错而忏悔吗!” “你为爱狄亚一家带来的麻烦,为其他人带来的每一次伤害,因你的愚蠢失控而波及到的每一条生命……如果你还报以随心所欲的态度,你就永远也回不去夜郁金香庄园!” 随她吼叫声而震动的置物架顶部震落小杂物,砸中俯身去拾捡东西的伊恩额头! “回去……”灰色蛇瞳里骤然多出几分微不可见的亮色。 伊恩抬手拭去额角流下的血液,唇瓣紧紧抿成一线,掩去咬牙切齿的恨意。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 ——他会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 * 此后十年,他一直被寄养在疯疯癫癫的女巫伦娜家。 伦娜将他抚养长大,态度时好时坏,她教他控制力量,教他成为一名术士应该要知晓的事物,同时也因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而折磨得伊恩变得多疑与疯狂。 从此,他的生命中再也见不到除黑白灰以外的任何颜色,就连伊恩自己,从最初忍气吞声的抵抗,渐渐也形成了心理上的习惯。 他开始学着说服自己恐惧那些绚丽的,与他的生命格格不入的色彩。 晦暗与阴影,远比光亮更让他感到安心。 越是为黑暗所笼罩的地方,他的力量便越是强大,在黑夜中如鱼得水行走的怪物,再也回忆不起炽阳的存在。 十年里,迪尼·兰泽尔与爱狄亚曾来过几封信件。 随着时间流逝,信的内容越来越简短,提及他的弟弟次数也越来越多。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伊恩少年时光里为数不多的慰藉。 伊恩十六岁那年,他反杀了神智彻底陷入癫狂之际对他突下杀手的伦娜,对外只说突发疾病,安葬了这个他曾经恨极了的女人。 可在他尚且年轻的生命里,伦娜姨妈却渐渐取代了信件里的爱狄亚,占据了缺位已久的母亲身份。 伦娜下葬的那一天,伊恩举着厚重的黑伞,在烈阳下的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 “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他面无表情说道。 爱狄亚带着迪迪·兰泽尔也远道而来参加了葬礼,面对自己突发疾病而死去的姐妹,即使她这些年来精神越来越癫狂,蓝眼睛的妇人依旧哭得很伤心,甚至一度昏死过去。 伊恩避开了母亲与弟弟,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因伦娜之死而表现得伤心欲绝的爱狄亚,也不知晓该如何与似乎有些害怕他的弟弟相处。 于是他选择去其他的地方孤僻隐居,潜行研究术法,咒纹,魔药以及尚未修习完毕的其他神秘学典籍。 这样的日子无聊,乏味,却也平静充实。 他甚至结识了一位朋友,尽管在数年间也只见过几面,有过数封信件来往,但对于随时随地与孤独为伴的术士而言,能遇见可以交流的同伴是一件相当稀奇的事情。 那位术士的名字—— 正是密斯利! * 过场剧情加载到这,晏明灼简直像是通过不同的视角转换看了一场身临其境的沉浸式电影。 有些连讲述者自己都未曾回忆起的细节,他作为旁观者却瞧得一清二楚! 神秘机械音的力量可真是……不可思议啊。 晏明灼晃了晃有些晕眩的眼前,视线渐渐回笼到伊恩急促讲述时一张一合的苍白薄唇。 他忍不住握住伊恩的手腕,对声音突然停顿的公爵大人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 有什么说不出来、也无法解析的东西在他心脏里鼓胀,刺痛。 “伊恩。” 晏明灼轻声唤他。 “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第40章 请拥抱我 “当然可以。”伊恩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他很快回以微笑,“这并非一个需要询问的问题。” 他骤然拂开碍事的圆桌,原本想要动用力量悬浮搬动椅子并排靠拢得更近一点,搭在腕骨上的微凉手指却令他迅速改变主意。 晏明灼主动亲近的态度,给予了伊恩颇受鼓舞的“使坏”动力,他非但没有从晏明灼虚握的掌心中溜出来,反而顺势借力,把人猛地向坐在座椅上的自己反方向拉拢! “伊恩!” 还没从刚才的沉浸画面中走出来的晏明灼毫无防备,他足尖失去平衡点,随着拉扯力猛走几步,整个人扑进贵族扶手椅里,极佳的潜意识反应速度却令上半身迅速调整重心,小臂分作两边撑住刻有雕花的扶椅顶部。 阴差阳错之下……又或许有心算无心。 出现了这样一个暧昧而尴尬的互动姿势。 银发青年双臂展开抓住扶手椅凸起的圆润雕花边缘,将肩宽背阔的矜贵公爵环住,狠狠压在宽大到足以倚靠双人的柔软椅背,用以膝停的双膝则跪伏在被迫岔开的挺拔长腿之间。 无处安放的匀称小腿被挤出椅座,勾起的足尖因找不到着力点而悠悠晃荡,坚硬靴底偶尔会蹭过近在咫尺勾勒出矫健肌肉的紧身黑色长裤。 “请给我一个拥抱吧。” 明明是很正常的寡言请求,甚至一如他性格般,内蕴语气比常人要更强硬,偏生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多出无言的微妙氛围…… 果然学好不易,学坏起来却几乎无师自通。 原本纯情的公爵大人彻底抛却无谓顾忌放开以后,很快掌握了如何与“纸老虎”青年调情的秘诀。 面对好半晌才支起上半身,冷白颊色微微泛红,本想要离开,但听见声音还是俯身认真给他一个抱抱的青年,伊恩眉峰微挑,在晏明灼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一个不那么贵族的深深笑容。 相比晏明灼先前载入“画家”人设时要更为戏剧化、更为夸张的甜言蜜语表演,伊恩的话要少得多。 可他眉眼神态与肢体小细节出无声传递的语言,时刻都在配合着递出小钩子,勾得连情绪淡然的晏明灼也透出几分狼狈,不明所以地下意识移开目光,又慢半拍地扭脸蹭回来。 抬眼时,正与伊恩投来的炽热目光对视。 晏明灼如磁带卡壳般,一下子顿住所有动作——他竟然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忘了接下来要如何反应,无法轻易以“拙劣的模仿“来回应伊恩的感情。 他有些看不懂那样的眼神,但他知道,那是极其珍贵的、不可以被轻易践踏的事物! 属于人类的真诚感情。 喜欢……喜欢究竟是什么呢? 晏明灼像是被烫到般缩回对视的视线,垂下眼,他有些隐隐的不舒服,可他说不上来缘由。 这样沉重的、超乎寻常的情感,真的是他能够去触碰的领域吗? 之前的他,似乎太过考虑不周,竟然由着低级的生理冲动催促着做出了一系列行为,几乎是被好奇心与任务一路鞭策着走到了现在……接下来,该如何收场才好呢? 他好像…… 好像…… 好像现在还无法回答,这个从一开始就被回避的问题。 “不要去想太多。”伊恩抬手覆住正在因苦恼而闪动的银眸,翩飞睫羽扫得掌心发痒,一如因怀中人而波澜起伏的痒痒心尖。 晏明灼的迟缓与回避,却比此前任何一次的甜言蜜语要来得让他欣喜若狂。 尽管两人中间仍旧笼罩团团迷雾,他能感受得到,他似乎正在一点点接近被裹在雾气中的真实。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想法与疑惑。”伊恩深深铭记着在花田里的那个缠绵热吻,更没有遗忘晏明灼作为理由的解释,“就像你所说的的,也许不要去问那么多为什么,用心去感受眼下这一刻便好。”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说出这句话时,伊恩莫名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奇异错觉,就像是某时某刻,他也曾想说出,或是已经说出过类似的话…… 随即他又摇摇头,挥去毫无端倪的无谓联想。 他想试着——试着再相信一次! 所以伊恩要完完全全地将曾经的自己袒露出来,试着去获取晏明灼同等真实的回应。 ——他最初的打算并非如此。 暴露内心的不安全感,与讲述过往经历的难堪,让伊恩对回忆中背叛者的怨恨再度加深,随即涌上的强烈羞耻与屈辱感,又令他开始憎恨曾经软弱的自己。 越烧越烈充溢视野的仇恨之火,却猝不及防熄灭于晏明灼的一句话。 漂亮的眉眼里萦绕着连本人也未曾注意的情绪,青年茫茫然地问——问。 没有畏惧,没有害怕,没有质疑。 然后,给了他一个毫不犹豫的拥抱! 空荡荡烧尽到只余下仇恨的身躯,被一个用力而温暖的迟来怀抱所填满,抚平深入骨子里的孤寂。 公爵大人的内心里涌起万般柔情,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期待未来,期待着晏明灼给他最终的答复。 “你想听一听之后的故事吗?”伊恩笑着问。 相较于上一段关于年少回忆时的激烈反应,以至于让晏明灼失手跌落茶杯,这一次伊恩显得放松许多。 或许,也有怀中安静偎在他肩头的晏明灼,被他用矫健手臂牢牢搂住柔韧腰肢的缘故。 晏明灼体谅了伊恩将他当做安慰抱枕的强硬举动,只是跪坐得太久,膝盖有些不适。 他起身调整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姿势,换成单手揽住足以撑起公爵服挺拔曲线的宽阔肩背,侧坐在伊恩并拢腿上。 两条穿过扶手空处的晃荡长腿,被随意搭上伊恩垂落的手掌,手指落在膝盖,无声而体贴地轻轻揉捏着,帮助缓解关节处的酸麻。 换了个舒服的位置,侧靠在伊恩怀中,晏明灼轻声叹道。 “之后,就要涉及到夜郁金香庄园衰败的秘密了吧……” 费心谋算忙活了这么久,终于快要接近故事的核心,晏明灼想了想,却说:“还是过些天,等你平复好心情,我们再……” 伊恩却打断了他:“让我说完吧。” 他微微一笑,情绪平缓,语调也更为平和:“我从未向人如此倾诉过曾经的那些事情。人类书里说得似乎不错,说出来,会比藏在心里要舒服一些。” 晏明灼的确是一个最适合的倾听者。 原先以为会出现的那些扭捏难堪不知不觉尽数不翼而飞,仿佛说什么都没有关系,暴露怎样的阴暗心思都不会被厌恶,伊恩开口时常常面临的沉甸甸压力,轻易消失在晏明灼始终平静而包容的姿态里。 正如此刻,尽管晏明灼心情有些许复杂,但还是说了“好”。 常年培养出的“观察”与“记录”习惯,令他无法拒绝一位主动的讲述者。 异客那边所带来的危机,尚且需要获取更多信息去解决。 更何况,这也是来自伊恩的意愿。 “故事的开头,要从哪里说起呢……” “就从我还是人类时在外游历的第九年,也就是25岁那年,我决定回一次家族看望母亲开始说起吧。” 40-60 第41章 过往随时光埋葬1 [密斯利……上次来信中你所提到的,如何让隐藏在人群中的强大魔物变得虚弱显出原形,以至于人类也能轻易制服它,关于这个问题我查阅过许多典籍。] [破坏用以伪装自身或隐藏气息的咒语,方式有很多,但若是想让魔物因被咒语反噬而变得虚弱,而术士本身又不够强大,那么解咒术最核心的关键需要两件事物来弥补自身力量的不足。] 沾染墨水的羽毛笔在羊皮纸停顿片刻,随即继续沙沙地书写下去。 25岁的伊恩随着隐居日久,越来越寡言少语,只有在谈及感兴趣的学术问题时,才会稍稍兴奋起来。 [灌注力量呼唤具有魔力的真名,用魔物之血充当施法媒介。] [在神秘学典籍中,这是最完整也最纯正的原版方法,但几乎不可能实现,因此善于思考的智者们想出了许多替代手段与替代媒介,随信附列在漫长时光中经过考验的以下几种案例……期待你的回信探讨。] [不过,我暂且要离开隐居地一段时间,关于学术问题的讨论,容我回来以后再行继续。] 伊恩放下笔,将羊皮纸与随附的抄录笔记用丝带卷好,放进摆放在木桌书堆附近的铭文铜盒中。 盖上盒顶,他随即在锁孔处施下一个禁制,以防在运输过程中被无知的普通人打开,窥见术士之间的隐秘交流。 其实他本不必如此多心。 在缺乏术士资质的凡人眼中,盒子所盛放的不过是一卷无字纸,甚至比不得雕刻精美纹饰的铜盒值钱。 走出色调阴晦单一的屋子,沉沉夜色中,伊恩把信盒、要暂时离开的留言以及一袋通用货币放进小路尽头的置物箱中。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专程骑马或随同路过商队,到来取走报酬与信件,并留下他在物资清单上写下的所需品。 食物、水、衣服、书籍、小物件、草药、施法材料…… 只有有钱,就会有人尽力达成所愿。 恰好伊恩最不缺的就是钱这玩意。 寄养在伦娜家的十年间,她时常指使伊恩去替她处理远道而来的贵客所提出的请求。 在伦娜清醒时间越来越少的后期,她避不见客,而这些带着一大笔钱财、宝物费尽艰辛求到术士面前的客人们,自然转换了目标。 伦娜死后,甚至有外乡人随着商队长途跋涉而来到此地,不过在商队经过伊恩隐居地以前,他就已经因突发疫病而咽气了。 “外乡人……中央王城……” 回到屋内,开始收拾行装,沉思许久的伊恩忽然喃喃自语,“兰泽尔家族领地以外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和书籍中稀少的描述话语,又有几分区别?” 长久未曾开口说话,令他声音格外嘶哑。 伦娜家以及他现在所居住的地方不算远方,只是隐蔽。 靠信息差倒买倒卖与混饭吃的自由商队,又对向当地人透露远方的情报极为谨慎,逼急了才留下语焉不详的几句话。 先前伊恩对这些并不在意,可或许是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得太久,他动了几分想要出去走走的念头。 所以前一段时间,接到爱狄亚热情邀请他参加她生日宴的来信与请帖时,他终于鼓起勇气,在回信答应下来返回家族。 等从家族回来以后,也许可以考虑谋划新的旅途了…… 无论是和商队混在一起到其他据说风土人情格外迥异的地方去游览;是去所有人都无比向往,象征着和平、安详与幸福的中央王城;还是随便就这样带上行囊上路,用脚步真正丈量术士之道的实际限度。 ——听上去都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这个夜晚,伊恩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风雨大作,常年阴沉的面容上渐渐因幻想而浮现出几分期待之色。 期待是一个很美好的词汇,有了它的存在,曾经感觉孤寂乏味的生活便有了色彩,即使是黑白色块瞧起来也被赋予了无形的意味所在。 伊恩做了一个好梦,醒来时他的唇角还带着未曾消失的笑容。 * 遥远的夜郁金香庄园,却因昨日收到伊恩的来信而掀起了一场焦头烂额的风暴。 “妈妈!”迪迪·兰泽尔把从爱狄亚手里抢过的信件重重拍在桌上,他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要邀请那个怪物回来?” “伊恩不是怪物。”时光流逝却不减雍容美丽蓝眸妇人皱起眉,“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哥哥,兰泽尔家族的长子。” 听到这话,迪迪·兰泽尔的脸色愈发难看:“我没有会带来灾难的哥哥!都是因为他,我们这些年的日子才会过得比原先要艰难,动不动就传来死人的消息。” “你是在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爱狄亚生气站起身,抬手要打他一巴掌! “到处都是这样的传言!这些年你不也常常听见吗?” 迪迪·兰泽尔倔强地冲上前,把脸对准爱狄亚高高举起的手掌! 他大喊:“就是从他降生开始,我们家族的领地上又开始出现怪物暴动,袭击伤人的事情,就连举行祭典也不再管用,\''''祝福之花\''''的力量还是在一天天地减弱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失去安抚怪物的能力!” “都是因为你和父亲当初的心软,不理会预示惹怒了蛇神,所以神明大人才会背弃契约,要收回夜郁金香上的力量。” 爱狄亚咬住嘴唇,死死瞪住咄咄逼人的幼子,她肩膀陡然卸去力度,最终无力后退跌坐在靠椅里,没能下狠心打下去。 “不是这样的,我的孩子,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更不该听信那些愚民愚妇的谣言。”她试图让迪迪·兰泽尔冷静下来听她说话,“蛇神大人绝不是因为伊恩的缘故降怒于我们,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之所以一定要借生日把伊恩叫回来,为他举办欢迎宴会,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伊恩才能解决……为了这一天,我与你父亲已经等了很多年。” “我最爱的小儿子,你要相信我和父亲永远最爱的是你,但是继承人的决定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因为它并不取决于我们的意志。” 迪迪·兰泽尔耸耸肩:“可是妈妈,父亲昨天对我不是这么说的,他说——黑发蓝眼的我,才是兰泽尔家族这一代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听,隔壁大门紧闭的议事厅里,父亲与领地诸位官员正在商讨日后确立继承人的事呢……” 分明听不到声音,迪迪·兰泽尔却侧过脸,当真把手放在耳朵边,就好像他真的听到了什么似的。 听着听着,19岁少年脸上,陡然多出一抹扭曲的笑:“而且妈妈,你知道伦娜姨妈真正的死因吗……?” “伦娜……伦娜!你说什么?!”爱狄亚陡然睁大眼睛,蓝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 “我偷偷找人打开了伦娜姨妈的墓穴。”迪迪·兰泽尔压低声音,他深知自己行为大逆不道,因此一直将杀手锏隐藏于心,静待合适时机。 如今,那个时机到了。 他说:“妈妈,你一定没见过伦娜姨妈的尸体吧?说是突发疾病,棺材里的尸首应当很完整对不对?” “可是啊。” 迪迪·兰泽尔上前揽住了母亲不停发抖的肩膀,附在耳边,残忍地告知了她埋藏在时光里的真相—— “里面只有一具干巴巴的灰色躯壳,风一吹,就化为黑灰碎烬……消失得再也不见了。” “啊——!!!” 眼泪从温柔的蓝眼睛里夺眶而出,爱狄亚发出一声崩溃的大叫,她猛地把心爱的幼子推倒在地,跌跌撞撞要往外跑,腿却软得没有一丝力度。 “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趴在地上啜泣的贵妇人衣着凌乱,发饰珠串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她宛如一头受伤的母豹,握拳用力捶地,不去求证便轻易相信了幼子的话语。 无论那是不是蛊惑,迪迪·兰泽尔描绘出的画面,切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失控了……” 带着诡秘气息的呢喃声在房间里幽幽响起,迪迪·兰泽尔蹲在爱狄亚面前,问她:“母亲,你还要选择相信这么一个怪物么?” 爱狄亚流着眼泪,沉默不语。 第42章 过往随时光埋葬2 悠扬的舞曲随宴会即将开始预热气氛。 古堡一楼装潢过度奢华的大厅里,应邀而来的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或是倚在珠光宝气的物件边闲散交谈,或是举起酒杯致意共饮。 到场的都是依托于兰泽尔家族生存,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贵族、官员或是骑士,偶尔有几个妄图攀附的平民乔装打扮混迹其中,他们机灵地察言观色,嗅出在场众人之中不太对劲的涌动氛围。 客人们大多相识,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彼此之间扫过隐秘对视不足为奇。 但奇怪的是,这样微妙的眼色交流发生得过于频繁,范围又太过广泛,就连大厅中侍立一旁的仆人们也会不着痕迹地用余光去瞟敞开的宴厅门口。 ……是在等待此次宴会的主人,兰泽尔家族的成员到来吧? 刚冒出这等想法的人,随即将目光抛往空置许久的高位之上,他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兰泽尔家主与他美丽的夫人,还有宠爱的儿子,不知何时都坐在高位之上。 然而他们也以一种肃穆的神色看向门口,仿佛在翘首以待着什么。 说起来,幕后鼓手与乐师们所演奏的舞曲是否持续得太久? 连原本欢快的乐调,都在隐隐鼓动的奇怪氛围里变得滑稽起来,低低的说话声一瞬间不约而同静默,钟声敲过六点半,再不开始宴会就迟了。 “迪尼……不等了,准备宣布开始吧。”爱狄亚低低叹了口气,牵住身边丈夫递来的手缓缓起身。 说出“不等了”三个字时,她心中说不出是遗憾,还是高兴。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时刻,感谢诸位拨冗前来……” 迪迪·兰泽尔听着父母亲你一句我一句配合默契的长长念词,宽大袖袍下拳头不甘心地捏紧。 即使父亲给了他那样的承诺,母亲的态度也因伦娜一事而陷入了漫长的摇摆,他依旧感到不甘心。 他视那样一个丑陋的怪物为家族耻辱,自幼年时便是。 明明是不容于世的异类,连白天也要打着黑伞才能出现,却还要努力装出一副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蹲在他面前,努力挤出微笑叫他“弟弟”。 ——笑死人了。 他怎么会有那样一个能吓得人做噩梦的怪物哥哥呢? 如果不是伊恩,他继承的本该是更加稳定、富足,没有任何人敢于反抗高压统治的强大家族。 然而这个曾被神明宠爱的家族,如今却走向了他绝不希望看见的未来,这令他感到既惊恐又手足无措、 无论如何。 要改变,要拨乱反正,要将神明的力量……重新拿回来! 迪迪·兰泽尔稳定住躁动不安的心神,他依旧直勾勾地盯住无人出现的大门,看得眼睛一眨不眨都酸麻泛起模糊泪意。 当他借扭头抬袖擦拭眼睛,耳边却忽然传来共鸣般回荡的惊呼—— 是那家伙到了! 迪迪·兰泽尔猛地转过脸,正好与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黑发客人对上,两双色泽如出一致的蓝眼睛里同时闪现出微妙的情绪,随即错开视线。 怎么可能?他脑子因强烈的冲击陷入浑噩,几乎无法转动思绪。 怪物……怎么可能变成人类? *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爱狄亚。 “伊恩,我漂泊在外多年的长子。”她松开迪尼·兰泽尔的臂弯,提起裙摆,笑容翩翩地走下台阶,去迎接多年未见的黑发男人,“欢迎回到兰泽尔庄园。” 印象中曾经在墓碑前打着黑伞沉默不语的阴郁少年,如今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肩背宽阔挺拔,眉目优雅矜贵,如一柄久经打磨入鞘利剑般的成熟青年。 “母亲,生日快乐。”伊恩的蓝眼睛里流露出少见的轻松笑意。 他将搭在小臂沾染寒露的厚重披风递给一旁侍从,随即快步迎上前去,来到爱狄亚身边:“路上遇见了一些意外,来迟了。” “什么意外?”爱狄亚转身带领他向阶梯上走去,时不时侧过脸,慈爱地询问伊恩近况。 伊恩本试图挽住母亲与她说会儿话,却恰好被爱狄亚转身动作打断,他垂下手,从并排变成落后爱狄亚半步的位置,跟在后头,穿过随两人步伐移动始终在行注目礼的人群。 四周此起彼伏的低低交谈,打破会场一瞬间出现的死寂。 被插曲打断的宴乐再度响起,这次换成了颂歌与赞美诗的和音。 “一些不怀好意的拦路盗匪,耽误了些连夜赶路的时间。”伊恩眼中的笑意变淡几分,轻描淡写道,“看来最近领地治安不太安宁。” 爱狄亚沉默片刻,心事重重道:“不只是最近,平民与贱民外逃现象这些年来越来越常见,听说王城那边对我们领地持续多年的动乱很是不满,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伊恩闻言有些吃惊,但没有表露在面上。 他已经刻意很久没有去关注过家族的消息,在短短几句话的信中,爱狄亚也从未提起过此等内情。 “夫人,高兴的日子,不要提这些煞风景的消息。” 缓步走下阶梯的迪尼·兰泽尔与伊恩对视一眼,威严地点点头,随即对爱狄亚说:“王城远在天边,而兰泽尔是蛇神庇佑的家族,谁也无法夺走我们家族对领地世代以来的宣称权。” “脚下一寸一尺的土地,皆为我等先辈与怪物厮杀奋战,沐浴绝望亲手开拓而成,每一寸土地上都浸染了淋淋鲜血。” “不管是王城,还是其他的什么,我绝不会容忍拱手送人、让外人坐享其成的可能存在!” “伊恩,你觉得我说得有错吗?”迪尼·兰泽尔看向落后爱狄亚半步的伊恩。 伊恩说:“没有。” “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迪尼·兰泽尔满意地露出笑容,很快,他又皱起眉,“不过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障眼法罢了。”伊恩垂下眼,径直解释道,“您知道的,伦娜姨妈算是我的半个老师。” “伦娜,是啊,原来过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我们一家四口才终于团聚。”迪尼·兰泽尔闻言没有过多细究,只像是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言语颇为唏嘘。 “趁这次你母亲生日,我也要为你办一次盛大的欢迎宴会,庆祝我兰泽尔家族的长子终于归来!” 他拍了拍神色动容的伊恩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在游廊边走边谈:“过来,和我说一说,伦娜过去都教了你一些什么,她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们吗……” 伊恩对迪尼·兰泽尔多年后亲切的问话不太自在,这与他记忆中的父亲形象很有差距。 但他没有反驳迪尼·兰泽尔的亲近举动,依言打算跟过去。 离开前,他下意识回望在父子俩对话中许久没有出声的母亲一眼。 此时,爱狄亚身边已经站立一个俨然才成年不久的贵族年轻人。 他极其自然地环住母亲,似乎在说着哄她开心的俏皮话,爱狄亚渐渐小声笑起来,嗔怪地捏了捏他要为她捶肩的手掌。 ——迪迪·兰泽尔。 他年幼的兄弟。 原来时间的确已经过去许久,久到连他曾在襁褓中的弟弟,见过一面却总躲在母亲身后的弟弟,也已经长大成人。 伊恩不再去看身后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景,他回过头。 因此,也就没能看见身后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远去背影,随即对视一眼,笑容淡去不再出言的一幕。 * 伊恩本打算见过家人后,第二日或第三日便启程离开庄园,迪尼·兰泽尔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唱着颂歌的欢迎盛宴,将持续三日。 至少三日后,再商议离去之事。 父亲的热情与母亲的挽留,让伊恩变得犹豫起来,来自家人的温情,让他难以说出冷硬的拒绝,只好暂且搁置原本的计划。 “我会留下来的。”他妥协道。 然而,这里的土地,仿佛萦绕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接连两夜,很久没有失眠过的伊恩再度无眠。 他彻夜站在客房卧室紧闭的高窗前,透过未曾拉拢的一线缝隙注视着窗外的景象,窗外能看见大片连绵的郁金香花田廓影。 夜郁金香。 伊恩知道这种被铭刻在家族徽章上,具有魔力的奇异植株,它代表着蛇神授予忠实信徒的代行权柄,具有安抚食人魔物使之退避三舍的能力。 只有宣誓效忠于兰泽尔家族的人,才能得到家主的恩赐,迎回一支娇贵的“祝福之花”供在家中,庇佑小范围的安宁。 没有人知晓那些食人魔物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仿佛凭空而降,又凭空消失,当骑士与治安队匆匆赶到事故现场时,往往只能看见遭啃噬得一塌糊涂的残骸。 第一夜的宴会上,伊恩就曾在宾客们觥筹交错间听闻过好几个不幸的故事。 无论是绘声绘色渲染现场有多么凄惨的人,还是因魔物而露出惊恐神色的人,每每见到兰泽尔家族的成员靠近,尤其是看见伊恩时,他们立刻便住了嘴,换上一副谄媚的神情。 就好像他们已经不认得伊恩·兰泽尔是谁了似的,也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对待幼年时的他。 但伊恩没有忘记这些熟面孔。 面对这些人时,他总内心多疑地拉出一条警戒线,用冷淡微笑与沉默应对他们的打探消息,不透露自身情报一分一毫,更是直接无视他们借口回忆,对他变成如今黑发蓝眸标准人类模样的笑呵呵试探。 最后还是爱狄亚看见他们围在伊恩身边,宛如喋喋不休的苍蝇,觑出伊恩内心烦闷的她忙走过来出声解围。 伊恩略一点头,内心松口气,径直走出包围圈。 或许她背地里有交代什么。 第二夜的宴会,烦人的老家伙们不再围拢过来,让伊恩得以保持清静。 他终于可以安心待在偏僻角落里,独自品尝模样可爱的糕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他对面坐下。 “伊恩。”迪迪·兰泽尔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你知晓祝福之花的魔力正在削弱吗?” “你应该叫我哥哥。”伊恩放下咬了一口的兔耳丝绒蛋糕,轻咳一声,直起身恢复成严肃的模样,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位兄长。 他问:“我的确听父亲说过此事,但你来单独问我,是否另有用意?” 对伊恩前一句话,迪迪·兰泽尔装作没有听到,他挑了挑眉,狐疑道:“爸爸和妈妈都说你有办法,能够解决‘祝福之花’的问题。” 伊恩沉默片刻:“原来他们这两日遮遮掩掩,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宴会上莫名的暗流涌动,还有父母突如其来的热情,伊恩不是没有察觉异常,现在找到了理由,他反而奇异地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重。 原来是看重他的术士身份,以及所拥有的能力。 果然…… “可以,毕竟兰泽尔同样是我的姓氏,你们是我的家人。” 他猛吸一口气,压抑着说道。 “我可以试着出手研究夜郁金香上所附着的祝福之力出现异常削弱的原因,但事先有几点,你必须先回去和他们说明清楚。” 迪迪·兰泽尔瞳孔猛地紧缩,他盯住对面尚且出于思考中的伊恩,语气急促起来:“你说,等下我就去找爸妈商量,一定把你的意思告诉他们。” “第一,自由进入花田禁地的权限,旁人不能随意打扰;第二,近距离接触到大量研究标本以前,无法确保定能成功;第三,需要耗费大量时间、金钱以及特殊材料,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伊恩以尽可能精简的描述一口气说完。 “三点要求?” “如果以上能接受,我就留下来,直到找出一个结论。”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迪迪·兰泽尔的回音,伊恩重新从银盘里叉起红丝绒蛋糕,咬掉另外一只兔耳,声音含糊地问道:“有问题吗?” “……不。”迪迪·兰泽尔忽然笑了笑,“我会告诉父亲和母亲的。” “没有其他的事情了,请尽情享受为你而举办的夜晚欢宴吧,明夜如此热闹的难得宴会就要结束了。” 伊恩的思绪,中止于记忆里迪迪·兰泽尔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守卫森严的家族禁地,光可鉴人的卧室窗户玻璃上映出蓝眸犹疑的倒影。 紧接着,窗帘被紧紧合拢,将失眠,将热闹过后更显冷清的孤寂,锁在一个人的深夜里。 最后一夜。 热闹而繁华的庄园里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第43章 时光随过往埋葬3 “那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伊恩把晏明灼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脸庞因心神松动而透露出异样的脆弱。 即便他不说,凭借晏明灼的联想与观察能力,在通过画面直观了解到如此多的情报后,也能猜到那一夜发生过什么。 “客人是密斯利吗?” “最后一个客人,是密斯利所假扮的旅者。” 晏明灼与伊恩,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原来你也猜到了。”伊恩松开手,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多软弱。” “明明那么多的预兆就在眼前不断提醒着我,我却被一时的假象所迷惑,宁愿相信他们是真心对我。” 正在玩弄伊恩手指的晏明灼闻言停住,侧眸看来,淡声道:“事后的旁观者,嘴上随便说说要做出什么决定是很容易的,一旦深陷局中,最难脱身的恰恰也是这类人。”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现象。”伊恩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就像是在说我还会重蹈覆辙似的。” 晏明灼站起身,背对着伊恩走到窗口边,去关因风变大而发出吱呀声的窗户:“不是在说你。” 至于是在说谁,他没有继续解释清楚。 不过那无所谓了,伊恩没有在意话语中的些许小节,他垂下眼,喃喃接着没有说完的部分继续说了下去。 “……密斯利所假扮的旅者,在那个狂风暴雨之夜敲响了庄园大门。” “那夜有许多人来敬酒,柔和清亮的唱诗班和颂压过了屋外的雷鸣声,屋顶在水晶灯映射下变得过于耀眼,让人头晕目眩……” 窗户关上后,阁楼里变得愈发静谧,只能听得见低沉到恍若梦呓的说话声音。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寻常美酒很难让我醺醉,但宴会前迪迪带来的消息让我很高兴。” “等过了今夜,我就能够光明正大地留在父母身边,即使是为了研究禁地里的夜郁金香没有关系。” “我已经足够忍让,足够自欺欺人!” “可是啊——” “他们为什么非得背叛我的信任,把我逼上绝路!” “为什么!!” 蛇瞳里竖起的一线陡然放大,胃液一路灼烧着腔体。 咚! 随着一声巨响,被踹倒的另一张椅子倒在地上,伊恩侧过身,趴在扶手椅一侧上反胃地干呕两声,背肌绷紧如一道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陷入神经质地抽搐。 听到背后声响,晏明灼眉头一跳,冲过来揽住伊恩,拍着他的后背心,在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语气第一次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剧烈波动:“别去回想了!伊恩!!” 蛇瞳焦距涣散,额角的黑色鬓发已经被涔涔冷汗浸透,伊恩抵住软椅扶手,发出应激似的痛苦呻i吟。 他一只手紧紧攥住胸口,另一只手手指蜷曲,不停撕抓喉咙,像是濒死的黑豹咽喉被涌出的血沫堵住,从声带里迸出一声声拼命挣扎却无力回天的垂死嘶吼! ——男人完完全全陷入了那夜无法忘却的梦魇中,回到了他死去的那一刻。 “该死的!”眼前又开始模糊的晏明灼直起身,却一个趔趄,被迫屈膝跪地。 他咬住牙,在地上摸索。 摸到地上跌落的酒杯,晏明灼毫不犹豫反手砸在自己额头。 ——咔! 碎片混合着鲜血,从白皙脸庞落下。 计算好角度的撞击疼痛,让他从缓缓浮现的眼前画面中脱离一瞬。 “伊恩……” 晏明灼只来得及握紧一片碎酒杯起身,紧接着就因强制载入的画面,失去对视线与意识的控制,步伐摇晃,扑倒在身体颤抖不停的伊恩身上。 两个人施加的突然重量让扶手椅失去平衡,重重后仰翻倒在地! 啪嗒——! 狂风骤雨敲打着色彩鲜亮的琉璃瓦顶,丝毫不能影响宴会大厅内言笑晏晏、酒酣意浓的谈笑氛围。 兰泽尔家族的主人们坐在高椅之上,敬酒的客人们说着吉祥话,时不时出列来到他们面前,举杯共庆今日欢乐的晚宴。 旅人始终低头排在敬酒的人最后,直到所有人都敬完一两轮,他才缓步上前。 “暴雨之夜,感谢诸位的好心收留。” 戴着兜帽的不知名旅人垂着头,面对宴会主人行了个仪态标准的贵族礼:“为表诚意,请让我为尊贵的庄园主人们献上一壶从异国带来的美酒。” “请吧,客人,让我们期待一下你带来的礼物。”迪尼·兰泽尔威严地抬起手,向外一挥,此刻他的脸上也因饮酒过量变得赤红起来。 伊恩则半阖眼眸,拄肘抵住侧颌,掩住大半张脸,也掩住了他眼眶下的浓重阴影。 连续两夜未能入睡,加上酒精催发而昏昏欲眠,他连坐在身边的爱狄亚重重推他肩膀都未能察觉。 “我来倒酒。”迪迪·兰泽尔快步上前,与兜帽下受他邀请而来的术士对视一眼,相互确认过后,郑重地点点头。 “驱魔安民一事,拜托你了。”从术士手上接过从行囊里取出的特制铜壶一瞬,迪迪·兰泽尔低语,“事成之后,必有大量钱财为您送上。” “报酬是小事。”术士笑了笑,“使伎俩侵占了你们亲人身体的强大魔物,势在必除。” 两人对话过一句,迪迪·兰泽尔双手捧起铜酒壶,向高座那边走去,术士拉低兜帽,视线像刚才一般紧盯地面,紧随其后。 此刻其他人都极有默契地围成一个半包围圆圈围拢过来,颂歌停止了奏乐,佣人与奴仆纷纷有序离开大厅,离开时关上了宴会厅唯一的大门。 甘甜而鲜红的葡萄酒液,从铜壶中被倒入四个银杯。 父亲、母亲、弟弟相继一饮而尽。 只剩下最后一个盛满红色酒液的银杯,杯中液体在金色的光芒下轻轻摇晃,像是跃动的心脏。 术士闭上眼,用急促语调轻轻念着拗口晦涩的咒语,银杯中清透的酒液渐渐浑浊,随着一滴一滴鲜血在液体中忽然出现变成彻底的暗红色。 咒语念完的一瞬间,暗红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成原本的酒液颜色。 “小心,的确是个极其强大的魔物!”术士喘着气,捂住因反噬而短暂失明的一只眼,低低嘱咐他们,“同源之血,真灵之名——现在这个替代版的方案能否奏效,我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了。” “迪尼、迪迪……”爱狄亚有些不忍,她张口欲言,却被丈夫与幼子脸上兴奋的表情堵塞在咽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术士喝道,“一旦中了安眠术的魔物苏醒,在场所有人都要死!”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几分钟后。 伊恩在睡梦中也始终不安攒聚的眉峰动了动,慢慢睁开蓝色的眼睛。 面前的宴会一如寻常,似乎并没有因他小憩一会儿而发生什么变化。 “伊恩,我的长子,最后由我这个父亲来为你送上祝福,作为结束吧。”迪尼·兰泽尔温情脉脉地看向伊恩,“祝你往后安宁顺遂,希望你不要因过往那些不愉快,记恨我与你母亲,还有你的弟弟。无论如何,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父亲。”伊恩沉声唤了一句。 他望了一眼冲他微笑的母亲和弟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伊恩在此,将誓死守护兰泽尔家族。”他起身,单膝跪地,眼神灼灼注视着高座之后飘扬的夜郁金香旗帜抚胸起誓,“以我余生,铸就夜郁金香怒放之荣光!” “我……我的孩子。”爱狄亚泪如雨下地喊出了伊恩的全名。 她呜咽一声,手腕颤抖着端起迪尼·兰泽尔递给自己的银杯,抖出不少酒液泼洒在地毯,看得迪迪·兰泽尔极其揪心。 “我代表家族,为你补上最后一杯……错过的成年宴祝酒。”爱狄亚回望了丈夫与幼子一眼,闭上眼,将酒杯递给起身恰好低头错过视线交集的长子。 伊恩眉眼柔和下来,接过酒杯。 强烈的喜悦与酒精冲昏了他的头脑,以至于让多疑心造就的警报机制完全失灵。 他轻易喝下了这杯—— 由弟弟倒入酒杯,父亲给予祝福,母亲亲手所递,实际却掺入血亲心头之血的诅咒魔酒! 其他宾客见状涌上来,鼓起掌声,七嘴八舌热热闹闹说着庆祝的吉祥话。 方才涌动的杀机与恶意被仿佛消散无影,宴会厅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所有人,都对阴谋心知肚明。 但所有人,都在为此而欢欣鼓舞。 笑闹声直到那一刻—— 身材高挺的冷硬贵族青年突然抓住心脏,吐出一口暗色黑血。 被黑靴绑住的矫健长腿轰然跪倒在地,他发出因受伤而失控的暴躁嘶吼! 伊恩捂住脸。 从五指张开的缝隙里,射出来自暗灰蛇瞳暴怒至极的死亡视线! “为、咳咳、为什么——”血泪从蛇瞳里涌出,衬托得英俊的脸庞比恶鬼还要狰狞可怖,可他脸上的凄惨神情,又连地狱里的恶鬼都要为之动容。 “一个魔物,还要问人类为什么要杀你吗?”术士从其他人身后走出来,摘下兜帽,举起以早就布置好的攻击法阵构筑的咒法之剑,以缠绕光辉与咒纹的纯法之刃对准他眼中的敌人。 “你杀了我的好友,伊恩。”术士冷声说,“旅途中,你夺走了他的人生,他的身份,他的家人,为的就是混入人群中,好日后大开杀戒不是吗?” “像你这样灵智高到能和人类无异的魔物,我还是第一次见,希望,也将是最后一次!” 伊恩放下捂住脸的手,死死盯住手持咒剑的家伙。 他认出了术士的身份—— “密斯利,哈哈哈哈——他们是这么和你说的吗?”伊恩扯动溢出猩红的唇角,忽然觉得太过可笑。 的确,密斯利只见过施用术法后的他,没见过他的蛇瞳。 可他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只因为一双眼睛,就听信一面之词,对他下了死刑判决书?! 伊恩眨了眨眼,习惯性把因情绪而快要失控的力量再度压下,即使唇角再度溢出大量鲜血,也不管不顾。 他只是一个不被信任的怪物。 没有人会在意他是否受伤。 也没有人会低下头来,倾听他真正想要说的话。 就连曾经以为会一直保护他的母亲,内心深处也充溢着无法言说的害怕。 她爱着黑发蓝眼的幼子,那才是她与丈夫值得骄傲的爱情结晶。 而不是一个可能会失控的灾厄怪物。 “你们无法阻止我归来。”虚弱至极的伊恩强撑挺直脊背,面对密斯利用咒法企图捅穿他心脏的剑刃也不闪不避。 “我诅咒你们,诅咒这片领土上的一切。”他阴沉沉地发出预告,“兰泽尔家族是属于我的财富,就像誓言中所说,哈哈、哈哈哈,我将誓死守护它的光辉。” “想要兰泽尔家族是吗,亲眼好好看着吧,接下来我是怎么毁掉你们所在意的一切!” 被刺穿心脏的他发出一阵低哑狂笑,随后死死盯住面前所有人,满是血迹的宽大手掌按住剑柄,一点、一点与密斯利僵持,把插入心脏的咒法之剑拔了出来! 在所有人的沉默与不相信中,痛苦萦身的伊恩死在了一个奏响欢宴的雨夜里。 作为人类的他,自此彻彻底底死掉了。 * 在他死后七天,兰泽尔家族领地的天空化为永夜。 愤怒地诅咒着一切的复仇亡灵,由此归来屠戮了曾参与过谋害晚宴的所有人,曾经繁华热闹的夜郁金香庄园就此衰败。 伊恩·兰泽尔自此化身为传说里的不死领主,享有本该属于他的财富,然而他也被临死前的术士密斯利所诅咒,从此无法踏出庄园外一步。 夜郁金香庄园自此成了一个囚笼,进得去,出不来。 第44章 无声发酵,滋长 攥住酒杯碎片的手掌动了动,银眸倏地睁开。 晏明灼从地上爬起来。 他低头,抓住深深插i入左手掌心的碎片,面无表情直接拔i出来扔在地上。 把手掌用力划拉开一道大口子的碎片当啷跌落在地,本已出现凝血效应的伤口再次崩裂,从里涌出大量血液,浸湿了左手腕上每日更换的缠绕绷带。 手是人类身体中最灵巧的部位,联结着大量精密敏感的神经,只看着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都能想象到受伤者所遭受的痛楚。 然而从头至尾晏明灼都没发出一声痛哼,一瞬间痛急了也只皱起眉头。 从【随身行囊(小)】里,取出先前因救治女异客叶子甜甜而放在大衣口袋里的细长尖剪、医用绷带和止血药粉,在伤口撒上药粉,晏明灼咬住绷带一端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 在没有加载“笑面医生·安森”人设的情况下,晏明灼的急救包扎只能说在普通范围之内比较纯熟,做不到先前那样处理得面面俱到,快而精准。 好在晏明灼很能忍痛,伤口又相较常人愈合得很快,甚至不会留下疤痕。 扮演“安森”时展露出的精湛急救医术,最初是在他自己身上练出来的。 处理好伤口,确定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机,晏明灼吐出一口气,俯身去查看倒在地上的伊恩情况。 倒在地上的男人肉眼可见狼狈极了。 明明是那么强大随手就能捏死人类的存在,此刻却仿佛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童,弓起腰背蜷缩成一团,眉头不时轻轻抽动,眼皮下的眼珠在滚动,怎么也醒不过来。 晏明灼见伊恩的呼吸状态已经稳定下来,移开视线,顺手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连同其他地上的杂物推在一边。 如果他的手没有受伤,或许他会选择把伊恩抱回床上让人好好休息。 但现在…… 晏明灼在伊恩身边坐下,侧眸凝视了片刻他脖颈上的指甲抓痕,也毫不讲究地卧地躺了下来,身体斜斜面朝伊恩,侧卧在柔软的羊毛地毯。 没有包扎的那只手,手指微屈,轻轻抚摸过苍白肌肤上浮现出的鲜明痕印。 “不要受伤。”晏明灼闭上眼,俊美的脸蛋低下蹭近伊恩心跳格外缓慢的心口,紧紧贴住。 他像是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依恋地汲取着从伊恩身上传来的气息,重复喃喃道:“不值得难过。” 沉溺在噩梦中的伊恩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嘱托,他的眉宇渐渐平缓,睡梦中的防御姿势,也因怀中凑过来的熟悉触感而卸下防备,变为带有某种充满占有欲的强势,习惯性将人揽过臂膀。 晏明灼抬起小臂,搂住伊恩柔韧的腰肢,同样屈膝而眠。 他们以某种奇妙的姿势,面对面依偎着彼此,在无声而似乎蕴含许多未尽之言的非言语交流里,嵌合成了一个不那么规整的“圆”。 却又那么融洽,和谐,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为了遇见对方而存在。 * 【叮!隐藏任务“颜色恐惧症的由来”成功结束!】 【叮!隐藏任务“夜郁金香庄园的破败缘由”成功结束!】 【请牢记在回忆中曾见过的细节,魔鬼就隐藏在细节之中——】 接二连三的神秘提示音,将浅眠的晏明灼从睡梦中吵醒。 他现在其实不太想搭理所谓的任务。 接连完成两个隐藏任务,或许有潜在影响,但没有给出明确的奖励,反而带来了另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恶果。 意识会因不分时机场合强制载入的画面而失控,连疼痛也不能彻底将他从沉浸式的回忆中剥除。 除了这个原因以外。 还有,伊恩。 听完了两个人性阴暗面在其中错综复杂出现的故事,晏明灼发觉自己提不起心力和寻常一样去打开笔记本,以旁观者的中立视角,提笔将具有感染力的故事素材记录下来。 就像是他在记录奈娜尔的故事时,所做的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更直观地看见了故事中的某些细节与人性中的幽微角落,又或许是他太过于渴望感受到那些强烈而震撼人心的情绪流露,晏明灼的第一反应不是客观理智地去剖析导致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的因素。 而是—— 愤怒。 并且是出奇的愤怒。 他感受到了伊恩临死前内心近乎崩溃的仇恨与怨念—— 以前晏明灼在扮演其他人设时并不是没有遇见过可悲的复仇者,又或者是整天沉溺于痛苦过往中的仇恨者。 从理智上他能明白对方执着仇恨并且无法放下的理由,但在情感上,他不能理解。 无论多么痛苦的控诉,包含血泪与含辛茹苦,落在纸面上,也不过几行轻飘飘的白纸黑字,就此记录一生。 翻过一篇不就好了吗? 那些回忆中带来伤害的细节,呈现在一次次的翻来覆去的讲述中,不感觉累吗? 明明已经因为不断的回忆而带来二次伤害和痛苦,明明从生理和心理都感到疲惫不堪,为什么要去为难自己,无法解脱呢? 情感对于扮演熟练到近乎成为本能的晏明灼而言,几乎是一个想要切断就能随时切断的东西。 他的确能模仿出各式各样的情绪。 纵然他的表演在外人看来有多么惟妙惟肖,再高明的骗术也无法骗过本人,无法骗过晏明灼内心深处的情感麻木与空虚荒芜。 但是——但是,这一次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与伊恩的情感联系在了一起。 这让他迟钝地做出了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古怪举动,或许那举动该叫安慰。 晏明灼式的独特安慰。 请体谅一下难得笨手拙脚的他吧。 对晏明灼来说,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做一件什么事情,或者想要拥有一件什么东西,光是要找到这个令他产生渴望的目标就已经是件难事了。 为什么—— 伊恩充满不解的声嘶力竭质问犹回荡在耳边。 ……对啊,为什么呢? 迪迪·兰泽尔对财富与权势的欲i望写在眼中,爱狄亚本就深藏于内心的犹疑因伦娜之死而彻底激发,迪尼·兰泽尔重视家族稳定与维系统治胜过一切,密斯利为了保护民众前来驱魔,其他能被邀请来到宴会的客人们,显然早已暗中得知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与理由。 然而在突兀闯进的强大搅局者面前,弱小的人类结成了同盟,同仇敌忾去对付他们心目中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 仿佛只要杀掉他们所认定的那个家伙,由食人魔物所带来的一切苦难与噩梦霎时间便会烟消云散。 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如此坚定地认为伊恩便是那个源头呢? 在伊恩降生之前,魔物的凶名早已记在历史中。 如果没有出现那场恶宴,伊恩应该按照计划离开故土,前往世界的其他角落游历去了才对。 现在晏明灼手里已经零零散散握住了许多张拼图,但还不够,还缺乏最关键的那几块。 晏明灼想到了那个被女异客留在花田,又被他悄悄藏起来的东西。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了习惯性地分析和推测—— “伊恩。”晏明灼轻轻叹了口气,抹去脑海中的思绪,他念着伊恩的名字,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话语里仿佛海洋般的温柔包容,“睡吧,今晚会有个好梦。” 伊恩无意识地“嗯唔”一声,手脚软绵绵地缠过来,黏住了就不肯再松手。 第45章 搞事!搞事!- 1 等到伊恩醒过来的时候,他先是因眼前放大的容貌而呼吸一窒,刚想悄悄靠拢得更近一些,紧接着就嗅到了已经散去许多的浅淡血腥之气。 伊恩眼神一紧,一个滚身从地上起来。 晏明灼额角上有伤,手掌上的绷带渗出血痕,身边的地毯上还有点点暗渍…… 几乎眨眼间他便发觉了晏明灼身上的不对劲。 明知晏明灼没有生命危险,伊恩还是慌了手脚,脸色惨白得仿佛失去了生命力,回到了浑浑噩噩的时刻。 他想要俯身拦腰抱起晏明灼,手触碰到腰腹前却倏地收回,脚步烦躁地在原地踱走,忽然忙忙惶惶想到什么,转身要去取治疗药剂。 惯来浅眠的晏明灼被动静惊醒,他打了个哈欠,一个骨碌盘腿坐起,难得带点朦胧的鼻音:“要吃晚饭了吗?” 太过日常气息的随意问话,让伊恩原本飘荡不安的思绪瞬间安分下来。 他转过身,硬生生在距离晏明灼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窘迫而生硬地回道:“我让奴仆去准备晚餐。” “好啊。”晏明灼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饿,但他看伊恩侧过脸一直盯住翻倒的早茶,以为他在可惜没吃完的早点,“我去卧室收拾一下自己。” 他现在就和地上散落的物件一样,衣着凌乱,连鬓发都翘起。 伊恩低头嗯了一声,匆匆忙忙离开了晏明灼的视野,火急火燎得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逐。 晏明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在思考他沉睡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令伊恩不对劲。 “咚咚。”恭敬的敲门声。 鬼仆送来治疗药剂打断了他的思绪。 晏明灼拧开药剂瓶,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融化成暖洋洋的热流浸润五脏六腑,继而是四肢脉络。 比女异客曾送给他的超自然物品,他喝下的药剂品质要高级得多,几乎是瞬间就令疼痛消弭多半,掌心绷带也不再继续泅出血迹。 低头瞧了眼手掌,晏明灼闪过一丝灵感。 ——难道,是因为他的伤? 晏明灼的猜想很快在接下来与伊恩的相处中得到证实,哪怕他无奈地解释他的伤与伊恩的失控无关,伊恩表面不反驳,行动上却依旧体现出耿耿于怀,想要亲近晏明灼,又不敢实际靠得太近。 伊恩对自己害得晏明灼受伤的行为很恼怒,他把后怕与自责的怒气一部分冲向自己,一部分倾泻在在领地内存在感越来越高,企图从他身边夺走晏明灼的“入侵者”身上。 这是他思考良久决定选择的应对方式。 他会耐心等待晏明灼的回答,与此同时,他会不惜一切斩断晏明灼离开的路—— 只要把那些碍事的烦人家伙全都干掉…… 他有极限,那些死而复生的异客们,同样有极限! 新仇加旧恨,伊恩的攻击性越发凌厉! 然而,尽管身为守关Boss的他无人可挡,随着异客人数和等级都到达一定高度,内部又隐隐抱团起来有联合的趋势,他身上留下的伤开始增多。 每回伊恩喝下药剂,等伤口愈合得差不多才回到古堡,但这瞒不过晏明灼的观察力。 奈娜尔也充当了他的眼线,帮他暗中关注伊恩战斗时的情形。 也许女异客当初说的话有几分不错,连同伊恩在内的所有副本生物都对异客天然抱有极强攻击性。 不仅体现在见面就开打,更体现在你死我活、几乎没有和平交流可言的关系上。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见暂时无法劝服陷入执拗的伊恩,晏明灼深感迫切,他决定在另一方身上寻找突破口。 趁伊恩外出不在古堡,晏明灼来到瞭望口,拿出一个瓷风铃,站在古堡的最高处,轻轻摇动。 叮铃,叮铃—— 清脆而空灵的声音在半空传出很远很远,却除去持有人外无人能够听见。 无声的力量开始从风铃声中传出波动,跨越空间的距离,与玩家聚集地中某个帐篷里悬挂的瓷风铃形成共鸣。 “七七,是【密语风铃】被触发了!”叶子甜甜从被安森追杀的噩梦中陡然惊醒,她擦了下嘴边流下的口水,把手边摊开的小说合拢抱在胸前,戴上眼镜,快步走出帐篷去找她的好友果味七。 刚巧果味七与快乐刀男一前一后撩起帐篷布,低头进来,与叶子甜甜打了个照面。 “晏明灼联络你了?”果味七问。 “是他的声音。我死前亲眼所见他对我比了个眼神,他看见了我,也看懂了我的口型。”叶子甜甜十分振奋,“好耶!等救晏明灼出副本,我一定要央求他同意接受我的专栏访谈。” “叶子,你21级要转职的职业,不是隐藏职业《王城周刊》编辑吗?”果味七注意力被牵扯过去,乐道,“什么时候打算当小报专栏记者了?” 《人设ol》游戏设定,20级之前可以做前置任务开启职业传承,21级才正式开放丰富多彩的多元职业体系,成功做完前置考核任务的玩家可以选择转职,开启更加有趣的个性化职业生涯。 这也是玩家们为什么因为卡关急疯了的原因之一。 20级主线奇遇副本过不去,所有人等级上限就卡在这里,那么多未开放的内容就摆在眼前,看得见摸不着,可不恼火! “不不,游戏男主角很重要,转职也很重要!”叶子甜甜想起还被她抱在怀里的小说,赶紧珍惜地收进包裹里,嘀咕道,“我还要找银色五芒星老师要签名呢!” 果味七不太理解好友为什么能成为一个游戏npc的狂热书迷,不过现实中叶子甜甜就是个沉迷书籍世界的文艺少女,一上头起来就自顾自滔滔不绝,她倒也见怪不怪了。 转回被闲聊打断的正题,果味七与快乐刀男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叶子,你用【密语风铃】告诉晏明灼,迪迪·兰泽尔——就是那个从古堡里逃出来的npc,和他有话要说。” “可是独眼……”叶子甜甜很是担心,“那个黑发蓝眼的npc和独眼混到了一起,不肯同我们通气,因为他的出现,现在不只是独眼那边收买的玩家,就连我们组织起来的散户也愿意听独眼指挥打Boss战,万一他们又想用晏明灼当诱饵引出黑公爵怎么办!” 晏明灼救过她,叶子甜甜不乐意听独眼的使唤。 别说是她,爱打抱不平唱反调的刺头果味七,与同独眼团队有过龃龉又记仇的快乐刀男,谁对独眼的霸道作风也看不惯。 “走一步看一步。”性格急躁的果味七哑了火,反倒是快乐刀男提议,“联络道具在我们手上,他们想做什么都不可能越过我们和晏明灼联系,先拿到迪迪·兰泽尔与晏明灼交谈时可能透露的重要信息再说。” “反倒是副本这,不能再拖下去了,通关才是第一位,玩家心态都要爆炸了,万一冒失走到强攻古堡的这一步,对营救晏明灼反而有害!至于如何不让独眼拿首通,可以再细细谋划。” “可以可以!先行动!”最讨厌纠结的果味七果断一锤定音。 三人定下主意,又商议了一番,带着自己的任务各自散去。 叮铃,叮铃—— 晏明灼听见了同步传回到风铃里的讯息,那头说话的人不再是女异客,而是嘶哑怪异仿佛砂纸相互摩挲的男音。 “晏明灼?”那头应该有人在旁听,迪迪·兰泽尔的措辞克制而谨慎。 晏明灼沉默片刻:“是他们让你和我对话吗?” “不,这是出自我,以及我们共同的意愿。”迪迪·兰泽尔暗示。 三言两语交锋间,晏明灼很快判断出目前迪迪·兰泽尔与异客们之间的关系。 他在异客中占据了相当高的话语权,极有可能动摇局势。 晏明灼的态度变得慎重起来,他想了想,改变了原先中止对话的主意,抢先发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要说什么,取决于你现在知晓到了哪一步。”迪迪·兰泽尔听出他的动摇,笑着坐下,示意一旁的独眼与果味七稍安勿躁。 “你知道魔王投影的存在,以及让他继续成长下去的后果吧?” “被魔王投影附身的怪物,他所汲取的恐惧力量一旦积攒到足以冲破界限的地步,不仅是夜郁金香庄园,连夜之国也会灭亡!” “在那之前,要破解诅咒——你想说的只有这个?”晏明灼对早就了解到的信息不为所动。 “破解诅咒,对我来说的确重要。” 他冷淡道:“但我不信任你。” “那么你就相信那个怪物吗?!”迪迪·兰泽尔意识到伊恩对晏明灼说了些什么,上次在小书房时晏明灼对待他还不是如此直白抗拒的态度。 更值得玩味的是—— 晏明灼居然能够欺骗了那个怪物以后,还能从陷入暴怒的他手中完好无缺地活下来。 “谁知道呢。”晏明灼给出了一个暧昧的回答,“除非你能给出更有说服力的新鲜消息。” 不一般的关系啊……很可惜,信任,往往是最脆弱的东西。 这点在过往时光的验证中,屡试不爽。 迪迪·兰泽尔脸色变得阴沉,随即又缓缓笑了。 “好,你想知道什么?” 在晏明灼看不见的地方,惨白手指抵住座椅,狠狠掰断一块!- 2 独眼与果味七无法听见那头晏明灼的话,但能从迪迪·兰泽尔的话与态度中推测出他与晏明灼的交流并不顺利。 身为游戏男主角,晏明灼的侧面态度无疑在他们心中种下了揣测的种子。 【独眼】对这个自称是真正的夜郁金香公爵的npc,你怎么看? 【果味七】你看不出来?他显然有所隐瞒,说的话也是真假掺杂,性格不老实。 【独眼】的确。不过没关系,为了首杀通关,我能让他的话变成事实。 【果味七】呵呵。 果味七冷笑着冲独眼比了个中指,抱肘不再搭理临时团队频道。 果味七聚集起来的小部分玩家,以及独眼为首的大多数玩家,他们之间所签订的是一种效力比较脆弱的临时团队契约,即使通关也不会算作正式的通关团队,要撕毁起来更是容易得多。 如果不是果味七及时拿出了珍贵的优秀品质道具【密语风铃】,在卷土重来的独眼一行人打算从快乐刀男手中抢走迪迪·兰泽尔时,他们已经爆发了一场小规模混战PVP。 那头玩家小群体心思各异。 这厢,晏明灼与迪迪·兰泽尔的对话也逐渐逼近他想得知的核心。 “当初为什么要隐瞒,伊恩答应研究夜郁金香力量削弱缘由的事情?”晏明灼注视着窗外的花田,一如当初回忆中,伊恩寂寞地注视着窗外连绵的廓影。 他很难体会伊恩当初报以怎样的心情,为了一句话而修改自己的人生计划。 结果还落得遭“好友”亲手剑刃穿心的下场。 “啊,他竟然连这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愿意告诉你。”迪迪·兰泽尔冷笑,“看来我不必多费口舌再讲一遍前情提要。” “理由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么?他是被蛇神大人所厌弃的怪物,我岂能容忍他进入我兰泽尔家族的禁地!” “你好像忽略了一件事。”晏明灼打断迪迪·兰泽尔自成一套逻辑的傲慢,指出他逻辑里的疏漏,“蛇瞳,不该是蛇神的标志?” “既然兰泽尔家族是蛇神最为忠实的信徒,见到蛇瞳之子的降生,不该欣喜若狂奉为神明的恩宠?” “你们倒行逆施,把伊恩当做怪物,放任谣言在领地肆虐,就不惧怕蛇神因此震怒,降罪于家族?!” 接连几个致命问题,连身为局外人的晏明灼都能想到,与蛇神息息相关的兰泽尔家族不可能忽略自己的立身之基。 “伊恩降生之前,食人魔物就一直存在,只是被压制,对吧?夜郁金香的力量削弱绝非一时之功,它的削弱究竟是因为你们对伊恩的放逐,还是因为惩罚你们没有杀死伊恩,这还是两说!” “够了!”哑口无言的迪迪·兰泽尔猛然爆发,“你根本不了解,一知半解的旁观者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指点点!” “你见过那副本该挂在密室里,却被他毁掉的油画吗?” “画里记载着他最大的秘密——所以,他要毁灭证据,他要湮灭自己不堪的出生。” “三百年前,如果不是夜郁金香的力量安抚住了那个寄生在母体内的怪物,我的母亲就会活生生死于难产!” “油画里所记载的,正是一个在夜郁金香花田里降生,可怖的蛇瞳婴儿!” “夜郁金香的力量,只对魔物有用,如果他不是怪物,为什么会被压制?” 迪迪·兰泽尔对晏明灼的沉默感到满意,他忽然有种胜利的快感。 这种冲动,令他失去了平常心,不再顾忌一旁的异客,说出了更多曾经的内情。 “伦娜姨妈当初就警告过我的母亲,不要生下这个孩子,但我母亲舍不得,执意不听,结果难产。” “怪物出生以后,她又留下了预言,说在夜郁金香花田中降生的长子,是将带来灾厄的孩子,他操控死亡的力量,要求把他杀死,但是母亲依旧不肯。” “结果便是如此……我的母亲,为她愚蠢的、被怪物迷惑的善心付出了惨痛代价,承担后果的包括我们所有人,还有本该由我继承的家族!” 迪迪·兰泽尔不管一旁因信息量过大而惊诧不已的独眼、果味七,愤怒至极地跳起,一脚踢翻桌椅。 “在怪物降生以前……领地平静了许多年,总体还是安稳的,蛇神大人亦很久没有在祭祀仪式上降下神示。” “在那个怪物出现以后,一切才慢慢有了变化。” “我的父母,我自己,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死在他手里,变成了古堡里浑浑噩噩的奴仆,连灵魂也被人捏住不得自由。” “我请来驱魔的术士,化为了水泥铸就的忏悔雕塑,守卫着无边无际的郁金香花田,花田下埋着无数贪婪者的尸体……” “荆棘将庄园包裹起来,剩下的平民和奴隶逃亡殆尽,顺应了中央王城谋划已久的诡计,另外建立起了夜之国,几乎无人敢再踏入领地界碑范围内。” “那些该死企图窃取我兰泽尔家族财富的小偷,的确死得活该,但伊恩·兰泽尔他才是最大的僭越者,窃取了我的爵位,毁灭了兰泽尔家族的荣光与未来!” “你告诉我,这是神明的恩宠吗?!”迪迪·兰泽尔嘶吼。 【密语风铃】那头没有回应。 遭受冷遇的反应让迪迪·兰泽尔产生了被人无视的耻辱感,他厌倦了唱一个人的独角戏。 不着痕迹瞟到旁边的异客,他继续说道:“好,就算你还是不相信我,退一万步说,认为他受蛇神大人所宠爱,甚至这个怪物本身就代表着神明的某种意志。” “那么,就更加印证我当初对你所说的话了——蛇神的诅咒,才是根源。” “只有杀了伊恩·兰泽尔,才能结束笼罩夜郁金香庄园的永夜!” 他一反先前对蛇神趋之若鹜的狂热迷信,开始冷笑着抨击蛇神背信弃义,早有预谋,玩弄人心。 说什么签订契约庇护信徒,庇护兰泽尔家族,其实只是想把他们当储备粮养肥了再杀,魔物说不定从一开始也是蛇神派来的。 把他们困在这里,根本就是想看一场眷属与信徒自相残杀的好戏。 只有分出一方你死我活—— 这场为神明所上演操纵的戏剧,才能步入终局。 无论伊恩是被蛇神所厌弃,还是为其所眷属,他都是造成庄园诅咒的根源。 杀了他,是逃离诅咒唯一的途径。 叮铃…… 迪迪·兰泽尔的蛊惑话语有几分听进晏明灼的耳中,除却他自己无人知晓,但旁听的独眼与果味七,却听得极其认真。 “要设下如何围猎怪物的杀局,晏明灼阁下,你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迪迪·兰泽尔与独眼对视一眼,低下头摇晃瓷风铃:“我等你想通了,再一次来找我。” 终于,从那头传来了回应。 “我知道了。” 说完,晏明灼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他站在瞭望口,凝视着颜色相较之前要浅淡几分的夜空,高处的猎猎夕风窜入衣袖,鼓起不断膨胀的心绪。 【痴汉人设4:你对进展不前、如一滩死水般的平静生活开始厌倦,让绝望的爱意,在充斥背叛与欺骗的计划中为之起舞,重燃热情,点燃最初令你为之痴迷追逐的危险战栗吧!】 第46章 信任or背叛(修) 七日之约到了。 抛却了生来姓名的花农跪趴下身,正在用墩布清洗低头垂目的巨大水泥雕塑。 窸窸窣窣—— 听见身后动静,她停下动作,把清洁工具扔在花土上,随即提起裙摆跳下来,魂体飘落在打开土壤瓶的晏明灼面前。 “你来了。”说着,花农在层叠裙摆里摸出一筒羊皮纸卷,递给晏明灼,“按照约定,我从记忆里整理出了香水的古老配方与香料的秘密产地,作为感谢赠予你。” “谢谢。”晏明灼说,“我不会将它交给卢比家族。” 贵妇人鬼魂咧开一个笑容,比先前要更柔和:“谢谢你的体谅,人类。” 尽管先前说任由晏明灼处理,倘若晏明灼要交给她的后人去换取财富或是其他什么,她无能为力,但能得到一个确切的承诺,总归要令她宽慰许多。 说来很是好笑。 生前她因亲手弑父而多疑防备,再也不敢信任他人,死后却阴差阳错重新感受到了“付出相信”这一举动本身所承载的力量。 那份微缈的慰藉感,让她日夜为悔恨噬咬无法解脱的沉重心口稍稍轻松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堰塞。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这张羊皮纸吧。”花农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胸口,移开注意力,主动向晏明灼提起,“我还有什么事,能够帮上你?” 晏明灼对她如今好说话的友善态度已经颇为适应。 他猜测奈娜尔态度的转变,与当初在地牢里完成的隐藏任务有关,或许这就是隐藏任务的带来的奖励—— 不会由神秘音直接给出,但会从一些潜在变量中体现出来。 如果当初没有发现无头骷髅那条线索,无法获得奈娜尔鬼魂的帮助,他在庄园里的处境想必远比现在要艰难。 “我知道了一些事,这些事印证了许多我的猜测,但也带来了新的疑问。”晏明灼说,“我需要进一步捋清思路,好接下来确定……我要如何在十字路口前,根据客观情况做出合适的选择。” “公爵大人听了这话,会伤心吧。”花农摇摇头,“我以为你们正处于热恋中,对恋人而言,这样理性的考量未免太过冷酷了。” 晏明灼闻言一愣,他有些困惑地抿住干涩唇瓣,手举起,又放下,指尖没有拂过胸前吊坠,而是认真地,慢慢地问出他的疑惑:“但是,分析情况对于解决问题来说,不是必要的手段吗?只有拥有足够多的信息,才能有针对性地制定出最合适的方案。” “比如像你先前所说过的话,这座雕塑,附带上了术士密斯利的力量——这个推论是错误的。”晏明灼瞧了眼还放在巨大雕塑脚趾头上的水桶,“这座雕塑就是密斯利本人,而且,他还保存了意识没有死去。” 花农惊吓得抚住胸口连连咳嗽:“什么?是主人把他变成这幅模样的吗!” 她顺着晏明灼的视线扭过头看见水桶,赶紧闪身过去把清洁工具拿下来连同墩布一起扔到远处,接着恭敬地拜了三拜。 “……我还没说完,虽然他没死去,但是他的意识随身躯一同凝固在了水泥里,只有伊恩才能将他唤醒。”晏明灼慢悠悠接上未尽的话。 也就是说,假设通过密斯利破解诅咒的这条路,无论是想唤醒他,还是要暴力毁坏掉雕塑,同样绕不开伊恩的存在。 但伊恩不想唤醒密斯利。 他固执地要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背叛者囚禁在忏悔雕塑中,折磨对方作为报复。 被大喘气吓得要命的花农闻言总算冷静下来,站起身,幽幽道:“你说得没错,如果早知道这个消息,我不会选择把水桶放在他的脚趾头上。” “不过,我要告诉你的重点不是这个。”她想了想,用自己当例子,“你还记得在地牢里,我的父亲曾说过的那些话吗?” “他说他不恨我,他说,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 晏明灼自然记得,不仅因为他的记忆力格外优越,他还把旁观到的“故事”记在了笔记本里。 为了追逐野心而抛弃曾经看似无用的东西,到头来却又为了那些被抛弃的东西而真心实意悔恨不已,这便是人性的不可捉摸所在。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为何我会落到如此地步,渐渐地,想明白了一些。” 花农苦笑了一下,眼里郁结着浓到无法化解的情绪:“得到与付出,从来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出选择的权衡天平。" “从外界可以接收到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作为砝码,一时在天平这端加重,一时又在天平那端落下,要怎样做,才能做出即使重新来过也不会后悔的选择?” “即使……重新来过也不会后悔的选择。”晏明灼喃喃着重复,“要怎样,才能做到这样的义无反顾?” 风吹起他的鬓发,露出浸润在迷惘中的纯净眉眼,无喜亦无怒,没有阴暗揣测,亦不存红尘杂念,只有如赤子般充满了好奇的探知欲。 第一次见到晏明灼如此面目的花农十分讶异,世上竟还会存在这样奇特的人。 干净得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像是异种。 她忽然明了几分黑公爵会被一个人类所吸引心神的理由。 悬挂于顶,不染尘埃的皎皎明月,没有人能够抗拒让它坠落人间,亲手涂抹上绚烂色彩的诱惑。 “去问问你的心吧。”花农说,“没有人能够告诉你答案,除了自己。” “当你的心第一时间告诉你,你想要那么做时,无论其他的选项多么富有诱惑力,排除掉那些让你犹豫的障眼法,剩下来的答案,就是唯一的、无论如何也要达成的目标。” “这是我的经历,告诉我的惨痛教训,只有知道对自己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才不会陷入理性与欲望联手设下的陷阱……否则再怎么机关算尽,也只是朝反方向越走越远,直到走到再也无法回头的境地,只能继续一错再错。” “听起来,你找到自己的答案了,是吗?”晏明灼笑了笑。 贵妇人鬼魂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说:“我的父亲,他的灵魂彻底消散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爱你,我的女儿。” 她潸然泪下,风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 “我似乎找到你为何无法往生,依旧停留在庄园里的理由了。”晏明灼默默等花农平复心情,忽然说道。 “我知道,是因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这是我理应获得的惩罚。我无法想象,当年被关在地牢里的父亲被欺骗、被背叛,最终思念我而死去时有多么绝望!” “是也不是。”晏明灼摇摇头,“曾经困住你的枷锁,是你父亲,但是现在……”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即使说出口也不再有意义,花农的执念已经随着无头骷髅的灵魂逝去而成了一个死结,再也没有消解的余地。 或许时光会冲淡一切。 或许——连时间也无法战胜来自人心的执念。 * 感谢奈娜尔的帮助并告别后,偷偷溜出来的晏明灼没有立即返回古堡,他沿着小道向夜林与花田中间夹住的某块僻静角落而去。 摇动瓷风铃后,很快有等候已久的异客从附近窜出来,前来接应他。 附近的死灵生物已经被他们清了场,既是保护,也是威慑,至少在晏明灼眼中,他对这群“不死者”的威胁程度再次提高了预警。 前来与他私下会面的人,除去迪迪·兰泽尔外还有两个异客,一个是他曾见过一面的独眼,另一个是名红发女孩。 “你好,晏明灼阁下,我是果味七。”果味七十分热情地双手握住他的右手使劲摇晃,“我是叶子甜甜的好友。” 晏明灼对异客们稀奇古怪的名字依旧有些不习惯,但副本里从奈娜尔到迪迪·兰泽尔,甚至包括副本以外他本来的世界,似乎除了他以外没人对此提出过异议。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晏明灼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来,“还有你们。” 他转向三人:“时间紧迫,长话短说解释一下你们的计划吧。” “咳咳,那我先来牵头好了。”独眼咳嗽一声,表明自己的态度,“首先,要破除萦绕于夜郁金香庄园的诅咒,而黑公爵是诅咒的核心,这点是我们大家得出的共识,没有人有异议吧?” 迪迪·兰泽尔与果味七接连点头,最后是晏明灼。 “很好,拥有共同的目标是一个好的开头。”他们几人的态度让独眼很舒服,仿佛又回到了发号施令的模式。 “目前为止,统计了一下大家的意愿和合适时间,我们这边能用得上的固定人手有五十到七十人左右,但对于要□□公爵而言,这点人手还是太少,黑公爵能够召唤的死灵生物太多,往往还没到他跟前,我们人就死了一多半了。不过人太多也没用。” 碍于有两个在他们眼中的游戏土著在,独眼的用词尽量让Npc能够听懂。 “我们的灵魂捏在那个怪物手里,只要他还活着就还能源源不断复活,再加上他那恐怖的死亡之力……"迪迪·兰泽尔接过话头,咽了咽口水。 他被镰刀割开过的喉咙,至今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痛苦:“靠蛮力,是不可能战胜怪物的!” “你们的意思是,只能智取。”果味七挑了挑眉,呛声道,“连近身也难得,如何智取?别和我说就靠晏明灼一个人!” 她转向独眼,警告他:“你别忘了那个隐藏任务!晏明灼的安危,关系到很多人,我不会让你乱来。” 独眼眯起眼:“有时候冒适当风险是必要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果味七小姐。你难道不想把晏明灼救出去吗?” 身为争论焦点的晏明灼不发一言,观察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互动背后所体现出来的情报。 尽管果味七介绍是叶子甜甜的好友,他对信誓旦旦要找人来救他的女异客印象也不算坏,依旧不能排除果味七与独眼的矛盾是故意演出来给他看的可能性。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人类的计策总是那么狡猾多端。 “别吵了。”迪迪·兰泽尔不耐地扔下三个字。 他没想到晏明灼在异客们中竟然拥有特殊地位,看样子地位还很不一般,对能否说动晏明灼倒向他们这一边,他又多了几分把握。 一边是行事作风残暴血腥,整日行走在黑夜中的怪物,一边是心心念念要救他出去的人类联盟,要如何选择,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反正只要能够报仇,报复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伊恩·兰泽尔,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简简单单杀掉怎么可以呢? 他要让怪物死去之前,再体会一次被折磨的刻骨痛苦! “我了解那个怪物。”迪迪·兰泽尔看向面容平静的晏明灼,“不管处于什么原因,对他而言,你都是一个不一般的存在,能够影响到他的状态。” “我不知道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装可怜的话,但是晏明灼阁下,你始终是个人类,我相信你本人也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确,我也变成了一个……但是你总该相信人类,相信他们才是来救你逃出苦海的同胞。” 晏明灼眉宇动了动,见面以后,终于开了第二次口:“我得到过一条重要的线索。” 在两人一鬼的目光灼灼中,他试探着把无头骷髅的遗言告诉了他们。 “心?”独眼皱起眉,“他的心……只有这三个字吗?” “是的。”晏明灼轻描淡写地略去了前因后果,“说完这三个字以后,那个奇怪的亡灵,他就消失了。” “听起来是个重要的隐藏任务……没想到连……也能接任务,晚了一步,可恶!”独眼十分惋惜,声音极低的独自喃喃。 “不错嘛!灼子哥,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果味七却很高兴,用力拍了拍晏明灼肩膀——原本是想拍肩,奈何晏明灼身高腿长,她悻悻然只碰到一下手臂就被避开了。 红发女异客过于豪爽的言行,令习惯礼貌克制待人的晏明灼有些困扰。 “请不要用奇怪的名字称呼我。”他微笑说。 收到好感度下降通知的果味七一下子僵住,忍不住在小队频道里向围观直播的叶子甜甜和快乐刀男哭诉起来。 【叶子甜甜】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让你嘲笑我当初送花降好感度,祝贺因异常行为喜提“晏明灼”好感度负数哈! 【快乐刀男】啧,一边微笑一边冷不丁降好感,男主有够天然黑的,当心点别被他给套了。 【果味七】QAQ 【果味七】知道知道,没想到这帅哥哥还挺记仇,嘿,我就好奇独眼那狗东西在晏明灼那好感度负多少了! “我明白了!” 这头被腹诽的独眼和迪迪·兰泽尔交头接耳一番,倏地眼前一亮:“这的确是极重要的提示!” “他的心,意思就是他的弱点是心脏!”独眼变得兴奋起来,“刚才迪迪说黑公爵曾经死于被咒法之剑穿心而过,也就是说在回忆里,已经给出了如何杀死黑公爵的方法!” “按照迪迪请来术士所说过的话,呼唤真名,同源之血,再辅以穿心之刃,这就是Boss战的真正攻略法!” “真名,迪迪知晓。” “同源之血,迪迪说当初晏先生给他短暂解开禁制时,他感应到了和黑公爵同源的血脉气息,应该是你做了什么吧?” 面对独眼的逼问,晏明灼抬眸觑了迪迪·兰泽尔一眼,默认了这个说法。 看来他小看了迪迪·兰泽尔,这个少年模样的鬼魂,心计远比他表现出来得还要细致。 “那么接下来要准备的,就是复刻当年的攻击阵法!”独眼开始安排任务。 “阵法图纸,迪迪记得他当年在术士手中得到以后,把它藏在了书房的某处,要拿的话,需要晏先生的协助。” “拿到图纸以后,需要哪些施法材料,我们玩……异客可以去采集或者去购买,钱不是问题,不过牵线搭桥么,这点还要麻烦人脉广泛的果味七小姐配合。” 独眼摸着下巴,绞尽脑汁思索。 “最好是能够唤醒术士密斯利,为我们这边增添一员帮手,而且他也是发动阵法最合适的对象。” “如果没法唤醒他的话,只能靠晏先生亲自下手了,毕竟我们这边没人得到术士传承。” “这就是你们商量出来的计划吗?”晏明灼神色淡淡。 “细节可以随时增添补充,但大方向定下如此没错。”独眼抢先道,“这么一来,晏先生,你的位置在计划中就不再是配合辅助,而是很大程度上要以你的行动成功与否为核心来谋划下一步。” “我不得不问清楚,属于你的想法与最终选择。” “要联手破解诅咒杀掉怪物逃出去,还是拒绝合作——”独眼的笑多出了几分压力,他的手一直摸在腰际的包裹没有放下过。 迪迪·兰泽尔的呼吸一窒,果味七也停止在小队密聊频道和朋友插诨打科,注意力转过来集中到晏明灼身上。 仿佛连呼啸的夜风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呼吸声的寂静,让肃重感在他们擦过又躲闪的眼神对视间涌动。 所有人都在等待垂下眸的晏明灼,期待他的亲口回答。 包括静静旁听到现在的伊恩。他也在等一个日思夜想许久的回复。 哪怕—— 那个回复,通往不可见底的绝望深渊。 第47章 喜爱愈深愈是懦弱 “我知道,该如何解开庄园诅咒了。” 早晨,用餐接近尾声,全程心不在焉的伊恩忽然被身边的晏明灼捉住了手腕。 盯住伊恩已经闭合的唇瓣,晏明灼把空了的叉子从他手里拿开,抛开似乎没进伊恩耳朵里的话题,转而兴致勃勃地好奇发问:“黄油炸醋溜过的爆辣苦瓜,这道新菜式味道怎么样?” 伊恩先是回过神,为近在咫尺的笑脸而一愣,他的口舌不自觉泛出津液,牙齿自然咬合—— 砰! 难以言喻的滋味随瓜果汁液在舌尖上爆开,伊恩脸色骤然铁青,猛烈咳嗽起来。 整个早餐时间他都感到食之无味,压根没注意自己用餐具夹到了什么东西,只是低头默默往嘴里送,脸部肌肉机械地做着咀嚼运动, 直到吃到晏明灼习惯的菜式口味,遭受重创的味蕾才把伊恩一瞬间从死气沉沉的走神状态里扯出来,身上多了几分鲜活。 在晏明灼温柔的轻拍下,伊恩从一开始的剧烈呛咳很快变成闷闷的胸膛起伏。 他抓住正环住肩膀的衣袖,放任自己倒下侧靠在晏明灼的怀里,近乎软弱地汲取着人类怀中清冷而淡雅的熟悉气息。 即使到了这一刻,晏明灼的温和气息依旧具备着让他紧绷神经得到安抚的功效。 伊恩有些迷惘。 就算朝夕相处,他们明明也没有相处太长时光。 他本应该……应该…… 伊恩沉默地把晏明灼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他的思绪又开始飘移。 晏明灼拍了拍腰际如蛇般缠绕得死死的拱起手臂,顺着腕骨向上一路摸到抿得如同被焊住的一线柔薄唇缝,他有些担心:“不舒服的话就吐出来吧,是我欠考虑,不应该开这样玩笑的。” 对自己酷爱的刺激口味异于常人一事,在避之不及的《王城周刊》编辑们那里他早就有了认知。 “没有不舒服。”黑发在晏明灼怀里拱了拱,闷闷飘出一句,“很好吃。” “不用安慰我,没关系的,我早就习惯了……” “是实话。”伊恩抬起头,自昨夜提前回到卧室恢复成假睡,再到醒来洗漱完下来吃早餐,第一次直视晏明灼的双眼。 他痛苦地发觉那双银眸里依旧看不出其他的什么异常,一如既往的纯净。 就好像昨晚偷听到的那些话都只是他做过的一个噩梦,只有他一个人为之辗转反侧,沉溺其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在意人类的? 他们相遇的第一面,恍若隔世,总感觉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吃什么我都喜欢。”伊恩凝视着令他心神牵动的眼眸。 他没有骗晏明灼。 再古怪的口味,多吃几次也就习惯了,更何况无需进食的他本就不在乎食物味道如何。 他只喜欢长得好看的食物。 晏明灼含着笑眼同他说话的时候,盘子里无论 諵風 什么食物都能眨眼间变得顺眼而讨喜。 很奇怪。但他并不想改变这种奇怪的想法。 这个念头再度加深了他所感知到的折磨与撕扯,以至于伊恩再度变得沉默下来,神色内敛地宛如一尊静态塑像。 从平静的湖面,谁也无法窥见水面下狂卷呼啸的扭曲暗影。 但平滑如镜的假象很快被投入湖底的小石子轻易敲碎——只需要一个低下来的吻。 伊恩的呼吸被吸吮得急促起来,他闭上眼,沉默的雕塑崩塌成一堆七零八落的砖块,仍由湿濡感将敏锐的感官集中在遭到外力强制侵占的一点。 过于绵长的温柔缠绵让他喉头滚了滚,不自觉咽下因口腔被搜刮掠夺而过度分泌的口水。 味蕾上跳跃的不再是酸辣咸苦混合的刺激,取而代之的是细细密密的绵软安抚贴贴。 有点痒痒的,又渴望着再近一点,再激烈一点,如果能噬咬下来融入骨血再也不分开…… 可他怎么能让晏明灼再因为他的失控而受伤呢。 也只是疯狂的妄想罢了。 他清醒地知道,然后放任自己全身心的沉浸进去,在亲密的拥吻间,自欺欺人地短暂抛却多疑与不安。 “唔……” 涩软变红的四片唇瓣分开以后,晏明灼低低喘i息着,手掌从耳后穿过鬓发拢住伊恩,他的手指张开,缓缓抚摸着伊恩的后脑,认真问:“有感觉好一点吗?” 晏明灼身上象征着理性的认真与正经,有时会来得突兀又不那么合时宜。 睫羽颤抖着,伊恩深呼吸一下,抵了抵酸麻的舌尖,睁开眼笑了:“嗯,现在好多了。” 后脑连同后颈被修长手指拢住的感觉美妙得不可思议,伊恩故意往后仰了仰,倚靠在晏明灼的手掌上。 微凉软滑的指腹蹭过后颈肌肤。 比起看上去的纤细,指节实际要更具力量感得多,完全能够托得起依赖压下的重量,稳当而如松竹。 伊恩心想,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眼前人柔弱可欺,分明狡猾得可恨! 果然是被动心蒙蔽了双眼吧…… 或许他潜意识里的动摇,比意识到而表现出的还要早。 很早。 “一大早就要亲亲么?”嘴上取笑,晏明灼却纵容着伊恩的一举一动,包括堪称撒娇的各种行为。 他闪动的眼神无声诉说着来自主人意志的愉悦。 如此温柔的晏明灼,与昨晚平静说“讨厌被外力操控和束缚,向往自由意志”的人类仿佛判若两人。 他现在所体现出的喜欢情绪,是否出自他的自由意志呢?伊恩为此惶然,却无法去发问,到现在为止,晏明灼究竟有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 一旦问了就无法再回头。 要么决裂,要么远离,要么……算了吧,他运气向来差劲,伊恩不敢去设想最好的结果,只能任由疑问啃噬着内心,扩大空洞。 “灼,你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伊恩又顺应心意把晏明灼的唇瓣恨恨撕咬一番,把自己先磨得难受起来,才松开被他压住上半身的人,哑声犹豫着问。 他本不是犹豫的性子。 可一遇见晏明灼,就什么惯例本性原则都搅乱得不成模样,连伊恩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委实太不争气! “有啊,我先前一直在和你说话。”晏明灼叹了口气,“但你完全没听。” “我……走神。下次不会了。”伊恩有些窘迫,含含糊糊解释。 他其实不是没有听,只是听了也无法让自己去理解思考。 万一晏明灼说出不得了的话,他因痛苦失控发起疯来,人类一定又会被力量波及受伤,于是便强迫自己不去过脑思索话语含义。 “我昨天去见了那些异客。”晏明灼一开口果然不同凡响,找死都没见过他那么急着直奔主题的,“从他们口中我知道了一些别的信息,作为线索补充。” 伊恩的心脏骤然紧缩,他五指抓住晏明灼的衣领,阴沉沉逼近问:“什么线索?” “关于庄园诅咒来源的线索。”面对黑下脸的伊恩,晏明灼啾地亲亲他的鼻尖,然后拉开身体诚实道。 “诅咒……就为了这件事?!”伊恩语气依旧生硬,却扭过脸揉了揉鼻梁,转过脸时脸色好了许多,“你都知道的,是密斯利的诅咒,将我困在这座庄园,无法离开。” “我不会从雕塑中唤醒他。……其实唤醒他也没用,他不会给我这个怪物解咒,包含了一个强大术士临死前的怨念,杀了他,诅咒也无法消散。”伊恩自嘲道。 “或许密斯利有影响,但不完全源自于他的恨意。”晏明灼环住伊恩,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然你想想,我为什么也会被诅咒困住,无法离开?” “我不许你离开!”伊恩猛地提高声音,被关键词导致的心慌意乱刺激得眼眶发红。 “伊恩,我没有说要离开你。”晏明灼声音变低,“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待在诅咒里逃避一切,这不是可行之道,况且,你也见到了最近的形势。” “所以,我必须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留给那些不受控制的外人。” 也许是“外人”这个字眼相对的含义让伊恩有几分高兴,微微震动的桌面平静下来。 他嘴唇蠕动片刻,艰难地开口:“为什么不能永远待在这里?是我对你不好吗?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弄不到的我可以让人去外面买,去找!就算是抢也可以!” “我有钱,如果你觉得这钱脏,沾了血,即使没有兰泽尔家族,我也很有钱,足够养得起你。” “那些异客,我会处理掉他们,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他们的确不会伤害我,可是你会受伤。”晏明灼忍无可忍打断了伊恩的语无伦次,“我无法容忍被动接受的可能性。” 他好像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哪怕是被逼出来的气话。 “你,你在为我担心吗?”伊恩愣神地直面晏明灼的怒火——他很确定在在漂亮的银眸里跃动着的,的确是愤怒。 哪怕晏明灼的语气依旧平静,脸色也没多大变化,但伊恩就是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细微变化。 被伊恩一反问,晏明灼也有点发愣。 他张开嘴,似乎要说点什么,慢半拍以后,他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伊恩,你真的不想脱离诅咒的束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你是无法解开诅咒,还是不愿意去想解开诅咒的可能性?” 伊恩脱口而出想说“不”,但不知怎么地,他没能开得了口。 “那你呢?”伊恩神色郁郁,“你就那么讨厌诅咒,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我讨厌受操控的感觉,那让我觉得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晏明灼垂下眼,“或许因为我原本就找不到自我,所以愈发不喜欢会加深内心虚无感的东西。” “但厌恶诅咒,和你无关。”晏明灼很轻很轻的话语,重重落在伊恩心上,“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这对我很重要。” 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一开始说的话:“我已经知道该如何解开诅咒。” 昨天他也是这么对异客们说的。 “伊恩,方法需要你的配合,只是不能完全告诉你,因为一旦说出来以后就会失效。”晏明灼看着伊恩,执着地问,“我会帮你离开诅咒的束缚,你愿意相信我吗?” ——那解开诅咒以后呢?你会离开我吗? 伊恩没有信心,此刻多疑心又开始烧灼他的血液,让他呼吸急促,他甚至怀疑晏明灼开诚布公说的这些全是哄骗他的假话,他和那些异客们站在了同一边,要来谋害他! 但他最终什么怀疑也没有说,沉默片刻,伸手抱住了晏明灼,把脑袋压在他的肩头:“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在晏明灼看不见的地方,背对着。 蛇瞳里渐渐弥漫上一股冰凉的哀意,寒意刺骨。 第48章 为你画一幅画像 自从那日说开以后,伊恩与玩家们之间的白热化争斗进入了不约而同的休战期。 以花田与密林中间的一线空地为分界线,玩家驻扎在密林安营扎寨,伊恩手下的死灵生物固守花田边缘。 偶尔有几个胆大妄为的散人玩家想要越线偷采夜郁金香,不是被其他玩家劝了回去,就是死在小怪们的围攻下,当场死成一道白光。 玩家们很忙。 忙着按照晏明灼给他们的法阵图纸,在副本地图内采集特殊材料。 忙着在城市里采购大量画纸、矿石、颜料磨制工具……再由晏明灼指定的玩家送到古堡内去。 当然在他们眼中,npc好感度最高的几位幸运儿接到了来自男主角颁布的隐藏任务。 “通关才是第一位。”好感度为负的独眼隐隐脸黑,面对叶子甜甜和果味七语带威胁。 “谁稀罕搭理你。” 果味七白了他一眼,拉着眼镜女孩就走。 “我会看着他们。”三人小组里的最后一人笑呵呵道,“幸好上次我就完成过一次送画具的任务,好感度够用。” 独眼看了眼老牛,对眼瞧着就心宽好说话的金主没辙,他再次强调:“不能让他们捣乱,我们一定要拿首杀通关。” 老牛犹豫片刻:“其实没关系,压力不要太大,只是个游戏嘛,实在不行……” “对我来说,它不只是一个游戏那么简单!” 独眼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谢过老牛:“老牛大哥,麻烦您了。” “没问题,毕竟咱也很想赢,所以才请你来带我玩嘛。” 老牛讲义气地应下,挥挥手去追走远的其他人去了。 “你说独眼这人是不是有病?” 走了有一段距离,果味七脚步才慢下来,愤愤不平吐槽:“玩个游戏这么爱勾心斗角,他不去古风游戏宫斗扯头花真是屈才!” “或许是这游戏太有迷惑性了吧,npc对话自由度高得吓人,环境建构得又过于真实,我总觉得和别的全息游戏不太一样。” 叶子甜甜想了想,笑道,“有如此强大的技术能力作为支撑,内测目前还只开放很少一部分内容,分明在吊我们胃口。” “不知道公测那一天,服务器会不会被涌入的好奇玩家挤爆?” “说得也是!” “我还挺期待公测联机,那就早日打通内测关吧!”果味七眼睛瞬间变亮,她由怒转喜凌空跃起,往花田方向一个技能滑步奔去。 * “晏先生,你和黑公爵说了什么,才让他的态度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第一次有幸进入庄园,叶子甜甜战战兢兢躲在果味七身后,她对曾被追杀的经历依旧心有余悸。 当然,对晏明灼与黑公爵之间关系的好奇,冲淡了这份恐惧,以至于当她差点与不远处死死盯住这边一举一动的蛇瞳对上视线时,只是表情僵硬,没有吓得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说,我想到解除庄园诅咒,帮他离开这个困境的方法了。”晏明灼往伊恩的方向看去,冲着把自己裹在黑衣银面具下的公爵大人招了招手,但伊恩轻微摇摇头,没有过来。 他还是那么排斥人群。 晏明灼只好扭过头,先把眼前的异客三人组处理好:“谢谢你们的帮助。” 眼见三人喜上眉梢,晏明灼挑挑眉。 随着与异客群体之间的交集变多,通过不断地试探与旁敲侧击,他逐渐了解到了更多原来困惑的事情。 例如叶子甜甜某次说漏嘴,异客也会接到凭空发布的任务。让他们做一些事情,他们反倒很高兴能够完成任务获取奖励。 而且,从晏明灼这接取的任务,奖励异常丰厚。 尽管不知道他们得到的奖励从哪里来——或许与神秘音有关。得知这点以后,晏明灼对如何支使异客群体变得更加得心应手起来,同时,内心也加强了谨慎。 在他看来,这样建立在未知上的关系十分脆弱。 能够为了任务而帮他,自然也能为了任务而杀他,很简单的逻辑。 “乐意为您效劳。”三人说完以后,跟在某个鬼仆身后离开,去放他们送来的东西,同时暗地里观察城堡的布局,确定迪迪·兰泽尔告诉他们的阵法方位,好在方位设置点上,用道具遮匿构成阵法所用的特殊材料。 而晏明灼就负责在此期间拖延住黑公爵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发觉城堡内的小动作。 这是原本“商议”好的事情。 然而,还在警惕风吹草动,绞尽脑汁与城堡内小怪们斗智斗勇的玩家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黑公爵的掌控之下。 伊恩知晓晏明灼同异客们正在筹备的计划,事实上,关于攻击法阵,还是身为术士初学者的人类虚心向老师伊恩求教才获取的知识。 这些天,晏明灼对术士很感兴趣,总央求着伊恩告诉他更多关于术士的规则与禁忌,他的领悟力与血脉资质,令第一次当老师的伊恩也为之赞叹。 直到晏明灼胆大妄为地踩到那个雷点。 “想了解这张羊皮卷上的法阵?” 当时是在书房,面对晏明灼认真捧到面前的破旧图纸,伊恩夺过图纸,骨节攥得发白,原本悉心的应答化为震怒:“你难道……不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周身波动的力量隐隐刮起阴风,吹得晏明灼浅淡的唇色愈发冰冷,唇瓣凑近落到伊恩苍白的脸颊,却是温热的。 “我知道。”他环住伊恩,手臂绕过颈侧,轻轻拍着他的后心,“所以我才希望能够帮助你来面对它。” 后来人类还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伊恩没有听见。 内心的多疑再次被压下,甜呼呼裹来的吻与怀抱,已然惑住他的心神,什么也想不起来去追究了。 他应该要信任人类,这只是为了破解诅咒离开庄园才需要经历的步骤。他答应过晏明灼,让他去做想做的事情。 从美色中清醒过来的伊恩咬牙告诫自己。 毕竟,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就连要在城堡内设置法阵这一点,晏明灼也没有瞒过他,光明正大到……有些可怕。 这或许是一场正在编织中的谋杀,手法粗糙而毫无遮掩。 能够轻易撕毁蛛网的强大猎物,沉溺在孱弱猎手的爱情毒药中,理智漂浮在半空发出尖锐警告,灵魂却一步步清醒地坠入致命罗网。 多么美妙。 谋杀。 远在玩家营地的迪迪·兰泽尔咧开一个志得意满的笑,他那破锣嗓子似的漏风喉咙里,甚至飘出代表诡异变了调的祝祷曲。 为了愚蠢的爱情自入瓮中,最终却发觉一切化为泡影,他所在乎之人,正是再一次亲手杀了他的人。 这才是足以让怪物感到痛苦的攻心报复! 父亲……母亲……你们就好好等着看吧! 旁边的弓箭手玩家,被裹在灰袍中的npc诡笑声吓得一个激灵,警惕地看向他。 “老牛到城堡了吗?”迪迪·兰泽尔突然问,“晏明灼有没有成功,那个怪物是什么反应?” 弓箭手犹豫片刻,看在眼前怪物是重要npc的份上,决定把团队聊天里的内容透露些许给他。 “黑公爵……” “我才是公爵!”迪迪·兰泽尔暴躁大吼,“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次你用属于我的称号叫那个怪物!” “……”弓箭手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明明自己才是低级别小怪,又不是人类,哪来的脸骂大BOSS怪物?编台词的剧情策划也太黑色幽默了吧! 然而他又不敢直接称呼黑公爵的名讳,虽说因直呼其名导致的诅咒buff有时效,平白惹上负面削弱状态显然毫无必要。 要不是闲极无聊,独眼又叮嘱要好好安抚住这个性情阴沉不定的npc,他才懒得搭理眼前不讨喜的家伙。 “老牛到城堡了。”话唠弓箭手翻着团队聊天频道,随口答道,“嗯,气氛还不错……当时,晏明灼在给那位画像,两人还挺融洽的……隔老远被小情侣喂了一嘴狗粮???哈?!确定没搞错吗?” “哇哇,貌似真是恋爱关系,这么劲爆!论坛又要爆hot贴了吧!这三个幸运家伙居然不能拍照,光文字直播算什么,惹人羡慕嫉妒恨吗!” “不愧是男主角,为了保命,连杀人如麻大BOSS也能想方设法泡到手!” 满嘴跑火车的消音词,已经点燃了属于玩家的熊熊八卦之心,他才不管旁边又开始自顾自阴阴发笑的npc,径直开群聊插话。 【弯弓射大雕】:呃,按目前情报,BOSS应该不可能女扮男装。说起来男主角连面对看不见脸的恐怖男BOSS,都能使出美人计做出表率,那以后副本里遇见漂亮女鬼,我们也能刷好感度走邪道攻略副本呗? 【弯弓射大雕】:什么叫我想p吃?照照镜子? 【弯弓射大雕】:果味七,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可恶,有本事野外开仇杀! …… 布置完善的独立画室内,晏明灼放下画笔。 他的脚边是如小山般散堆的画纸,但对于几乎填满整个画室内的白色纸张,那些充其量属于九牛一毛。 从最角落里线条粗粝的平面黑白画,到逐渐细腻写实,富有立体感的彩绘油画……从庄园内目之所及的一花一木,到地牢骷髅,灰衣鬼仆,甚至是正在尖叫的贵妇人花农。 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令曾教授过他的大师每一次示范,每一句提点变得如临眼前,在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大量模仿练习之下,晏明灼的绘画技艺日益精湛。 甚至因为这里出现的绘画素材,是外界此前绝无可能拥有的存在,画面中超乎寻常想象力的迥异狂态,展露出扣人心弦的奇异魅力。 某种程度上,或许填补了几分晏明灼笔下画面缺乏情感的平淡匠气。 几天前,他终于如愿以偿将【丹青妙手】技能升至高级。 中级,可具现化并操纵黑白线条,熟练后,出现了物体的块与面,升到高级以后,多出了色彩与立体感,不再是薄薄的纸片,不禁令人有些好奇大师级技能,乃至于宗师级技能会是什么样子。 目前晏明灼尝试具现化操纵过最强的画中角色,是“花农奈娜尔”。 他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按照记忆中一比一原样复刻尖叫花农瞬间的静态,而后,他惊讶地发现画中的贵妇人鬼魂竟然真的从画纸上走了下来,簇拥在纸花中的黑白色纸片人向他沉默地提裙一礼,才重新回到画面中,换了个弯腰锄土的姿势,静止不动了。 也就是那一天,神秘音终于响起【丹青妙手】升级的提示音。 那之后,他开始尝试为伊恩着手画许诺已久的肖像画——只是普通的油画画作。 然而晏明灼一直对自己画笔下的伊恩不甚满意,他总觉得,似乎还差了什么,于是一直在反反复复涂改,反反复复观察。 这期间,伊恩耐心地陪着他,分明一开始为了这个理由才留下他在身边,现在却看起来对画作完成谈不上多少期待。 不过,他们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交谈也越来越闲适,长时间的注视映射在潜意识中,无形中改变了什么,有时甚至不必说话,便能知晓对方的心情状态。 “伊恩。” 譬如现在,仅仅是对方一瞬间的心情低落,晏明灼已经下意识起身来到伊恩身旁,从身后环住了多疑男人宽阔的肩膀。 他信任晏明灼吗?或许。 他怀疑晏明灼吗?肯定。 但谁能想到,喜怒不定永远在怀疑中徘徊的傲慢公爵,实际上只需要一个轻轻的吻,就能让他乖乖低头,喘i息着软倒在怀抱。 “这些天,你太沉默地纵容我了,伊恩。”绸缎包裹的肘部抵在椅侧,晏明灼俯下身压在伊恩的后背,小臂微抬,手指抚摸过男人紧抿的殷红薄唇,叹息道,“告诉我,你的不安,我想听你对我说。” 伊恩沉默地张开口:“唔……” 他轻轻含住了擦过唇瓣的漂亮指节。 第49章 无法放手 他应该说一些什么呢? 伊恩心想。如果把他心中那些混乱阴暗的想法一股脑倾倒出来,一定会让眼前的人类失望吧。失望于他是一个如此糟糕的对象。 这座被遗忘在时光中的庄园里,到处都弥漫着灰败腐朽的气息。 画室对晏明灼来说,或许是唯一的亮色。然而为了照顾伊恩,就连画纸上也不曾出现艳丽颜色。 为了追求巅峰不惜远游列国的画家,一辈子要留在没有色彩的夜郁金香庄园里,过着黯淡无光的枯燥生活。 这样的未来,那么残忍。就连一开始,化为亡灵归来的伊恩自己,也对困住他无法离开的诅咒而为之愤怒。 可现在,伊恩却希望晏明灼能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永远不要离开。 他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手段、什么理由来挽留晏明灼。 金银财宝失去了它所向披靡的魔力,术法禁咒无法留住向往自由的真心。 至于性i欲…… 有时候伊恩真对晏明灼那副事到临头,无论如何逼迫都始终克制底线的性冷淡面孔气得咬牙切齿。 近乎失控的时候,伊恩思考过动用暴力的可能性。人类无法抵抗他的力量,他有充足的自信心。只是他不屑如此。 或者说,他不愿去更确切地想象,这样做了以后的结果。 伊恩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从很早以前就是。 迪迪·兰泽尔降生以后,爱狄亚以及整个家族的态度转变,他没有察觉到吗?精神癫狂的伦娜动手要杀他之前,他没有哪怕一刻曾设想过这个场面吗?那个杀机四伏的雨夜欢宴上演之时,因醉酒而短暂失去意识的他对周围动静就真的那么一无所知吗? 不是的。 他的多疑与不信任,流淌在骨子里,从未有哪一刻真真正正的消失过。每一次怀疑被现实所印证,愈发加剧内心中的可悲拉扯。 看,他猜得多么准确! 伊恩想,为什么每一次都能如此准确?准确得让人对一潭死水、没有变化与意外的未来感到绝望。 所以在起初,他才会把晏明灼在树林里对女异客谈及的那些感叹听进心里。那是第一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处境。 “……被迫隐藏在历史的角落,一个人沉默记录着岁月流逝,消磨心性,渐渐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生活得暗淡无光,了无生趣……” “……一想到他曾度过的枯燥生活,被所有人遗忘在枯朽破败的庄园,我便不由自主地仿佛身临其境,惊惧于数百年困于一隅的漫长时光……多么不幸,多么令人恐惧!” 一瞬间的冲动促使伊恩下定决心,把这个敏锐而又擅长蛊惑的奇怪人类带回了他的私人领域。他再度开始期待变化,却又始终畏惧变化。 不是作为短暂停留的客人,而是作为他的所有物,他的财产,他的阶下囚而永远留在庄园。这就是胆大妄为对怪物表达仰慕的代价。伊恩最初是这么打定主意的。 他用这个作为理由,宽慰跃跃欲试的多疑心,才能抑制住自己的强烈杀意。 这股杀意有时增强,有时削弱,缭绕在他们的关系之中,随时可能伤害晏明灼的生命。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暴躁易怒会伤人的阴暗怪物。 所有人都认为,晏明灼是被迫无奈被他强抢留在了庄园,所以他们锲而不舍不惜一切要救他离开。 人类才是晏明灼的同族。怪物与诅咒,是阻止他获得自由的阻碍。 就算……他们真的离开了诅咒,晏明灼还会喜欢一个怪物吗?在外界,他有那么多缤纷多彩的选择,那么多趋之若鹜的仰慕者,必须要留在伊恩·兰泽尔身边的理由消失了,他再也不必忍受灰暗乏味的狭窄天地。 世界本该是广阔的。 可属于伊恩·兰泽尔的世界,却那么狭小i逼仄。 总有一天,晏明灼会厌倦他无趣的糟糕本性,投向下一个令他产生作画灵感的对象怀抱。 伊恩知道,自己不应该用如此阴暗的想法去揣测他心爱的恋人,他不应该只因为想象到在意的人离自己而去的那一幕场景,就嫉妒到快要发疯。 ——这就是为何他始终备受折磨的真正原因所在。 永无止境的恐惧…… 他该如何向晏明灼倾诉这样自私乖戾的情绪呢? 伊恩不会说的。他将保留这个秘密,直到他确认,彻底拥有晏明灼或被晏明灼所拥有的那一天。 “亲亲我吧。”于是伊恩只是这么轻巧地回答,他把不安深藏于内心,面对晏明灼担心的碰触,转过身热情地贴上去,握住他的手,试图勾引人类做一些涩涩的事情。 “唔……” 杀意融化在升腾而起的黏腻爱意中,不再那么锋芒毕露。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晏明灼,僵硬的脊背慢慢出了一身冷汗,湿透轻薄衣物,而后忽然笑了起来,同样沉溺在拥吻中。 * 他亲吻着怀中的神明,想起了那株灰飞烟灭的夜郁金香。 灿烂夺目的须臾,胜过无数平淡的日复一日。 死于盛大纪念之后,未尝不是一场令人记忆深刻的惊艳落幕。 第50章 最后的盛宴1 平静的两周时间一晃而过。 尽管游戏时间与外界时间的流速并不相同,对这些好不容易才获得内测资格的玩家而言,已经到了他们能够忍受的底线。 如果不是晏明灼一直找各种理由为借口,压着他们,早在那次私下见面的第二天或第三天,行动力极强的玩家们已经迫不及待要搞个大新闻。 饶是如此,副本内的火药味也越来越重。 一开始,玩家们玩乐似的互相比试。到后来,不断有人试图越过默契定下的休战边界,包围圈离庄园中心的古堡越来越近。 由黑公爵所掌控的死灵生物能够不断复活,但失去了成长性。玩家们却能在主线副本外的城市地图,或是支线奇遇内,不断提升自身能力。而且因为时间的延长,到目前为止还愿意留在副本内啃硬骨头的,几乎都是好胜心强烈的精锐玩家。 无形之中,双方力量此消彼长,原本倾斜的天平逐渐变得平衡,再往另一头坠落。 连日来黑公爵的避战,独眼与迪迪·兰泽尔的迫切挑拨,再加上不断入手的稀奇古怪道具,不约而同刺激着玩家们的自信心。 到了近乎图穷匕见的这一刻。【密语风铃】中,面对独眼失去耐心的威胁,晏明灼终于松了口。 “明夜,我将举办一个舞会,邀请庄园内所有的客人前来古堡,以庆祝缠绕庄园数百年的诅咒将要消散。” 深夜,他独自凝望着瞭望口外的花田,长身而立。 视线尽头,花田边缘,帐篷尖顶连绵成片,黑压压人头攒动。 “这一点,也要依照当初的仪式之夜复刻?”独眼再度提出质疑,“好不容易做好万全准备,没必要临时多此一举,让黑公爵起疑心吧。” 不等晏明灼解释,另一个嘶哑的声音已经取代了独眼:“就这样干,很好。等那个怪物死后,诅咒消失,我赦免你获得随人类离开的自由。” 未曾听完,晏明灼掐断了与风铃的对话。 他的确无法再拖延下去。不仅是异客那一方沸腾难安,就连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神秘音也再次跳出来,发布了一个新的限时任务。 【限时任务:24小时内,请开启最后的盛宴!】 【成功将获得‘术士’职业随机传承之书x1,失败将永远沉沦于副本世界之中!】 “已经来到尾声了啊,这段奇异的旅程。”晏明灼灵巧旋转着指间勾住的画笔,低声自语。 这些天他宛如疯魔了一般。除了与伊恩待在一起的时候,其他时间,晏明灼都用来画画。画笔就像是他多出来的一截肢体,如臂指使,就连离开画室也时刻不离。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画出令他感到满意的肖像画。 总是少了什么。就少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觉。无数次的努力,想方设法延长停留期限,仿佛快要触到边界。可惜,已经没有时间再留给他去追寻画面中缺少的东西。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晏明灼摸了摸贴在心口的吊坠,随后,一根一根松开原本攥紧笔杆的手指。 失去支撑,画笔掉落在地。黑暗中,脚步声随即离去。 晏明灼的身影离开阁楼以后,伊恩才从角落里慢慢走出来。他俯身拾起地毯上滚落的画笔,静静盯着好一会,吹去本就没有的灰尘,珍惜地揣进怀里。 * 舞会要开始了。 古堡内,像是穿破了时光的洪流,再一次金碧辉煌。收到邀请函的部分幸运儿异客,与脱下灰袍露出真容的罪人们,填充了舞会背景里空白的部分。 他们在等待,等待位于舞池中央,同时也是法阵中央的那一对般配璧人,跳完最后的一支舞曲。 数百年后,伊恩·兰泽尔第一次当着众人之面,露出他英俊而魔异的非人容颜。 在伊恩与晏明灼都未曾知晓的地方,玩家论坛上已经热火朝天开启文字转播聊天。 【救命,策划怎么那么会捏人,太帅了吧人外帅哥嗷嗷嗷!我都要舍不得下手了,他和晏明灼在一起多养眼,狗策划你没有心!】 【无图滚粗!】 【+1】 【+1+1+1】 【呵,颜狗!真可悲……所以你倒是来个截图康康啊!】 【越帅的Boss,待会死得越惨,懂?】 …… “当初的话,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了。”晏明灼退开步伐,与伊恩配合格外默契。 他其实并不擅长夜之国风格的古典贵族舞步,匆忙也没学习,因此跳的是女步。只有放松绷紧的肌肉,信任舞伴的一举一动暗示,沿着对方的节奏与力量趋势配合进退,你来我往才能构成一曲和谐的舞步。 “什么话?”换下黑袍,身着贵族礼服,佩戴襟花的伊恩专注地凝视着晏明灼。 他的眼里望不见任何人,只有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才是贪婪的野兽所死死锁定的猎物。 “夜郁金香和你真的很般配。”晏明灼被伊恩过于灼热的目光看得略略侧过脸,身体前倾,声音却附在伊恩耳边,“我在顶楼书房的史书中曾读过,它的花语是,神秘、高贵、独特的领袖权利以及无冕的王冠。” “伊恩,你不是怪物,也绝非天生遭到蛇神诅咒。”他用闲聊般的语气,下了斩钉截铁的断言,“我对此确信无疑。” ——!伊恩·兰泽尔一瞬间踩错了步伐! 这个多年前求之而不得,最渴望听见的结论,来得如此随意闲适,以至于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伊恩步伐踏错的一刹那,已经习惯节奏的晏明灼霎时反应过来,将搭在肩膀的手滑到腰际,顺势改换成了男步,让心思乱了的伊恩能够继续跟上节奏。 悠扬的舞曲里,中央空旷。其他人只能偷偷摸摸用余光觑见他们在亲密地窃窃私语,看起来感情极好的模样。 就连临时交换角色,也像是情侣间默契玩弄的小把戏,半分看不出埋藏在关系底下的危机四伏。 “……谢谢你,亲爱的。”最终伊恩只是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晏明灼捏了捏他腰上的敏i感点,满意地看见男人平静的微笑中忽然透出窘迫,心口的那丝扯着神经的不对劲,才骤然消退不见。 “我相信。”伊恩说,“所以才谢谢你。”谢谢你在最后,还温柔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很高兴。”说着,冷峻脸庞多出几丝微不可察的迟疑,很快迟疑再度化为坚定。 他不应该骗晏明灼。他曾言之凿凿对人说过,痛恨欺骗与背叛。谁知自己最后也成了说谎的人。 不过,是狡猾的人类先骗他。他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是吗?”晏明灼有点想咬面前轻轻张合的苍白薄唇。他心想。还是被磨得染红了的时候更好看。 真是个一点也不会骗人的家伙。这么想着,晏明灼顺遂心意直率地抱怨:“但是,我不太开心。” “不过呢……”他抬手抵住伊恩的嘴唇,对惊诧的他眨眨眼,笑道,“看在今天是个特殊日子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你。” “特殊,日子?“听完这话,伊恩反而失去笑容,脸色愈发苍白,眉心中的阴霾几乎要呼之欲出。 是要动手的了吧?设置在城堡内的法阵,快要被启动了吧? 他神经质地左顾右盼,打量大厅内的人是否有减少——真的少了许多,尤其是那些奇怪的异客,全都不见了! 放开力量感知,有不少人聚集在法阵设置基点周围忙忙碌碌,还有不少人驻扎在靠近古堡侧的花田边缘,随时可能冲破界限,从他身边抢走晏明灼—— 不! “不要偷看。”一曲结束,晏明灼捧住伊恩的脸颊两侧,把心神不宁的他脑袋扳正,面对面叮嘱他。 “舞会结束以后,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停下脚步以后,晏明灼终于可以靠近伊恩,亲亲他的眉心,“一个我很想送给你,或许,还能帮我们摆脱诅咒的礼物。” “……所以,那些人,是去帮你准备礼物去了吗?”伊恩闭上眼,充满疲倦地问。他被多疑心折磨得发狂。 一半的他在尖叫,不要相信人类,人类都是狡猾的骗子! 一半的他在小心翼翼渴求,如果晏明灼说的是真的…不!他只是在骗他,他为了自由,又想要用花言巧语来哄骗他! “一部分是的,另一部分,我自有安排。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一切。接受礼物的孩子,只要静静等待接受祝福就好了。” “我们去塔顶吧。待会儿,收到礼物时,很期待你会露出怎样的神情。”晏明灼认真说道,“希望你会喜欢它。” “……”沉默过后,伊恩艰难地开口,“你先去吧,我等一下,很快就来。” 他的心已然飞到了晏明灼所提及的地方。那里,真的会有什么属于他的礼物,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吗?然而脚步生根,终是一步也无法动。 他在恐惧。如果迎来的不是礼物,而是淬毒的利刃,那时他该如何自处! 与其沦落到那一步,还不如……不如提前死在虚假的美梦中。 “我等着你。”晏明灼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他松开揽住伊恩肩膀的手臂,先前还在抱怨不开心的他,现下却宽容得异常,将选择权完全交赴到伊恩·兰泽尔的手中。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晏明灼退后一步,抬眸望着伊恩,轻声说:“不要让我等得太久。伊恩,我的恋人。” 苍白的唇瓣开始颤抖,颤抖。直到晏明灼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大厅,他依旧一个字也没能吐出口。 晏明灼说,他相信他。 可是…… 空无一人的大厅里,伊恩慢慢蹲下身体,抱住头,以一种狼狈不堪而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发着抖抱住自己。 他无法相信自己,不是个怪物——又该怎么办呢? 失去时感的剧烈拉锯中,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轰隆隆!尘土飞扬。 数百上千年固若金汤的夜郁金香古堡,如一个行将就木的古老巨人,从内到外开始崩解,褪色,发出了垂死挣扎的巨大轰鸣。 城堡内外,所有人都为之惊声失色。 轰隆隆—— 第51章 最后的盛宴2 轰隆隆——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古堡吸引过去,绵延成片的夜郁金香花田中央,低头做忏悔状的巨大雕塑出现微不可闻的嘎啦声。 嘎啦!细小石块崩飞四溅,雕塑自下而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裂隙。 “太好了!”有玩家发现了身后的不对劲,连忙在团队频道里狂call大家注意雕塑,“快看花田中心,黑公爵的力量正在消失!” “坐标234,657,32,咒剑攻击法阵一号点已就位。” “坐标309,1134,67,咒剑攻击法阵二号点over。” …… 伴随团队群聊内接连不断传来预备信号,肃杀浓重的气势越攀越高,玩家士气高涨。 “老牛,你带领法阵组随时等启动信号。” “弯弓,你守住城堡大门,如果黑公爵冲出来立刻开始配合连击,把Boss仇恨拉稳了!最好是能放风筝把Boss勾引到花田来,古堡是它主场对我们不利,花田更开阔,如果密斯利能醒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强力友善npc帮手!” 独眼扭头回望,因身前天地震动尘雾弥漫而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下几分:“其余人按照先前商量好的定位。一旦黑公爵出现,远程站好桩别乱,刺客游走骚扰干骷髅武士,近战清小怪先打鬼仆,奶妈注意续命——” “坏了!晏明灼还在城堡里。哪个奶学了潜行技能?不然带个刺客,去找晏明灼!就算被Boss打得只剩一口气,也务必要把男主角的血量给我吊住!” “我去。”叶子甜甜鼓起勇气站出来,“我带了很多血药还有治疗药剂,还会治疗技能。” 自从被黑公爵深夜追杀过,夺路而逃,又被突然出现的小说角色“笑面医生·安森”施展精妙急救技术所救,叶子甜甜对苟命就有了执念,续命加血道具随时塞得满满一包裹。 “我们俩也去找晏明灼。”果味七和快乐刀男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异口同声。 原本跟随他们的散人玩家早对迟迟无法推进的副本失去了兴致,要么回城,要么下线。果味七也从一开始的法阵组小组长,被排挤成了打本队边缘人。一开始签订的团队契约,早被独眼撕毁。 晏明灼改良后的法阵,还是果味七和叶子甜甜作为联络人,一点点带领玩家们摸索着建立起来的。 现在法阵设置完毕,独眼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真不愧是他的作风! 势单力孤的果味七气恼已久,要不是叶子甜甜执意还留在副本里,她早想发设法对独眼开仇杀了! “你们?”独眼不太信任地眯起眼。转念一想,这三个人留在这也是碍事,还得提防他们破罐子破摔插手搞破坏,还不如废物利用,赶去和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晏明灼汇合。 实在救不下这个副本的晏明灼,也有通关奖励补偿。 而且,晏明灼也不可能真的会死。不过是一段数据。 这次副本死了,下次打相同关卡还有可能出现。这个副本死了,等开启了30级主线奇遇,他迟早还是会在副本里出现的嘛。 说什么唯一性数据,不过是策划拿来吊玩家胃口的噱头罢了。无论是散人生涯,还是工作室生涯,从键盘到全息,独眼玩过几十上百款游戏,就没见过真正的主角刚出新手村就暴毙的。 只要策划想,剧情怎么都能救回来。所以对这个所谓的男主角,独眼实际并没那么看重。 “行吧行吧,随你们去,前提是别妨碍我们通关。”独眼摆摆手,招呼剩下的人往花田靠拢。通过观察雕塑崩解的进度,以推断陷入迷雾中的古堡内,黑公爵的力量被削弱或是扰乱到了何种地步。 最心腹的几个玩家,已经遵照他的命令,带着迪迪·兰泽尔去往了中心雕塑的位置,好第一时间获取密斯利的信任。 没想到,晏明灼真能对黑公爵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 独眼皱皱眉,脑海中划过论坛上吵得火热的帖子高楼,晏明灼的名字出现频率比他高得多得多,就连伊恩·兰泽尔作为Boss的真名,也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总觉得,莫名被人抢了风头……不爽! 还是被npc抢了风头。哪怕这个npc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神秘男主,想想更加不爽! 果味七几人可不管独眼在想什么,一个接一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即开了技能转身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 “嘿,他们跑这么快做什么?”有个玩家不解。 “是怕花田里的小Boss吧。”有人笑道,“真是群胆小鬼,一路走来,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亏我还摩拳擦掌想试试看,打掉花农能爆出什么等级的封印石。” “按照目前解锁的剧情情报,是在害怕密斯利的报复吧,毕竟看守了雕塑这么多年。说起来,我记得论坛上开了个贴,论证花农是红宝石家族创始人奈娜尔的可能性吗,推理得还挺像模像样。” 听到感兴趣的话题,又有人接口。 “你说要是能完成卢比家族的任务,是不是能得到隐藏职业的传承?或者提高副本完成度?” “很有可能。虽然从迪迪·兰泽尔口中听说了不少历史,我们也收到了破解隐藏世界观的提示和奖励,但我总觉得,这个奇遇副本里的背景故事笼罩在迷雾中,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真怪!哪有游戏公司这么设计故事,一点都没有游戏体验,全靠玩家瞎猫撞上死耗子,乱猜。” “也是,最近论坛上解谜贴挺火热。解谜编故事就算了,还有人拿卢比家族剧情任务里的预言在编恐怖召唤仪式,一条条规则禁忌写得有鼻子有眼,真特么闲得慌!搞得我每次登游戏进副本,总觉得到处阴嗖嗖……” “诶诶,我也听过,什么红与黑……泥淖来着?” “——噤声!”独眼打断了玩家们的吹水闲聊,他急切求证,“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 “雕塑复活?古堡崩塌?啊,难道是我们在团队频道太吵!抱歉老大,我现在闭嘴,安心等Boss。” “不是!弯弓你个话唠白痴!”独眼气急败坏,“你们难道没有听到吗?有哭的声音,人很多,震耳欲聋,一直在耳边飘荡不停。” 弓箭手咽了咽口水,往人多的地方走了几步:“不是吧,独眼老大你别吓唬我,我就在不远处,哪有好多人的哭声……” 坠入永夜的天空一如既往阴沉,冷风嗖嗖刮过每一个看见群聊的玩家脊背。他们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突然冷却的团队频道里又刷出一条新消息。 【出现了!】 刹那间的死寂过后,独眼忍住脑门青筋,怒吼:“说人话!”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可徘徊在耳边的哭声凄凄惨惨,又杂又利,吵得人头昏脑涨。 只有一个人听到的哭声……是无意中了某种诅咒buff吗? 【密斯利!死去的雕塑,化为亡灵复活了!】 【不过他还有理智!而且,他的力量还在,没有完全消失!】 【但是……救命我的天!】 【快逃老大!花……】 团队频道里不停跳出由不同玩家id发的新消息,他们的id,一个接一个地灰暗下去。 那是接到独眼命令,护送迪迪·兰泽尔前去中心雕塑的几个玩家。他们已然死亡,被迫退出副本,也无法再继续参与团队频道。 花? 独眼悚然心惊,他扭头去看身后,同时果断发布团队指令:“全员离开花田!” 然而,已经晚了。 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两个小黑点一般的身影,在疾速奔逃! 小黑点其实并不算小,只是相对于他们身后遮天蔽日的景象,两个人的身影,比蝼蚁还蝼蚁。 “快——逃——!”和雕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拽着迪迪·兰泽尔,撕心裂肺冲前面人大喊,“活了!” 夜郁金香花田,无数蠕动的根茎,活了!!! 第52章 最后的盛宴3 黑色郁金香花田下,由无数血肉组成的巨大球根破土而出! 斑驳骷髅密密麻麻挂在暗色根茎,簇拥成一团红黑杂糅的暗色组织,粗壮的冲人张牙舞爪,细小的伏地蜿蜒而过。 蠕动的根茎试图形成绳索,攀住任何能够触到的异物。一旦攀扯到人的脚腕,立时将人倒吊起,悬挂在因花田怪物高到错觉触及天际,映射出异样血芒的夜空。 “离了大谱!” 弯弓射大雕瞪大不可置信的双眼,喉咙里泄出愤怒的呻i吟,“花田下到底是埋了多少尸骨!传说里不是说古堡地牢最底部藏着噬人巨兽——地点错了就算了,这tm也能叫巨兽?这也是20级人能玩的难度?!!!” “狗策划!!来日我必杀你啊啊啊——噗呲。” 无人在意的狠话还没放完,一根合该有成年人五条大腿合抱粗的花藤从天而降。 花藤最顶上,一朵银白色无名小花溅上血液,摇曳生姿间浸透煞气。杀气腾腾的藤蔓再抬起时,连地面的白光都没了踪影,只有随藤蔓席卷而过而留下的道道沟壑纵横痕迹。 废话多反应慢的玩家遭横扫千军一波没,聪明的玩家早就二话不说狂扔保命技能闷头跑路。 咦,这个被怪物追杀得泪流满面想日狗策划的心情,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分散跑!拉开距离,构筑防线回头打花田Boss!”独眼位置不佳,加上他得顾全团队视野指挥队友站位,逃得狼狈不堪。除了断后的密斯利,就数他遭受攻击最多,全靠一层层叠起的防御道具和护甲技能勉强苟得残血。 至此刻,独眼竟然羡慕起提前跑路的果味七三人组。要是玩家人在古堡,遇见花田怪物暴动,他们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短短几分钟,几十个玩家的头像就暗了一小半下去。 难道是雕像复活触发了什么,才引得夜郁金香下的怪物暴动?亦或是,这是黑公爵的大招,垂死挣扎前,唤出恐怖至极的召唤物? 独眼与众玩家的疑问,注定一时半会得不到解答。 花田这边的主力军突发意外乱了阵脚,再无心关注烟雾渐渐散去的古堡。古堡周围,负责控制法阵的小队却起了内讧。 “你们这是在干嘛!”老牛边退边气道,“要撕毁团队契约?!!” “对不住咯,老牛大哥。”本该在其他法阵控制基点候命的某几个玩家笑嘻嘻从视野迷雾里走出来,“谁让有人给得更多。” 某种程度上,号称第四天灾的玩家本性与雇佣兵差不多,一团散沙,逐利而生,逐利而亡。不死之身赋予了他们无限作死的底气,以及反复无常的跳反资本。 群殴加偷袭之下,就算是家底丰厚的老牛也只能含恨化作白光离去。 老牛死后,这几个玩家中留了一个在已经无人的法阵基点,其他人则奔赴下一个地方,务必在限时隐藏任务倒计时结束前,故技重施抢夺掌控权。 没错,任务。能让玩家们为之干劲十足的,必然是报酬丰厚的任务收益。 在打本主力军眼瞧着死了一小半的情况下,由果味七分享给他们的隐藏任务,就显得那么珍贵而咫尺可及。 完成任务的玩家,将获得优秀品质召唤道具【红粉骷髅图】x5或是【藤蔓束缚图】x5,直到道具耐久度因反复召唤而告罄前,一个玩家都能组成一支忠心耿耿的最小单位军队了! 在劣质和普通道具占据主流,精良道具集中在高级玩家手中,某几个流落在外的优秀道具,遭人拍卖哄抢或是pvp打得头破血流的当下,一下子将五个优秀品质道具当做奖励发放,不可谓不财大气粗。 不愧是神秘莫测的男主角,一出手就是好东西!眼泪流了下来,这一声爸爸,他们叫定了! 羡慕果味七等人能接到晏明灼私下发布的任务,提前抱上金大腿的跳反玩家们吸溜吸溜。擦去口水,一个赛一个脚下步伐虎虎生风,磨刀霍霍杀红了眼,争先恐后冲向下一处。 没有丝毫休息间隙,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拼啊。 …… 怪物肆虐搅得轰轰烈烈,玩家奔逃乱得鸡飞狗跳,这个关键当头,没人注意到,黑公爵已然摇摇晃晃离开宴会大厅。 他衣着凌乱,昂贵轻软的暗纹绸布被瓦砾划出割口,若隐若现露出矫健的苍白肌肤。漆黑发丝垂落鬓边,暗灰蛇瞳里沉沉无焦,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从地狱归来的亡灵仿佛再度失去属于人类的情感,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这一次暴走失控的力量,超乎以往所有,令固若金汤的百年古堡几乎土崩瓦解。 距离塔顶最远的对角线那一端,如被巨力拦腰截断,上下错位,高峰斜插天际,低端沉入地底,目之所及无法尽揽如此撼人心神的伟力。倘若从天空自上而下鹰瞰,或可饱览此等巧夺天工的奇景险光。 亲娘嘞! 不远处喝下隐形药水的果味七、叶子甜甜、快乐刀男咽了咽口水,彻底熄灭暗度陈仓,借此机会能否侥幸捡个大漏的浮动小心思。 他们这三瓜两枣,加起来,还不够给彻底狂暴化的大Boss以血暖刀。 三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注视着步伐不稳的蛇瞳男人走到摇摇欲坠的古堡一角,抬起头似乎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忽地脚尖轻点,飞跃上光滑的古堡墙壁,长直手指如啄钩,轻而易举插入坚硬的黯淡砖壁。 他在往高高的塔顶徒手攀爬而去,如蛇般灵活,如鹰般迅捷,如狼般气势凶猛,很快停留在塔顶瞭望口。 “黑公爵在做什么?”叶子甜甜担心地仰脸远眺,“晏明灼,他不会有事吧……” 果味七安慰她:“没事的,我们不是已经和他说定了吗,一旦收到信号,立刻发动法阵。” “现在,咒法之刃控制权在我们手里。独眼他们被诱到花田,深陷泥沼,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心思来捣乱了。” 计划,真的如预想般那么顺利吗?叶子甜甜迟疑着,没能把疑问说出口。 她扬起脸,看见瞭望口内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摊在稳稳攀在窗边的黑公爵面前。黑公爵的身后,悬浮着一柄硕大无朋的弯镰,眼瞧着就要代替主人冲进塔顶! “不要!”女玩家惊恐地大叫。 “不要……靠近我……”瞭望口边缘,伊恩原本面无表情的苍白容颜上浮现出两滴黑色晶体,眉宇痛苦地攒起,“怪物……不值得信任……” 与浑浑噩噩的话语相对应的,却是伊恩的举动。他抬起手,抓住晏明灼固执地伸在半空中仅仅一步之遥的手掌,用尽全力往外拉拽! 那一瞬间,很难用言语形容伊恩·兰泽尔脑子里所划过的潜意识。 他想拉住晏明灼一起坠落,落在身下对准后心的镰刃,痛快而死,好避免上演两相残杀的惨剧。还是想从摇摇欲坠的危险高塔里,救出让他为之痛苦为之渴望的含毒糖果。 他不知道。他做不出选择。可他,也无法放开那只自高塔中伸出来的手。 就在晏明灼上半身被拉出瞭望口,两人僵持不下的一刹那,错落有致分布在古堡周围的法阵基点骤然擦亮。通、通、通! 无数道咒术所构成的纯粹光柱自法阵基点升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咻咻锐利轰鸣,一道接一道。 这个改良版的法阵,威力有多么强大,动力有多么充足,伊恩·兰泽尔知道得再清楚不过。 他是晏明灼的入门导师,晏明灼,是他见过最聪明最有天赋的术士学徒。他手把手,教晏明灼学会了如何构建法阵,如何运用咒术,如何让光柱凌空而起,在高空中汇聚成更加强大的纯法之刃,如陨石般从天而落。 那时伊恩傲慢地心想。他亲手为他与晏明灼,选定了一个最合适最盛大的死法。晏明灼要杀了他,不行,怎么可以,就算是死,也绝对不能抛下他一个人就此逃离。 晏……明灼。 暗灰色蛇瞳里近乎流下扭曲的泪水,划过眼下的水滴状黑色晶体,视线模糊。 因为他看见了人类俯下身来,一字一顿地向他做口型—— 别、放、弃。 相信我,不要放弃,伊恩。 伊恩听不见,可他看得见晏明灼的眼睛,银色的眼眸里盈满了他如丧家狗般的颓丧身影。失却了高傲,失去了贵族风度,却是撕去假象后再真实不过的阴郁怪物。 可悲。可笑。亦可怜至极。 谁会喜欢他?谁会爱他? 伊恩手上渐渐失去力度,吊在古堡边缘,任由晏明灼弯下腰,抓住他的手,十指牢牢相扣。他流出冰冷的泪水,唇角却微弯,试图朝晏明灼露出一个笑。 ……他好像,感受到了一股自肌肤相贴处传来的安心暖意。仅此一瞬,伊恩心想,不如就这样吧。 如果他死了才能解开诅咒。那么,他希望晏明灼能够逃离诅咒,能够活得自由自在。 晏明灼,一定要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自由精彩。因为那是他们共同的…… 共同的什么呢?凝滞的思绪无法再继续转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限制着他,继续往下思索。 轰隆隆! 就在这时,镰刀感受到法阵光柱迫近的气息,终于不再滞留下方,而是猛飞上前,左右焦虑盘旋,边缘失控力量几乎一切两半击碎高塔! 急速的下坠感。 无数砖石飞溅下落。尘雾弥漫。 伴随他数百年的伴生镰刃会救下与他一同坠落的晏明灼,而绘制材料蕴含了他血脉气息以此提供动力源的攻击法阵,将会刺穿他的心脏。 近了,近了……迫近死亡的危险感,从未有哪一刻如此逼近。 咻!咻!咻! 等待良久,没有迎来死亡,亦没有换来松手。 伊恩·兰泽尔茫然无措地睁开眼,凝视着自始至终不肯松手,反而将他强行拉上去的俊美青年—— 他与晏明灼,此刻正在天际,脚下是无数摇曳起伏的魔藤,托举着他们站在了云端。 云朵化作雾气,漂游如絮。 无数道光柱擦过对立而视的他们,升上天空。 咒术形成的纯法之刃,托起由无数张图画具现化而成的绚丽浪漫的烟花,吹散迷雾,五光十色的图画,照亮了整座漆黑阴冷庄园永夜的天空。 第53章 最后的盛宴4 为什么会形成诅咒?晏明灼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重新把他所了解到的情报再梳理一遍。 被流放的家族来到蛇神的巢穴,第一代家主用人类当做祭品投入沼泽,但怪物并未停止肆虐。 与被唤醒的蛇神达成契约的人,是第二代家主,黑发蓝瞳的迪西·兰泽尔。与此同时,他也是一名狂信徒。 夜郁金香,是蛇神赠予的礼物,代表与兰泽尔家族达成契约。 祂将庇护兰泽尔家族的领地不受食人魔物侵蚀。祂也将赐予兰泽尔家族无尽的财富与荣耀。 此后,每一代家族继承人的标志皆为“黑发蓝瞳”。直到三百年前的某一日,家族中降生被预言带来不祥的蛇瞳之子。 随着蛇瞳之子的成长,他的死亡之力越来越容易失控,与此同时,夜郁金香的庇佑之力不明缘由削弱,食人魔物频繁出没,兰泽尔家族逐渐丧失对领地的掌控权。 在某次事故后,蛇瞳之子被对他充满恶意的疯女巫带走,走上术士道路。期间,即便预言中的不祥远离了领地核心,隐居不出,兰泽尔家族仍在持续衰亡。 多年后,是恐惧蛇瞳之子力量的家人主动来信,邀请他回到夜郁金香庄园参加母亲的生日宴。 从回忆片段中可以窥见,一开始,这场生日宴的确是个幌子。但这个幌子的目的并不是谋杀怪物,反而是决定宣布让他们畏惧的长子成为继承人。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改变了父亲迪尼·兰泽尔的主意。再加上野心勃勃的幼弟迪迪·兰泽尔从中挑拨,就连母亲爱狄亚最终也选择了放弃。 为什么一开始会选择让多年不见的蛇瞳之子成为继承人,为此,不惜打破黑发蓝瞳者继承家族的惯例?晏明灼很在意这个异常。 亲情、愧疚、血缘……理由太过单薄。要承担起一个近千年的古老家族,出发点,不可能是如此温情脉脉的存在。 那么抛弃感情因素,再往下推论——要么是外力逼迫不得不如此,要么是利益惑人必须要如此。 放在伊恩身上,或许两者兼有之!与蛇神关系匪浅生而不凡的伊恩,让身为信徒的兰泽尔家族既万分恐惧,又渴望被其拯救。 甚至,蛇瞳之子的降生,很可能也属于契约的一部分……因为迪尼·兰泽尔曾经以刀剑指向被女巫所蛊惑的群臣,失口责问他们是否想谋害未来的继承人。当时群臣脸上惶恐、固执、麻木、仇恨,唯独没有的就是不解。 很有可能在伊恩降生之时,这已经成为了小部分人当中人所共知的秘密。 晏明灼经过反复试探与推证,对这个猜测有极大的把握。 并且,他还注意到了一点,无论是在迪迪·兰泽尔的口中,在回忆片段中,亦或是密室里所记录的家族史中,对夜郁金香的描述都是这样的。 夜郁金香生长的地方,便是安全区,震慑食人魔物不敢靠近。 当初第二代家主迪西·兰泽尔,是在蛇神的巢穴边才发现生长有夜郁金香,很像是动物的领地意识,用灌注自身力量的伴生植物作为标记。 也就是说,生长着夜郁金香的地方,就代表着蛇神的领地,甚至是……巢穴。 迪迪·兰泽尔言之凿凿说,因夜郁金香的存在压制了怪物,难产的爱狄亚在连绵的花田中,才最终诞下天生蛇瞳的伊恩。 什么样特殊的孩子,才会降生在蛇神的巢穴中呢?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但光是逻辑性猜想还不够,必须要证据作为佐证,同时还要根据新情报不断修正与缩小推测的范围,才能进一步锁定诅咒源,以及引发诅咒的原因。 所以在与玩家见过面定下计划,伊恩也因受伤后遗症逃避靠近他,终于能够独立自由行动时,晏明灼立刻着手做了两件事。 第一,调查夜郁金香,以及藏在夜郁金香花田下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二,调查食人魔物去哪了。自从血案过后,一度猖獗的食人魔物消失得无影无踪,譬如现在,庄园领地内表面看一只魔物的影子都没有。 直到这一刻,被问题逼到墙角,又不敢让晏明灼当真把花土刨一遍以实行他疯狂想法的奈娜尔只好坦言。 其实两件事,压根就是一件事。 因为美丽华贵的夜郁金香,早已不再是庇佑人类安宁的“祝福之花”,它与食人魔物长在了一起。整座宽阔无边的漆黑花田下,就是无数魔物互相吞噬聚合而形成的庞大“球状根系”! 在奈娜尔成为花农以前,底下的东西就已经密密麻麻,她成为鬼魂以后,每每也是靠着黑公爵的力量庇佑,才心惊胆战地侍弄着看似娇弱却以血肉灌注的美丽花朵。 得知这件事的晏明灼当晚沉默了很久。 那么庞大的魔物规模,累累血腥,他不相信单靠伊恩死后将近三百年间,而且还是封闭不许外人进入的三百年,光杀死为了谋财不要命的偷盗者与探险者,就能积累起如此数量。 背后想必还有隐秘……比如,曾在迪尼·兰泽尔口中提及过的例行祭祀? 但是,如果真如他所推测,伊恩是蛇神的子嗣或转世,亦或是代行人,这些罪孽,与近乎邪神的蛇神也脱不了干系。 以人命为祀,求得蛇神庇佑,说来与第一代家主用人类当做祭品投入沼泽的行径,又有什么不同呢? 或许没有。尽管如此,晏明灼还是不愿意用“杀死伊恩”作为破解诅咒的方式。 可以当做是他难得的任性,又或者是异常的冷漠。他本该是中立的记录者与审判者,不因人类同胞的死难悲欢而打动,也不该同情未曾得到过信任与爱的怪物,遵循公义,遵循共理。 但那一刻,他的心悄悄地偏向了另一端。 他想要……相信伊恩。想等到诅咒消失以后,听他的解释。 因为,伊恩有一颗属于人类的心——他的本性,远比想象中要更温柔。也比晏明灼,也就是他自己,要更有人情味得多。 银眸青年垂下眼眸,指尖捋了捋胸前的坠链,心中补充。 …… 得知花田下的秘密后,诅咒源的缘由范围再度缩小。 困住伊恩让他无法离开夜郁金香庄园的,是术士密斯利临死前的怨念,是蛇神发怒的证明,还是他内心中强大的执念? 晏明灼已经知晓了答案。 纵然知道答案,破题之法,却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在人设任务的束缚下,他顺势设了一个局,他不能自己说明,只有让多疑成性的伊恩真正意识到这个局的意义,才算成功。 说起来容易,能不能成,自从陷入等待的那一刹那,主导权就转移到了伊恩手上。 晏明灼可以给伊恩提供更多的选择,但伊恩最终会选择哪条道路,又是否选择了“正确选项”,谁也不清楚,更无法保证。 他只能等……等到,伊恩愿意信任他的那一刻。 在此期间,晏明灼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将【丹青妙手】技能升到高级,费心找借口改良攻击法阵,私下发布任务分化异客,利用事先和奈娜尔商量好的事情,调虎离山转移其他异客视线,在花田拖住他们…… 他希望,能够尽可能地复原让伊恩为之痛苦的那一夜晚宴。 笼罩在天空中的阴霾未曾有一刻散去,那一夜也从未在伊恩心中消逝,要迎来新生,必须得破后而立。 在高塔等待时,晏明灼脑海里什么也没想。 他坐在窗边,神色淡淡地眺望着远方动乱,两条长腿随意摇晃。 城堡即将崩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术士雕像的崩解亦然,等到借助高处便利,望见遮天蔽日的魔物滚滚而来,饶是保持平静面容的晏明灼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他很突兀地笑了起来。 笑声清澈,说不出由来。 等到视线对上下方抬头仰望的伊恩时,侧过身的晏明灼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跳进了摇摇欲坠的高塔里。 伊恩舍不得他死。他一定会来救他。 晏明灼耐心地等待着,他心中没有恐惧,没有不安。什么时候,才合适拆开礼物呢?他心中计算着。 不能浪费了地方。毕竟,这可是他千挑万选才选中的…… “喜欢这个观景位置么?”晏明灼问。 他眯起眼,凝望着自己呕心沥血日夜不眠才完成的成千上万张斑斓绘卷,不知何时抓住了伊恩颤抖的手。 伊恩并不是厌恶颜色。 城堡里,除了黑白灰,其实也有不少黯淡的其他色彩。他只是习惯如此,也告诉自己,无色与晦暗才代表安全。 他闭着眼,把脸藏在晏明灼怀里,过于刺目的色彩让他感到不习惯,因为改变,所以不安。 晏明灼搂着伊恩,手掌拍着他的后背。他没有逼迫,也不催促,反而低下去,像是逗弄一只可怜的动物,轻轻啄吻着苍白的脸,从眉眼,到鼻尖,再到紧紧咬合的嘴唇。 被绵绵温情所驯服的猛兽抵不住引诱,启开唇,被驯兽师溜了进去。亲吻并不激烈,但极致温柔,唇齿交合,无声而润泽。 千言万语,浸润在绵长的亲吻中。 与此同时,郁金香花田下的一路逃窜的独眼等人,连同等在高塔下目瞪口呆的果味七一行人,在摇曳的魔藤下“被迫”停下脚步。 无论他们曾抱有什么样的心思,此刻不约而同做着同一个动作,抬头,呆呆凝视着阵法启动后,光刃仍在飞舞,映衬得无比绚烂的天空。 永夜的确在消散。 但——说好的杀Boss呢! 在此之前玩家们一直以为晏明灼是为了大计忍辱负重,如今却在美如图画的狗粮前当了一把实打实的电灯泡。 问他们为什么能看得那么清楚? 因为狗!策!划!不做人,居然到这时给他们集体载入定格剧情cg,不仅放大,还配立体声双声道声效! 不过这满足了某些玩家截图放论坛炫耀的需求,又是后话……至少代表玩家如叶子甜甜,已经打开记录本功能奋笔疾书为开hot贴做准备了! “伊恩·兰泽尔……” 所有玩家都呆立一旁之时,身为npc的密斯利却不受影响,他把顺手救出的迪迪·兰泽尔扔在地上,看他用嘶哑嗓音骂骂咧咧爬起来,自己却望着魔藤,眼中闪过无数情绪。 最后,情绪定格在懊悔。 “是我错了……” 他因一己偏见而错信了他人,也为此付出了深厚的代价。 密斯利没有诅咒伊恩。 他自愿被化为忏悔雕塑,座立花田,镇压为贪婪所滋育饲养的魔物。 第54章 最后的盛宴5 繁华散去,天空重归平静。 其上生长有一朵银白色小花的魔藤缓缓伏地,将晏明灼与伊恩送回地面。 两人并肩而立。 伊恩手按在镰柄,身上多出一件大衣,遮住身体。单薄衣物在风中极其贴合,勾勒出晏明灼的颀长体型,袖口挽起到肘弯,露出一截流畅小臂。 不得不承认,至少在颜值这个层面……他们瞧起来,的确格外般配。风格迥异,却不相上下。 一瞬后,终于脱离剧情cg的玩家们,再度陷入过场动画。 动画中,正是双方对峙的画面, “密斯利。”面对曾经亲手杀死过身为人类的他的旧友,伊恩神色依旧极冷,“你赢不了我。” “而且,你的诅咒正在消失……”他侧过身,挡在晏明灼身前半步,眼神阴冷,“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妄想阻碍我!” 漆黑镰刀一分为二,悬浮半空,霎时飞向迪迪·兰泽尔与密斯利两人。 躲在密斯利身后企图偷偷溜走的迪迪·兰泽尔被无数碎晶片如暴雨般钉”死“在原地。 没死,但死亡之力掠夺灵魂之火带来的灼烧感,让少年模样的鬼魂发出刺耳哀嚎! 面对毫不留情袭来的利器,虚弱的密斯利躲避不及,生生受了一刀,尖刃从左胸而过! “咳、咳……” 利刃穿心而过的一瞬间,原本还是年轻人相貌的男子瞬间变得苍老,凝固在雕塑中停止流动的时光,加倍返还到了他的身上。 这一刀,早在三百年前就该刺下! 未能刺下,并非手下留情,而是出于遭到背叛后无法饶恕的恨意。 “对不起,尊敬的伊恩先生。”变得白发苍苍的老人恢复成多年前在通信时常用称呼,声音苍老,语调却轻快起来,仿佛他还是那个一心除魔卫道保护民众的冲动青年。 当利刃拔出身体时,即使老密斯利已经化为鬼魂,他心脏破开的裂缝依旧因粘附的死亡之力而无法复原,粘稠的黑色液体滴滴答答落在脚边。 “我想,我有必要解释清楚一件事。”老密斯利望了被伊恩牢牢护在身后的晏明灼一眼,“我没有怨恨过你,也不曾对你种下过诅咒——你是知道的,我当年还只是个初出茅庐不久的术士,没有能力应付七日后化为亡灵归来的你。” 如果他能赢过伊恩,也不至于令夜郁金香庄园沦为死地! “我不信你。”伊恩皱眉。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密斯利临死前充满不甘的诅咒,还有什么能将他困在此地多年不得离去? 就算是弱小的术士,毕竟也是术士,稀奇古怪的传承之道,令他们在某些时刻具有意想不到的爆发力。 “是真的。”老密斯利摇摇头,露出苦涩的笑,“我临死前那些话,并不是冲着你,而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随着老密斯利的话,曾经晏明灼以上帝视角沉浸式体验过的伊恩隐藏过往,再一次清晰直白地展现在所有还停留在副本里的玩家面前。 唯独身为npc的几人一无所知。 但面对老密斯利当众“揭人伤疤”的举动,晏明灼握住了伊恩的手,插i入指缝,摩挲着冰凉的指腹。 这一次,伊恩脊背挺得很直,手也很稳,稳稳地屈指,回扣住安慰自己的手。 再度在另一个人口中听到他人视角描述的回忆,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往,现在听起来更像是个故事。伊恩远比自己想象中表现得冷静得多。 是个好的征兆。晏明灼心想。他无声握得更紧了一些。 “伊恩先生,看起来,化为亡灵的你虽然制造了无数鬼仆,但你没有仔细去了解他们的记忆。”老密斯利一针见血道。 这是当然的。被召唤出来的死灵生物,始终浑浑噩噩,譬如无头骷髅,譬如花农奈娜尔,譬如古堡中众多鬼仆,在遭受刺激或被放开束缚前,它们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只因控制它们的主人因痛苦而刻意遗忘过去不敢触碰,整座夜郁金香庄园,也就保持尘封的姿态逐渐只停留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只能在后世夜之国的民谣传说中占上一袭恐怖之地。 “你想说什么。”伊恩眯起眼,开始不耐烦。 比起与眼前不想再见的故人纠缠,他更想验证诅咒是否彻底消失,带着晏明灼离开此地。 “听一听吧,伊恩。”晏明灼察觉到伊恩的暴躁,在他因疑心老密斯利是否刻意拖延不让他离开而提前大开杀戒前,及时插话,安抚住伊恩的情绪。 “哼。”伊恩闷闷应声,却很听话地松开按住镰柄的手指, 晏明灼从他身后走出来,与伊恩对视一眼,示意不用担心,而后才转向老密斯利。 他有预感,或许他始终未能找到的最后一块拼图,此刻,就握在眼前姗姗来迟的老人手中。 原本他是想从失去反抗能力的迪迪·兰泽尔口中套话,从他对花田的忌惮中,很显然,迪迪·兰泽尔早就知晓花田下藏着什么。 问题是,他是死前知晓,还是死后知晓?这个时间点,便是关键! 老密斯利没有问晏明灼如何称呼,对灵魂之火逐渐熄灭的他而言,那已经没有意义。正是因为感知到即将消失,他才拼命在真正的死亡再度降临前,一定要把曾经的遗憾彻底澄清。 “我是兰泽尔家族领地中长大的孩子,我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领民,然而,父亲却在我年幼时死于一次食人魔物的偷袭,几年后,母亲被选中成为了祭祀蛇神的祭品。” “父母死后,我跟随祖母生活。老祖母也是个术士,但因资质低微,几乎与普通人无异,所以她从未告诉过我父母与术士相关的事情,原本也不打算教我走上这条艰难的道路——直到我父母死去,对食人魔物的痛恨几乎吞噬了我。” 老密斯利喃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出食人魔物的根源,后来成为术士以后,我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了更多普通人无法知晓的辛秘,我认为我找到了。” “我的恨意,转移到了曾经庇佑我们安宁的蛇神身上。祂是邪神!祂多年来暗中操纵怪物,利用祭祀残害人类!身为平民的我们不过是一群可悲的储备粮,为了平息那些贵族与官员的恐惧!” 所以那夜,在见到蛇瞳之时,他才会那么不假思索相信迪迪·兰泽尔的话语。他的好友,伊恩·兰泽尔被怪物占据了身体! 然而在伊恩死后,密斯利进言想要毁掉花田——他认为“祝福之花”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包藏祸心的谎言——这时他却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兰泽尔家族成员,不惜对他痛下杀手,也要阻拦他进入花田。 对,那的确是家族禁地,可那也分明是祸乱之源!生命与规矩孰轻孰重,难道兰泽尔家主就如此是非不分,顽固守旧! “不甘心的我借助术法,偷偷潜入了花田……我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我被杀死在花田,即将化为雕塑的一刹那,我听到了无数人的哭嚎,曾经的亡灵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三百年间,我守在此地,反反复复倾听着它们的哭诉……一个一个的故事,一条条生命,一段段人生。” “时光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到了这儿还是一个大沼泽的时候……” “我这才知晓,兰泽尔家族发家,竟是源于曾与蛇神签订的契约! 几百年后的某一天,兰泽尔家族不能伤害在郁金香花田里诞生的孩子,必须将他列为继承人。” “快要迎来三次蜕化期即将陷入沉睡的蛇神,选中了兰泽尔家族作为从属家族,作为孕育转世的巢穴。作为报酬,兰泽尔家族所在的地方,食人魔物再也不会出现!” 伊恩冷峻地听着,仿佛故事中的主角并非自己。他不说话,只默默离晏明灼靠得更近了一点。 反而是晏明灼若有所思:“绝对的安全区里,食人魔物从未消失……是因为那个狂信徒,第二代家主迪西·兰泽尔吧?” 世代黑发蓝瞳者成为家主的惯例,本就可疑。只是在这个拥有神祗与特殊力量的世界观背景里,禁忌规矩多如牛毛,不差这一条罢了。如今看来,显然是这个狂信徒做了什么。 老密斯利的话,随后也佐证了这一点。 曾经因勇敢正直以及对家人的爱而获得蛇神信任的迪西·兰泽尔,渐渐迷失在权势与野望中,不能自已。 他用夜郁金香震慑食人魔物的力量,反过来利用祭品血肉引诱与饲养怪物,以达到震慑人心、操控权柄的目的! 渐渐的,夜郁金香与怪物长到了一起。 之后黑发蓝瞳的几代领主都在暗中饲养怪物,他们仿佛被夜郁金香的魔力诱惑了,领主们与二代长得越来越像,醉心于横征暴敛,享有权利。 矫诏为蛇神祭祀的血祭,孕育出了超乎想象的魔物,只是一直被“祝福之花”上的力量所压制。 然而,随着蛇神力量的苏醒,夜郁金香的祝福被蛇神的转世——也就是成长中的伊恩所无意识渐渐收回,怪物开始暴动。 这一代黑发蓝瞳的迪迪·兰泽尔,按理来说他该继承位置,但是知晓模糊不清的女巫预言和蛇神契约,令他对即将回来的伊恩十分恐惧! 他近乎天生地敏锐意识到—— 父母亲和愚昧的领地居民们,害怕蛇瞳怪物的力量会失控。 尤其是父亲,迪尼·兰泽尔,他害怕蛇神的复苏,想要永远独占夜郁金香的力量,来压制与操控怪物…… 可笑而吊诡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费尽心思设下杀局,杀死了身为人类的伊恩,让其脱离累赘的人类躯壳,却从深渊中唤回了愤怒的亡灵! 发觉背弃契约、信任彻底破碎的一瞬间,礼物化为了永夜诅咒。 正因如此。 家徽上,原本盛开的夜郁金香,随着死去的伊恩归来,怒放的夜郁金香破败凋零! 第55章 天明已至 夜将明,冷风,呼啸而过。 过场动画结束。 在场的所有玩家如梦初醒,因过于真实的剧情观看体验而大口喘气,额头满是汗水。 老密斯利的话仿佛敲碎了一层厚重的玻璃,伊恩的神色松动,周身凝结的压抑感却让人越来越喘不过气。 用玩家们熟悉的术语来解释,这叫做“威压”。Boss技,群攻技,群发负面buff。 而在密斯利与谋算失败的迪迪·兰泽尔眼中,这是邪性神明渐渐想起被遗忘的过去,即将发怒的证明! 所有人都以为伊恩·兰泽尔会暴怒、会开启真正的最后一战。这甚至谈不上是一场公平的战斗。 因为伊恩头顶的等级不再是浅红色的lv.20,随着密斯利最后一句话说完,伊恩头顶的等级闪现片刻,变成了仿佛血迹凝固的暗红近黑色。 ——等级,lv.80。 玩家麻了! 再往不远处尚在摇曳,却在晏明灼身后莫名乖巧的魔藤偷偷丢个探测技,等级是……??? 当前内测版本20级封顶的玩家们心更凉! 这还怎么打?拿头打吗! 就连最有事业心的独眼也在差距过于悬殊的现实面前放弃了挣扎,反正活不过几分钟,也懒得退游了,干脆摆烂。大家一起摆烂听天由命吧! 然而…… 伊恩没有动手。 “我们走吧。”他无视眼前所有人,径直看向站在身侧始终握住他手的晏明灼,竟然露出一个笑,“我真想亲眼看看,你的家乡是什么模样。” “我不是雨之国人。”晏明灼倏然想起最开始的谎言,坦然承认,并向伊恩道歉,“最开始我的确……” “我知道。”伊恩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识破了我的谎言?” “那大概是很久以前吧……” 他们就这样将一切抛诸脑后,将破碎衰败的夜郁金香古堡、将呆呆矗立原地的魔藤、将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全留在了冷风萧瑟的残夜里,谈笑着,姿态亲密地走远。 仿佛一副古老的油画渐渐淡去,留给身后凝望的人们一段浓墨重彩的回忆…… “凭什么!”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少年鬼仆,身上被扎得无数窟窿,几乎不成人形。 “——凭什么!”他眼中流下嫉恨的血泪! 嫉妒,吞噬了他本就扭曲的黑色心灵,身份也从npc变成了副本认定的小Boss。 这就是他的份量。 现在,该称呼他为迪迪·兰泽尔,还是狂信徒迪西·兰泽尔的几分之几呢? 对于如同鲨鱼嗅到血腥味,眼睛都被游戏剧情吊得发绿的玩家们而言,这完全不重要!就像是对与错,继承人的真真假假,也完全没人在乎。 副本的破解近在咫尺,吃不到最大快的肉,能打个牙祭也不错! 哟呵,忽然兴奋! “冲啊兄弟姐妹们!为了伊恩,为了晏明灼,为了我们【消音词】的荣耀!” 一群伤兵败将秒变饿狼扑食一拥而上的气势,连老实人密斯利都被当场震住,差点忘了自己灵魂之火就剩下一点余烬的惨烈事实。 神啊,几百年没见过活人,人间到底放出了一群什么样的恶魔!他吓得倒退几步,身为一介鬼魂,下意识做出了向神明祈祷的合掌手势。 然后老密斯利才想起,“蛇神”抛弃世人,早已不屑一顾头也不回地离去。 祂变得不再像是一位传说中播撒死亡与恐惧的神明。 因为祂注视着银眸的爱人时,眼中闪动着人类愚蠢而软弱的纯挚爱意。像是光芒,像是亮色,连漂流的风也灵动起来,熠熠生辉,缠绕周身。 …… “我真是愚蠢。”伊恩有些低落。 “这不是你的错,伊恩。”晏明灼安慰他,试图去分析他的想法,“你并不胆怯,也不怪异,只是有一点点不太了解人心莫测。” “曾经所打动你的并非虚假,只是后来它变了。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所以,重要的是当下你怎么想,如何做。” 谁知经过晏明灼一番大道理的柔声安慰,伊恩情绪,变得更加低落:“没有什么是永远。某一天,我们之间也会改变吗?” 理性来说答案是有可能。而且从逻辑分析来看,只要时间长度拉得够长,感情变化、关系变化的可能性也无限趋近于百分百。 但还稍稍存在的那么一丝丝感性,让晏明灼闭上了大聪明的嘴。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好听话敷衍过去:“我不知道,伊恩。” “这个回答让我很高兴。”伊恩忽然道,“比起确定是或不是,我相信,这是你真心的回答,没有骗我。” 他抿起唇。 在这一刻,诅咒才真正彻底解除。 困住伊恩无法离开庄园的诅咒,源自他内心中的阴霾。 伊恩·兰泽尔的多疑成性,源自于付出信任却始终无人回应,由此陷入不相信任何人的死循环。 自夜郁金香上积攒收回的力量赋予他莫测威能,被咒法之剑剥离人类躯壳激发他隐藏的血脉,而唤醒他冰封内心、破除故步自封厚实屏障的,却是无形无象的爱情。 本想杀掉庄园里所有人,和晏明灼同归于尽的伊恩,为他的自私而羞愧。 爱是信任。 ——不是单向,而是双向。 因此当晏明灼与伊恩心意相通,某种意义上达成共识的那一刻,伊恩也与自己和解了。 他感受到了能够“付出信任”,本身所蕴含的的力量。 这感觉很美好。 美好得让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冰冷荒芜而又枯燥单调的旧地,想去见见更加缤纷多彩的外部世界。 雨之国、雾之国、月之国、雪之国、星之国……还有,一切梦想的乐园,代表幸福安宁的彼岸,包容多元的中央王城! 他想和晏明灼一个一个去看看。 不过,就算不能以“伊恩”的身份去也没关系…… 晏明灼与伊恩漫步在林间,他们走得不快,甚至常常因捉弄彼此而绕了好些弯路。 乌鸦倾听着他们轻快的笑声,振翅飞向天空,消失在光明里。 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趋于白青色,朦胧曦光第一次出现在属于夜之国的苍穹边际。 “灼,有个礼物我想送给你。”伊恩想起什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从身边变出一朵特别的夜郁金香。 这也是世上最后一朵夜郁金香。是神明亲自赠予的祝福华礼。 不同以往的是,它并非深沉的黑,而是华贵的紫。浅浅紫色像极了薰衣草的浪漫。 黑色郁金香的花语是……神秘、高贵、领袖、荣誉。 一如傲慢的神明所该享有的赞语。 紫色郁金香的花语,又是什么呢? “谢谢你送我的那场烟花。”伊恩轻笑,“我会记住的,这个独一无二的礼物。” “我现在知道,你收到礼物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白皙手指接过娇艳欲滴的花朵,晏明灼毫不避让地将它收进随身包裹的空间,同样笑着说,“我会记住此刻的感觉。” 因为重视,饱含心血,所以才独一无二。被人重视的感觉,被人所爱着的感觉,让人发自内心地快乐轻盈。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我得还给你。”伊恩从怀里取出一支笔,那是他曾经在塔顶窗口边拾到的。 还给晏明灼,就意味着承认他曾在暗中窥视着恋人的一举一动。 “我相信,你一定能画出想要的画作。”伊恩毋庸置疑道。 “嗯,托你的福,灵感女神已经降落在笔尖了。”晏明灼笑着说完,忽然别过脸。 他在曾经费尽心机花言巧语才逃到的界碑前,停下脚步。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晏明灼努力保持平静,这一次,他的尝试似乎不太成功。 伊恩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银眸青年的眼角。细腻,温润如玉。 “我也是。”他说,“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天空变得越来越亮。 照亮了伊恩渐渐淡化的身影。光芒从他身体里透过,散射四面八方。 诅咒消失之后,维系“核心”存在的力量也消失了。 汲取够了足够恐惧与悲伤、愤怒与爱欲的魔王碎片具现化后,存在于副本世界里的庄园,也会随世界一同崩塌, “你自由了,亲爱的。”伊恩,也就是魔王碎片说,“我放你离开这里。” “不要停留,不要悲伤。”英俊的男人笑着说,“我们一起通过了这次考验,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考验?”晏明灼怔怔看向他。 魔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满目复杂地望了望天,最终却竖起手指抵住苍白嘴唇,轻轻“嘘”了一声。 他消失了。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整个副本世界,以及通过此次副本的玩家们。 【紧急通知!】 【紧急通知!】 【20级主线奇遇副本:无色的夜郁金香已成功通关!】 【叮!全服通告首杀通关者:晏明灼、叶子甜甜、果味七、快乐刀男!恭喜‘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团队,你们是荣耀!】 【30级内测新版本‘雨之国’即将上线,届时将开放新地图、新的主线奇遇副本、更多支线奇遇副本、更多性情各异的可攻略npc,同时还将解锁‘转职’新功能板块,请诸位玩家敬请期待!】 【提醒!新版本上线前,暂时无法登录游戏。】 【倒计时一分钟】 【59、58……】 只有玩家才能收到的系统提示音紧急过后,从玩家出生点中央王城到夜之国城市内部,再到整日刀光剑影砍小怪的荒郊野外…… 霎时间一片空荡。 徒留游戏内诸多npc面对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突然消失的异客们。绝大多数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习以为常地接受了设定,就像是他们当初接受异客的出现一样。 但也有某几个与玩家接触过多,好感度被刷得近乎满值的低级npc,因为玩家的忽然失踪而产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反应…… 整个游戏世界因副本通过而出现的连锁反应,晏明灼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站在抛了锚的马车前,仿佛这些天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而今,梦醒了。 他回到了现实。 伊恩消失的地方,端放着一个熟悉的黑色提包。晏明灼走上前,俯身打开提包,除去少了的东西,所有家当都整整齐齐摆在里面。 而少了的那些东西…… 晏明灼下意识摸向腰间。 他再张开手时,合掌捧起的手心里,出现了一支含苞待放的夜郁金香。 “到最后,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呢喃着,银眸的美丽青年低头,浅淡的唇瓣吻了吻紫色的花朵。 这是…… 灌注着来自神明的祝福,独一无二的纪念礼物。 第56章 一晌贪欢 回到夜之国城市内的那个夜晚,晏明灼做了一个……也许该称之为艳丽的梦? 梦里,他坐在画室里,正在給伊恩认认真真画像。 对,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很正常。晏明灼清醒地知晓自己在做梦,所以才会见到伊恩。 他甚至记起自己回到曾下榻的猫头鹰酒馆后,与老板娘闲聊过几句,在楼上重新开了间住房,接着在入睡前,他一直在画画。 用伊恩还给他的那支笔,以及随身包裹里还剩下的用具和颜料,一气呵成地画着,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曾知晓。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前所做的事情,一直延续到了梦境里。晏明灼心想。 但是,在梦里画画,这又有什么意义?醒来以后什么也留不下。愚蠢!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专注于笔端的注意力一顿,晏明灼的视线抬高,这才看清楚眼前画纸的全貌。 盯着瞧仔细了,白皙的脸颊慢慢、慢慢浮起热度,泛起薄红,偏偏他本人还茫然地握着笔,瞪大了眼睛,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这可真是……可真是!他竟然在梦境里,熟练地描绘这样出格的画作!明明在梦里,他并没有载入画家人设啊…… 况且伊恩怎么可能不穿衣服,还…… 正当晏明灼如此想着,拧起眉,认为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从宽大的画架之后,忽然伸出来几根骨节如玉的苍白手指,扣住螺旋木纹的画架边缘。 笃、笃。 手指屈起,以指背敲了敲木框。晏明灼反射性站起身,椅子翻倒在地,足够优越的身高让他能够轻易越过画架的遮挡,窥见近在咫尺的风景。 “伊……”晏明灼启唇欲唤,却又忽然收住。 他终于想起自己在梦境中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既然是画肖像画,重要的模特当然也会在现场! 晏明灼脸更红,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 不仅仅因为羞涩,更重要的是,他深深地产生了一种干了亏心事被当事人当场逮捕的奇怪感觉! 哪怕这只是一场梦。而且还是属于他自己的梦,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对于从未遇见过相同事件的晏明灼而言,这样感觉实在太过陌生,又太过新奇,他不太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是的,他承认伊恩是他的恋人。也许是他思念着消失的伊恩,所以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但即便是梦境中,也要尊重伊恩。他不应该只顾自己的一己私欲。晏明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换个画风正经一点的梦境。 他的意志似乎对改变梦境卓有成效。站立的感觉消失了,他感受到,自己似乎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是他迷迷糊糊自己爬上了房间里的单人床吗?但这床未免有些过大了,怎么摸都摸不到边际…… 晏明灼的思绪逐渐放空,飘到了伊恩消失前的那一幕。 自从离开副本世界后,他一直尽可能地避免自己回想到那个画面。 所以他很快选择了切换人设。 恢复成银发湖蓝色眼眸的伪装,发尾束起小辫,右眼戴上从黑色提包内取出的金丝挂链式单片圆形眼镜,再换上符合夜之国风格的贵族服饰,戴上礼帽——前往夜之国采风的小说家“银色五芒星”,霎时间便出现在了抛锚马车旁。 幸好拉车的马儿十分温顺。晏明灼干脆抛弃了马车,骑上马,将携带的物件捆在另一匹杂色马身上,一路飞驰回到了夜之国城池内,将郊外的荒冷树林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没有选择立刻再深入树林一次,探究那座破败古老的夜郁金香庄园,是否如传说中一般,还矗立在原处。 至于理由……晏明灼下意识拒绝了去思考这一点。 等他回到城市内,天空已经完全亮了。 清晨的太阳露出一线金芒,朝霞辉映。这等在其他国度司空见惯的场景,映照在每一个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的夜之国居民翘首以待的眼眸里,焕发出异样勃勃生机。 晏明灼夹住马腹,迫使马儿掉头停在原地。他眯起眼,欣赏了片刻升起的的朝阳,随后翻身下马,一路往猫头鹰酒馆而去。 从早到黑,他泡在了房间里。 一直到夜深人静倦怠至极的这一刻,在梦境里,他才放纵自己的思绪想起伊恩。 他在副本世界里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与他所相遇的“伊恩”,是历史传说中真正的不死领主伊恩,还是借用了伊恩·兰泽尔这个身份与力量的魔王呢? 一切的疑问,都随着副本世界的崩塌、伊恩的消失而化为乌有。如今再去追究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 至少,晏明灼的确完成了最初来到夜之国的目的。他经历了一段惊险而精彩的非凡旅途,听过许多扣人心弦的故事,也见识到了难以想象的恢弘场景——这一切,都为他提供了充足的素材与灵感。 《王城周刊》编辑部不必担心“银色五芒星”会继续拖稿开天窗了。 只是。他还是会有一点……走不出来。 不过这也是老毛病了。晏明灼缠有绷带的左腕换了个姿势,移到小腹。他闭目心中告诫自己,应该要习惯的。 一声叹息飘过耳廓。 晏明灼也被感染般,轻轻叹了口气。 叹完,他忽然睁开眼。 一双狭长蛇瞳正静静注视晏明灼,暗灰色的眼眸中,多出了一抹若隐若现的金。 如蛇般妖异危险的俊朗男人正坐在他的腰间,俯下身来,挑起他轻软的衬衫衣领。 虚拟的画,在梦境中成为了现实。 “伊恩。”发觉周身徜徉在一片浓白色雾气中的晏明灼,终于唤了他的名字。 而伏在他身上腰肢劲韧的男人,也如雾气般,轻飘飘地没有一丝重量。 但晏明灼却能感知到那双冰冷的手一颗一颗解开了他的衣襟。 “我好想你。”嘶哑而不安的声音,和着低低哭腔溶化了晏明灼的抗拒。 晏明灼要按住伊恩手腕的动作,僵住。 他陷入了无可挽回而又不知所措的窘境。而伊恩还在继续。 “别离开我。”男人轻轻咬住淡色的唇,含混说,“阿灼,疼疼我吧。” 他们亲吻过太多次,温情的,安抚的,激烈的,以至于快要深深刻入潜意识。 “唔。”晏明灼轻车熟路地启开唇。 他不知不觉回揽住伊恩,明知这是一场梦境,却也任由着沉溺了下去…… …… 晏明灼醒来时,关于那一晌贪欢的记忆已经只剩模模糊糊的感觉。就像是真正的做梦后醒来,沉睡时再清晰不过的梦,醒来后也只剩一二碎片。 梦中伊恩似乎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晏明灼却想不起来具体内容。 记忆深刻的,唯独那一双点点漆金,始终注视着他的狭长蛇瞳。 就连累极了的时刻,也不曾舍得合拢。 第57章 又一个怪梦 晏明灼抬起脸,眨了眨眼,好一会才适应模糊的视线。 屋内很黑,外面还是夜晚。 他放下还夹在指间的画笔,揉着因长期保持趴姿而酸痛麻木的小臂,迷迷糊糊往边上的单人床倒去。 “我忘记了什么?”整张脸埋进枕头里的晏明灼低声自语。 想要听清楚伊恩重复话语的冲动,促使他侧过脸,翻了个身,恢复成往日规规矩矩的睡姿,手交叉摆在小腹,意识再度回到了梦境。 这次的梦不再连贯,也毫无逻辑。 他看见了一扇门。 推开门,门后是一间由黑白灰纯色构成的宽敞房子。晏明灼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哪里? “打扰了。请问有人吗?”晏明灼踏入房子,试着发问。 他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房子里,一层一层,形成回音谷般的涟漪效应。 顺着过道越往里走,消毒水特殊的气味就越浓烈,像是把整个房子连同冷淡风的现代家具腌入了味,以至于一路走过的晏明灼也不禁掩住口鼻。 这里难道是医院?但摆设与格局明明是家居风。 晏明灼走进一间卧房。房间墙壁被刷成雾灰色,照明灯透过暗色灯罩,落下阴沉的光。一张黑白色的大床摆在中央,白色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黑色床单如同镜面,在灯光下没有一丝褶皱。 家具齐全,质感高级。只是,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气息。 踩过抛光的黑色木质地板,随手摸过光可鉴人的白色家具,晏明灼搓了搓指尖,举到眼前仔细观察,竟连一粒灰尘都不曾沾染。 “你弄脏了地板。”有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晏明灼循声望去。墙角边靠着一个抱膝而坐的黑发男孩,看不清楚他的脸。 “为什么要坐在墙角?”晏明灼平静地走过去,学着男孩的模样,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轻声问。 “因为弄脏了,打扫起来很麻烦。”看不见脸的男孩并不看晏明灼,只呆呆地望着前方。他还是回答了问题,并且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我不能出门,总是待在家中,所以,最好不要给人添麻烦。” “姨妈说,她不喜欢外人留在家里,每次有外人来过,都需要很多时间用来消毒。” “但她的工作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家里。作为客人,我得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晏明灼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看起来很寂寞。” “什么叫寂寞?”男孩小声问。 “就是没有人可以说话。”晏明灼说,“和我小时候一样。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在字面意义上,就叫做寂寞。长大以后我知道了。” “我有很多玩具。”男孩强调,“姨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把它们拿出来。” “对着玩具说话吗?”晏明灼莫名理解了男孩的固执。 然而男孩却一下子抿起唇,沉默好半天才说:“现在腻了。没意思。” “噢。”晏明灼点点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下一次,我还能见到你吗?”男孩仰起脸,往晏明灼的方向悄悄靠近了点,小心翼翼牵住了他的手指。 “我不知道。”即便在毫无逻辑的梦里,晏明灼也没有骗小孩的打算,他认认真真回答:“我在做梦。我并不了解梦的由来。” “我知道,醒来以后,你就会忘记我。” 接着,看不清脸的黑发男孩对他说了一句话,晏明灼莫名觉得很耳熟,仿佛听过无数遍。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男孩强调道,“就算你会忘记,我也要说。” “你是个固执的小孩。”晏明灼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我向来如此。”男孩说,“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我不认识你。”晏明灼凝神想了许久。他的脑子里朦朦胧胧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你认识我。”男孩生气地扑进晏明灼的怀里,恨不得咬他一口,“你不能忘记我,阿灼!” 晏明灼的思维变得格外迟钝。像是一台机器卡住了链条与齿轮。 怀中的男孩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男人,看不清脸,却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我会让你想起来的。”黑发男人揽住了晏明灼,语气格外悲伤,却又透露着杀气腾腾的狠意。 晏明灼却没有在听他说话。 他的视线慢慢被男人颈侧的黑色花纹吸引了过去。那是一个更加熟悉,也更加亲切的图案。他曾经见过。 他在哪见过呢……? 晏明灼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将图案记住。 ——梦醒了。 这一次醒来,窗外大亮,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一晚上接连做了好几个梦的晏明灼茫然若失地直起身,静静地坐了好一会。 昨晚梦见了一些什么,他想不太起来。也许是入戏太深带来的某些后遗症吧。 晏明灼低头,扯出贴在心口的吊坠,托在掌心翻了翻。每当注视着黑色五芒星模样的吊坠时,他的心情都会变得平和起来。 “早上好。”他对着吊坠自言自语道。 说完,晏明灼忽然望见了指尖无意沾染上的干涸颜料。他想起什么,走下床,快步来到业已完成的画布前。 画面上,是一副烟花图。 张牙舞爪的魔藤迎面扑来,如此恢弘,却只能作为烟花下拥吻的两人背景。 静止的艺术,攒动着一股莫名的张力,硬生生跳到人的面前,抓住人的心弦! 他撕毁了无数张不满意的画作,要追寻的感觉……此刻,正活生生地映入眼帘。 “老师,这算不算怎样给画面注入情绪了呢?”晏明灼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油画。 他忽然有种冲动! 他要回到中央王城去,去找那位曾经将一身技艺倾囊相授于他,最后却痛心疾首赶他离开的老画家。 去找一个答案。 注目良久,他安静地取来遮尘布,罩住画作。 晏明灼将露在外面的吊坠重新塞回衣服里,指尖触过吊坠,他的内心重新平静下来。 人设的切换,令“画家”离开了。 “真是个适合赶稿的好天气。”洗漱完,推开窗户,晏明灼侧身支在窗边,懒洋洋地眯起眼,沐浴在晨光里。 酒馆外的街道已经变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身影。然而这些身影里,没有一个是晏明灼所认识的人。 现在是一月底,星期二,距他离开中央王城已有近两月。 这次出门,为的还是逃避编辑追杀,晏明灼匆忙从保险柜里随便抓了一叠通用货币,往提包内一塞就溜出了门。 再加上,晏明灼是个对金钱相当随意的人。他并不知道自己名下有多少财富,用起钱来也没什么节省和计划的概念,从不计数,用到哪算哪。 如果在下周一还不能完成新书连载的第一回,他恐怕连使用六国传送门回到中央王城的使用费也都凑不齐了。毕竟,这可是一大笔高昂的费用。 “我应该赶稿了。”晏明灼回到桌面前,如此告诫自己要专心,不能再想别的东西。他从提包里取出电脑,伏案开始工作。 记录了诸多素材的笔记本就摊开在电脑旁,灵感自敲击键盘的指尖源源不断倾注于文档里。 他决定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将这段奇妙的历险记录下来。 当然不会完全照实记录,其中会做许多艺术化的处理,隐去许多细节。而且以“银色五芒星”惯常冷硬而平淡的独特文风而言,他的写作重点会放在悬疑部分,设置谜题以及解谜推断过程,而非角色的恋情。 干巴巴和浮于表面的僵硬感情描写,本是“银色五芒星”最大的缺陷。好在他很擅长扬长避短,而长处又别具一格!如此硬核独特的风格,难以找出第二位,由此才成为了出名的悬疑小说家,在各个国度都拥有忠实的拥趸。 新书将会是关于一对兄弟,一个破败庄园,以及一个古老家族的故事。 作为故事讲述者的“我”,不过是误入的旅人,以及故事的旁观者,通过追寻蛛丝马迹,从碎片化的叙事里,抽丝剥茧拼凑出了血腥而悲惨的真相。 不过,那也只是“我”所推理出的真相。 在纯粹理性的逻辑世界外,还隐藏着常理无法解释的、更加细思恐极的东西…… 在晏明灼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独自沉思,埋首于写作时,游戏外,玩家论坛如同一壶沸水,滴乌滴乌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交易】:亲,磕cp不来一发吗?私聊有偿分享浪漫拥吻剧情CG,加钱可还附赠音效……hot! 【灌水】:挂!挂!挂!血泪控诉某玩家横行霸道不做人,企图吃独食!全副本被欺压过的玩家团结起来,打倒万恶……hot! 【讨论】:什么玩意儿!垃圾游戏平衡度!说好大家封顶20级,结果给老子冒出80级的狂化大Boss,狗策划我**你***(不和谐言论已屏蔽,请玩家注意文明友善发言)hot! 【攻略】:当前全论坛最全20级主线奇遇副本总结要点,你想知道的一切剧情谜题尽在此地!hot! 第58章 内测玩家的茶话会 “为了‘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小队,庆祝干杯!” 炎炎夏日,深夜,大排档。 呼呼作响的大铁扇吱呀摇摆下,三个玻璃杯高高举起,透明杯沿碰撞出清脆而喜悦的叮铃。 果味七率先豪迈地举起冰啤酒,一饮而尽:“爽!夏夜果然就要烧烤配冰啤才对味!” 游戏中红色长发的女玩家,现实中却是利落清爽的短发,黑色刘海用珍珠钻夹别成三七开。她打着耳钉,戴尾戒,身上随便一件小饰品都看起来很贵,更别提一旁大大咧咧放在油腻长凳上的奢侈品包包,像是叛逆逃家满不在乎的富家大小姐。 “七七。”现实中的叶子甜甜依旧带着眼镜,编着很淑女的麻花辫,用碎花发带绑起。对自家发小,她看起来有点无语:“人家小刀难得来我们这旅游,才凑齐小队面基。” 她用眼神盯住果味七,意思是——收着点发疯,好不容易在游戏里逮着个听话小弟,别把人滤镜全碎咯。 “有什么关系嘛。”果味七不愧是她幼儿园开始的手帕交,轻易读懂了叶子甜甜的眼神。 她忙挥挥手,对圆桌另三分之一角的年轻男孩笑道,“别害羞,小刀哥,好不容易毕业考完了,暑假这么漫长,多在我们江城玩一段时间,费用姐姐给你包了!刚好我家还有多余的游戏舱,顺便叫人给你搬到民宿去。”!!!是富婆耶! 长得白白净净很奶的快乐刀男两眼发亮,果断拜山头表忠心:“谢谢大姐头!”他还大声念了两遍,惹得旁人连连侧目,投来异样目光。 光看这幅乖弟弟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在游戏里居然是个热爱近战玩双刀流的话唠喷子! 无怪乎接机时,果味七上上下下盯住人瞧了三圈,差点以为人还没成年。 她可还记得,《人设ol》由于存在大量刺激性要素,一开始就宣称未成年暂无获得内测码的资格。 事实证明,果味七的确多虑了。快乐刀男比身为大学生的她和叶子甜甜小两三岁,但也过了成年日。 “别客气。”这点钱对果味七来说就是毛毛雨,她毫不在意道,“就当是谢谢你在游戏里那么帮我们了!我看见独眼那贱人气黑了脸的死样子就开心!——诶,吃串吃串。” 叶子甜甜拿过一串烤得金黄的烤翅,擦掉口红,一口咬下去,鸡肉喷香,焦辣爆汁的美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嘶,好辣。”她抿了口温酒,“说起来,我们这次通关算蹭了晏明灼的光吧?阵法他给的,隐藏任务他发的,给那些墙头草玩家的道具他提供的……到底怎么破解的诅咒,说实在的,我现在还稀里糊涂。” “叶子姐说得没错。”快乐刀男也拿起一串烤肉,卷起靠近尖头的一块,吧唧吧唧含糊道,“这些天游戏没更新不能登录,我就泡在论坛里追热帖,看别人有什么想法。” “简单来说,目前论坛上最热门的趋势可以分为四类。”他举起四根手指。 “你说你说,哪四类?”果味七放下酒杯,来了兴致。 快乐刀男依次弯曲四指:“磕cp、涛剧情、骂策划、期待新版本更新。” 当然他还隐藏了一点。那就是把揭露独眼“恶行”的帖子发了上去,把当初那个弓箭手口无遮拦嘲讽散人玩家“穷逼”的话原原本本记录了下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热帖迅速引得原本受气不敢靠近主线副本的散人玩家们终于找到大组织,口诛笔伐,替天行道,非要朝独眼的霸道清场行为出口恶气不可! 不过,这就没必要照实说出来了。快乐刀男深 nAйF 谙深藏功与名的道理。 “剧情先不提,论坛上的猜想帖够多了,官方不是说版本更新以后,玩家有机会在游戏里通过其他途径再度还原主线副本里的背景故事么。这点,容后再议。” “晏明灼和Boss那复杂的关系也是,猜不透,瞎猜没用。我们只窥见了副本世界里的一角,也不了解这些角色,根本无从知晓他们是如何从陌生人发展成情侣关系的,更不了解他们私底下如何相处。或许,这只是剧情发展走向里的其中一种分支。”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我们的卡关才导致了如此走向。譬如在游戏设定中,过了某个时间点,设定晏明灼会代替玩家,通过发布任务强行推动剧情,最终破解诅咒,但为了平衡,还是会让魔王碎片在副本世界里汲取到足够的力量。” “最后伊恩·兰泽尔忽然变成了80级,不可能打倒,还有???怪物魔藤的出现,这些异状,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新地图主线副本,我的建议是改换策略速战速决,说不定对再一次拿通关首杀有奇效。……当然,打Boss也不是我们想速战,就能速决的,这也是无奈现状。” 叶子甜甜分析道。 她此刻推眼镜冷静分析的理智感,真是半点瞧不出在论坛上大杀四方,磕糖嗑晕了写小论文当呜呜呜烧水壶的狂热cp粉头子模样。 被闺蜜边嚎叫边摇肩膀摇了一晚上听她小论文的果味七露出便秘神色,瞄了叶子甜甜一眼,没敢揭穿她真面目。 “叶子说得对。”果味七狂点头表示赞同扯开话题,她嚼着撒了葱花的牛油提议,“再总结一下任务情况。” “临下线前,我看了任务面板,这次副本原本我的完成度是50%,评级只是B,分别来源自【夜郁金香庄园的百年诅咒(主线)】、【真假继承人的争端(支线)】、【蛇瞳之子的秘密身世(隐藏支线)】、【夜郁金香庄园的破败缘由(隐藏支线)】、【夜之国的建立(支线)】。” “除此之外,破解的两个隐藏世界观【蛇神的契约】与【兰泽尔家族的建立】,整体奖励加成两成,所以最终副本完成度为60%,评级也达到了A。” 果味七问:“你们俩呢,有变化吗?” “一样的。”快乐刀男和叶子甜甜异口同声答。 “看来晏明灼给我们发布的隐藏任务没有被游戏系统计算在内。”说完,果味七忽然顿住,一拍脑袋,“不对,要不是他的任务,我们就不可能完成主线任务。” “还真是环环相扣。”快乐刀男感慨,“这个A来得太不容易了。而且从完成度和评级角度来考虑,我想游戏是在鼓励我们多探索背景故事,通过支线和隐藏任务了解全貌。” “可恶,我还真挺好奇剩下那50%的未知内容是什么。而且都加成到60%了,居然评级才A,而且还是白色的A,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再往上是S吗?!”果味七悻悻然。 “不知道。”叶子甜甜耸耸肩,“或许别的玩家那完成了我们没机会接触的任务。” “没事啦,七七。”她往果味七和快乐刀男手里一人塞了一串烤秋刀鱼,打气道,“对比独眼来说,我们奖励可丰厚了不是!通关奖励、全服首杀通报、高等级封印石奇遇石……还有庞大经验值让我们能第一时间跨入21级,只要完成前置任务就能转职!” “没错!我们超强!” “来!干杯!庆祝我们3A战队今日成立!” “哈哈哈哈!A可不够,下次,下次副本我要冲S!3S战队,冲啊!” “那我下次先抱紧晏哥大腿,呜呜呜大佬求带飞!” “没出息!抱大腿不知道带我一个!” “好嘞大姐头,明白大姐头!” “滚滚滚!” 杯壁碰撞的当啷碎,和着年轻男女的青春笑闹,在夏夜的烟火气中再度迸响。 …… 有人在深夜举杯,有人为现实而颓废。 乱糟糟的狭小房间里,满地都是衣服和杂志,烟头堆满了烟灰缸,快要漫出边缘。 或许唯一整洁的地方,就是角落里摆放了顶级配置游戏舱的位置。 而此刻,独眼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玩游戏的兴致。 被打了几年工的黑心工作室吞掉价值连城的顶级道具,连夜杀成白板解除合同赶出来前,独眼还是攒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除了定期寄回给家里。剩下的钱,他一部分用在了游戏舱和营养液上。而很大的另一部分…… 曾经他所擅长并闯出过一定名声的游戏里,因为与老东家的对立,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但日子还得过。 不甘心的独眼,把目光转向了老东家未能涉足而又潜力巨大的新游戏。 他盯上了这款据说全球首款同步无延迟的沉浸式全息新游戏,所以不惜斥巨资从圈内朋友手中搞到了让出来的一个内测码。只为一雪前耻! 如果他能在不删档内测中拿到首杀,就能抢占先机。现实与职业就是如此残酷,一步快,步步快,落后了再想往前追,就可能再也没了追上去的机会! 听说这次升级新版本,《人设ol》官方会同时放出更多的内测码。 这次有关内测码的争夺,想必更加激烈。圈内无数大神、职业或半职业工作室、知名或不知名游戏主播都等着来一窥内幕凑个热闹,生怕错失热点,错失整活。 而“独眼”的名号,在腥风血雨的论坛中,几乎成了一个谁都能来踩一脚的靶子…… 独眼想不通,自己到底是走错了哪一步!难道是他太过急功近利吗? 但比他更急功近利,更不要脸的“无心”工作室却发展得风生水起!他的手段,不过是吸取教训,从工作室身上学来的罢了! 搞清场、挑拨舆论、放风声要搞臭谁谁谁、收买、砸钱砸人脉、线上玩不过就转线下真人快打…… 玩的不是游戏,玩的是心机与人性,人脉与“钞”能力。 面对态度强硬恶劣,还倒打一耙掌控舆论的工作室,独眼自认也不过是个势单力薄的弱者。 而一个弱者该如何胜过强者呢? 他只能比强者变得更恶,更狠,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积累起让强者忌惮的资本! 通讯器响起。 “喂。”独眼慢吞吞去接电话,“……老牛大哥?” “嗯……没事,我没灰心丧气。” “钱到账了是吗?好的,谢谢您。……真的,谢谢您的信任。我知道,只要您愿意找我,我肯定会继续帮您、带您玩游戏的。” “我知道,老牛大哥你把我当朋友,我认!不用给我寄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吧。” “我知道土特产没几个钱,但是……好吧,谢谢大哥。下次你来江城找我,我请你喝酒!” 挂掉电话,独眼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 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以前的朋友告诉他,“无心”工作室的人,也对这款潜力与利益巨大的特别游戏很感兴趣。这次放码,一定会送几个人进去试试水,摸摸底,看是否要加大投资,将其作为未来的重心阵地。 独眼把头放在水龙头下,任由水流冲刷自己。 等着吧。他太阳穴迸起青筋,咬牙切齿逼自己记住此刻的难过感受与痛苦。 他不会永远是个任人欺凌却无力反抗的弱者…… 绝不! 第59章 任务奖励结算 一直到周日傍晚,晏明灼才从房间里出来,而非让酒馆侍应生像往常一样将午餐留在门口。 “美丽的贝米丽夫人。”用完餐,他起身走到吧台前,询问正与客人交谈的猫头鹰酒馆老板娘,“请问一下,我预交的房租还能住多久?” 嗓门特大的贝米丽停下说话,转头望向这位来自异乡出手阔绰的年轻绅士。 她如钩子般精准的视线在稀少的银发上停留许久,接着又对上湖蓝色的纯净眼眸:“今晚到期,先生。” “谢谢,那我今晚退房。”晏明灼点点头。 “好的。您要离开夜之国了吗?”贝米丽问。 “可能是的。”晏明灼耸耸肩,随口答道,“我带的资金不够了。不过,这趟旅途让我觉得很有趣,感谢您当初的热心帮助。”他指的是当初贝米丽帮他在城市公告栏上张贴告示,寻觅车夫的事。 离开副本世界以后,他第一时间向贝米丽询问过揭下告示的车夫身份。然而当贝米丽派人在车夫留下的地址找到喝得烂醉如泥的他时,被带过来对质的车夫反而惊恐异常。 据车夫所言,他那晚的确为了丰厚报酬,驾车接了晏明灼前往无人敢去的郊外。中途,马车抛锚令他心神震颤。于是他本打算和晏明灼商量,给再多钱,他也不往树林里去了。 再接着,他竟发现迟迟无人应答的车内,竟然空无一人! “您究竟是人是鬼,先生?”当着晏明灼的面,车夫被吓得硬生生清醒过来。要不是酒馆侍应生还搀扶着他,他现在就膝盖一软滑倒在地了。 晏明灼看出他没有说谎,挥挥手,放他离去。 对贝米丽,他则解释说是车夫当时看差了眼,车夫下来敲门时,他已经提前下车,在周围勘察了一遍情况才回来。回来时,三匹马只剩两匹,车夫自己逃回城了。所以他就骑着马,带着行李,自己在郊外旅游散心,过了一段时间。 “您给的小费很充足。”贝米丽夫人说。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如果您还喜欢这个地方,请放心多住几天。这些天房租给您打七折,要不,五折也行。” “可以吗?”晏明灼的确想再多留几天。 “可以的,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喂喂,贝米丽,你连杯最便宜的黄油鸡尾酒都不能赊账,居然舍得给房租打折?”晏明灼道谢离开后,一旁的客人开玩笑地起哄。他的牛仔帽上,绣着红宝石徽章。是卢比家族的某位香料商人。 “你不是听过那个传闻?”贝米丽继续擦拭玻璃杯,没好气道。 客人很快想起刚才中断的话题:“哦哦,你是说那位传闻中的无名英雄,‘带来曙光的银眸破夜者’,难道——就是他?!” “不。”贝米丽说,“因为他长得好看。我喜欢年轻嘴甜还懂礼貌的帅哥。” 既不年轻,嘴也不甜,还说话随意的香料商人:……扎心。 “再来几杯黄油鸡尾酒,今晚,我要不醉不归!”他悲愤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带来曙光的银眸破夜者。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像是某种吟游诗人所喜爱唱诵的累赘肉麻华丽词藻。 晏明灼不再偷听,而是从楼梯的视线死角离开,回到房间内。 他抬起手,指尖滑过吊坠,从“画家”的人设中脱离出来,原本的波澜心绪很快平静下来。 随着写作进展的缓慢推进,他对操纵与切换“画家”这个角色,慢慢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不再像刚脱离副本时那样,一旦安静独处之时,便会深深沉溺在过往的回忆中,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这便是他的能力。 将扮演的角色在记忆宫殿里分房间存放,一旦关上房门,之前的体验就变成了电影般的回忆,除非他再次走进房间,成为那个精心设计好的角色。 说得再简单一点,也就是晏明灼会在脑内建立人物素材库,并且根据现实所需而随时切档。 这并非精神分裂症或多重人格,因为,每个角色都是他,但同时,又不仅仅是他。 相较于普通人自我认知的“我”,晏明灼天生地多出了一种更高维的视角。他像是一个局外人,一张白纸,中立而冷静地俯瞰全局。 是载入设计的“角色”,让他变得像一个喜怒哀乐俱全的活人。然而,无时无刻不在扮演的他,也因此常常迷失在纷繁错乱的角色中。 所以,晏明灼才会选择成为一名小说家。 无论美满,无论悲惨,一本小说,一定会有一个属于它的结局。当小说迎来尾声时,角色的设定与命运也就定格在了结局的那一刻。 正因如此,晏明灼把完成一本新书,作为归档角色的标志。 当小说完成时,迟迟逗留在房间内无法离开的他,也就成功关上了属于这个角色的房门。 不过,“画家”这个角色,对晏明灼而言依然是特别的。 不仅在于归档角色与抽离情感体验时的艰难,更在于,这是第一个使用“晏明灼”作为本名,亦同为银发银眸,容貌上毫无伪装的角色。 在设计新角色时,为了有助于日后的归档,晏明灼往往会选择设计一些与他本体有显著区别的细节,而且角色与角色之间也会避免重合。譬如至今为止,他脑海的小房间里,没有一个角色的职业是完全相同的。 而“画家”,某种程度上,在副本世界里早已超出了所设计好的范围。这所超出的范围,就属于甚至等于“晏明灼”本身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每每想到仍存放在包裹空间里的那株紫色夜郁金香,无论切换成哪个角色,晏明灼的心都会产生那么一瞬,遭不知何物紧紧揪住的酸涩。 【叮!】 突然出现的神秘音,让晏明灼险些拧断手中正在记录的笔。 【恭喜世界宠儿,尊贵的晏明灼阁下成功回到现实啦~】 【请稍等,系统正在为您结算中】 结算? 是任务奖励吗? 若非神秘音再度现身,提及这点,晏明灼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他并非不在意这种超自然事件,而是被更加重要的心事牵扯住了精力。 【已完成主线任务:夜郁金香庄园的百年诅咒】 【已完成支线任务(9/9): 1、无头骷髅的委托(隐藏) 2、奈娜尔的终局(隐藏) 3、颜色恐惧症的由来(隐藏) 4、凝固在时光里的水泥雕塑 5、红与黑交织的泥泞 6、……】 【破解隐藏世界观(3/3): 1、术士的传承(1/7) 2、……】 【副本完成度为:100%(130%)(破解世界观加成)】 【此次评级为:SSS】 【因完美破解夜之国副本,‘晏明灼’将获得特殊称号——‘带来曙光的银眸破夜者’!(默认作为姓名前缀装备)】 【夜之国范围内,‘晏明灼’声望大幅度上升!】 【世界范围内,‘晏明灼’声望上升至初露锋芒!】 【实体奖励已发送至宿主的随身行囊内,请及时查收~】 【其他奖励,请宿主自行摸索~】 随着神秘音的渐渐消失,晏明灼忽然有种很玄妙的感觉。从理性而言,完全无法推测这种感觉产生的根源。但他就是莫名知晓了这一点。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正在产生不同凡响的变化…… 忽然! 他脑海中灵光乍现! 晏明灼猛然起身,冲到窗台边,推开窗户—— 酒馆外原本宽敞的大道上,无数道白光闪现,照得夕阳西沉的傍晚亮如白昼! 是那些消失已久的异世界而来的客人们,不约而同,正在归来! 第60章 新版本上线 二月中旬,中央王城,西街区13号。 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正站在漆成纯白色的独栋别墅门口,抱住公文包,按下呼叫器。 “你好?”呼叫器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您好,银星老师。”叶子甜甜紧张地深呼吸一口气,抱肘推了推眼镜,“我姓叶,是《王城周刊》新来的编辑,在陈丽丽主编休长假的这段时间,我将代为与您进行初步沟通对接。” 陈丽丽是“银色五芒星”的第一任编辑,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编辑,同时也是《王城周刊》悬疑栏目的主编。 当初是她慧眼识珠,在新人奖评选中挖掘出了“银色五芒星”这位毫无名气的新人作者,并亲自写推荐语,推举他获得了当年度的新人奖,成功让原本计划去当演员的“银色五芒星”转行成了悬疑小说家,一炮而红。 随后两三年间,以低产、冷硬、真实而著称的“银色五芒星”,成为了《王城周刊》的当家招牌,出道以来共创作过七部中短篇作品,每一篇里都出现了让人们记忆深刻,为之津津乐道的角色。 甚至有不少读者固执地认为,那些角色就取材于现实,甚至来源自真人,理由是他们曾经在现实中遇见过和小说描述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因为缺少证据,这个说法并不被主流读者群体所接受,甚至有评论家将其怒斥为某些狂热读者走火入魔造噱头,伤害原作品。曾经叶子甜甜也深以为然,直到她在副本中亲眼所见短篇小说《人医》的反派角色,“安森”! 由此带来的无数疑问,更加坚定了她要与原作者见上一面的想法。 作为银色五芒星的忠实读者,叶子甜甜早就对任务面板中的这段剧情简介了解得几乎倒背如流。对那七部作品,更是如数家珍,拥有着接下来无论银星老师如何刁难,她都能接上话的自信。 但此刻,叶子甜甜依旧极其紧张。 她已经来到了转职前置任务的最后一环。只有成功通过考验,获得“银色五芒星”的认可,她才能成功转职为隐藏职业《王城周刊》责任编辑,并开启‘编辑’这一职业大类下细分小类‘悬疑编辑’的传承进化树。 更重要的是,叶子甜甜很好奇,这位极少出现在人前,只以笔名和作品在外活动,与熟悉的某几位责任编辑单独点对点交流的神秘名作家,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 据她在编辑部内狂送礼物刷npc同事好感度才打听到的零星情报—— 不要询问真名以及打探隐私。 提前预留时间,做好拖稿找不到人的准备。 以及最要紧的一点,千万,千万不要接受银星老师的用餐邀请!……可能会死。 好奇心杀死猫。禁令越多,老编辑们越是讳莫如深,叶子甜甜就越好奇。 “陈姐的离职,她提前和我沟通过了。辛苦你,叶编辑。”银色五芒星态度很温和,一如他平稳低澈的嗓音,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古怪和难打交道。 “新书的初稿,已经打印好,放在门口的邮箱里,你可以自己去取。钥匙在门口的花盆底下。如果有问题,我们通过邮件沟通。” 就算是面对一个毫无资历的纯新人,他也没有表露出丝毫贬低或不耐烦之意,而且会认认真真称呼叶子甜甜为叶编辑,而不是类似小姑娘或小妹玩笑般看轻人的称呼。 这种工作上平等而职业的态度,瞬间赢得了叶子甜甜极大的好感! 但同时,他似乎没有放叶子甜甜进去的意思。 “银星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与您见一次面,详细聊一聊关于您的首部长篇小说。”任务成功的提示音,令叶子甜甜胆子瞬间大起来。 “等你看过新书初稿以后,再说吧。”银星犹豫片刻,依旧是委婉的拒绝,但没有把话说死。 咦?再说,就是有机会! 叶子甜甜脸颊通红,两眼发亮,大声道:“明白!”她弯腰从盆景下摸出一把银色钥匙,转身激动地飞奔向门口竖起的同色系西街区13号邮箱。 打开锁,拉开木门。 一叠打印好的书稿正整整齐齐摆在长方形邮箱的中央。叶子甜甜深吸一口气,沉醉在油墨的清香中。她喜欢书的气息。 将书稿小心翼翼取出,呈在掌心。叶子甜甜没有急着翻开,第一时间去看封面上加黑加粗的大字。 “环游……疑录Ⅰ……”她轻声逐字念出标题,眼神逐渐放空,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与狂喜,“无色的夜郁金香?” 这不就是官方曾透露过的,新版本更新后,玩家有机会再度还原主线副本里背景故事的途径?! 好家伙!这波属实是官方剧透啊! 难不成在《人设ol》游戏设定里,“银色五芒星”属于打破第四面墙的存在,官方指定特殊npc?在其他的作品里,叶子甜甜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设定。 这代表什么?要是能打好关系,狂刷好感度,她仿佛看见了眼前冉冉升起闪烁着金色光辉的…… 【叶子甜甜】:发了发了兄弟姐妹们!新的金大腿!啊啊啊啊啊啊! 【果味七】:!!!嚯,叶子你被盗号了? 【快乐刀男】叶子姐,你转职成功了没?我的‘暗影盗贼’前置任务还卡在最后一环,转职导师要我在他手里抢到匕首,我被扔出门吃土了n回,太特么难打了!难打到吐!(哭哭)(哭哭) 【快乐刀男】对了啥金大腿?好东西快来分享分享! 【叶子甜甜】哈哈!你们绝对想不到我遇见了什么! “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小队”,今天的团队群聊里也迎来了欢乐吐槽的一天呢。 …… 目送叶子甜甜从他家门口离开后,站在窗边的晏明灼放下掀开一角的窗帘。 对于这些拥有不死之身的异客,以及他们所提到的,关于魔王入侵世界的紧急情报,晏明灼持保留态度。 不尽信,不全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 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真真假假的信息中,晏明灼提炼出了很关键的几点。 第一,不仅是夜之国,接下来,其他五国也很可能出现类似的事情。 如果没有处理好,也许会发生无可挽回的惨烈事故,甚至导致这个六国并存拱卫中央王城的和平世界,陷入纷飞的战火!所以,最好是把事故的隐患尽量提前消弭在独立形成的副本世界里。 第二,无论对于异客,还是对于传说中的“魔王”,他,晏明灼,具有特殊的身份和地位。 至于这份特殊性来源自何处,又到何等程度,具体还有待探索。 第三,得多加留意自称为“系统”的神秘音。 相较于在夜之国副本中借用“伊恩·兰泽尔”身份,与“画家”成为恋人关系的魔王,晏明灼更加忌惮能够随意出现在他脑海中,发布所谓任务的机械音系统。 如果说是入侵世界,那这些突如其来出现的异客,以及神秘音出现在现实世界后,给世界带来的显著改变,不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么? 所谓“敌人”的敌人,有时,并不一定是朋友。也有可能是虎视眈眈的黄雀。 不过幸好,经过副本世界内的反复试探,神秘音并不能直接读取他的想法。只能通过颁布任务,来限制或促使他的行为。 晏明灼垂下眼眸。 或许,他短暂地找到了这段时间内生命的意义。 摆脱神秘音的控制——找寻自由! 晏明灼转身,走过大厅,通过旋转扶梯回到书房。铺有柔软地毯的书房内,壁炉旁,金色香兽张开嘴,香料燃烧而漫出的轻雾融入空气。 走近香兽,晏明灼提起银钳,拨了拨香兽口中正在燃烧的香丸。 这是奈娜尔送给他的【羊皮纸卷】上所记载的其中一种珍惜香料,晏明灼载入“调香师”时试制而成,其名为“清神”。 若非通过纸卷了解到配制秘方,这种通过十几种普通的香材,经由精准的配制比例,才调和成的混合香料,恐怕是要彻底失传了。 在清神香的刺激下,晏明灼的大脑如同打了一个激灵,进入了一个更加清晰明了高速运转的阶段。 使用当初得到的任务奖励,【‘术士’职业随机传承之书x1】后,晏明灼得到的传承,是一个从未在伊恩的教导中提及过的术士类型。 ——“生命”术士。 无人教导的他暂且还不太清楚“生命”这个前缀的含义所在,也没有随意跳跃阶段,去翻阅还不是现阶段的他能掌握的知识。 作为术士,最核心的要素,便是学会保持敬畏。 他最初的导师与领路人,伊恩曾反复告诫过的话,晏明灼深深记在心中。 作为术士学徒,晏明灼需要能够长时间保持在全神贯注的状态而不轻易感到疲惫。适度使用“清神”,将是很好的辅助工具。 别墅深处的密室里,已经改造成了用以术士修炼的场所。 最基础的咒言、咒纹、魔药。 再到咒言、咒纹所构成的咒语、法阵、术式、仪式、禁制…… 称呼有很多,但本质与核心大同小异。 这也是晏明灼拒绝叶子甜甜进来别墅内的根本原因。他可以用其他身份在外活动,但并不想在异客面前直接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避免衍生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段专注于学习术士传承与写作新书的时期,晏明灼也通过秘密的情报渠道,托人在打听其他几个国度内相关的异闻传说。尤其是那些在近期内有异动、可能对现实生活造成影响的惊悚异闻。 直接去问异客,或许他们知道。但那也会打草惊蛇。可以的话,尽量还是减少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为好。 …… 三月。 某个情报渠道终于送来了有价值的线索。 说起来,还是个与晏明灼颇为有缘的国度——雨之国。 夜之国副本里,他曾用在书上看来的丰富经历,编造了自己是雨之国人的借口。实际上,晏明灼并未去过始终阴云密布,细雨绵绵,还会突如其来增大雨量,降下倾盆暴雨的雨之国。 经历过恒夜之国的诅咒,对于破解之法,晏明灼若有所思。 这一次。 是让永无停歇的悲伤骤雨,雨过天晴么…… 80-100 第81章 游戏的真正玩法3 试验结果出来了。 强行抽取异客的“心灵之力”,无法读取记忆,却会让他们陷入理智丧失的状态,无差别攻击周围人。 晏明灼不确定这个状态是短期还是永久,因为在异客们可能“清醒”过来前,他们已经化为三道白光,毙于飓风之下。 玩家们死亡后在论坛上哭天喊地先不提。 幸好,他们此前要么昏迷要么陷入“混乱debuff”状态,没能看见大Boss被人搂住腰,然后隔空朝人脑袋上邦邦送上一记“风之拳”的可耻嘴脸。 不然,想必论坛贴又要翻出好几页hot贴。 * 以白光消失而不留痕迹的死亡方式,让晏明灼的“不死之身”说法变得更加可信。 如果人类可以掌握“夺取记忆”的能力,那么,出现来自异世界的不死客人,似乎也不那么稀奇? “……不一样。”池叶诚背对着晏明灼,肩头的人偶轻轻说。 “什么不一样?”面对跳跃式的突兀开口,晏明灼抓住池叶诚的手背,手指习惯性地插入指缝,耐心问。 和池叶诚相处的这些天,他已经摸清楚了幽灵的套路。 大多数时刻,池叶诚是沉默的,就算人偶要说话,他都会急切地按住亟待开合的机械下巴。偶尔交谈,话的字数也是能精简就精简,有时候会显得很难猜测池叶诚的意图。 唯独在生气失控时,人偶说话才会格外多,也格外生动流畅。 在生气之外,如果锲而不舍的继续追问,池叶诚其实会很正经地一问一答,甚至不会说谎。 相对的,遇到不想用谎言掩饰又不想开口回答的问题,他又会回到一开始的沉默了。 好在这个问题,还不属于需要沉默的范围内。 身后透过衣物传来的隐隐体温,让池叶诚原本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和记忆中的人类世界,一点也不一样。” “但那时,你也没想过世界上还有幽灵的存在吧?”晏明灼说,“就像我来到这儿以前,只在传说故事里听过幽灵。” “……不。”出乎意料的,池叶诚摇了摇头。 仗着身后的晏明灼看不见,他那苍白而深邃的脸庞上,慢慢地流露出惘然,人偶发出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嘶哑平淡:“这个,我还记得。” “我曾经幻想过,能够拥有一个朋友。” “幽灵朋友?”晏明灼用指尖摩挲着幽灵冰冷的掌心,“听起来会有点奇怪。” 他无缝理解了池叶诚跳跃的话,紧接着:“不过,我也干过这事。” “幻想朋友”不是出于别的理由,那时的晏明灼,只是单纯想要拥有一个只属于他的研究对象,供他分析和模仿“人类的感情”。 现实中的人,一旦发觉他那怪物般的最初本质,很快就远离了他。直到晏明灼通过观察周围,模仿得越来越像,才被这个排斥“异类”的世界所重新接纳。 只有孤独的家伙才会干出这种事。 晏明灼的孤独,源自于他的情感缺失,无法理解周围人。 池叶诚的孤独,又来源自什么?以至于曾经的他,会渴望和看不见的幽灵成为朋友。 晏明灼有心追问,但他明白,池叶诚不会回答。 果然,池叶诚再度沉默下去,呆呆地盯着晏明灼与他自手背十指相扣的手。 他们能够在战斗之后,在激增的肾上腺素影响之下接吻撕扯,能够维持住这样暧昧不定的危险关系,相互试探,似敌人似对手,似调情对象似闲聊好友。 然而,池叶诚的心,包裹着那些巨大的秘密,还对外界紧紧封闭着,偶尔才不经意泄露出只言片语。 抽丝剥茧的过程很难。人类的情感,又那样微妙。对擅长分析的晏明灼而言,却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 他沉迷于此。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才破解夜之国的副本,获得自由,之后却主动一头扎进雨之国副本的原因之一。 记忆宫殿里,离长廊门口最近的小房间,还封印着属于“画家”的记忆与情感。 只是,晏明灼总疑心自己没有锁好房间,让门虚掩着,记忆与情感溜了出来,以至于在“归档”过后,他还会时不时拥有受到影响的错觉。 ……就像是,他会贴近池叶诚,习惯性做出的那些举动。相似的反应,加剧了难以忘却的肢体记忆。 晏明灼是个脑子灵活的聪明人。 所以,他并不在满心疑问的时候,去纠结一些不可能得到确切答案也无人能提供标准答案的问题。 感性令他疑惑,而理性促使他行动起来。 用行动,去求证大胆设想的结果。 正如当下,正如此刻,他顺从着内心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低头吻了吻幽灵的脖颈,在校服禁欲的衬衫衣襟口,犬牙细细研磨,留下一个明显的咬痕。 体质过于敏感的幽灵,在犬牙抵住肌肤的那一刻,就在不停颤抖。 他肩头的人偶,同步发出隐忍的叹息。 “诚,让我来猜猜,你刚才在为什么而动摇。”晏明灼扶住幽灵宽阔而挺拔的肩膀,含糊地发出笑意。 池叶诚倏地侧过脸,与抬起头的晏明灼对上视线。 那双银眸中闪烁的狡猾光彩,真像是一个能够看透人心的魔鬼。 坦率的引诱,一针见血扎破了池叶诚强撑起来的平静外壳。他不会承认,也无法承认的,来自内心深处的隐隐动摇,被晏明灼一语道破。 他怎么能够承认呢? 仅仅是听闻到这几夜,在学生们之间出现的动乱,他固执维护了那么多年的信念,就出现了不那么纯粹的裂隙。 无视其他人意愿,一意孤行地推行着他的“秩序”,苦心维护了这么多年的成果,只要几个夜晚,就能够分崩离析。 正是有了夜晚的真实作为对比,才显得白天高压维持下的气氛如此死气沉沉,呆板僵硬。 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原来只是制造了流于表面的假象。自欺欺人下去,还有意义吗? 池叶诚的嘴唇紧抿,唇瓣上留下几个深深的咬痕。 忽然,他转过身,环住晏明灼的后颈,凶猛而用力地撞了上去,将没站稳的晏明灼扑倒在身后的办公椅。 池叶诚身后,人偶啪叽掉落在地,可怜巴巴,得不到主人半个眼神垂怜。 宽大的办公椅,难以承载两个男人的重量,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音。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响亮得十分不合时宜。 “不许逃。”晏明灼攥住幽灵的劲腰,用力捏了把,叹息着一语双关,“我们的赌局还没结束,不要认输。” 自腰部传来的热度,被触摸灵魂的战栗电流感,倏地传导自腰部以下部位,池叶诚跪在青年身侧的双腿止不住地发软。 他咬着牙,像是泡在冰水里,想要快速结束这个脱离控制的游戏,却又因晏明灼的叹息,内心中那股根深蒂固不服输的好胜心,无法直言说出内心中可耻的逃避心理。 还有……两天。 池叶诚埋下脸,逼迫着晏明灼抬起头,恨恨咬住人类脆弱的咽喉。 作为颈窝上“咬痕”的回报。 他在人类因生理性刺激而吞咽滑动的喉结上,报复性地留下了,一个同样引人注目的标记。 第82章 游戏的真正玩法4 第五夜与第六夜。 无论他们起初觉得可笑或不可笑,当游戏规则得到执行之时,每夜定时响起的广播,就成了牢不可破的铁律。 然而,只要是制定出来的规则,就会有漏洞。 抱团不仅是为了给人安心,还有脑子灵活的家伙,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秘诀——互相制衡。 单打独斗者,遇到三人及以上组成的小队,立刻会有遭受怀疑被指认的风险,而且,还缺乏足够强力的反制手段。行动能够比言语更快,还要以一敌多者,毕竟是少数。 但是,当两个小队相遇,它们可以彼此指认时,就不会轻易动用“最后的核武器”,拼得两败俱伤。 这便是团队的力量,威慑! 由此,幽灵内部的分化,变得更加剧烈。 强者组成的团队不一定坚韧,还有可能因主见不一而走向分崩离析,弱者组成的团队却可能因能够体谅退让而互补融洽。 彼此推诿不愿承担责任的团队大概率会迈向“失败”,各有所长却围绕领导者紧紧团结在一切的小队,谁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和难啃的硬骨头干上一架。 同样的。这一切并非定数。就如强弱之分,在这场充满怀疑与不安的“寻找卧底”游戏里,并非唯一决胜要素。 如果非要给出一条准则。 ——“合适”与“选择”,团队与合作,远比蛮力与威胁,又或者眼泪与恳求,要来得更重要,更可靠! 选择合适的同伴,考量是否其值得托付信任,对恐惧失去记忆的幽灵们而言,成了重中之重。 相较于白天淡淡的交往,夜晚结成的团队,对他们而言才是性命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紧密关系。 白天能够对任何事情心平气和一笑了之的幽灵们,到了夜晚,一个个暴露出无比真实的面孔。 逃避,惊慌,暴怒,指责。 拥抱,安慰,痛哭,发泄。 白天所忍下的所有情绪,到了夜晚,统统可以暴露出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挑选伙伴,寻觅团队,是一个双向磨合的过程。 磨合过程中,身边同伴来来去去。一幕幕精彩的画面,在初等部内不同的角落里上演。 画面里的每一个人,因为一个接一个做出的抉择,或喜或怒,或忧或惧,走向不同的方向。 他们也越来越习惯于在规则中起舞,玩弄漏洞,除去直接导致对方死亡外,手段无所不为。 然而到了第六夜,也就是池叶诚应允晏明灼自由行动权的最终夜。 离午夜结束,还剩下最后半小时。幽灵们又陆陆续续捉到几个躲藏极深的偷渡玩家,可晏明灼口中那个“最初的卧底”,仍然不见任何踪影。 作为局中人的幽灵们,并不知晓晏明灼与池叶诚之间的秘密对局,因此,他们心态并不焦虑。甚至因为今夜的游戏时间临近结束,彼此间的争斗反而平和起来,不少经常碰面加深了熟悉的团队,还玩起了握手言和。 此刻,压力给到了解内情的幕后者这边。 幸子老师无言地在走廊巡视,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教室内幽灵们从躲藏的地方大胆钻出来,周围忽然变得欢乐祥和起来的气氛,深深体会到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知何时……她的立场与心态,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 也许是因为,夜晚的幽灵学生们,为这所寂静已久的鬼校增添了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熟悉的一张张脸,露出格外生动的表情,映在幸子无神的眼眸里。 她忽然弯了弯唇角,目睹着眼中“孩子们”的打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但很快,幸子又板起凶脸,冲进某间教室的角落,分开气急上头打红了眼互相下死手,眼看着要死亡消失的两个学生。 “别挡路,快让开!”幸子老师娇小的身躯一手扛起一个,脚下如同踩着风火轮,冲向学生们下意识让路的一条坦途,风一般卷出教室门,赶往雨宫医生所在的校医室! 爱之愈深,则责之愈切。 教育学生,培养他们的自由天性,鞭策他们成长,是老师的天职。 保护学生,把控住不可逾越的底线,亦是老师的职责。 在这所奇怪的幽灵鬼校里,所有寻常的事情,都因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身份差别而被异化。 也许,人类不能理解。但幸子老师,从未有过一天,后悔再一次回到私立仁之荆学园,成为幽灵教师,游荡在此不得投胎转世。 她深深感到扭曲的幸福。 为此,她要保护这所令她赖以生活的学园,保护那些喊她“幸子老师”的幽灵们。 不能容忍……竟然有不明身份的卧底,胆敢残杀信赖她的学生!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和那些高等部的杂-碎一起,活该被斩尽杀绝! * 最后二十五分钟。 就连教导主任办公室内的池叶诚,也变得坐立不安。他不相信晏明灼是个连挣扎都不挣扎,就甘愿接受败果的家伙。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沉默良久,他终于按捺不住,抱着人偶,隐晦地提示。 “嗯?”晏明灼指尖揉着左肩的柔顺发尾,闻言侧过脸,露出稀奇的眼神猛瞧主动开口的池叶诚,“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让我输。” “提醒一下,输掉的后果,要乖乖把小诚晚上的所有权转交给我哦?” “……啰嗦。”池叶诚举起人偶,挡在脸前,遮住差点绷不住的通红表情。 明明是很正常的赌约,满足一下“人偶控”想要靠近人偶的癖好,怎么从人类嘴里平平淡淡说出来,就变得那么别扭? 不知设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古怪。 然而时间不等人。想到自己最初的目的,池叶诚定了定神,情绪激荡之下,人偶语气也随之受影响,变得直白恶劣:“晏明灼,你早就知道那个卧底的身份,还在这玩弄别人心情,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啊。”晏明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黑发幽灵,笑眯眯地抵着下巴。 ……气死! 池叶诚背过身找了个墙角蹲下,低头抱紧怀中晃荡的人偶,默默当他的自闭蘑菇拒绝交流,不再搭理身后投来的诚挚视线。 幽灵的脊背,因沐浴在如此纯粹欣喜的目光中,而陷入寒毛直竖地颤抖,既是被盯上的危险预警,也是棋逢对手的渴望战栗。 说是不再搭理,根本无法忽视,只会教人胡思乱想愈演愈烈! 简直可恨。 终于,在倒数第二十分钟又十三秒,晏明灼站起身,握住了即使接连遭遇打斗波及也被保护得安全无恙的细长播音器。 宣告结束的广播,提前响彻在整个初等部校园。 “插播一则值得庆贺的通知。” “游戏即将迎来尾声。” “请全体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有序前往一楼会演厅,召开首次学生大会。” “最后提示。注意身边的同学们,每一个学生,不、要、掉、队!” 第83章 游戏的真正玩法5(修) “学生大会?真是个久远的名词。”倾听着微不可闻的广播余音,说话人带着怀念的语气。 发出感叹的川上美雪趴在窗户大开的走廊边,任由细雨吹飞鬓边发丝,她忽然道:“我记得,当年的学生大会,都是野二来主持吧。” “的确。”丹波茂茂倚在紧闭灰败的教室门,单手插兜,“从初等部再到升入高等部,五年里,野二一直都是学生会长。” “毕竟是清和源家的独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安排。”丹波茂茂抬手摸着脖颈,扭了扭脖子,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站得不远不近,架成三角之势的清和源野二抱肘:“不只是安排。” 他傲然地扬起下颌,推了推眼镜:“你这么说,太小看了我的本事!” 遭到反驳,丹波茂茂咧开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心里还挂念着别的事情,思绪不由得飘得远了。 川上美雪反倒扭过头,用轻飘飘地语气扔了个软钉子:“但是第六年,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那是!那是因为……”清和源野二不自觉往窗边走上两步,随即,川上美雪的眼神,令他额冒冷汗。 那是他最讨厌的,失望的眼神。 却出现在了喜欢的女孩眼中。 如果眼前人不是川上美雪,他一定会挖了这对胆敢冒犯他的眼睛。 但川上美雪带着妩媚的笑容如此瞥他,清和源野二也只能露出不甘心的表情,小心翼翼向暗恋的心上人解释:“那只是个意外,我没有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川上美雪懒懒打了个哈欠:“知道啦,知道啦,这么多年听你重复相同的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去再看咬牙的眼镜少年,妩媚如水的眼波,轻扫过明显在出神的运动服体育生:“茂茂,从前天晚上开始,你就心事重重,难道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新乐子?” “算是吧。”丹波茂茂回过神,耸耸肩,“还记得我前几天提过的新玩具么?” “啊,我记得。你是说,那个私自潜入初等部的家伙……和我一个班。” 川上美雪想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迸出几个字:“好像是……叫河口一郎?” 河口家,原本是个不怎么出名的小贵族。河口一郎,就更加是个颇为敷衍的大众款名字。 放在以前,这样身份的人,连靠近当他们三个跟班的资格都没有。也怪不得川上美雪对这个同班同学毫无印象。 “对。”丹波茂茂颔首,“前夜,他又偷偷离开了高等部。” “哈哈,是怕了你这精力过剩的好斗狂,逃走去向池叶诚哭着鼻子求保护吧?”川上美雪毫不留情地笑话他。 面对妩媚少女恶劣的嘲笑,向来暴躁易怒的丹波茂茂却没动手,只重重哼道:“谁让他们那么弱,加起来都不堪一击。而且,我要说的重点和我无关。” 丹波茂茂的话,让脸色难看的清和源野二都打起精神:“有意外情况?” 插兜的手猛地抬起,啪地打个响指! “没错。”丹波茂茂瞪大眼睛,射出格外兴奋的光,“有意思的是,昨晚,他又回来了。” 轰隆! 变大的暴雨,伴随惊雷,在他正对面的窗外炸响!黑漆漆走廊里,映照出三张明灭不定的脸。 …… 与此同时,初等部教学楼一楼的会演厅内,灯光全灭,唯余舞台聚光灯挥洒在面板。一场皮影好戏,在所有观众面前,精彩亮相! 此刻,惟妙惟肖的皮影,从“管沼团勇斗不明入侵者,好学生舞闷棍一敲不喘气连三个”的情节转场,画风一转,正演出到“叹有勇无谋直铁钩不如温柔蛇蝎女儿刃,惊,蒙面男深夜竟涕泗横流,抱大腿直呼老大救救救救我”。 “救救我……首席。”蒙面的男小人一路跌跌撞撞,才逃到信号约定的地方,惊恐万分。 “破坏约定!蠢货!”女小人气急败坏,“不会玩别玩!拖我下水,还威胁,你有病吧?!” “我不能一个人再待在高等部!”男小人瑟瑟发抖,发出悲鸣,“太恐怖了!我胆子小……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 “胆子小?上回来初等部的时候,追杀学生不是很顺手?”女小人嘲讽:“怂包软蛋。没用的废物。” 随她如何骂,出现深深心理阴影的男小人死活不松口,不肯再回到高等部,继续潜伏。他又不肯离开,死皮赖脸缠着要跟随女小人一起。 女小人假意答应,待男小人一转身,就高高举起手中刀刃。就算是皮影戏,仿佛也能想象到其面露凶光的模样 、 然而,在她得手以前,贪心而又精神紧张的男小人听到身后动静,一扭头,发现了3年A班那个爱出风头的演讲幽灵躲在角落,缩头缩脑! 趁男小人和演讲幽灵打斗的功夫,女小人赶紧逃走。 很快,装作被追杀的她就喊来了另外一群相熟的皮影小人,把重伤的男小人赶出了边界,眼见着摇摇晃晃倒在高等部的泥泞雨地! 皮影戏越是精彩生动,好戏连连,被懒洋洋旁白提及的一干局内人等,表情就越是丰富多彩。 红的白的青的黑的,一个个神色活像一头扎进大染坊,撞碎了大染缸,砸得人头晕目眩,滋味难言,分不清现实戏剧真真假假。 漫长的十分钟过完,对某些内心五味杂陈的幽灵而言,像是处于走不出的迷宫,寻不到出路,看不见尽头。 咚! 激烈而振奋敲着鼓点的奏乐过后! 黑暗里,舞台下,光圈骤然点亮,将被选中的幽灵圈在其中! 不知何时起,浅井丽子的周围,已经空出一个明显的隔离圈。 “丽子……台上、台上那些,都是假的吧?”从圈外的幽灵里,传来一个怯弱的声音。 “当然不是真的!”成为众矢之的,浅井丽子噙着眼泪,抱住自己,显得格外势单力薄,“你们只凭台上那个混蛋的一面之词,就要给我判死刑吗?”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管沼,低声啜泣起来。清丽的脸庞毫无杀伤力。 管沼站在最前头,脸色茫然,像是根本没反应清楚情况。什么卧底,什么蛇蝎美人,这和浅井丽子有什么关系? “你的计策,似乎并不管用嘛。”人偶阴阳怪气地开口。 池叶诚压抑着怒火,狭长的漆黑眼眸,死死越过舞台幕后帘布,盯住那个佩戴心形发箍的柔弱女幽灵。 若非晏明灼用他那奇怪的能力,用一只羽毛笔,在空中画出了无数能够动起来的阴影,在校园里安插下眼线,他不能料想到,苦苦寻觅良久的“卧底”,竟然就在他身边,同班同学! 灯下黑,真是天大的笑话! “别急。”晏明灼看了一眼后台的钟表,紧接着不慌不忙地从摆放在桌面的黑色提包内,取出一个眼熟的黑色纸盒。 那是上次恶作剧幽灵扔下的“惊奇盒”。 盒子里,他的得意之作,刚好能够成为这次逆转游戏的关键道具。 “出来吧!”他撩开帘布,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把纸盒对准还在哭泣的浅井丽子,用力抛出去! 黑色的小巧惊奇盒,在超乎想象的力度与爆发力下,在空中滑翔飞出一道平滑快速的斜线。 什么东西在朝她飞来?! 浅井丽子倏地抬起头,连眼泪也来不及擦干,目光一转,流露出淡淡的厉色。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嘭! 纸盒正正好坠落在她的怀中。 浅井丽子“吓”得倒退两步,自然而然地松开手,放纸盒掉落在光线映照得一清二楚的地面,在寂静的厅堂内,发出清晰动静。 ……一个人偶? “我的杰作!”在浅井丽子眯起眼看清楚前,人群中,恶作剧幽灵发出一声尖叫! 他冲出包围圈,试图俯身捡起地上摔开口子的纸盒,以及掉落在地的狰狞怪异的人偶。 这是一个以“医疗”为主题风格的恐怖人偶。 头戴护士帽,眼睛被红线构成的小叉叉逢上,肚子被划开,露出内脏,四肢变成了虬结密集的针筒。 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人偶脸上似哀嚎似惊笑的表情,它嘴巴微张,像是下一秒就要咔哒咔哒说话。 “不,它不是属于天才的杰作,它只是个……平庸的废品。”恶作剧幽灵弯下腰,指尖即将触及到人偶时,忽然呻-吟般想起了当初第一个受众的评价,“没有灵魂的器物。” 他又哭又笑:“没有灵魂!无趣的器物!” 恶作剧幽灵的冒失举动,风头一时盖过浅井丽子。 浅井丽子连连瞧了地上的“护士”人偶好几眼。一开始近距离目睹人偶的狰狞外形,不由得骇住。随即看得久了,最开始的冲击过去,静静躺在地上的死物,倒也不那么可怕。 不知怎地,她想起了倒在血泊与泥地中,挣扎爬行的菊池小惠。菊池小惠曾经笑着偷偷对她说过悄悄话,提及到曾经在医院工作的经历。 太巧合了。 “快逃!丽子……” 那个雨夜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带着不同寻常的分量,压在浅井丽子心底某个角落里。偶尔夜深人静时,闭上眼,她会回想起当时的画面。 并不后悔。再来一遍,她也不会为了一个npc而暴露身份。 但是…… 想起同工作室那个身份为高等部“河口一郎”的玩家,浅井丽子不免遗憾最后还是看在同为同事的份上,放了他一马。 也许痛快地处理掉这个蠢货,或者让工作室将他调离游戏,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遭受二度打击而心伤的恶作剧幽灵冲出人群。 终于,僵持之中,飞机头的管沼拨开周围阻拦,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浅井丽子的面前,僵硬地伸出一只手:“丽子,过来吧。” 其他多余的话,他什么也没有说。 光圈将这对暧昧的男女圈在其中,梨花带雨的女孩仰起脸,仿佛被年轻男人所打动,缓缓抬起手,就要放到另一只平摊的宽厚掌心中。 多么浪漫、多么经典的爆米花结局! 可惜。 这里是私立仁之荆学园。一所为幽灵而设立的禁闭鬼校。 挡在管沼与浅井丽子脚下之间,孤零零的恐怖人偶,忽然张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凄惨至极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恶鬼,从地狱爬回了人间—— “浅、井、丽、子!” 恶作剧人偶坐起身,挥舞起作为双手的巨大“针筒”,猛地扑向反射性摸过心形发箍的女孩。 浅井丽子弯下腰,抄起掌中军刀斜劈用力,格挡住攻击。 浅蓝色幽光,在亮眼的灯光下,展露在所有人眼前,激活了某些幽灵被遗忘的记忆。 ——包括菊江小惠在内。 “我想起来了,当初那个在教室中毫不犹豫对我痛下杀手的人,原来就是你啊,我的好友!” 被缝上双目的护士人偶裂开嘴。 第84章 揭秘与风动(修) “闭嘴!”浅井丽子挥舞着军刀,冲上前与护士人偶激烈纠缠在一起。 说话声和菊江小惠一模一样的护士人偶,手持与身形毫不匹配巨型针筒,娇小体型却异常灵活,如同炮弹! 泛着利光的针尖与军刀相割,发出刺耳的摩擦音。 “哈哈哈哈哈,我最好的朋友丽子,你现在露出的表情,太令人满意了!”护士人偶狂笑着,被军刀带来的冲击力击飞出去,很快又不屈不挠地爬起来,再度撞向浅井丽子。 她变得和曾经那个胆小的八卦幽灵,完全不一样了…… 就连听出菊江小惠声音的同学,也捂住嘴,不敢上前相认。 菊江小惠怎么会变成恶作剧幽灵制作的玩具人偶?她的性格突变又是怎么回事? 内里原因,除了被仇恨充溢内心,一味追着浅井丽子穷追猛打的菊江小惠,就只有一手炮制出如此局面的晏明灼最为清楚。 还记得他获得的可成长技能【穿针引线】吗? 先前,通过这些天的游戏,利用幽灵学生们熟悉和探索技能,晏明灼已经渐渐摸清楚这个技能的本质,是通过夺取记忆,抽取“心灵之力”。 这个判断并没有错,但到此为止,晏明灼的推断还没说完。 就像是当初【丹青妙手】的技能,是通过与“绘画”技能融合而成,也结合了“绘画”的本质特点。【穿针引线】所融合的技能,可是“人体缝纫”! 也就是说,【穿针引线】的本质,并非取“线”,而是“穿针”缝补! 而且,缝补对象还不是普通物品,而是人……无论是死人,死物,还是幽灵,乃至于,活生生的人! 当然,关于最后一点,目前还只是晏明灼疯狂的推测,以目前的高级技能还不能做到实验。但是别忘了还有大师级技能,以及宗师级别,【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巧夺天工。如果真能达到那一步,说不定,活死人肉白骨,踏入生命的禁区也不在话下。 正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晏明灼做了一个极为大胆,也极为不可思议的尝试。 他把这些天来,从被指认幽灵和偷渡异客身上收集到的“心灵之力”,全部用在了因过度虚弱陷入沉眠的菊江小惠身上,一点也没能剩下! 因为“补充”了太多来自他人的“心灵之力”,尽管没能得到记忆,力量都被用来修复缺失的部分,菊江小惠的性格还是受到了影响。 再加上她临死前因饱受折磨产生的怨气,以及恢复部分记忆后引发的对浅井丽子的恨意……累加之下,造就了一个怪胎。 好在这只是暂时的。 与限制更少的“引线”不同,高级阶段,“穿针”暂时只能用来缝补实体。所以,菊江小惠昏迷不醒灵魂的需要寻找一个附身物作为凭依,才能使的技能效果对其生效。 能够说话,行动无碍的合适附身物…… 晏明灼第一时间想到了被他随手收进提包内的那个“恶作剧惊奇盒”。 没有废物利用的意思。不过,能腾空一个包裹格子是一个。就这样,晏明灼随意地决定了下来菊江小惠未来一段时间的身体。 因为获得了恶作剧幽灵的一部分记忆——想来,他生前的确是个极度热爱职业的玩具设计师,脑子里全部都是关于恐怖人偶的设计,学习能力极强的晏明灼很快了解到一些关于人偶最基本的设计与制作常识,并从中汲取到了一些灵感。 白天待在校医室,池叶诚又不经常来看他,闲极无聊的晏明灼待在病床上寻思着开始做手工,开启了第一次制作之旅。 以惊奇盒人偶为娃改素体,幽蓝色的“心灵之力”为线支撑起骨架,封印石抽到以为无用的尖嘴银剪当记忆剪刀。 伊恩还给他的羽毛笔,被赋予了来自蛇神的奇异力量,搭配大师级【丹青妙手】,令晏明灼脱离了纸张与墨水的限制,能够用“心灵之力”在虚空画出没有厚度的活动彩色画作。 此时,另外两瓶装在玻璃瓶内的乳白色胶体材料就派上了大用场!一瓶用来给平面画填充厚度,变成和改造设计图上近乎一模一样的人偶零部件,一瓶用来涂抹在关节部位,作为粘合与修复材料。 毫无压力,毫无负担,材料和工具拣着哪个顺手用哪个,过程邪道到让自诩天才玩具设计师的恶作剧幽灵知晓,说不定能气得活过来。 ……不。也不一定。如果他能抛弃因过于刻骨铭心,被夺取记忆后还能再度回想起来的心理阴影,仔细端详被改造过的护士人偶,也许会对晏明灼风格同样突出的“黑暗审美”惺惺相惜。 以后有机会,或许还能再找恶作剧幽灵再好好请教一番。晏明灼惊叹地盯着改造后如同战斗机器的护士人偶,对自己的初试水作品还算满意,但也挑出了很多不尽如人意的粗糙问题。 不过,至少这次证明了一点,【丹青妙手】与【穿针引线】结合起来的效果,只要利用得当,显然一加一大于二。这再次增加了晏明灼的底牌与实力。 晏明灼的行为,落在一旁默默观察他的池叶诚眼中,误打误撞再次印证他对人偶的“异样痴迷”。 抱紧怀中黑发人偶的手指攥紧,池叶诚盯着晏明灼,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靠得更近了一点。 原来,真的不是借口…… 男人抬手捂住人偶的嘴巴,垂眸掩去莫名涌起的不悦感,以及某种令他很想要找晏明灼打一架,将那双银眸视线焦点狠狠拉回来的冲动。 难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偶,都能引起晏明灼的兴趣吗…… 尽管先前见晏明灼苦恼,是池叶诚自己因为好奇主动提出,帮晏明灼找到菊江小惠消失的灵魂。此刻,他莫名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找到卧底的喜悦,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忽然,池叶诚怀中的人偶实在按捺不住,声音闷在掌心里弱不可闻也要坚持出声:“当初,你还没回答疑问。” “为什么是菊江小惠?” 寂静供两人独处的后台里,再微小的声音也被加上扩音器放大。晏明灼闻言,果然回过头,注意力被牵扯回“小诚”身上。 银眸青年微微一笑,露出因镇定自若而令人格外信服的神情:“因为,我怀疑浅井丽子就是最初那个三番几次在初等部偷袭落单幽灵的卧底。” “锁定怀疑对象以后,通过获取和她相熟的幽灵记忆,很容易排查到与她为好友关系,极短时间接连死过两次,因极度虚弱无法复活的菊江小惠身上。” “以果索因。”池叶诚颔首,理解了晏明灼的思路。 但由此,又牵扯出另一个更天方夜谭的地方:“你怎么会一开始就锁定她?” 其离谱程度,就像是一场闭卷考试,晏明灼却作弊提前拿到了答案!根据正确答案反推过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往往卡死在第一步。 见池叶诚一针见血地点出致命核心,原本还想蒙混过去的晏明灼指尖绕着发辫,脑子里飞快思索着如何解决危机。 呃。解释起来有点棘手,毕竟那是他的底牌之一,轻易暴露于人前令人不太有安全感。 但是,面对池叶诚黑漆漆眼眸中投来的目光,晏明灼莫名不太想欺骗他。 虽然,他迄今为止说过的谎,也不差这一两个了…… “不想说也没关系。”出乎意料的是,僵持片刻后,池叶诚反而率先撇开头,松开捂住人偶的手,“继续去看你的小护士吧。” “小护士?”晏明灼疑惑地反问出声,而后才想起他给菊江小惠改造的战斗人偶身体。 他摇摇头:“揭穿浅井丽子身份以后,这场游戏正式宣告结束。我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关注下去。” “倒是你,诚。”晏明灼警惕地想起什么,旁敲侧击问,“你提这个,不会想要赖账吧?当初我们约定好,关于小诚……” 池叶诚:“……没有。” 幽灵扭回脸,一瞬间微不可见的唇角上扬,飞快地消失在重新抿紧的薄唇。 他沉默着,也无法掩饰忽然变得愉悦起来的周身氛围。 可惜他面对的,是读不懂情绪,习惯于用理性分析和潜意识反应模仿伪装的晏明灼。 对晏明灼而言。过于细微的微妙情绪变化,依然是道超纲的附加题。 明明这场对局,池叶诚输了。但他看起来并不气馁,反而……有点开心? 为什么听见糟糕消息反而开心起来了?还是说,他刚才的话,听起来很可笑? 脱离人设后,晏明灼的眼神不自觉开始放空。再认真观察表情冷淡的池叶诚,他忽然有点怀疑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许刚才产生了错觉。 “你在……做什么?”面对忽然抬起手,就快要触摸到他唇瓣的漂亮手指,池叶诚站在原地没有避开,怀中人偶疑惑地问。 “……”晏明灼慢半拍地回过神,眨了眨眼,一时想不出该作何反应比较正常,于是按照内心想法老老实实回答,“想确认一下刚才你笑了,是不是我眼花。” “好傻。”池叶诚毫不留情地点评。 “其实我也觉得……”晏明灼说完,观察池叶诚的表情后知后觉不太妙,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载入某个人设做出更巧妙的回答。 因为新的人设角色还没有正式成型,这段时间,晏明灼一直在高强度地不间断地载入“作家”、“画师”、“调香师”、“医生安森”,偶尔在使用【穿针引线】时还会载入“缝尸匠丧灰”,精神与思维负担极大。 再加上他的身体还在消化使用术士秘法带来后遗症,处于修养期,在安全的平和时间,晏明灼时不时会让自己恢复成“无”的放空状态作为休息。 代价就是,思维和反应都会比平时慢半拍,情绪波动也会更平。因为脱离了设定好的固定行为模式,要重新去观察和分析他人的情绪,经过思索,再做出晏明灼认为合适的反应。 池叶诚眉头一挑,隐晦地稀奇打量着人类。表情平静,却流露出隐隐沮丧之感。 和平时那股懒洋洋却隐含恶劣强势的感觉,不太一样。但并不违和。 反而,更接近晏明灼原本的面目。如果相由心生,这句话能够作为参考依据的话。 纯净的,银色的,不染尘埃的高天之月。 原本难以出口的话语,受心潮起伏影响,缱绻着微风,自然而然地溜出了人偶嘴边:“……可爱。喜欢。” ——诶…… ——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85章 劣等品 人偶声音,清晰地落入两人耳中。 晏明灼绞着发尾的手指一顿,险些失手,捻下几根银丝。 “你……”他启唇,刚起了个话头,还没来得及细说。 眼前,池叶诚才意识到刚才那话的含义,绷起脸,不去看晏明灼,一转身化为虚体消失在空气中,只余打着漩儿的气流,化作清风拂过。 速度之快,甚至来不及让晏明灼说完一句话,复杂心绪就被池叶诚的逃跑扫没了影。 第二次了。 晏明灼蹙眉,望着静幽幽的后台扫视一圈,末了,他垂下手,握住了胸口的银色吊坠。 不去再做他想,晏明灼返身撩开帘布。光线与声音一股脑涌进来,外面乱作一团的混乱景象,映入眼帘。 此时,浅井丽子已经被反应过来后一拥而上的幽灵们制住,手臂反扭在身后,狼狈地跪坐在地。 靠偷袭无往不利的“卧底”,纵然能和附身人偶的菊江小惠一时纠缠,在幽灵们的包围圈中,终究双拳难敌四手,甚至连逃都没法逃走。 ——在确定所有人都到场以后,晏明灼早已用漆黑长伞的能力,封锁住了唯一的出口。 “丽子!”管沼抱住头,想要靠近,却被其他幽灵死死栏住,“为什么会是你……” “你明明说过,菊江小惠是你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杀了她啊!”他嘶吼着,始终都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呵。”事到如今,浅井丽子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被她看不起的npc居高临下地围在其中,当做猴子般观赏的感觉很不舒服。 她冷笑着:“让我起来。” 也许是《人设ol》这款游戏太过真实。不知不觉,只把玩游戏当上班考核kpi的浅井丽子,在扮演身份的这段时间里,投入了不必要的过多情绪。 当她意识到这个致命弱点时,却已经走到山穷水尽。 使用【传送符】,系统提示使用失败。处于遭受攻击的状态,亦无法自主下线,或选择通过系统面板自杀。 浅井丽子暂时没有选择激怒幽灵们动手,保持沟通状态的理由,只有一个。 她很好奇,晏明灼是怎么发现她的身份。 “让她起来。”管沼挥开身边搀扶的手,似乎认清了现状。顿了顿,他还是满足了浅井丽子的要求。 “放开。”站起身的浅井丽子没再去理会好感度急速下降的npc,移开视线,露出不屑眼神,她叫嚣着,“让晏明灼过来,我只和看破我身份的家伙对话。” “你们这群弱【消音】鸡,什么也算不上!” 这些天,心理防线不稳的管沼倾诉时,告诉了她不少事。下线后,她就能把情报传递给工作室。浅井丽子虽有不甘,却也认栽。临走之前,再套点情报,才算功成身退。 抓住浅井丽子的幽灵学生们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晏明灼此刻应该也在会演厅内,但没有人有胆量,敢冲上舞台,去掀开厚厚幕帘。 游戏过程中,晏明灼所展露出的奇异能力,恶魔般的压迫感,以及对游戏进程的莫测掌控,让幽灵们从一开始的愤懑、不信变成如今的莫名敬畏。 不过短短几天,他们已经默认了夜间的新秩序。 围绕浅井丽子的话,以团队为单位,本就对其处理结果意见不一的幽灵们爆发了剧烈争吵! 看似团队最强的管沼在当领头,实际上,他们对待管沼,可不像对待池叶诚或晏明灼时,默认将其看做“保护秩序”或是“夜间规则”。 更别提,管沼还是浅井丽子的暧昧对象。 比起居然会被卧底美色所蒙蔽的管沼,还不如听听他们自己的主见,谁行谁上,谁的话有道理服众议谁来! 报以类似的想法,不管是低年级还是高年级,男幽灵或女幽灵,在夜晚磨合成型的团队里失却了往日的退缩,七嘴八舌踊跃地提出想法,把浅井丽子愤怒的声音完全淹没了下去。 * 身处后台,晏明灼自然也听见了浅井丽子的刻意激将。 先前池叶诚所询问,却被两人间爆发小插曲所打断的问题,再度回到脑海。 怀疑浅井丽子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浅井丽子佩戴的心形发箍,成了那个突破口。 转校第一天,被意外发觉行踪的浅井丽子在教室内杀了菊江小惠,而后迫于晏明灼的步步紧逼,喝下【隐形药水】,从后门偷偷离开。 然而,她并未发觉晏明灼出于谨慎在后门洒下的淡淡香水气息,沾染在了自己身上。 当夜,菊江小惠再度身死。晏明灼随手救下一同遭受追杀的浅井丽子,却在她身上嗅到了只有他才能调制出来的熟悉气息。 如同池叶诚一样,草木麻香对同为幽灵身份的浅井丽子不起作用,但对晏明灼本人而言,沾染上香水,就被打上了标记。只要香水还未消散,一旦嗅到熟悉的气味,晏明灼就能通过它,分辨出谁是跟踪者。 空教室内的异常,草木麻香的失效,令知晓【隐形药水】存在的晏明灼,开始怀疑起异客的存在。 再联想起他进入副本时所使用的【自由身份卡】,推测出有获得“身份”的异客伪装成幽灵潜伏在初等部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在香水消散或是被洗去之前,近距离接触找到那个异客。 在偌大的校园内,这并非易事。所以,晏明灼当夜才会在校园内游荡,不仅为了完成人设任务的要求,也是为了搜索草木麻香的气息。 晏明灼并不知晓浅井丽子习惯性的谨慎,午休时立刻洗澡换了全套衣服,致使他在下午上课时并未发现坐在前排距离颇远的同班同学,竟然就是那个卧底。 但自从嗅到草木麻香后,晏明灼就暗中观察起浅井丽子。他发觉了浅井丽子对发箍的宝贝,时刻不离,时不时会有抚摸的小动作。 他猜到,那或许同样是一个具有储存功能的超自然物品。 更换衣物、沐浴等等行为,会加速香水挥发,但发箍却无法更换。加之浅井丽子对其格外珍惜,滴水不沾,附着其上的香水留香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最终,又因她的贪心,拒绝了菊江小惠最初要回女生宿舍的提议,撞在晏明灼的手里。 环环相扣,看似偶然,实则因果循环。 正是因为晏明灼提前拿到底牌,他才会改变主意,提前开启一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谁是卧底”游戏,把浅井丽子当做一个引子,搅乱校园。 复杂的游戏玩法,模棱两可的游戏规则,令人畏惧的“夺取记忆”…… 说到底,晏明灼并不在乎幽灵们能不能找到卧底。他只需要让包括浅井丽子在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游戏上,打着输赢的幌子,让他们无暇思考,才好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完成人设二的要求,是其一。 练习【穿针引线】提高技能熟练度,获得幽灵的记忆,有助于随后探索副本世界,是其二。 赢得和池叶诚的对局,从他手里夺过人偶的部分所有权,好借此逼迫池叶诚无法习惯性逃避,是其三。 而其四么…… 晏明灼笑了笑,松开手,任由掀开一角的帘布垂下,整个人浸入漆黑的幕后。 正如他对池叶诚所说的,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再出去多加干涉幽灵们的内部事宜。要如何处理浅井丽子,就交给这所学园本来的主人翁们去定夺权衡。 这场游戏,是晏明灼的胜利。 同时,也是初等部幽灵共同的胜利。 要想团结友爱不仅仅作为口号停留在纸面,虚空打靶,那么就得给他们创造出付诸实践、亲身体验的机会。 要想缓和学生内部永不消失的矛盾,竖立起一个共同敌人,一致对外,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池叶诚就是如此做的。一意孤行,推动着秩序形成。幸子老师在明,他为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维护着岌岌可危而又脆弱的和谐。 晏明灼只是在池叶诚“心慈手软”的基础之上,多浇了“一点点”油,让大火烧得更旺盛些,敲破幽灵们固守的退缩理念,逼迫他们脱离池叶诚的庇护,尽快成长起来。 那种理所当然的依赖……太过碍眼。 凭什么,就认为池叶诚一定得无条件肩负起保护他们的责任呢? 因为池叶诚足够强,心安理得地认为他不会受伤,不会被人打败,不会虚弱,不会退缩,不会恐惧,不会流泪。 只要躲在张开的羽翼之下,在一肩扛起所有重任的“秩序”倒塌之前,他们都可以待在安全的初等部,不必动脑筋去思考任何动乱。 高等部的威胁也好。身边同学静悄悄地失踪也好。捂住双眼,蒙住双耳,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也看不见任何冲突,静静接受,就可以了。 ——真的可以吗? 不仅是神色难辨隐于黑暗中的晏明灼如此思索,就连被闹哄哄场面逼得心烦意乱的浅井丽子也失去继续等待的耐心,干脆扯破脸皮,把幽灵们不愿直面的难堪真相摆在面前。 她不高兴,干脆大家一起掀桌子,死前也要膈应一把。 让所有人都满意很难。让所有人都不满意,激怒对方,这还不简单? “笑死了,怎么好意思说我虚伪,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假惺惺的缩头乌龟!”浅井丽子避开人群中,来自护士人偶和管沼的两道目光,扬起脸高傲地刺激他们敏-感神经。 “整天嘴里念叨着校规,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啧啧,你们这群幽灵多高尚,多了不得,简直比人性本恶的人类还圣洁!” “但其实呢?也只是出于对池叶诚和教导主任幸子的畏怯,被动贯彻着来自强者的意志,接受强权迫害,甚至连反抗都不敢反抗!” 被身后几个眼睛变红、气急败坏之下的幽灵踢在膝弯,原本站直身体的浅井丽子被迫单膝跪倒在地,侧脸被按在冰冷地面,弄得狼狈不堪。 她却得了失心疯般大笑,尖骇若带来不幸的告死乌鸦:“胆小鬼!胆小鬼!把强权美化成保护的胆小鬼!” “池叶诚所谓的保护,只是对你们的驯化和圈养而已。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不然,为什么不处理高等部,而是任由其弱肉强食,烂死在泥泞里!” “闭嘴!”被浅井丽子突然爆发所震慑住的一众幽灵中,第一个反驳她的幽灵竟然是始终面露犹豫的管沼。 “我不允许你这么胡言乱语,侮辱池叶同学的用心!”管沼怒不可遏,两侧肌肉咬得鼓起,活脱脱气红了眼。 他再怎么愤怒,面对曾经心动过的人,终究没能骂出太过难听的话。 听见熟悉的声音,浅井丽子不由得停住,想起管沼曾告诉她的“秘密”—— 差点忘了。这家伙,其实是池叶诚的狂热追随者,指哪打哪忠心不二的打手小弟啊。 所以在其他幽灵都被她用言语和“蛊惑”技能扰乱心神时,管沼却能挣脱出技能效果,丝毫不为所动。 这样一来,不就更富喜剧效果了吗? 秉承“团结友爱”理念的池叶诚,却容忍一个对同学做出霸凌行为的混混成为他的手下。 大家都是如此虚伪,嘴上一套,行为又是一套,何必对她的行为大惊小怪?尤其是菊江小惠和管沼,露出那副遭受背叛的恶心表情,好像曾经多么信任她似的。 不过是两个程序写出来的数据而已……看着就惹人心烦! 踏、踏。 忽然,浅井丽子听见面前传来脚步声。长靴走过地面的声响,与幽灵漂浮时轻时重的细微沙沙声,有显而易见的差别。 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这个会演厅内的人类……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住。手腕被反锁,侧脸压地的浅井丽子无法起身去看,但她感受到了滑过侧脸的气流。 来人屈膝,伸手拧住下巴,抬起了她的脸。 于是,浅井丽子在那双冷而纯净的银眸里,一眼望见了自己披头散发又脏兮兮还因大笑而面露狰狞的脸。 美与丑,纯粹与脏乱,如同两面互为对照组的镜子,明晃晃映照出她不愿承认的难看处境。 过于强烈的对比,致使她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原本我在想,也许可以留下你,作为我的第二个改造人偶。”银眸轻轻颤动,睫羽翩飞,恍若无辜的新雪,“毕竟你看起来很聪明,也很懂得如何利用优势,抓住弱点击溃他人。就连装疯卖傻,也在谋求获取新的情报。” 浅井丽子心中不安起来。她撤去激怒晏明灼的想法,缄口不言。刚才撒泼打滚所做的一切在晏明灼看来,或许只是个笑话。晏明灼平静注视她的目光中,没有嘲笑,没有愤怒,却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耻辱。 “抱歉。”晏明灼轻轻道,“我为刚才的这个想法而抱歉。” “毫无价值的,劣等的灵魂,没有资格充当我的对手。” 第86章 愿赌服输 晏明灼俯视着浅井丽子。 “区区一个,一个【消音】……”晏明灼的手,被她撇开脸猛地甩开,声音气急败坏,“凭什么对真正的人类大放厥词!” 又是“消音”。 晏明灼在她的校服上擦了擦手,起身,指尖垂落,声音淡然:“你们也不过是来自异界的客人,何必傲慢如此。” “!”听闻此言,浅井丽子睁大眼睛,一瞬间电流在脑海内炸开。 很快,她嗤然发笑,仿佛在掩饰着什么。 “你什么也不明白。” 晏明灼转身时,还能听见她重复着恍若诅咒般怨毒的自言自语,“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明白? 穿过寂静无声分列两侧的幽灵群,直到步行到分明敞开却被无形屏障阻拦无人可逃的大门,垂落身畔的食指与拇指才捻住只有使用者可见的幽蓝色长线,啪——用力扯断。 晏明灼脸上还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中不见丝毫笑意。 不明白的事情在他的人生中可太多了。 身后那个随着被榨干“心灵之力”,已然化为白光消失的不知名异客,还排不上令他烦心的顺序。 * “你杀死了她。” 午夜。 晏明灼回到属于他的单人宿舍,打开门,却见一个本不该在此见到的熟悉身影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等他。 听见问话,晏明灼没露出惊讶神情,懒懒回道:“我拿到了她的记忆。不过,仅限于她潜入校园的这段时间。” 池叶诚抱着人偶,视线落在地上:“……我没有怪罪你。” “我知道。”晏明灼已经很习惯通过分析幽灵的微表情和小动作,判断他当下的心情状态。大多数时刻,判定机制不会出错。所以他回答时态度十分坦然。 就比如现在,池叶诚虽然没接话,脸上表情依旧冷淡,肩头却往下滑了几毫米。没猜错的话,是放松的意思。 他的出现,让池叶诚很紧张吗? 可这明明是晏明灼的宿舍。他都没有过问池叶诚怎么撬开反锁房门,侵入私人领地——差点忘了,穿墙是幽灵固有的传统技艺。 “对浅井丽子使用能力,我也只是试试,没想过能够成功。毕竟她是异客,而且,看上去不太像心理防线容易崩溃的性格。”池叶诚不说话,晏明灼只好体贴地担任起破冰的重担,随便扯点话题让再度独处的一人一幽灵不要太尴尬。 晏明灼不太能体会池叶诚此刻的感觉,但幽灵看起来很不自在。总觉得下一秒就要逃离。 ……或许是前两次,池叶诚的当初消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算是意外之喜吧。”晏明灼把校服外套挂在门口衣架上,一边单手松开领带,解开衬衫纽扣,“从她能够读取的记忆里,获得了不少有意思的情报。” 哪怕是单人豪华宿舍,也是宿舍。室内唯一的书桌椅被池叶诚占据以后,晏明灼只好在柔软的大床边坐下,斜倚在床头,眯起眼,手背攥拳掩去哈欠。 “哦。” 应了声,盯着敞开衣领下漏出的锁骨,原本还有话想说的池叶诚渐渐忘了逼迫自己现身前来的目的,开始发呆。 因超载使用技能而困倦的晏明灼和他对视好一会,才迟钝地想起不应该浪费宝贵的夜晚时光。 他现在可是学生。明天还要上课呢。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晏明灼偏过脸,勾手松开左肩的发尾小辫。陡然散落的松爽鬓发扫得耳垂痒痒,他忍不住挠了挠,而后尾指将银发拨开,坠在耳后。 另一头,投来的视线愈发深邃。 池叶诚盯着莹白泛红的耳垂,面对晏明灼昏昏欲睡的问话,好半天才理清楚意思。他不免沉思,而后,缓缓开口:“你说的……情报。” 话刚说完,池叶诚骤然收住,浓眉微皱,眉宇间露出抑制不住的细微懊恼。 “啊,这个。”晏明灼恍然刚才随口提及的话题还没说完。 池叶诚先前对“卧底”那么愤怒,却没亲自处理杀害那么多幽灵的浅井丽子,而是选择了默许他抽取记忆的举动。对异客们如此行事的动机,大概也很好奇吧。 可惜的是,从获取到的断续碎片中,晏明灼并未知晓这一点。他能“看”见的记忆,全部都有关于这个副本世界。 不过,上一个副本世界中,根据叶子甜甜的说法,他们来到异世界的目的,一是为了尽快破解副本,让附身怪物头领的魔王碎片无法汲取到足够的力量,二是为了救出困在副本世界里的晏明灼。 这两个目的,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得找个更合适的理由,引开池叶诚的注意力。 “管沼是你的手下。”晏明灼很快拎出一个有爆点的话题,瞥着池叶诚的神色,挑了挑眉,“转学第一天,我和他发生了冲突。午休时间,他去找你打小报告了,对吧?” 也就是晏明灼跟踪管沼,却在无处藏身通往高等部的连廊外被迫止步,后来还和浅井丽子擦身而过的那个时间段。 晏明灼当初认为,管沼投靠了高等部三巨头,所以在循规蹈矩的初等部学生中,显得比较刺头儿。以至于虚弱期的池叶诚,也对他欺侮水梨胜我的出格行为没能多加干涉。 然而浅井丽子的记忆告诉他,真相与他猜想得大相径庭。 “嗯。”在铁证面前,池叶诚很坦然地点头,没有多费口舌作无谓辩解,“我需要眼线,维持秩序。” “幸子老师是一个,他也是。” 转校那天,晏明灼与池叶诚之间爆发的小冲突,令暗中旁观这一切的管沼愈发坚定了要清除掉不稳定因素的必要性。恰逢池叶诚主动找他,询问他对晏明灼的看法。 但是…… “我没有应允提议。”池叶诚抱紧了正在说话的人偶,垂眸。 “或者说,没有立刻应允。”随着思维活跃起来,晏明灼的困意渐渐消失,理性复苏而感性尚眠,他平静地指出,“难怪下午的时候,你会突然问我,要‘提供不被清除的理由’。” “……”人偶身上校服的褶皱被外力拉扯得愈发明显。 晏明灼望着人偶眨了眨眼。他忽然起身,走近低头不语的池叶诚,语气染上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不愉:“为什么只是模糊的回应,不再反驳我?明明我说的都不对,是一些没有根据不合逻辑的话,充满破绽。” 管沼对朋友说了谎。那天中午,是他不惜在约定外的时间,前往池叶诚例来藏身的固定地点。 事情缘由,他以抱怨的语气说给了浅井丽子,当然隐去很多信息,但对得知内情的有心人而言,很容易将只言片语串联成篇。 “没有必要反驳。”池叶诚依旧低着头,怀中人偶嘴巴张合,“让管沼监视你,事实。” “想过清除你,事实。” “为了贯彻我的意志,不惜一切。是,我的作风。” 彼时他们还是充满疑虑与试探的对抗关系,时至今日,对抗色彩淡去许多,却依旧如此。让手下监视他的谨慎行为,无可厚非。 事实上,晏明灼也毫不在乎这点。事实证明,管沼没有那个监视能力,换成池叶诚本人还差不多。 令他起身的是池叶诚的态度。看似寡言默认好说话,实则听之任之还死心眼,一副完全不打算沟通的死气沉沉样子。 原来,激发情绪趋于“不高兴”的更好方法,不是大声争吵和发泄,而是低声“躲避”。 又学到了一点没用的新知识。 如此想着,晏明灼眸色里却并不如脑海中所想那般轻快冷静。他抬手搭在池叶诚肩头,俯下身去,逼迫躲闪的视线近距离下不得不与他对视。 和硬邦邦语气相对的,是掌心下细微的肌肉震颤。 幽灵过于敏-感的体质,致使那光滑而质感特别的肌肤与人类体温接触,被轻轻摩挲时,总会陷入触电般的发抖。 “诚。你知道,我挑选收藏品的标准是什么吗?”晏明灼正视着池叶诚压低的阴郁眉宇,出乎意料跳掉先前气氛紧绷的对话,换了个看似完全无关的新话题。 “……收藏品。”池叶诚将这三个字反反复复咀嚼过几遍,忽然想到晏明灼曾提及过的话。 晏明灼和浅井丽子对话时,虚化隐身的池叶诚将那些话,全都听进了耳中。 而且,之前他也说过几次…… “灵魂……么?”他试图低头去瞟怀中残缺无目的恐怖人偶,脸颊两侧却被晏明灼轻轻掐住,不许池叶诚借此逃开视线。 “诚,你很强,的确。” “但你也并非无所不能。无法操纵人心,无法掌控一切,无法始终如一,真正贯彻属于你如钢铁般坚硬的意志。” “强权也好,保护也罢,我并不赞同你甘愿充当鸡妈妈无微不至保护那些小崽子们的英雄理念。自大又愚蠢。” “只知道浑浑噩噩依附他人的弱者,没有成长起来的可能,也毫无培养的必要。就像是一粒灰尘、一株小草,没有主见,不会思考,没有任何注视的价值。” 晏明灼毫不留情,也毫不要命,肆意嘲讽了一通。 眼见漆黑眼眸里原本隐藏极深的软弱与动摇,取而代之为明亮的怒火,他声音柔和下来,眼神却异样专注:“但是。” “我欣赏你因坚持追逐信念而纯挚美丽的灵魂。” “作为理念不同的敌对者,我希望胜过你,看见你信念崩塌后被彻底击溃的悲惨样子,那会令我感到心情愉悦。” “可出于本职,我更期待你的灵魂能够在淬炼中愈发坚韧纯粹,矢志不渝。灵魂因坚韧纯粹,而值得收藏。”” “你是小诚的主人,所以,我才会将它视为珍宝。” 晏明灼松开呆呆望着他的池叶诚,低头,给了幽灵一个拥抱。 “请务必谨记这一点。” “因为当你日后决定放弃此刻维持的信念之时,我会带走你的灵魂。” 连幽灵也无法制衡的奇异能力,赋予了晏明灼说这话的决心与底气。 在那之前,不要气馁,不要伤心。短暂停下脚步,不要忘了前进。 那双银眸似乎在对他说。 终于,把脸埋进晏明灼怀中,放弃抗拒的池叶诚,松开了捂住人偶的手:“……别说大话。” 内心深处的不安、恐惧,与无人倾诉的自我质疑,尽数被一个简简单单的温暖拥抱所抚平。 浅井丽子的话,幽灵们最真实不过的第一反应,刹那间所带给他的阴影,都消失在晏明灼不同寻常的安慰中。 在这所寂静而空旷的幽灵校园里,池叶诚无处可去。因为在哪儿对独狼来说都是一样的。 冰冷,孤独,游离在外,疏离群体而又被群体所远离。 以至于当浅井丽子死去后,池叶诚下意识跟上了晏明灼离去的脚步,茫然无措地紧随其后,又在他开门前率先进入宿舍内,装作一早就在等待的样子。 他闭上眼,抓住身前单薄的衬衣,嗅着人类身上令人安心的清澈气息,露出无人可见的满足表情。 “晏明灼……你到底,是什么人?”掉在地上的人偶,代替幽灵喃喃问。 “是人类。”晏明灼抚摸着池叶诚凌乱的黑发,认真回答,“现在,是人偶师。“ 他胸口,银色吊坠因俯身而轻轻摇动。 新的人设角色,至此刻,正式成型。 第87章 夜晚暧昧丛生 静谧的时光过了很久。 或许是脑后手指的抚摸太过温柔,池叶诚环臂揽住身前纤拔的腰身,侧脸轻轻贴在坚实的小腹,莫名多出几分昏昏欲睡的安详倦意。 他是无需睡眠的幽灵。比任何幽灵都要强大的幽灵之王。 然而死后,这是第一次,他由衷地产生了想要“入眠”的念头。 在晏明灼的房间里。柔软的床铺。拥抱着睡姿乖巧的人类,静静沉入无梦的香甜睡眠。 “明……灼。”人偶躺在地面, 失去外力约束,它开始自顾自说话:“今晚,我能不能,留在你的宿舍?” 骤然睁眼,池叶诚缓慢的心跳,一瞬间产生心房挤压过速的错觉。 良久。晏明灼低着头,指尖依旧慢慢在发丝间穿梭,没有回答。 脖颈僵直,不敢抬头去窥伺怀中人第一反应的池叶诚,后知后觉听见绵长稳定的呼吸,随着晏明灼俯身,扑在发顶,吹起心头丝丝密密,融融涟漪。 人类睡着了。 毫无防备地垂下头颅,睫羽闭合,投下淡淡阴影。 随意挽在耳后的微长鬓发因脑袋一点一点而摇晃,银海散落,掩去半面疲倦月容。 池叶诚哑然失笑的同时,轻而又轻地虚握住晏明灼的手腕,拿下手臂。 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先是虚化身体,只留实体化的手臂,将摇摇欲坠快要俯冲倒下的人拦腰抱起,一手揽腰,一手托住膝弯,轻盈无声飘向床铺。 这回,连总是失控暴走的多嘴人偶也体贴地一言不发,不打搅晏明灼的沉眠。 第二天。 宿舍晨铃吵醒了侧卧而眠的晏明灼。 少见进入深眠状态的他,难得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大脑一片空白,犹如死机状态正在缓慢重启。 “我什么时候换的衣服?”晏明灼迟钝地捻起贴身的纯棉睡衣,逻辑还没转过弯,从昨晚给予池叶诚的拥抱,直接跳到一夜好眠的清晨。 床头,靠在枕头边的黑发人偶映入变得清晰的视野。 ……是池叶诚留下的。 晏明灼掀开被子,起身扫视过整个房间。果不其然,室内空空荡荡,不见幽灵的踪影。 看来昨晚不是梦。晏明灼摸了摸胸前的吊坠,心定下来,思维逻辑重新勾连成线,线连成篇。 池叶诚的昨晚到来,除了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直白表达的一时彷徨,还有满身孤寂。 简直像是在说,快来安慰我。 感性之下的随性发挥,并不在晏明灼的预计之内。不过,也许这样的结果还算不错? 因为记忆断片,晏明灼回想着睡前池叶诚的一举一动,不太肯定地斟酌他的意图。 留下人偶,是履行赌约,愿赌服输的意思吧。也就是说,池叶诚没有因他的一时狂言而恼火? 毕竟,他还只是个身娇体弱的“脆皮”人类。晏明灼冷静下来后,不免陷入深深反思。竟然对池叶诚说,要夺取他的灵魂,实在是太过狂妄。 光是抽取干净浅井丽子的心灵之力,就足以令还在修养状态的他精神消耗过度。要把【穿针引线】用在池叶诚身上,就算晏明灼精神气足,也不一定有把握成功。 或许是池叶诚也觉得他的发言不切实际,才会不放在心上吧。 晏明灼披上外套,匆匆来到书桌前,从黑色提包里取出惯用笔记本,翻开“画师”后的新一页。 新页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迹。晏明灼提笔,在第一行的标题处,添上“人偶师”三个字。 医生的狂妄与追逐危险。 画师的甜言蜜语与追求极致技艺。 调香师的心高气傲与对认定事物的自负。 缝尸匠的专注力与娴熟手艺,再加上几分喜好冷着脸看人崩溃落泪的恶劣作风。 一笔一划,调整不同的成分比例,逐渐融合为名为“人偶师”的存在。 医生和缝尸匠过于危险,经过试验,应当在一次性最大限度利用能力的基础之上,削弱他们的影响,适当减少载入频率。 笔尖停顿,圈点,再度流畅落笔。 调香师不可或缺,却影响力一般,载入频率低,无需多加考虑。 建议调高画师的影响比例,有助于和池叶诚拉近距离,探索关于副本世界的更多情报。 ……但是。 画师的“爱情”,要多加留意。 晏明灼搁笔,抬手握住缠有绷带的左腕,凝目片刻,移开视线。 他从提包内取出常备的医用绷带,开始按照每日醒来的固定程序,更换旧绷带。 散开的白色绷带下,隐约透出七八道纵横交错的密集狰狞伤痕。 是伤疤,而非伤口。 * 白天去上课时,晏明灼错过了一二节课。 课间,从后门光明正大地走进教室,经过水梨胜我座位旁,他听见了一声弱到近乎于无并且戛然而止的“谢谢……”。 想到水梨胜我曾经告诉他的那些消息,晏明灼放慢脚步,略微颔首,但没有停留。 他看见水梨胜我座位旁临近的幽灵纷纷低下头,留下沉默的背影。 31个座位,除去未落座的晏明灼外,还空着三个。浅井丽子,不记得名字的演讲幽灵,以及管沼。 浅井丽子暴露身份死去以后,3年A班教室内的氛围产生了很微妙的变化。一时之间说不好,但就是存在。空气中漂浮无形的压力,将幽灵们笼罩其中。 本就莫名遭受排斥的水梨胜我,能在这种情况下鼓起勇气主动搭话,已经出乎晏明灼对他性格的了解。如此情况下,就算晏明灼有心想要问话,也不会选择在他人眼光下和水梨胜我交谈。 3年A班里的异类,水梨胜我是一个,作为转校生的晏明灼是一个。 还有一个…… 晏明灼放下长伞,在池叶诚的身边坐下。 “逃课的坏学生会得到制裁吗?”他侧过脸,眉眼弯弯。 池叶诚冷冷瞥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会,他推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幸子去找管沼了”。 看起来那位飞机头同学大受打击的样子。大概,幸子老师会给他爱的鼓舞吧。想起转校第一天发生的事,晏明灼在心里为他画了个十字。 他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话,池叶诚又默默推过来第二张小纸条。 人偶。只写着两个字。 晏明灼遗憾地叹了口气,放弃用这种幼稚手段令池叶诚开口的打算。 来上课前,他耽误的时间,都花在观察好不容易才得手的人偶身上。 然而,或许是离开了池叶诚的神秘力量影响。无论他如何引诱试探,黑发人偶不能说话,无法动弹,表现得和任何一个无生命的普通玩具一样。 一直以来,晏明灼都判断人偶与池叶诚之间,具有无法割裂的特殊联系。如果能从池叶诚手里拿到人偶,单独研究,说不定就能找到新的突破口,更进一步了解池叶诚。 事实证明,另辟蹊径企图套取情报的作战计划遭到滑坡。 离开人偶,池叶诚还能固执地选择用纸笔交谈;离开池叶诚,人偶连翻译器的功能也被迫消失。 从校服外套内取出的人偶尚且带着余温,还没递到池叶诚手上就迫不及待开始说话:“寻找卧底的对局,是我输。但是,不会一直输。” 在宿舍对人偶唠唠叨叨自言自语了两节课的晏明灼:…… 他挑眉,拧了把黑发人偶的小脸蛋:“好啊,我期待着和小诚的下一次比试。” “我很认真在下战书。”嘶哑声音变得气急败坏。 晏明灼点点头,目不转睛望着人偶,丝毫不为它空洞眼眶带来的悚惧感所动:“我也很认真在回应小诚的挑衅。你现在活力满满的样子,真令人感动。” “……”听到最后不□□露出的怨念,池叶诚倏地移开视线。偷偷觑见晏明灼没望向他,他无声松了口气,随即垂眸,掩去莫名失落。 好在晏明灼没在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他懒懒地手肘抵在桌面,手背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流连在人偶光滑的脸蛋与翘起呆毛,捏捏碰碰:“关于下盘对局的目标,有不错的想法吗?” “如果你没想好的话,我倒是有个刺激的……” 提议二字还没出口,人偶咔哒咔哒,掷地有声打断他的话:“高等部。” 手指顿住。晏明灼笑了起来:“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要如何赌?”他兴致勃勃问。 “……没想好。”池叶诚想了许久,摇摇头,“高等部的,很狡猾,会逃走。” 池叶诚不是打不过高等部的三个幽灵。白天,私立仁之荆学园内,他单挑无敌,就连三人组中最暴力的丹波茂茂也不是对手。 高等部三人组也知晓这一点。他们只在池叶诚几乎不露面的深夜出没,而且三人通常形影不离,一人遇袭,另外两个会迅速赶来帮手。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固定活动范围的惯例。 以初等部和高等部之间的连廊中点为分界线,相互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白天黑夜,出没时间互不交集。 “夜晚……变得更强,一次性解决掉。”池叶诚抿唇,神色坚定,“为此,我一直在努力。” 晏明灼很好奇他口中的“努力”,指的是什么。 追问之下,池叶诚却撇开脸,看起来不太好意思说。 暗自将这点记在心里,晏明灼眨了眨眼:“如果夜晚不行,为什么不白天去?初等部这么多幽灵,还能复活,在有限空间里刮地三尺,总能搜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不。”毫不犹豫地否决,“只能我自己。” “他们,不适合。” 晏明灼听明白了,不由得耸耸肩:“真是具有你个人风格的回答。” 单枪匹马去搞定高等部,彻底清除威胁校园的后患,一劳永逸。如果不够强,那就努力变强,直到能解决掉挡在面前的阻碍为止。 出于自身实力的自傲里,透露着对他人隐藏极深的不信任。 对池叶诚而言,他无法选择“合作”。 至于无法合作的理由,是觉得他人太过弱小派不上用场,还是觉得会碍手碍脚反而成为拖累,亦或是无法信任可能的同伴……具体理由,只有池叶诚自己才清楚。 “还有一个问题。”晏明灼说,“就算死了,幽灵们还能复活。你也是考虑到这点,才将他们隔离在高等部吧。” 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死气沉沉的高等部,圈养不住三人组的蠢蠢欲动。 况且,接连两次有来自高等部的入侵者在夜晚出没,想必他们也觉察到了池叶诚夜晚的虚弱期,才会做出试探。就算不是,这两次过后,也会出现真正的试探。 不只是晏明灼想到这一点,池叶诚肯定也考虑到,才会陡然转变方针,将目标率先指向解决高等部。 “难道,有什么办法,能够真正杀死幽灵?”晏明灼随意地问出口。 说者未免无意,听者显然有心。 池叶诚神色平稳,一如既往冷淡,搭在膝盖上的手掌却缓缓攥紧成拳:“我会赢。” 他避开了尖锐的话题冲突,看向晏明灼:“我一定会解决掉他们。” “作为战利品。”池叶诚眸色转厉,“你得永远留在这所学园里。” ……陪着我。 他心中无声说。 第88章 人偶师的自我修养 “听起来我挺吃亏。”晏明灼没注意到池叶诚的眼神,思忖一番利弊,认真回道,“那三个家伙,我可连面都没见过。” 与其把宝压在传闻中的高等部三人组身上,还不如押他自己,能不能提前找到别的方法,打听无歇之雨出现的线索。 “不然我赌你赢,你附身在小诚身上跟我离开环游世界如何?”晏明灼提议,“带你去我家乡看看风景。” 池叶诚:“……我记得,你说,雾之国是罪恶之都。” “民风淳朴。而且光鲜亮丽。” 池叶诚:“整日笼罩在寂静与浓雾里。” “死亡长随。神秘刺激。” 池叶诚:“阴暗小巷里到处乱窜的侦探和罪犯,乐此不疲在玩猫和老鼠的无聊游戏。”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加入其中。可以的话,我更乐意混迹其中扮演一具尸体。” “尸体?” “因为可以旁观案情,听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虽然不是在雾之国,但晏明灼在采风期间是真的干过这事,不免顺口开始传授扮演尸体的心得。 接触到池叶诚诧异的目光,他才骤然收住,意识到自己有点崩人设。 如果是行为模式设定为争强好胜的“人偶师”,按逻辑来说应该会对这类对抗游戏颇为感兴趣,而不是想着如何当一具案发现场的尸体倾听案情。 都是因为前段时间在校医室修养时进入了“无”的状态,池叶诚带食物来看望他时,气氛太过寂静,放空思维的晏明灼和人偶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七七八八的话题。 行为模式出现了冲突……现在修改答案,也来不及了。 晏明灼内心陷入不知所措的反思,表面却淡定地掀过这一页,试图强行扭回一开始的话题:“诚,说起来,你能和菊江小惠一样,附身在人偶身上吗?” “不能!”答得飞快。 而且,人偶的语气意外暴躁:“我才不会附身在这种残次品身上!” 池叶诚异常的激烈反应,令还沉浸在思索如何定位“人偶师”行为模式、抓准核心扮演感觉的晏明灼,都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的确。黑发人偶是个四肢和双目都空荡荡的小可怜,在它俊气矜贵的少年容颜映衬下,愈发显得可惜。也不知道人偶制作者如此设计的用意。 但说是残次品…… 银坠在胸前无声轻晃。人偶师捂住黑发人偶的耳朵,听着人偶说话,却看向脸色紧绷的池叶诚,目光流露出不赞同:“不要这么说。小诚听了会难过。” 就好像人偶当真拥有灵魂似的。 明明昨晚才拥抱着他,温声说了那样动听的漂亮话。现在却…… “我才是它的主人。”目睹人偶机械嘴开合,以嘶哑低沉的语调,自己赌气“骂”自己的感觉,十分奇妙,“它本来就是一个残缺的、恐怖的丑娃娃!你并不真正喜爱它,为什么要做出这幅虚假的面孔来指责我。” 池叶诚出乎意料地敏锐。哪怕还没想明白,直觉却替他捕捉到了晏明灼举止与言行中细微的不对劲漏洞。 人偶师低下头。 银发掩去了他的脸色。像是因谎言被戳穿后而失去了辩解能力,便干脆保持沉默。 愤怒的黑发人偶气哼哼地闭上嘴,人偶师才启唇,松开捂住人偶耳朵的手指。 “我承认。”他说,“其实我只是一个刚转行不久的新手,只短暂改造过一个试验品,并不知晓该如何与我的人偶正式相处。” “……不是你的。”反驳的语气细微波动。 “夜晚是我的。”人偶师坚持己见,“至少有一半的你,是属于我的。” 要成为一名人偶师,最基本需要具备的要素是什么? 能力、材料、工具、设计…… 晏明灼逐渐按图索骥备齐了一切外在因素,却险些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对人偶本身,由衷的喜爱。 就如同那个老画师曾万般惋惜过的,晏明灼身上,总是匠气过重,太过炫艺重“技”,而非动情入“心”。 “我会好好学习,该如何与你相处。”人偶师凝视着他的人偶,咬着声音,“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小诚?” 人偶:…… 机械嘴开始情不自禁磕巴,颤抖得说不尽一句完整的话。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于是银发青年抬头,去求助被擅自划走一半所有权的人偶主人:“诚……可以吗?” 池叶诚…… 池叶诚俊朗深邃的脸蛋热意肆意上涌,一脑袋浆糊,猛地砸在手臂,伏在桌面不肯抬头! 良久。 人偶终于可怜巴巴地憋出一句:“别……问我!” * 到了又一个夜晚,关于黑发人偶交接完毕,行动力极强的晏明灼开始履行他的承诺。 屡次三番确定过池叶诚和“小诚”之间没有共感之类的联系。离开池叶诚的影响范围后,人偶连话都不会说,更别提做出别的什么反应。 晏明灼卸下心理负担,开始按照恶作剧幽灵的零散记忆,注入自己的亿点点理解,和人偶培养感情。 他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有种茅塞顿开之感。懊恼于是池叶诚的提醒,才令他意识到自己的缺陷。 就像是剑客视手中长剑为生命,毕生追求“人剑合一”的境界,枪手保养爱护他的枪支,如同与灵魂情人在脉脉私语,以达到如臂指使的玄妙之境。 一名真正优秀的人偶师,当然也要学会亲近人偶,熟悉了解它身上的每一个部件,每一处细节,乃至于独一无二的纹路肌理。 人偶是珍贵的收藏品,亦是人偶师等同生命的武器。 他应该要好好照顾好不容易才夺来一半所有权的人偶,除了共享的池叶诚以外,绝不容忍重要的收藏品被他人所染指。 敲定主意后,按照制定的计划,晏明灼严格地一项一项开始执行,不打丝毫折扣。 就如同他起初学画时,能够忍受枯燥的固定动作,按照教程与老师传授,精准地重复成千上万次,以至于形成肢体记忆。 对待如何亲近黑发人偶,他也是如此行事。 “晚上好,小诚。”晏明灼坐在书桌前,难得没有在动笔写东西,而是支起一面镜子,用自制的小梳子在給人偶梳理总是凌乱翘起的呆毛。 他照顾人的经验并不丰富,照顾人偶的经验近乎于无,因此一开始手法生疏,十分小心翼翼,就像是对待活人一般,生怕扯痛他的头皮。 近距离凑近看,黑发人偶虽然没有眼球,狭长眼型倒是与池叶诚十分相似。不过,人偶的脸型要更圆润些,可可爱爱,不似幽灵脸庞凌厉的线条,冷着脸时愈发近似阎罗。 初见池叶诚,与他怀中的人偶时,晏明灼认为他们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实际上瞧仔细了才发觉,那是一模一样的穿着打扮与发型,由此导致的错觉。 相较于肩背宽阔,更接近于成年男性的幽灵,人偶明显更稚嫩,就算他的四肢没有残缺,想来也是青葱修长的少年体型,线条和骨架还没完全长开。 如果是幽灵是个眉目深邃的英俊男人,那么人偶只能称得上一句是美少年。 是按照少年版的池叶诚,原样复刻的黑发人偶吗? 可是,为何要残忍地做成这般模样。 就连池叶诚本身,对待人偶的态度似乎也十分复杂,充满矛盾,一看就别有内情。 沾了点水,压下发顶翘起的不驯发丝,晏明灼拉开距离,不再因观察人偶而凑得那么近。 偶尔瞄见光可鉴人的镜子,像是要去亲吻人偶带点婴儿肥的嘟嘟脸颊……他可不是私底下会背着池叶诚这样那样的变-态! 最多就是手痒捏一捏微微红润的小圆脸而已。 咦? 视线从镜子里移开,晏明灼低头定睛一看,人偶脸颊苍白,如同幽灵寻常实体化时肌肤的颜色,毫无生气,哪有什么淡淡的白里透红。 又指尖稍稍用力掐了把。——果然是错觉。 晏明灼放下心,去解等比例缩小的衬衫纽扣。人偶身上原本穿着的校服外套,已经被他脱下,挂在用【丹青妙手】和树胶材料瓶绘就填充制作而成的人偶专用小型衣架上。 他扮演过的缝尸匠丧灰,擅长的虽然是“人体缝纫”,手艺活培养出的耐心度与心灵手巧,用来给人偶做小衣服,或是捏小家具,倒也绰绰有余。 当初他给伊恩捏的小动物糕点,还被挑剔的黑公爵赞不绝口呢。 解开纽扣,衬衫很容易脱,人偶俊秀的上半身线条,轻易暴露在空气中。 晏明灼的视线目不斜视地掠过,径直落在脱下衣服后,肩头两侧露出的光秃断肢处。他蹙起眉。 因为“人体缝纫”已经和【穿针引线】所融合,所以在没载入缝尸匠时,他也能发挥出该人设角色的能力,只是熟练的程度区别。 依照缝尸匠本该具有的毒辣眼光,晏明灼一眼看出,人偶残肢部位愈合处凹凸不平,布满不自然的痕迹,不像是天生形成……要说的话,更近于被硬生生砍下才形成的伤痕。 正因为他能看出这一点,心中的情绪才不由得波澜起伏。 第89章 附身人偶 而且,不仅如此,除了脸和脖颈以外,原本掩盖在衣服下的身体,到处都是歪歪斜斜的缝合痕迹。 像是花纹,摸到缝合处,却能感受到像拉链锯齿的触感。 就像是整个人偶,是被切开成边缘不规则的无数块,又被重新拼合起来。 霎时间,晏明灼浮现出无数联想。 但,池叶诚不会乖乖给他解答。 想到这,晏明灼抛开杂念,用柔软布料沾染清水擦拭到处都是缝合痕迹的肌肤,又给关节涂上用以保养的润滑油后,才给人偶上半身套上新睡衣。 脱裤子的时候,花费了点功夫。晏明灼手指在人偶腰臀线部位转过好几圈,也没找到固定的地方,但制服校裤就是扒不下来,也不像是因布料紧绷被卡住。 “是害羞吗?”哪怕知晓人偶不会有反应,晏明灼也俯下身去,和人偶空洞眼眶平视,声音淡然,“我并不介意,希望小诚也不要介意,只是想给你换上睡衣。” 说完,他闭上眼。 之后顺利地完成了全套流程。 大概人偶对他的话表示了认可,而非因为他闭着眼手指转圈时,不小心把连接胸腹与屁股的腰胯关节扭了下来。 凭手感摸索研究了好一会,晏明灼才重新组装回去。 ……觉得面无表情嘴巴紧闭的人偶满腹怨气,一定不是因为他在心虚。 好精细啊。对待人偶,之后一定要更小心。 晏明灼心中想着,做完清洗、保养与换衣服三项工作以后,睁开眼,很认真地对小诚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小诚:“……” 晏明灼认为自己获得了默许的回答。 把洗香香的人偶裹上小被子放进被窝里以后,他才开始收拾桌面上匆忙准备的一些杂物。 说到这里不免要提及一点。 在幽灵鬼校里,电子产品大多受异常磁场影响,处于失灵或半失灵的状态,只有很少的东西能够正常使用,这导致夜晚真的很无聊。 幽灵们就算无需睡眠,在夜晚,除了睡觉、聊天和到处游荡,没有什么特别的娱乐活动,就连去室外看风景,也总是下雨,最后还是会选择躺在床上和人类一样正常作息。 难怪在先前的夜晚小游戏里,度过最开始的惊慌,他们很快就态度踊跃地参与其中。 今夜广播没有响起,但从宿舍外俯瞰而去,能瞥见不少顶以小团体为单位行动的伞影。他们在抓偷渡的异客。 浅井丽子死后,偷渡者有增无减。听说就连白天也有不怕死的愣头青,直接在上课时间闯入二楼的某间教室。 双方面面相觑过后,那个异客被群起而攻的幽灵们直接送走升天,化作白光消失。 晏明灼打开水龙头,接水,然后把人偶换下的紫荆花制服连同里衣,白色哈士奇内裤,扔进用【丹青妙手】画出来的微型洗衣机里去。 白天上课时他完全没听讲,一直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关于常用电器的元件分解复刻图。不受磁场影响的微型洗衣机,是第一个试验品。 校内公用的电器还能被幽灵正常使用。譬如男子宿舍一楼,就有一排公用洗衣机。但想到池叶诚不愿和他人接触,晏明灼心想,他肯定不乐意人偶衣物呆过公用洗衣机。 在脑海中列出的养偶计划清单上打一个勾,晏明灼继续看向下一项目标。 以后,人偶的衣食住行,就归他一手包揽了。 既然要培养感情,增加了解度,那么就要拉近距离,同吃同住,同睡同起。 况且小诚都不用吃东西,也不会哭闹。和宠物和孩子比起来,省事很多。 根据浅井丽子的记忆,在她教室内上锁的储物柜里,晏明灼找到了可以作为填充材料的树胶瓶。满满一柜子玻璃瓶,快要放不下。这些都是她杀掉幽灵学生以后得到的战利品。 在副本世界里,异客们能够通过杀掉“怪物”,获得包括但不限于超自然物品在内的战利品,晏明灼是知道的。 因为这一点,很多异客实际上都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上个副本世界里,在与晏明灼交谈时,以独眼为代表的异客群体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第一次,他通过杀掉异客,夺取记忆,获得这些不死者掉落的东西。 杀掉浅井丽子以前,应该把她的心形发箍留下来的…… 不。晏明灼止住思绪,恍然发觉自己受“人偶师”的思维模式影响,对待在意范围之外的事物,异常功利和冷漠。 太过危险的极端倾向,沉浸其中,会让人不知不觉走向毁灭。 术士守则第一条,面对未知,要记得保持敬畏。 * 忙完手上的事,夜已近深。 晏明灼扯下束在发尾的细长绸带,卷起摆在枕边,然后才踢掉鞋袜,钻进被窝。 人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裹在小被子里,依偎在枕边。 躺下前,晏明灼在床边洒了点用以安神助眠的香水。淡淡香氛,和人偶小诚身上换了新衣服后的香味融合在一起,令人昏昏欲睡。 但就这么睡了,总觉得还少点乐趣。 看习惯了黑发人偶的脸,原先因恐怖谷效应而带来的惊悚感早已淡去。晏明灼揉了揉人偶再度变得凌乱起来的硬质发丝,忽然来了兴致。 他起身盘腿坐在床上,抱起人偶让他坐在腿上,用原本摆在枕边的发带,给小诚扎了两个很短很短的炸毛小揪揪。 配合人偶板着脸的表情,晏明灼忍不住微微勾唇。 “和你的另一个主人一样,总是容易不高兴。”他弹着人偶脑袋上的小揪揪,揉乱了,又取下发带,重新扎个更“炸”的冲天炮。 人偶小诚机械嘴闭合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就是给人一种气鼓鼓的感觉。 又因着他别具一格的新发型,瞧起来愈发可怜可爱了。 瞧瞧,这哪还有半点恐怖人偶的风范。 晏明灼分明是故意在捉弄他,仗着人偶无法反抗,所以才大胆地一顿乱来,放飞自我。 要是换成池叶诚,肯定当场跑路,要么气到失控,不会乖乖趴在怀里配合他的坏心眼。 夜晚无聊,晏明灼一边乐此不疲地给人偶摆弄新发型,弥补上没玩过过家家酒的童年缺失乐趣,一边自言自语地开始吐槽池叶诚。 想到哪说哪,尤其是对幽灵三番两次躲避跑路的满腹怨气。 “这个家伙,打算当这个幽灵鬼校里的独-裁者。” “真是笨蛋啊。” “让人觉得可以理所当然地依赖,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浅井丽子扎心的话,炸出一堆幽灵们脸上又恐惧又厌恶的表情,晏明灼戳戳人偶的脸:“明明我说那话,是为了告诉他,别当冤大头,他不能操控人心,结果反而激励他往更不妙的方向开始努力了。” “能让群体忍受高压弥合在一起的外部冲突消失后,内部矛盾就会剧烈分化。” “游戏里暴露出的纷争苗头,迟早有一天会发育成熟。” “高等部的消失,将打开魔盒。” “届时,这些被保护得好好的幽灵,下一个排斥的对象……” 晏明灼停住,没有继续说完 如果换个能言会道的幽灵过来,不一定会走向预料中的下场。会讨人喜爱的领导者,除了胆大心细脸皮厚,还要掌握高超的与人沟通和协调艺术。 池叶诚的性格,更近于研究者。 理想主义,固执己见,自傲疏离而又沉默自闭。 简而言之就是能力高但情商低,行动力强却不愿表达心迹。 ……虽然,晏明灼也只能是理性分析的时候大言不惭,靠后天手段努力追赶才能做到和普通人一样,表现出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以池叶诚的聪明,不会想不到高等部彻底消失后的结果走向。但在信念一度动摇过后,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值得吗?”晏明灼独自喃喃,“在意这些幽灵,在意这所“团结友爱”的学园,以至于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的理由……” “理由,一定和池叶诚的过往有关。” 他蓦然想到一个问题。 ——池叶诚,出现在幽灵鬼校的死因。 坐在腿上的人偶忽然倒下,打断了晏明灼的自语。他抱起人偶,语调一变,格外温柔:“抱歉抱歉,忘记给小诚取下发带了。” 晏明灼关掉床头灯,以标准的侧卧睡姿,闭上眼。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怀中还抱着个同样香香但并不柔软的黑发人偶。 时间过了很久,惯常保持浅眠状态的晏明灼呼吸平稳过后。 始终睁着空洞洞眼眸的人偶,也缓缓阖上双目。 他悄无声息地,往晏明灼怀里蹭得更近了点。 第90章 要抱抱 “昨晚,你没做奇怪的事情吧?” “嗯?你指哪件?”晏明灼抱着人偶不撒手,扭头问。 池叶诚瞥他一眼,抿唇:“……算了。” 说完他看向窗外飘零的紫荆花树,视线凝滞,也没向晏明灼要回人偶。 “心事重重的样子。”晏明灼凑过去,试图分析池叶诚的表情,“想找人聊天的话,随时欢迎哦。” 池叶诚:“……太近。” “?”盯着视线躲闪的漆黑眼眸,晏明灼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举起人偶小诚,贴近耳边:“你说什么?太近,还是太紧?” “……没什么。”人偶欲言又止。池叶诚收敛着表情,也看不出是高兴或不高兴。 闻言,晏明灼坐正身体。 令人恼火的不畅沟通方式——又不能总靠惹恼池叶诚,让他失控才达成流畅表达的成就。 总不会是人偶向他控诉了昨晚的遭遇吧?一大早醒来,发现黑发人偶被他无意识紧紧按在胸口的晏明灼挑挑眉。 因为习惯保持浅眠状态,遇到风吹草动能轻易醒来,他的睡姿向来很好。但接连两晚,他都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以至于连睡姿都变得不规矩起来。 难不成,他是那种不搂着什么东西就睡不好的特殊体质? 晏明灼思索着以前有没有类似的症状表现,一手搂着人偶,一手翻开草稿本,提笔开始画其他的人偶专用物件设计图。 教室角落里的图书角里有很多参考书,他只需要用羽毛笔等比例缩小再复刻,回到宿舍以后,再用胶体材料填充画面增加厚度就好。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个星期。 除了午休时间和夜晚池叶诚会消失,其余时间,晏明灼和池叶诚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初等部的师生也熟悉了两人宛如连体婴并肩出现的风景。 再加上原先坐在池叶诚肩头的恐怖人偶,如今总被晏明灼抱肘抱在怀里,不时还低头,语调温柔地对人偶说几句…… 一家三口的既视感憋在幽灵们心头,不敢对两个大魔王说出口。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再给他们几个胆,也不敢上去打听晏同学与池叶同学之间的关系。 多余的好奇心与精力,就发泄在那些充满攻击性的该死偷渡客身上好了。对他们出手,不会引起池叶同学和幸子老师的注意。 这段时间里,破解副本进度停滞不前,晏明灼倒是渐渐习惯“安逸”的校园生活,给人偶耐心地攒出来一整套豪华配件。 从衣服到家具,里里外外行头焕然一新。光是衣柜就画了五个,里面装的全是晏明灼亲手剪裁缝制的小衣服,足够人偶换上好几个月不重样。 对此,池叶诚的评价是:“……奶妈。” 晏明灼:“?” “换个词。”他眯起眼,心想被喊奶爸还勉强能忍。……而且他只是在履行人偶师的职责,顺便因为无聊沉迷一下换装小游戏,表现得有那么母性光辉吗? 池叶诚沉默许久:“那……人-妻?” “算了,诚,你不说话也很可爱。”晏明灼深呼吸,咬牙微笑。 “……” 幽灵脸默默红了。 * 晚上睡觉的时候,晏明灼莫名有点忧郁。 他躺在被窝里,搂着贴在胸口处的人偶小诚说悄悄话:“池叶诚是个笨蛋。” 人偶:“……” “有时候我在想,他怎么长了张嘴不会说话。有时候又想,与其说话,还不如当摆设。” 人偶:“……” “明天我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惹他生气。”晏明灼,“我发现了,他生气时才能好好说话。” 说到做到,行动力强的晏明灼已经开始一条条列举惹池叶诚恼火的方法,包括但不限于白天捣乱、逃课、拉电闸、提前放下课铃、当众和老师唱反调…… 人偶:“你好幼稚。” “不然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亲他一口?”晏明灼漫不经心,“说不定教室里就能出现第二次小型台风了。” “不行!”人偶生气,忍不住纠正道,“这种事,只能私……” 在银眸狡猾的笑意里,咔哒咔哒的机械嘴骤然停住。 “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晏明灼不声不响观察了黑发人偶一个星期,每天和他絮絮叨叨,亏得人偶里的灵魂能忍住他所有试探,时至今日才终于破功,“你……” “我不是池叶诚!”嘶哑声音粗暴打断。 “好,你不是。”晏明灼也不纠缠,干脆掀开被子盘腿坐起,托着人偶的腰举到面前,“那你是谁,方便介绍一下?” “……”人偶自暴自弃,“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晏明灼轻声:“小诚?” “是因为我的能力影响,所以你才会出现吗?”他眼睛眨也不眨,专注地凝视着人偶。 “……嗯。”人偶别扭地低声答。 晏明灼低笑:“我知道了。你是因我而出现的小诚。” 他安抚地揉了揉人偶的凌乱黑发,随即和这些天来养成的小习惯一样,顺手戳了戳微红的脸颊。 未料指尖刚抚过亲肤而质感特殊的肌肤,刚张嘴想要说话的人偶始料未及,低低喘了声。 嘶哑尾音泛出无端的麻意。 “你别……靠我太近。”听到喘息,晏明灼还没做出反应,人偶反倒羞耻地扭转颈关节,试图躲避视线,“……感觉很奇怪。” 这种反 喃風 应,晏明灼倒是不陌生。 但相比幽灵的实体化,人偶对于直接触碰的敏-感程度似乎还要翻倍加剧。 可是,这些天,他们…… 回想起这些天来他亲力亲为的各种互动,饶是晏明灼也连连咳嗽,不能预计到这个意料外的尴尬情形。 他以为人偶就算会说话,身体也不会有太过清晰的感觉。 “我先前……”晏明灼难得说话迟疑。 “和人类身躯不一样,就算掰掉扭转其中的部件,也不会有痛感。”人偶像是知道晏明灼要说什么,他声音里也透出明显的惘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碰我就……” 这话就有点危险,不能再随便深入了。 晏明灼和自称小诚的黑发人偶心照不宣地掀过这一章,谁也不再提起。 他没再继续追问人偶与池叶诚之间的关系,也没再继续打探其他细枝末节,而是认真问:“小诚,我能不能和你约定一件事?” “你说。”人偶犹豫片刻,点点头。 “你说因我而生。”晏明灼不容置否地提出请求,“在我们独处的时候,有什么要求,你必须坦率地告诉我。” “我……” “因为我是你的人偶师。”他低下头,与人偶平视,态度笃定而令人安心,“至少在夜晚,你是我的人偶。” 视线对峙良久,一方温柔而坚定,另一方的神色,从犹疑,到渐渐坚冰融化。 “我……答应你。”黑发人偶抬起脸。 他备受煎熬地想了很久,才张开口,小声地提出了第一个直白的要求:“晏明灼,今晚,你能不能继续抱着我?” “隔着衣服没有关系……如果、如果你觉得别扭的话……”他结结巴巴地试图给自己“过分”的要求找补。 “是小诚的话,当然可以。”晏明灼笑着说,“无需顾虑。” 人偶松动的表情,仿佛卸下一块负担极其沉重的石头。忽然他想起:“白天的时候,我不会出现,也不要和池叶诚提起我的存在。” 似乎为了掩饰什么,黑发人偶的语速飞快:“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晏明灼若有所思地“哦”了声,问:“可以,能告诉我原因吗?” “如果秘密暴露的话……”人偶吭哧两声,最后憋出一句,“他一定会生气,将我抹除掉。” 这话说得,好像池叶诚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杀手。 “我会记住的。”晏明灼垂眸,宽容地没有戳穿人偶拙劣的借口,微笑着将他揽在怀中,贴近胸膛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轻柔的声音,能哄睡听者做个无比香甜的美梦:“小诚。” 心跳如同鼓点,透过匀称骨肉,砸得人偶晕晕乎乎,只顾着抿唇不要呻-吟,脸颊蹭贴在一小片温热如玉的肌肤。 好香…… 好舒服…… 第91章 暴走 英雄难过美人关。 人是如此,幽灵是如此,就连人偶也是如此。 沉浸在温柔乡里的黑发人偶思维都变得迟钝,防备心不知不觉下降许多。 这回,面对晏明灼的低声言语,他不再辛苦地忍住反应,假装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往往晏明灼说上十句,人偶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上四五句。字数逐渐地由短变长。 偶尔遇上扭开脸不想回答的话题,晏明灼用手指轻轻揉着他的脸,摩挲着脊背与腰窝,美名其曰睡前放松,被触碰的人偶就跟幼年猫科猛兽被捏住后颈似的—— 红着脸,隐忍地皱眉,一边试图超凶地表达出“愤怒”和“瞪视”,一边被乖乖“撬开”闭合的嘴,泄出声音颤抖语不成调的回话。 质感特别的肌体愈是白里透红,人偶就愈是迷迷糊糊往晏明灼怀里贴近。嘴巴越硬,身体越软。 这样竹筒倒豆子地邪-道套话下去,等黑发人偶清醒过来,说不定又要逃跑自闭。 不可操之过急。 晏明灼心中想着,却实在觉得人偶的反应十分有趣。 要是,放在成年版的池叶诚身上…… 大概无需事后,中途,他的宿舍就会荣幸成为遭受室内台风洗礼的一堆废墟。 逗弄不受束缚的猛兽,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要冒着生命危险,头上时刻悬停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属于冒险家与勇敢者的专利。 晏明灼自认还保留着最基础的生存欲。 所以,他没有问一些太过敏感的话题,捅破那层窗户纸,而是以闲适语气聊着日常见到的琐事。 ——碍于一天接近三分之二的时间,他都和幽灵保持形影不离的状态,提及到池叶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诚他虽然不开口说话。”晏明灼躺在被子里,人偶侧过脸贴在他锁骨,听他懒懒散散带着笑意说,“但从嘴角的弧度,能判断出他的心情状态。” “上次陶艺课,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动物,可以用余下的材料捏一个给他。他说,喜欢蛇、狼、豺豹之类的凶兽。” “明明一直偷偷在瞥我随手捏的猫猫狗狗,盯着小狐狸泥偶看了最久,说要送给他,又保持酷酷的表情说不要。违心地说这话时,连嘴角都下撇了,一点也不坦率。” “不知道这家伙哪来那么严重的偶像包袱。非得在他人面前伪装死板正经。” “小诚,你可千万不要学习他的坏习惯。”晏明灼语重心长地叮嘱人偶,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羞耻感。 人偶小诚:“……” 他拱了拱,把脸埋进晏明灼的颈窝,闷闷道:“我没有这种坏习惯。” “晏明灼。”过了会,人偶小声地问,“你睡着了吗?” 人偶没有手,无法回抱住人类。 人偶也没有脚,无法自己移动。 所以,他只能和毛毛虫似的一点一点扭动腰肢关节,磨蹭挪动。 等不及听到回应,离晏明灼近一点,再近一点,紧紧裹在小被子和大被子里也依旧寒冷僵硬的残躯,才能汲取到人类身体传导过来的温暖热意。 察觉到肩头传来的动静,闭上眼的晏明灼把人偶从小被子里抱出来,捞在怀里,习惯性贴在胸口,揉了揉他凌乱的黑发:“我在这里。” “……嗯。” 过了很久很久,窗外天光都放亮。 一夜未眠的人偶,从冷却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一动不动趴在胸膛,对稳定跳动的心脏悄悄说了一句话。 声音极轻,却极其笃定,脸蛋微红。 * 第四节课下课铃响。 午休时间,池叶诚急匆匆离开,连个眼神也不和晏明灼对上。 按照往常的惯例,他是去三楼的连廊。 连廊中间有两道上锁的铁门,门后,是池叶诚的休息室。他镇守在那,是对高等部三人组的无形震慑。 昨晚,在他的软磨硬泡下,人偶无意中说漏嘴,让晏明灼知晓了这个情报。 池叶诚曾经言之凿凿,初等部与高等部不可互通。关于这一点,晏明灼早已在前些天的夜游中得到证实。 以分界线为轴,私立仁之荆学园被一分为二。包括他在内的初等部学生,皆无法越过初等部与高等部之间的分界线。 也就是说,连廊是贯通两栋教学楼的唯一通道。 只有越过池叶诚,才能通过连廊去往高等部,探索更大的地图。 按照如此逻辑去思考,和浅井丽子相熟的高等部异客,是怎么越过无形的分界线,来到初等部?他接连两次的突然闯入,像是一个bug。 难不成,还有别的隐藏途径,能够打破这条学园禁令? 晏明灼在草稿本上随意地勾画着,似乎沉迷画图,实际脑海内却思索着分界线的判定机制。 是什么东西,在清晰地分辨两个学级学生身份的区别? 初等部与高等部……区别…… 或者逆向思考一下,是什么让他立刻就能判定,逃跑的那些学生来自初等部而非高等部? 外貌、特征……制式校服。 对!是校服。 ——更准确来说,是校服前胸上佩戴的紫荆花校徽“初等部”字样,令人一目了然。 如果,能够和高等部的某个幽灵学生交换校徽,是否就能不经过池叶诚私下逾越分界线,进入高等部? 推论到此,被迫戛然而止。晏明灼停下笔,微微叹息。 无法进行试验,也就无从印证这条大胆的设想是否可行。 “为何叹气?”手肘旁,忽然响起说话声。 晏明灼循声望去,却发现黑发人偶正坐在桌面,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午休时间被池叶诚带走。 教室里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看来他沉思了颇久。 “我在想,要怎样才能得到池叶诚的许可,去高等部逛逛。”晏明灼说。 校园实在是一个待久了很容易腻味的场景。每天按固定的节奏,干相同的事,和几乎不会变更的同学待在固定的教室,听老师重复老掉牙的课本知识。 有考试,却不可能升学。 人类学生是为了求学,才会数十年如一日的困于书山学海。但对幽灵们而言,这是一场仿佛永无尽头,也没有休息日的西西弗斯式苦行。 他们困守在校园,困守在早该翻页的过去里,一定有所理由。 晏明灼要找到这个至关重要的理由,就必须去另外二分之一的校区走上一遭。 “课间,你和水梨胜我单独出去,就是在问高等部?”人偶嘴角下撇。 “对。只要能护着他不受同学欺负。”晏明灼想了想,没有隐瞒的必要,便直言道,“作为交换,他告诉了我不少事情。” 要另辟蹊径寻找合适的情报渠道,晏明灼最先盯上的肯定是作为池叶诚同班同学的3年A班。 虽然这么说过于残酷,3年A班仅剩的28个幽灵中,懦弱而又受排斥的水梨胜我,是最容易接近突破心防的首选目标。 再加上或许是后天养成的性格特征,时刻察言观色,留心周围动静,选择主动示好投靠的水梨胜我,从他那打探情报,可谓双赢。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晏明灼注意到人偶的微表情,困惑道,“诚也是,自从我课间回来以后,他愈发沉默。” “我……待在池叶诚的影响范围内时,能感受到一些他的想法。”人偶斟酌着措辞。 “管沼很厌恶他。”他顿了顿,才道:“池叶诚也……不喜欢他靠近你。” “但是,欺负同学是不对的,他在想,以后会警告管沼收敛,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形。” “……诚,他现在,在听我说话?”晏明灼忽然左顾右盼扫视一圈。 “没有!”人偶紧张兮兮地跟随晏明灼的视线,同步扭转脖颈关节。 “好吧,是我理解出错。”晏明灼扭过脸,笑眯眯地垂眸,“谢谢小诚告诉我,池-叶-诚的真实想法,下次务必要再接再厉哦。” 人偶:“……” “不可以吗?”晏明灼抵住人偶的额心,语气变低,眸光闪动,“真的……不行?” “没有说不行。”黑发人偶别扭地低眉,声音变小,“你不知道的事情,可以直接来问我。” “我的意思是……可以代替池叶诚,告诉你。” “但是,如果他也不记得,我同样无能为力。” “一言为定。”晏明灼不等人偶继续打补丁,借着他骑虎难下之势一口咬定。 “小诚真乖!”他眉眼弯弯地“吧唧”亲了黑发人偶一口。 ——咔擦! 没等人偶回味过感觉,他脊背僵硬,泛红的脸颊“蹭”地化为惨白,一帧一帧定格转向窗外。 窗外,细雨飘零。 紫荆花树光秃的枝杈间,多出一只眨呀眨的眼睛,瞳仁中心,一点猩红。 刚才一瞬即逝的白光,与奇怪声响,就是从中迸出。 * “我靠!”后花园,紫荆花树林内,快乐刀男一拍大腿,“叶子姐,你房又又塌了!” “什么叫又又?”迷路小分队的领头羊果味七十分暴躁,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魔眼照相机】,“我们在紫荆花迷宫里头打转快一星期,卡关卡得我想吐,你还有心思关注你叶子姐塌没塌房?” “不是不是!我们现在能出去了!”脊背发凉之感,令快乐刀男一口气急切解释,“魔眼不仅能拍到灵异事物,还能堪破幻境,不过代价很大。” 果味七闻言没急着去看照相机,狐疑道:“代价大,你小子还在开玩笑?” 不远处,正在探路的叶子甜甜也好奇看过来。 “因为,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快乐刀男苦着脸,抹了把脸上湿漉漉的雨珠,“叶子姐,我说出来你别生气。” 叶子甜甜:“你说,我不生气。” “晏明灼……可能在被这个变态鬼校同化的过程中,精神崩溃了。反正,不像是正常人脑回路能做出的反应。” 快乐刀男从泥水里,捡起刚才失手掉落的照片递给叶子甜甜和果味七,语气惊恐:“他在亲吻一个恐怖至极的丑娃娃!” “卧槽!那玩意儿我看了能做三天噩梦,他怎么能表情那么愉悦,还……” “还什么?”果味七接过照片想看看他口中的恐怖娃娃长什么样子,手上用力半天没抽出照片,也没听见下文,本就因卡关心态炸裂,现下不由得更加恼火,“你给我看看那个丑东西长什么样子。” “后……后……”叶子甜甜扯了扯她的衣角。 “后什么!”雨声忽然变大,果味七听不见她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七七——后面!” 飓风席卷而过。 叶子甜甜尖叫的声音,和快乐刀男的身体,一同消失在如同绞肉机般的巨大漩涡中! …… 风平浪静后。 靴底踩在地上枯枝,发出轻微声响。 漆黑长伞停下,高度降低,伞下,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夹起地上满是脏污痕迹的正方形折角照片。 “照得不错。”晏明灼惋惜,“可惜被弄脏了。” “……” “这样好不好,我带回去修复一下。” “我不是……丑东西。”人偶脸埋在晏明灼肩头,坐在他弯起的小臂,固执地重复,“……不是……不是……别看我。” “谁敢这么说,我揍不死他。” 晏明灼语气冷沉,半点没有平时的懒散与轻浮。 “……晏明灼。”人偶闷闷地说,“我连累你,被误会了。” “不是误会。” “小诚,不,池叶诚,你先听我说……”话刚起头,骤然顿住。 怀中原本依偎着他的人偶,软软垂下头,随着体内灵魂的剥离而失去原本微妙的灵性。 就连肌体也失去光泽,只留下一具毫无生气的泥胎木偶。 第三次。 常言道,事不过三。 晏明灼勾起唇,平静的眼眸中,蕴藏着汹涌澎湃的压抑情绪,一朝起伏难抑。 如果按照他的方法,慢慢来,不行。 那就改变计划,暂且用池叶诚喜欢的风格好了。 ——用行动说话,代替表达。 从六楼乘风降落的黑伞,开始向楼内重新折返。目的地是,三楼,连廊,那间厚墙、铁门与灰锁所阻拦住的狭小密室。 那个躲起来的胆小鬼幽灵,在一层又一层绕成死结的铁链后,等着他砸开锁。 第92章 黑暗中(修) 死寂无声的房间里,黑暗如水般漫过呼吸。 池叶诚背靠在墙角,和小时候、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用他最习惯的姿势,无声地平视,视线漫无目的在黑暗中失焦,飘荡。 幽灵会忘却生前重要的记忆。他们所遗忘的记忆,往往就是会令他们感到痛苦的根源。 但是,那些会令他感到不快的年少回忆,明明很多还记得很清楚啊…… 因为患有怪病,被关在池叶家族领地内某个空旷的房子里,不被允许出门的记忆。 他远游归来的贵妇人母亲,池叶美和子,第一次见到他,那张依旧年轻美丽的脸庞,浮现出不知所措的为难神情。后来,连这一丝为难也消失殆尽,漠然与不耐占据了主流。 一年一度的世家聚会,四面八方投来的窥探目光与自以为隐秘的窃窃私语。 “喂,就是他吧,那个怪小孩……” “……你看他的脸,还有他的眼睛……真恐怖,是基因突变吗……” “池叶家族真是败落了,竟然混入了这种父名不详的劣等血脉……不就是杂种……” “活脱脱的小怪物……” 池叶诚缩在角落里,沉溺在扑面而来的黑暗中,污泥拉扯着他,排挤着他,一直往下坠落。 随着年岁渐长,疾病的症状被治愈几分,不乏有人对他表示过“好意”。 “池叶少爷,您去外面和朋友们玩一玩吧,关在屋子里待久了,人要闷坏的。没事,我会给你打掩护,其他佣人不会发觉。” “咳咳!你这冷血毫无人性的怪物……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比我死时下场要惨十倍——啊!” 那是照顾他多年的保姆,被侍卫持刀捅进胸膛拖走时发出的怨毒惨叫。 因为他告诉了池叶美和子,保姆和清和源家族的某个旁支私通。 为了给心爱情人攒上一份能让他进入主家眼中的资本,保姆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只因他是池叶家族这一代唯一的子嗣。 哪怕他是杂种,生来患有怪病,池叶家的人也要捏着鼻子认下,还要受他的安危所辖制。 “池叶诚。”池叶美和子从来都是用全名叫他,没有昵称,没有亲密,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她居高临下地问:“你很聪明,这次,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可以直接说。” 抱膝坐在墙角的黑发孩童,阴沉地抬起脸,观察着时髦女人脸上神情。 “母亲。”他说,“如果我死了,您会很开心吧。” “我是你不想拥有,却为了延续家族血脉,被迫生下的孩子。我也是,家族长老用来捆绑你不要离开雨之国的工具之一。” “你这个……”一瞬间,池叶美和子表情崩解,仿佛被扎破光鲜亮丽画皮的恶鬼,令人毛骨悚然。 “智商高到过于敏锐的小孩子,和话多管不住嘴的小孩子,注定都活得不会太长久。” 池叶美和子徐徐吐气,抚了抚如云般的鬓发,训斥道:“不要叫我母亲,池叶诚。” “……我明白了,池叶家主。”黑发孩童静静地低头,认可了池叶美和子的说法。 “我要性能最先进的电脑。”他言简意赅地提出请求,以及交换条件,“治好病以前,我不会出门。” “聪明的选择。我再给你请一位钢琴老师,弹弹琴,作为消遣放松。” 面对他的服从,池叶美和子难得露出笑容,趁着心情好多说了两句。 “只有蠢蛋才会不懂权衡,一心一意为了达成不可能的目标而奋不顾身。” “懂得在合适的时机选择妥协,计算手上保有的筹码能让自己最终走到何等高度,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池叶诚,希望你懂得这一点。”她说,“须知,过刚易折。” 池叶诚听懂了池叶美和子的敲打。 ……又或许,他自以为听懂,却根本没有按照她指点的道路去做。所以,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自不量力。 最后,尸骨无存。 幽灵闭上眼,心里想着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校园。他的病并没有完全治好,校园回忆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愉快的记忆。 但是,那天,校园很安静。 从未见过的大暴雨,倾盆而落。 * 滋滋滋哇——滋滋啾! 咚! 酸牙的摩擦声不停响起,钢铁被高速切开迸射出火星花,耀眼光芒,刺得眼睛生痛! 动静很大,然而,成效缓慢。 晏明灼随手抛开被磨坏耗尽耐久度的第三把“纸画”电钻,地上掉落一地铁屑残渣,与上十把布满锈痕的硕大铁锁,铁门因暴力砸击而留下凹陷印。 “门和墙体连在一起,太厚了。”晏明灼指节弯曲,敲击着上锁密室的四周,到处都是传来沉闷的细微回音,“这样下去,只是白白做无用功而已。” 如果他是能够穿墙而过的幽灵,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面对池叶诚在密室内留下的飓风之力。 可惜他是人类,肉-体凡胎。 池叶诚,还真是躲了个“人类免入”的好去处。 验证过暴力破门不太可行后,晏明灼摘下同样画出来的防光护镜,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在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 确定幽灵的当前所在地后,晏明灼给自己套了层护甲术,从校服里取出一张薄薄黄纸。 咻——! 【长距离定向传送符】 【可使用次数:4/5】 修长身影,化为流光在门前失踪。 * 啪嗒。 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像是肉块在地面滚动。 ……晏明灼。 在黑暗中,池叶诚默念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名字。 啪嗒。 这个行为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类转校生,身上怀揣着同样多的秘密。 和他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他神秘莫测,况且,晏明灼还乐衷于他无聊鬼生里不断制造新惊喜。 和晏明灼设下的对局,从提出之余,池叶诚早就做好了输的打算。 强者的秘密与目的,不花费代价,不抛出诱饵,不可能将轻易将真实告知。所以,晏明灼曾以轻浮语气告知他的目的,他始终半信半疑。 他在等一个机会。而人偶,是他抛下的饵。 但现在,被无形鱼饵套住的人,似乎成了他自己。 啪嗒、啪嗒—— 想要接近晏明灼。眷恋他的拥抱与亲吻。借着人偶的身体,放开束缚,毫无顾忌的去做那些内心渴望的杂念。 ……身为幽灵的他,无法坦率地承认这一点。 因为无论实体化还是虚体化,都并非真正的“池叶诚”,只是随他力量捏出来的想象形体。 他时时刻刻,都在披着假面,以掩饰丑陋的本来面目。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足不能行。 一堆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破烂碎块。唯一的优点,或许就在于他是幽灵,即便实体化,也不会腐烂。 哪个正常的人类,会对一堆失控时会崩解分裂的肢块真心喜爱? 要么,别有所图。 要么,不知真相。 这些天,晏明灼让他做了一场美妙的梦。异客们的话,却犹如当头棒喝。 就算只是灵魂……他也注定不会是晏明灼理想中的收藏品。 停下、停下!——就此为止,不能再靠近! ……啪嗒。 从黑暗中伸出一双手,从身后,穿过弓起的腰腹,环住黑发幽灵破破烂烂的身体。 第93章 强闯高等部 池叶诚身体僵硬。 他身后,略长银发披散而下,掉落在布满线痕的肩头。屏障形成的保护罩,紧紧贴合在一人一鬼周围。 就像是泡在羊水里的两个新生儿,密不可分,紧紧相拥。 “嘘——别动。”晏明灼轻声说,“在我松开手撤去屏障前,你不可能跑出去。除非你杀了我。” “……” 幽灵停止了挣扎,含糊地呜呜了两声。 “不用回答。”晏明灼冷酷道,“反正我也不听你的控诉。” “呜……”带着鼻音的呜咽变低,少了几分急促,多了几分心虚。 “来这里,是为了宣告一声,我已找到如何去高等部的通行证。“ “……?” 突如其来的打断,令还没来得及欣喜晏明灼没有“注意到”他本体异常的幽灵不知所措。 “所以,做好心理准备。”晏明灼咬着笑意,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多辩解一句。 分界线的禁令,对幽灵之王而言轻轻松松跨过。 无论他此前关于校徽判定身份的设想正确与否,还有什么,是比池叶诚更好的“外挂”? 【长距离定向传送符】 【可使用次数:3/5】 管幽灵怎么想。 反正一意孤行,就是池叶诚的作风!他-学-到-了,现在,不过活学活用。 * 踏—— 光线乍亮的一刹那,幽灵又飞快窜回到了人偶体内。 黑发人偶被晏明灼放进校服外套的内侧暗袋,靠在腹部。当冰冷的灵魂重新灌注进偶躯,被体温暖热的肢体让池叶诚不自觉放松下来,再度如坠梦境。 “晏……”终于能够说话,他试图发出清晰的声音。 “说。”晏明灼支起漆黑长伞,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环境。他没有来过高等部,传送符的定向功能和长距离功能都等于失效,依旧是小范围内的随机传送。 好在他的确成功降落在高等部教学楼的某一层走廊内,没有出现在别的奇怪地方。 “很危险……快回去。”池叶诚急促地说,“你无法应付他们。” “不。”晏明灼断然拒绝。 从走廊的瞭望窗看去,高等部的教室,比起初等部要更宽敞,但每一间都没有开灯,也没有学生。阴天里,渗出幽幽凉意。 破败晦暗的气息笼罩着一间间空教室,里面到处疑似血渍干涸留下的阴影,连玻璃上都留下曾经流动的痕迹。 ‘耻辱去死!’ ‘我不是弱者……我没有输……救救我……’ ‘地狱%&……是人类*%……地狱……’ 连走廊上,也有被暗色血迹覆盖的涂鸦标语。 衣服内,人偶还在固执地劝告:“你不能待在这里,我还没有将高等部打扫干净。” 先前,往往晏明灼才是话多的那一个。现在他变得言简意赅,而又态度死硬,幽灵的话反而变多起来。 “好歹我能在你面前活下来。”晏明灼凝神辨认着墙上书写的更多谩骂,“多少有点信心。” “打不过,至少能逃。”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了跃跃欲试的危险话语。 既然耗费了两次珍贵的传送符使用次数来到这,还捎上了被他好不容易逮到锁在人偶里的池叶诚,晏明灼就没打算轻易回去。 最次,也要找到枚高等部校徽,验证他的猜想是否正确,节省传送符,方便下回再来。 就如同他所说的,至少能逃。上次抽出来的“几条命”,正是为了用在必要的时刻。 池叶诚听出了晏明灼不肯轻易回去的心意:“但是,你会受伤。况且,上次的伤,还没有好全。”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他都不想在校医室,再见到只能躺在病床上修养的身影。 “已经好了。”晏明灼,“先前是我装的。” “……说谎。” 被蒙在黑暗中,受制于人偶身体,连关注周围环境都做不到,池叶诚愈发焦躁:“就算你赌气不愿回去,也不要用自身安危当做儿戏。” “我很冷静在考虑。”晏明灼终于低下头,隔着衣服拍了拍不太安分的人偶。 “别担心,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说完,他听见人偶突然卡了壳。 “你放我出来,我陪着你。”事态紧急,池叶诚无暇纠结,只好退后一步,“白天我能护住你。但是,入夜之前,必须回去。” 晏明灼快要走到走廊尽头,凝神望去能瞧见“……F”字样。数字部分,被暗色污渍遮掩。 他还记得水梨胜我曾告知他的情报,高等部1-3楼是教室,4-6楼是活动室,而行政楼,邻近高等部外侧。 “说一百句不重复超过十五个字的话,我就答应你。”晏明灼眯起眼,“说到做到。” “……我没和你开玩笑,你能不能别回避我的话!”池叶诚开始暴躁。 “真巧,我也没有。”提出过分要求的晏明灼笑着说,“刚才算第一句。” 随后他不再回话。池叶诚呆在人偶体内,只能感受到行走间晏明灼身体轻微的摇晃。 “……”池叶诚咬牙。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被人刻意躲避话题是件如此恼火的烦心事。 因为不坦诚的态度,抗拒沟通,令人无法捉摸对方的真实意图。 “体育活动室在4楼,三人组里,丹波茂茂的强项是拳击和自由搏斗,室内体育馆被改造成了他的私人地盘。” 池叶诚无法动手,又碍于晏明灼的安危,只好靠嘴来告诫人类小心他记忆中所了解的高等部三人组:“自他入学以来,曾多次动用学生会收敛的竞争基金在操场搭设擂台,举办挑战赛,逼迫同级生或低年级生挑战。” “挑战者要是输了,就会遭遇残酷的下场,要么退学,要么当他的人肉沙包。” 关于竞争基金,晏明灼有听水梨胜我提及过。那还是幽灵们身为人类学生时所经历过的事情。 自从得到四大世家支持的最后一任校长,小笠原校长上任后,他对原本以“团结友爱”为校训的私立仁之荆学园进行了几乎翻天覆地的改革,撕破校园内因家世与身份而造成的表面和谐假象,将尖锐矛盾直接摆到明面上。 简而言之。 在这所世家建立起来的贵族学园里,不管是贵族主家旁支,还是平民子弟,统统只分为两类人。 比试中,身为赢家的强者,与输掉的弱者, 一旦输掉的次数或金额累计达到一定限度,弱者会被强制带上耻辱铭牌,任人差遣欺负,以此激励学生上进,成为强者。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法则。 逐渐走下坡路变得腐朽的世家,在这种急需破局的境地下,对营造出的局面乐见其成。 就仿佛鲶鱼效应中,那些因放入弱小鱼类而拼命挣扎,从等死咸鱼状态变得攻击性十足的鲶鱼。平民子弟以及不够格的贵族旁支,本就是磨刀石,以及拱卫世家真正的继承人踏上新征程的台阶。 竞争基金,就是为此而设立的。 既是维护高度自治的校园内暴力机构学生会,组织开展各项活动,认定比试“主题”的经费,亦是输掉比试的弱者们上供的证明。 一般而言,为了维护高年级生的权威性,以及保证“公平”,比试只能在同级生之间进行。 低年级生必须服从高年级生。但低年级生可以选择主动挑战高年级生,而高年级不能反过来以大欺小。 只要低年级成为赢家,意味着比高年级更强,此时弱者无条件服从强者的优先度占据上风,直到下次输赢身份改变。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条规则,反而成为高年级生耍手段奴役低年级生的圈套。 因为,他们畏惧“挑战”…… “这样一所畸形的学园,听起来真像天方夜谭。”晏明灼不由得感慨。 难怪池叶诚言语中对高等部的存在如此厌恶。想必当年的他也曾吃过不少苦头。 “把持了学生会却不断火上浇油的主导者,该死!”池叶诚语气森冷,要是他能离开人偶身躯,见到三人组中的某一个,估计能活撕了对方。 晏明灼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人偶的说话句数,一边应道:“5楼呢?” “5楼……” 他忽然停下脚步,捏了捏人偶。 前方,楼梯拐角,幽灵特有的沙沙步伐声清晰传来,正从下往上走。 第94章 探索 脚步声背对他上了楼。 晏明灼从与楼梯相对的墙壁死角走出来,冒着生命危险探头望了眼,随即在幽灵转身时缩回去。 是熟人。和浅井丽子相熟,伪装成幽灵的异客。 与此同时,他看清楚了墙上被污渍覆盖的隐约楼层。 3楼。运气不错,没随机抽中4楼及以上的盲盒。 听池叶诚解释,456楼分别被丹波茂茂、清和源野二及川上美雪占据。除去先前介绍的4楼分布图,计算机室和琴房在5楼,川上美雪的舞蹈室则在6楼。 “别去管……”池叶诚待在衣服里,没看见幽灵的脸,看见也不认识。 他察觉到晏明灼加快的脚步:“你认识刚才的学生?” “认识。”晏明灼说完半截话,没了后文。 池叶诚被噎得发慌,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好任凭好奇心在心里抓痒。 对了,刚才是多少句话来着? 表面上不在意晏明灼随口提的无理要求,人偶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离一百句话还有多远。 冷静下来后,池叶诚反而庆幸没有在见光的地方以丑陋本体面对晏明灼。那样,他就不必亲眼见证晏明灼变脸的时刻。 跟上消失的河口一郎,途径4楼,晏明灼忍不住往走廊另一头偷窥了眼。 墙壁四周,到处都是放射状的喷溅暗渍,常年累月糊上一层又一层,留下明暗交错的厚厚印记。 离晏明灼最近的教室,窗户与门已经分不清边界,缝隙涌出厚厚的肉壳血茧,不讲规则野蛮生长。 没有尸体,没有哭声。 沉默地在晏明灼眼前,展现出一个充满血腥过往的屠宰场。 尽头的体育活动室内,黑色大门虚掩,就算在走廊另一头,也能听见从里飘出重物打击与砰砰倒地的撞击声。 忽然,门被推开。 从里面走出一对相互搀扶满身伤痕的幽灵,校服胸前佩戴的徽章上“高等部”字样清晰可见。 “我们还有摆脱地狱的一天吗?”受伤更重的幽灵连走路都只能靠在同伴身上。 “肯定有。”同伴毫不犹豫回答,“等占领初等部,收服那群温室里的小白兔以后,现在的地狱就会变成天堂。” “跟在委员长身后检查风纪的时候,是我记忆里过得最爽的一段日子,威风极了。妈的,当年真该珍惜!”他恨恨骂了声。 “也是。”受伤幽灵露出回光返照般的憧憬,“看那群带着‘耻辱’狗牌的狗崽子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太他妈有意思了!” “放在以前,河口一郎那家伙,只配给我们舔鞋底,哪能像这样天天想新玩法搞自己人……奇了怪了,先前他才是沙包,忽然就得了三巨头的信任。” “谁说不是。毕业以后,一切都变了……暴雨毁了雨之国,还有……” “嘘——别提。委员长听到了又要折腾人。要是世家还在,我也不能毕业后还老怀念以前。” “怀念的学生太多,我们死后才会出现在学校吧。……可惜了,又是那个叛徒搅局。” “别叫叛徒。”窃窃取笑声,“会长说过,那叫和怪物野合生下的杂种。对外宣称是天生的基因病,说不定那血脉是怎么被混淆的。” 两个幽灵越过墙壁,忽然有种脊背一凉的错觉,骤然收口。 倚靠在同伴身上的幽灵猛地吐出口黑血:“咳……咳……” “靠!你别拉我!”同伴忽如其来的外力推得一脚踩空,和眼见着快要不行的幽灵推搡成一团,往楼梯下滚落而去。 连尖叫声也没发出,干脆利落地消失在楼下拐角。 席卷而过的微型冲击飓风力量消失,晏明灼又把屏障锁上,拉好衣服:“配合得不错。” “你这叫卸磨杀驴。”池叶诚阴恻恻地回怼。 “看样子精神劲头好了,嘴皮子也利索不少。”晏明灼趁机隔着衣服精准地捏了捏人偶的小脸,“每次生气才说话流畅。” “……你不想问问别的?” 毕竟晏明灼每每表现得对他度过的学园时光很感兴趣。或许是觉得生活太无聊,要找点不同寻常的乐子。 “不想。”晏明灼还心心念念下次怎么赶在幽灵死掉前,把他们的校徽搞一枚到手。 对池叶诚的话,不心动,显然不可能。能跳过解谜过程走捷径获得正确答案,谁不心动? 问题是池叶诚会有问必答吗?不会。 遇上不乐意提及的问题,他只会沉默,沉默,还是沉默,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 一次两次三次……事实证明,怀柔政策还要配合强力手段,来点猛药刺激。 “别打扰我探索的乐趣。”想到这,晏明灼果断抛弃诱人馅饼,踏踏实实走他定下的路。 “……”人偶缩在衣服里,默默生闷气。 憋屈。手痒。 想·揍·人。 …… 与完全不似教学楼室内的4楼相比,5楼正常得多。 除了建筑物内呈现出年久失修的暗沉色调,以及过于安静外,看起来没有多少危险。 计算机室。 晏明灼微微俯身凑近紧锁的机房门,从玻璃口窥见内里一角,正对的是个显眼的高级陈列展示柜,也是他看见的唯一擦得锃亮的物件。 眯起眼,晏明灼打量着展示柜内影影绰绰的奖杯,其上镌刻的字迹。 x年x月x日,数独竞赛一等奖,清和源野二。 x年x月x日,编程竞赛金奖,清和源野二。 x年x月x日,…… 全是一等奖的大奖杯。看起来,传说中的学生会长清和源野二,在计算机领域很有天赋,春风得意。 忽然,晏明灼心念一动。 如果机房内的电脑可以使用,能否查到与过去相关的某些重要封存资料? 来现实中的雨之国以前,晏明灼刻意搜集过与私立仁之荆学园相关的溯源。但似乎有人不愿意往事被重新翻起,相关情报要么语焉不详,关键处被隐去,要么一片空白,时间上出现了断层。 加上接近据说尘封的鬼校时,又发觉有警卫驻守在此。 种种不同寻常的异象影响下,他才会判断鬼校是副本世界触发点,做出强行闯关的冒进举动。 晏明灼凑近瞧去,门口安装了个密码锁。 密码锁的电子屏幕上泛着滋滋闪动的光,“提示:我最喜欢的”。 第95章 探索2 贸然手贱并非明智之选。再加上在幽灵能够穿墙的背景下,带提示的电子密码锁出现在门口,异常突兀。晏明灼记住提示后,转身便走。 从计算机室前往琴房的路上,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池叶诚,询问他的想法。 没想到池叶诚直接给出了准确答案:“如果密码是清和源野二设置的,输入川上美雪,应该就能打开。” 在他的记忆里,清和源野二对川上美雪的爱慕并非秘密。况且,他们还是几乎板上钉钉的联姻关系,有过传闻,到了十八岁成年的那一日,他们就会举办订婚。 “现在要回去试试吗?”池叶诚提议。 “不。如果失败会大概率会触发警报,就算成功,也很容易被发现动过密码锁。”晏明灼摇摇头,“先去琴房转转。” “有我在。”池叶诚主动道,“我可以直接进去。” “还差89句。”晏明灼冷不丁回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黑发人偶气鼓鼓地想着,低声开口:“短句加起来凑够15字也可以算吧?” “要遵守规则。” “啧。”池叶诚很不爽,“你一直在破坏我定下来的规矩,我没有计较。”言下之意是投桃报李,晏明灼也应该放点水。 晏明灼算了一下刚才的字数,果断道:“88句。” “……”池叶诚欲言又止,“晏明灼,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 “那为什么……” “因为想要听你说话。”晏明灼诚实地回答,“想了解更多关于诚的事情。” 他的话语相当直白,一点也不华丽,却奇异般抚平池叶诚内心无法言说的躁郁。 池叶诚的性格,注定他不爱说无意义的闲话。 对于爱聊天爱热闹的性格,晏明灼的要求可谓小菜一碟,可对习惯了言简意赅的幽灵而言,要达成100句的目标,非得绞尽脑汁凑数还不行。 斗嘴间,晏明灼消无声息来到相隔甚远的琴房。 幸运的是,清和源野二不在此地,琴房也处于开放状态,里面划分为不同的乐器间,每一间都占地广阔。 最大的那一间属于钢琴房,里面摆放着一架纯黑色的大三角钢琴,不染尘埃,看起来同样被清和源野二爱护得很好,不像其他房间连门把手都落满灰尘。 钢琴房内最显眼的位置,同样坐落着一模一样的高级陈列柜。 透过展示窗,能窥见里面琳琅满目的奖杯、奖牌与证书,全是第一名。得奖人,毫无疑问属于清和源野二。 “清和源野二得过不是第一名的奖项吗?”晏明灼把所见景象简要描述给池叶诚听后,忽然发问。 沉吟片刻,池叶诚答:“印象中得过几次第二名。” “那几次,第一名是谁?”晏明灼继续问。 如此重视过往荣誉,甚至连第二名的奖项证明都不愿摆在陈列柜,可见清和源野二是个极为骄傲自负的性格。 这样性格的天之骄子,遇上顺风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倘若遇上逆风,那就说不准会是什么反应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和一手制造诸多学园暴力事件的丹波茂茂混在一起,清和源野二的性格与脾气,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池叶诚,“我。” 难怪他记得那么清楚,语气又极为肯定。 旁敲侧击逼出池叶诚的回答,印证猜测,晏明灼点点头,果然如他所预料。他说:“当年,清和源野二是不是最先针对你的人?” 他故意用上问话小技巧,不问有没有发生过针对池叶诚的校园欺凌事件,而是在肯定前提下,直接指名道姓问细节。 “……我不记得了。”池叶诚声音茫然。他没说假话敷衍晏明灼,那不是他的作风。 “不记得,”晏明灼淡淡笑了,“很好,这就是最确切的回答,” “走吧,去6楼。在天黑前,我们时间紧迫。”晏明灼还挂念着如何搞到一枚高等部校徽。 等确认完高等部三人组常出没地点,就去找河口一郎。 如何借力打力使用贪婪的异客来达成目的,晏明灼的玩弄手段逐渐成熟,甚至能总结出几分心得。 异客们就像是雇佣兵。墙头草,贪得无厌,还源源不断耐消耗,只要利用得当,就能成为出其不意的不错助力。 “奇怪……”池叶诚心中不安,维系着晏明灼的安危又不好直言,自言自语咕哝道,“高等部的学生,和最初相比,未免太少。” 因为人烟稀零,晏明灼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如此顺利地在被视为恶狱的高等部内到处瞎逛。 “你有一段时间没来过高等部了吧?”晏明灼问。 “对。”池叶诚承认,“浅井丽子闹出的动静,牵引住我大部分精力。在你提到异客的存在前,我没想过竟然会有大量人类企图潜入学园,而且,还是来自异世界的人类。” “那就对了。”晏明灼顺应逻辑指出其中一种可能性,“既然隐藏得如此深的浅井丽子都能搅得初等部人心思动,作风比她冲动得多的异客,只会更加激进。” 当初蒙面深衣的铁钩追击者逃走后,晏明灼还思索过他是不是就是初等部里的“不稳定因素”。但很快,他就排除了这个自相矛盾的猜想、 大张旗鼓地雨夜潜入,四处杀害幽灵,和“卧底”先前的谨慎作风大相径庭。 不过,两人相熟倒是很有可能。所以他把目标锁定在当夜与追击者相遇,却幸存下来的幽灵学生身上。 就算没有发生小插曲,致使浅井丽子发箍沾染上他自制的草木香水,晏明灼也会将怀疑目光放在包括浅井丽子在内的为数不多幽灵身上。 最多,会多花上几天时间。但结果不会改变。 做过的事情,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看抽丝剥茧时能不能发现那些细微的不对劲。 顺利度过4楼、5楼的探索,来到6楼,终于遇上棘手阻碍。 舞蹈室内,传来轻声的哼唱声,和每天午休时播放的循环纯音乐一模一样,柔美动听。 过了会,她又换了一首。 原来校广播室在早晨、午休和晚间分别播放的陌生曲调的纯音乐,统统出自川上美雪的清唱。 透过窗户,只能看见曼妙的少女身影趴在靠近后花园一侧的窗边。 她就像是一只歌喉美妙的人间百灵鸟,纵然未曾谋面,似乎也能想象到转身后的惊艳。 晏明灼躲在角落,思忖如何引开按理来说战斗力最弱的川上美雪,不由得入了神,腰间却被人偶不满地蹭了蹭。 第96章 探索3(修) 触碰人偶的手指被倏地被牙齿咬住,细细研磨,力度却不强。 无声警告一番,机械嘴就要将闭合,原本乖乖的手指忽然反抗起来,撑开嘴唇不说,还试图往里摸去。 人偶牙齿细密,口腔内很干燥,两侧触感和人类口腔的湿润环境完全不同,再往里探深点,摸到一片空荡荡的腔体。 等会儿…… 紧急确认过后,晏明灼还没来得及更仔细梳理灵光一闪的猜测,忽然意识到池叶诚的灵魂还在人偶体内——而幽灵已经诡异地很久没有动静,嘴巴微张,仿佛完全呆滞。 晏明灼心虚地抽出过于冒犯的手指,再抬眸时,窗边已经不见少女身影。 注意力完全被池叶诚所牵扯住,无暇关注川上美雪何时离开。 “她走了。”晏明灼镇定地开口,转移话题。 衣服内,没有传出回答。进展过于奇妙的小插曲刺激下,黑发人偶已然“石化”。 池叶诚的毫无回应,令晏明灼也不自在地眼神游移,随后莫名安静下来,不再去随意招惹他。 …… 舞蹈室内十分豪华,晏明灼扫视一圈后,没有过多逗留,而是径直走向川上美雪刚才伫立许久的位置。 他很好奇刚才川上美雪在看什么。 川上美雪曾经是学园里公认的高人气,就算总和清和源野二、丹波茂茂一起行动,也被认为是出于联姻关系的缘故。 偶尔碰上害怕丹波茂茂的学生,她还会帮忙说话。不少学生因此逃过一劫。 水梨胜我就是其中之一。 脚步落定,调整角度极目远眺,淅淅沥沥的雨,与后花园内蔓延成片的紫荆花树映入眼帘。 ……在赏花?或者说,赏枝干? 缺少花朵的遮掩,当居高临下俯瞰紫荆树林时,原本的天然迷阵障眼法不攻自破,能清晰望见位于树林中心的雨亭翘起飞檐。 晏明灼蹙起眉,想了想,扭身往另一边窗户走去。 舞蹈室的两边都是窗户,一侧靠近后花园,一侧靠近高等部操场。操场边缘,还坐落有用以挑战的数座擂台。 最中间的那一座,是丹波茂茂的专属。白色的大理石,已然被染成丝缕暗色,就连暴雨也没能将渗入岩石纹理的血液彻底冲刷干净。 在夜晚共眠时,脑袋晕晕乎乎的池叶诚在追问下提及过不少关于混乱时期的事。 “最开始,学园里的幽灵很少。” “我,高等部那三个家伙,还有……大家互不接触,还算和谐……” “后来,越来越多的幽灵出现在各个角落,有了学生,有了老师,有了校工。大约二十年前是高峰期。” “人多,就会乱。” “他们要么寻找曾经的朋友,诉说着这些年来的经历,要么拼命试图回想自己的死因,要么无法接受现实,总觉得是一场梦境。” “有人怀念在学园里度过的年少时光。也有人对过往‘耻辱’避如蛇蝎。” “听说在外界,世家在雨之国已经不复存在。后来的许多幽灵,已经习惯了雨之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就不乐意再回到曾经弱肉强食的难堪境地。” “冲突加剧,怨气横生。中间经历过五年的混乱。” “死去次数太多,有些幽灵彻底不见了,留下来的幸存者,也变得记忆混乱,浑浑噩噩……” “十五年前,我重新划分了初等部与高等部,才让混乱时期彻底消失……” 记忆结束。 无数零散的丝线逐渐自行编织成篇,在晏明灼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致的朦胧轮廓。 只是,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需要得到确认。 “告诉我,夜晚的虚弱期,症状持续多久了?”晏明灼拉开外套,低头,单手抱出人偶,柔声问。 “……”人偶空空的狭长眼眸一眨不眨,沉默。 “最初,症状并不明显,但是近年来,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每逢夜晚,对你的影响越来越大。以至于你都无法离开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密室,也是安全房。”晏明灼自顾自代替池叶诚道。 “……” “离100句还差……” “……你怎么会知道?”池叶诚终于憋不住过于活跃的内心活动,不可思议地反问他。 终于刺激出反应,晏明灼笑了笑,把池叶诚的胃口高高吊起,才慢条斯理说道:“诚这么聪明,猜一猜?” 池叶诚:“……” 反将一军! 对上晏明灼,人类似乎总有层出不穷的手段令他破功。偏偏每次又发不出火,自觉没理。 “我不猜。”池叶诚说,“万一你套我话,实际心里压根没底。” 后面补充的理由没必要说,说了反而太过耿直,不适用于人类世界里常常表面功夫一团和气的规矩。 以池叶诚的性格,他年少时估计没少为此吃过苦头。 如果晏明灼真是个心思九曲回肠的人,听了这话,说不定心里要觉得池叶诚的话刺耳刻薄。 可惜,晏明灼是晏明灼,不是任何他人。 他既然提出猜测,就必然建立在逻辑思维与联系的基础之上,再进行大胆推论。 掩去解释自己身为术士的麻烦事,晏明灼直接给出他的结论:“你的虚弱期之所以发作愈发频繁,是因为你的心灵之力非但无法得到补充,为了维持学园内各项‘禁令’,还在不间断地被消耗。” 对人类而言,还有冉冉升起的未来能够供他创造新的记忆。 按照迄今为止所了解的幽灵复活规则,以及晏明灼作为生命术士对“灵魂”的概念认知—— 【所有的幽灵,都忘记了重要的记忆】 【每死一次,都会忘记死之前的记忆,作为死而复生的代价】 【越弱小,复活时间越长,死前越痛苦,付出代价越大】 【怨气越深,能力越强大】 对只有过去、没有未来、停留在现在的幽灵们而言,无论愉快或是痛苦,蕴藏心灵之力的重要回忆,就是能维持住他们灵魂不散的立身之基! 所以,才会有幽灵莫名其妙地彻底消失。 浅井丽子的死亡,给了晏明灼推论的灵感。当幽灵忘却了所有记忆,当他们的心灵之力彻底消散,也就意味着字面意义上的…… 魂飞魄散! “心灵……之力……”池叶诚咀嚼着晏明灼提出来的新概念,脑子里转过三两下一点即透。包括晏明灼没说完的,他也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样的可能。 “让高等部那三个败类彻底消失的办法!”人偶忽然道,“找到了!” 池叶诚语调激动之时,晏明灼的眉头却缓缓攒起。 冥顽不灵的家伙。 一来为了效率,二来为了人设,晏明灼放弃劝服池叶诚的想法,转而赞同他的话:“能够亲手养成一个值得期待的强者,是笔很划算的交易。” “我会让你变得更强。”他笑着下了战书,“别中途退缩,池叶诚。” 第97章 联手合作 “不必你说,我也会这么做。”池叶诚直言不讳地回击。 显然,无论目的,他们俩都想到同一件事。 夺取心灵之力! “那就……联手?”晏明灼挑眉,“你能接受合作?” 池叶诚沉默片刻:“如果是你的话……” “你会背叛我么?”他问。 “目前而言,我找不到值得背叛的理由。”晏明灼没说什么漂亮话,只陈述事实,“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才最有价值。” 分析利害关系的话听来刺耳,反而令池叶诚下定决心:“你的能力不可或缺,为了达成目标,我愿意试试。” 见达成共识,晏明灼轻笑一声:“合作愉快。” “合作……”池叶诚顿了顿,生涩地吐出几个字,“愉快。” …… 既然和池叶诚达成合作关系,就失去了找河口一郎从他身上弄到校徽的必要,找人的紧迫性大大降低。 下午仅剩的时间显然不多,再花费在寻找高等部三人组上,难免会耽搁到入夜,届时徒增变数。 和池叶诚简单商议确定后,晏明灼谨慎地离开教学楼,直接越过分界线回到了初等部。 经过池叶诚自己的解释,连廊中的两扇厚厚铁门,已经锁死无法打开,就算是同为幽灵,能够做到完全虚化的也只有他一个,所以那间密室,只有他一个人能进入。 就算是管沼也只能敲门,而后在外等待他出来。 所以,他从未预计过身为人类的晏明灼,居然能够在密室内,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亏。 “你还要关我多久?”池叶诚忍不住道。 “我说过,等你说完100句话。”晏明灼捏捏人偶的脸,笑眯眯说,“如果你觉得很别扭,我也可以继续叫你小诚。” “自欺欺人,没意思。”池叶诚叹口气,接受了当前现实。 更何况,他私心其实挺满意现在的情况。能够光明正大地,以人偶的身份靠近晏明灼,而无需顾虑其他。 要说长句子,刻意说点废话总能快点说完。只是,池叶诚并不太想改变现状,因此心里面在计算字数的同时,言语愈发精简,力图不要超过界限。 空气一时寂静,只余唰唰雨声。 漆黑长伞笼罩住了晏明灼的身影,人偶躺在他的臂弯中,安稳而乖巧。 离回到教室还有不短的一段路。 “你说,让我变强,是什么意思?”想到晏明灼曾说过的话,池叶诚打破沉默,笨拙地试图寻找新话题,让两人间的气氛不要变得太过僵硬。 “白天,找到人。”他语调缓慢,一个词一个词斟酌着往外蹦,“我控制住他们,你用能力,就行。” 按池叶诚的打算,他对幽灵三人组的记忆没有半点兴趣,也就不在乎他们心理防线是否崩溃的前提。 和当初被当做试验品的异客一样,因强行抽取心灵之力而发疯甚至死去,是最好的结局。 池叶诚的想法很有可行度,但并不符合晏明灼的打算。 他随口扯出一个理由转移话题:“没有那么简单。高等部那三个加起来能和现在的你大致分庭抗衡,就算其中某个落单被我们逮到,我的能力对他也不一定起效。” “你的意思是?” “要找到清和源野二、丹波茂茂、川上美雪这三个人的秘密,通过抓住弱点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晏明灼娓娓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位刀枪不入的半神之子,和不死的神明相比,他身上未曾浸泡不死泉的后脚踝是唯一弱点。” “而后,在某次战争中,得知弱点的敌人射中了他的后脚踝,轻而易举杀死了这位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强大神之子。” “半神之子尚且如此,何况人类与鬼魂。”晏明灼,“只要被知晓了致命的弱点,再厉害的人也会变成弱者。” “我要彻彻底底的击溃他们,撕下他们的灵魂,然后……” 池叶诚跟着重复喃喃:“然后……” “之后的打算,暂且保密。”晏明灼倏地止住话头。 他抬起头,单手抱着人偶,走进了初等部教学楼。 …… 下午还在上课时,晏明灼抱着人偶大大咧咧地从后门进了教室,台上讲课的幸子老师眼神变得凶狠许多。 但望见他怀中安分的黑发人偶,幸子也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当晏明灼是空气,不去管这个不听话的“坏学生”。 反正是同事的孩子。而且要是闹出什么乱子,自有池叶诚在旁约束。要是连池叶诚也管不了晏明灼,她就更加束手无策。 下课后,幸子老师没来找他,反倒是最近安分得反常的飞机头管沼来到他的桌边,先是偷偷瞧了眼池叶诚空着的桌子,才硬邦邦扔下一句:“出来一下。” 那语气和神色活像是在说,放学后别走,小树林约架。 晏明灼还没说什么,靠在他手臂旁的黑发人偶蠢蠢欲动想要说话,又被晏明灼抬起的手臂不经意堵回去。 “找我有事?”他淡淡问。 面对除了池叶诚以外的人,晏明灼总是副冷淡漠然的口吻,偶尔因为什么理由兴奋起来才像是变了一个人,班上同学都习惯了他表现出来的模样。 晏明灼的目中无人,的确激怒了管沼。 他冲动之下,怒气上涌,猛地撑住桌子,随后在晏明灼的冷眼扫视下,声音越缩越小:“有件很重要的事,和水梨胜我有关,晏同学你一定会感兴趣。” “拜托,请听我说。” 教室里人多眼杂,的确不是一个合适谈话的地方。正如现在,不少幽灵学生看似在做自己的事,实际上手上书拿倒的拿倒,说话声变小的变小,一个个的支起耳朵,在关注角落里动静。 就连水梨胜我也忍不住偷眼望来。 骤然对上晏明灼随意掠过的视线,他猛地低头,恢复了原本唯唯诺诺的懦弱面孔。 这段时间,作为对水梨胜我提供情报的报酬,晏明灼多少出手护了他几次,制止了其他学生明里对他的恶意针对行为。 观察许久,晏明灼也很纳闷。管沼作为池叶诚的手下,应该是得到了警告,没再作过妖。然而,水梨胜我遭到排挤的处境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换了群人,排挤的方式也变得更加隐秘。 在学校里,有时候想要孤立一个人并不需要特地做什么,只需要什么都不做,把那个人当做空气。 收回视线,晏明灼原本不想轻易答应管沼的邀约。 上次他私下出去和水梨胜我做交易,获取情报,池叶诚就很不开心。借“人偶小诚”,池叶诚才委婉地表露一二,换做是现在已经暴露身份的当下,说不定他又要一个人生闷气。 两权相较,自然取其轻。 然而,就在这时,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神秘音忽然蹦了出来。 【叮!来自同班同学,不良少年管沼的委托,触发随机任务。】 【随机任务:水梨胜我的异常举动,】 【成功奖励未知,失败无惩罚,可随意选择完成或不完成,后果自负。】 任务奖励越来越敷衍,失败带来的惩罚语气倒是格外严重。 晏明灼表面神情依旧冷静,心中却暗自提高警惕,思索着前面又有什么坑在等着他。 “我知道了,你先去走廊尽头的窗边,我等一下就来。”最终,他临时改变主意,同意了管沼忐忑不安的请求。 管沼走后,晏明灼合上桌面上摆放的笔记本。 他瞥了眼周围,见其他学生的注意力已经散开,才轻声对人偶解释:“我去听听他要说什么,也许,对我们之后的行动有帮助。” “……”教室里,池叶诚不便回答。 要是他能脱离人偶身体,就能私底下偷偷虚化,去听他们之间到底关于水梨胜我聊些什么事情。 然而现在,晏明灼并没有提出要带他一起去的打算。明明早已习惯独来独往的池叶诚,忽然被“抛下”,内心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面上还要强撑冷硬。 他只好委屈地眨眨眼示意知道,同时给管沼狠狠记上一笔。 第98章 对视 经历过一次任务结算,晏明灼知晓神秘音颁发的任务与副本完成度还有评级挂钩。这两项指标,又影响最终奖励的发放。 加之水梨胜我的异状早已引起晏明灼的关注,于情于理,他没有理由错过了解机会。 “有什么事,说吧。”晏明灼将黑伞支起靠在墙边,随手设下一道无形屏障,避免谈话声泄露。 他从后门离开时,特地关注了一下水梨胜我的动向。水梨胜我应该没有听清楚管沼低声提出的邀约,只注意到晏明灼与管沼在交谈,然而就算低头不语,晏明灼也能感觉到他表现出的恐惧。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水梨胜我的关系为什么恶化。”管沼看向窗外,手指焦虑地划过墙缝,“我又为什么只针对他一个。” 最初引发晏明灼与管沼表面冲突的引子,就是水梨胜我。后来水梨胜我又以情报为代价,投靠晏明灼获得了保护。 管沼想到来找他,并不意外。 “关于你的事,我问过水梨同学。”晏明灼沉吟道,“他说记得当年你们关系的确不错,所以听说你在在混乱时期出现在学园时,他还感到很惊喜,认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同伴。” “但是,见面后,相貌和性格大变的你扑上去差点杀死他。就在他绝望的当头,是池叶诚制止了你的行为,并且告诫所有人,初等部内,以后不许随意争执打斗。” “他也不明白为何你同他突然决裂的理由。直到毕业,你们还是关系不错的好友,后来多年未见,再见面时,已经化为幽灵出现在记忆里废弃的学园。” “他说的这些我有印象。”管沼语气里有对往事的追忆与唏嘘,“我念初等部时,身材瘦弱,成绩平平,家世也拿不出手。比起至少曾经辉煌过的水梨家族,管沼这个姓氏只顶着个世家壳子,要不是祖上与身为四大世家的丹波家有过姻亲关系,我连踏入‘绿之明珠’念书的入场券都拿不到。” “四大世家……丹波……”晏明灼若有所思。 建立起私立仁之荆学园的四大世家,清和源、丹波、池叶、川上,每一个姓氏都代表着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家族。 在仍以荒漠戈壁为主的雨之国,他们四家曾经瓜分了最好的水源地,又共同商议选择了绿洲建立学园,从指缝间漏出来的才留给其他小家族。至于平民,唯有瞻仰贵族鼻息才能获得宝贵的水资源,赖以存活。 “没错。”管沼苦笑,眼中透出深深恨意,“我父母靠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去求了丹波家的某位,才让我进入A班。为了报答,我被家族要求去依附丹波茂茂,变成他不入流的跟班。” “不,连跟班也算不上……只是他心情不好时供学长学姐们发泄取乐的小丑,一个滑稽的玩偶。” “我想过反抗,却找不到反抗的办法。老师是他的后盾,学生会受他的好友掌控,家族畏惧丹波家,又渴望在下一年的世家聚会上,多争得一点水源份额,也不同意我转学。”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就罢了,还能忍受。”提及小笠原这个罪魁祸首,管沼的语气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可新校长上位后,完全改变了学园里的风气和制度。” “一旦沦为弱者,被打上‘耻辱’标记,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每天上学,我去得最多的地方,除了仓库,就是校医室。”管沼自嘲,“雨宫医生医术很好,处理伤口也很精准,我的伤每次痊愈得很快。但那时,我心想还不如死掉,也好过每天都活在恐惧和不知何时降临的折磨中。” “我和类似处境的水梨胜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成为了朋友。” “没有人愿意靠近成为‘耻辱’的我们,因为他们害怕成为下一个。” “或许只有把我们当做患者的雨宫医生,才对我们一视同仁……就算我们伤口痊愈了躲在病床上不愿离开,他也不会催促我们。” “只是每天去校医室处理伤口的人实在太多,我们也不好意思老占着位置。而且要是被发现装病,跟在丹波茂茂身后的那些红袖章,巴不得找机会惩罚我们。” 红袖章。 晏明灼回想起他和池叶诚在高等部4楼干掉的那两个幽灵,他们的校服外套左侧,的确带着一个脏兮兮的红黑色袖章,上面绣着“风纪”二字。 “既然如此,按理来说,你不应该重蹈覆辙,成为自己当初最厌恶的人。”晏明灼不解,“更何况,水梨和你一样,也是共过苦难的不幸受害者。他不是欺负过你的丹波茂茂,也不是那些红袖章。” 管沼连装病的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他不把矛头对准加害者,反而欺负现在比他更弱的受害者,未免过于令人不耻。 不过,晏明灼不会轻易做出价值判断。正因不受感情因素的影响,他才能听完以后,还冷静地分析管沼的话,不因听闻阴暗而动容。 他平静的反应,令忐忑不安的管沼扭过脸,总算是松了口气。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低头凝视着张开的五指,“只是一见到水梨胜我,无法抑制的愤怒就充塞了脑海。非得杀了他不可!” 这种话,他没法对身边任何一个幽灵说,更没法解释。因为听起来实在太过卑鄙无耻。 要不是头儿当初揍醒他,杀过水梨胜我一次之后,他恐怕就没法留在初等部,只能躲在高等部内继续忍受丹波茂茂几人的折磨。 “刚才,我竟然在为没有杀掉水梨胜我,不用去高等部而感到庆幸。”念头乍起,管沼像被针扎似的,忽然嗤笑,“太难看了。结果过去这么多年,我内心里还是那个懦弱不敢反抗的家伙,一点也没有长进。” “害怕高等部,所以,你才会甘愿成为池叶诚的手下和眼线,为他监控初等部背地里发生的事情?”晏明灼没有理会管沼的自怨自艾,言辞锋利,冷酷地追问。 管沼摇头:“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我想报答头儿。” “我记得,当年我和水梨胜我,还有初等部很多学生受欺负的时候,是池叶同学顶住了高等部的压力,用一次次挑战带来的胜利转移了清和源野二还有丹波茂茂的注意力,保护了我们。” “当年池叶同学凭一己之力在食堂后面的仓库救下我和水梨时,我发誓,要变成和头儿一样勇敢厉害,闪闪发光的强者!” “后来呢?”晏明灼眼神闪了闪,意识到池叶诚固执的“英雄主义”,并非一日养成,在过往早有端倪。 “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只记得,从初等部毕业后,我转去了别的偏远学校。”管沼抱住脑袋,拼命回想脑海中零散而过的碎片,“按部就班地上了高中,不久又听说私立仁之荆学园被废弃的消息,一开始以为是玩笑,后来所有人都没心思再去关注这件事……” “因为,接连不断的突降大雨,新闻里,从喜讯变成了灾难……” “再然后就是高中毕业,我离开了陷入争吵的家族……整天无所事事地和一群机车族混在一起……” 一张熟悉的脸,忽然在他脑海中闪过。 “对了!”管沼迫切地抬起头,不知怎地脱口而出,“我去看望过幸子老师。” 消瘦的娇小身影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满是针孔留下的淤痕。背景是……医院! “她病得很重,嘴巴在动,对,在对我说话……说……唔呃!该死的,想不起来!”管沼重重将额头砸在窗户,用力撞了好几下,试图缓解因回忆带来的剧痛。 “放松。深呼吸。”晏明灼的命令,将他从狼狈不堪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我……”管沼惊悸地大口呼吸,他额头因幽灵体质没有冒汗,脸色却惨白得恍若即将消失。 “幸子老师和你是什么关系?”晏明灼用新问题转移管沼的注意力。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去回想刚才受刺激下才出现的画面,管沼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幸子老师是我读三年级才入职的新老师,她和别的老师不太一样,从不叫我们‘耻辱’,还会在高等部的把我们叫走前,提前一两分钟下课,让我们先去办公室待着写作业。” “我毕业转学以后,没刻意打听过她的消息,学园废弃后,她应该也去了别的学校,或是换了工作?” “刚才突然想起的画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管沼还沉浸在刚才一瞬间产生的极度痛苦中,晏明灼在脑海内梳理着他无意中透露出的时间线轨迹。 管沼入学后,过了一段时间,新校长小笠原上位,改变了学园制度,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 初等部很多学生都处于遭受欺凌的悲惨境地。 在这样的逆境中,境况类似的管沼和水梨胜我逐渐靠近,成为了同桌同舍的朋友。 池叶诚和高等部产生了对抗,保护了很多学生,还救过管沼和水梨胜我。 但是,在三年级那一年,发生了某件大事,或许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轨迹。以至于管沼连记忆都出现了断层。 幸子老师同样是三年级入职。 在管沼这一届毕业后,不久,就传出学园要被废弃的传闻。 再之后,就是致使雨之国出现翻天覆地变化的大暴雨……时至今日,三十年后的今天,暴雨仍旧不曾中止。 奇怪的是,管沼为什么在成为游手好闲的机车族以后,会有去探望重病的幸子的记忆? 而且,这段记忆对他而言很重要,否则他在回忆时不会表现得如此痛苦,拼命去想,也只能想起一二碎片。 如果幸子是因为重病成疾而死,那么去问她或许也无法得到答案。但,还是值得一试。 管沼透露的时间线轨迹里,存在太多值得探究的东西。 暂且将这点记在心里,产生许多浮想联翩的晏明灼回过神。 “说了这么多,很感谢你的坦诚交代。”他道,“可最开始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晏明灼把扯远了的话题强行掰回正途:“现在的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曾经同病相怜的水梨胜我?”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解释,我并非天生以欺压他人为乐的混蛋。”管沼再度望向窗外的紫荆花树林,喃喃,“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一遇到水梨胜我,我就好像变了个人。” 先前他并没有想过这一点。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初等部生活,仿佛麻痹了他的脑子,让他无知无觉。 直到浅井丽子暴露“卧底”身份,就在他眼前化为一道白光死去,所有的一切才如当头棒喝,令他既浑浑噩噩,又不自觉想要探求原因。 他不信任其他的幽灵,也无法去打扰被他所崇拜的池叶同学。想来想去,只有晏明灼才是那个最置身事外无所牵扯的存在。 “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跟踪水梨胜我。”管沼说,“说来话长。总之,我终于找到了……他的秘密。” 他从衣服口袋里,颤抖着手,取出一个沾染泥土的脏兮兮盒子。 “这是他埋在其中一颗紫荆花树下的东西。埋得很深。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确定方位,把它刨出来。” “这是什么?”晏明灼神色变得凝重。 管沼深呼吸一下,把盒子放在晏明灼摊开的手心:“做好心理准备,打开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晏明灼接过管沼递来的黑色盒子,上面甚至还贴有一张半残破的黄色符纸,隐隐的土腥味渗入空气,令周围一切都静寂下来。 他转开盒上布满锈迹的铜锁,推开黑色盒顶。 盒中。 一颗瞳仁漆黑,微掺丝缕金色的无神眼球,正静静地与银眸对视。 第99章 很生气 啪! 盒子重新关上。 晏明灼松开手,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管沼:“你确定,这是水梨胜我埋在花树下的?” “我确定。”管沼也喘了口气,才定住神,十分肯定地解释道,“昨晚,我亲眼看见他鬼鬼祟祟去了后花园,在其中一棵花树旁徘徊许久。如果不是他所埋,怎么会知道盒子方位?” “肯定是因为这些天偷渡者频繁出现,到处乱跑引出乱子,他怕东西被人发现,所以才重返故地查看情况。” “你没有亲眼看见他埋下盒子。也就是说,只是你的猜测。” 晏明灼的话,令管沼变得犹豫:“我,我是没有证据……但是……” “这件事,你还和谁说过?”晏明灼语气急促地追问。 “暂时只有你。”管沼摇摇头,“本来我想找水梨胜我,但是他投靠了你,我不想再和你起不必要的冲突,所以才约你见面商谈。” “我知道了。”晏明灼明白了管沼的意图,“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去确认水梨胜我的记忆。” 他将黑盒塞进口袋,警惕地看过周围,才道:“我会去找水梨胜我聊聊。在我私下联系你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再暴露给其他人,包括池叶诚。” “好。”管沼眼睁睁看着晏明灼自然地拿走盒子不打算归还,迟疑片刻,应下。 “如果,这真的和头儿有关……” 面对晏明灼转身的背影,他忽然弯腰九十度,攥紧拳头,闭眼恳求,“晏同学,只有你拥有确认和追查的能力,求你帮帮他,池叶同学真的是个好人。无论需要我或是其他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晏明灼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不用你说,我也会追查到底。” 管沼看不见晏明灼脸上的神色,但那平静笃定的声音,极具令人安心的感染力。 一直到背影消失在三年A班门口,管沼还保持鞠躬姿势,一动不动。 他眼眶发热泛红,肌肉因咬紧牙关而狰狞颤抖。 一抬头,就会暴露出泪流满面的丢人面容。 …… 教室。 拉开椅子,晏明灼面无表情地坐下,翻开桌面上的笔记本,提笔开始写字。 眼巴巴观望门口许久的黑发人偶忍了几分钟,下巴咔哒几下,用气音偷声道:“管沼说了什么?” 听到池叶诚的声音,晏明灼从纸面移开眼,不说话,一眨不眨盯着人偶瞧了好几秒,看得池叶诚内心发毛。 “怎、怎么了?”过于渗人的眼神,令池叶诚连说话都磕巴了下。 “找你有事。”晏明灼言简意赅抛下四个字,突然起身,当着刚进门的老师面,从教室靠窗的角落绕到前门,抱起人偶就要离开。 “晏明灼同学。”老师放下教案,无神眼睛瞥见青年面若冰霜的侧脸,原本的批评脱口而出变成:“办完事早点回来。” 瞄见池叶同学座位空着,他身边时刻不离的人偶又抱在晏明灼怀里,老师内心实在发憷,期期艾艾试图补救:“……是池叶同学找你吧?” 隔空望见水梨胜我坐在最后一排,依旧低着头,晏明灼淡淡地放大了声音,回道:“池叶同学约我在后花园见面。” 说完,不再管莫名安静如鸡的身后师生,晏明灼臂弯揽住人偶,自顾自离开了教室。 徒留怀中人偶被好奇心憋得有话说不出,满脸通红。 打伞离开教学楼,来到后花园。趁晏明灼还在紫荆花树林内穿梭的功夫,池叶诚终于挣脱他人眼光的束缚,开口直问:“管沼做了什么,惹你如此生气?” “……我在生气?”晏明灼闻言垂眸,即便是疑问句,语调也依旧平静如陈述。 池叶诚隐隐察觉到晏明灼情绪的不对劲,原本给管沼记的帐,又添上重重一笔。 “你和我说,我教训他。”面对晏明灼,他不自觉放柔声音。即使放柔,嘶哑声线听上去也如碎石般粗粝。 原本池叶诚并不在意人偶发出的音色如何,可与晏明灼清冷纯澈的声音对比,显得嘶哑低音过分难听。这导致他说话时愈发字少,只捡重点提。 “和管沼无关。”晏明灼飞快地踏过地上松软泥土。 与他无起伏语调相对的,是快步间鬓发扬起,无意识露出的茫然表情:“你说得很对,我现在的感觉,按照人类的情绪来分裂,就该叫做生气。” 鞋底狠狠碾过地上枯枝,踩得四分五裂:“很生气……很生气……” 晏明灼一遍遍缓慢地重复着相同的话,配合他特有的平静语调,就像是一台陷入死循环程序的机器,如中邪般诡异。 至少他的异常反应,让池叶诚瞬间焦急:“喂,晏明灼,你醒醒!” 他一着急,满身缝补痕迹的少年灵魂竟然挣脱了人偶躯体的束缚,突兀地飘出在外。 来不及细想晏明灼何时撤掉屏障,又为何突然改变心意,少年形态的池叶诚慌乱地转身,借宽大伞面遮掩一二。 等池叶诚再背过脸来,已经实体化恢复成照他长大模样捏出来的成年体型。 “生气……” 见晏明灼还沉浸在死机般的放空状态里,一手抓住胸口某块在衣服显出形状的硬质物品,细长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似乎无暇关注身边动静,池叶诚紧皱的眉宇放平稍许。 “晏明灼!”他干脆挡在身前,抬手攥紧晏明灼握伞的手,阻止不对劲的青年继续前行。 摸到晏明灼的手,触碰仿佛艺术品般易碎的洁白腕骨,池叶诚才发觉晏明灼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毫不停歇的脚步,因着中途出现的障碍,致使青年直直撞进了池叶诚怀中。被身前有力臂弯揽住这一刻,他才骤然清醒! 下意识张开口,怔忪好一会,晏明灼才迟钝地改变了口型,轻声唤道:“池叶……诚……” 池叶诚盯住近在咫尺的淡色唇瓣,他想要说话,可人偶因刚才的冲撞,与黑伞一起,失手掉落在了地上。 此刻,他们站在雨中。 “池叶诚。”扶住池叶诚的手臂,站直身体的晏明灼低低唤了好几声,语调从原本的平静,变得轻柔,“小诚、小诚。” 叫得池叶诚冰冷死寂的心脏,仿佛都热烫起来。 如果他能够畅所欲言地说话…… 从鼻腔里艰难地挤出一声模糊应答,池叶诚狼狈地转过脸,克制住体内漫布的越界渴念。 他松开晏明灼,打算俯身去拾地上掉落的漆黑长伞,然后赶快催促晏明灼回宿舍换身干爽的衣服。 幽灵不惧怕冷雨带来的寒气侵袭。但人类的身体不行,淋了雨,容易生病。 弯腰弯到中途,池叶诚的视线方才触及到青草泥土。 忽然间,天旋地转。 “别动。” 晏明灼抱住浑身僵硬的幽灵,手臂环住腰肢,大脑空白,唯一鲜明的念头,他说:“让我……抱一抱你。” 屏障阻拦住了变得绵绵的小雨。 直到这时,流遍四肢百骸的情绪尽数迸发,晏明灼的声音里,才染上带有人味儿的颤音。 池叶诚默许了晏明灼的要求。 他抬起手,终于大胆地顺从心意,回揽住被雨滴浇得连眉眼也湿漉漉的人类。 远处,树后一道隐晦视线,焦虑地窥伺着这幅画面。 …… 雨亭。 晏明灼扯掉缎带,甩了甩被打湿的发尾,此刻相较于一旁坐立难安的池叶诚,他却格外淡定:“诚,我记得,上次你用能力避过雨。” 池叶诚抱住人偶,像做了错事的小孩般乖乖坐在他对面,面露自责:“我忘了。” 情急之下,他只记得关注晏明灼的一举一动,哪里还能想别的事情。 “你刚刚真的吓到我。”想到正题,池叶诚皱起眉,难得说了长句子,“什么事,惹你气得差点丧失理智?这不像平时的你。” 闻言,晏明灼下意识抚摸胸前藏在衣服内的吊坠,心绪渐渐稳定:“也出乎我意料之外。” 池叶诚对“人偶师”的影响,远远超乎预计。以至于晏明灼不知不觉已经无法维持载入人设的状态,只能强行切断。 不然,再继续沉浸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受感性操纵下,会干出什么事情。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有个疑问。诚,对于过去,你还记得多少?”晏明灼摩挲着吊坠,喃喃问。 “……”池叶诚下意识想要回避。 但是,想到刚才晏明灼的神情,嘶哑声音最终还是响起:“你问的,是哪一段过去?” 被关在家族内孤独一人,与电脑和钢琴为伴的幼年时期。 因为异于常人的瞳仁与面容,遭到排斥,没有朋友的年少时期。 如寒潭般的漆黑眼眸中,隐隐闪过凶戾之气。池叶诚猛地甩过头,抬手用衣袖挡住脸,闷声道:“我并非不想回答你,明灼。” “只是……我的记忆,断断续续,混乱至极。”他忍耐住体内肆意涌流的力量,不让飓风涌出,伤害到晏明灼分毫,“也许只有让我平静下来,才能好好回忆。” “可是——可是!” “够了。不用再回答。”晏明灼断然阻止池叶诚,也收回了探入外衣口袋内的手。 “我会找其他方法。”他神色冷然,“该为之感受到痛苦的,决不应该是你我。” 第100章 人体拼图1-左眼 晏明灼的话,让池叶诚隐隐感觉不妙。 管沼告诉晏明灼的事情,似乎与他密切相关。 第一次看见,晏明灼如此反常的情绪波动,以及主动地对幽灵体的他求抱抱。这令他感到诧异,却又莫名地心中酸软。 池叶诚以袖掩面,闭了下眼睛:“不管你想做什么,没有我在身边,别再独自乱来。” 如果其他幽灵在这,恐怕无法相信,他们的王竟然还有主动妥协的一天。而且,用的还是掺杂依赖与担忧的复杂口吻。 听见晏明灼的回答前,池叶诚被迫提前消失在雨亭内。 在找管沼问话之前,他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处理好体内失控的溢出力量。 虚弱期的影响,在他身上体现得越来越明显。 或许,时间不多了…… …… 晏明灼坐在雨亭内,凝视着眼前池叶诚忘记带走的黑发人偶。 记得初见的时候,池叶诚还将残缺的人偶视作禁-脔,不容他人染指。现在知道理由,池叶诚与人偶之间,拥有比附身要更紧密的联系,也就不难理解当初他的疏离抗拒。 与灵魂息息相关的人偶,池叶诚灵魂不在体内,还留给了晏明灼。或许,潜意识中,他比表现出来的还要信任他。 晏明灼抬手抚摸下人偶后脑勺翘起的乱发。而后,他伸手从口袋内取出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黑盒,摆在桌面。 眼球的型号属于人类,与人偶的缩小版体型显然不匹配。 如果那双黑洞洞的狭长眼眸中,多出漆黑与鎏金交织的色彩,应该会很好看吧。 咔擦。 近处,传来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晏明灼侧眸,表情并不惊讶:“依你的性格,我还以为你不会主动出来。” “水梨胜我。”他叫出幽灵的全名。 瘦弱的幽灵少年,站在逐渐加剧的大雨中,仿佛不存在的空气。 往常他总是低着头,刘海掩去了还算清秀的眉眼,显得畏缩。而现在,他抬起了头,眼中含满了晶莹闪烁的泪水。 “晏同学,你不能……不能把黑盒交给池叶同学。”水梨胜我站在阶梯下,仰起脸,却不踏入雨亭,声音满是惊恐,“这个秘密,会毁掉学园,毁掉现在平静的一切,更会毁掉一直保护我们的池叶同学。” “宁可逃课也要跟踪我们,看来,你之前的确还隐瞒了许多。”晏明灼手掌重重压在黑盒顶部,望着水梨胜我,没有理会他的危言耸听。 他说:“你是决定接受被强行抽取记忆而彻底消失,还是自愿将部分记忆交给我?” 水梨胜我被晏明灼不同寻常的话吓得后退。 原本抗争的决心,因颤抖的两腿而语不成句:“我……我……” 他差点因后退而一屁股坐到地上时,才见晏明灼勾起唇,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化作漫不经心:“骗你的。” 真的是骗人吗? 水梨胜我试图用颤抖的手擦去眼泪,却因过度恐惧而无法自抑,怎么抹,视野都是模糊一片。 好可怕……刚才的压迫感,和高等部那些人一模一样。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正地视他人为无物! 这样的人,不是他能够提出异议的对象。就算,只是个人类,也是如此。服从,只能服从。 ——可盒子里,存放着不能舍弃的重要物品! 那盒子里,还关押着和池叶同学、和他、和许多人都息息相关的不幸回忆。 越强大的幽灵,痛苦的记忆将化为他们的力量。他们因失去而获得新生。偏偏只有他,如此弱小,却记得许多本该忘掉的东西,包括那段几乎无人可知的致命回忆。 水梨胜我跪倒在泥地里,死死双手抱头,咬肌扭曲:“如果,当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多好……如果我什么都不记得该多好……” “发生过的事情,只要没有结局,就永远也不会过去。”晏明灼起身,站在最高一级台阶,拄着长伞,居高临下看着几近崩溃的少年模样幽灵。 “说吧。”他用引诱般的语气,逼迫着水梨胜我的心理防线,“你宁可忍受管沼等人莫名的欺凌与厌恶,也要保守的秘密。” “我……”水梨胜我脊背瑟缩,像是背负了看不见的大石头,压得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细弱声音如同自语,“我是罪人。” “害得池叶同学在三年级毕业前夕,遭遇不幸,学园因此传出闹鬼传闻而遭到废弃的罪人。” 他弓起背,如同干呕:“我只是一个窃取了英雄名头的逃跑懦夫,池叶同学,才是本应该活下去的英雄。” “对不起!对不起!……”伴随一阵阵痉挛似的抽搐,水梨胜我与晏明灼之间,出现了一条细细的幽蓝色长线。 无数碎片般的记忆被细长丝线串联成篇,在晏明灼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快速闪回。 这一次,与以往使用技能的情况都不同。 晏明灼眼神渐渐放空,再度如上个副本面对伊恩讲述时一般,陷入无法脱离的沉浸式回忆! …… 那是一个燥热异常的、没有星星的夜晚。 食堂后面的仓库,传来拳打脚踢的闷沉声响,咚,一下,咚,两下……无休止折磨着跪在地上,被人按住手臂反绞身后,鼻青脸肿的水梨胜我。 “不要!洼田同学,救我……” “求求你们,放过千佳子……” “莉奈!别碰她!” 有女孩子的哭声和半截戛然而止的尖叫。 也有身上脸上衣服上到处被油性笔写满“耻辱”二字的男孩被打得呕吐不止,撕心裂肺的断续嘶声乞求。 地上还倒了好几个昏死过去的学生。他们衣服凌乱,满身伤痕,校服前胸上别着“初等部”字样的紫荆花徽章。 “让初等部领头的来救你们。”阴暗的角落里,有个高大身影支起一条腿,坐在仓库里堆起来的锃亮油桶上,另一条腿在地面投下晃荡的影子。 他抬起带了拳套的左手,五指收拢,转了转,侧过脸和旁边人说话:“……池叶家的那个‘叛徒’,记得是叫池叶诚,没错吧?” “谁会记得那个怪胎的名字。”阴影中有人推了推眼镜,厌恶地抛下一句。 “别这样。”第三个声音——是个女声,中途加入进来,“你们又不是输不起,适可而止吧。折磨这些可怜的、连反抗都没有勇气的家伙们,有什么意义?” “啧。这可不是泄愤。”最开始的那个高大身影说,“他们是奴隶。服从,就该是刻进骨头里的规矩。” “要他们死,他们,就不能活。” “水梨家的,听见了吗?去找池叶诚过来。”高大身影语气变得不耐,“不然,在场这些废物,别想走出仓库大门。” “池叶同学……不会来救我们。”瘦弱的水梨胜我侧脸青肿,低着头,声音颤抖:“他一直都是……独自行动……我们还排斥过他……” “哦?看来先前几次救你们,是巧合咯?” “是……”水梨胜我瑟缩着苦苦哀求,“我们不该违反风纪,不该打扰学长们的玩乐兴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趣。”高大身影从油桶上撑手跳下,逐渐走近地上的水梨胜我,抓住他头发拧起头颅,“刚才和朋友冲进来大言不惭说要我们滚回高等部的不是你吗?” “……那是管沼他自己冲动。我没拉住他。”水梨胜我恐惧得连瞳孔都瞬间放大。再凑近点,能听见牙齿格格的上下撞击音。 “管沼?”戴眼镜的身影走出来,认出水梨胜我凄惨不成人形的脸,“上次也是你们俩,被池叶诚带走的同班学生。” “嚯,老朋友啊。”高大身影松手,仍由水梨胜我的脑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 “给你半小时。”沾染血迹的鞋底,碾在少年原本清秀的猪头面容,“不管用什么手段,把人带过来,你们就能离开。” “真可怜……别再违背委员长的命令了,不然,你们真会死掉的。” 如死寂般的仓库里,最后,是妩媚女声替水梨胜我说了句话,打破了压抑。 …… 校医室。 “喂,胜我,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脸上贴了好几个ok绷,肋骨骨折缠上绷带的管沼躺在病床上,挤出一个乐观又扭曲的笑,“真不错啊你小子,出息了,居然能找小笠原校长过来,狠狠教训高等部那三个家伙!” “这次你立大功了!看着那三个狗-屎当着全校的面被校长训得头都抬不起来,超爽!” “好多同学都很感谢你。”这时的管沼还不是飞机头,但已然有了几分日后混成不良的流里流气,“要是有女孩儿向你告白,别忘了顺带提携兄弟一把哈!” “……”水梨胜我心事重重的挤出一个笑。 自从也算大家族的水梨家从他小学时走向衰落后,他就再也没感受到过,被荣耀光环加身的美妙感觉。 “要是头儿也在就好了,这几天都没见着他人影,也不知道躲哪去了。”管沼嘀嘀咕咕,“都是他带给我们的改变,你说对不对,胜我!以后,我也想要变成他那样厉害的人,变得勇敢起来!” “不过,我吸取教训,不会随便莽莽撞撞了……” 听着管沼的嘿嘿傻笑,水梨胜我嘴唇蠕动,无声祈祷着。 拜托、拜托、拜托…… “池叶……同学,以前也经常不见人影。像他那样的天才,本来就性格孤僻,不好接近。”好半天,水梨胜我才转过脸,慢慢攥紧拳头,不敢去看管沼的眼睛,“这次,应该也一样吧?” “嗯!”管沼还在乐呵,“头儿听到你的好消息,肯定很高兴!别看他冷冰冰的,其实心地可好了。我要认他当老大,他也没拒绝。” 水梨胜我听不下去,起身步履匆匆走出校医室。 与推门而入的雨宫医生擦肩而过,他猛地一惊,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对上。 “在校医室,保持安静。”雨宫医生皱眉。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医生。”水梨胜我逃也似的慌忙溜走。 他一口气跑到食堂后边,远远望见仓库厚重大门上有把铁锁。铁锁被锁上。似乎没有别的异状。 一直焦虑不安的水梨胜我,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是上课时间,封闭的私立贵族学园,在仓库发生了那么大的群体受欺凌丑闻,连小笠原校长都听说可能引咎辞职,或是受别的惩罚,仓库早成为了无人敢靠近的地点。 见周围无人,水梨胜我深呼吸一下,脊背冒着冷汗,偷手偷脚踩过草丛,来到仓库门口。 这种锁很好摆弄。管沼曾经教过他。 打开门,溜进仓库,里面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又被灰尘所掩过。 “池叶同学?”他小声喊道。 池叶诚应该不可能还留在仓库里。只是……他还是要确定一番才能安心。 彻彻底底把宽阔又堆满杂七杂八货物的仓库走过一遍,水梨胜我原本畏怯的神色渐渐有了底气,变得稍稍开朗起来。 他的确是向校长告状,亲眼看着小笠原校长去了仓库,才回过头去照顾一个个被扔出来,陷入昏迷的同学。 就连雨宫医生也来了,帮他把同学们运送到校医室。 所以……所以。 直到水梨胜我在角落里,捡起一个质感奇怪的椭圆球体 翻过来的刹那,他发出一声震碎肝胆的哀嚎—— 仿佛要把心肝脾肺肾,从空荡荡的皮囊里呕出来。 100-120 第101章 人体拼图2-右手 大雨倾盆。 膝盖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水梨胜我倒在泥泞,视线已经开始失去焦距。 连续被抽取仅剩的数段记忆,对本就弱小的他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如果再持续片刻,或许,他将彻底死去。 “不要……”他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呻-吟,眼泪滑落,“我不想死……” 在水梨胜我彻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前,晏明灼掐断了指尖无形缠绕的蓝色游线。 他终于确认盒中眼球的主人。 对过往发生过的残酷事实,晏明灼有心理准备。这也是为何他要支走池叶诚的原因。不敢想象,一旦池叶诚想起了他临死前的记忆,凝结过重的怨气会加深到何等地步。 就像最开始听到的提示,小心阴魂不散的幽灵…… 心有怨结未解,才会徘徊人间,觅不得归处安息。 “手段如此恶劣的罪案,三十年间,竟然被瞒得严严实实,不曾透漏出半点消息。”晏明灼回过神,唇瓣扯平,“你们真是通天的好手段。” 哪怕“世家”这一概念被扫进历史故纸堆,雨之国全面步入首相社会的现在,外界,依然只闻鬼校名声,不知鬼校废弃由来。 水梨胜我没有回答。 心灵之力被大量夺走,本就神经脆弱的他濒临极限,彻底昏死过去。 远远坠在水梨胜我身后的跟踪者瞥见这一幕,又见晏明灼孤身一人,才敢从树干后转出身,一路小跑靠近。 “晏同学,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在晏明灼的默许下,管沼无知无觉地跨过空气屏障。 他并未听见两人之间的交谈,也不可能看见晏明灼所窥见的记忆,但他深信,水梨胜我会做出鬼鬼祟祟的异常举动,一定是因为心虚。 “把他绑起来,看守好。”晏明灼淡声吩咐,“如果池叶同学问你,就说是我的意思,等我做完要做的事,再面对面和他解释。” 水梨胜我的记忆中,存在诸多需要确认的空白片段与可疑之处。 直接抽取完水梨胜我的心灵之力,或许是最快速粗暴的解决方案。 不过…… 晏明灼如同玩弄发丝般,绕着指尖独他可见的灵线。心灵之力随着心意在掌心聚集,一根根细线纠缠形成微椭近圆的球体,又像模像样勾勒出眼睛的精细结构。 他的脑海里,也随之浮现出一个更加令人心动的念头。 心灵之力。灵魂。两者是同宗同源的关系。 用心灵之力,帮助附着于实体之上的灵魂补充消耗,有过菊江小惠与护士人偶这例成功的试验品组。 当下找不到池叶诚的肉-身尸骨,就算将眼球还给池叶诚,也只能刺激他陷入难以发泄的狂怒与痛苦,不能弥补分毫。 但是,如果利用心灵之力将残缺的人偶缝补好,会不会能够亡羊补牢一二? 至少让池叶诚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本来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不是带着令他自卑在意的满身缝痕。 ——他早就看清楚了池叶诚的模样,只是没有点明。 池叶诚或许渴望陪伴,渴望拥有朋友,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但他不需要旁人的同情与怜悯。 前者是平等,后者却天然地居高临下,无论有意或无意,一旦陷入不平等的关系里,就再难恢复到原本自然舒适的相处模式。 池叶诚不愿意以满身伤痕示人的理由,除去表面的抗拒,依照他潜意识中对晏明灼体现出的信任程度,或许,不愿靠“卖惨”获得情感补偿,才是更深层次难以启齿的原因。 面对一口应下神情莫名激动的管沼,略去前因后果,晏明灼简要讲述了一下他的目的。 时间紧迫,最好是赶在池叶诚反应过来以前,收集到足够的心灵之力。要做到这一点,水梨胜我一只羊显然不够薅,必须扩大薅羊毛对象的范围。 “管沼。”晏明灼直呼其名,言简意赅问道,“你知不知道不经过诚,独自前往高等部的途径?” 作为在鬼校里待了这么多年的土著幽灵,管沼总比初来乍到的转校生门儿清。再说,他还是池叶诚的手下,消息只会更灵通。 正因如此,晏明灼才会点明此事与池叶诚相关。涉及到池叶诚,身为崇拜者之一的管沼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提议。 他的内心弯弯绕绕转过好几圈,管沼态度却比晏明灼料想中更加果断干脆。 他似乎认定,晏明灼与池叶诚之间关系匪浅,而且,晏明灼站在池叶诚这一边。说话时,管沼没了任何顾忌。 “给你。”管沼从裤口袋里摸出一枚装在透明袋里的校徽,珍惜地交给晏明灼,“这是我表姐千佳子的遗物。混乱时期,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在混战中死了太多次,剩下唯一执念,是要去以牙还牙教训丹波茂茂。” “结果人还没离开,就已经支撑不住,彻底消失在学园里……” “沾染各自灵魂气息的紫荆花校徽,是在学园内唯一得到认证的通行证。靠着校徽,才能将初等部与高等部彻底分开。” “能够将她最后的遗物交到合适的人手上发光发热,千佳子表姐一定会很高兴……拜托了,晏同学!” “我没义务帮人实现愿望,也不要对我寄予任何不必要的期望。”晏明灼看向管沼,与他脚边昏迷的水梨胜我,“谢谢你的情报,作为交易,我们互惠互利。但是,不要对我说拜托。” 晏明灼撑起伞,与怔怔的幽灵擦肩而过:“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去做。” 他的声音,连同背影一起消失在雨中。 …… 傍晚,高等部,5楼。 电脑机房。 清和源野二没有搭理门口屏幕闪烁的电子锁,径直穿过紧闭的机房门。 和往常一样,越过陈列柜往空旷的机房深处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 清和源野二飞快扭身跑回陈列柜前,两手用力撑住红木柜门两边,睁大眼睛贴近玻璃,整个沉重的高级展示柜开始抖动。 刚才视线中扫过的一幕,并非他的幻觉——陈列柜中空空如也。 原本在耀眼灯光下所泛出光芒的金杯、以丝带固定住的奖牌、写有清和源野二名讳的证书统统不见了踪迹。 “是谁!”镜片挡住清和源野二的神色,却无法阻止他咬牙切齿的暴怒从声音中泄出,“是谁偷了我的东西!” 机房深处,传来椅子拖拽的声音。 清和源野二如遭雷击,慢慢转身,弯腰随手捡起地面上散落的大块尖利玻璃碎片,拖着步伐,往声源处走去:“出来。” “你们这些该死的小偷!”他原本算得上书卷气的脸庞,迸出青色的虬结脉络,怨气不断从幽灵体内涌出,包裹住他手上的凶器,“把属于我的荣誉还给我!” 扭曲声音,在空旷漆黑的机房内回荡反复。 仿佛作为回应,停顿片刻后,椅子与地面接触的摩擦声出现得愈发嚣张剧烈。遭到公然挑衅的清和源野二攥紧玻璃,快步接近深处。 主控室的门开着。 连接了整个学园内网信息系统的计算机发出幽光,屏幕前,空无一人,屏幕上,却有数行鲜红的字。 “你输了……” “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 “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清和源野二,永远也赢不了池叶诚!!” “我没有输给他!”看清楚最后一句话的清和源野二脸色骤变,失去理智地扑到电脑前,用手中玻璃去划拉屏幕,嘶吼道,“你说谎!” 无法承受怨灵逸散的力量,本该一触及碎乃至爆炸的计算机,在清和源野二的攻击下却异常坚硬,仿佛被无形屏障笼罩住,连道划痕都没能留下。 “你说谎……说谎!”清和源野二陷入魔怔,就算做无用功,还在疯狂挥舞玻璃片。 他面前,提前设定好时间的程序还在不紧不慢往外敲字。 “X年X月X日,‘紫荆杯’全国钢琴比赛,金奖:池叶诚(私立仁之荆学园/初等部3年A班),银奖:清和源野二(私立仁之荆学园/高等部3年A班),铜奖……” “X年X月X日,第x届编程竞赛……获奖名单:池叶诚(初等部三年级)、清和源野二(高等部三年级)……(排名次序以分数排列)“ “X年X月X日……” 幽蓝色光芒照亮狰狞的面容。 脑后,细线游动。 …… 他输了。 私立仁之荆学园,完美无缺的学生会长,高等部的风向标与主心骨,在人尽皆知的比赛中,输给了一个初等部的学生。 “听说是池叶家的……挑战……我还下了注,没想到居然……” “差了好几岁呢……和会长……” “嘘!别乱说话,万一传到……耳里,你想死吗。” “就算输了一次又怎样?会长背后可是世家之首的清和源。这些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的池叶家,只会重蹈在水源分配会议被彻底剔除家族份额的水梨家覆辙。对清和源来说,这些小打小闹算什么……” “你的意思是,抛开家世影响,池叶诚比会长更强?” “混蛋,我可没这么说!别害我。” 吵死了。 叽叽喳喳,比苍蝇还烦人。 清和源野二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刚才在校长室中,红木桌后那张看似带笑实则阴险的脸。 “清和源少爷。”中年男人摊手道,“既然这是经过学生会认证的挑战约定,就算是我,也不能干涉结果。” 就算搬出他的父亲,清和源家主作为威胁,小笠原也不肯松口。 这个多头下注的老豺狗,自从池叶诚出现以后,就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就只因为,那个孤僻的怪胎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聪明与学习天赋,样样要胜过于他清和源野二! 为什么……凭什么……明明只是个患有基因怪病的杂种…… 他的父亲桌面上,多出关于池叶诚的调查报告。 他念初等部的堂弟,不知怎地遭洗脑成了池叶诚的拥护者,回到家不帮亲人,也不尊重他身为兄长与学长的双重威严,反而带着谴责目光对他大小声说话。 就连川上美雪,偶尔也用随意的语调取笑他,连个血脉不明的未成年“弟弟”都赢不过,白白多活几年。 摘下眼镜,清和源野二神色异常晦暗。 他没有推开学生会休息室的门,扭头离开行政楼,去找他那个暴躁好斗的丹波家发小。 丹波茂茂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没脑子,好利用。每次不经意地在他面前提到看不顺眼的家伙,激起他的好斗心,就能很顺利地排除异己,毫不例外。 …… “谁会记得那个怪胎的名字!” 听见丹波茂茂的问话,清和源野二脱口而出。等说完,窥见川上美雪怪异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他可是清和源家这一代的独子,铁板钉钉的少主与未来家主,一手遮天掌控雨之国未来走向的男人。 怎么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表现得反而有些恐惧那个总是打破他占上风局面的家伙……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水梨家小子走后,清和源野二看着地上歪七扭八昏迷一地的学生,眼皮跳动:“茂茂,他能找来池叶诚吗?” “不知道。”丹波茂茂无聊地转动着左手拳套,“我没耐心在学园里玩捉迷藏。找人还是老鼠最擅长。” 川上美雪噗嗤一声,为这个冷笑话笑得乐不可支:“比喻真贴切。瘦弱又畏怯的小老鼠……茂茂,你国文水平提高不少。” 在没有外人出现的场合,妩媚少女才会展露出刻薄一面。 清和源野二并不感到幻灭,反而很喜欢川上美雪展现出不同寻常的面目。在他看来,这是美雪对他的信任。 “要是水梨胜我没把人带来怎么办?或者,池叶诚还带了其他人怎么办?”清和源野二忽然担心。 在原本任由宰割的初等部,逐渐围绕聚拢到池叶诚身边的当下,他们叫来这么多学生,和池叶诚之间必然不能善了。 “啰嗦。”丹波茂茂不耐烦地咋舌,“野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 “先前提出要教训池叶诚的人,明明是你吧?”他冷笑。 清和源野二脸色铁青地推了推眼镜。他的心头,不祥预感愈发浓重。 “好吧。”清和源野二退了一步,忍住不安说完最后两句,不再多话,“只要池叶诚愿意跪下来臣服认输,就收手。” “现在不比前些年,平民势力抬头,一直在闹要列席年度资源分配会议。舆论容易受操控,不要留给那些平民太多攻击把柄。” 他抬眼望去,丹波茂茂与川上美雪都错开视线,一个满脸压抑着疯狂的兴奋,一个捂住红润嘴唇,敛去妩媚笑容,眼中波动着出乎意料的强烈情绪。 神色如此陌生的两人,谁也没有应答他的提议。 清和源野二咽了咽口水,手腕颤抖着,再度推了推眼镜:“你们……” …… 回到学生会长室,清和源野二如同行尸走肉。 喃諷 他步履沉重地走到室内最大的陈列柜前,拉开玻璃柜门,取出内里所有的奖杯,扣下机关,打开陈列柜最里面的隐秘夹层。 紧接着,清和源野二放下手上提着的书包,拉开拉链,深呼吸一口气。 他取出一个用黑色胶带缠了无数道的长条形白色袋子。经过特殊的防腐处理,就算暂时存放在室内,也不会散发出腐烂异味。 关上陈列柜的那一刻,清和源野二还在恍恍惚惚想着两人脸上的神情。 “回不了头了。”他像是为了说服自己,自言自语,“下一步,是干掉池叶家……” “过了成年礼,和美雪订婚。” “一切都会消无声息地过去……会过去。会有更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我。所以,不要像个怂包一样恐惧担心……” 袋子里,是做过特殊防腐处理的修长手臂。 曾经在数次比试中,轻而易举碾压过他的,池叶诚的右手。 ——他们变成共犯以后,再也无法抛却的证明。 第102章 人体拼图3-右眼 咚! 啊啊啊啊——! 清和源野二松开手中的玻璃片,跪在地上发出肝胆俱裂的惨叫。 他的脑子里,仿佛伸进了无数个钩子,在脑神经里搅动,割除无数道裂痕。 “放过我……放过我……” 清和源野二疯狂用额头去砸冰凉刺骨的地面。哪怕他是幽灵之身,也砸得地面黑渍流淌一片,额头血液狂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连脑壳都砸开,浆液迸溅了出来。 可是,他这番补救不起丝毫作用。 脑子里的钩子旋转得越来越快,疼痛漫布在身体内的每一块角落。如果幽灵也有细胞,那么他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为什么会这么痛! “哈哈……”他像是被脑子里的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了,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手里又重新捡起那枚被怨气浸润得过于锋利的“黑色玻璃”。 如果刺进去……刺进大脑里,用力搅动,把所有连接的神经统统割断,他就不会疼了吧? 此刻,清和源野二的眼镜已经碎裂,挂在鼻梁上摇摇欲坠。他口中轻轻呼喊着一个名字。 “美雪……” 仿佛只要喊着这两个字,他就能够下定决心把凶器插进脑袋。 对幽灵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尤其是对怨气深厚的强大幽灵而言,就算把头拧下来,也只是损耗一些怨气,再按回去的问题。 这一次,清和源野二的手却破天荒在颤抖。 如影随形而深入灵魂的撕裂感,折磨得他已然无法思考。可他灵魂中,似乎仍有什么在预警。 “我不想死……” 清和源野二想起来了,他的死因。 失去唯一继承人的池叶家,在那个疯女人的带领下,彻底陷入了玉石俱焚的疯狂。 池叶诚因“闹鬼”传闻而神秘失踪后,池叶美和子私下来找过业已毕业,准备和川上美雪商谈婚事的他。 那次会面并不愉快。 清和源野二以为池叶家已经是强弩之末,因此就算是池叶家主亲自来请他,神色也并不耐烦。 “池叶诚?没见过。”清和源野二起身欲走,警告道,“我知道你也找过美雪,不想同时得罪其他三家,就最好趁早收手,不要做无谓的愚蠢挣扎。” “愚蠢的……挣扎……”脸庞隐于宽大帽檐下的女性抚了抚多出白丝的如云鬓发,“呵呵呵,我好像曾经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真是傲慢啊。那时的我……” “终于,多少能体会一些他的心情了……” “现在找人哭丧有意思吗?”清和源野二被女人神神叨叨的话念得烦躁,本就心中有鬼的他根本听不得这话,停下脚步言辞尖锐地往女人心头捅刀,“你以为池叶家的笑话隐瞒得很好?” “谁不知道,池叶家没有母亲和儿子,只有家主与她的工具。” “你说得对。”帽檐下露出的鲜红嘴唇咧开,笑得愈发剧烈,“我是池叶家的家主。” “我的一生,都因家族而困守在这片贫瘠的荒漠……” “可是,家族的希望,却被毁掉了。我的人生,我们家族的人生,也从此失去了固守在此的意义。” “我不会放过那些亲手毁灭我希望的家伙——到死,我也会报复他们!” “永远、永远……” 在那次清和源野二想要忘记的可怖会面后不久,他就在和川上美雪订婚前夜的出行中,被人套了麻袋,扔进油桶,浇灌水泥活活窒息而死。 死前,他听见美雪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然后那个他无法忘却的女声——池叶美和子的声音,带着疯疯癫癫的笑意,轻声回道。 “你那没脑子的未婚夫,曾经说过一句话。” 她说:“他说,我在哭丧。” “所有人都告诉我,池叶诚失踪了……就连警方也如此认定。”池叶美和子哧哧大笑,“只有他告诉我,池叶诚死了。” “所以,我就知道了……是哪些人,毁掉了我的希望。” “可是这还不够……” “抚慰我绝望的祭品,需要更多,更多!” 他不想死。 那时在油桶中一点点体会失去呼吸的恐惧,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这是连灵魂也要魂飞魄散的痛苦! “我……我告诉你,我把右手藏在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弱点。”清和源野二木然地转过身,面向晏明灼,“还有,如果你要撕裂我的灵魂,我愿意主动献给你,但至少……不要全部夺走。” “我已经拿走了。”晏明灼淡淡说,“我还不能给予你彻底的死亡。” “但作为撕裂灵魂的代价,深邃入骨的疼痛会一直伴随着你。” “永远,永远……” 在清和源野二彻底崩溃的惨叫声中,晏明灼重新撑起伞,转身离去。 …… 行政楼,校广播室。 川上美雪放完她最新录制的哼唱纯音乐,宣告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 当清和源野二发出绵延不绝的惨叫时,按理说不该听到的她倏然眼神一变,起身跑向靠近高等部那一侧的窗边。 “野二!” 川上美雪向来带着淡淡笑意的妩媚脸庞,骤然变色。她立刻转身要冲向门口,却与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撞了个正对面。 “晏、明、灼!”她美丽的脸庞变得可怕起来,一字一顿叫着她从河口一郎那听来的人类转校生名字,“你把野二怎么了!” “竟然生气了?我还以为你并不喜欢他。”晏明灼食指托腮,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格外嘲讽的淡淡笑容。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都扮演着暗恋者的角色,而你的回应也总是若有似无。” “他是我的未婚夫。”川上美雪忌惮地开始慢慢后退,“我当然喜欢他。再说,暗恋我的追随者多了去,难道我要每一个都回应吗?” 面对看似浑身都是破绽的人类,川上美雪却不敢直接攻击。 不知道晏明灼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让清和源野二败在他的手下,还败得那么凄惨狼狈。 “害怕?”晏明灼反而握着伞柄,伞尖点地,开始接近她,“因为能够挡在你生前的人都不在,无人可以供你依附和指使了?” “……闭嘴。”川上美雪冷冷回道。 她打开窗户,狂风夹杂雨滴灌入身旁。似乎晏明灼再靠近一些,她随时可能从窗户跳下,宁可损失肢体与怨气也要逃离。 “你知道吗?清和源野二在机房门口设置了一个密码锁。”晏明灼道,“提示是,他最喜欢的。” “那又如何?”川上美雪厌恶地皱眉,“他总喜欢捣鼓些没用的花招。实际上,却缺乏主见,关键时刻要是没人给他拿主意,就做不出任何决定来。” “枉为清和源之名!” “你以为我会因为他,而被你威胁?大错特错!”她提高声音,却掩藏不住隐隐动摇。 但这动摇的原因……并非源于清和源野二本人。 “难怪……所以,你一次也没有输入过密码。”晏明灼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密码日记本,“也许他是知晓这一点,所以才把你的秘密,藏在了和电子锁联通的暗格里。” “不……”川上美雪放开扶住窗沿的手,睁大眼睛,“我藏起来的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 “是他偷的。同为暗恋者的不甘心……我还以为,你应该会明白?” 晏明灼说:“清和源野二设置密码锁的灵感,就来自于你的日记,不是么?” “私立仁之荆学园的万人迷,追随者众多的川上小姐,真正喜欢的暗恋对象……” “闭嘴!”川上美雪彻底撕破妩媚的假面,暴露出狰狞可怖的嘴脸,“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冲上前,尖利的长指甲扑在无形屏障! 一线之隔的对面,晏明灼平静地说出了川上美雪埋藏心底最深的秘密:“你暗恋的人,是这个学园内的最强者。” …… ——最强者。 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而是特定的某个身份。 拜倒在川上美雪裙底下的每一个追随者,都曾是她暗恋过的对象。她只仰慕强者,也只会被强者所吸引,然而当她所投资依附的强者被另一个人所胜过时,她热情似火的态度立刻就会转移目标。 曾经是清和源野二。 后来是丹波茂茂。 清和源野二起初并不知晓,在川上美雪冷淡地对待他时,她同时还在向被他视作发小与武器的丹波茂茂露出精心练习的妩媚微笑。 就算是满脑子暴力与肌肉的丹波茂茂,也软化在她的美色与软语之下。 可是,唯独在一个人身上,她遭遇了从未有过的耻辱失利! 池叶诚。 他残忍地、毫不留情地践踏了她宝贵的心意! “我不喜欢你,让开。” 那个中午,面对川上美雪的邀约,池叶诚皱起眉,直言不讳。随即他关闭面前的计算机,起身打算离开。 自从和高等部的清和源野二、丹波茂茂接连数次发生冲突,并取得胜利后,他就很少再来位于高等部的电脑机房。 这次要不是受小笠原校长和雨宫医生的委托,给学园内部的信息系统重新写一个能够联通雨之国综合病院的线上资料程序,他也不会来到主控室。 “为什么?”川上美雪不解,加快脚步追过去,“因为我是你的学姐,所以你心里有负担?还是因为清和源还有丹波他们?” “都不是。”池叶诚见她是女孩,不好强行起冲突,为了离开,只好简要地回答,“因为你不是那个我喜欢的人,所以,我不喜欢你。” 他就像是说谜语般,说了一句难懂的话。 在川上美雪看来,这完完全全就是敷衍!尤其是,池叶诚还说他有喜欢的人……简直是个笑话! 想他这种要么整日沉浸在电脑面前,要么神龙不见首尾的阴沉孤僻小孩,别说是恋人,连个朋友都没有!总不至于他和电脑谈恋爱吧! “你说有喜欢的人,好,你告诉我是谁,我就放过你。”川上美雪打定主意池叶诚说不出来。 “我现在还不知道。”池叶诚迟疑着摇摇头,“但是,当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会知晓他的名字。” “……”川上美雪胜券在握的笑容,如同蜡油凝固在脸上。 用毫无逻辑的假话,来打发她。 耻辱。 这是,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的耻辱! 目送着躲避瘟神般匆匆离去的少年背影,川上美雪的眼神比刀刃还要冰冷。 让池叶诚永远闭嘴。 她所遭受的耻辱,就可以翻开新的篇章。 …… “要是,池叶诚还带了其他人怎么办?”清和源野二惴惴不安。 瞥了这个软弱的家伙一眼,川上美雪第无数次内心叹惋,为何世家之首的清和源,会生出一个缺乏决断还没有自知之明的后代。 一想到雨之国的未来,将掌控在这样一个人手上,她就忍不住想要投资新的对象。 “不会的。”川上美雪说,“他那种人,是不信任任何人的多疑独狼,只会单刀赴会。” “因为他只相信自己。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自己。” 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川上美雪才会对池叶诚“敷衍的”回应格外震怒。 作为最强者的池叶诚,居然不爱她,也不属于她。 这令被川上家族教导,从小立志要和最强者结为伴侣,成为新娘的川上美雪,感到难以忍受的扭曲折磨。 折磨化为了恨意,灼烧着她满是污泥的心灵。 所以她故意用清和源野二最在乎的“输赢”刺激他的愤怒,点出“欺负无法反抗的弱者没意思”刺激无聊的丹波茂茂,让他想起池叶诚的存在。 在水梨胜我心神即将崩溃时,川上美雪又适时加了一把火,用言语引诱他“服从丹波茂茂的命令”。 川上美雪沉迷于在幕后操纵一切,驱使那些能被她轻易看穿弱点的追随者的感觉。 以至于当她发现自己玩火自焚时,已经无法控制混乱下走向失控的局面…… …… “要怎么办?喂,你们说话!这可是杀人啊!” “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池叶诚是池叶家唯一的继承人,怎么向池叶家家主交代!” “池叶美和子会杀了我们!我,你。他,我们每一个人!” “吵死了。没用的胆小鬼。”踩在满地滑腻腻血迹里的川上美雪蹲下身,去试探满身鲜血的黑发少年鼻息。 她忽然起身,朝着还在转动拳套,甚至脸上洋溢着满足癫狂笑容的高大身影怒吼:“丹波茂茂,你是不是有病啊!” “美雪。”丹波茂茂的半边脸藏在阴影中,拳套上的血迹滴落,在地面砸出小圈似的浪花,“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看见的教训吗?” 滴,答。 滴答,滴答。 “事已至此,想想看如何处理后果吧。”丹波茂茂说,“毁尸灭迹,然后说闹鬼怎么样?” 川上美雪低头不语。 她脑海中忘不掉的,是刚才蹲下身查看侧脸俯倒在地的池叶诚时,那只半阖着,死死看向她的右眼。 哪怕这时,漆黑染金的眼眸中,也没有印出半分她的身影。 第103章 人体拼图4-左手 川上美雪扑在屏障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脑海中的碎片,异常疼痛的刺激,绞得她愈发发狂地企图攻击晏明灼。 噼里啪啦! 风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在广播室内阵阵作响。室内灯光,随之一阵摇晃,如同起伏不定的灵魂折磨般明灭不定。 “呜……” 忽然,挡在她面前的屏障消失了! 川上美雪一时无处受力,身体猛地往前扑了空,径直砸到靠近走廊的玻璃窗。 浑浑噩噩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思索晏明灼的去处,为何空空荡荡的校广播室内只剩下她一个人,透过玻璃,川上美雪忽然看见了一张极度恐怖的脸。 皮肤溃烂、露出红肉、浑身上下都是烧伤痕迹,与先前那个皮肤光滑柔软、笑容妩媚动人的女孩判若两人。 那是她死前的模样。 幽灵会因痛苦而忘却生前的记忆,但是,当他们想起内心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时,就会暴露出灵魂最真实的样子。 并且,将永远定格在死相最凄惨也最痛苦的那一刻! 除非有能力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影响本源的幽灵,愿意出手相助,否则,她会一直保持如此丑陋的脸!就算去死,再复活,也不能拯救她逝去的容颜,还要时时刻刻遭受烈火焚身的苦行,永无休止! ——可是,这所鬼校中唯一拥有这个能力的幽灵,只可能是一个人。 就算没了记忆,也对他们极其厌恶的池叶诚。 “永远,永远……” 临死前恍若附骨之疽般的怨毒话语,此刻在留下血泪的川上美雪脑海中再度回荡。 “池叶家的死老太婆!”被困在铁质油桶里,倒入汽油,活生生烧死的幽灵,身旁怨气浓厚如墨,猛然暴涨,“啊啊啊啊啊!” 怨气越是暴增,铭刻在她灵魂上的痛苦就越是成倍加重。 五指弯曲,尖利的长指甲,在玻璃上划拉出刺耳声音。伴随发狂般的狞笑,凶器猛然调转方向,刺入不堪入目的真实灵魂体。 寻常武器无法伤到幽灵,越是怨气浓重的幽灵愈是如此。可沾染了怨气,常年累月遭到浸染的凶器是例外。 指甲捅入躯体。黑色血液涌出。 捅!捅!捅! 川上美雪站在玻璃前,死死盯着完全面目横非的丑陋灵魂,她生锈般凝滞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种丑八怪,根本没有活着的资格。 …… 风纪委员室,在校长室的楼下。 晏明灼在室内撑着黑伞,走过墙壁拐角,不出意外与守在走廊中央的高大幽灵对上了视线。 “能折磨得清和源野二那个自以为是的伪君子,还有川上美雪那个颐指气使的贱女人,发出如此美妙的嚎叫声……” “晏明灼,你好像真的很厉害。”丹波茂茂兴奋地碰了碰完全被血液染成黑色的怨气拳套,露出怪笑,“来吧,来正面硬碰硬地打上一场。” “要是你能赢过我……” 浓厚到几乎成形成壳的黑色怨气,将丹波茂茂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他舔了舔嘴唇:“你想杀死我,还是要我下跪求饶,怎么都行。” 握住伞柄的手指紧了紧。 晏明灼垂眸,空着的手抚摸着胸前的吊坠,才缓缓安抚下跃跃欲试的“人偶师”。 知晓清和源野二与川上美雪的弱点,再有针对性地进行刺激,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才制造了前两次的顺利局面。 然而,这不代表他就能以人类身体赢过这些早已死去的怨灵。先前与池叶诚的交手,早已证明过这一点。 他和丹波茂茂面对面的底气,大半出自漆黑长伞所制造的坚硬屏障,以及如走廊般笔直、入口狭窄、一夫当关的绝佳地势。要攻击到他,丹波茂茂就非得越过屏障不可。 “丹波同学。”晏明灼忽然启唇,话锋一转,“你的国文水平,好像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低。” “……”丹波茂茂脸上笑容一滞。 他不耐地扬起眉:“什么意思?” “还要装傻么?”晏明灼说,“在清和源野二他们的记忆里,你是一个满脑子想着暴力的好斗角色。” “对,暴力、冲动、大块头、精力过剩、口无遮拦……种种标签,总会让人容易想到‘无脑笨蛋’‘好利用’之类的词。” “哼,你不会是害怕,所以才开始耍起嘴皮了吧?”丹波茂茂不屑一顾地回道。他眼神中展现的粗莽渐渐散去,带着讽意,丝毫不为晏明灼的言语所动。 比起他那两个“伙伴”,看似暴躁任凭一时心意的丹波茂茂,心理防线却比谁都要稳固。 “三人组中,清和源野二看似是家世最高的那一个。”晏明灼注视着一动不动的丹波茂茂,“实际上,他才是最容易动摇、也最容易被看透的那一个。” “川上美雪自以为令你臣服,反而成为你手中的棋子。她的存在,是你用来左右和控制清和源野二的枢纽。” “那天的惨剧,如果说清和源野二还有过劝阻之心,川上美雪未曾预想到最终的后果,那么你,丹波茂茂,纯粹地谋划好了一切陷阱,只等关键人物一一入套。” “因为你需要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要足够残忍,足够骇人,足够将你们三人与背后的家族紧紧捆绑在一起。” “只有如此,并非丹波家族第一二三顺位继承人的你,才有足够的力量支持你上位。” “故事说得不错。”丹波茂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聪明。“ “你当然并不聪明。”晏明灼却反驳了他的话。 “你只是心机过重,擅长在规则中制造动乱,利用他们内心放大的弱点,一点点营造狂热的氛围,引诱自我落入深渊。然后,再把自己伪装成头脑简单的模样,站在乌合之众中,自以为受到追捧的你胜过一切。” ‘ “无论是担任风纪委员,还是在擂台接受挑战。”晏明灼反问,“你的身后,不都跟随一大堆壮胆的人?” “……奉劝你最好收回对我的侮辱。”丹波茂茂神色变冷,“弱者追随强者,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强者?”晏明灼,“在暴动的群体中才能获得力量,以掩饰你的欺软怕硬吗!” 当话尾加重音的四字词语一出口,丹波茂茂的呼吸骤然浓重几分。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本的不屑:“少说废话。不打就给我滚出高等部!我们这不欢迎胆小鬼。” “胆小鬼。你说得一点不错,只有胆小鬼,才会把群体的力量当做是自己的依仗。” “善良的胆小鬼从团体中获得勇气,去面对自己无法战胜的对象,而恶意的胆小鬼,却只有在欺凌能够胜过的对象时,才能获得高高在上的快感。” “可是,当这个胆小鬼脱离了他赖以维生的群体与体系,他发现随着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一切骤然间变得天翻地覆,被戳破的纸老虎身上,会发生什么悲惨的事情?” 丹波茂茂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回避晏明灼过于锐利的视线。 “你不好奇么?丹波家最后一代家主。”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直到听见那个刺耳的称呼,丹波茂茂的情绪终于有了动容。 “暴雨降临后,世家格局大乱。因出卖清和源野二与川上美雪的行踪,获得喘息之机,潜藏了整整十年之久。等到你改头换面终于现身,因身患严重疾病来到雨之国综合病院,却发现……” “你被抛弃了。”晏明灼冷冷扔下手中的伞。 “最终,你自杀于在医院的天台,死后,尸体如同一团垃圾被扔进了焚烧炉。” “没有世家的时代,已经没有了丹波家主最后的容身之所……那时的你,也不过是个可怜虫而已。” 在浑身冒着黑气的丹波茂茂冲上来前,晏明灼闪身避开他的攻击。 侵袭人体的怨气,却令他胸腔内伤口未完全愈合的地方再度崩裂,晏明灼一边躲闪,一边捂唇咳出一口血。 他咬牙,指尖再度勾连无形细线。 …… “我赢了。” “以后,风纪部无权再以各种名义,干涉初等部一切内部事务。” 擂台上,漆黑过长的凌乱发丝,遮住了他那双妖异的黑金色眼眸。 台下气氛达到白热化最高峰,无论高等部还是初等部,都在高声齐呼着一个名字! 池叶诚! 池叶诚! ——池叶诚! 纵然他先前还只是一个素来遭受排斥的“怪胎”,现在身上伤痕累累,配合他冷漠异常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表情,显得愈发疏冷难以靠近。 可他所得到过的追捧,却是丹波茂茂不曾等到过的真心热烈欢呼。 踩在他的败绩上……成就了自己的名声。 丹波茂茂脱下拳套,出神地望着其上破破烂烂的痕迹,身上肋骨与后颈,还残留着池叶诚以左拳疯狂进攻一往无前留下的痛意。 就像是一条疯狼,咬得他步步后退。 更加耻辱的是,这还是一头未成年就以初露锋芒的幼狼。 明明……和他一样,单纯沉迷在暴-力带来的权力与欢呼当中。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池叶诚更高尚?! …… “我就说,这家伙凭借的不过是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上次才能和我打平。”丹波茂茂脱下左手拳套,“初学不久的拳击与格斗,技巧尚可,力量严重不足。” “他比你小三岁。”川上美雪合上池叶诚的眼睛,起身幽幽道,“你成年了,丹波家的。” “而且,他和你不一样。” “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战,却还能拼尽全力让你变得狼狈……他比你,活得更高尚。” “但事实是。高尚的人死得消无声息,烂到泥泞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丹波茂茂说,“关于这一点,最清楚的人不该是总装作清纯无害引诱傻瓜的你吗?婊-子美雪。” “软蛋快-枪手。”川上美雪冲他竖了个中指,同时大拇指与食指捏合在一起。 池叶诚之死,既然已成事实,川上美雪自然而然地换了一个新的投资对象。先前的丝丝惋惜,仿佛全数化为乌有。 他们对彼此的逆鳞心知肚明。 丹波茂茂和川上美雪在尚带余温的尸体前,若有似无地打情骂俏,一旁脸色煞白完全傻掉的清和源野二,似乎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呕——” 他跪在地上,在萦绕着血腥味的空间里,吐了一地。 还没等川上美雪厌恶地叱骂,濒临极限的清和源野二已经踩着一地呕吐物站起来,跌跌撞撞往仓库大门跑去。 他拼命砸门,用尽了全身力气。 咚咚! 咚咚咚! …… 有门锁被钥匙打开,铁锁跌落在地的声音,从厚重的大门外闷闷传来。 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 小笠原校长。 目睹眼前情状的那一刻,饶是他也陷入了脸色大变的失语中。 紧接着,他反手,再度关上了刚刚打开的大门。 砰—— 将所有无声的罪恶,都关在了今夜无月的夜空之下,墙壁厚重的仓库之中。 第104章 人体拼图5-右腿 嘣—— 缠绕指尖的细线被忽如其来的巨力强行扯断。 名为丹波茂茂的幽灵仓皇消失在空气中。他没死,只是宁可留下被无形之线黏着的大片大片灵魂残片,也要逃离此地。 越痛苦,想起的记忆越多,被剥夺的心灵之力亦越多。 晏明灼的身后,从墙角转出一个身影:“我去追他。” 河口一郎胸口别着一枚心形胸针。他伸出手拨弄胸针片刻,将校长室的钥匙递给晏明灼:“晏同学,你还有事情要再问小笠原吧,按照约定,给你。” 晏明灼转过身,没有掩饰血液自指尖滑落的手掌。他抬手接过抛来的银色钥匙。 “你看起来很有信心。”晏明灼看向河口一郎。 “要多谢你的技能,他陷入了【极度虚弱】状态。”河口一郎语气笃定道,“接下来,丹波茂茂为了恢复损耗,一定会在高等部大开杀戒。届时他们自相残杀,我会再寻觅机会出手。” 异客普遍掌握了某种探测技能,这令晏明灼多少有些羡慕。 尽管不愿放跑丹波茂茂三人,不过,他不打算逞强。没有池叶诚在身边当定海神针,说到底,他仍然是个人类。既没有幽灵们的复活能力,也没有异客们的不死之身。 更何况,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在池叶诚因想起一切而彻底失控前,至少,晏明灼要掌握背后的原因,才能找出阻止事态恶化的路径。 “交给你了,异客‘河口一郎’。”晏明灼开口,“阻止清和源野二、川上美雪、丹波茂茂吞噬其他幽灵,用以疗伤。” “作为报酬,我将预支一半约定好的超自然物品给你。” “剩下的一半,等到了时间,你的任务完成,禁制自然会解除。”晏明灼从腰间取出原本存放护士人偶的方盒,抛给河口一郎。 盒子里面存放的是他量产的画作。出于谨慎,晏明灼在给异客发布任务时,只会给他们异客在副本世界内见过的东西,例如藤蔓图、骷髅图,或是这次给的幽灵图x5与飓风图x3。 对于如何“发布任务”,晏明灼已经得心应手。 “收到。”河口一郎将方盒收回醒目的心形胸针,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停顿片刻,试探性问道:“有个问题我很好奇,晏同学,你为什么会离开夜之国,来到雨之国?你的绘画技能还在,就代表着,你还拥有在夜郁金香庄园度过的记忆。” “当初你明明是以画师的身份出现,现在却……”河口一郎欲言又止地瞄了眼虚空,继续说,“变成了人偶师。” “什么意思?夜郁金香庄园,不是只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古堡吗?”晏明灼皱眉,疑惑道,“而且,你以前见过我?” “……”河口一郎说,“不,我们没有见过。” 说完,他后退一步。 时间紧迫,两人略一点头,不再多话,一个面向丹波茂茂离开的方向,一个面向走廊反方向的楼梯,错身而过。 然后就在拉开距离后,匆匆离去的他们同时变了神色。 河口一郎表情颇为不甘,更多的是疑惑。 晏明灼的眉宇却变得平缓,取而代之的是思索——总觉得和先前那个冒进缺乏谋略的蒙面异客相比,刚才与他对话的“河口一郎”要心思深重得多。 但是,那枚心形胸针,与,那张脸,又的确无误。 …… 先前在他离开舞蹈室后,是河口一郎主动守在下楼必经的楼梯口,堵住了他的去路。 “丹波茂茂在楼下。”率先做完自我介绍的异客压低声音急促道,“你有把握正面制服他吗?” “没有。”晏明灼很诚实地摇摇头。 从清和源野二那,他知晓了川上美雪的弱点。可这两人的记忆里,对丹波茂茂的印象都是刻板的形容词,甚至略带不屑,认为他没脑子。 晏明灼不认为凭这些就能攻破丹波茂茂的心防,凭武力,他自保有余,进攻却远远不足。 “既然如此,我先带你去个地方。”河口一郎瞄了眼不远处不停传出崩溃嘶吼的校广播室,猫着腰带领晏明灼从另一侧的走廊离开。 他们特意避开位于楼下的风纪委员室,爬上楼梯顶层再多出一段的小楼梯,来到一间单独隔出来的红木房间前。 【校长室】 门口的铭牌上,镌刻着几个晦暗不清的字。 “获得钥匙,能打开这扇锁住的房门。”河口一郎当着晏明灼的面,拂过校服胸前别着的心形胸针,“但是,要获得校长幽灵的认可,才能真正进入室内。” “所以丹波茂茂他们对校长室的钥匙并不看重,也很少过来,我才能靠忍辱负重,让丹波茂茂作为奖励赏……送给我。” 晏明灼的视线在形状特别的胸针处停留片刻,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略过浅井丽子的存在,并不提起。 他看向敞开的校长室,问:“如何获得认可?” “不知道。”河口一郎抛了抛掌心中的银色钥匙,“要是知道,我不会将它交给你。” “你认为我会有办法?”晏明灼盯着通体银白的钥匙,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当初在魔藤上摇曳的那朵银白色不知名花朵。 依照他的记忆力与观察力,两者的颜色,是一模一样的,泛着极其特殊的光泽。这很奇怪。 河口一郎耸耸肩:“我猜的。毕竟你可是……”关键词被游戏系统消音前,他及时将“男主角”三字咽了下去。 “好吧,我试试。”晏明灼欲接过钥匙。 “等等。”河口一郎却没有立即松手,“我送你钥匙不是白给,你得用【道具】来交换。” “……道具?” “就是超自然物品。”河口一郎想了想论坛上提到的npc方的说法,改了口。 【道具】二字似乎是系统消音词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很快因为是细枝末节被冲淡过去。 “我要比其他异客更好,他们现在还没有的超自然物品。”河口一郎讨价还价。 “你的筹码不够。”晏明灼思忖片刻,拒绝道。 “再加上一个【任务】。”河口一郎又发现一个没被屏蔽的系统消音词,顺口解释道,“意思就是,我帮你做一件事,你给我报酬。” 这一次,晏明灼没有再立刻拒绝:“如果校长室能给我带来足够情报的话……” 达成共识以后,剩下的关键就是进入明明敞开着却有无形力量阻拦的校长室。 晏明灼眯起眼,翻来覆去查看着掌心中模样别致,上面刻有浅浅凹槽的银白钥匙。 他想起了在古堡顶层的书房里,开启兰泽尔家族密室的一幕……还有那朵原本在夜郁金香花田的黑色土壤中,忽然长出来的银色小花…… 术士最常用的施法媒介……血液? 无视一旁聚精会神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异客,晏明灼状似不经意地以指尖抚摸过银白凹槽,内心默念最简单的驱使咒语,自指尖逼出一滴血液。 在河口一郎视线的死角,鲜红与银白汇聚成一个复杂的纹路,令人头晕目眩的神秘图案闪着微光,一瞬,随即消失。 很好。看起来卓有成效。 晏明灼骤然收起手掌,包住钥匙,在河口一郎百思不得其解的追问中,径直抬腿踏过门槛。 “咳咳……”河口一郎掩住口鼻,“晏同学,你到底怎么打开的?能不能教教我?” “不能。”晏明灼冷淡回答。 他视线扫过一圈,房间内,即便破败也能瞧出过往奢华布置。 宽大的木桌摆放在里面,墙上悬挂着一副以毛笔与矿石颜料绘就的紫荆花。右上角竖行写着几行错落有致的小字。 辨认清楚尚未模糊的字,晏明灼认出了这几行字写的是什么。 巧了,他转学来的第一天,就学过这首组诗。 “绿之珠,绿之珠,仁爱之荆,雨之真华…… 紫荆花,紫荆花,兄弟姐妹,永为一家……” 河口一郎瞄了几眼,也流畅地背出诗歌中与紫荆花画小字所印证的关键句。 “高等部和初等部教材内容相同?”晏明灼冷不丁开口。 河口一郎愣了愣,迅速回道:“有些篇目相同。” 说着,他又指向紫荆花画左上角:“你看,这里还写着私立仁之荆学园的校训……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真特么讽刺。” 念及先前沉浸式观看过的记忆碎片,晏明灼同样沉默不语,凝望着泛黄褪色的紫荆花。 “我觉得,这肯定不是小笠原悬挂的画。这老东西,听说出现在鬼校里被暴打教训死去活来过好几次,躲进校长室以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了。” “会躲哪……”河口一郎反应过来,开始搜寻室内能藏住幽灵的地方。 晏明灼拄着漆黑长伞,在房间正中央观察着。 没过多久,他忽然闭目,指尖多出一根颤动着的长针。 “找到了!” 耳边,河口一郎传来声音的同时,银针朝着某个令它抖动不已的方向迸射而出,直奔红木长桌下,被拉开的某个抽屉。 狭窄的,原本存放机密签发命令的文件屉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惊恐异常的浑浊双眼,正躲在里面咕噜噜转动! “医生……医生……” 用扭曲姿势,整个身体硬生生挤进抽屉里的中年幽灵,嘴里一直在细细喊着:“医生……医生……” 两只眼珠同时朝不同的方向旋转,吓得河口一郎差点后退砸在身后墙壁悬挂的画作上。 小笠原,这个曾经春风得意的新任校长,已然完全疯了。 以至于晏明灼无需考虑【穿针引线】的前提条件,就能对他出手使用技能。 “嘻嘻嘻……医生……医生!” …… 富丽堂皇的校长室。 “别忘了你的身份。”清和源野二压下肩头,双手撑桌逼近小笠原,“你不过平民出身……是得到谁的提携,才让你有了今天的地位和身份。” “清和源家主的恩德,我当然铭记在心,从来不敢忘记。” 小笠原校长在“家主”二字加重音,愈发称得“少爷”二字刺耳。 “作为回报,在学园内,我为清和源少爷您提供了许多便利,对您的任何决定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要服众,靠我一个人可不行。” 小笠原笑眯眯看向清和源野二,不软不硬道。 “要成为未来的王者,哪怕生来位于世家顶端的您,也还需要经过修行,清和源……小少爷,” ——啪! 门被带着眼镜的少年重重甩上,以表示强烈愤怒。 红木长桌后,十指交叉的小笠原骤然沉下脸色,冷哼:“幼稚。” 他不免起身,转了个方向,背过手抬头欣赏着面前色泽亮丽,装裱精美的紫荆花画作。 这是不知道前某几任校长留下来的真迹。 小笠原并不喜欢“紫荆花”,也不喜欢所谓的颂诗或是校训。尽管他曾作为平民中的特招生,被招进了贵族创办的私立仁之荆学园。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愈发厌恶。 所谓平等,所谓团结友爱……不过是贵族们之间玩的小把戏。 对挤得头破血流,想要挤进上流阶层的平民们而言,所谓平等,友爱,理想,团结……只存在不晓事的孩童梦里。他们生来如此,生来要去争、去抢、去夺,才能获得贵族们从指缝间流下的,不屑一顾的肮脏水源。 “什么?平民?今年分配给平民的水源份额够多了吧……” “脏水过滤掉烧开就能喝啦……” “咦?没有水,为什么不喝饮料或者牛奶?” ——愚蠢,无知,何不食肉糜。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贵族的后代,无需争抢,就能拥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曾经的小笠原,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想不通,却不敢出声。 后来的小笠原心想,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发誓,要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一同拉入地狱! 无谓身份,无谓阶级,只分强弱,能活下来的人,就是强者! 而他所选中的目标,就是培养了无数世家接班人的所谓“绿之明珠”——私立仁之荆学园。 控制了私立仁之荆学园,就等于控制了雨之国的未来。 一手把学园打造成如今的养蛊场,为的就是培养最强最有竞争力的超级天才。 只有提前投资,站队成功,才能亲眼见证王者的诞生,共享胜利的果实。 辅佐王者登上高位,大权在握举轻若重的首席幕僚。 平民中超越阶级,走到迄今为止最高位的第一人。 那是小笠原为自己所规划的,前途无量的未来。 …… 在呵斥了某个慌慌张张跑来找他说要出大事的初等部学生后,心神不宁的小笠原还是立刻动身,赶往了食堂后的储备物资的仓库。 当他赶到地点,用钥匙打开挂在仓库门上的大锁,进入室内,目睹到一切的一切,都令他为之不敢置信。 “哎呀,瞧瞧,我们的校长大人果然消息灵通。”丹波茂茂一个箭步上前,忽略了平时的师生之别,毫不留情地揪住了小笠原校长针脚细密华丽的衣领。 “腿别发抖啊,校长,平日你是怎么教训我们的?怎么现在,你反而像弱者一样在发抖……哈哈哈!” “看起来,你似乎没有选择了。”丹波茂茂恐吓道,“要站哪一边?” 要站……哪一边? 被血腥场面冲击到无法言语的小笠原,他混沌的大脑终于定下神。 虽然,很可惜…… 如果池叶诚没有死,他一定会借此机会,狠狠抓住清和源、丹波、川上三家的把柄,要挟他们,再扶持显而易见更年轻,潜力更大的池叶诚。 “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小笠原拍开丹波茂茂的手,扯松沾染上血迹的领带、 ——为了他的前途,一切阻碍在前方的东西,都应该被销毁! 他拿出手机,在在场三个活人的众目睽睽下,打了个电话。 “喂,麻烦过来一趟。” 小笠原顿了顿,叫出学园专线电话那头来人的名字:“雨宫……医生。” 第105章 人体拼图6-左腿 此后。 画面瞬转。 明显变得苍老的小笠原被关在一间通体纯白的房间中。 他的记忆里,关于“医生”的痴妄谵语变得越来越多,躁动不安而又混乱的精神世界,几乎影响到“旁观”的晏明灼。 原本被动“观看”着记忆片段的晏明灼,忽然若有所悟,视点不再固定于躲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小笠原,而是像拨动骰子或魔方般,轻轻拨动小笠原记忆中的世界。 床…… 惨白的墙壁…… 墙壁上带有雨之国x年x月x日的时钟…… 时钟旁的窗外,永无休止的沙沙雨声…… 夹杂在刺耳雨声里,门外偶尔途径的细微交谈声…… 倘若凝神去听,的确能够听到几句模糊不清的话语。 “……号病人……症状加重……应该……” “……特护病房……雨……病院……交代……” 长期停留在同一个枯燥画面,令人失去耐心,无形无象仿佛悬浮在高空的晏明灼快速拨动着记忆丝线,画面变得不稳定起来。 终于。 门,开了。 两个护士跟随在一个白大褂身后鱼贯而入,先是给陷入惊悸的小笠原打了一针——或许是镇定剂之类的药物,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才将他推上轮椅,捆上束缚带,推着往外走去。 嘴角带着涎水的小笠原昏昏欲睡地歪倒在轮椅里,如同一滩即将腐烂的臭肉。 他身后,传来护士们轻声的闲聊交谈。 “哎……听说了吗?前两天急诊收了个深夜过来的病人,是个通缉犯……好像逃了快十年呢……” “知道知道。他被发现身份的时候,还在大叫他是丹波家的最后一代家主……嗤哩,笑死个人,还家主,不知道哪个年代跑出来的老僵尸。现在大家愁的是雨水太多,就他,还活在荒漠时代。” 笑完,年轻护士担心:“说起来,我们还给他治吗?这人不会发疯攻击人吧……” “要治。我是听其他科室说,因为病重,他转到了特护病房。”声音更成熟的护士说,“就算是罪犯,也是一条人命,判罪抓人是法院和警-察的事,我们医院只管看病救人,对待病人要一视同仁。” “院长真心善……这种在深山老林里刨食的流浪汉,连诊疗费都交不起吧……唉,希望我不要倒霉轮到去那栋楼值班。” “说老实话,我也不想……虽然这话背后说不好……但是……” 轮椅滚动着。 唰—— 唰—— 护士们推着小笠原,出了身后高耸建筑物的大门,经过两侧透明的走廊,赶往另一栋漆成红白色的楼房。在她们口中,称这栋特护病栋为“十字楼”。 经过四通八达的透明雨廊,快要接近通向十字楼最近的出口。 有个东西,忽然从天而降! “啊啊啊——!!!” 接连一声巨响,加上两声惨叫,震醒了轮椅上的小笠原。 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擦去嘴角不受控制留下的口水,胳膊却被束缚带死死绑住无法动弹:“医生……” 轮椅被人松开,还在自行往前滑动。 小笠原感觉露在外面的脚趾头碰到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冷风吹得凉气直往脚底板钻,他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往地面去瞅。 他看啊看…… 视线落点,对上一滩迸溅的红白之物。 更恐怖的是,这摊红白之物上,长了一张他日思夜想、恨之入骨的脸。 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认得出这个在他噩梦中时时徘徊的人。 “医生……医生!”小笠原尖叫起来。 被捆绑在轮椅上的他拼命开始挣扎,不知道是乱动中触碰到了哪个按键,轮椅开始一往无前地向前冲刺,碾压过地上新鲜出炉的残躯,碾压过一地稀碎的脸和皮,在身后地面带出两道鲜明的血痕。 一阵天旋地转。 小笠原连同翻倒的轮椅一起仰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医生!!!”仰面直视上空,小笠原的嘶吼声变得愈发剧烈骇人,他拼命拼命瞪大眼睛,目眦欲裂! “医——生——!!!” 雨如帘幕,裹挟着潺潺血迹,在尘土蔓延一地。 从小笠原的记忆中,晏明灼亲眼见证了,丹波茂茂最恐惧也最狼狈不堪的最后一出落幕。 此后几日,在极度的惊惧中,小笠原也在特护病房中咽了气。 他最后的记忆,是被蒙上白布前,听说丹波茂茂被送去了焚化炉,草草掩过。 那也是饱受折磨的小笠原,即将前往的归宿。 …… 与河口一郎分别后,拿着钥匙,晏明灼再度回到校长室。 他指尖流下的血液已然止住,大脑中却仍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感,警示着他精神力使用过度的后果。 还差一点……很快了…… 晏明灼再度拉开红木长桌下的抽屉,对只会喊着同一个词的疯幽灵使用技能,确认他先前迫于丹波茂茂蹲守的压力而未能细细搜寻的记忆细节。 而后,他又再度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计算机室,在主控室内,某个连通学园内部信息系统和雨之国综合病院档案资料的线上程序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之后,晏明灼才下楼,撑开伞,冒着雨去往校医室。 先前他留在校医室的那几天,其实就试着掀开过那扇永远被拉上的帘布,但没有能够成功。 池叶诚曾经和帘布后的声音交谈。 也有幽灵会来到校医室,用期待的语气等待着受他们所喜爱的、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的雨宫医生诊断。 然而…… 当池叶诚或是其他幽灵离开后,帘布后就不再传出声音。 哪怕,晏明灼此刻的身份,是和雨宫医生有血缘关系的转校生,对他的受伤,帘布后不曾主动出言过一句。 现在晏明灼再度来到帘布前,探出手,试探着去扯白色帘布的边缘。 ——哗啦! 一阵滑轮在栏杆上滚动的声音过后,空空荡荡的座椅与屏幕亮起的电脑,呈现在晏明灼眼前。 帘布后,没有幽灵存在。 电脑旁的桌面上,却摆着一张写有名字的校工牌。 雨宫……诚之介。 写着简简单单的如上字样。 第106章 心灵弱点 晏明灼捻起校工牌,正欲翻转。一瞬间,铁片在他掌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纵然如此,晏明灼还是捕捉到了视网膜上残余的影像。 校工牌背面,写的是雨宫医生在私立仁之荆学园内的就职年份。 具体年份因污渍加上一瞬而过而看不清楚,但是,最后的离职日是……6月4日。 池叶诚曾经说过一句话,在学园内,校工只能呆在固定的地点。也就是说,在这个空空荡荡的校医室内,雨宫医生是“消失”,而不是“暂时离开”。 有人提前动手杀死了雨宫医生,还是这个幽灵一开始就“不存在”? 结合他此前的经历与消失的校工牌判断,晏明灼更倾向于于后者。但是,先前传出的对话声又源自何处?力量强势如池叶诚,也没能察觉到雨宫的异常吗? 又或许……这种种异常,代表着某种提示? 晏明灼思索着,在电脑前坐下,指尖敲击键盘。 经典的浓雾锁屏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密码输入栏。与清和源野二的密码栏很相似,但毫无提示。 是数字? 晏明灼试着输入“0604”——不对。 在校长室中见到的建校日、计算机主控室中查到的一众幽灵个人档案中提及的生日——不对、不对、不对。 那么试试文字? 私立仁之荆学园,不对。雨宫诚之介,不对。 池叶诚……还是不对。 尝试了数次后,晏明灼咬了咬嘴唇,牙齿在唇瓣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印记。他吐出一口气,还是遵循最初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手指慢慢敲下三个字。 在难以言喻的心情中,按下回车键。啪,密码栏消失,干净到过于异常的桌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桌面上有一个熟悉的小程序入口。 这个红白相间的细长十字图标,晏明灼在主控室的中央计算机中见过,也在小笠原的记忆丝线中见过。 有一点不同的是,小笠原的记忆中,那栋被称作“十字楼”的红白高耸建筑,十字上半部分更长,下半部分更短。——它是倒过来的,逆十字。 鼠标点开程序,“雨宫诚之介”账号自动登录中,随即开始加载与学园内网信息系统相关联的资料。 校医室的档案资料……自然是,就诊记录与访客记录。 尚有记录的最后一年,查找,输入“6月4日”。 随即跳出来了一大堆就诊人与访客的名字。往前随便翻翻也能大概了解,雨宫医生业务十分繁忙,每天都要接诊大量的学生。私立仁之荆学园作为贵族学校,自然不止一个医生,但是雨宫医生是资历最深,也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6月4日也不例外,一页页的电子档案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是,提前有了猜想的晏明灼很快锁定了目标。 那个情理之中,而又意料之外的关键人物…… ——嘭! 校医室的大门,忽然被涌入的狂风吹开,狠狠掼在背面墙壁。 晏明灼扔开鼠标,还没来得及跳开抓住靠在墙边的长伞,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住他,如同绳索层层而上绞住他的身躯。 咚! 他仿佛被冰冷的巨型黑蛇所纠缠,连咽喉与眼睛也被风之漩涡所形成的有形锁链所束缚。 牙印未消的唇瓣如同浸入寒潭,色泽愈发浅淡。手臂被制住,传来钝钝的痛感,连脊背也被迫从椅子上翻下,抵上墙壁。 “呜……呜呜……” 风中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像是野兽迸发的低低威胁,又像是不明意味的泣诉。 也许是管沼说了什么,也许是水梨胜我的异状,引得本就陷入不稳定状态的池叶诚想起了更多。 又或许,在池叶诚来校医室的中途,在高等部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受到了更加强烈的刺激,变得更加狂躁不安。 总之,晏明灼陷入了相当危急的状态! 更糟糕的是,这次他连说话的能力都被剥夺,只能另寻他途唤醒陷入执悟的池叶诚。 【叮!随机任务追查‘水梨胜我’的异常举动成功结束。】 【回收隐藏物品‘雨宫诚之介的校工牌’,现转化为一次性道具奖励‘密林妖精的低语’。】 【奖励已发送,请及时查收!】 屋漏偏逢连夜雨。 听到机械音的一刹那,晏明灼心道不妙。 果然,每逢危机时刻从不缺席的神秘音立马跳出来火上浇油,速速发布了新的任务。 【鬼畜人设3:耗费无数精力追根溯源,你终于捕捉到幽灵之王的心灵弱点,趁此机会,刺激他,玩弄他,击溃他,践-踏他……强者夹杂绝望的哀泣,是世间感受愉悦的最佳佐料~】 左侧口袋忽然一重,被迫闭着眼,还要听嘲讽的晏明灼:“……” 崩人设和丢命相比……那还是暂时崩会儿人设吧。 尽快脱身,唤回池叶诚的理智才是正事。 电脑随桌椅一同被掀翻,灯光受影响明灭不定,室内地动山摇,摇下房顶尘土簌簌,又被挡在漩涡之外。 席卷而至的风,并不愿轻易平复,而是变本加厉狂乱地亲吻着漩涡中露在衣服外的每一处肌肤。 脖颈、锁骨,手腕,脚踝…… 细细的锁链沿着缝隙灌入,蔓延,缠绵。风中传来的呜呜声愈发剧烈。 白皙脸颊染上生理性的秾丽绯色,晏明灼心中低叹,身体却顺从地没有挣扎。 或许是他的纵容迷惑了动乱不安的飓风,灯光明灭的速度变缓些许,从风中凝聚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呜……呜……” 近乎透明的人形很快化为一个黑发黑眼的英俊男人,他浑身湿漉漉的,熟悉眉眼都结着寒冰,打着冷战,仿佛从涛涛江河底下爬上来的索命水鬼, 连贴着唇角小心翼翼的亲吻,都透着股渗入骨缝的阴凉。 “诚……” 晏明灼想要说话,风却从他微微启开的唇齿间溜了进去,吞噬了声带振动发出的说话声,仿佛形成一片范围极小的真空地带,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用余光去觑原本只落在不远处的漆黑长伞,被风一卷,长伞愣是飞到了晏明灼伸腿也够不着的遥远角落。 左边口袋里多出了名字特别的任务奖励,人偶小诚则还待在他右边口袋里。 要如何破局? 手臂因腰肢被缠终于被松开,夺得一丝喘息之机的晏明灼指尖探入右侧口袋,心中却默念道—— 【确认使用】 口袋一轻,新入手的道具骤然消失。 与此同时池叶诚也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扶住额头:“呜……” 在伊恩曾经给他开过的书单上,晏明灼曾经读过与雪之国相关的风土人情地方志。 那与外面能搜寻到的雪之国介绍截然不同……几乎是一整本厚厚的妖精类百科全书。 密林不再是整日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无人之境,而隐藏着妖精的王国。 “密林妖精的低语”,在大部头百科全书的介绍中,介于药剂类与其他类之间。 唯心的是,梦妖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传说它扑闪翅膀的声音像极了模糊不清的呢喃低语,落下梦尘,会引人坠入美梦般的蛛网,而后夺取猎物性命, 但据《术士的妖精百科全书》介绍,通俗来说,它是一种梦妖翅膀落下的粉尘,经由磨制,按照特定比例调和而成的吸入式精神催眠类药物。因其相对温和无害,而又对人类效果显著,被列为不可泛滥的密药。 催眠…… 对幽灵而言,它也能起作用吗? 香水失效的前车之鉴刚在晏明灼脑海中一晃而过,室内的风就倏然平息下来。 池叶诚站在晏明灼面前,头微微低垂,狭长的眼眸恍若失焦,却不再因失控而试图限制银眸青年的一举一动。 饶是如此,被松开以后,晏明灼的皮肤上也因没轻没重的风之力道刮过,留下道道鲜明而引人遐想的交错红痕。 最严重的是脖颈,其次是手腕与脚踝。 揉了揉传来刺痛的部位,晏明灼把左腕快要散落的绷带重新缠绕好,紧接着和池叶诚头疼地“面面相觑”。 他没想到池叶诚会这么快就追来。迫于精神上的消耗,晏明灼将原本放置在校园各处的“眼线”统统解除了技能效果。 现在…… 看向仿佛正在等待他下达指令的池叶诚,晏明灼顿了顿,人设任务的要求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诚。”晏明灼抱着人偶。 来到高等部的目的已经几乎达成,该确认的猜想,该拿到的线索,之后所要做的事情,必须要得到池叶诚的配合。 他真正要确认的,是来自池叶诚的心意。 在人类世界中,催眠是一种听起来更接近于玄学的疗法,而在小说中,催眠常常被用来帮助失忆者追溯潜意识里被遗忘的深层记忆。 晏明灼决定要利用好唯一一次的机会,一旦错过,或许他再也没有办法将池叶诚的意识,从失控的飓风中强制拽回来。 “请信任我。”他看向池叶诚,再度重复,“信任我,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 “呜……”池叶诚的潜意识中,似乎在抵触袒露心胸的念头。他捏紧了拳头,脊背颤抖。 “想象一下,诚,你正处在最熟悉的环境里……”晏明灼的声音变得柔和。 他看着池叶诚的表情开始松动,脚步后退,靠在翻倒的桌椅废墟旁,而后身体慢慢放松滑落,直到缩在角落里。就像是连廊密室中,他采取了习惯性的防备姿势,靠在不见光的角落里。 和上一次一样,晏明灼也在池叶诚身边随意坐下,从身后拥抱他。 两只同样苍白毫无血色的手,上下交叠在一起。上面的手,指间隐隐透出红痕。 “呜……完……zhe……整……” 池叶诚用力攥住晏明灼的手,捧在心口。第一次,他背对着晏明灼,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第107章 修复失败 声音很小,也很模糊,气流像是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来。晏明灼要侧耳很仔细去听,才能分辨出词语含义, 完、整。 他咀嚼着这个猜测得来的词,原本摇摆不定的念头,渐渐有了主心骨。 阴魂不散的幽灵。 在传说中,还滞留在人间不肯往世的灵魂,要么源于心有挂念,要么源于怨结未解。 因为遗忘而陷入长久而无望的折磨,直至灵魂因损耗而趋于虚弱,还是因想起曾经无法面对的隐痛,以酷烈的飓风毁灭现有的一切。这两种方案,没有绝对的利弊之分。 但如果是池叶诚的心意…… “明白了。”晏明灼说,“我会帮助你实现心愿。” 让灵魂得到解脱的方法,其实一开始就摆在眼前。他不应该……因为一己之私…… 更何况,既然池叶诚对他托付了从未示人的真心,那么,他也得付出同等分量的信任。 相信幽灵能够挣脱不断牵扯他坠入绝望的泥泞,相信他的意识与理智,能够从狂乱中找到向上的道路。 晏明灼闭上眼,下巴抵在池叶诚的肩膀,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奇异小调。他们紧握的手掌松开,很快手指再度交缠在一起. 掌心中,是被共同托起的人偶。灌注了心灵之力的记忆丝线,随着晏明灼的心意,流转,交换。 【记忆拼图1/6】 人偶的左眼,随着力量灌入逐渐被填满,仿照人类原有结构雕琢而成的幽蓝色眼球与狭长眼眸严丝合缝。 灵魂力量得到补充的同时,来自水梨胜我视角的部分记忆,如同引子,激活了池叶诚脑海中晦暗的板块。 初中以后,他不再单单接受家庭教师的培训,得以离开家族,进入私立仁之荆学园。一方面,他的怪病症状得到了缓解,至少大部分时候,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另一方面,他需要代表日渐衰颓的池叶家族,在学园中与贵族子弟们交际,夺得下一辈中的话语权。 然而性情孤僻而又名声在外的池叶诚,即便在学园里也仍是孤独一人。 大贵族的孩子惧怕他阴郁的目光,害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迸出一句扎心的话。 对他们而言,这个世界奉行两套规则,一套明面上的规则用以驭下,装饰门面,一套暗地里的规则用于利益交换,能做但不能说,只有圈子里具有资格的人才对规则心知肚明。这是生而为贵族应当被教导与遵守的东西。 聪明的人玩弄规则,愚蠢的人看不懂规则,而被无形的规则所操纵。 唯独池叶诚是个清醒的异类……他总是沉默,也许是因为一旦开口,就只会说出谁也不爱听却不得不承认的难听实话。 某段时间里,神出鬼没而又习惯待在无人角落的他,几乎成为了学园传说。 和在竞争中落败成为“耻辱”而遭到他人排挤的水梨胜我等人不同,池叶诚冷着脸一言不发赢过几次以后,初等部就再也没有不长眼的人敢再挑衅他。 集体倾轧排挤他的同时,池叶诚也在排斥融入集体。 就像是一头强大而又令人生畏,前途不可限量的独狼,哪怕只是一只幼狼,也无法融入瑟瑟发抖的绵羊群体。哪怕他与高等部的那些人并不一样,毫无欺压绵羊的兴趣。 【记忆拼图2/6】 【记忆拼图3/6】 【记忆拼图4/6】 最初被盯上的理由,是帮困于某个难题无法解决的同学随手写了一套解题算法。 “谢谢你,池叶同学!”求助者感激异常,“没想到你会愿意帮我……要是这次我再输,一定会落入地狱!” “不要制造地狱,就好了吧。”池叶诚按下回车,盯着正在流畅运行算法的程序页面,“如果前两天你不嘲笑管沼,现在就不必担心被人嘲笑。” 求助者被噎得涨红脸:“那不一样……就算不是我,但是,大家都看不起落败的弱者……如果我和‘耻辱’待在一起,也会受到同等程度的对待!” “没有人是永远的赢家。”池叶诚扭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上一次你赢了管沼,这一次,你也可能会输。” 求助者变得嗫嚅。因为池叶诚说得一点不错。他这次想破脑袋,难题卡得他死去活来都想不出能成功运行的结果,实在走投无路,才壮着胆子求到池叶诚面前来。 “像你这种从没体会过失败滋味的天才,怎么会理解我们的心情。”求助者后退一步,无法直视池叶诚如同剖开灵魂的目光。 求助者捏紧拳头:“这一次给我出的挑战题,我打听过了,是隔壁班从高等部学长那里求来的‘无解’题,连他自己都不会解。” “根本就是仗着背后有高等部的人当靠山,给我下套!池叶同学,你以为我不想拒绝这个明摆着的陷阱,反抗这种不公平的作弊行为吗?” “可是,就算反抗也没有用……反抗学园内定下的规则,就等于违反了风纪。会沦落到丧失身份,逐出学园的地步。离开权力中心,等于我这一代就会丧失进入年度水资源分配会议的资格,对我的家族和家族庇护下的平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他苦笑着对池叶诚说:“弱者要服从强者,强者代表一切。这就是这所学园最根本的规则。” “我无法反抗,也不能输……” 面对宛如逃离的背影,池叶诚转回眼前的屏幕。 在他看来,复杂到令他人头大如麻的算法程序,比起诡谲莫测的人心,要清晰明了得多。 后来此事引发的一系列连带反应,印证了池叶诚此刻的想法。 那道“无解”题的出题者,是高等部风光无限的清和源野二。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在编程一道上的造诣。 即便是隔空交锋,清和源野二也无法忍受自己有会输的可能。 随后,是受他指示下高等部某些家伙三番两次的找茬…… 池叶诚找不到人,走狗们就盯上了他同班同学。三年A班的每一个人都落入惴惴不安的境地,后来这种骚扰在无人约束下,更是变本加厉地扩散到了整个初等部,带了个风气极其恶劣的头。 “……知道了。”面对找到他的初等部学生,池叶诚从树上跳下来,鞋底踩在后花园里的草丛,稳稳落地。 他说:“我负起责任,会去挑战他们,然后赢下比赛。”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池叶同学,你说!” “如果无法忍受现在的处境。”池叶诚沉默片刻,“就不要继续下去,让初等部变成连你们自己都厌恶的地方。” 只有低年级才能向高年级主动发出挑战邀请,所以,低年级可以选择自己所擅长的项目。这算是学园里难得的一条保护规则。 起初是编程,后来是钢琴,再后来是各个所学科目的竞赛…… 之后为了应付最为棘手的丹波茂茂,池叶诚向池叶美和子申请,请经验丰富的家庭教师指导他练习拳击和格斗。 在训练拳击的过程中,他渐渐发现了和编程不一般的暴力快感。 就像是他体内天生埋藏着暴力因子与绝顶天赋,情绪失控时,就算身为少年人的池叶诚是初学者,也能凭借着本能与狠劲,让装备齐全的老师在训练场招架得满头大汗。 起初是为了拥有自保之力,后来池叶诚却渐渐沉浸在纯粹的发泄中。拳击运动,是沉默的他在心情不愉时另一个无声倾诉的出口。 或许某种程度上,池叶诚和丹波茂茂的确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天生享受暴力带来的毁灭欲,而不像普通人般远离惧怕。 只是丹波茂茂放纵了自我,而池叶诚却仍旧保有自己固执的底线。 但是,在擂台上与丹波茂茂对决之时,毫无疑问,池叶诚是兴奋的!就像是解决难题一样,挑战强者而引发肾上腺素爆发的快感,足以令他排遣孤独带来的寂寞。 是的,就算是独狼,偶尔也会因为缺乏朋友……感到寂寞。 如果能够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也许他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吧……一个崭新的,属于他的世界。 【记忆拼图5/6】 近日来找池叶诚求助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明里暗里也多出不少崇拜者。 初等部内,风气为之一变。 “不要硬撑,池叶同学。”新来的幸子老师忧心忡忡叫他去办公室谈话,“遇见事情找老师,我会帮你们的。我也会和其他同学申明这一点。” 池叶诚扫了眼幸子老师娇小的体型,径直拒绝:“你一个人帮不了我们。老师,好好保护好自己吧。” “你这孩子,总是心思很深。保护学生,保护你们,当然是我的职责。”幸子老师说抄起手边的教鞭,敲了敲桌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不要小看大人。” “不是小看。”池叶诚停顿片刻,“老师,如果有机会,离开学园比较好,你不适合这里。” “为什么?” “因为……”池叶诚骤然收住话头。 他并不信任新来的教师,哪怕她出身自没有姓氏的平民。 在这所烂透了的学园里,老师与学生会沆瀣一气,共同把持着规则制定与解释权。 老师都出身于世家,他们也要为自己身后各自的家族所考虑。怎么会轻易插手学生们之间的争端。 疑问没能得到解答,幸子老师只好满脸疑惑地目送池叶诚离开。 【记忆拼图6/6】 要改变这所学园,光是一次次挑战高等部赢下比赛,获得些许喘息之机是徒劳的。 但不能因为徒劳就放弃去改变。 池叶诚用给学校重新构建内部信息存档系统为条件,与一手炮制出养蛊风气的小笠原校长做了交换。 “你代表池叶家族,还是代表池叶诚与我谈判?” “池叶家,并非你所在意的对象,不是吗?” “哈哈哈……我欣赏你选择挑战的勇气,初等部的年轻王者。”小笠原校长坐在红木长桌之后,十指交叉,“所以我愿意初步接受你的提议。” “让初等部,按照你的规矩实行。” “但是,接下来要证明给我看,你的决心。”小笠原说,“我才能继续选择支持你。” 池叶诚:“什么意思?” 小笠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匹狼,是没有办法成为领头羊的。我言尽于此。” 之后,池叶诚离开校长室,去了机房,遇见了守在那的川上美雪。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那场多种因素综合下酿就而成的血案了。 【叮!隐藏任务‘无冕之王的桂冠’成功结束。】 响起的神秘音,令晏明灼的思绪乍然自交汇的记忆丝线中抽离。 面前,呜咽声变得愈来愈弱。 正当晏明灼担心地观察池叶诚的动静时,怀中属于成年男性的身躯忽然变小。 与此同时,托在掌心的黑发人偶也掉落在膝盖。原本以幽蓝色“心灵之力”修补好的残缺部位,此刻再度化为丝线,涌回晏明灼的指尖。 修补……失败了。 真正的,池叶诚的本体,依旧睁着空洞的眼眶,出现在他面前,扭过头来。 原本俊秀的残躯上,全然脱离了人偶的机械感,却依旧到处都是缝补的痕迹 幽灵少年一点点挪移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肢体关节,钻进晏明灼的怀抱里。 “呜……呜啊……” 他张开薄薄的嘴唇,牙齿整齐,口腔红润,却塞满了一团又一团棉花。 来自缝尸匠“丧灰”的经验,令晏明灼瞬间明白了池叶诚无法说话的原因—— 口腔里会塞有棉花,代表着他死后,尸体经过了专业的处理。 在学园里,有能力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分割肢体处理善后的人,呼之欲出。 这代表着,是他现在作为转校生“身份”上的父亲,雨宫医生,实施了最后的罪行。 第108章 飓风席卷 进入副本前可选择的六个“身份”里,五个与池叶诚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而最后一个,则是仇人的“儿子”。 与不使用身份卡干脆偷渡进入校园的选项相比,孰优孰劣,还真不好比较。 晏明灼内心倒吸一口冷气,深觉已经想起大半记忆的池叶诚,现在还能安分待在他怀里,像只幼“猫”般乖巧地蹭着他脖颈上的红痕,一定是因为还处在催眠状态没有清醒。 不…… 池叶诚,是真的没有清醒吗? 晏明灼抬起手,试着触碰幽灵脸上浮现出的,两颊如泪滴般的黑色晶体——和眸色异常的瞳仁一样,那便是记忆中,池叶诚生来罹患的“基因病”。 就算随着年岁渐长症状有所缓解,情绪激动时,晶体依旧会明显地浮现在少年俊朗的容颜。 “呜呜……” 随着指尖轻柔地触摸,池叶诚合上唇瓣,对视时,空洞洞的眼眶里瞧不出任何情绪,晏明灼却莫名地多出股心电感应的感觉。 也许他最初的预感没有出错,梦妖的粉尘对人类或许效果显著,但对幽灵而言,很快就失去了效果。 手指离开晶体,晏明灼没有露出怜惜或同情的神情,也没有因他如今恐怖的面容而大惊小怪远离。他伸出手,坏心眼地捏了捏幽灵带有黑色线痕的柔软脸颊。 “醒来也不告诉我。”晏明灼故作失落地叹气,“亏我还以为自己那么厉害,无师自通也能学会深度催眠。” ——就像是对待一个正常的人类少年般,语调自然地和他开着玩笑。 话音刚落,怀中身体显而易见地绷紧,像是炸毛的黑色幼豹! 但恢复理智的危险猫咪,这次却记得收好能轻易伤人的利爪,就算紧张也压抑着不让周身飓风再度漩起。 “不是……故意……”沉默良久,池叶诚扭过脸,蹭了蹭晏明灼脖颈尚未消散的勒痕、划痕,声音喑哑含糊,“想……找到你……安心……” 他在很努力地,解释先前忽然闯入的原因。但越是着急,就越说不清楚,甚至都没法比划。 察觉到池叶诚毫不在乎雨宫医生与他之间的“关系”,晏明灼怔忪片刻,很快抛开无谓的顾虑、 “没关系,我没有那么脆弱。”晏明灼对他笑了笑,“只是一时半会没休息好,所以才没能避开。” 看起来,安慰并没起到多少作用。 池叶诚低头,唇瓣贴近晏明灼的颈侧,似乎想要亲吻他弄出的痕迹。在真正贴近前,他却骤然停住动作。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正以“恐怖的”本体形象,出现在晏明灼的面前。就连被催眠的借口也失去。 无法再自欺欺人后,池叶诚勉力控制的力量,随情绪而吹起微微气流,拂开晏明灼颊侧的银发。 与先前相比,如今晏明灼能清晰地察觉到,池叶诚的力量变得愈发强盛,但控制力却有了长足的长进。 “抱歉……”他脸上的黑色泪晶愈发深沉,宛如闪烁暗光,“我不会……再……伤害你……” “没算完的帐……我会……一个一个讨还……” 池叶诚说得很慢很慢,晏明灼耐心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谢谢你……做的一切。”幽灵生涩地弯了弯眉眼,试图露出一个笑。 尽管,修复人偶的举动没能成功。 但是,晏明灼传递给他的力量,指尖交缠的体温,完完全全,池叶诚接收到了。 “很好看。”晏明灼点了点他的唇角。 “什么……” “你的灵魂。”晏明灼也慢慢地模仿着池叶诚,唇角勾起一模一样的弧度,“笑容。” 被指尖流连过的地方,一点点泛起血色。 幽灵终于鼓起勇气,亲了亲他细长而白皙的手指,随即化为他用力量捏成的灵魂成年体。 这一次,他突破了心理障碍,也拥有了足够的力量,给自己捏了个用来发声的舌头。 原先因为遗忘,所以潜意识里令他死死铭刻曾经发生的一切,不去在伪装上做改变。而且,他也习惯了保持沉默。 后来,随着力量的大量损耗,池叶诚就更不愿意浪费在维持不必要东西上。 现在不一样了…… 他拥有了,能够沟通交流,向他倾诉的同伴。终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工具。 “我已经见过管沼,还有被他看守住的水梨胜我了。”池叶诚似乎还不太习惯口腔里“多出来”的器官,说话缓慢而生涩,嗓音也如烟嗓般沙哑性感。 “来找你的路上,我清除了一部分拦路的障碍。”他看向晏明灼,做出决定,“明灼,你回到寝室里,好好休息。等我清洗完整个学园,就来找你。” “等等——”晏明灼意识到池叶诚又要独断专行,他拉住池叶诚,语气严厉,“不要一个人擅自行动!” 池叶诚:“你可没资格说我。” 他指晏明灼瞒着他一个人来高等部的事。 “你已经很虚弱了。”池叶诚能一眼瞧出晏明灼苍白异常的脸色,也嗅到他身上弥久不散的血腥气,这令他固执地不同意晏明灼继续留在高等部。 人类是很脆弱的,会死的存在。 他想保护他……不是出于责任,也不是出于道德,单纯的无关理性的情感冲动。 “对你而言,危险的,不只是高等部的幽灵。”池叶诚轻声说,“还有我。” “如果你再因为我的原因,而受到伤害……甚至是无法逆转的伤害。” “或许那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 那天,留下这句话后,池叶诚就消失在了晏明灼的面前。 当晏明灼走出校医室时,他发觉,不知何时,近乎一半的校园笼罩在黑气之中,就连雨也不能滴入隔绝的帘幕。 高等部与初等部之间的界限消失了。 * 七日后,本就几乎无人敢逾越的高等部,彻底在言谈中成了禁区。 玩家论坛上,最新的hot贴多半是关于40级主线副本的情报—— 【灌水】悲报,又又又又卡关了!hot! 【灌水】偷渡传送点出现在特殊锁区小地图内的倒霉鬼兄弟姐妹,按个爪分享一下坚持了几秒才死?hot! 【战斗】哪个王八蛋在探路贴里说这次副本Boss是温和守序善良系?!!来雨之国野区pvp!hot! 【八卦】悄悄说,楼上约战的是大傻子……hot! 叶子甜甜啪地一下点进了最下面火热飘动的标红贴。 【1L】 前情提要跳转(箭头)。 楼主当时几乎和战斗贴楼主同时传送进副本里的高等部,传送地点隔得很近,有幸围观了他作死全过程。 之前夜之国副本里,画师晏明灼和副本Boss伊恩之间的纠葛,不是引发论坛爆发无数热帖讨论嘛? 再加上银色五芒星老师的新书火热发售,提到旅人与古堡主人的相识经历。真假先不论。 很长一段时间里,讨论如何花式刷副本Boss好感度的邪-道粉红攻略贴确实层出不穷。 不过我以为大家和我一样,都知道是在嘻嘻哈哈开玩笑,没想到真有大傻子会信还实践,背了小说里旅人初次见面时说的骚话冲上去就是一顿表白输出哈哈哈哈哈!!! 我躲在角落里,亲眼看见Boss脸都青了!!! 虽然他死得真的很凄惨,被一套飓风连击带劈砍,负面buff叠加,挂得很有节奏感……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原谅我突然开始rap,场面十分感人,让我当时就笑出了鹅叫声。 【33L】 然后? 然后就乐极生悲啦!没什么特别后续。 Boss发现了躲起来的我。 他卡面好帅呜呜呜,但是没有心真的没有心,不论男女一律白光送走,封心锁爱下手超狠_(:з」∠)_ 【66L】 救命,我好像想起了一个不得了的情报! 大家还记得之前探路贴共享的信息吗? 不同等级的副本里,人偶师晏明灼和画师晏明灼虽然能力可以累积继承,但记忆似乎不共通,形象特点也有小变化……虽然他们的卡面形象都一级棒,不愧是UR! 扯远了。 和短发的画师相比,人偶师以银色绸带束起了发尾。虽然没法截图,但是有很多成功偷渡的玩家可以作证这一点。 上次我死掉的时候,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Boss的惯用手上缠着的拳击绷带,是银色诶!银色在黑红的世界里太突兀了,而且绷带材质看起来很柔软,不像是专业装备,所以我才会注意到这一点。 现在想起来太微妙了……银色,男主角的标志色。难道说,雨之国副本的Boss也…… 啊啊啊啊,我才不相信这不是剧情策划的小心机!O(≥▽≤)O 【67L-叶子甜甜(匿名)】 我就说不是我的错觉!他们之间绝对不只是争夺地盘的关系! 因为再怎么说,0级号的晏明灼也打不过40级拉满的副本Boss啊。 再分享一个情报,我和同伴有亲眼见证过人偶师亲吻怀中多出来的恐怖人偶。 如果按照大多数攻略贴的推断,人偶就是Boss的化身,那么那么(*≥▽≤)ベ 反正他们关系肯定不一般!! 我觉得与其我们在这蔫巴巴地送菜,还不如联合起来去问问晏明灼的想法,他了解Boss,肯定有很多还没透露出来的情报。 而且,晏明灼好歹是官方认定的人类方男主角,对玩家的态度不像是副本里随时可能化身怪物的幽灵npc,就算好感度究极难刷,至少也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夜之国副本里,因为独眼,演变成了玩家之间的内耗。雨之国副本里如果能吸取教训,大家合作破解关卡,说不定效率更高! 【68L】 附议。有机会潜入初等部的玩家可以冲一冲。 【69L】 我赞同没必要死磕高等部,特殊锁图的难度,绝对超过了40级! 附议加一。 …… * 就在玩家论坛一片喧哗之时,管沼忽然急匆匆找到晏明灼。 晏明灼打开寝室门,没有束发,和往日的斯文冷淡却难以靠近的距离感相比,披着校服外套的他多出了几分温和的病弱感。 “咳咳。” 听完管沼一口气蹦出的话,晏明灼握拳抵住唇瓣,咳了几声:“水梨胜我想要见我?” “是……”管沼顿了顿,还是低声说,“有消息在私底下流传,池叶同学已经迷失在杀戮中,清洗过高等部以后,下一步,他会毁掉这所学园。” “水梨胜我没来上课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平时虽然大家都很讨厌他,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传出对初等部学生下手的消息,流言瞬间就……” “所以?”晏明灼说,“是希望我去阻止诚吗?” “不……那样浓重的悲伤与愤怒,就算只站在高等部外,也能从挥之不去的怨气中感觉出来。” “我们只是希望,能够知晓被我们遗忘的事情。”管沼郑重地说,“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感到痛苦的理由,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的过往,不应该只让池叶同学独自承受这一切。” “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们都需要一个未来,而不是永远地停留在过去早已消失的校园。” “真难得,你们能有这样的觉悟。”晏明灼将披在肩上的外套取下,搭在臂弯。 管沼眼尖地发现,臂弯上的外套,绣着的名字首字母并非“晏”。向来粗枝大叶的他总算聪明一次,心惊肉跳按捺下猜想。 “走吧。”晏明灼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你说的没错,无序的愤怒,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这个世界所蕴含的,真正的秘密,几乎将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但既然是秘密,就会有被揭穿的那一天。” 眼睛、手、腿…… 六块拼图,之所以会修复失败,是因为,还缺少了最核心的第七块。 【记忆拼图6/7】 舌头。 当年的共犯里,还有人,隐瞒了更深的秘密。 第109章 反转的故事 “晏同学……” 一见到晏明灼,水梨胜我睁大眼睛,宛如见到救星。 他期期艾艾地想要靠近,微圆眼眶里红彤彤的,含着晶莹泪水,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当初真的不是故意的……”水梨胜我忍住眼泪,眼眶边缘通红,一边努力解释,“我没有想到,会酿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这些天来,水梨胜我被管沼关在寝室里,遭到日夜严加看守。 说来也怪,分明是无需进食与睡眠的幽灵,现在的水梨胜我两颊却凹陷下去,没了先前柔弱却青春的清秀少年模样。 这仿佛成了他为此饱受煎熬的证明。 “的确,你也曾经是受害者。”晏明灼抱肘倚在门侧,手指勾着漆黑长伞的伞柄,点点头算是认可这个说法。 一旁的管沼紧张地左右张望,生怕晏明灼被善心所迷惑,下一秒就开口说把水梨胜我放出来。 哪怕已经从晏明灼那,得知其先前验证过的记忆碎片,管沼对这个曾经的“好友”依旧没有好声气。 他打心底地厌恶这个人。 “我做了极其愚蠢的错事。”出乎管沼意料地,水梨胜我却没有顺着晏明灼的话头宽慰自己。 他红着眼,垂下头颅,语调不甘:“如果我当初没有因为恐惧,被那三个恶人的逼迫与话语迷惑心神,不去找池叶同学求救,就不会发生那夜的惨剧。” “是我忘了,就算池叶同学比我们当中任何人都要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与当年的我同龄同班的学生。” 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如果我能再聪明一点,如果我不是那么弱小……要是我能做些什么,让时间倒流,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我拼命也要去做。” “可怎么才能让时间倒流……管沼,你告诉我……” 他哭得实在太可怜,又那么真挚。就连一肚子骂人嘲讽的管沼都卡了嗓子眼,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在欺软怕硬。 就像是晏明灼刚才的话,水梨胜我,也不过是个曾经和他一起遭受高等部欺凌,又同样被池叶诚所救过的不幸者。 那夜,水梨胜我曾经拉住管沼,让他不要出去。 可他却因目睹千佳子表姐受辱怒气上头,又自以为认了池叶同学当头儿,认为自己已经变得勇敢起来,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于是,就那么莽莽撞撞、毫无谋略地冲上去。 结果,落得自取其辱的境地。还连累了被一同发现的水梨胜我。 易地而处。如果最后被选中保持清醒的人,不是水梨胜我,而是他自己…… 他真的能够忍受住来自身体、精神的双重折磨,不去奋力向唯一可能帮助他们的希望,伸出手求救吗? 真正应该得到惩罚的人,是施与了暴行的恶徒! 尽管水梨胜我是个弱小到无法反抗的家伙,但弱小,并不是他的过错。这个世界上,没有生而弱小就不配活着的道理。 强者也会衰弱,也有软肋,弱者也能成长,也有价值。 尽管如此,管沼还是有一点不能原谅水梨胜我! “我不明白,就算你因为害怕,去找了池叶同学。”管沼捏紧拳头,咬着牙关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你明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向警方报告?” “如果,当初你能站出来指证那群恶魔,能把藏起来的残肢作为证物交给警方,最后就不会以池叶同学失踪结案,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毕业典礼上,你还因为从高等部三人组手上救出来被迫害的大家,接受了许多同学的衷心感谢,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英雄。你怎么有脸冒领池叶同学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光环?!” “水梨胜我,你不应该感到悔恨吗!” “我……我也一直在后悔啊!为了当年做出的选择!”水梨胜我捂住脸,眼泪肆意涌出,“我把东西装在盒子里,藏起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把它当作证据,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时那种环境,你让我怎么说出口!整个雨之国,都在世家的操纵之下。清和源、丹波、川上……它们三家加起来足以撼动整个国家!我告诉警察有用吗?当年的政界,不过是世家养的白手套,哪有向狗状告主子的成功案例!” “所以,你就协助他们,做了伪证。”一旁静静看着管沼与水梨胜我言语交锋的晏明灼冷不丁插话。 “伪证?”管沼还没反应过来,重复令他不可置信的字眼。 刚才还满腔委屈的水梨胜我,却瞬间不再言语。 “作为前不久才阻止高等部三人组继续施暴的英雄,当年,池叶诚失踪以后,水梨胜我会被叫过去讯问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晏明灼冷静理顺着逻辑:“就算是警方迫于其他几个家族的压力想要草草结案,池叶家毕竟仍是名义上的四大世家之一。” “不拿出证据就想结案宣布他们唯一的继承人因学园‘闹鬼’而失踪,池叶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尤其是池叶美和子,她是一头满心绝望,撕咬着与之相关一切事物的发疯母豹子。 能做出亲手报复罪魁祸首举动的池叶家家主,怎么可能允许警方空口白牙敷衍过去。 除非……有证人,有口供,证明那天池叶诚未曾去过仓库。 “清和源野二的记忆中,曾有过与池叶美和子会面的细节。”晏明灼眯起眼,“其中有一点我很在意。” “池叶美和子说,她找过了与之相关的每一个人。但所有人都告诉她,池叶诚因‘闹鬼’而失踪。直到清和源野二自己说漏嘴,她才确定池叶诚已经死去。” “也就是说,即便面对池叶美和子,你也没有选择说出真相。” “那是因为池叶家族根本不行了!”水梨胜我急促地反驳,原本细弱的声音不由得变大,“就像是我的家族一样,一旦被判定为没有未来被赶出核心社交圈,就再也不会有崛起的希望。” “……你真的做了伪证?!”管沼惊怒地质问。从水梨胜我的反应中,就连他,也瞧出了对面幽灵想要回避的部分。 “他们威胁我!那颗留在仓库里的眼球,是个诱饵,逼我成为共犯的诱饵!”水梨胜我抬高声音,尖声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有弱小的家族要照顾,他们随便打个喷嚏,就能断了我水梨家的水源供应!” “管沼,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他带着哭腔喊,“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活在浓重的恐惧中,没有人能够再来帮我!” “我能做的,只有暗示来问我话的人,说学园里闹鬼……我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希望这个宛如在世地狱的贵族学园废弃掉,再也不要开启!” “要不是我,你以为你毕业以后能转去其他学校吗?大家只能一代代地,永远在学园地狱里互相折磨下去……” “闹鬼的传言,居然是你传出来的。”管沼被水梨胜我的反驳,逼得张口结舌。 他怔怔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起了这一切?” 幽灵会忘记最痛苦的记忆。 若非晏明灼刚才在路上,与管沼共享了一些记忆,管沼也不会对内情知晓得如此清楚。 可他没料到,没有晏明灼的古怪能力协助,水梨胜我竟然知晓得还要更多! “我也是前不久才想起……”水梨胜我抽泣着,哭得很压抑,“我不想破坏初等部来之不易的安静与平和,才会一直隐瞒,而且我也不确定我的记忆是不是真的。” “所以,那天我才会前往记忆中的埋藏地点,确认东西是不是真的还在……” “你的意思是,盒子上的符篆不是你贴的?”晏明灼问。 依他的眼力,一眼能看出盒上符篆的作用——封印、不腐、藏匿气息。 在其他地点找到残肢,也如法用同样的方式完好保存着。或许是有过协议,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残肢藏在了学园里,各自认为隐秘的角落。 “不是……”水梨胜我摇头,“符篆是雨宫医生拿来的。自从传出闹鬼传闻以后,我们就老是做噩梦,梦见……” 他咬了咬嘴唇,跳过刺耳的关键词,含糊道:“毕业前,我们这些人最后见过一面,约定从此不再见面。雨宫医生说,他从老家人那求来了符篆,让我们给‘那个’贴上。” “老家?” “嗯……”水梨胜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晏明灼,“你不是雨宫医生的儿子!” “不存在”的雨宫医生,仿佛冥冥中有种魔力,这个学园里的幽灵都会下意识忽略与他相关的事情。直到出现逻辑错乱,幽灵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猜得不错。我和他没有关系。”事到如今,晏明灼干脆承认水梨胜我的猜想。 他若有所思:“不过,我倒是大概知晓雨宫诚之介的老家,在哪个国度了……” “谢谢你的配合,水梨胜我。” 晏明灼转身对管沼吩咐道,“继续关着吧,记住,不要让他睡觉。” “啊……哦!明白!”管沼挠了挠后脑勺。 他心情复杂地瞅了眼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水梨胜我,又觉可恨,又觉可怜。 关上寝室门,守在门口,管沼有些不解:“晏同学,你是发现了什么新的不对劲吗?” 他本来以为晏明灼会被水梨胜我的话打动,毕竟就连最厌恶水梨的他,也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在捡软柿子迁怒。 可是,晏明灼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动容。相比来的路上,关上门后,他周身气质反而更冷酷。 如果是惩罚水梨胜我的过错,仅仅看住他,不让睡觉,不让出门,对幽灵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惩罚。 他们本就能不吃不喝,无需睡眠。 “管沼。”晏明灼没有直接回答飞机头的疑问,而是说,“你还记得,来的路上我问过你一个问题?” “记得啊。”管沼起初以为晏明灼要去高等部找池叶诚,没想到他却说要先来见一次水梨胜我。 “你问我,你转学过来以前,我们有没有在夜晚见过水梨胜我。” 管沼一脸茫然:“我说他胆子很小,每次都躲在寝室里睡大觉,上课时间才见到他出没。” 管沼厌恶水梨胜我,却也因此会格外注意他的行踪。 早在举办夜间“寻找卧底”游戏的时候,晏明灼就通过“眼线”注意到了这一点,故而才会有此发问。 “那就对了。”晏明灼意味深长地说,“他的夜晚,其实是你们的白昼。” “夜晚……白昼?”管沼完全被绕口令搞糊涂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虚心向晏明灼求教。要是不把问题弄明白,在看守水梨胜我时,他根本静不下心,只会不停胡思乱想。 管沼注意到,此时晏明灼的掌中托着一台老式照相机,指尖不住地摩挲着快门键。 听到管沼的疑问,沉默良久,晏明灼叹了口气。 他喃喃道:“也罢。” “你也是曾经亲历其中的参与者,本应有资格知晓那晚惨剧更深的真相。” 说着,修长指尖引出一根细线,径直探入管沼的太阳穴。 过了片刻,管沼脸色骤变,惊叫:“这怎么可能……” …… 来自丹波茂茂的记忆。 就在清和源野二跑向门口后,小笠原校长打开仓库目睹惨状前,中途,还经历过一个看似平常的小插曲。 被吓疯了的清和源野二,跌跌撞撞跑到仓库门前,拼命砸门。 “他-妈的!谁从外面反锁了仓库!” 清和源野二哭得涕泗横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反锁?”丹波茂茂沉着脸,一把抓住清和源野二不停耸动的肩膀,把他狠狠掀翻在地。 紧接着,又揪住他衣领,从地上硬生生拽起他的上半身:“你给老-子清醒点!” 清和源野二还在哭。 只是这次,他被吼得不敢发出声音,眼镜片掉了一半在地。 “哭什么哭!”丹波茂茂吼道,“干掉池叶家,一开始就是你的目标,所以才会盯上池叶诚,要杀杀他的锐气!”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丹波茂茂松开清和源野二。 “不会……不会真的闹鬼了吧……”清和源野二用恐惧的目光去看仓库。 “这世上哪里有鬼,别自己吓自己!”川上美雪耸耸肩,唯独过于惨白的脸色,暴露出她刚才的强自镇定。 哗啦,传来钥匙插进门锁扭动的声音! 仓库里,静如针闻。 厚重的仓库大门,随着门锁掉落而被来人缓缓推开—— 无论是本就在场的高等部三人组,还是后来才赶到的小笠原。 记忆中,他们谁也没有察觉其中真正的关键所在。 第110章 私人之刑学园(修) 雨下得很大。 天空在暴怒地翻涌黑云,闪电不时唰地擦亮一瞬天际,如一枚弓箭击穿蓄势待发的积雨云。 晏明灼再一次撑着伞来到校门前,隔着无法穿越的黑色栅栏,看向不远处的校碑,恍如隔世。 视线与校碑有段距离,白石上红漆驳离,或是少了偏旁,或是漫过原本的深深划痕,延长。 透过雨幕瞧去,私立仁之荆学园的前缀,竟渐渐模糊成…… “私……人之刑……”他身后,同样撑伞的叶子甜甜缓缓念道。 “是私立仁之荆……算了,如果是曾经的学园,的确是个因人而构筑形成的地狱。”管沼反驳到中途,变得默然。 以晏明灼为中心,他身旁,叶子甜甜与另外几个陌生异客构成的群体,与管沼、幸子、复活后的菊江小惠等部分幽灵所构成的群体,泾渭分明。 对这些偷渡客们,幽灵们横眉冷对。高等部封闭的这段时间来,池叶诚不在,玩家们愈发肆无忌惮,学园内的幽灵数量减少,多半要拜他们所赐。 能够容忍这些异客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全凭晏明灼与叶子甜甜团队做的交易。 源于上次死亡带来的影响,“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三人小队中,只有叶子甜甜达到了能够接取任务的基础好感度。 至于其他几个异客,一开始是发觉晏明灼这一行人向校门移动的显目轨迹,偷偷摸摸跟在后头。见晏明灼与幽灵们没搭理他们,异客们胆子变大,干脆强行蹭了过来。 其中一个身手最敏捷的,领口的第一粒纽扣,是特别的心形模样。 “为什么要来校门这?校门不能打开,我们也无法出去。”幽灵们神色凝重不说话,偷偷跟上来的异客却没有类似顾忌,他们对npc们的异常举动充满探索欲。 难道是意外触发了隐藏剧情? “因为,水梨胜我消失了。”回答的幽灵是管沼,“在我的眼皮底下,亲眼所见他的消失。” 闻言,幸子老师立刻皱眉:“管沼,你又在欺负同学?” “不是欺负,是确认,这些天的关押,是听从晏同学的指令,逼迫水梨胜我沉不住气。”管沼摇摇头。 “确认?”幸子盯着管沼的眼睛瞧了好几眼,看出他没说谎,语气平缓下来,看向晏明灼,“晏同学,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二?” 晏明灼摩挲着单手握住的老式相机,银眸沉静扫视过众人加幽灵,气势内蕴,惹人莫名信服。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他说,“但既然大家都能接受鬼校与幽灵的存在,想必承受能力与想象力,无需太过担心。” 吊胃口的开场白,在群体中轻而易举激起一圈涟漪。 来的路上,无论是管沼还是叶子甜甜,多少透露了些关于高等部与过往的经历。话说一半,最是惹人好奇。 没等有声音继续追问,晏明灼很干脆地揭开了谜底—— “水梨胜我没死。”低澈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众人嗡嗡的耳畔骤然炸响! “没死,是说他并不是因为死亡,陷入复活前的休眠期而消失吗?”菊江小惠诧异地还没转过弯。 晏明灼直接否决她的话:“我的意思是,他和我一样,是人类。” 是人类……意味着还活着。 ——水梨胜我其实不是幽灵?! 群体中的嗡嗡声从耳边溜到嘴边,愈发扩大。 “怎么可能,他和我们一样,活了很多年,容貌也没改变!”幸子老师陷入了短暂思绪混乱,她急切地追问,“我明白了,水梨胜我也是混入我们中的卧底,被不知不觉取代了,和浅井丽子一样?” “不,他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晏明灼嫌七嘴八舌的一人一句问话效率太低,干脆一口气说得更明白点。 “从一开始,水梨胜我就是个伪装成幽灵的活人。他没有遗忘重要而又痛苦的死前记忆,无法复活,他要吃饭要休息,他的夜晚,等于现实世界的白日。”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什么叫现实世界?”幸子变得焦躁不安。 某种无法控制的因素,如同阴影在急速扩大,一旦被叫破,本就岌岌可危的学园会如泡影瞬间破裂、 而此刻,哪怕留下了更多疑问,晏明灼的话也在幽灵们中引发一阵巨大骚动。 甚至不停有幽灵扔开伞,抱住脑袋,呻-吟着弯腰蹲下去,表情与漂浮的身影,在雨中在剧烈地变幻。 “还没有意识到吗,所处环境的本质……” 晏明灼对固执地死死捏住手中教棒的幸子,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这是一个梦。” “我们现在,就处于水梨胜我的梦里。” “——别开玩笑了!”幸子娇小的身躯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喝,“你让我怎么相信,这一切都只是虚幻,是所谓的,某个人的幻梦?” “因为他的容貌。”晏明灼指尖随时搭在快门键上,冷静地回答,“进入学园内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你们的相貌与本该与身份相符合的年纪并不相符。” “那是因为我们死去的时间并不相同……”幸子恍惚间,脑子里似乎闪现出几段似陌生似熟悉的画面,“我……我病死的时候,已经是学园废弃的十年后……” 她忽然痛苦地捂住额头:“呃……那十年,我心结很重,长期郁结才得了重病……所以,所以现在,我才一直保持三十多岁的样子……” “我也是。”在先前死于雨夜追杀时,菊江小惠早就想起了许多记忆,她说话倒是流畅许多,“我是雨之国综合病院的护士,死于二十五岁那年。” 在场的幽灵,以二十多岁年轻人模样居多,也不乏少年和中年模样。 相较而言,以三人组为代表的高等部,倒的确更多是才成年的少年少女模样。 “要改变幽灵的相貌,需要非常强的力量,这个学园里能够做到的幽灵不过一二之数,可是……”晏明灼转向叶子甜甜等人,“来自异界的客人们,你们来到这所幽灵学园前,应该也有打听过相关的情报吧?” “近十年前,水梨胜我的行踪业已消失在大众眼里。但他毕竟曾是个名人,如果有心去搜集情报……” “水梨……水梨胜我……” 听到这个姓氏,叶子甜甜推了推眼镜,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意识到令她感到违和感的事物:“啊,我知道!” “想起来了,我曾经看过一本关于雨之国的名人传记,里面提到过这个名字。” “水梨胜我,曾经作为教育法案改革者参与过地区竞选,一度是教育部高级大臣的热门竞选者……在事业高峰期,他却忽然选择了急流勇退,彻底销声匿迹。” “近十年前才失去消息——三十年前,他是初等部三年级,也就是说,中途过了二十年,水梨胜我至少活到了三十五岁!” 学园里的幽灵npc实在太多,一般玩家根本不会去记住被他们视为小怪的幽灵名字。更遑论在副本外的游戏世界里,花费时间泡在图书馆,去读什么名人传记。 有心思有精力去这么做的工作室玩家,目标重心放在了开拓副本里,哪能想到去副本外寻找线索。 而因为爱看书而无意搜集到重要线索的叶子甜甜,又因为幽灵们对偷渡者们的狂轰滥炸,几乎没接触过向来逃避争端躲在角落当鸵鸟的水梨胜我,同样错失了发觉真相的良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有了叶子甜甜导读式的解说,就连菊江小惠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水梨胜我竟然活到了三十多了……不对,明明感觉比我还弱小,他在学园里,怎么可能是十多岁的少年?” “大概是因为年幼者总会显得更柔弱,需要人照顾和怜惜吧……”管沼冷冷地回答,“他总是这样,很擅长利用‘受害者’的身份伪装自己!” 自从晏明灼给他共享过那段特殊的记忆碎片后,他脸色就一直保持阴沉,像是随时会爆发的气球! “管沼,你的想法太阴暗了。”幸子痛苦地手指都在颤抖,几乎将铁质教棒掰弯,可她还是在反驳,不愿意相信所谓梦境说,“学生当中,同名同姓的人也不是没有,少年模样的幽灵更不缺乏,这些只是你们没有根据的猜想。空口无凭。” “你还没想起来吗,幸子老师?” 管沼悲哀看向她:“临终前的那段日子,是你告诉我,池叶同学的失踪没有那么简单。” “是我?” “我……” 幸子表情呆滞,渐渐地仿佛想起更多。 “我……失去工作以后,有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一直在看病,所以才不再选择当老师。” “我不相信所谓的闹鬼传闻……我要弄清楚到底在池叶诚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失踪……” “对,对,是我在一边看病,一边打听任何与学园当年相关的消息……当年我什么都没能做,作为老师,既没能改变学园,也没能保护我的学生……” “水梨、水梨——啊!”幸子尖叫着死死掐住太阳穴,几乎要将教棒尖端戳进痛到无法转动的大脑。 伞掉落在泥泞里。 沙沙雨声里,随后,她想起来了…… 临终前,在医院白惨惨的环境里,与最后一位探望者,管沼的会面。 “……管沼,不要放弃。”身材因心病几乎瘦脱形的幸子带着呼吸罩,嘴巴做出唇形,“不要放弃……寻找池叶……诚的下落……” 她像是一块干瘪的小面包片,奄奄一息躺在病床,目光忧郁而有力地投向潸然泪下的暴走族管沼。 “老师,我是个很没出息的人……我胆小、懦弱,永远不可能变得和当年的池叶同学一样……”管沼的飞机头失去了光泽,变得和他眼睛一样黯淡。 “呜……呜……”幸子动了动眼皮,示意管沼扯下呼吸罩、 管沼明白幸子有话要对他说:“可是……” 他眼里含着泪水,在幸子执拗的眼光中,尊重了她最后的心愿。 “老师知道……管沼,你也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很懊悔……”幸子喘了口气,艰难地挤出句子,“可是,那不是你的错……” “这么多年来还一直追逐着结果的人,除了我,或许就只有你了……管沼,你很勇敢,是个勇敢的好孩子。也许我不应该多嘴连累你,但是,如果我不说出来,是对不起你这么多年的心结……” “我知道,我知道。”管沼握住幸子老师如同骷髅般干枯的手,他发誓要继承老师的意愿,一直到找到真相为止! 就算……结果不好,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才足以告慰亡灵! 于是,幸子在附耳过来的管沼边,轻轻说了她的怀疑对象—— 清和源野二、川上美雪、丹波茂茂。 小笠原校长、雨宫医生……以及,水梨胜我! “要小心,管沼,以后,会很危险……” 幸子睁着眼睛,死死盯住泪流满面的管沼,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 后来…… “后来我开始按照怀疑对象,一个一个地从头开始搜索他们的踪迹。有些人已经失踪,有些人发了疯,还有些人,踩着原本的学园当做踏板和功劳簿,在步步高升……” “我是怎么死的?”管沼想了想,说,“车祸。” “那时我刚查出一点眉目,查到,水梨胜我和雨宫诚之介,背地里有肮脏的利益输送。” “雨之国综合病院……是他们的交易中介。”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菊江小惠脑海中那张永远看不清楚的脸,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医生……那个制造医疗事故害得我被政客家属报复的男人!” 她陷入崩溃地尖叫—— “雨宫……诚之介院长!” …… 众多幽灵因不约而同想起的各色记忆,心理防线趋于破碎。 他们的“心灵之力”化作无数道丝线,飞往晏明灼……掌心中那台老式相机。 叶子甜甜暂时借给他的超自然物品,【魔眼照相机】。 能力是……拍摄灵异照片,以及,付出极大代价后,能够堪破幻境! 喀拉、喀拉——! 黑色栅栏外,不远处,白色大理石制成的校碑出现无数道裂纹! 无法逾越的校门,黑色栅栏上,如同出现一个扭曲的透明漩涡,漩涡核心,空间凹陷 йāиF 下去。 那是种很奇妙的视觉体验。 分明是透明的,一切都是无形的气流,可当亲眼所见时,却能感受到在某一块出现了漩涡般的扭曲折叠,令人肉眼难以承受观看的后果,头晕目眩,如坠深渊。 平地刮起大风! “晏同学……”叶子甜甜用手臂艰难地阻挡住来自空间的吸力,她的大喊被几乎被呼呼风声吞噬殆尽,“太突然了!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吸进去!” 幽灵与异客们,纷纷被忽然开启的空间漩涡吹得东倒西歪! 谁也没注意到,在这一片混乱时刻,佩戴心形纽扣的玩家在偷偷溜走。 他潜行而去的方向是…… 高等部! 呼呼狂风,吹起晏明灼的银发飞扬狂舞,多出种别具一格的飒爽。 他深吸一口气,眯起眼,将迄今为止攒下的“心灵之力”,一口气全部注入【魔眼照相机】的镜头内! 老式照相机旋转探出的镜头,镜头里的血色瞳仁,近乎快要跳出来!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几声按动快门声过后,照相机下方开始缓缓吐出相片…… 雨滴砸在泥泞里, 相片接连掉落在地。 红与黑交织的相片上,有两道人影从里面一前一后冒出头,而后是脖子、肩膀、手臂、身体…… 在一众玩家与幽灵还没反应过来时,晏明灼收回照相机,缓缓握住了伞柄,另一只手,握住了先前抽奖抽到的银色细长尖剪。 对实物而言,银色尖剪一无是处。 但对灵魂或记忆这类虚物,银色尖剪简直锋利得一往无前,锐不可当! 没错—— 晏明灼的目的,并非毁灭这个尚在运转中的“真实之梦”。 他要做的,是利用【魔眼照相机】,在梦境最薄弱的地方,撕开一道口子。 身处现实世界没死的雨宫医生,无法忍受折磨而崩溃逃离的水梨胜我,将他们的灵魂,再度拉进这所藏匿于人类梦魇中的幽灵学园! 第111章 迟到的非正义 浓重的黑雾中,猛然伸出一只手。 血液顺着指尖滑落,滴滴答答,在某个玩家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痕迹。 脑袋掉落,宽大掌心中空荡荡的脖颈,连同被提起的身体一道化为白光。 无聊,无趣。 幽灵垂下手臂,游荡在宛如化为死地的高等部内,他的叹息带来死亡降临的序曲,风将曲目送往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无法逃离,无法挣脱,将高等部内剩余未染上暗色的地方,一寸寸耕尽。 灵魂破碎而徘徊在痛苦中的清和源野二、无法接受自己丑陋灵魂真容的川上美雪、被杀掉一次又一次仍执着逃跑,靠吞噬其他高等部幽灵苟且偷生的丹波茂茂…… 当池叶诚的力量,在晏明灼的倾力加持下,膨胀到足以封锁住整个高等部的地步,他所仇恨的三人组,再也没有了退路。 听着仇人们痛苦的哀嚎,一次、两次、三次…… 池叶诚的神色愈发阴郁迫人。 他不痛快。周围的一切都虚幻无比。 糟糕至极的心情,令飓风刮得更加猛烈,几乎将黑雾搅出一个又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风刃暴烈无比,裹挟着难以发泄的怒火。 池叶诚手指动了动,仿佛想要勾住什么东西,最终盈满掌心的,却只是打着旋儿的气流。空荡荡的,带着孤独的温度。 从前池叶诚并不觉得独身一人行动是件如此难熬的事,现在,他却无法抑制地在回想,曾经粘附在肌肤上经由指尖传递过来的,真实的人类体温。 他想见晏明灼。 想拥抱他,亲吻他,化作飓风缠绕他。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未曾有过一刻休止。 杀戮下无声浸染的怨气,在脑海里叫嚣着催促着叫他快些想办法。装作自己恢复平静了也好,干脆将人永远留下来困在身边也罢,总之快点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去见他,去见他,去见他! 脚步停滞一瞬,硬生生转移方向,几欲往高等部更深处走去。 就在那个瞬间,从远方传来异样的波动,池叶诚瞬间转过身,狭长眼眸中带着惊诧。 刚才那股怪异的感觉…… 没等他细想。 从黑雾中,忽地冲出一个人影:“池叶同学,校门口,晏同学有危险,救救他!” …… “池叶同学,仓库那有很多学生,求求你,只有你才能救他们……” “求你,救救我……” …… 池叶诚松开手,包裹拳头的飓风随之消散。 “说。”他哑着声,逼近来人。 来人咽了咽口水,来不及心疼被消耗的【定向传送符】,马不停蹄将事情三言两语交代一遍。 “他像是打开了通往外界的空间漩涡……但无法控制……”来人提心吊胆地观察着池叶诚的神色。 “梦……外界……”池叶诚按住太阳穴,死死皱紧眉头。 风声卷着浓雾呼啸。 正当来人以为最后掺入的谎言被戳穿,紧紧握住的黄符,随时准备再次发动时,周围忽然平静下来。 他定睛一瞧,周围已经没有了池叶诚的踪影。 “呼……逃过一劫。”面孔陌生的异客,指尖抚过领口处的心形纽扣。他取出一个瓷风铃。 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他还是摇响了【密语风铃】。 “浅井丽子,不,千蛛暂时脱离副本后,似乎受到很大打击。”他盯着风铃轻声说,“我的级别接触不到高层之间的内幕,但是,工作室内部已经下发通知,让A组和B组尽可能抢到下一次发放的资格,全员入驻《人设ol》,分析组重心也将彻底转移。” 闻言,风铃那头传来一丝不屑地讽笑。 来人鼓起勇气:“交换身份,隐瞒上司,打探情报,引开大Boss……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还要威胁我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威胁。”风铃那头说,“我是送你一份大礼。” “身为D组预备人员,你难道不想进入A组,和工作室重签合同,享受更好的薪酬待遇?” “可是你……”来人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且等着看这次副本结束,我究竟在说大话,还是真有底气。” 言毕,风铃声停止嗡鸣。 * 校门口。 被打开的空间漩涡已经消失。 两张空白照片,被照片中冒出的人踩在脚下。 “为什么……为什么噩梦还是如此真实……”水梨胜我精神崩溃地撕扯着自己稀疏的头发。 等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穿着白大褂的白发老人,他忽然眼前一亮,急切地伸出手挥舞:“雨宫医生,再给我打一针药……只要能让我睡一觉,多少钱、多少关于高层的隐秘,我都给你告诉你!” 雨宫诚之介不搭理他,自顾自沉默着。 水梨胜我似乎想要扑上去,却又在忌惮什么,迟疑片刻,终究转向令他再度陷入无法逃离之梦魇的“罪魁祸首”。 “晏明灼,你,还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眼下青黑,宛如精气神被抽干的病痨鬼在凄声嚎叫。 被强制拉入梦境的水梨胜我,无法再利用身为梦境主人的小小便利,为自己改头换面。现在的他,不得已暴露真实面貌,变成了一个如同行尸走肉的枯瘦中年人。 与图书馆传记中那张彩印加大的扉页相比,水梨胜我早已失去青年时期在竞选演讲时的意气风发。他身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背青筋毕露,满是针孔留下的淤青印。 事实胜于雄辩。 两人的奇异出现,水梨胜我的哀叫,让围观的幽灵彻底信服了晏明灼的“荒谬”推断。 至于玩家们…… 自然是找好视线佳的位置,津津有味等着看男主角接下来暴走推剧情秀他们一脸。 真是好熟悉的感觉……叶子甜甜心道。 “我们?我们当然是梦境外的来客,本不存在于你记忆中的人。”晏明灼持着伞,目光沉寂地投向不远处。 那头,水梨胜我站在雨中,被浇得瑟瑟发抖,却又怒目圆睁。 “一开始,你并没有进入我的视线。” 沐浴在水梨胜我愤怒的眼神中,晏明灼继续说下去:“直到菊江小惠之死,警醒了我。” “幽灵们死后,尽管会遗忘令他们感到痛苦的死前记忆,但是,潜意识会改变他们的行为模式。” “菊江小惠被浅井丽子第一次杀死又复活后,曾经有过不愿靠近浅井丽子,甚至对其产生厌恶之情的想法。潜意识中产生的怨恨,令她在雨夜第一时间做出了倾向于对浅井丽子不利的选择。” “当然,潜意识施加的微妙影响,能够被改变,也会根据不同的性格,产生截然不同的后续反应,但无法被完全抹除。” “基于这点,尽管主观上我并不倾向受害者有罪论,但客观上,我必须思考一点——是什么理由,让水梨胜我成为了‘被初等部全体所讨厌的对象’?” “答案并不难提出,要论证它,我却花费了许多功夫。” “你早就在怀疑我……”水梨胜我低头喃喃,“难怪自从那场游戏结束以后,我开始觉得有东西在如影随形盯着我一举一动,让我陷入昏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他口中的陷入昏睡,便是出现在学园内。 从三十年前开始,原本只是偶发性的普通噩梦,到如今已经演变为沉浸式的现在进行时。他从一个看客变成了其中的参与者,混迹在一堆怨灵中,心惊胆战会不会被发现人类身份。 突然出现的陌生转校生,已经令水梨胜我嗅到了不受控制的气息,后来举办的寻找卧底游戏,愈发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 “你原本的计划,是打算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下去,要么磨到池叶诚灵魂力量耗尽,要么磨到你自己咽气,对吧?” 晏明灼说:“所以,你一直在费尽心思维持初等部与高等部的平衡。” “池叶诚的记忆,散落在旁处,只要你还是初等部的一员,躲在群体中安分守己,哪怕再不喜,他也不会破坏规矩对你出手。” “而高等部……毕竟你曾是他们的‘共犯’。没有人希望让池叶诚想起一切,才会在残肢贴上符篆。”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你的中途插手!”水梨胜我满脸讥诮,“力量带来的傲慢,让他们根本不屑于在意能随意摆弄的老鼠,可谁知道到头来,他们死后都被封印在了老鼠的梦境里!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令本就冲动的管沼恨不得冲上去砸得他头破血流。 “封印……?”晏明灼神色微动,“原来如此,在你看来,你是把这些怨魂封印在了虚幻的学园里。保持稳定,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状态,只要付出夜晚做梦的时间,就可以换得现实世界里白日的无风平静。” “但是,我布置的‘眼线’,却让你被迫滞留梦境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日子久了,你开始害怕自己无法再度苏醒。” “所以,才会有用高等部情报来向我投诚换取庇佑的试探……换取庇佑只是幌子,真实目的,是为了引起我对高等部的兴趣。能引发我和池叶诚之间的冲突,加剧池叶诚的消耗最好,次之,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最不济,还能试探我的底细。” “没错!只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池叶诚那样的硬骨头,竟然会选择向你妥协。“水梨胜我失神地盯着地面,“我更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掌控了如何玩弄记忆的邪术……把人当做提线木偶,操纵……多么可怕的能力!” “收收你那恶心的小心思吧!”这回就连管沼也听出了水梨胜我富含暗示的言外之意。 不等水梨胜我继续说话,他冲上去一拳痛快地砸在枯瘦脸上:“晏同学说得没错,水梨胜我,你的确曾经是个可怜虫,可这掩盖不了你也是个阴暗加害者的事实!” “我为自己曾经被你的经历打动而感到恶心,你这满口谎言利用他人同情心的狗-屎家伙!” “同情……哈哈哈哈哈……”水梨胜我毫不反抗——也许他已经精疲力竭到无力抵抗,神经萎靡不振太久,一朝遭受刺激,反而大笑着陷入物极必反后的短暂亢奋,“管沼,你这种只长肌肉不长年龄和脑子的白痴有什么资格谈同情?” “水梨胜我。”管沼用力揪住他,脑袋压低,逼近,怨鬼遭遇车祸后的可怕脸庞上,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上次你问我,如果当初被留下的最后一个人是我,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真正面临那一刻,我可能会做什么,也许我会害怕得不能动,也许我会想着去找更多人。”他揪住水梨胜我,把人狠狠掼在地上,“但是,我一定不会恩将仇报,自己吓得逃跑,却偏偏记得给来帮我们的人,故意锁上通往逃生的通道!” “做了这一切以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冒领属于英雄的桂冠,伪装成受害者的凄惨模样!” 水梨胜我的脸颊流下血液,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瞬间,他的脸,又恢复成原本柔弱少年的样貌,圆眸睁大,里面布满草食小动物般的惶恐。 “你知道,在这个社会上,弱者要怎样才能拼命生存下去的吗?” 待管沼一怔,定睛望去,仍是枯瘦中年的水梨胜我躺在地上,吃吃笑道,恍若梦呓:“像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 “资源是有限的,而且,有先后之分。” “为了不沦落到更悲惨的境地,就要不择手段,把更弱的人率先排挤出去。” “放眼望去,到哪都是人吃人的环境。就算学园废弃,到了社会里,成年人的世界,比起少年要更残酷,也更冰冷,没人会同情你,只有利益才能证明你的价值!” “为什么人天生分为三六九等……为什么人有强弱之分……为什么有人生来高高在上,而有人落入地狱挣扎不能……” “在那种情况下,我只是做出了,最利于我的选择……” 水梨胜我流下眼泪,混合着血液与雨水。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学园里能出件大事,如果身为四大家族之一的池叶家,他们唯一的继承人受了伤害,也许小笠原就会下台,而我们,就能摆脱永无休止的学园地狱……” 听着水梨胜我失常般的絮语,管沼心里比吃了一千只苍蝇还要恶心。 他想狠狠教训水梨胜我,叫他为曾经做下的错事而痛哭流涕,发自内心感到后悔,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陷入自成一套逻辑的封闭怪圈,稍加不慎,反而被他的逻辑套了进去。 “晏同学。”管沼说不过水梨胜我的诡辩,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晏明灼。 晏明灼摇摇头:“他的精神,已经完全被阉-割掉了。” 人的身体有强弱,人的天赋,亦有区别,但人的精神,却不局限于这些外在条件。 一个人格健全、心气坚韧、能够懂得爱自己与爱他人的人,哪怕他身体弱不禁风,天赋或许愚钝,但在精神上,他生命的广度与深度,要远胜过那些孱弱卑屈的灵魂。 人之痛苦,往往源于精神。 水梨胜我陷入的,是他给自己所制造的地狱。 听其言行,观其心志。 哪怕在三十年后的今日,他依旧停留在过往原地,不得快乐,不得解脱,一步也没能走出来。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晏明灼直视默不作声的雨宫诚之介。 “用封印作为借口,将他困在梦魇中,日日夜夜,不能忘记怨魂的哀鸣。” 头发花白的雨宫医生气质儒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用探究的目光凝望了晏明灼好一会,露出一个颇为欣赏的笑意。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处梦境?” 他言下之意,是默认了晏明灼的推测。尚且出于癫狂状态的水梨胜我跌坐在泥泞里,忽然收了哭声,不可置信地向这头望来。 一旁认真观看过场剧情的玩家们,也很好奇晏明灼的理由,纷纷扭头张望。 “成年体……是个提示。” 晏明灼顿了顿,无法直接告诉他们,他是从进入副本前神秘音的提示里汲取到的灵感。 “此次副本已做成年化处理,不含青少年要素”,是一个很突兀也没有必要的提示。 如果副本世界建立在某个本就存在的故事蓝本上,就像是夜之国副本源自于古老的不死领主传说,那么原汁原味,才符合神秘音通过任务引导他去探索背景故事的意图。 再加上,无论是神秘音给予的超自然物品,还是明显为难人的人设任务要求,明里暗里处处给他挖坑。就算是所谓沉浸式的回忆,也可能是在故意误导他,典型案例如水梨胜我遮遮掩掩的记忆碎片。 晏明灼不得不多想几分。 “之所以,大多数幽灵相貌与年纪不符,除了因为死去的时间不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这是一个成年人的梦境。” “学园里并不是所有座位都被填满,每个教室里的空位有多有少。” “这完全是因为。”在先前推论的基础上,为了转移视线,晏明灼再次语出惊人:“多年后,水梨胜我,或者说,背后诱导操纵着他的那个人,见过死去这些人的脸。” “犯下弑亲重罪,遗弃尸体,制作符篆,下药报复水梨胜我,将雨之国综合病院作为培育怨气的温床,只为唤回怨灵的复·仇·者,雨宫诚之介医生。” 晏明灼眯起眼,握紧了手中尖利的细长银剪:“你认为,这算是对曾经的漠不关心,所进行的赎罪吗?” “哈哈哈……这话难听到让我无法招架。”雨宫诚之介笑道,“不愧是能让那个孩子在多年后敞开心扉的人。” “我一直在注视着你们,但在诚他复活前,并不打算现身。没想到你居然能够察觉这个梦境的本质,而且,把我也给拖了进来。” 雨宫诚之介扫了眼叶子甜甜手中的老式照相机,看见女孩警惕地后退一步,他摇摇头:“果然,我老了……近期在雨之国出现的异客群体,是我所完全没想到,也无法预测的存在。” “等、等下!”水梨胜我不知从哪涌出一股力气,撞开同样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傻了的管沼,飞快冲到晏明灼和雨宫诚之介中间,左顾右盼,“什么意思!”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水梨胜我嘶吼着,选中目标想要伸手拉住晏明灼的衣领,奈何晏明灼远高于他,他只好改变主意试图去拽青年的手肘。 晏明灼后退半步,皱起眉躲过水梨胜我满是泥泞的脏手。 他刚举起剪子,对准水梨胜我,危险预警令他手臂倏然顿住。 啪嗒—— 利风闪现。 大半个手掌掉落在地,水梨胜我捂住手,痛得满地打滚哀嚎。 “别看其他人。”身后,有人悄无声息钻入伞下,侧身揽住晏明灼的腰,冰冷掌心轻轻贴住他睫羽微动的眼。 飞溅的血滴被风吹散,落在远处,连同断掌边缘流出的红色一起,汇做汩汩小溪。 宽大伞面低低垂下,遮去周围一切或激动或惊讶或窥伺的视线。 似乎,被当做安慰剂使用了…… ——好吧。 晏明灼抱住池叶诚的肩膀,拍着幽灵坚实的背,放空不思维去思考周围,而是专心沉浸在安抚身前人受刺激后愈发加剧的焦虑狂躁中。 能感受到的…… 只有唇瓣上狂乱压下的热息。 第112章 弱者的获胜法则1(修) 惨叫与雨声掩盖了细微声响。 片刻后,伞面抬起,晏明灼的神色一如既往平静。池叶诚在身后揽住他,脸埋在肩膀,像是一只黏人且占有欲过于强烈的大猫,完全不搭理外界,一心只想贴贴。 幽灵们:…… 玩家们:…… 叶子甜甜忍住按下快门的念头,脸颊发热:……哇哦。 她真的很遗憾主线副本未通关前不让拍照的系统设定。 “雨宫医生,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晏明灼握住银剪的手垂落,被池叶诚捏住,沿手背插入指缝。他只好顺势张开手,收回用以防身的武器。 银剪对灵魂锋利归锋利,和手术刀一样,吃了长度的亏,作为刺客武器偷袭有奇效,正面对敌却不够有力。 有池叶诚在,先前对雨宫诚之介的忌惮,可以消去大半。 事实也的确如此。 池叶诚现身以后,雨宫诚之介抽出了插在衣服口袋里的手,原本智珠在握般的神情出现波动。 “小诚,对当年的事,作为父亲,我很……” 话音未落,雨宫捂住咽喉,狼狈地站稳身体。刚刚那一下,要不是他躲得快,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要多出一个。 池叶诚有多么依赖被当做“安慰剂”的晏明灼,对雨宫诚之介的贸然套近乎就有多么冷漠。 “父亲?”幸子老师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晏明灼的时候,是在校门口。 不知怎地,她对晏明灼的转校生身份,与他是雨宫医生儿子的身份,深信不疑。 想起来了…… 曾经在调查雨宫医生的过往经历时,她利用教师权限,在尚未废弃的学园系统里见过雨宫诚之介的档案。 雨宫诚之介,发生惨案那年,他35岁,一直是单身状态。 据说,他是雨宫家族流落在雪之国的其中一枚旁支,大学以后,才花费巨额钱财,经由中央王城的传送门中转,来到本家所在的雨之国攻读心理学。之后,他进入私立仁之荆学园担任校医,直至学园废弃。 当时幸子就很好奇,雨宫家族怎么会有流落在遥远雪域的家族成员。毕竟,雪之国是妖精的国度。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档案里其中两栏吸引过去…… 【婚姻状态:未婚(单身)】 【生育状态:已育(一子)】 正因记忆中的隐约印象,幸子才在梦境的双重影响下,轻易接受了晏明灼的来历。 现在看来,她根本搞错了对象。 来不及追问晏明灼的来历,幸子忽然意识到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雨宫医生,是池叶同学的父亲?” “那当年,你为什么要成为隐瞒真相的帮凶?” 雨宫摇摇头,“最初我并不知道诚与我之间的关系,是后来……” “6月4日。”晏明灼说,“我在校医室的电脑里,用“雨宫诚”三个字打开了桌面锁定,随后登陆过你的账号。” “鬼校废弃前夕的6月4日,最后一个来拜访你的人,名字叫美和子,没有姓氏。” “这位美和子小姐所患的疾病是,严重的幻觉与谵妄,伴随对某些关键词而产生的强烈攻击倾向。” “多亏有你这次的诊疗记录,事后池叶美和子被逮捕时,才能判定为精神障碍。” “……你真的很聪明,晏明灼。”雨宫说,“就是在那一天,池叶美和子认出了我。” 雨宫诚之介与池叶美和子之间,起初只是一段艳遇。 在年轻而叛逆的少女改头换面、隐姓埋名逃到雾之国摆脱家族束缚的途中,她遇见了短暂停留雾之国的雨宫诚之介。 他们相遇在雾之国的一个酒吧。一夜风流。彼此沉迷过美好的肉-体一段时间。而后,相约作为陌生人,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再也不见。 直到池叶美和子离开后,雨宫诚之介也打算离开的前一天,他接到了一个来自诊所的电话。 电话里恭喜他,祝贺他的妻子“雨”小姐怀孕了,问什么时候再去复查。 “我对这个孩子一开始并不在意,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有没有平安降生。”雨宫望了眼沉默的池叶诚,“池叶美和子和我在一起,也许,一开始就是为了有个孩子,所以她独自做出了决定。” “但我还是来到了雨之国,借用雨宫诚之介这个身份,成为雨宫家族的一员……这是个很合适的藏身之所,干旱的地方,最令妖精们感到厌恶。” “你本来不是雨宫家族的人?”晏明灼问。 “不是。”雨宫一直捂着喉咙,声音嘶哑,“我是雪之国的祭司预备役,年少因好奇偷盗了秘药,才遭到追杀驱逐出境。” 秘药……想来就是能让人陷入催眠状态的“梦妖晶尘”。 从一开始,雨宫诚之介就利用这个手段混入了雨宫家族,难怪他能运用得如此熟练。 原来如此。一切都能串联起来了。 “就算来到雨之国这么多年,我也很不喜欢这个国家。对周围的一切,我都不在意,因为那是他们的事,与我这个外来者毫无关系。” “当时的小笠原让我帮个忙……看在他协助我伪造档案的份上,我答应帮他。却没想到,发生了让我最后悔的事情。” “美和子被逮捕的那一天,我被请去给她做精神鉴定。她为了报复我,告诉了我真相。” “被我亲手肢解处理的,不是旁人,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件事,是我一辈子的心结。”雨宫盯着缩在地上的水梨胜我,原本儒雅的假面被阴狠所取代:“我的确不是个好人,但也因此,那些还活着的人,我不能让他们死得那么痛快。” “所以,你就给我下药……”水梨胜我仰起脸,声音颤抖,“我做噩梦,都是因为你……” “不仅是你。”晏明灼说,“丹波茂茂也是吸入秘药后,接受催眠指令,主动跳下楼。” “小笠原的记忆里,有个细节。他曾经在医院十字楼顶的天台上,看见一张脸,飞速而过。” “那才是真正令他惊惧而死的心病。” “而这所学园里其他的幽灵……”晏明灼扫视了一圈因信息量过大而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的幽灵们。 他戒备地握紧伞柄,令屏障围住自己与池叶诚,一边继续道。 “二十年前,之所以是幽灵出现的高峰,因为雨宫诚之介利用医院便利,在设计杀死一个个曾经与学园相关的人!” “逆十字形状的十字楼,代表惩罚、罪恶、背叛、杀戮与黑暗。” “计算机房内的中央电脑,备份了校医室与雨之国综合病院相联通的线上档案查阅程序。” “出现在学园里的每一个幽灵,他们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有过在雨之国综合病院就诊的记录!” “就算改名换姓,容貌变化,只要资料能够与程序中的资料相印证,就能确认身份。” 搂着晏明灼的手臂在颤抖。 “那是……我编写的程序。”一直保持沉默低头拥抱着晏明灼的幽灵,忽然开口,“我从没想过,它会被用来制作死亡名单。” 环绕在令人安心的气息里,池叶诚似乎清醒不少。 见池叶诚有反应,雨宫笑了:“没关系,这些人,依赖着诚的死才逃离了学园。如今听到有机会让诚复活,也该很高兴地献身才是。” “闭嘴。” “制造梦境,困住怨灵。”他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雨宫诚之介:“复活……哈。” “你有什么资格,自说自话,代替我,决定我的事情?”池叶诚压抑着愤怒地喘息。 再一次,得到了真真切切的确认……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他费心费力苦苦维持的学园,只是一个坐落于人类梦境的祭坛,收集怨气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复活他! 这一刻,池叶诚内心的混乱程度,比身边骤起的飓风还要狂乱剧烈。 一切都是虚假,一切都不可靠。 他所推行的信念,原来是那样一种建立在镜花水月之上的泡影……他是致使幽灵们意外横死的罪魁祸首本身,他是…… 强烈的动摇,几乎吞噬了他的内心。 “我……”池叶诚深深埋下头,苦苦压抑的暴-乱情绪,近乎要冲出身体,毁灭一切。 “我知道。”晏明灼没有回头,却攥住了他的手,反手十指相扣。 力度温柔,却又不容逃离,不容置否。 “我在你的身边。” 远处,雨宫诚之介与水梨胜我在互相指责对方。 一个吼叫说,他那么信任雨宫诚之介,扶持他上位把持综合病院二十余年,还让他当了水梨家的首席家庭医生,为其进行心理治疗。 一个却冷哼—— “功成名就以后,再狠狠摔下来,在梦魇中越陷越深的感觉,好受么?” 对水梨胜我的控诉,雨宫诚之介没有丝毫愧疚:“原本打算选在今年诚的忌日那天,彻底揭开这个秘密。” “现在提前几天,倒也不算误了时间。” “我不会让你如愿所偿……老东西。”断了半个手掌的水梨胜我,张开嘴,开始吸收飘荡在空气中的怨气。 尽管受了雨宫诚之介的哄骗,他好歹对梦境保留过些许掌控权。 “我要杀了你!”水梨胜我尖叫,“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两个人类的灵魂,扭打在一起,在雨水与泥泞的交错间,竟涌出比怨灵们还要浓厚的负面情绪! 雨宫诚之介的手臂开始融化,边缘如同虫子被碾死后留下的粘稠汁液。融化的手臂,与水梨胜我同样滴滴答答融化的肩膀粘合在一起,被吸进枯瘦的体内。 他们的形容在变化,不成人形! 他们的身躯在如气球般膨胀,飞舞! 他们,在互相吞噬,变成了一座两张脸的怪物! 泥沼般的怪物脸上,雨宫诚之介与水梨胜我还在一左一右互相谩骂。 怪物的胸腔里,却发出沉闷的嗡鸣。 “杀……了……你……们……” 池叶诚贴着晏明灼,听见动静,面无表情地抬眸。眼前,天空炸响惊雷,飓风逐渐成形。 “等等!”忽然有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叶子甜甜与管沼迷茫地对视一眼,赶紧转向池叶诚,先说正事:“池叶同学,这个怪物能不能交给我们?” “你们?”池叶诚揽住晏明灼,随时随地打算避开怪物的攻击。 紧急时刻,他没心思和这些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古怪异客们开玩笑。 ——但叶子甜甜可不是开玩笑。 察觉不妙的第一时间,她已经在【附近】频道发了坐标,向副本内全体玩家发出Boss出现的红色提醒。 要知道他们进副本可是来升级打怪玩游戏的,大Boss打不过就算了,要是再让大Boss暴走发狂砍死另一个怪物Boss,玩家的游戏参与度简直差评好嘛! “兄弟姐妹们,来活了!” “校门口,坐标xx,xx,xx,有没有奶,拉个队拉个队,急求打本!”(【消音】) “注意走位我靠,注意左边脸会吐口水,右边断掌甩出的血液有腐蚀效果——两个阴险的老逼登,阿打~看我大招!” 其他偷渡玩家也在紧急呼朋唤友,信号弹、哨子、风铃……通讯道具齐上阵各显神通! 如果能从上空俯瞰整座偌大的私立仁之荆学园,会惊奇发现,无数看似平常的角落里忽然钻出如蚂蚁般的玩家身影。 在这场与幽灵们斗智斗勇的追逐战里,常驻副本的打本玩家们别的没学会,已然练就一身苟命好本事和逃命飞毛腿。 至于幽灵们…… 幽灵们一个也没有动弹,他们似乎私下窃窃有过交流,并达成了共识。此刻,他们同时把目光投向代为发声的管沼。 “池叶同学。”管沼抛下手中的伞,他身后的幽灵们也照模学样。 暴雨浇在他们头上,脖颈里……校服贴合在飘荡的身体。 “这一次,请交给我们。” 菊江小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雨水如同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杀害我们的人,是雨宫诚之介,和池叶同学没有关系。” 幸子牵住了管沼,管沼牵住了菊江小惠的手,菊江小惠的另一只手,又被一个跨步上前的陌生女孩牵住。 就这样一个一个的…… 幽灵们一拥而上,人数越来越多。 如果说水梨胜我和雨宫诚之介在梦境外,他们无能为力,那么到了梦境里,论灵魂,论数量,他们也可以互相吞噬,吸收怨气! 就算他们弱小…… 可他们融合在一起,也能变成可怕的怪物! 他们也是怨灵!他们,是在这座学园中生活了数十年的主人! “我们不会输给外来者。”幽灵们形成的漂浮怪物,张开无数只眼睛,口吐人言,“我们,也不会再输给仇人。” “这一次,我们要为自己而战。” “不再退缩,不再逃避,互帮互助,友爱团结。” 团结起来战胜强者,而不是内卷抽刀砍向更弱者。 这才是……初等部真正的理念传承! 第113章 弱者的获胜法则2 痛苦给予了怨灵们力量,也束缚了他们自己。 痛苦并非教会成长的必经之路,但学会如何面对痛苦,会让弱小者坚强,平凡者伟大。 空气中大量的怨气被怪物们融合进体内,原本自高等部蔓延过来的黑雾,出现消退趋势。 池叶诚怔怔地立在原地,冷峻的面庞上,多出几分不知所措。 晏明灼收回伞。 他们并肩站在雨中,手背贴着手背,胳膊挨着胳膊,银发与黑发飞扬交错,亲密无间而又过于和谐。 飓风的力量,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包围圈,将他们隔离在纷争与吵闹以外。 “我以为……”池叶诚凝望着远处漂浮怪物与双脸怪物相争,异客们上蹿下跳的热闹场面。 他倏然承认,多出几分释然:“是我太傲慢了。” “你拥有傲慢的资格。”晏明灼却侧眸反驳。 作为记录者,在扮演角色体验人生的取材过程中,晏明灼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奢靡生活的贵族,混乱街区的罪犯,醉生梦死的赌徒,青春洋溢的学生…… 一个人的人生与另一个人的人生擦肩而过,各自有各自的烦恼,处境大不相同,走向属于自己的道路。 “人生而不同。”晏明灼不自觉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我之所以喜欢人类,就是因为他们拥有那么多斑斓绚烂的情感,注视着他们,就好像我也能够融入其中。” “无论正面的、负面的,纯粹而热烈的情感,总是那么诱人。” “这是……你想要收藏灵魂的真正理由?”池叶诚问。 他还没忘“人偶师”最初的解释,来到雨之国的原因,是为了寻觅宝物。 能够吸引住人偶师的宝物,是器物中光辉夺目的灿烂灵魂。 池叶诚去看晏明灼,却注意到青年忽然困惑的脸。 “负面……”色泽浅淡的唇中,吐出喃喃话语。 “其实,我和雨宫或许没有什么两样。”晏明灼垂眸。 他知道这话不该说,冲动却蔓延开来,唇舌不受控制:“如果抛却那些道德的、冠冕堂皇的、本该如此的部分,我也不过是个袖手旁观的中立者。我倾听,看见,触碰,却无法切身感受与参与。” “阴暗的情感对我而言,和积极的情感一样吸引人。我只是更会克制……保守着身为人类应当具有的底线……” “我应该为他人的不幸感到哀伤,我应该对卑劣的事物发表谴责,但其实……我不明白那是否出自我的本心。” 晏明灼抬起手,缓缓摩挲着衣服内的吊坠。 “噗嗤。” 他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清晰地轻笑:“原来会钻牛角尖的人不只我一个。” 晏明灼去看池叶诚。 池叶诚第一次露出那么轻松的笑,他的语气甚至带着调侃:“现在我确信无疑,你告诉我的理由的确是真的。” “因为你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要迟钝得多的家伙。” “不……简直是个笨蛋!” 忽然被骂的晏明灼:? 他眨了眨眼,反唇相讥:“你也很不聪明。” 本来就是。他有说错话吗? 哪有人被骂了还在闷笑,歪倒在他肩头,眉眼一扫过往阴霾。 晏明灼试图分析池叶诚的肢体语言,却难以用逻辑理解他此刻的心理活动。 他心想他应该皱眉表达疑惑,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慢慢扬起,感染了池叶诚眉宇的轻快。 真实。 什么才叫真实呢? 原本万事皆休的无力虚幻感,渐渐从池叶诚的心头淡去。 此刻身旁传来的体温,先前温柔而又有力的安抚话语,十指交握的纠缠体验,费尽心思找回的记忆碎片。 晏明灼的愤怒,困惑,依恋,悲伤……都融化在他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里。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但池叶诚能够感受到那股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微妙情绪…… 透过现象,去触及本质, 愈是把情绪波动压在心底,内化消耗,愈是能在遇见同类时,敏锐地觉察到相同的气息。 他是幽灵中的无冕之王。 虚假的、浮夸的表演,怎么可能叩响他的心门? “你和雨宫诚之介,没有半点相似。”池叶诚凑近晏明灼,认认真真道,“晏明灼,你是我的恋人,我不允许你和脏东西比较,妄自菲薄。” ……恋人? 晏明灼稳定的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我们可以是恋人?”他问。 “我决定现在追求你。”池叶诚说,“从这一秒开始,剥夺否决的权利。” “……诚。”晏明灼声音轻柔,“你不认为,先应该询问一下我的想法么?” “唔。”池叶诚思索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不应该犯一个人决定的老毛病。” 从前他是集体中的异类,也习惯了把自己当做孤身一人的异类。 他不承认自己感到寂寞,于是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并非他无法融入这个世界,而是外界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的心绪。 不是集体抛弃他,是没有人拥有那样的信念与能力,能跟上他的脚步,进入他的世界,成为与他并肩同道的伙伴。 所以,死后,池叶诚决定按照他的想法,来改变这个他所为之愤怒的世界! 这是个傲慢至极的想法……当初浅井丽子死前的蛊惑,也算一针见血点中关键。 他的确在用强权,来统治着学园,变成他所期待的样子。不加商量,不经交流,封闭内心的想法,以力量一意孤行实施来自幽灵之王的禁令! 然而……如今情形有了变化。 有人固执地闯进了关押黑暗与绝望的囚笼,将胆小鬼硬生生从虚无中拖了出来。 他不能输给那些鼓起勇气的幽灵们,至少,他也应该要勇敢一点,能够勇于接纳值得的人,也能够坦诚面对被拒绝而产生的挫败。 池叶诚迟疑良久,还是改口接上:“那我,愿意先和你沟通一下。” “请问晏明灼,晏先生,你愿意成为我的恋人吗?” 晏明灼定定地凝视着池叶诚,把幽灵都瞧得心中泛起嘀咕,不自在地偏过脸,露出泛着红晕的耳垂。 还好此刻,与幽灵本体相连的黑发人偶并不在身边。 否则,指不定要揭穿池叶诚看似镇定的面容下,究竟隐藏了多么惊心动魄的波澜起伏。 “我不知道……” 开头的四个字,令池叶诚心中一紧。分明幽灵的心跳不会变化,他却有了心脏骤停般的错觉。 随后,他柔软泛红的耳垂,被微凉细长的手指捏住。 细密的吻,攀援而上,从优越的下颌线一路蔓延至唇角,像是清凉的溪水,又仿佛温柔的月纱。 “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拒绝……” 霎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条分析原因。最终千头万绪,汇做一条最根本的主线。 晏明灼含糊着,低声说道:“我想陪着你……和你待在一起……” 够了。 池叶诚回应着晏明灼的亲近,他心中轻飘飘的,却并非空洞,溢满了更加蓬勃明亮的、向上的东西。 那些甜美的东西,引着心尖爬过蚂蚁般的瘙痒,又化作藤蔓,绞得心脏酸软泥泞。 ……够了。 池叶诚,终于想起他最后的秘密。 * “这里,是阵眼。” 紫荆花树林深处,晏明灼静静听着池叶诚的话。 他牵着幽灵的手,跟随着步伐,在某个看似寻常地方单膝蹲下,观察着地上草丛缝隙构成的纹路。 除去草色格外青翠外,看不出什么异常, 如果不是池叶诚亲自带他来到这,或许要挖地三尺,才可能觅得一丝踪迹。 “这座花林中的迷阵,不知何者所设。”池叶诚道,“或许,一开始就是为了掩盖传送门的存在,才有了这座年代久远的学园。” 曾经的私立仁之荆学园,被称之为“绿之明珠”。 绿洲能够存在的秘密,在于一扇通往“星之国”的传送门。 绿之明珠,正建立在这扇传送门上! 通往星之国的传送门之所以危险,是因为星之国是一个个漂流在时空缝隙中的“异度空间”集合体的代名词。 谁也不知道传送门后通往何处,又会带来什么。未知中蕴含着危险的魅力。 “当年,雨宫诚之介将我剩下的部分,缝补起来,浇筑石膏,做成人偶,埋进了学园地下。” “那时的紫荆花林,一树如瀑,又宛如迷宫,或许在他看来是个很合适的藏身之地。” “紫荆花树的排列分布,的确很有韵律感。”晏明灼起身说。 在舞蹈室,远眺窗外时,他已经居高临下记下了每一个点的方位。 他示意池叶诚继续说。 “传送门的力量,影响了深埋地下的我……忘了是哪一天,忽然地,我有了意识。”池叶诚顿了顿。 “我的灵魂脱离了石膏制成的人偶……不,那已经不是石膏,而是某种很奇特的材质。我的灵魂附身在上面,潜意识告诉我,那是我的核心。” “核心……?”晏明灼讶然。 “起初是这样,后来随着我能够虚化,穿过了传送门,在时空缝隙中感悟了风的力量,人偶就变得没那么重要。” 池叶诚微微一笑:“所以,我才会利用它作为接近你的手段。” 自从表白以后,他的态度变得格外坦诚,再也没有了原先的逃避。 原本的焦躁不安,也尽数化为平和。 因为最重要的,已经在他身侧。 “我们倒是不谋而合。”晏明灼玩弄着池叶诚系在手腕上的银色绸带,微长发尾垂在左肩。 发丝看起来很柔顺。手指插进去,如同掬一抹银月,散落指间。 池叶诚低头,抬起左腕,右手解开手腕上的绸带。 他绕到晏明灼身侧,顺遂心意地拢住发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声音喑哑:“我给你系上,好不好?” 池叶诚迅速学会了沟通前先用反问句。他笃定,晏明灼会答应。 在无伤大雅的小细节上,晏明灼总是纵容着他的得寸进尺。 那些偏激的、阴暗的心思,就这样无声消弭在包容一切的月光中。 “好。”晏明灼果然点点头。 他握住池叶诚伸到颊侧的手腕,啄吻一下弯曲时突出的腕骨,随即从口袋里取出另外一条一模一样的绸带:“用这条。” 池叶诚接过绸带,细细地捋平整,如手指在发丝中穿梭那般轻柔。 他把没说完的话,继续接了下去:“那时的我,拥有了难以想象的力量。” “然而愤怒与仇恨,充塞了我的头脑。” “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要想改变沉船腐朽的桥梁,迫使它掉头转向,非得翻天覆地,彻彻底底改头换面不可。” 真正和谐的社会,应当是弱者也能安心生活在其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独特价值的社会。 只要“水”作为资源,还把持在世家手中一天,养蛊彼此厮杀的局面,只会愈演愈烈。 “我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让荒漠中,不再缺水。这话太过高尚——其实事前我没想那么多。” 池叶诚系了个漂亮的结,随即松开手,退后一步。 他说:“我是为了报复,才想要毁掉一切。” 细长手指绕了绕发尾。 手臂垂落,晏明灼愉快地贴近池叶诚,转身抱住窄腰,鼻尖对着鼻尖,将人抵在身后树干。 “嗯,然后呢?” 晏明灼浑不在意的表现,令池叶诚在讲述时也很平静。 就算暴露糟糕的心思,也不会落得异样的目光,遭到区别对待。 原本沉重而晦暗的,压在心里的东西,被移开,打开天窗,射进光芒,一股脑朝外面倾泻出来。 充满愤怒的他,指使着难以想象的飓风,在雨之国的天上硬生生撕开一条时空缝隙。 洪水倾泻而下。 无处不在的愤怒之雨,便是池叶诚不得安宁的怨魂化身。 他也因此受到惩罚,忘却前尘,只能藏匿于人类梦境。 第114章 弱者的获胜法则3 高等部。 【隐形药水】效果消失。 一道深衣蒙面的瘦长身影蓦然出现在顶层。 他的id名叫“铁钩”,是无心工作室D组成员。 铁钩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敲了敲风纪委员室的门。 “进来。”门里传出河口一郎的声音。听起来,他并不意外铁钩会选择前来。 “按照约定,我来拿回属于我的道具。”进门以后,铁钩拧下挂在领口的心形纽扣,抛给河口一郎,“你不会想要违背契约卷轴吧?” 被设定了关键词保密,经过游戏系统认证的【契约卷轴】,相当于修仙文里的天道誓言。要不是被阴了,铁钩万万不会受迫于这人的威胁。 “你真要解除契约?”河口一郎也摘下染血校服上的心形胸针,同时抛给铁钩,“连等副本结束也等不及?”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坑我!”铁钩警惕地拿手掌包起胸针,塞进口袋。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念头不通达。本来该是获得身份“河口一郎”潜伏在高中部的他大显身手,现在不但变成泡影,还要被千蛛那记仇的女人穿小鞋。 “呵呵。”男声满是嘲讽地笑了笑,很干脆地取出道具卷轴,一把撕碎。 铁钩离开后。 “你会后悔的,铁钩。”河口一郎抬起手,指尖挑起边缘,从脸上撕下一层皮。 边缘不规则的皮面下,露出属于演讲幽灵的脸。 但他的手还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去撕第二层。 薄如蝉翼的【人皮假面】下,赫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他才是,那个最初隐藏在初等部内,潜伏最深的卧底…… 后来者千蛛自以为隐蔽的一举一动,其实尽在他的眼底。 他耐心地潜伏着,直到迎来合适的良机。 这一次,他也藏进了风纪委员室的柜子夹缝中,等待着慌不择路的猎物闯进。 绝不重蹈覆辙…… 和上次一样,一朝麻痹大意,马失前蹄。 耐心…… 等了不知有多久,终于,门被猛地推开! 因吸入过多怨气,而近乎凝结成实质的丹波茂茂摇摇晃晃走进来,他眼中闪着兴奋而残忍的光。 “河口一郎,你这只惹人厌烦的苍蝇……留了挑衅的话,又躲起来。”丹波茂茂操起拳头,砸向室内原本精美的家具,“滚出来!” 他骂骂咧咧地踹倒茶几,踢飞地毯,如同发怒的公牛,在颇为宽敞的风纪委员室内走来走去。 这些天被池叶诚碾压的不甘,每每要吞噬其他幽灵就被躲在暗地里的河口一郎放冷箭打断的憋屈,尽数化作怒火,倾泻在房间里。 丹波茂茂深吸一口气。不断涌入的怨气,给了他力量膨胀的虚幻迷醉感。 如果他能暂时躲起来,一直积攒力量下去,说不定能成长到将池叶诚打得满地找牙的地步。 到那时,他想怎么统治学园,就怎么统治。 就在他沉入令人激动的幻想中时,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丹……波……茂茂……” 长了无数只眼睛的漂浮怪物,出现在门口。从怪物的一侧,冒出属于管沼的一只眼睛,四分之一的脑袋。 “千佳子表姐……”四分之一个脑袋呜呜地流下眼泪,眼球疯狂地转动,布满狰狞血丝。 与眼球对上眼的丹波茂茂转过身,惊骇地倒退两步,踩在一地玻璃碎片里。 碎片刺穿了幽灵的脚掌,伤口流出粘稠的黑血。 “什么鬼东西!”他完全没有认出来这四分之一个脑袋的主人,曾经是受他无数次欺负的懦弱少年,也对漂浮怪物所呼喊的“千佳子”毫无反应。 尽管名为千佳子的少女,因他而含恨终身。就算消失,也不得安宁。 “杀了你……杀了你!!” 管沼的脑袋缩回了怪物中,再度化为漂浮身躯的一部分。 怪物的眼睛倏然一齐怒目圆睁,呼喊着:“杀了丹波茂茂!” “杀了我们的仇敌!” 怪物“们”猛地扑向丹波茂茂,势要践行他们的决心! * 同样是高等部。 叶子甜甜与果味七、快乐刀男两人汇合。 “战斗结束了?”果味七问。 “三下五除二,搞定。”叶子甜甜抱着老式照相机,眼镜滑落到接近鼻翼,随着她耸肩的举动微抖,“你是没见到那个壮观场景,人山人海,我都挤不进包围圈里去。” “严重怀疑不少玩家没死在双脸怪Boss的践踏攻击下,反倒死在自己人的乱飞攻击里。” “怎么会……哦,也对,这次开团开得太突然,不像上次好歹有独眼在指挥。”快乐刀男皱了皱眉,咕哝道,“有时候,确实要个强有力的指挥官。” “独眼那嘴贱的家伙就算了吧!” 果味七挥挥手,还在为先前扣好感度的事情郁闷不已。她沉痛反省:“叶子,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背后说人坏话,学人嘴贱了。” “你刚刚说独眼……”叶子甜甜抽了抽唇角。 “独眼不算人。”果味七对上个副本的遭遇始终耿耿于怀,“他是贱人!” “……” 快乐刀男呆呆被果味七瞪了一眼,立刻跟上猛点头,以示吹捧:“大姐头说得呱呱对!” “……” 面对两个活宝队友,叶子甜甜再度抽了抽嘴角。 “之前商定兵分两路,我去找晏明灼,你们去跟踪高等部的那三个小Boss。”她转移话题。 叶子甜甜:“结果如何?” 她问起这件事,刚才还在插诨打科的两人立刻表情变得严肃。 “很怪。”快乐刀男说。 “不是一般地怪。”果味七补充强调。 黑雾中,叶子甜甜眼皮跳动,本来不算大的胆子开始瑟瑟发抖:“够了啊,你俩别吊我胃口。” “小Boss升级了?忽然爆种了?变成更恐怖的怪物了?”她一顿瞎猜。 果味七神色凝重地摇摇头。 与快乐刀男对视一眼,她说:“有人捷足先登,清和源野二与川上美雪,死了。” 死了。 哦,死了而已嘛。 叶子甜甜失望地松懈脊背:“我还以为有个大料。怪物死了有什么稀奇。” “不仅是死了。”快乐刀男的脸上,也失去笑容,变得沉郁起来。 显然先前的记忆,对他造成了不轻的精神冲击。 “是那种彻彻底底地、无法复活地死。”快乐刀男,“难以想象,我认为那不是玩家能造成的攻击。” “难不成,大Boss的精神状态危险到了那种地步?” “可是听叶子姐描述,又不太像池叶诚的作风……那么残忍……纯粹的折磨……” “你们究竟看见了什么?”叶子甜甜倒吸一口冷气。 “肉块……血……” “还在蠕动的一地血腥……” 果味七看着叶子甜甜,问她:“你见过肉沫吗?就是家常菜青豆炒肉时要备的那种肉沫。” “细细的、碎碎的。” “清和源野二的脑袋,与川上美雪的脑袋,就摆在肉沫菜上。” “怨气,阻拦了我们靠近的脚步。” “他们没有真正的死,却无论如何不能再活……” * 风纪委员室里,传来钝刀磨肉的声音。 擦擦擦—— 擦擦。 “管沼他们真是善良的好人啊。”解除【隐形药水】效果,从柜子夹缝中钻出来的男人对地上一滩烂肉慢慢说。 “他们那么生气,与你有血海深仇,竟然只是揍了你一顿,没真正下杀手。” “说是要让大家来审判,做出最终的决定……就算变得强了,也仍然是弱者的作风。” “遵规守矩,合乎道德,无用的心软。” “背负了那么多条人命,却能逃脱,丹波茂茂,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烂肉发出咕噜咕噜的呻-吟。他听得见,感受得到,却不能出声回答。因为他的嘴巴不再是嘴巴,舌头也不再是舌头。 一堆沫子。肉色的碎末。 “哦……或许你是在生气。”男人手起刀落,自言自语,“我那么卑鄙,竟然在你最虚弱的时候,背后偷袭。” “你也认同,我的耐心渐长,时机选择十分巧妙,是不是?” “不回答,就当你默认了。” 擦擦擦—— 擦擦。 如同废墟的房间里,伪装成“河口一郎”的男人如同鬼祟,面无表情,却一下比一下狠厉。 “痛苦吧,仇恨吧……” “你的负面情绪,都将化为养料……” …… 在风纪委员室中。 姗姗来迟的叶子甜甜三人,见到了一座新的“塔”。 寒意渗入她们的骨子里。 “阿湫!” 果味七揉了揉鼻尖,莫名打了个喷嚏。 第115章 暴雨终歇(修) 雨还在下,乌压黑云却在消散。天空变得明朗,一如洗净的明镜。 在那以后又过了好几日。 被强制拉入学园的雨宫诚之介、水梨胜我的灵魂消失了,也许是回到了他们原本的身体,也许是在幽灵们与异客联起手来的狂轰滥炸下彻底消散。 总之,梦境已经无法再困住想起一切的幽灵们。 陆陆续续地,有幽灵来敲晏明灼寝室的门,向他们表达感谢,以及作为告别。 “其实我还挺想作为‘管沼’留在人间。”管沼屈起手指,搔了搔下巴,“但是,如果要留下来,只能留在梦境里的学园。” 双脸怪物之死,让他们知晓了与梦境相关联的更多事情。 “一成不变的景象,看得太久,太无聊了。” 管沼放下手,忽然笑了:“所以,大家都觉得,就这样离开也不错。” “希望下辈子,我能变成一个上进的好学生。” “再见啦,池叶同学,晏同学。很高兴能与你们同行过一程。” 坚持站在门口不进来的管沼道完别,离开了。 门被风吹动,咔哒一声关上。 桌前,晏明灼回过身,放下手中的人偶,以及修复工具,抬手想揉会儿因长时间高度专注而酸痛的后颈。 他的手才抬起,风已经拂过,带着微凉的温度,熨帖地代替晏明灼的手指,按压着他的肩颈。 “休息会吧。” 无形的风,化作实体。 系着银色绸带的手腕搭在晏明灼的肩头,一只形容精巧可爱的小狐狸陶偶挂在绸带上,将原本素净的绸带衬托得宛如手环。 这是手工课上,晏明灼用陶泥随手捏的小玩意儿。过了段时日才烧制完成。 尽管萌态可掬的陶偶,看起来和习惯冷面的池叶诚风格并不搭调,晏明灼却时常会瞥见幽灵摩挲着陶偶,动作温柔而小心。 “好。”晏明灼转了个方向。 他勾了勾垂落的小狐狸,随即身体前倾,靠在池叶诚的腰侧,呼吸透过衣服扑在敏-感的腰际,惹来幽灵隐忍的闷哼。 身体接触好像成了自然而然的每日步骤,距离随着心的靠拢,变得越来越微妙。一个简简单单的举动,就能轻易拉扯起情-欲的涟漪。 这些天,他们终于同床共枕,耳鬓厮磨,锁骨落下吻痕,却不曾逾越一步底线。 “我不想给你留下糟糕的阴影。”池叶诚对本体的尊容耿耿于怀。哪怕他能捏出一个完美的新壳子,也总会在意经历过破碎不堪的的自己。 脱离人设时,晏明灼本就情-欲淡薄,对上眼前的灵魂才多出几分摇曳的动容。 那天晚上,他依偎在池叶诚的肩头,呆怔地想了许久。 隔天白日,同样一夜未眠的池叶诚见晏明灼看过来,望着他,认认真真说:“我会让你得到安宁。” 于是,第二次的人偶修复工程,开始了。 最后缺少的拼图,已经从成年后的水梨胜我手中获得。晏明灼将从各处藏匿之地寻回的残余尸骨,遵照池叶诚的意愿,一块埋在了紫荆花树林的阵眼处。 剩下的,便是附着在人偶之上的灵魂了。 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般匆忙,晏明灼用了十二分的耐心,精雕细琢着人偶的肢体。 光是各个部件的图纸,他就用羽毛笔画了厚厚一叠。 而对照成形的阴影画注入胶体材料,雕刻成形,更是一笔不能出错,出错便要重新开始。 修复的要义,不在于完美,而在于复原。 比起创造,要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将细微之处注入笔端落下的每一划,这对修复人偶的匠人体力、脑力、精力、手力等等无疑是一个更加巨大的考验。 就算是晏明灼,也难以保持先前用护士人偶练手时的轻松恣意。 好在,晏明灼虽然是个赶鸭子上架的新手人偶师,却并非一般匠人。 过目不忘的能力,极稳的肌肉掌控力,赋予了他掷地有声的底气。 到了今日,肢体关节等一干零件已然准备完毕,只差最后的粘合工程。 就在粘合材料的选用上,晏明灼有些犯难。 他想要的材料,是能够达成“天衣无缝”程度的材质,玻璃瓶中的白色胶体好用是好用,但是,还差了什么东西。 问题是,究竟差了什么,晏明灼无法明确指出来。他只是觉得,不对,用于修复附着灵魂的人偶,材料没有那么简单。 在他纠结对比时,管沼来了又去。 晏明灼带着倦意地环住为他放松肩颈的池叶诚,脑中仍在思索粘合材料要如何选择才合适。 手指从肩头流连到锁骨,池叶诚忽然低声说:“明灼,离开这里以后,你会去哪?” 关于去向的话题,此前谁也没提,但他们心知肚明,迟早有一日要面对。 “雾之国。”晏明灼毫不犹豫回答,“我要回家乡一趟。” “雾之国……”池叶诚咀嚼着这三个字,“我知道了。” 晏明灼没问池叶诚知道了什么,池叶诚也没往下解释。 过了会,池叶诚问:“你之前对我说的话,还作数么?” 晏明灼:“什么话?” 池叶诚:“如果当我决定放弃信念之时……” “作数。”晏明灼,“你的灵魂依旧美丽。” 池叶诚嗤嗤笑了:“我也不知道这份信念,算不算还在继续坚持。不过,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坦然地俯身,手掌滑落,撑在椅背,去亲吻晏明灼:“别忘了带走人偶。” 请别忘了……带走我的灵魂。 他们静静地靠在一起,亲吻着彼此,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停止了流淌。 …… 校园中原本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的纯音乐,被某种奇异的异国小调所取代。 柔丽婉转的女声,变成了清冷低澈的男音。 那是名为“安魂曲”的特殊旋律。 在第一次失败的人偶修复过程中,晏明灼曾轻声哼唱,用来安抚精神躁动不安的幽灵。 术士的典籍中,记载了“安魂曲”的颂词。 “人生在世,去若朝露……” “魂归来兮,哀我何悲……” “魂归来,魂归来。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人生在世,离去时却如早晨的露水般转瞬易逝。 魂魄啊,愿你归来吧,四季交替,春天降临,太阳多么辉煌灿烂,朗照大地…… * 晏明灼再次睁开眼时,是被一声巨响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此刻正趴在某间布满灰尘蛛网的破败教室里。 窗外阳光灿烂。 教室前后两个门,却涌进一堆穿着制服,举起武器,如临大敌的黑衣警卫。如同黑云,遮掩住了晴好的光线。 “放下武器,立刻离开!” “未经允许,外人不可进入此地。” “放下武器,立即离开!” …… 大喇叭被踢进教室,坚守岗位地大声呼喊着劝降的话语,活像是把晏明灼当做恐-怖分子对待。 晏明灼怔忪片刻,下意识往熟悉的地方看去,低头瞄见漆黑长伞果然靠在桌旁,就在他最趁手的位置。 靠窗的座位…… 初等部,3年A班。 此刻,肢体俱全身着校服的黑发人偶还坐在两张桌子的分界线上,一如往常。 银色绸带系在人偶的手腕,小狐狸陶偶坐在他的肩头。 晏明灼身旁的座位,却空空荡荡。 平地一阵风,忽然从打开的窗户涌进,带着泥土与阳光混合的气息,缱绻拂过他的脸颊,如同落下一个吻。 晏明灼抬起手,张开手指,无措地去捕捉无形的风,气流却从指缝间溜走。 “未经允许,外人不可进入此地。” “放下武器,立即离开!” 到了门口,原本柔若春风的气流变得猛烈,两侧窗户摇动,吹得一众装备齐全、负重敦实的警卫连连痛呼、人仰器翻! 随后,飓风直直往天空而去,填补了天际中,肉眼不可见的时空缝隙。 能够修复人偶破碎躯体的,绝非寻常材料。 灌注情感与祝福的力量,才能勾连起隐藏在人偶体内那份归属于人类的“灵”。 幽灵的怨气没有消散,但人类的部分,却留在了人偶的身体里。 摊开五指缓缓收拢,晏明灼用臂弯托起名为“小诚”的人偶,握住伞柄,站起身体,闲庭散步般越过无力阻挡的警卫,往外走去。 云朵消散,细雨停止。 明媚的阳光,普照在阴暗荒校里每一处土地。 想来,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第116章 恋爱对象 【紧急通知!】 【紧急通知!】 【30级主线奇遇副本:弱者的获胜法则已成功通关!】 【叮!全服通告首杀通关者:晏明灼、独眼、无我之心-千蛛、叶子甜甜、果味七、快乐刀男】 【恭喜以一己之力干掉三个精英Boss的“爷就是神·独眼”!】 【恭喜最终击杀变异Boss的“无我之心-千蛛”!】 【恭喜成功协助晏明灼窥破梦境真相的“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小队!】 【你们是荣耀!】 【40级内测新版本‘雾之国’即将上线,除去已上线的‘转职’、‘身份’、‘帮派’、‘附魔’功能,还将解锁‘自制道具’、‘时装’、‘阵营’等新功能测试板块】 【届时,还将举办首次国度大型互动活动——‘假面庆典’!】 【请诸位玩家敬请期待!】 【提醒!新版本上线前,暂时无法登录游戏。】 【倒计时一分钟】 【59、58……】 系统紧急倒计时犹在耳畔,全服都陷入一片哗然! “独眼?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死贱人独眼?演的吧!” “艹,这前缀太特么欠揍……也太特么拉风!” “千蛛……就是那个从二级封印石里开出一块【结社令牌】,第一次成立一级结社【无我之心】的排行榜后起之秀?” “原来首杀通关的达成条件,可以有多种!学到了学到了!” “大型活动?官方终于开始搞事了?!” 吵吵闹闹的惊呼声中,有玩家不等倒计时结束,迫不及待下线开论坛。 一时间,玩家论坛的新帖如雨后春笋。 短短的系统全服通报,留给了他们太多的热烈讨论空间。 * 三十年间绵延不曾停歇的雨,一朝停歇的消息,伴随着鬼校失踪案的告破,迅速风传过雨之国的大街小巷。 这起骇人听闻的陈年命案,甚至惊动了中央王城的执政官。就连已经成为吉祥物的花架子王室也在接受《王城日报》采访时,表达了强烈谴责与愤慨。 这直接导致雨之国现任首相支持率一路下跌,被迫因此谢罪,提前下台。 火速上阵的代首相吸取教训,紧急成立专案组,下死命令不许任何人包庇,必将严肃彻查。 失去了保护伞与主心骨的雨之国综合病院,作为重要罪证现场遭到查封。 鬼校中东倒西歪滚作一团的昏迷警卫,被发现,逐一带回去录口供取证,交代其“幕后主使”。 会在早已荒废多年的学园中设置秘密警卫,不许他人靠近的人,必然心怀鬼胎。 事后在新闻发布会上,专案组借媒体公布的消息,令“水梨胜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重回大众视野。 也就是在这时,水梨胜我所居住的疗养院中,被发现存在密室。 密室中,昏死过去的雨宫诚之介与水梨胜我,竟然还有呼吸。 但他们面色铁青,神情狰狞,像是一场陷入了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了此终生,不见未来。唯余过去,不得清醒。 * 晏明灼带着人偶离开荒校以后,意外遇见了一个熟人,被邀请去他暂居的府上做客。 “在路上,我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老画师上下打量一番晏明灼,他这令人又爱又恨的天才学生,唏嘘道:“看来离开我的画室以后,你经历了不少值得回忆的事情。” “是的,老师,好久不见。”晏明灼双腿并拢,坐姿端正地面对老画师,态度恭敬道。 有过载入“画师”人设的经历,他对老画师的倾囊相授与一针见血的评价,感到心悦诚服。 晏明灼与老画师之间源自很偶然的相识,甚至到了现在,他们仍未互相通报过彼此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老画师对晏明灼的欣赏。 毕竟在他有记忆的大半辈子中,也就遇见过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抛了念念不忘,留在身边又着实令人心肌梗塞。 “前段时间,我曾去画室拜访过您。”晏明灼说,“但门房告知您外出采风,归期不定。” “前任首相请我来为他做肖像画。结果刚到不久,就听闻他下台的消息。”被搅合了财运,老画师反倒乐呵呵的。 “这可要多亏你。” “带来曙光的银眸……” “打住。”晏明灼无奈道,“老师,就不必取笑我了。” 老画师顿时收了声,用看稀奇的眼神再度瞄了对面的银眸青年好几下:“你果然变了不少。” “放在以前,我再如何打趣,你只会露出那种无趣的淡淡笑容,迟钝得气死人。” “是什么改变了你,我固执又愚钝的学生?难不成,你谈恋爱了?” 晏明灼:“……” 他镇定自若地转移话题:“老师,请替我保密,不要向外界透露我的信息。” 老画师点点头:“漂亮的躲避!果然是恋爱了。” 他摸了把白胡子,哈哈大笑:“我倒是不会透露,不过,你现在可成了神龙不见首尾的名人,就算在王城也是小有名气。” “对了,你和那个知名的小说家银星是不是好朋友?” “……”晏明灼委婉地解释,“算是笔友。我偶尔会写信,告知他我在各国游历的经历。但我们没真正见过面。” “这样啊,我还想找你走个后门,替我孙女留本签名版来着。” 老画家遗憾道:“听说他是个古怪的作家,向来深居简出,我想找个机会带孙女去拜访他,都没找到途径。家中小辈天天闹我,我才寻了个由头溜出来。” “下次在信中,我会记得提一句。”晏明灼微微一笑,“他不太适应社交关系,但应该会很乐意给您寄一份精装版签名书。” 听闻晏明灼熟稔的语气,老画家沉思片刻,小心翼翼问:“孩子,你的恋爱对象不会是……” “当然不是,与银星无关。我们只是单纯的笔友关系。” 晏明灼顿了顿:“至于……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噢。” 晏明灼告辞离开后,冥思苦想的老画家猛地一拍大腿,终于回过味来:“哎呀这口是心非的狡猾小子!他刚才,是不是承认在恋爱?!” 第117章 时光宝贵 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那声音忽远忽近。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咫尺,执着地在呼喊着某个名字。 晏明灼倏地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漆黑无光。刚才,似乎只是错觉。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打算继续入睡。 过了几秒,晏明灼掀开被子,翻身而下,如临大敌地注视着柔软床榻的另一侧。 阴影浸入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个修长身影。薄被随着那人胸口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这是哪里?躺在床上看不清面容的人又是谁? 晏明灼的视野逐渐适应黑暗。他仍旧看不清对方面容,却勉强能临摹出房间内的大致轮廓。 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卧室。 以床为分割线,卧室一侧有玻璃门。透过微光,能瞄见纯白色钢琴露出一角,其他的部分,与弥漫至阳台的雾气融为一体。 而另一侧,则是书桌。 类似显示屏的东西镶嵌在墙壁里,占据了整整半面墙壁,许多线圈缠绕的电子仪器摆放在书桌上,上面有许多弄不清楚用途的各色按钮。 像是卧室,又像是实验室。 晏明灼赤脚踩在地毯上,眯起眼打量着周围影影绰绰的一切。分明是陌生的地方,却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他悄无声息地往书桌地方向走去。离书桌还有几步之遥时,晏明灼忽然往右跨了一步。 视线中是黑暗。晏明灼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伸出手,指尖触及到或许是某个橱柜的光滑顶面。 柜子上摆着东西。 晏明灼收回手,低头,打量着从柜子上取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相框。因为太黑,看不清相框内照片的具体内容、 晏明灼扭头看向远处的玻璃门。外面,透着些许微光。有光的话,应该能看清楚相片上的人了。 他快步走向玻璃门。指尖攥着相框,隐隐发白。然而就在他即将步入投入的一抹光束中,视线才刚下落,手中的相框忽然碎裂,发出一声巨响。 噼里啪啦,玻璃碎片掉落在地,在地毯砸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 晏明灼没去搭理声响,或者流血的手掌。他急切地借光看向手中照片。 相片中,却是一团如同漩涡般的迷雾,盯久了令人头晕目眩。 “灼……” 床上的人坐了起来,似乎是侧过脸,在往晏明灼的方向张望。 人影几乎完全浸润在阴影中,两道一瞬而过的光停驻在半空。 是什么?暗金色的…… 随着暗金色有规律地明灭。晏明灼意识到,那是床上人眼眸的色彩。 因为玻璃门投射进来的光,才能看清楚其中色泽。 “你是……谁?”晏明灼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那双眼眸。 他隐约觉得不太对劲,意识却陷入泥潭般的漩涡,难以抽离。 那张相片…… “你不记得了吗?”人影轻轻地叹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同样赤脚踩在床前的地毯,“我们见过面的。” 晏明灼认真地想了许久,迟钝的思维中骤然吧蹦出一个名字。 “……小诚?” 他只是喊着类似字音,却想不起来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人影走过来,环住了晏明灼。 当人影靠近时,晏明灼才发觉怀中的人比他要矮上不少,修长却瘦削,似乎还只是个少年。 看不清脸的少年把脑袋埋进晏明灼的怀中,闷闷应了一声,却道:“不对。” “什么不对?”晏明灼问。 “名字不对……不仅仅是这个。” 少年的声音沙哑,尾调却上扬,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 “但你仍然忘了我……” 听见这句话,晏明灼心念一动。 “我们。”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以前认识吗?” “认识。”说出这两个字时,少年听起来很是难过,“我们曾经是朋友。” “唯一的,愿意毫无保留接纳我的朋友。” “灼,只有你会认真倾听我的话。” “抱歉,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晏明灼微微蹙眉,仿佛也变得难过起来。 胸口传来的感觉过于奇怪,像是酸涩酿就的李子酒在咕噜冒泡。咕噜一声,心脏就猛地跳动一下。 失控的感觉,令晏明灼下意识去触摸胸口的吊坠。手指动了动,却扑了个空。 吊坠……银圈镂空成环,环里是黑色实心金属五角星模样的吊坠! 晏明灼趋向平静的情绪变得波动起来,他移动着视线,想要在房间中搜寻吊坠的踪迹。 那么个小东西,掉落在房间里简直大海捞针,黑暗阻拦了他的视野。 少年觉察到晏明灼异样的沉默,他问:“你在找什么?” “……”晏明灼并不说话。 潜意识警告着他,吊坠对他的重要性,这令晏明灼产生犹疑,是否要对怀中的少年坦白。 然而,与犹疑相伴相生的,是另一股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两种矛盾的情感在晏明灼的内心中交织。于是,他简明扼要地解释:“我在找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它一直在我身上,贴身佩戴着,但现在找不到了。” “它不会消失的。”少年将侧脸贴在晏明灼身前,安慰地蹭了蹭,“毕竟这只是一个梦啊……” “等你醒来,一切就会恢复原状。包括我们所谈及的话题。”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原来只是梦境。 晏明灼停止了视线的逡巡。他仿佛察觉不到现状的奇怪,还认真地点点头,对少年的解答表示感谢。 他垂眸,试图捕捉少年的面容,怀中人的脸始终隐藏在阴影中,和相片一样,像是团看不清的迷雾。 然而玻璃门外投射进来的光,却照亮了少年的脖颈一侧。 白皙的脖颈左侧,浮现着一个纹饰简单却格外眼熟的图案。 银环,黑色五芒星。 “找到了……”晏明灼喃喃着,手指不受控制抚摸上少年的脖颈。 掌心下,细腻的肌肤随着触摸而震颤。 “唔……” 怀中人的身形在抽高,变重,逐渐地变成了成年后的模样。那张暗金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耀眼,在黑暗中如同火光。 “这只是一个梦啊……”沙哑的男音低沉而性感,重复着少年刚才的话,“太过短暂,太过珍贵。” “暂时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笼罩在阴影与迷雾中的男人抬起手臂,勾住晏明灼,他痴迷地向银眸青年索吻,“无论是哪一个名字,请呼唤我,不要忘记我。” 晏明灼身体后仰,腿分开,靠在玻璃门上。 他的手掌搭在男人的脖颈,拢住了银环五芒星的文身,色泽浅淡的唇瓣则微微开启,被吸吮而变得红润。 “诚……” 玻璃清透的倒影,映照出两道在黑暗中交缠的身形。 …… 时光宝贵。 只有,一场梦的缠绵。 第118章 来自玩家的疑惑 “干杯!” 熟悉的街头大排档,熟悉的三人组,熟悉的开场白。 玻璃杯在夏夜碰撞,相较于第一次小队重聚时的兴奋,这一次的玩家们心情低落许多。 “这次能拿到副本首杀,要多亏了叶子。”果味七率先说,“我们俩基本属于躺赢。” 叶子甜甜却摇头:“七七,我们是一个团队。而且,没有你交给我的【魔眼照相机】,就算晏明灼的好感度达到了最低标准,我也没法接取任务。” “没有小刀在紫荆花林中摸索出【魔眼照相机】的隐藏用法,我还是不可能以此获取晏明灼的信任,和他达成交易。” “所以,我只是一个引子,真正成就我们团队的,是背后每一个人的无声付出。” “……怎么了,这幅表情看着我?”叶子甜甜紧张起来,“我哪里说错了吗?” “目瞪口呆”的果味七搞怪地将手掌托住下巴,配合发出嘎啦一声合上。 快乐刀男忍不住笑出声。 “是在夸你说得真好。”他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叶子姐不愧是江城大学文学系的高材生,临场发挥也能说得这么漂亮。” “意思是你这调调真的很文艺,很抒情,很……”果味七假装捂嘴悄声翻译。 “你们俩商业吹捧够了啊,人间还有没有真诚了。小刀,你也被七七这家伙带坏了!”面对两个损友的调侃,叶子甜甜翻了个白眼。 随即,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原本因副本完成度与评级不高的垂头丧气,在“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小队里一扫而空。 上次聚餐是烧烤,这次是小龙虾拼盘、 放下玻璃杯,叶子甜甜带着透明手套,从盆里取过一只色泽鲜红浇满汤汁的蒜蓉大虾。她嗦着鲜美的滚烫汤汁,斯哈斯哈地一边觉得烫,一边停不下来剥壳。 “升级更新之后,官方又要发放一批新的内测码。”果味七也觉得烫,左手倒右手笨拙地捏着油焖大虾,很是苦恼,“我们的优势,或许很快就会被那些工作室玩家赶上。” “全服通告里提到的【无我之心】,我之前玩别的游戏时也听说过,是很老牌的工作室。工作室里的玩家普遍作风强硬技术高超,分为道具倒卖和代练两个方向,还有专门的攻略分析组,和我们这类单打独斗的散人玩家完全不同。” “听说曾经有款爆火的游戏,被无心工作室盯上,短时间内就以绝对优势控制了游戏内的交易渠道和练级点,其他玩家只能凭高价在他们手上买倒手过来的天价道具,要么就请他们工作室的陪练带玩升级……简直是游戏黄牛,不,游戏蝗虫!” “官方不管?”快乐刀男听得一愣一愣,“对游戏公司来说,想要改变这种人为导致的糟糕游戏生态,只是修改代码的事情吧?” 果味七拧着眉头,苦大仇深盯着红艳艳的龙虾,还在思索着如何下口。 闻言,她说:“如果是键盘游戏,那可能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修改代码只是游戏官方动动手指的事情。” “但是全息游戏不同。”果味七说,“核心架构和源代码备案通过上传‘域’以后,无法轻易改动,除非将游戏从‘域’中删除。而打补丁,在原基础上二次修改更新又需要时间。” “最终在新版本来临前,大量玩家已经被糟糕的游戏体验赶跑,无心工作室赚了一波快钱就跑,它哪管游戏的死活。” 说起来,果味七就觉得生气:“太可恶了,《人设ol》和那款被玩死的游戏一样,居然不能无限度充钱!” “不然我先来一套神装,蹲点揍死那群狗崽子,把他们杀回白板号解解气再说!”显然,果味七并不如嘴上那般,只是对无心工作室罪恶行径的“听说者”。 她的义愤填膺,只有“亲历者”才能如此真实。 “先捏着龙虾须须,散会热气,再扭掉它脑袋。”叶子甜甜指挥着生涩的果味七如何剥虾。 她安慰道:“靠无脑砸钱的烂游戏你玩吗?况且到时候成了金钱玩家的游戏,我们的竞争对手只会更多,更令人窝火。” 夜之国副本里,独眼身边id叫老牛的玩家也说过类似的抱怨话。这次雨之国副本里,倒是没碰见他。 叶子甜甜想到的,果味七也想到了。 “独眼……”提及到这个id,果味七想起了最后下线时,听到令人迷惑的全服公告。 紧接着,就算经过打码处理也足以令人做噩梦的游戏画面,跳出来呈现在眼前。 她咬住虾尾里白生生的嫩肉,带着微烫的汤汁一起嗦进嘴里,声音含糊:“叶子,小刀,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叶子甜甜和快乐刀男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觉得,我们俩想到的和你一样。”她说,“是他,虐杀了高等部三个精英Boss。” 玩游戏,杀怪并不奇怪。 但是以那种手法对待怪物,倒显得玩家更像个变-态。 “他会不会是上次副本受打击过大,心理变得扭曲要发泄出来?”叶子甜甜猜测。 “不会吧。”果味七耸耸肩,“就算互动效果再真实,这也只是款全息游戏。而且夜之国副本里,他人讨厌是讨厌,但也没到变-态的地步。” “要说受刺激,肯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或许,他另有目的?”快乐刀男,“通告里不是说接下来要开放‘阵营’,他是不是选择了某种偏向邪恶的隐藏转职路线?” “嗯……说不准。总之下个副本要是遇见他,多多留心。” 果味七逐渐找到剥虾的诀窍和乐趣,动作变得熟练。 她吮吸下指尖沾染的汤汁,疑惑地喃喃:“说来还有件怪事,他是怎么成功躲避暴走的大Boss无差别攻击,又靠一己之力杀掉三个精英Boss?” 相似的询问声,此刻在另一个城市的某栋大楼内响起。 大楼22层,无心工作室。 有A组的成员返回工作室,来拿落下的东西,却发现摆放游戏舱的游戏室内还亮着灯。 他推开门进去,正好遇见唯一一个亮着灯的游戏舱内,舱门打开,有人从里面出来。 “老大,还不下班吗?”A组成员关心地问,“《人设ol》不是还在升级中?” “下班了,在玩另一个游戏。”千蛛将微微潮湿的额发往后拢起,抓成一个马尾,随即从手腕咬下一个发圈,箍住高马尾。 扎起头发后,露出了饱满额头,以及凌厉而美艳的眉眼。 A组成员不敢多加直视,很快道别,离开游戏室。 只剩下一个人的寂静室内,千蛛吐出一口气:“该死的。” 她很不愉快地抓起放在置物架上的毛巾,绕过后颈搭在肩膀。 就算在另一款游戏中,她用固定账号上线后依然赢得一阵惊呼,虐菜带来的快感与在《人设ol》中遭遇的挫折相比,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只是npc而已……” 千蛛张开细长如葱的手指,注视着掌心。她觉得自己这些天来有些魔怔,哪怕是在睡梦中,也忘不了作为“浅井丽子”在鬼校里所经历过的剧情。 那个雨夜,名为菊江小惠的校服女孩的叫喊,以及她临死前向她伸出来的手,都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回响。 太真实了……那样的反应。 作为玩家的千蛛,利用技能,将菊江小惠当时强抑恐惧的颤抖,眉宇间对生存的乞求与渴望,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得不赞叹一句游戏官方的厉害,竟然能用代码与技术构建出npc如此生动的反应,以至于在梦中,菊江小惠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哭喊与血泪,都真实得令她发抖。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因为一串虚假的代码,编写出来的剧情,影响真正的现实生活。 千蛛捂住脸,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她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情,随着在游戏中痛快的发泄,慢慢平复下来。 “我已经查明‘河口一郎’的身份了。”千蛛自言自语道,“那个冲动无脑的蠢货,游戏id叫铁钩,只是个负责带练的D级人员。” “我已经将他的失误整理成报告,很可惜内测码绑定到人,不能让他离开游戏,但是,之后他不会再有资格获得工作室的投资与帮扶。” “所以,安息吧……菊江小惠。” 纵然知晓雨之国副本已经遭到破解,鬼校中的一切都消失在曾经的过往中,千蛛依旧如此说道。 嗡—— 手腕上佩戴的智能手环传来震动。 千蛛停住,扫了眼来电人,按下通讯按钮:“什么事?” “你不能这么对我,千蛛。”那头传来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不是我。”千蛛冷冷道,“是你的愚蠢冒进,让工作室在雨之国副本的谋划功亏一篑。” “我不过据实上报罢了。” “你只是D组成员。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弄到了内测码,又拿我的通讯号,奉劝你最好接下来老老实实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铁钩,你和独眼那家伙的交易,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我——” 通讯结束,将秘密被陡然戳破的羞恼怒吼截断。 千蛛“啧”了声,点开手环上的通讯软件,注视着添加好友页面一个陌生小号发来的话。 “陌生人‘河口一郎’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备注:被背叛的滋味,感觉如何?劣等品。” 小号的头像,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眼睛。逆转的荷鲁斯之眼。 无聊的装神弄鬼。 千蛛死死盯着头像上的眼睛,蓦然想起了那双曾经注视着“浅井丽子”的银眸。 没有嘲笑,没有愤怒,平静而又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幽灵团团围住的她。 “劣等品。”他轻而易举为灵魂下了判断。 就在倍感耻辱的那个瞬间,人群中,却还隐藏着她看不起的前对头,在窥伺着她的失败,将她前期所苦心谋划的一切,当做踏脚石。 不可饶恕。 手指移动,在请求添加好友的界面,重重地按下了“否”。 “独眼……”如同蜘蛛般剧毒而美艳的年轻女人轻声呢喃。 “这个游戏,究竟包含了怎样的秘密。” 独眼的贸然挑衅,以及隐隐展露出的异样看重,令她敏锐地确定了一件事。 在游戏里察觉的违和,并非她一个人的错觉。 这款打着“全球首款同步无延迟”旗号的全息网游,并不简简单单只是一款真实度过高以至于令人感官混淆的游戏。 它的背后,还潜藏着其他的价值。 所以,尽管在大众层面上,《人设ol》的内测暂时还局限在小众圈子,并未破圈,但根据她的了解,不仅仅是无心工作室这类游戏界的老牌强手,就连其他领域的资本,似乎也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一旦步入公测,或许这些感兴趣的资本,都将成为游戏破圈的推手。 尽管千蛛的层面,决定了她不可能拥有一窥全貌的信息渠道。但她已然决定,不仅仅为了工作室,也要好好玩这款游戏。 也许,未来会给她意想不到的馈赠。 “晏明灼……” 比起菊池小惠,那个时候注视着她的晏明灼,带来的异样感,要更加强烈。以至于在睡梦中,她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充满不甘的心情。 “真的……只是虚拟数据吗?”千蛛陷入思索。 第119章 礼包大放送 啪嗒。 笔从书桌上滚落,掉落在地。 中央王城西街区13号的书房内,晏明灼怔怔地凝视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自己所记录下的话语。 最新的一页,写着这样的话—— “我的记忆存在问题。” “过去为虚假的迷雾所笼罩,现在迷失在断续的梦境。” “不能忘记。不能忘记。不能忘记。” 字迹凌乱,力透纸背,却显然是他留下的笔记。然而,晏明灼对这页纸上含糊不清的话语毫无印象。 难不成他会梦游?梦游时,还留下了深陷梦境也无法忘却的留言? 他为什么不写清楚一点,而要留下这种谜语似的话——绝对不能忘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晏明灼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搜索残余的影像,无数灵感如浪花般一晃而过。 依照他几乎过目不忘的强大记忆力,无论如何搜刮回想,也只能想起昨夜梦中留下的唯一一点印象。 一瞬而逝的暗金色…… 颜色似乎变得更亮,在视野中的占据部分也变多。 那样特殊的色泽,令晏明灼第一反应能联想到的,是伊恩或池叶诚的眼睛。他们原本是暗灰或漆黑的眼眸,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刻,瞳仁会折射出暗金的色彩。 或许是某种特殊的提示?也许所谓的梦,并不只是他以为的梦境,而包含了更加神秘的力量。 他在梦中见到的,是“魔王”……魔王对他说了些什么,可是,说了什么呢? 他记不起来。 晏明灼拍了拍额头,意识到自己眉头紧皱。 之所以不反驳前面两句话,在于他对自己的记忆早已产生怀疑。 离开夜之国时,那点若有似无的怀疑还不明确。 在雨之国副本中,当晏明灼选择雾之国作为“人偶师”的背景经历时,他发觉自己对曾经在雾之国度过的年少时光十分模糊。 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隐约能根据关键词记得大致轮廓,却想不起具体细节。 起初,他以为是副本世界内的“身份”造成了附加影响。离开雨之国,回到中央王城,在新的连载小说中为“人偶师”画上归档的句号以后,模糊不清的年少记忆非但没有改善,如今,又出现了新的“梦游”变故。 看来,过段时间前往雾之国一趟,势在必行。 * 整理好新书连载《环游疑录Ⅱ:弱者的获胜法则》文稿后,晏明灼将打印稿装进牛皮纸信封,随即将密封好的牛皮纸连同留言纸条一起塞进别墅门口的白色信箱内。 他已经给暂时代班接手他的新编辑叶子甜甜发了邮件,通知她看到消息以后及时取走成文书稿,交给编辑部审阅校对, 纸条上的留言,则是来自他私人的请求。拜托叶子甜甜给纸条上的地址届时寄去第一部的精装版,以及第二部的试阅。 雨之国副本中,会选择叶子甜甜作为交易对象,除了她能够提供关键道具外,更多因素在于她的身份与行事作风已经过多番潜在考察,虽然年轻不够稳重,但知恩图报,不会出尔反尔违背承诺。 在副本中为其提供些许便利,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做完这些事后,晏明灼乔装打扮成黑发黑眼的模样,又稍加修饰细节改变面容,随后载入“调香师”前往猫头鹰酒馆。 中央王城所开设的猫头鹰酒馆,老板娘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丽妇人,却并非夜之国的贝米丽夫人。 鱼龙混杂的酒馆,历来是打听情报的好场所。 在他的中篇小说《香障》中,作为叙述者的“调香师”对外职业是猫头鹰酒馆中的自由调酒师,他傲慢自负,却又心胸狭隘,充溢着愤怒的火焰。 借调酒的机会,倾听着形形色色失意客人们的故事,根据他们对底层人的态度挑选下手的猎物,酿造他幻想中独一无二的香水。 但直到结尾,使用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诡计才被揭开,原来全篇是来自凶手本人洋洋自得的告白。 小说中,身为男二的“缝尸匠·丧灰”就死在“调香师”的手中。 作风过于凶残,看似反派的丧灰,因过于灵敏的嗅觉,在缝补遗体时意外察觉了遗体上沾染上相似的异香。 但因为他古怪而孤僻的性格,又常年待在殡仪馆,身带奇异的香味,最终在与“调香师”的搏斗过程中,被当做凶手击毙,为身为真凶的主角挡了抢。 这是小说中,晏明灼为“丧灰”这个角色所选定的退场死法。 而在小说之外,源于“丧灰”的危险性,晏明灼必须要将他关进脑海中的小房间内,从所载入的角色中抽离出来。 太过沉溺于某个角色中,是件极端危险的事情。对其所带来的惨痛教训,晏明灼深有体会。 因此,他才会选择为角色归档,又不停地切换截然不同的角色……以至于到最后,以另一种形式迷失了自我。 * 吧台。 “曼陀罗,很久没见你出现过了。”有常客向换上制服,面容隐于灯光昏暗处的黑发黑眸青年打招呼,“来杯火焰马提尼。” 猫头鹰酒馆的侍应生统一以“花”为化名,而《香障》中,主角的化名为“曼达”,亦是“曼陀罗”的别称。但现实中,没有客人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化名相撞,实在是太过常见。甚至就在这个酒馆内,就有一个名为“曼达”的侍应生,他读过银星的连载小说,随后就将自己的化名改为了主角的名字,以表达喜爱。 “嗯,没什么时间过来。”调香师手腕极稳,用细长镀金的勺子缓慢搅拌着玻璃杯内色泽艳丽的酒液,动作优雅如同艺术,“刚才你提到女儿想要离家出走……我记得,爱雅已经在念大学,恋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嗨,不是因为她恋爱。”常客忍不住大吐苦水,显然心中憋闷许久,“她看上的那小子,是个异客!” “整天花言巧语,给爱雅送些稀奇古怪的礼物博得小女孩欢心……实际上呢?说消失就消失,连个消息也不记得留下,害得爱雅找不到人就在家以泪洗面,还闹着要离家出走去其他国度找人。” “你说说,中央王城以外的六国,哪个是好相与的地方!” “夜之国,先前终日萦绕在永夜的诅咒,倒是托了某个不知名英雄的福,现在才能见到太阳。雨之国,爆出那么大的学园凶案丑闻,连领导人都被迫下台谢罪。” “再说爱雅吵着闹着要去的雾之国……简直是恶徒的天堂!我怎么放心让一块肉掉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群里!” “爱雅要去雾之国?”调香师将火焰马提尼递给常客,不经意问,“是她那个异客恋人透露的线索?” “也许是。混蛋,要是让我逮到这竟敢令爱雅伤心的小子,我非得狠狠揍他一顿不可!”常客愤愤不平。 “会有机会的。”调香师说,“之前不也是,异客们突然不约而同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再度出现。” “他们本就是来自异世界的客人,来去自由。对爱雅而言,一个归属于异客的恋人,的确算不上良选。” “不过。”他扬了扬眉,“对爱雅而言,享受当下,经历些挫折也不是坏事。我认为不要太过干涉她的恋爱自由为好。” “这倒是……我不能总将她护在天真的温室里。”常客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口灌酒。 “自从异客出现以后,总觉得王城内的氛围变得复杂许多,感觉周围相处的那些熟人,也变得不同起来。” 常客借着酒劲喃喃着:“奇怪,真奇怪……像是前不久,才真正活过来。” 擦拭酒杯的手指一顿,调香师若无其事地放下玻璃杯,转而倾听不远处其他客人的交谈。 不远处三两聚集在吧座在客人,在大声谈论前不久雨之国发生的动乱。 调香师听了几耳朵,忍不住皱眉。 不知道是从哪流传出来的消息,啪地又往他脑袋上盖了个词藻冗长华丽的羞耻名头! 客人们还在滔滔不绝地讨论着趣闻,丝毫不体谅本人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就在无法忍受的调香师想要走过去,打断客人们的糟糕话题,忽如其来降临的神秘音,令他陡然清醒。 【恭喜世界宠儿,尊贵的晏明灼阁下成功回到现实啦~】 【请稍等……】 调香师停下脚步,指尖拂过胸前吊坠的位置,顿时冷静下来。 他迅速快步离开声音喧嚣的吧台,绕到僻静的位置,凝神细听着姗姗来迟的任务奖励结算。 【已完成主线任务:破解弱者的获胜法则】 【已完成支线任务(10/10): 1、池叶诚-无冕之王的桂冠(隐藏) 2、水梨胜我-反转的卑鄙真相(隐藏) 3、管沼元太-击出逆转的勇气(隐藏) 4、菊江小惠-卷入暗涌的替罪羊(隐藏) 5、清和源野二-名为嫉妒的漩涡 6、丹波茂茂-放纵自我的陷阱 7、川上美雪-妩媚假面的秘密 8、幸子-幸子老师的执念 9、小笠原寿-幕后帮凶的私心 10、雨宫诚之介-冷眼漠视的代价】 【破解隐藏世界观(4/4): 1、术士的传承(2/7) 2、水梨胜我的梦魇 3、唤回怨灵的复仇者 4、无歇之雨的根源】 【副本完成度为:110%(176%)(破解世界观加成40%)】 【此次评级为:SSS】 【因完美破解雨之国副本,‘晏明灼’将获得特殊称号——‘穿透雨云的疾风召唤者’!(可切换作为姓名前缀装备)】 【因副本完成度大幅度溢出,额外奖励‘自制道具’合成体验卡x1,‘时装’抽取卡x1,‘阵营’转换卡x1!】 【雨之国范围内,‘晏明灼’声望大幅度上升!】 【世界范围内,‘晏明灼’声望上升至小有名气!】 【实体奖励已发送至宿主的随身行囊内,请及时查收~】 【其他奖励,请宿主自行摸索~】 第120章 行前准备 离开猫头鹰酒馆时,晏明灼没有选择搭乘交通工具,而是戴上用以遮掩面容的帽子,慢慢悠悠步行回西街区。 猫头鹰酒馆在东街区,与西街区13号恰在一条纵轴线上,沿途会经过一座长长的拱桥,以及繁华的商业街,然后,才是与住宅区交界的地方。 此时恰是清晨,街上形态各异的交通工具穿梭不息,路上行人却并不多。 “先生,女士,行行好,留步买朵花吧。” “最新鲜的郁金香,价格便宜。” 拱桥上,有位麻花辫女孩在叫卖普通的黄郁金香。 带着露珠的艳丽花朵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斑斓,如同黄灿灿的金子。 晏明灼观察片刻,来到卖花女孩面前,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王城币递给她:“帮我包一束,谢谢。” “好嘞,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卖花女孩十分惊喜,露出灿烂笑容,转身忙活去寻找包装与丝带。 “你在这卖花,有多长时间了?”晏明灼想起每一次他经过这座拱桥时,都能见到女孩在这摆摊,连每次听见的叫卖台词都一模一样。 唯独这次,他停下了脚步。 “记不得。”女孩直起身体,认真回想着问题的答案,很快摇摇头。 “你叫什么?”晏明灼又问。 见女孩露出惊讶神情,他意识到问话有些贸然,便摆摆手解释道:“经常会在拱桥这见到你的摊位,随口问问,并无他意。” “原来是这样。”女孩点点头,看起来没有多少戒心,声音热情而响亮地回答,“我叫卖花女孩A!” 说完,她带着雀斑的脸蛋微微泛红:“先生可别见笑,我的名字是有些古怪……过段日子,说不定我也能拥有好听的名字呢!” 经历过异客们稀奇古怪名字的洗礼,骤然听闻卖花女孩A的自我介绍,晏明灼神情还算平静。 他只是内心疑惑——怎么从前没有意识到,在王城居民们的身上,竟还存在这么多古怪之处。 “过段时间,你打算自己去申请改名字么?”晏明灼问。 “不是的。先生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的名字不能随意改变。”卖花女孩A耐心解释道,“除非是接到机构官的通知。” “上次,我在东街区书店当店员的朋友,懒惰的书店店员B。她后来接到通知,现在已经改名叫勤快的多萝西了!” “改成新名字以后,她也像是变了个人,陀螺一样动作风风火火,整天停不下来啦!” “对了……名字前缀,也需要机构官才能认定。”卖花女孩A憧憬地喃喃,“真希望我也能尽快拥有一个好的名字。” 面对女孩满怀希望的脸,晏明灼内心却倏地冒出一阵寒意。 从女孩手中接过包装好的郁金香花束,他忍不住问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那位书店朋友,具体什么时候接到的改名通知?” “什么时候?唔……” 卖花女孩不假思索地答:“我印象很深刻!是上一次,消失的异客们忽然再次出现的时候。” 异客们的回归,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晏明灼沉思着与卖花女孩A道别,往西街区13号的方向走去。 身后,又传来热情而嘹亮的重复叫卖声—— “最新鲜的郁金香,价格便宜。” “先生,女士,行行好,留步买朵花吧。” * 回到别墅以后,晏明灼径直穿过大厅,走上旋转扶梯,进入书房。 他在书架上推动其中一本书,书架发出咔哒声响,随即缓缓移动,露出书架后隐藏的小门。 书房书架上所摆放的,都是一些普通人能够阅读的书籍。密室小门后的木架上,才摆放着晏明灼按照伊恩所开书单搜罗的术士典籍。 其中一大半,是他利用随身包裹,从夜郁金香庄园顶层书房中带出来的伊恩私人收藏。 例如曾提到过的《术士的妖精百科全书》。在外界,是在黑市上也有名无价,存在于传说中的古老典籍。 除了珍贵的术士典籍,储物架上还摆放着一些晏明灼从副本世界中带回来的纪念品。 生长在土壤瓶中,用玻璃罩罩住的紫色夜郁金香; 记载了古老香料产地与绝密配方的羊皮纸卷; 两枚钥匙,一枚是能够打开顶层书房禁地大门的金色钥匙,一枚是能够打开校长室大门的银色钥匙; 一张擦拭干净污渍,色泽黯淡,边缘有一角折痕的正方形照片; 黑发人偶微笑着倚靠在玻璃罩旁,系着小狐狸陶偶的银色绸带绕在他的肩膀,像是绶带,又像是勋章; 还有一些存放在包裹中尚未取出的超自然物品,如风铃、替身娃娃、羽毛笔、漆黑长伞、尖嘴银剪、还剩下3次消耗次数的传送符、三张功能卡、一块四级封印石、几块其他等级封印石…… 回想起最开始一无所知误入夜郁金香庄园的情形,现在,晏明灼手头要充裕许多。 这衍生出另一个问题。超自然物品太多,可合成自制道具的机会却只有一次。合成素材的挑选,极为关键。 不过,自制道具这件事暂且不急。在未搜集到足够充分的信息前,他决定暂且搁置。 在和神秘音打交道的过程中,晏明灼早已拥有被坑的充分心理准备。数次经验都在告诫他,一旦松懈,就可能轻易踏入神秘音设下的陷阱。 与直接发放的任务奖励相比,在副本世界里通过探索得到的物品,使用起来反而更令人安心。 晏明灼的视线停留在书架尽头。 他抬手,取下一卷树皮鞣制而成的硬纸卷轴,默念咒语,解开固定在红色丝带上的禁制。 虽然是初学者,晏明灼在术士一道上可谓天赋异禀,半点没浪费伊恩老师曾经的期待。 像默咒与瞬发这类咒语使用中的进阶技巧,晏明灼很是得心应手。 摆放在取下卷轴旁的羊皮纸卷,是在夜之国副本中获得的‘生命术士’传承之书Ⅰ。 当时神秘音将羊皮纸卷作为奖励给他。实际上,后来晏明灼发觉,羊皮纸卷上的笔迹与伊恩留下的注解一模一样。 不,或许不该再叫他伊恩,而应称之为“魔王”—— 是魔王的降临,赋予了传说异闻以生命和力量。 晏明灼正在慢慢翻阅的树皮纸卷,是雨宫诚之介化身的怪物死后,幽灵们在他消失的地方捡到,又经过管沼之手送给他的东西。 树皮纸卷能够在混战中幸存的原因,就在于其上附着的禁制。解不开禁制,读不懂术士语言的普通人,拿着它也是废品。 雨宫诚之介曾道,他原本是雪之国的祭司预备役。 想来,他当时并未交代全部实话。被从雪之国赶出来,遭到妖精们追杀的原因,除去偷盗梦妖翅尘制成的秘药外,恐怕更大的罪名是偷盗秘籍。 树皮纸卷,就是‘生命术士’传承之书Ⅱ! 第一本书上,开篇记载着关于‘生命术士’玄奥而缥缈的介绍。 “生而为术士,当与敬畏同行。” “生命在于本原,认知世界、解构世界、修改世界、创造世界……” “生命术士的意义,就在于踏入神明禁区,追寻术士的终极。” 再往后的篇目,主要围绕着教授咒言——咒言组合才能构成咒语,以及简单的咒语与禁制基础。 而第二本书上,或许来自雪之国的缘故,涉及到的是更加蛮荒,也更加神秘的术士知识。 ——咒纹。 咒纹知识,是支撑起法阵、仪式、术式、图腾等一系列进阶应用的基础学领域。 尽管是基础学,对几乎靠自学,在实践中边摸索边反思的晏明灼而言,它仍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一时半会,也急不来。 因此,在力所能及地翻阅过目前能够阅读的几页,大致了解其中内容方向后,晏明灼合上了树皮纸卷,将其重新封印好,放回木架。 在副本世界中接连几次的经历,令他意识到自己的血液似乎蕴含着特殊的力量。 这股神秘而又无形无象的力量,让晏明灼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操纵了花田下的球根怪物,也令他能够突破其他人纵有钥匙也无法打开的禁制关卡。 但晏明灼却不知道,他的血液,为何会具有这种特殊性。 【生命术士·传承之书Ⅱ】,没能解决他的 ИΑйF 困惑。也许,散落的其他部分,会给他惊喜。 好奇,是晏明灼沉浸在术士之道中的研究动力。 * 王城历,四月。 万物复苏,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季节。 在四月的第一日,久未现身的异客们化作白光,纷纷返回了大地。 接受高额报酬委托,帮晏明灼收集情报、打探消息的探子,也从雾之国传来消息。 异常太多。 终日笼罩在迷雾中的罪恶之城,一如既往地喧嚣吵闹,混乱无序。 不过—— 探子传来的信中,最后一段如此写道: “据传闻,雾之国即将开启名为‘假面庆典’的四月狂欢节。大量外来异客以雾之国为中心聚集。” “来前切记,提前备好合适面具,不要暴露真实身份。” “假面,是生来属于雾之国人的第二张脸。” 120-140 第121章 逃离迷雾 哒、哒、哒。 深灰色的浓郁雾气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步伐轻盈,节奏匀称,惹来阴影中的窥伺与窃窃私语。 “看呐,似乎是个漂亮的异乡美人儿……真特么带劲!” “打着伞,看不清脸。不过,竟敢不带假面,还在深夜,独自游荡在街头。” “看起来是迷路了……哧哧,要不要下注赌一盘,到了十字路口,这个迷路的可怜人会选择哪个方向?” “我赌——会后退,选择逃跑!哈哈哈,哈哈!” 飞起的黑乌鸦掉落在地,身体僵硬,把头埋进翅羽下装死。 一阵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过后,阴影中的聒噪声顿时陷入沉寂。 银色长发飞扬,指尖优雅捻起华丽裙摆。 面容隐于漆黑长伞下,近乎与黑夜和浓雾融为一体的修长身影,如风般轻巧地越过偷窥的老鼠。 直到异乡人几乎消失在视野中,缺乏胆色的鼠辈们才敢探出头,彼此交头接耳,以眼神示意。 “哇哦,这妞儿太辣了——” “硬茬子……” “不好惹,扎手。” 他们被迫放弃上前打劫的意图。十分遗憾。 不远处,小巷内,激烈的武器交接划破雾气,传来响亮的金属撞击声。 是隶属于不同势力的几方在搏杀混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溅上他们的假面,露出因厮杀而变红的狰狞双眼。 忽然,由远而近拉响一长声的凄厉鸣笛! 原本纠缠成一团乱麻的人群,顿时如鸟兽散,动作熟练、头也不回地各自奔向蛇路鼠洞。 “妈的,谁不讲规矩,把猫喊来了!” “新来的治安执行官吧……嘿嘿,够刺激!吃爷爷几个炸-弹见面礼,新来的猫崽子们!” 爆炸声轰轰轰轰,接连不断炸响,硝烟四散拦截在黑色越野车与十字路口中间的地方,为鼠辈们的逃窜争取时间。 良久,爆炸声停,周围短暂如真空般的寂静。 车门打开。 从越野车上接连下来几个统一带怒脸面具,身着银灰色长风衣,打细长黑领带,踏绑腿短马靴,鞋尖锃亮的执行官。 他们一边捂住嘴呛咳着,一边听着鼠辈们逃跑前留下的嘲讽大笑骂骂咧咧。 “晦气!”领头的治安执行官扯了扯领结,面具后的脸色阴沉,“难得出来一趟,原本想给新来的顾问留个好印象,又遇上这群背时鬼。” “谁让这是下城区。所以我之前提议,在上城区附近转转,满足一下异乡顾问好奇心就行了嘛,结果您老一上头就……”领头人旁边的大胡子咧咧嘴,摊开手,以示无奈。 “你是长官,我是长官?”领头人虎着嗓子,“就你会说话,滚,前些天通缉的A级恶徒给老子抓几个回来看看?” 他抬起腿,一脚踢在大胡子屁-股上,把人顶了个跟头。 大胡子也不生气,还嬉皮笑脸拍了拍屁股上的鞋印灰尘:“长官,别说是A级,就算是B级、C级我一个人也不成啊!” “我抓抓E级、F级小老鼠就行了……您看这次本来要追捕的是D级-长面人,结果中途遇上这群没脑子的帮派玩大乱斗,我看长面人早跑没影了!” 领头人眉头一皱,瞪他:“待会儿顾问要是回来,不许大嘴巴瞎说。” 难得来点新鲜乐子,有上城区的贵人鬼迷心窍要加入治安执行官一方,还是那么赏心悦目战斗力又强的美人。 这段时间,就算供在执行队里当花瓶,看着也治愈养眼啊! 每天和一帮脑子有病的恶徒玩猫鼠游戏,领头人都麻了。 反正案头上的通缉令是越积越多,越垒越高,年年日日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债多不愁,除非影响太过恶劣影响到贵人的,那种小案子,小老鼠,他都懒得理会了。 “知道知道,我还指望顾问给我指点指点,多抓几只滑不丢手的老鼠,哪能把财神爷给气跑。” 大胡子嘿嘿笑道:“这个月奖金可全靠……” 他话还没说完,原本浑厚的声音堵在嗓子眼里,硬生生逼出一下高昂的叫声:“我靠,真逮到了?!” 阴影中,一柄伞破开迷雾,缓缓而来。 过肩的银色长发娴静垂落,飞扬的洋裙边缘连点灰尘也没沾染,衬托得只露出流畅下颌的面容愈发引人遐想。 拧住后颈衣领的如玉手指松开,将奄奄一息带惨白长脸面具的恶徒扔在地上,如同漫不经心抛下一团抹布。 “D级-长面人,逮捕成功。” 声音清冷低澈,如在湖面投下玉珠。 说完,“她”转身便走,也不管地上被揍得昏死过去梦中还在恐惧颤抖的恶徒。 大胡子早习惯了新顾问留下一个冷艳的背影自顾自离开,招呼人开始收拾善后事宜。 “奖金……嘿嘿……奖金……” 领头的执行官捂住面具,简直没脸看这丢人的下属:“口水收收,要滴在哗啦啦数钱的算盘上了!” “嘿嘿……” 偷摸踢了强-奸犯一脚的大胡子闻言,下意识摸了把嘴,随即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在内心许下愿望—— 希望晏顾问兴趣不要太快消散,能多在治安队留几天,多逮几个钱多的高悬赏罪犯! 兴高采烈的大胡子,连同正在忙活的其他治安执行官们并未察觉到,自某处流动的阴影里,传来一道阴冷而诡谲的视线。 那视线越过不远处的喧嚣,在晏明灼消失的方向,停驻了许久,许久。 …… 时间拨回到晏明灼通过六国传送门,来到雾之国的第一天。 起初他并不打算先进入副本世界,而是趁此机会,寻找与他年少记忆模糊相关联的原因。 在晏明灼的记忆中,他对自己成年后离开雾之国,前往中央王城求学直至毕业的记忆,记得十分清楚。 ……不,现在回想起来,在中央王城度过的这段时光中,也有不少奇怪的部分。但总体而言,还是在晏明灼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可是,成年以前,在雾之国的记忆,晏明灼拼命回想,却发现自己连父母姓名和家的住址都记不起来。 他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年少父母早亡,寄住在亲戚家。 父母叫什么名字? 晏父、晏母。 ……和卖花少女A一样潦草离谱到令人发笑的名字。 亲戚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地址是“晏明灼的亲戚家”。 在哪个街区、哪条路、家中有几个人……统统想不起来。 白日的雾之国,尤其是上城区,治安还算平稳。晏明灼压低帽檐,离开一问三不知的治安队以后,兜兜转转竟然往城郊的公共墓地走去。 他心想,或许在公墓中,能够找到他父母的墓碑。 晏明灼面无表情,在雾之国公墓中一块块墓碑找寻过去,从白日到傍晚。 光亮黯淡后,雾气缭绕的墓地在夜色下愈发可怖狰狞。 最后在一块偏僻的角落里,晏明灼找到了两块无字碑。他蹲下身,沉默地凝视了无字碑许久,随后又起身。 ……那不是他的父母。 不知为何,晏明灼内心如此确信着。 他的父母,当真死去了么?类似疑问,不由得浮现在晏明灼的心头。 他并不为此而悲伤,只是,人总不会从石头里蹦出来,要有个来处。他的来处又在哪里呢? 正当沉思着的晏明灼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他耳朵动了动,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音乐声。 ——是什么东西在开机。 晏明灼猛地扭头,往声源处看去—— 在两块并排竖立的无字碑中间,摆放着一台不仔细看就会看错的白色掌机,中间是显示屏,两旁是方向键与控制按钮。 此刻,白色掌机中间的显示屏点亮。 “《逃……离……迷……雾……》” 标题跳出的一刹那,晏明灼原本平静的面容骤然变得震惊。手中提着的黑色提包,险些松手落地。 【叮!恭喜美貌绝伦的世界宠儿,穿透雨云的疾风召唤者/带来曙光的银眸破夜者,尊贵的晏明灼阁下被系统选中啦~】 【检测原坐标位于“六国·徜徉在寂静中的迷雾之国”,以此地为背景,副本设定生成中……生成完毕。】 【“主线奇遇副本之三:坏种的清除计划”正式开启!】 【警惕无处不在的浓雾阴影!】 【随机抽取副本人设要求!】 【本次副本人设——‘伪娘’(二分之一),已抽取。】 …… 【请选择阵营:1、治安执行官(猫)2、恶徒(鼠)】 【阵营选择完毕】 【提醒!检测到一次性特殊物品‘阵营转换卡’,是否选择使用?】 否。 【提醒!检测到一次性特殊物品‘时装抽取卡’,是否配合人设使用?】 ……??? 第122章 梦幻衣橱 配合人设使用的时装……总觉得,会抽到奇怪的东西。 想起这次抽取到的人设,晏明灼眉头轻微跳了跳,浮现出果然如此的念头。 神秘音的殷勤提示,反而令他内心警戒度再次拉高。 晏明灼再次选择了否。 【随机身份抽取中……】 【本次副本身份为:居住在上城区迷宫十字街13号,深居简出的独身人士,附近居民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几乎不记得“她”的存在。奇怪,“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又何时居住于此……一切,都笼罩在迷雾般的谜团中。】 【请晏明灼阁下在等待“异时空救援者”前来援救期间,完美扮演……活下去!】 神秘音消失了。 晏明灼在脑海内默默回顾着此次副本出现的新变化。 看来,自雨之国副本出现抽取“身份”的选择后,之后的副本就算没有身份卡,也会强制抽取随机身份。 这随机抽取的身份,似乎与人设要求相互呼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另有值得探究的来头。 晏明灼默念了一遍身份介绍中提及的住址,打定主意离开公墓后,就前往上城区一探究竟。 但在离开前,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突发意外。 他的视线落在两块无字墓碑之间,屏幕发光的白色掌机。 那是来自异国的物品。 与雾之国的社会背景格格不入,中央王城的正式商店也无法购买,只有在黑市中才有价无市的昂贵造物——名为“掌中游戏机”的存在。 晏明灼在伊恩留下来的百科典籍中,曾读到过类似的介绍页。而且不知为何,他对掌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看到百科以前,就已经知晓它的操作方法。 这样超乎常理的知识源于何处呢? 尽管晏明灼对此怀有疑问,在迟疑片刻后,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他仍旧选择上前,拾起银白色的小巧游戏机。 【《逃离迷雾》】 【距离庆典开启还有:14天】 【游戏进度:0%】 【开始游戏】 【新的游戏】 【旧的回忆】 【休眠状态】 【离开游戏】 【假面陈列室】 游戏机屏幕上停留在初始界面,光标在不停闪动,似乎在引诱屏幕前的人按下【开始游戏】的按键。 晏明灼手指移动,试着操纵方向键。光标上下移动着,小方块内的字体选项也随之跳跃。 ——首先,选择【离开游戏】试试? 光标移动到倒数第二个小方块。 在晏明灼按下方向键中间的确认键之前,一阵极强的心悸感,忽然紧紧攥住他的心脏! 不!——不能点击这个选项! 指尖滑动到“↑”键,在【休眠状态】毫不犹豫点下确认,晏明灼无意识屏住的呼吸才为之一松。 他轻轻呼口气,从刚才仿佛魔怔般无法移开注视视线的状态中脱离,拉开拉链,将显露出危险性的息屏游戏机放进黑色提包里。 这个古怪的游戏机……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需要十分警惕。 * 雾之国分为达官贵人所居住的上城区与贫民走贩所居住的下城区,也称作“迷宫十字街区”与“无尽之雾街区”。 正如字面意义所言,整个雾之国的布局都宛如迷宫,无数浓雾弥漫的深巷与交错穿插的十字路口,构成了藏污纳垢的罪恶之都。 晏明灼撑开伞,压低帽檐,在雾气中穿过空无一人的长长道路,直至在一幢外观华丽的独栋洋房前站定。 上城区,迷宫十字街13号。 他再度确认一番门牌号,紧接着开始思索没有钥匙的他如何进入这栋名义上“属于”他的房屋。 破门而入?爬窗?或是请求援助? 前两者倒是很符合雾之国居民的作风,但引起不必要的动静和关注,非晏明灼所愿。后者,如何证明他是面前洋房的主人,又成了难题。 至少在身份介绍给予的稀少信息中,他现在本应是“她”才对…… 等会儿——锁? 晏明灼想起什么,他走近洋房紧闭的白色大门,默念咒语,从指尖逼出一滴鲜血,按在锁孔。 咔哒。 门缓缓开启。 就在晏明灼收回伞,一只脚踏入门槛的一瞬间,他似乎听见隔壁的房子也传来开门声。 犹豫片刻,晏明灼没有转身与隔壁14号的“邻居”打招呼,而是加快脚步进入屋内,反手关上大门。 情况未明以前,他最好不要暴露原本的面目。尤其是在邻居面前。 * 进入洋房以后,晏明灼迅速将即将居住的新环境探索了一遍。 大门进去,铺设地毯的走廊通往一楼客厅。客厅一侧,与点缀绿植的餐厅相连,餐厅旁是开放式厨房,另一侧,则通往采光良好的阳台。 尽管在雾之国,所谓“采光良好”不过是个相对意义上的概念。天空总是阴阴沉沉,阳光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丝缕灰雾。 阳台与客厅的夹角,坐落着通往2、3楼的扶手楼梯。 2楼是卧室、书房、储物间等功能性房间。晏明灼简单查看了一番格局,记住东西的摆放位置,确认安全未藏人后,并未仔细入内搜寻。 他沿着楼梯继续前往3楼。 出乎意料,3楼竟然是一个露天平台,被栏杆围住。 肥沃的黑褐色土壤被分割成长方形的八块,静静地卧在平台中央。也许是菜园,又或许是花田,更可能什么种子也没播种,只是八块亟待开发的空地。 晏明灼左顾右盼一番,12号洋房与13号之间隔了一条街,因此隐于浓雾中,无法窥见其3楼是否存在露天平台和土壤。 14号邻居的3楼倒是隔得很近。雾气阻挡着远眺视野,晏明灼走近靠近14号洋房方向的栏杆一侧,眯起眼,从雾气中窥见影影绰绰的物体阴影。 看阴影轮廓,似是宽大的叶片…… 想起刚才听见的出门声,晏明灼心念一动,从提包中取出系着陶偶的银色绸带。 指尖摩挲着萌态可掬的小狐狸,倏地,平地召来一阵风,将雾气吹散片刻。 借着微风拂过的间隙,晏明灼定睛瞧清楚了隔壁14号洋房主人栽种的植物形态。 高大的灌木一簇簇栽种于黑色土壤,深绿色枝条侧分多枝,叶子无毛,多为扁长状,端部尖狭或渐成柄状…… 花枝侧旁的小窠生有漏斗状的花苞,尚未绽放。观其闭拢的瓣朵,似是白色花瓣。 正当晏明灼欲瞧得更仔细时,雾气已经重新聚拢,将尚未开放的绿植笼罩其中。 晏明灼收回蕴藏浅浅飓风力量的绸带,与此同时,指尖拂过胸前银环黑色五芒星吊坠。 “调香师”的眼力与知识面,令他霎时分辨出隔壁平台花田里所栽种的植物种类。 ——被称为“月下美人”的昙花。 没想到隔壁邻居还挺有生活情趣,或许,是个热爱侍弄花花草草的老爷爷、老奶奶,亦或是性情温柔的女孩。 又或许,与居住者无关,每栋房屋内都有这么一处花田存在? 晏明灼退回3楼室内,思索着刚才发现的关于“身份”的异常。 身份、记忆、过往、游戏机、花田…… 来到雾之国以后,谜团一个接一个,真如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漩涡中。 “魔王碎片”,又附着在何人身上? 此刻,毫无线索。 离开3楼,晏明灼这次去了卧室。 他的提包中,携带了不少用以变装的道具。 但是,这次要挑战的是前所未有的“女性”角色!纵然变装手法熟练,晏明灼对自己能否成功扮演仍感到迟疑。 尽管他的面容轮廓并不偏向硬朗,而是更加线条柔丽的俊美型,但再怎么腰细腿长皮肤瓷白,也是属于男性的骨架,非但不娇小,与更凸显女性魅力的柔润曲线相比,更显得过于英气。 也许,往中性风打扮会显得没那么突兀……? 这个念头,在晏明灼步入位于卧室深处的换衣间后,戛然而止。 他睁大银眸,目不暇接地扫视过几乎自成一个密室的换衣间内,琳琅满目的小裙子大裙子…… 水手服女仆装巫女服鱼尾裙偶像服格子短裙百褶裙华丽的蓬蓬洋裙…… 外加无数blingbling在水晶吊灯下反射光芒的配饰包包鞋子…… …… ……头晕目眩。 冷静、冷静、冷静。 晏明灼抬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随即甩了甩头,让自己在这间足以令绝大多数女性尖叫的梦幻更衣室内维持住岌岌可危的理智。 虽然,但是。 对于扮演而言,穿着打扮只是其中一方面,甚至可以说并非关键,举手投足间展露出的神态,才是角色真正的精髓所在。 是的,本应如此…… 但,晏明灼还是深深怀疑起了神秘音所谓的“随机抽取身份”……他总觉得,眼前这一切,完全就是早有预谋的险恶用心! 这么一想,或许就连这栋房屋的地址,也并非随意挑选。 按照以往经历的规律,魔王碎片一般就在他周围出现,甚至会主动接近。难不成,这次魔王所附身的载体,住在他隔壁? 就在晏明灼愣神之时。 楼下,传来门铃被按响的动静。 叮铃、叮铃。 叮铃—— 急促的门铃声,清脆如同鼓点,重重敲打在晏明灼因受惊而冒出微汗的脊背。 第123章 新邻居 下楼时,门铃一直传来声音。等到晏明灼在门前站定,屋外却霎时间恢复安静。 走了吗? 晏明灼深呼吸一下,以消解内心莫名的紧张。 他的手握在门柄,没开门。身体倾斜,一只眼睛眯起,另一只缓缓凑近猫眼。 猫眼内,一片漆黑。 漆黑……? ——握住门柄的手掌,倏地收紧! 晏明灼猛然抬起身体,反射性倒退半步,喉头发紧。 有人贴着猫眼在窥视! 小说里过于老套的剧情,一旦出现在现实中,依旧会令人激起一身冷汗,随即引发无数联想。 急促地喘息片刻后,晏明灼没有和大多数小说人物一样选择立刻逃离,而是定了定神,再度凑近猫眼去看。与此同时,他已经从随身包裹内取出漆黑长伞,背手在身后反攥伞柄。 贴住猫眼的“东西”消失了。 一个罩在修女服中的白发老太,正踮起脚尖,朝里望来。老态龙钟的脸,被与衣服同色的黑面具遮住三分之二,只露出笑眯眯的嘴唇与一小块肌肉松垮的右颊,在猫眼里因距离过近而放大。 叮铃、叮铃。 门铃再度被按响。 晏明灼抬手扯掉绸带,及胸长发散落,遮住半面脸。他换成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扭动门柄。 咔哒。 门,开了。 只透出一线的门缝中,掩盖在银发下的眼眸动了动,与带黑色面具的老修女对上视线。 “有什么事吗?”声线微微改变,略微上扬,更近于中性。 “哎哟,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差点要走了。你好,我是新搬来这条街的邻居。”老修女眨了眨眼,笑着说,“别害怕,我只是想打个招呼,以后好有个照应。” “你也知道,老人家在这个国度里,生活得总是不那么容易。以后,或许有需要麻烦你的地方,还请多多关照。” “刚才,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和外人接触,平时也没人来找我。”晏明灼回想起身份介绍,谨慎地措辞。语调既不过于冷淡,也不亲热,完美演绎了一个深居简出者的交流态度。 “没事,没事。”老修女说,“我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不会经常来打扰你。” “时候不早,我也要离开啦。”说着,她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递上一小袋鼓囊的东西:“初次拜访,我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希望邻居你能够收下。” “……”晏明灼直截了当地问,“袋子里是什么?” “是种子。”老修女一直柔和地笑着,并不为晏明灼不符合社交礼仪的生涩对待而生气,“能够种出希望的种子。” “神教导我们,即使身处地狱,也不能忘记向上看时感受到的心情。” 此言一出,老修女的身份顿时明了。原来是信奉“希望教会”的传教者。 晏明灼回想起曾经阅读过的相关情报—— “希望教会”,雾之国近年来兴起的隐秘团体。 该教派以“无面的圣灵之女”为信仰,神像为低头祈祷的无面女性,核心教义为分享与奉献,认为人性本善,人与人之间能够通过互帮互助构建出更加紧密和谐的联系,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寻找希望。 推己及人,进而以小见大,逐渐浸润理念,改变当前充满仇恨、斗争与冲突的混乱社会。 尽管雾之国源于恶徒的国度,但这么多年下来,不乏有长期居民想要忘记过往,以后安安稳稳的生活,所以才会划分出上城区与下城区,才会有治安执行队的出现。 混乱与秩序,在拉长维度的时间长河中,总是交替不休的循环主题。 希望教会逐渐壮大的生存土壤,就赖于此种潜藏于人们内心的莫名情绪。 “呵呵,请不要误会。”兴许是老修女瞧出了晏明灼的迟疑,她解释说,“我没有强迫邻居你入教的意思,只是,这是我认为很珍贵的礼物,才会想要分享。” 老修女捧着褐色小袋子的双手举得更高了些:“请收下吧,祝愿邻居你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每一天,幸福快乐地生活。” “我们的国家,是个很糟糕的国家。”她说,“但它会变好的,我坚信这一点。希望,你日后能喜欢它,而不是想要逃离它。” “……知道了,谢谢你。”晏明灼没有开门的打算,“请把种子放在门口,待会,我会取走。” “好的,一定要记得拿呀。”老修女点点头,将小袋子放在门口,随即弯腰从地上提起大布袋提手。 敞开的布袋里,能窥见许多一模一样的褐色小袋子,还未分发出去的礼物填满了袋子底部。 晏明灼静默地注视着老修女挎住布袋,转身慢吞吞地左转离去,似乎去拜访下一家。 笼罩在黑色修女服中的微驼背影在迷雾中消失后,晏明灼将门缝开得大一些,弯腰将放在门槛附近的褐色小袋子拎起,托在掌心掂了掂。 咔哒—— 他关上房门,彻底反锁。 * 回到洋房内,晏明灼收回用以防身的漆黑长伞。 他在客厅中摆放的白色沙发坐下,解开褐色小袋子上缠绕的布线。 从打开的袋子里,倒出一些细小颗粒状的灰色种子。 掬在掌心如同流动的细沙,又因其表面反射的崎岖光泽,聚集在一起如同变幻不定的雾气。 能够……种出希望的种子么? 老修女神神叨叨的话语在晏明灼的耳边回响。他松开手,让细沙从指缝间滑落,重新灌入褐色布袋中。 从未见过的奇怪种子。 顶楼倒是有松软的土地。但就这样播种下去,真的能够长出什么东西? 晏明灼蹙眉思索片刻,还是起身去了顶楼,在第一块花田中按照适当距离等分刨了几个坑,按照不同分量共计播种下二分之一袋灰种。 光照、湿度、肥料…… 按照培育植物所需要的基础知识,他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不同的对照组条件,打算做个实验,看看结果。 做完这一切后,时间已经来到深夜。 客厅的挂钟时针与分针在“12”的位置重合,代表月份与天数的数字跳了一位,从4月1日变成4月2日。 晏明灼盘腿靠在沙发上,打开游戏机。 依旧是熟悉的页面。 【《逃离迷雾》】 【距离庆典开启还有:13天】 【游戏进度:0%】 【开始游戏】 【新的游戏】 【旧的回忆】 【休眠状态】 【离开游戏】 【假面陈列室】 唯独不同的是,距离庆典开启的天数也相应减少了一位。 和现实时间同步更新的么? 晏明灼的视线在【开始游戏】选项上停留片刻,按动方向键,率先操作点开最下面的【假面陈列室】。 和洋房主卧内隐藏的梦幻换衣间唯独缺少面具一样,【假面陈列室】跳出的页面中,每一栏都空空荡荡。 也许要在游戏中进行收集。不过,他还以为会有初始假面之类的。一般游戏,不都应该赠送新手道具吸引玩家吗? ……奇怪,又是哪里来的认知? 晏明灼甩开脑海里莫名浮现的杂念,手指快速轻点掌机按键,操纵光标移动,选择离开。 【开始游戏】 【检测到无旧的回忆,确定开始新的游戏吗?→是or否】 是。 【游戏加载中……99%、100%……】 【欢迎进入《逃离迷雾》的世界……】 【在这里,你能了解到想要的真实……】 【切记,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要成为托起希望的桥梁,还是带来绝望的毁灭,尽在你的一念之间。】 【嘘!】 【安静……不要出声。】 【躲好!千万!千万不能被发现!】 掌机黑屏。 而后,慢慢亮起。 【日期:4月2日】 【目标1:存活】 【目标2:开启庆典】 类似字样浮现在屏幕左上角。 而屏幕里呈现出的,是一幕极其熟悉的场景。银发银眸的小人站在门前。 小人脑门上顶着“晏明灼”三个字。 名字下,是【互动值】。 此时,互动值的数值显示为光秃秃的零。 【门铃传来响动,按铃者是个身着黑色修女服的和蔼老妇人,似乎想要上门拜访你。】 【因为你一直没开门,门铃声很大,似乎安静的整条街都能听见。】 【你要选择开门吗?】 【a.开门】 【b.不开门】 【c.隔着门大声将她赶走】 【倒计时:30、29……】 盯着三个选项,晏明灼思索片刻,没有轻举妄动。他操纵小人走近房门,先“查看猫眼”。 猫眼内景象跳出,放大。 这一次,老修女的脸上不再被假面所遮掩,而是暴露出了真容。她是个看起来很慈祥的老妇人,时时刻刻带着柔和的笑,手臂还挎着大布袋。 和现实有所区别。为什么游戏中的老修女没有面具呢? 晏明灼观察着屏幕中的老修女,注意到选项倒计时快要结束。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既然现实中——姑且将副本世界称之为“现实”——他选择了开门,那么在游戏中,做出不同的选择会发生什么事? 晏明灼心念一动。 【b.不开门】 选定以后,所有的选项,伴随剧情介绍和倒计时一同消失。 1秒、2秒、3秒…… 从掌机中传出的刺耳门铃声突然停止! 游戏内和游戏外,保持同频,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名的老修女离开了吗? 晏明灼深呼吸一下,再次选择“查看猫眼”。 放大的猫眼中,首先出现的是斑驳红色——那是飞溅的鲜血。操纵小人视角旋转下移,落在地面。 紧闭的房门前,弥漫而来的雾气中,一地烂肉与沿台阶流动的鲜血,若隐若现。 第124章 你被逮捕了 刺激眼球的画面,在掌机屏幕闪动。 晏明灼反射性朝门口望去。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口,望了望猫眼,门外除了缭绕不休的雾气,并无他人或血痕。 至少不是完全与掌机外的世界同步。 晏明灼松口气,回到原本的位置,重新捡起被抛下的掌机。 这时,他发现屏幕里猫眼放大的图像中,有两团闪光,光标却无法查看。 也许要开门,才能点击查看闪光。 还好这是个能够存档的游戏。 晏明灼先操纵小人退后,离开猫眼,存了个档,然后才选择开门。 【互动值:1】 开门的操作,令银发小人头顶的互动值上涨了一点。 门无声开启半面,呼呼风声灌入。掌机内音响外放,令人犹如身临其境。 小人屈膝半蹲,俯身查看一地血腥中的两团闪光。半透明方框内的文字描述随着光标点击而浮现在屏幕。 【假面】No.?-传教婆 【效果】欢笑吧,欢笑吧,欢笑吧——笑会带来希望,希望,代表一切! 【时装】“染血的”修女服 【效果】降低倾听者的戒心,令人发自内心地信服持有者的话语,但因遭到污染和严重破损,失去了原本的能力,如今只是染血的黑色破布而已。 竟然是假面和时装! 晏明灼观察片刻,操控小人将门缝拉开,探出上半身去够卧在血泊中的黑色面具。 周围雾气浓重,寂静得不可思议。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这栋洋房,以及洋房中的居住者。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直到,指尖碰触到黑色面具的那刹那! “嘻嘻!嘻嘻嘻嘻!”躺在地上的面具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大笑,“笑!我们都要开心地笑!笑才会带来希望!” 尖细而疯狂的大笑从掌机里迸出,回荡在整个客厅。 措手不及的晏明灼脸色骤变,狂点音量减小键,直到声音控制在最低范围。 掌机外的世界,再度恢复平静。 掌机内,画面蒙上一层血色阴翳,如同流动的红色雾气—— 【你死了】 雾气化为三个血淋淋的字。 【互动值:11】 随后,画面陷入黑屏。 * 载入存档。 银发小人再一次站在门前。 尽管掌机中的操纵角色长着与晏明灼一模一样的容貌,他却既不能载入人设,也不能使用随身包裹。 一穷二白。 载入存档后,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先前的样子,唯独互动值,保持着死前的数值。 “声音……” 晏明灼盯着掌机中的画面,自言自语。 第一次死亡,来得猝不及防,却也印证了他先前关于老修女死因的猜测。 老修女之“罪”,在于那持续不停而又响亮刺耳的门铃声! 不管是不开门,任由门铃声持续,还是大声将其驱赶,想必都会引来隐匿在雾气中,循声而来的“怪物”! 在游戏开始以前,就提示过要“保持安静”,“躲好”,“不能被发现”。 因此产生合理的逻辑推测,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明明在第一次查看猫眼时,游戏里的老修女脸上还没覆盖假面。等到她死后,与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假面,却出现在了门前。 现实中有假面,游戏中无假面。相同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不停增长的互动值…… 在洋房内探索时,互动值一动不动,似乎只有涉及到与“离开”和外界相关的选择时,互动值才会增长…… 晏明灼将暂且找不到答案的疑问搁置一旁。他有些懊悔在最开始的三选一时没有存档,并暗自打定念头,开启新周目的游戏时,要选择开门,与老修女试着交谈。 开启新的周目前,原周目的存档都会被覆盖。因此晏明灼决定继续这个残档,看一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特殊情报。 不走门,避免惊动门口面具,翻窗出去试试? 想到这,晏明灼操纵小人来到一楼的玻璃飘窗前。点击开窗,互动值再次增长1后,的确出现了“离开”的互动选项。 【确认要“翻窗离开”吗?】 是。 【“翻窗离开”失败!】 咦?晏明灼蹙眉,操纵小人四处查看一番,确认飘窗周围并不存在其他阻碍。 【“翻窗离开”失败!】 【“翻窗离开”失败!】 【“翻窗离开”失败!】 提示不停刷过屏幕顶端。 难道是游戏内限制只能通过“大门”离开洋房,又或者是…… 蓦然,晏明灼想起什么! 他眼角抽了抽,一边心中嘀咕着不会吧,一边操纵小人上了楼,回到卧室里的换装间。 进入游戏内的【梦幻换装间】,再度为它的豪华与琳琅满目所叹服。 回过神,晏明灼随机挑选了一套便于行动的雾灰色及膝百褶裙套装,让小人换上。 或许是游戏效果…… “晏明灼”站在换装间内的全身镜前,扣上皮质项链遮掩喉结,戴上纱手套遮掩骨架,在裙装下的大腿侧绑上武器束带,换上长靴与蕾丝袜遮住小腿肌肉流畅的线条……一一细致地调整好细节。 发带松动,被手指抽出一端。 丝绸般的银色长发垂落之时,镜中倒影,完完全全映出的,是一个漂亮而姿态挺拔利落的年轻女性了。 嗯,除去胸平了些,眉宇线条浓郁了些,没其他大毛病。 但也正是源于这个弱点,反倒令“她”或是“他”介于美丽与帅气之间,增添了雌雄莫辨却又英气勃发的独特魅力。 变装后的“晏明灼”,再次来到窗边。 这一回,小人顺利地翻越敞开的飘窗,降落在松软的草地。 果然如他所料,最开始的阻碍,是人设要求在作怪。 没想到连掌机游戏中的任务,也要遵从…… 【伪娘人设1:你更乐意以女性的姿态出现在人前,吸引他人视线~】 * 离开洋房后,晏明灼很快发觉对于小人而言,“家”属于安全点。 因为只有在“家”中,他才能存档或是读取存档。 看来在外面,他得更加谨慎地操作。 ——尤其,不能轻易闹出动静,惹来“雾中怪物”的关注。 晏明灼操纵小人,一路躲在建筑物下的阴影里,贴着墙慢慢走。沿途他不时移动视角,观察周围的情况。 雾…… 无尽的,灰色的雾…… 以及被浓雾所间隔开的,一幢幢的建筑物隐约轮廓。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但每扇临街的窗户,玻璃窗内遮掩的窗帘,都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缝中有眼珠在转动。 雾之国的居民们,都藏身在自己的“安全屋”里,沉默而警惕地关注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晏明灼经过一幢洋房时,听见身旁传来细微响动。 他扭过头。 与缝隙中的眼睛对上视线。 随即,窗帘被猛地拉拢! 呼—— 窗帘内外,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口气。 掌机中的雾之国,似乎更贴近晏明灼印象中的那个故乡——尽管到现在为止,一路验证而来,他记忆的真实性与否,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笼罩在死亡、寂静与浓雾中的国度,人们相互提防警惕、冷漠白眼以待、充满了执着疯子与偏激狂徒的国度,才是晏明灼所了解的,最初的雾之国。 治安执行官、希望教会、赏金侦探……都是后来才出现的新兴事物。 或许这些新鲜的血液,为雾之国增添上几分喧嚣色彩,也让人与人之间,多了几分温情的联系。 无论,那联系是好是坏。 * 【你来到了迷雾所笼罩的十字路口】 【请谨慎做出属于内心的选择——】 【提示:该选择,将增长10互动值】 【a.向左】 【b.向前】 【c.向右】 晏明灼所操纵的小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长街的尽头。 站在通往其他寂静街道的十字路口前,晏明灼缓慢移动着小人的视角,最终失望地发现三个选项所指明的方向,都一模一样被雾气所掩盖,无法从细节推测出任何有用的情报。 而扭身回过头去,就连身后的路也被蔓延而来的迷雾所吞噬,只留下一寸之地供他落脚。 所以……全凭运气吗? 晏明灼试着操纵小人后退一步。 能动! 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却发现屏幕上无处不在的灰色雾气出现变化,屏幕四周隐隐泛起红色的光芒。 ——如果换做现实中,大概等同于直觉告诉他,有危险! 而在掌机世界里,直觉的警告化为了更加直观的体现。 既然无法退却,那么,就顺遂心意做出选择吧。晏明灼凝望着屏幕上闪动的三个选项,心想,他的运气,在某些时刻异乎寻常地不错。 希望这一次,也能够继承以往的好运。 选择——! 【c.向右】 选项定下以后,银发小人暂时脱离晏明灼的控制,步伐轻快地往十字路口的右拐弯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原本连伸出手指都瞧不清的浓雾区,忽然缓缓消散。 左侧—— 希望教会的簇拥者们,身着统一的白色修士服,排成如蚂蚁般的队伍,沉默无言的往路口中心缓缓而来。 他们每个人的手肘处都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存放着颜色各异的小布袋。 前方—— 远处,治安执行队的巡逻车在雾气中无声穿梭。 凑近一点,似乎还能听见按下的电动车窗内,传来骂骂咧咧的无线对讲机通话声。 “大胡子……我快到13号了……” “可恶,最近因为狂欢节,好多外乡人涌入,尤其是那些讨厌的异客……搞得局面愈发混乱……” “要是没发生杀人案,打扰到贵人闹了乌龙,你非得请我喝酒不可!” “嘿,一天薪水可不够,至少……至少两天!” 实际上。 无论是左边还是前方,都离十字路口中心的交集点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只是银发小人脱离了晏明灼的操控,趁此时间,他干脆操控屏幕拖动视角,去观察其他选项的可能性。 短暂确认过后,晏明灼按下“一键定位”,让视角一瞬间重新固定到小人身上。 右侧—— 穿着雾灰色百褶裙,银发在身后飞扬的小人跑进一条深巷。 深巷里。 “——啊啊啊!” 惨叫声激起一瞬鸡皮疙瘩,随即立刻被掩埋在喉咙深处。 掌风如刀,砍在某个壮汉男子的后颈。 随即,听到轻微脚步声的某个人抬起头,一瞬间闪身藏进更深的迷雾里。 过了几秒。 啪嗒——! 长脸壮汉倒下时扬起的灰尘,让面对着险些没刹住车的银发“少女”捂住嘴唇,咳嗽起来。 嗒、嗒、嗒! 迷雾中,忽如其来的脚步声,在他的背后站定。 “咔哒!” “少女”的胳膊被另一只有力的手伸来死死扭住,而晏明灼比转过身来的小人要更快一步—— 他透过放大的屏幕,望见来人的脸。 阴郁狭长的铁灰色眼眸中,倒映出“少女”皱起眉,十分不悦的表情。 “你被逮捕了。” 沉默地对视良久,掌机中,传出男人低沉的声音。 “……”晏明灼的指尖停留在按键,没有输入,因此“少女”也就一直保持着沉默,银眸瞪视着来人。 在男人开口的一瞬间,顶端跳出提示,他可以选择自由输入话语。 但,开启一次对话,要增长10点互动值。 如果互动值一直增长下去,会怎样……尚且是个未解的问题。晏明灼短暂地陷入了犹豫。 和操作者不做出选择,游戏画面就会陷入停止的游戏不同,掌机世界的时间仍在流动。 也许是晏明灼沉默得太久。 男人放开银发“少女”的胳膊,松了松眉,后退一步, “不好意思。”他垂眸掩去危险的利光,挑唇露出微笑,“只是开个玩笑。” “你好,晏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佘昙,住在迷宫十字街14号,是个侦探。” 第125章 绝望病 面对着从容微笑的男人,晏明灼操纵的角色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依然保持着沉默。 无论是刚才在警车中听见的对话,还是佘昙充满信息量的自我介绍,都令晏明灼确信一件事。 佘昙在暗中关注着他。 他窥伺着在迷宫十字街13号门前发生的惨剧,并且报了警,所以才会有治安官前来查看情况。 身份介绍中,很明确地指出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几乎无人记得“她”的存在,然而佘昙却能一口叫出他的姓氏。并且,他有意报出住址,点名了互为“邻居”的关系,一瞬间拉近距离。 是一路跟踪他出来的吗?在小巷中的这场“偶遇”,是有意等待,还是当真意外? 【互动值:22】 “我们应该认识么?”晏明灼选择了反问句作为开场白。 佘昙耸耸肩:“不,我们不认识。在今天以前,我没想到住在隔壁的独居怪人会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女士。” “你在观察我。”抱着反正是游戏,能多套情报就多套情报的念头,晏明灼A了上去,用词十分直白,“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我很抱歉。”佘昙也很干脆地承认,“傍晚时分,我意外见到了你撑伞进入房屋的背影。进屋前收伞,这是寻常人会做的事情,因此你不同寻常的举动激起了我身为侦探的好奇心。” “那么后来……” 佘昙像是猜到晏明灼要问的话题,抢先道:“对,我见到了,那个站在你家门口,始终带着渗人笑容贴在猫眼前的老修女。” “幸好你坚持没有开门,否则你也可能变成台阶上流淌的一地……” 佘昙欲言又止。他描述的画面,能令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就连游戏机外的晏明灼,也忍不住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变得更加贴近角落。 夜色降临,雾气翻涌,掌机内的画面变得更加阴暗。 “其实你不应该出门。”佘昙认真说,“在雾之国,作为普通人离开居所是一件具有风险的事情。” “就比如倒在地上的这个家伙。”他用鞋尖踢了踢长脸壮汉的肩膀,语调肃然,“前些天,他刚在通缉令上被提升为D级恶徒,原因是一周内在上城区犯下了三起强-奸案。” “如果今天没偶遇他,他就会逃回位于下城区的秘密居所,躲在安全屋里,直到数值降低到相对安全的稳定水平才会再度现身。” “治安官不管吗?”晏明灼问。 这个天真的问题,令佘昙挑了挑眉,意识到眼前人似乎并非土生土长的雾之国居民。他缺乏很多“常识”。 而在雾之国,缺乏“常识”带来的后果,有时候足以致命。 “你知道整个雾之国治安执行官,加起来有多少人吗?”佘昙给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答案,“五十人。而且绝大多数时间只出现在上城区。” “他们要面对的是百倍、千倍的差距,因为人人都有可能成为恶徒。” “所以,才会有赏金侦探的出现。有时为了高额悬赏揭下通缉令,有时也接受委托干些私活。” “得不到治安执行队关注,请不起赏金侦探,又痛恨恶徒的人,会投身于希望教会……美名其曰相信人性本善互帮互助,实际上是依托群体带来的安全感,转向虚无缥缈的信仰。” “希望教会原本还只是地下的隐秘组织,近年来扩张与壮大的手段与速度,都愈发明目张胆。” “身着纯色白衣或者黑衣的传教士们,也是唯一会成群结队在街道上游荡的群体……如果你遇见他们,只要愿意收下分发的圣礼,他们就不会为难你。” 佘昙提及的这些,晏明灼事先都有了解过,如今只是再确认一遍。也好为之后的提问环节做准备。 尽管对佘昙的主动靠近与异乎寻常的好说话感到不解,晏明灼不打算浪费难得的机会。 哪怕互动值持续上涨着,他也坚持开启了新一轮对话。 【互动值:52】 “我知道,雾之国是个危险的国度。在这里生活并不容易,需要时刻保持小心。所以我几乎不与人打交道,来到这定居以后,一直是独自生活。” 屏幕中的银发“少女”生动地蹙眉,惟妙惟肖像极了真人反应:“但我还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陌生的老修女会死——她死在什么东西手里?” 佘昙敛目,默然片刻。 “或许,你听说过‘绝望病’?”他的声音变得沉重。 听闻蹦出来的新名词,晏明灼第一时间记住,而后摇摇头:“不,我没听说过。” 佘昙以一种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晏明灼,颇为不可思议:“一无所知,竟然还能在雾之国活下来。看来你的运气,与你的美丽一样超凡脱俗。” 这回默然的人,变成了晏明灼。 佘昙信手拈来的漂亮话,令他感到不太适应——实际上,在佘昙出现以后,晏明灼已经隐隐锁定了魔王碎片所附身的对象,只是还需要时间与证据去佐证。 但该怎么说呢…… 在晏明灼的预想中,“魔王”应该不太擅长言辞……他总是沉默的、封闭的、冷硬的,需要花费耐心撬开外壳,才能窥见内里深沉的涌动。 佘昙出乎意料的表现,令晏明灼略略有些动摇。——难道是他先入为主,产生了错判? “什么是‘绝望病’?”晏明灼看向屏幕中深邃的铁灰色眼眸。 “有人说这是神明对罪恶之国降下的惩罚,有人说这是一种传播途径与来源都属未知的病毒……更通俗的说法,是将它带来的一系列特殊现象,称为‘假面综合征’。” “数值过高且不稳定,被绝望所吞噬的人,会在犯病以后出现不明能力的假面,成为恶徒中的恶徒。” 佘昙眨了眨眼:“我并不知道那个老修女死在什么东西手里,但很显然,她由于丧失理智,破坏了约定俗成保持安静的秩序,于是自食恶果。” “血泊中的面具,是她得病的最好证明。” “患有绝望病,就会死,是这样么?怎么测定数值?除了死后留下面具以外,还有什么更明显的办法判别病人与普通人?”晏明灼思索着,仍然感觉这个描述比较空泛。 他一口气输入了好几个问题,期待着佘昙能够给予他确定的答案。 然而,佘昙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解释道,“每个人身上体现出的‘假面综合征’都不同,也不一定会死,在假面作为流行文化为之举办庆典的雾之国,要分辨是普通假面,还是因绝望病而生成的特殊假面,也是一件难事。” 与现实中几乎人人追捧拥有第二张脸的雾之国相比,掌机中的世界对假面的存在,有了更深意味的诠释。 至少在晏明灼回到所谓阔别已久的“家乡”前,在他托人打听的情报中,根本没提及过绝望病一类的事情。 “至于测定数值……” 佘昙说:“数值越高的人,状态越不稳定,越容易丧失理智。但是雾之国里的疯子本来就数不胜数,因此根本就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辨别方法,甚至就连本人可能都无法分辨是患病影响,还是天性如此。” “那岂不是……毫无办法吗?” “不……也不是任何办法都不行。” 佘昙倏然抬起手臂,猛地拉住因晏明灼未曾操纵而呆呆站在原地的银发“少女”,大跨步上前,迅捷地将他护在身后。 “晏小姐,看来你果然很幸运。” 面对如同一具行尸般从地上慢慢爬起,脸上缓缓浮现出古怪长脸面具的壮汉,背对身高相仿的晏明灼,佘昙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一天里在极短时间里遇见两个绝望病真实案例,这可是很难得的事情。” “接下来要不要用你的幸运猜猜看,针对绝望病的特效疗法是什么?” “比起赏金侦探,现在你看起来更像个遇上疑难杂症而兴奋的医生。”晏明灼轻易挣开佘昙抓住他胳膊的手,忍不住吐槽。 随即他毫不犹豫道:“杀了他。” 死亡,是最为一劳永逸的特效药。 第126章 通缉令 晏明灼的回答,令佘昙挑了挑眉。 “我可是良好市民。”说着,他施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银白色自动手木仓,对准正在发出愤怒嘶吼的长面壮汉。 砰!砰!砰! 眼睛眨也不眨,手腕极稳,连开三下。 两木仓打中膝盖,壮汉庞大身躯轰然跪倒在地。 一木仓险险擦过壮汉头顶。 以为是打歪,然而几秒后,深巷内的路灯某一盏骤灭。掉落的金属灯头连同灯泡碎片一同在空中做自由落体,重重砸在长面壮汉的脑袋。 连声惨叫都没响起。 后脑勺遭受重创的壮汉两眼一翻,再度干脆利落倒地不起。 被佘昙护得严严实实的银发“少女”从他旁边探出头,移动视角,瞄了眼地上被戴上假面后的壮汉砸出的凹陷,又瞧了片刻佘昙塞回风衣下的微微凸起。 在掌机外的雾之国,以后出门,一定要把漆黑长伞焊死在掌心。和表面上颇为张狂的暴言不同,内心里,晏明灼默默做出决定。 “我拥有合法的持木仓资格,以及被赋予面对恶徒时的无限自卫权。”佘昙头也没回,等待电话接通的期间解释道,“治安执行队力量上的捉襟见肘,让他们很乐意接受与赏金侦探的合作。” 【互动值:78】 “看来,你很信任我不会是恶徒?”晏明灼说。 将后背交付给一个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要么缺乏智谋与戒心,要么对自身能力十分自信。 “你的光彩照人,与躲在阴暗里的鼠辈格格不入。”佘昙似笑非笑,给出了玩笑似的答案。 报警电话接通。 佘昙三言两句解释清楚情况,告知地点后,挂了电话。 “夜深了,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转过身,“顺便也回我自己家。” 晏明灼偏头示意地上,“地上这人怎么办?” “刚巧有治安执行官在附近出外勤,大概几分钟后会来处理。”佘昙笃定地说,“不必担心。” “好吧。”晏明灼跟上男人离开的脚步,“感谢你的帮助,邻居。” 离开前,他暗暗操纵小人用余光瞟了眼身后。 路灯熄灭,黑暗与雾气,将倒在地上戴有长脸面具的壮汉,吞噬得一干二净,很快随着距离拉远消失在视野范围中。 佘昙与晏明灼一前一后走出巷口后。 过去七八分钟,两个身着制服的治安官朝后甩出警棍,警惕地打开手电筒,朝狭窄的巷子里走来。 刺眼的强力光线,穿透灰色雾气形成的厚重帷幕,悄无声息,照出一地流动的红色液体。 一个掏出对讲机,向长官报告:“D级恶徒-长面人,已死亡。” 另一个人蹲下身,举高手电筒,凑近地面:“报告,罪案现场,有个灰色的蛇纹逆十字标记。” 手持对讲机的治安官闻言脸色骤变,语调顿时艰涩:“……清道夫的特殊标记……是神出鬼没的那个家伙。他杀了长面人后,又拿走了长面人的假面。” 寒意令两个不算年轻的中年男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陷入噤若寒蝉的死寂。 “没关系,速归收队。”良久,对讲机中传出长官的声音,“我听过佘侦探的电话描述,长面人的假面,不是我们要找的祭礼。” “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对上那个恐怖的……” 后面的声音,被吞入喉底,自始至终忌惮不已。 * 【互动值:88】 “晚安。” “晚安。” 晏明灼与佘昙在中间处道别。随后,他们走向各自的房屋。 此刻,迷宫十字街13号门前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若非台阶边缘缝隙还残余些许暗色,老修女就像是不曾到来,也不曾死去。 最终在晏明灼打开房门,进入洋房后,互动值止步在92的数值。 他立刻存了个档。 【日期:4月2日】 【距离庆典开启还有:13天】 【游戏进度:0%】 【目标1:存活】 【目标2:成功开启庆典】 出去晃了一圈,结识了隔壁自称良好市民的邻居,解锁了“绝望病”这一新名词,游戏进度却如同硬石头,扎根在零蛋一动不动。 唯独值得庆贺的是,游戏中,晏明灼的变装技术出现飞跃。一路同行,观察力本该敏锐的佘昙对他的“女性”身份丝毫没有提出质疑。 到家以后,晏明灼有了空闲,于是把游戏里的洋房又再度细细搜查了一遍。 在主卧中,他搜出了身份证明,名字写着“晏明灼”,照片处却是一片空白。雾之国没有户籍制度,临时的身份证明,是他进入这个地方的凭证,仅此而已。 看来,身份介绍中的“她”,的确来自不知来处的异乡。 身份证明旁,摆着数量很少的钱币,与装潢精致的洋房格格不入。然而这是晏明灼翻遍了整栋屋子,找到的唯一一点积蓄。 现实中,他从账户里取了不少钱放在随身包裹。就算依他随意的金钱观,与雾之国高昂异常的不稳定物价水平,也能支撑他大手大脚消费不少天。 但在游戏中,晏明灼所操纵的小人就是个穷光蛋!不仅钱包空空如也,就连厨房都干净得像是从来没使用过。 在成功开启庆典前,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小人不饿死的问题。 唔…… 或许在下城区,应该有收购衣服鞋子包包之类物品的二手店? 晏明灼灵机一动,默默盯上了主卧内的梦幻换衣间,将其安排上白日出行计划。 掌机内的时间无法加速,流速似乎与外界同步。 夜已近深,晏明灼熄灭屏幕,起身上楼准备洗漱休息。经过楼梯转角时,他心念一动,往顶楼的露天花园走去,想在睡前再看看。 雾气依旧笼罩着夜空,但相较之前,变得浅淡许多。 站在自家天台边缘,晏明灼望着光秃秃的八块花土,视线不由得转向隔壁。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摇曳生姿的月下美人。 尽管先前只是惊鸿一睹,隔壁家的花田依旧令他印象深刻。 现实中,晏明灼选择了一块花田播下老修女送给他的“希望之种”。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植物,又会长出怎样的植物。 而游戏中的佘昙,又是否存在于现实中? 掌机内的世界,与掌机外的世界,一个死寂弥漫,一个喧嚣混乱。二者看似截然不同,实际上又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关于绝望病,关于假面,关于佘昙…… 晏明灼还有太多的疑问留在心中。 * 然而到了4月2日的白天,现实世界。 比晏明灼继续窝在家打游戏计划更快实现的,是一大早找上门扰人清静的治安执行官。 两人一组,一老一少,皆身着风衣,戴怒面,蹬马靴。 “早上好,女士。” 年轻治安官从腰袋里掏出一份卷轴,唰地在只启开些许缝隙的晏明灼面前展开,轻声询问:“请问你最近见过通缉令上的人吗?” 通缉令上没有照片,但有简单描述—— C级恶徒-传教婆。 通缉理由:容貌不明,行踪不定,伪装成“希望教会”的修女,实际上具有扭曲化的血腥崇拜信仰,借机传播邪-教。流窜于上城区,多次对独身女性下手,骗取受害者信任后,登堂入室,制造其幻想中的召唤仪式。望广大民众及时远离,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切勿被其伪装出的假象所蒙蔽。 悬赏金额…… 只能说,那是一笔令现实中的晏明灼也难以抗拒的数字。 难怪雾之国的赏金侦探,行情那么火热。 “见过。”晏明灼拉开门,从里探出头,银发散落,“提供重要线索,预支一半悬赏,如何?” 第127章 猎物?猎手? 晏明灼换上和游戏中别无二致的装扮,撑起黑伞,跟随戴着怒面的治安官们来到距离最近的治安支队。 “请来这边。” 听说有人见过C级恶徒-传教婆的真面目,支队长对此很重视,亲自点明要见一见愿意提供线索的目击者。 谈话室在走廊的尽头。 走廊很宽。 即使在室内,晏明灼也没有收伞的打算。黑伞,无形中充当了假面的作用,遮挡他的面容。 一路上,不乏有形形色色戴着假面的人投来目光。这些或好奇,或惊诧,或隐含恶意的暗中窥视,并不能阻拦他的脚步。 直到晏明灼面前出现一个只能看见脖子以下部分的身影。 黑伞遮挡面容的同时,也遮住了他的视野。 “借过。”晏明灼侧了侧伞面,声音清冷。 眼前的身影一言不发地侧身,留出供晏明灼持伞通过的空隙。 他们谁也没有看谁,平静地擦身而过。 * 谈话室内。 晏明灼用D级-长面人与C级-传教婆的情报,和支队长做了交易。 一旦情报被确认有效,他就能获得破格成为赏金侦探的资格,以及,被特聘为支队顾问。 “我不太理解。”支队长耸耸肩,“对赏金侦探而言,和我们厮混在一起可不是个好选择。” 赏金侦探区别于治安官的,就在于这个职业的非官方性与自由度。侦探们可以灵活地游走在猫鼠之间,而随时改换阵营,更可以做治安官们所不能做的许多事情。 一个被收编的赏金侦探,注定得不到鼠辈们信任,由此可能错失许多情报。 除非……他别有所图。 “为了清除罪恶。”晏明灼轻声说。 他难得多说几句:“我可以不要赏金。取而代之地,要逐步提升与我共享信息的权限。” 这个理由,完全真实。 要了解现实的雾之国,是否存在“绝望病”,就必须要了解更加隐秘的情报。收集恶徒的情报,在上城区,还有什么地方比治安队更加方便快捷? 他只是还藏了一点没说。 游戏中,佘昙也是个与治安队关系密切的赏金侦探……晏明灼很好奇他选择这么做的缘由。因此他决定亲自尝试。 “在我的职权范围以内,我接受你的提议。合作愉快。”支队长认可了晏明灼的理由。面对姿容超然的银发冷美人,即使只能窥见伞面下露出的优美下颌,他的笑容依旧热切。 “合作愉快。”晏明灼停下笔,将画完的老修女素描像倒转,推向支队长的方向。 他并没有贸然提什么引荐上级,因为那并不符合人之常情。当他展露出不一般的价值之时,自然会引来治安官总部的注视。 《逃离迷雾》这个古怪的游戏,是晏明灼的底气。 他可以利用掌机获取关于恶徒的情报,再在现实中,逮捕相关恶徒。而在现实中,他也可以了解恶徒的假面模样,提前获取相关信息,以应对游戏中表现出“假面综合征”的绝望病患者,乃至于趁机夺取假面,放入【假面陈列室】。 可谓双赢。 “晏小姐,你的绘画水平很高超。”支队长拿起桌面上的素描画,细细打量,感慨道。 “谢谢。”晏明灼淡淡道。 “那么,再见。” 他离开了谈话室,顺着走廊,一路持伞走出治安队。 到了室外,走了一段路程,晏明灼的视线在周围不着痕迹逡巡一圈,皱了皱眉。 他隐约有种被人窥视的错觉。 类似的目光,刚刚在治安队内已经经历过一番洗礼,因此起初并未引起晏明灼的警觉。 直到他不知不觉走到僻静场所,周围空无一人,原本隐藏于人群中的视线存在感变得强烈。 然而当他停下脚步,这种隐约的感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水落入热砂,消失得悄无声息。 好吧。在雾之国,哪怕是相对而言“治安良好”的上城区,被跟踪压根不是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也许是因为他孤身一人,看起来弱小,也许是盯上了他的钱包,又或许是……理由太多太多。 在雾之国,陌生人因利益抱有恶意是常事,抱有善意反而稀奇。更多的,是拥有足够令恶徒忌惮的自保能力,因而“平等”。 平等,平行,且冷漠。 晏明灼没有回头,亦没有收伞,再度迈开脚步。 这一回,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但他不认为这个自他离开执行队后,就自始至终不曾移开视线的跟踪者,会轻易放弃意图。 要说的话,这是晏明灼的直觉。 ——他被不妙的家伙盯上,当成了猎物。 * 到家后。 晏明灼摸了摸发出饥饿感的肚子,才想起因为出现变故,他还没来得及吃早餐。 早上他有向街区附近的百货商店致电,花两倍的价格拜托店家送一些食材过来。现在冰箱是满的,他刚好可以大显身手一番,顺便用美食拉近与邻居的关系。 隔壁住在14号的邻居,究竟是不是佘昙,即将揭晓谜底。 晏明灼回到主卧,换了一身更加宽松居家的银蓝色格裙,腰身往下及荷叶裙摆的白蓝方形棋盘格,增添了清新的田园风气息。 已经换过一次女装,也就无所谓廉耻心不廉耻心了……更何况这玩意他本就没多少。 勾引……啊不,试探目标才是正道。 晏明灼十分认真地对待着换装,甚至按照教程一步步给自己编发,将鬓发编成细小的麻花辫,盘成淑女的样式固定在脑后,未挽起的长发则披散及肩,温柔可人。 对外冰山清冷,对内温柔细腻,拥有异装癖的文艺孤僻青年。 这是他设计的新人设。 半个多小时后。 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晏明灼,将从不离身的银吊坠塞入胸前内衬,手指捋了捋,眼神变得温柔如水。 随即,他转身,轻声哼着熟悉的安魂曲,打开冰箱,取出十分日常的普通食材。 西红柿、黄瓜、丝瓜、生菜、苹果…… 大多是口感清爽的瓜果类。一看就很符合小清新的气质。 晏明灼做了个蔬果拼盘,以及一份凉拌西红柿、一碗丝瓜汤,以对待易碎艺术品的慎重态度仔细摆盘。 简单的早中餐做好以后,他自己取了一小碟,舀起尝尝。 “真不错。”晏明灼勾了勾唇角。 果然,还是要自己做的,才最符合他的胃口。 填饱肚子以后,晏明灼将分开装盘的餐点装进另一个漂亮的圆形玻璃碗中,瞧起来色泽鲜艳欲滴,不仅像是个艺术品,还是份能令人食指大动的艺术品。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提着亚麻色的野餐篮,晏明灼出了门,如同一位优雅的贵族小姐,步履轻盈,身姿曼妙。 “咚、咚。” 他没有按门铃,而是抬起戴着纱手套的手,敲了敲14号洋房的门。 得益于他们是邻居的缘故,晏明灼能够越过外面的铁门与栏杆,通过这条街相连的草坪与庭前花园,直接来到洋房乳白色的木门前。 想必老修女昨晚能直接站在猫眼前按响门铃,也是利用了此处漏洞。 大约耐心等待了有五六分钟。 晏明灼锲而不舍地再度轻轻敲了敲房门。 白天的雾气还不算浓重,但草坪的存在提升了湿度。雾珠凝结在银蓝色的裙摆,晏明灼抚了抚鬓发,神色变得有些踟蹰。 “她”又等了一会儿,意识到屋内主人似乎不在家,只好提起裙摆,踩过台阶,转身打算离开。 当晏明灼即将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吱呀—— 身后传来门开的动静。 一位拥有着迷人的铁灰色银眸,面容英俊的风衣绅士从里走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掠过转身回眸的银发“少女”,视线在她无意识咬出的殷红唇印上停留片刻,随即冷淡发问:“你是谁?” 晏明灼与佘昙对视。 没了伞面的遮掩,与人对视,他白皙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身体有些僵硬。 “邻居。住在13号。”晏明灼冷冷吐出几个字,“做多了的食物,送给你,见面礼。” 他放下野餐篮,便要匆匆离开。 “等等!”佘昙急促地提高语调,也没能让晏明灼停下逃离的脚步。 留在视野内的,只有飞扬的一抹银光。 隔壁传来开门关门声后,呆呆伫立在自家门口的佘昙俯身拾起摆放在地上的野餐篮。 “为什么……”对晏明灼突如其来的示好举动,他似乎很是不解。 但他没有拒绝晏明灼留下的见面礼。 开门,关门,经过走廊与客厅,在餐桌边坐下。 佘昙揭开用碎花野餐布罩住的篮子,从里端出漂亮的透明玻璃碗,摆在桌面。 摆盘如同艺术品般精美。 秀色……可餐。 刹那间,银发“少女”的面容在他脑海一晃而过。 所谓色香味俱全,色与香已经到了绝妙搭配的极致,想必味道一定不输于此吧? 这么想着,佘昙揭开玻璃碗。 他举起银勺,舀了一口,送入薄薄唇瓣。 第128章 大脑停止了运转 房门被敲响。 晏明灼熄灭掌机屏幕,踩着沙发旁的拖鞋,起身走去开门。 半小时前,游戏内的银发小人已经开启新周目,时间倒流回昨日,他操控的角色仍在迷宫十字街13号睁开眼,本该疯狂按动门铃的老修女却不见了踪影。 或许是游戏中每次开启【新的游戏】所遭遇的事件,都会根据现实遭遇有所变化; 又或许,上一周目造成的世界线变动,也会继承到下一周目。 C级恶徒-传教婆已经死于未知袭击,连假面也消失不见。死去的角色,在新的周目便不会再出现。 如果以此作为前提推论,那么理应被逮捕归案的D级恶徒-长面人,此刻也被关押在治安执行队或是监狱? 提出猜想,需要验证。 新周目,屏幕顶部的【互动值】再度以0开局。 但在晏明灼沉迷于《逃离迷雾》时,忽如其来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探索。 站在门前,晏明灼理了理鬓发,调整了一下表情,没有去看猫眼。 门开了。 对来人的身份,他并不意外。 “……” 两个人隔着短短距离,沉默良久,直到佘昙率先轻咳一声,递出野餐篮。 “谢谢你的分享。”他说,“这是回礼。” 玻璃碗被他留在家中,如临大敌般放置在冰箱的最底层,至今还没有再度开启的勇气。 美丽的艺术品,就应该保持在它最美丽的时刻。一旦剥离假象,露出华而不实的内里,就会破坏最初留在心头的第一印象。 晏明灼接过篮子,无形错开的视线骤然回转,抿了抿唇:“谢谢。” 说完,他似乎打算关门。 佘昙还在思索接下来的开场白,即将合拢的房门令他来不及妥帖细思,随便扯了个理由。 “……很好吃。”他脱口而出。 “什么?”晏明灼怔了怔,却停下了手中动作。 “你送来的食物。”佘昙眼睛眨也不眨,话语流畅,“口感非常丰富。” 面前人随之绽出的淡淡笑容,令佘昙内心中的怀疑开始动摇。他不由得揣测,怀疑这是一场伪装成日常景象的新型谋杀手段,是否太过精神过敏。 以上疑问,在心情显而易见变得愉快起来的晏明灼邀请他随后在庭院共进午餐后,达到顶峰。 大约一小时后。 蛋包饭、炸丸子、杂菜豆腐汤、凉拌小菜。 非常朴素的家常菜。 提前到达约定地点,稍显坐立难安的佘昙看见白色镂空凉桌上陆续端上的几样菜品,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也不能轻易卸下防备。毕竟他是抱着以身试险的想法,才接受了邀约。 佘昙想起还躺在冰箱底部的玻璃碗,默默等待还穿着浅黄围裙的晏明灼落座后,才缓缓提起筷子。 围裙腰身处探头探脑的小狐狸很可爱。 佘昙不着痕迹瞟过好几眼,余光令他察觉到晏明灼已经开始进餐,以一种优雅而快速的姿态解决着碗盘中的食物,看起来吃得很香。 这令他始终饥饿的肠胃也滋生出某种不必要的生理性进食欲-望。 “多谢款待。” 佘昙说完,移动筷尖,试探性戳破了松软嫩黄包裹着米粒的蛋皮。 淡淡热气上升,与不远处稀薄的雾气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米粒晶莹而饱满,蛋皮散发着扑鼻香味,上面甚至淋着鲜红色的番茄酱,看起来酸甜可口,又不失食材本身的鲜软。 毫无异常。 佘昙又望了眼进食速度惊人银发“少女”。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贸然地用勺子舀出满满的份量,而是先挑了一点沾染番茄酱的蛋皮,送入口中。 等等……为什么他会先入为主认为这是番茄酱? 如同坠入地狱般的咸辣,混合玻璃划拉硬物般令人牙齿酸软苦涩的口感…… “怎样?”晏明灼眨了眨眼,真诚地满含期待询问。 捏住筷子中部的手指在微微战栗,佘昙喉头滚了滚,勉力让自己不要因突如其来的刺激而松开手。 “嗯。”他露出一个微笑,“超乎我想象的独特。” “喜欢就多吃点。”晏明灼的态度由起初的僵硬变得自然起来,笑容愈发温柔。 佘昙:…… “……好。” 漫长的心理建设期过去后。 最后只留下了干干净净的餐盘。 和佘昙此刻的大脑思维一样,空白,凝滞,停止了运转。 第129章 给的实在太多了(修) 他是谁?他在哪?他应该要做什么? 好半晌,灵魂犹如魂飞天外的佘昙才转动眼珠,看向毫无异色的晏明灼。 “告辞。” 他拍案而起,落荒而逃。 在佘昙险些忘记自己来意之时,晏明灼唤住了他。 “请等一下。” 许是感到熟稔,此刻面对佘昙,他脸上的表情相较原先的冷漠,显得要生动许多,这令佘昙的态度也不自觉变得和缓。 进餐期间,佘昙机械地挥舞着餐具,不时也通过回答问题的间隙,借机短暂逃避味蕾的备受折磨。 现在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透露了不少信息。 例如他的职业,例如他并不常待在家,最近为了迎接月中即将举行的庆典,才决定给自己放个长假。 再例如最近在调查的目标。 赏金侦探就是一种得善于从蛛丝马迹中找出隐藏联系,大胆设想,小心求证的职业。 他敏锐地觉察到,晏明灼的接近,别有所图! 只是几番试探,晏明灼也没松口,他才决定暂时撤退。 ……嗯,绝对不是出于某些不可说的其他原因。 比起佘昙表面看似寡言平淡,实则弯弯绕绕的丰富心理活动,晏明灼十分坦然。 “开个价,我希望能够雇佣你一段时间,保护我的安全。” 说完目的,他将昨晚遭遇老修女的经历,以及今天白日前往治安队的事情,简明扼要告诉佘昙。当然,中途省略了些细节。 “你刚才说,传教婆摘下了面具,还打着希望教会的旗号,送了你一袋奇怪的种子?”佘昙若有所思。 他重新坐回座位,显然对晏明灼所遭遇的怪事来了兴致。 “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恶徒,一反常态暴露自己。要么她认为自己的身份不会被察觉,要么,她拥有万全的把握,目击者不会检举她。” 晏明灼摇摇头,指出佘昙留有余地的部分:“也许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你认为她昨夜本该按以往案例中的手法,深夜潜入民宅袭击你?” “一种可能性很高的猜想。”晏明灼,“实际上,我却度过了平安的一夜。” “这代表什么?”佘昙挑挑眉。 他明明知道晏明灼的言外之意,却饶有兴致地凝视着翕动的淡色唇瓣。 晏明灼整个人都是清清淡淡的,若即若离。鲜亮的衣物在他身上并不显丝毫艳俗,反而在雾色中,溶成边缘过渡自然的朦胧色块。 当他缓缓微笑时,凝固的时间开始流动,变得生动而具体,仿佛整个世界都清晰起来。 “这代表着……”晏明灼顿了顿,刻意拖长尾音,吊着佘昙的胃口。 直到接收到眼神催促,他才不慌不忙道:“或许,有人替我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正因如此,我才能一觉睡醒到天亮,直到治安执行官敲响房门,打扰我的清梦。” “佘侦探,你认为我的推理如何?” “很不错。”佘昙十分捧场地鼓鼓掌。 紧接着他起身,伸手开始收拾空碗盘,自然而然道:“在做出决定以前,介意邀请我去楼顶瞧一瞧你的花房吗?” “请吧。”晏明灼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他想了想,不忘叮嘱道:“参观完以后,记得洗碗。” * 佘昙蹲在松软的黑色花田前,风衣衣摆随意撩起,眼神十分深邃。 要是再配上一柄水旱烟,加上个大草帽,青蓑衣,依着他那长时间一眨不眨深情注视土地的目光,偶尔伸手捏起一撮土放在鼻尖嗅闻,妥妥的老农气质无疑。 “没有异常。”他不顾泥土,徒手刨开一个洞,望了眼被晏明灼当做实验组的奇怪灰种,“只是普通的花种。” 晏明灼站在他身边,同样俯身,聚精会神观察着,“什么花。我不记得有植物的种子长这样,聚拢在一起像是流动的雾气。” “雾之国的特产。”佘昙起身拍了拍沾染尘埃的手掌,“先前你说‘希望之种’时我就猜到了。希望教会所分发的圣礼,也是它,那个邪-教徒在这点上倒是没骗你。” “难怪我在其他地方没见过。”晏明灼对特产字眼很敏感,来之前,他倒是搜集过相关情报,只是没料到希望之种真如字面意义上而言,是花的种子。 “我记得希望之种之所以被称为圣礼,在于每个人的圣礼都各不相同。它反映着人心底最深的愿望。” “你说得没错。”佘昙轻轻颔首,肯定了晏明灼的说辞,“但你或许不清楚,关于希望之种的存在,只是个传说。” “每一年的四月祭前,希望之种的传说会如同春草般兴盛,希望教会的活动也会借机变得频繁。然而庆典结束后,这个从未在人前得到证实的传说,会再度沉寂下去,直到来年春天。” “饶是如此,家家户户的顶楼依旧会设置花房。而在四月来临的第一天,再排斥希望教会的人,也不会拒绝教徒分享的希望之种,只为接下来的一年里求个好运。” “所以说传教婆的时机选得十分巧妙。”佘昙感慨,“按理来说,在四月,连恶徒们的活动也会有所收敛。” 晏明灼毕竟阔别故土已久,遑论他脑海中的年少记忆还出了差错。论解读雾之国特有典故的能力,根本比不上佘昙。 但他也有种特殊的优势,那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白了,没尝试过的东西,总是会抱着也许自己就是那个天选之子的侥幸心理。 “我想试试。”晏明灼说,“希望你可以在保镖工作以外,兼任教我如何种出真正的希望之种。” “呃……你对我是不是太有信心?”佘昙诧异地强调道,“我刚才说的是,没人证实过的传说,而不是除我以外,无人证实。” 晏明灼内心掂量一番这回带过来的钱,果断拍板,“加钱,双倍。” “不是钱不钱……” “三倍。” “好的,老板。”佘昙说,“我现在下去洗碗。” “辛苦了。”晏明灼笑容扩大,“我也陪你一起下去。” 4月2日,岁月静好。 厨房里,身高腿长的男人撸起袖口至半臂,解开两粒衬衫纽扣,默默地刷着碗。 浅黄色的毛茸茸小银狐围裙,勾勒出比例优越的身材,与挺翘臀-部。 佘昙一边收拾厨房一边反思,明明只是蹭顿饭的功夫,怎么就沦落到登堂入室的地步。 虽不至于同居,但以后晏明灼出门他要跟随,晏明灼在家他要定时来报道共进三餐,虽说这些站在保护安全的角度来考虑确有必要,但进度是否太快了些? 难道…… 佘昙侧眸,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瞧见不远处趴在客厅沙发上握着掌机打游戏的银发美人。 他的眸色变得深沉。 而在游戏中,风水轮流转,现实中靠钞能力砸人砸得很痛快的晏明灼操纵着他的穷光蛋小人好不容易到了下城区,找到二手杂货店,用一些过于华而不实的非日常服装换了些钱。 还没离开无尽之雾街区的尽头,游戏界面跳出经典三选一—— 【你发现钱包不见了。】 【与此同时,一路上若隐若现遭到跟踪的感觉愈发强烈。】 【是小偷还是跟踪狂?】 【提示:该选择,将增长10互动值】 【a.街边戴着帽子打着瞌睡的流浪汉】 【b.戴着黑色口罩在打电话的时尚男】 【c.电线杆旁张贴小广告的插兜男】 【你的视线范围内,有以上三个可疑的对象。】 【请谨慎做出属于内心的选择——】 第130章 下贱! 跟踪…… 之所以选择以“雇佣”为借口接近佘昙,白天被当做猎物盯上,产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适感,是影响晏明灼想法的根本原因。 他没想到,就连游戏中也出现了类似要素。而且在选项中,明确点出了“跟踪狂”的存在。 掌机仿佛不仅时间与外界同步,还能实时监测到晏明灼的动态,并适时推出相关联的互动事件。 晏明灼越来越肯定,掌机世界与副本世界,必定有着某种尚未揭穿的暗中关联。 他能够在所谓“父母”的墓碑前,得到这个诡异的白色掌机,并以此为契机进入以整个“雾之国”为背景地图的副本世界,也并非意外。 说穿了,他的身上,蕴藏着连他自己也尚未明晰的价值。 想到这,晏明灼再度按动按键,操纵视角移动,近距离观察选项中给出的三个可疑对象。 掌机突然跳出的选择,是否在暗示他,现实里的跟踪狂就在其中? 晏明灼认真把三个可疑男子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以自己过目不忘的强大记忆力,将他们的特征刻在脑海中。 离他位置最近的人,是右后方几步远靠着老墙,双腿大叉坐在不算干净的地面的流浪汉。 流浪汉脏兮兮的宽帽子盖住了他的脸,掌机里传出如雷般的鼾声,睡得很香。 他身边倒着七八个劣质啤酒瓶,有只脏兮兮的猫咪卧倒在他脚边,虽然没了两只前脚,看起来十分可怜,却同样呼呼大睡得极香,猫胡须沾着地上流淌的黄色酒液,一颤一颤。 虽然是个穷困潦倒的酒鬼,自己生活都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收养了一只同样处境惨淡的残疾小猫咪,看起来不像是偏执的跟踪狂。 况且,晏明灼操纵小人一开始步入这条街,就远远瞧见流浪汉坐在街边。无论是小偷,还是跟踪了他一路的跟踪狂,流浪汉都是可能性最小的选择。 晏明灼将a选项从备选项中暂时划掉,转而看向b选项。 b选项是自他停下脚步后,从左侧巷子里拐出来,脸上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黑口罩,嘀嘀咕咕打电话的时尚青年。 黑口罩,遮掩面容。这点很是可疑。 而且在晏明灼停下后,时尚男随后才现身,停留在街边打电话。 打电话时,还背对着晏明灼……就像是,害怕被他窥见真面目。 晏明灼没有贸然做出决定,而是操纵小人往时尚男的方向悄无声息靠近。 还没走几步,晏明灼敏锐发觉,时尚男在偷偷往后看,和电话那头的说话声一下子变小,近乎耳语。 ——他是真的在和某人通话吗?还是说,拿出手机不过是个幌子? 晏明灼担心将时尚男惊走,没有继续靠近。 他操作小人低头,装作在随身携带的小型挎包里找东西,实则视角已经转向c选项所提及的插兜男。 右前方有个颇为粗壮的电线杆,足以遮挡住身材矮小瘦弱的插兜男。插兜男同时是在晏明灼停下脚步后没多久,才从电线杆后转出来。 只见他左手插兜,右手不停从口袋里掏出小广告,单手和牙齿配合撕开背面的胶纸,将小广告贴在电线杆上空白的地方。 定睛一看,尽是些重金求子、男科疾病之类的牛皮癣,与旁边希望教会的招募标语显得画风格格不入。 插兜男的左手是残疾,还是他有什么不得不隐藏起来的理由? 例如……晏明灼丢失的钱包,藏在他攥紧的掌心中? b选项和c选择,各有各的可疑。 一旦做出选择,如果做出了错误的选项,必然会打草惊蛇。那么不仅钱包可能找不回来,他还会丢失跟踪狂的线索。 幸好这一次的选项和上次不同,并没有30s的倒计时,让晏明灼拥有充足的观察与思考时间,而不是靠运气盲猜。 互动事件的随机触发机制,与只有在安全屋内才设置存档点的机制,让“读档”这个游戏大杀器失去了本应拥有的威力。 更因此前提出了“上周目游戏对下周目游戏存在潜在影响”的猜想,在尚未证实但也未排除可能性以前,对每一次选择,他都要保持慎重,以免给之后的游玩增添不必要的难度。 正当晏明灼犹豫不决之际,一阵纯音乐响起——是他录制的安魂曲。在这副本世界里,独一无二的铃声。 “喂?”晏明灼瞄了眼显示陌生号码的来电人,接通电话。 “恭喜你,晏顾问。”支队长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带着笑意,开门见山直言,“上峰批准了我提交的特别申请,现已对你开放‘E级及以下’的信息权限,但只能在各支队内的档案室内限时查询,不可抄录,不可复制,不可泄露。” “谢谢。”晏明灼没有计较治安队在信息权限上给他有意设置的门槛。 他心中思索,能这么快通过申请,或许托了恶徒情报的福,但也能瞧出治安执行官们排查效率之高。 这些雾之国的治安官们,能够凭借稀少的数量与范围广大的鼠辈们相抗衡,维持在一个算是微妙的平衡,自有其特殊手段,不可小觑。 “有时间,方便再来支队一趟吗?”支队长说,“赏金侦探的执照和徽章已经制作完毕,外加顾问的证件,需要你亲自来去一趟。” “好的。”刚瞌睡就送来枕头,晏明灼正想搜集是否有关于选项中三个可疑目标的情报。 他礼貌道:“我现在从家里过来。对了,可以带保镖吗?” 说着,晏明灼抬眸,与听见动静的佘昙对视一眼,冲他浅浅露出笑。 耳尖红了…… 哎呀,看起来与掌机世界里会说漂亮话的佘侦探相比,眼前的佘昙,面对“异性”的经验要更加青涩呢。 “保……”支队长诧异,“怎么,有人盯上了你?难道是不见踪迹的传教婆?!” 晏明灼回过神,声音平静:“算是吧。今天离开支队后,我感觉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不清楚是谁。以防万一,我雇佣了一个保护我安全的人。” “可靠吗?”支队长问,“要不要我派个年轻点的治安官过去,和你搭档。” “不用。”晏明灼举着手机,看着还穿着浅黄色围裙洋溢着居家气息走到他身边的佘昙,眨了眨眼,随即用确保佘昙能够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很信任我的保镖,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很厉害的侦探。” 说完,晏明灼不去管电话那头支队长还在唠叨些什么,用口型无声对佘昙说:“到你上岗时间了。” 佘昙挑挑眉:“没问题。” 他却不是用口型回应,而是出了声。 熟悉的低沉声音,借由手机传导到支队长耳中。他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里已然传来“嘟——嘟——”的挂断音。 嘿,真是怪事…… 支队长放下手,满面狐疑地注视着手机。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才说话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但是,那位漂亮又冷然的银发小姐说,“她”等下从家中过来。 什么时候眼高于顶、神龙不见首尾的工作狂“佘侦探”,不去逮捕高悬赏金、罪大恶极的鼠辈,反而对当保镖起了兴趣? 还一步到位,直接住进了保护对象的家中…… 啧啧啧。 下贱! 第131章 近水楼台 治安支队。 滴—— 崭新出炉的银白色金属卡片插入卡槽,红灯转为可供通行的绿色。 随着门开启,晏明灼踏入档案室。碍于权限,他能自由查阅的区域,只有E级及以下的一部分。 “内网电脑在显眼的位置,进去就能看见。用内置芯片可以解锁授权,你可以自由使用,但时间只有五分钟。” 这是交给他证件时,支队长的嘱托。 因此晏明灼一进来就直接往电脑走去。他的目标很明确,这次没必要浪费多余的时间。 查询恶徒档案,除去利用精确搜索查找时间、地点等客观信息外,还能利用模糊搜索查找恶徒特征等关键词。 先输入下城区,男,青年。 随后是三个可疑对象各自的特征…… 在跳出来眼花缭乱的档案信息中,晏明灼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关键信息。 F级…… E级…… 五分钟的倒计时,流逝得比想象中还要快速。 支队长办公室。 咬着滤嘴的支队长深深吸了口烟,原本略显色眯眯的眼神为之一变,多出几分符合年纪的沧桑与清醒。 “怎么,太想念老朋友?”支队长似笑非笑,“我可是早晨才收到你要休假的消息,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又看到了你摆这张熟悉的臭脸。” 佘昙坐在他对面,闻言抬眸觑了一眼,平静道:“先把烟掐了。” “灭掉也行。”支队长张开嘴,取下烟夹在指间,却不急着在烟灰缸中按灭,“给我个理由。” “污染环境。”佘昙冷冷道。 支队长朝天翻了个白眼,半真半假地坏笑道:“你不肯说真话,那我就来猜猜。我猜,是那位一看就香喷喷的晏小姐提高了你的品味,你说,我猜得对也不对?” “行了,少说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烂话。”佘昙皱眉。 “你还有三分钟四十九秒的时间,有话直说。” 支队长用每次仅限1人进入档案室的理由,将佘昙留下,显然有额外的话要对佘昙说。 而且,这话还只能当面说,不能通过电话。 面对佘昙的“掀桌子”,先前一直在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支队长撤去嬉皮笑脸,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步入正题。 “此次上峰批准你的休假申请,一来看在你劳苦功高,就算离开原有岗位后,也以顾问侦探的身份给我方提供了不少帮助。” 支队长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目光幽深:“二来。四月祭典将至,外乡人大量涌入,上峰对此很重视,要抓紧时间寻找祭礼。有些事,我们被太多目光盯着,腾不开手做,但你的身份就没有这个顾忌。“ “我在休假期间。”佘昙面色不改,强调道。 “放在往年,我绝不会随意打扰你。毕竟以你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我自愧不如,如果你说要休假,那肯定是真的有事要做。” 支队长苦笑,弯腰凑近来压低声音:“但是今年不一样。” “佘昙,你也清楚,今年以来,发生了太多不同寻常的事情。不仅是我们国度,夜之国和雨之国也发生了类似的事……听说中央王城,还突然涌入了大量来自异世界的客人,他们皆拥有不可思议的不死之身……” “那个预言……我是说,希望教会所暗中散播的,关于祭典出现‘神降’的预言……” “不。”佘昙回绝的态度仍旧果断:“我不信神。所谓的希望教会,与那些得不到官方承认的邪-教徒没什么两样。” 见无法说服向来固执的佘昙,支队长叹口气,倒也不觉意外。 他启动说服计划B:“无论预言真假与否,它都不受控制地在我们的国家内流传了起来。” “就连那个名号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徒清道夫’,近期也一改往日作风。” “从随心所欲不按常理来的滥杀,变成以夺取假面为目的有计划行动。” “也许佘侦探你不相信,但是,很显然你一直以来苦苦追踪的敌人信了。他不惜为此闹得地下人心惶惶,就更不会在意其他想要安心过日子享受节日的居民。” 支队长用力扭断烟头,望着缸内泛着点点橘黄余烬的黑灰,斩钉截铁:“堵上属于治安执行官的职责和荣誉,我们不能让鼠辈们猖狂得意,在万众期待的假面祭典上借机闹出乱子。” “……” 不知支队长说的哪一点刺激了佘昙。他的眉眼变得沉郁。 “要我做什么?” “赶在恶徒阵营之前,将祭礼尽可能多地夺到手。你知道的,只有特殊的假面,才能成为祭礼……” 支队长的声音越来越低微:“这决定着,在祭典上“神降”的力量,会流向哪一方……” “是散播绝望的无尽之雾,还是带来希望的圣灵之女……” 佘昙沉默。 片刻后,他开口:“尽力而为。” 支队长笑了:“自然。尽人事,听天命,就够了。” 不过,佘昙是个不喜欢输的人。他了解这个过于帅气的年轻前同事,亦是前搭档的执拗性子。 所以无论如何,他要让佘昙开口,亲自允诺。 想到这,支队长瞄了眼壁钟指示的时间,转入今天要谈的另一个重要话题。 “你不想问,为什么晏小姐还没从档案室回来么?”解决一件大事,如释重负的他饶有兴致打量着佘昙。 疑似铁树开花的奇景,是个人都会想要听听八卦,凑凑热闹。 佘昙却比他想象中要淡定:“明知故问。很显然,你派人拖住了他的脚步。” 在支队长的老巢,他想要做点无伤大雅的小手脚,再容易不过。 佘昙的反应,让支队长撇撇嘴:“没意思。” 但佘昙展现出的冷静一面,又令他对接下来要谈的话题松了口气。也许……是他想岔了也不一定。 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一定是心动,也可能是监视。 想到这,支队长先是将今天上午晏明灼与他达成的交易,简单交代了一遍前因后果。 与晏明灼所被告知无头无尾的简略情报不同,和佘昙的对话里,他透露出了许多消息细节。 “按照晏明灼所提供的画像与情报,沿途打听,我们在上城区与下城区的‘三不管’交界处,找到了最后的目击证人。” “那位目击者没有开门,但透过猫眼看见了‘传教婆’和通缉令上一模一样的假面。” “随后,‘传教婆’就彻底在雾之国失去了踪迹。” 佘昙:“失踪?” “没错。”支队长说,“不仅是‘C级-传教婆’,就连“D级-长面人”也出现在了同一个地块交界处。” “和如同水入泥沙的传教婆不同的是,趁着雾气没那么浓重的机会,长面人被监控拍摄到进入下城区的画面。” 佘昙:“你想说什么?” 他挑挑眉,回想起晏明灼足以成为谋杀手段的特殊味觉,心情微妙:“你是说,怀疑晏明灼提供的这些情报有问题……是钓饵?” “别怪我产生合理怀疑。”支队长耸耸肩,摊开手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按照我所查询的情报,住在迷宫十字街13号的晏小姐是个深居简出的独居人士,就连住在隔壁的你都对邻居几乎没印象,简直不会存在比‘她’更合适的身份取代对象。” “而且有个很关键的问题。” 支队长与佘昙对视一眼,支队长露出笑意,佘昙却眯了眯眼。 接着支队长未尽的话,佘昙轻声,支队长斩钉截铁,他们异口同声说出了一模一样的答案,极简短的四个字:“——情报来源。” 字越少,信息量和严重性越大。 对佘昙而言,晏明灼的主动接近,与知晓理论上不该知晓的秘密情报,都让他的身份与目的显得扑朔迷离。 因此在晏明灼提出“雇佣”提议时,佘昙假借金钱为借口,一口答应下来。 近水楼台,先得月。 当如此理。 ……是的,当如此理。 档案室外,晏明灼帮因没看路、冒然弄倒了一高叠文件的年轻执行官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文件页。 他的耳蜗中,听见略略模糊的说话声,如同隔着一层屏障。 直到交谈声停止,换成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晏明灼切断了与微-型-窃听器的联系。 窃听器,是利用【大师级-丹青妙手】画出来的, 上个副本世界里得到的制造人偶所用器具的经验,与所剩无几的胶体材料瓶,让他“下笔成真”的能力再度攀上了新的应用层次。 于是…… 恰在同时。 转过走廊拐角,因迟迟未见晏明灼踪迹而前来寻找的佘昙,他名义上临时上任的贴身保镖,就瞧见了这“偶然的”一幕。 “太谢谢了!”年轻的执行官感激地道谢。 晏明灼摇摇头,声音却听起来颇为柔和:“没事。” 似乎有些难以抵抗年轻执行官的热情,他的脸上,露出礼貌而略显无奈的清浅笑容。 第132章 小计划 佘昙知道这是支队长为了拖住晏明灼的脚步,安排的小把戏。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晏明灼会因如此简单拙劣的小把戏而中招。 外出后一直保持着冷若冰霜模样,躲在伞下,与在家判若两人的晏明灼,原来也会对外人露出笑。 外人…… 还没等佘昙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思绪,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晏明灼回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佘昙。”他熟稔地唤了声来人的名字,快步向佘昙的方向走来。 漂亮的银眸变亮,神色也相较之前的礼貌,变得生动自然许多 晏明灼身后还没资格带上怒面的年轻执行官看不见他的表情变幻,面对面的佘昙却瞧得极清楚。 这令他的心情陡然好转一些。 “你很久没回来,所以我来找你。”佘昙握着细长的黑伞,撩开眼皮,沉闷地解释道。 “抱歉,耽搁了一点时间。”晏明灼轻声说着,身体离佘昙靠得更近。 “把伞给我。”晏明灼的声音变得更轻,“我想回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么?”佘昙抛开那些无谓的心思,闻言皱眉。 锐利的目光掠过晏明灼的肩头,如飞刀直直射向年轻执行官因受到前辈瞪视而心惊胆战的脸。 “什么事都没发生。”顿了顿,晏明灼露出为难的神情, 于是佘昙将伞撑开。 晏明灼如同一尾灵巧的游鱼,迅速钻入宽大的漆黑伞面下。 黑伞投下阴影的地方,仿佛自成一个小空间,隔离外界的视线。 伞很大,但伞下空间供两个身高腿长的人所站立,再加上要说悄悄话,免不了要更加凑近。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想要快点回家,返回让我觉得熟悉的环境。” 晏明灼说话时,浅浅呼吸顺着气流的方向扑落在佘昙的脸颊。 “在外面待得太久,会损耗我的能量……嗯,这是个比喻,你能明白吗?” 翩飞睫羽在近距离的端详下,如同羽毛,无形扫过佘昙跃动的心脏。 就像是沐浴在日光下的高等吸血鬼,银发色泽浅淡,容颜苍白而俊美,纵然能白日行走,却更乐意远离人群与光线。 ——神秘莫测的晏明灼,不会真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吸血鬼吧? 乱糟糟思绪充斥着佘昙过于活跃的大脑,他的表情却愈发从容沉稳,直到晏明灼噗嗤一笑,打破他的假面:“佘侦探,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我当然是人类。” “……”大意了。 一不小心把后半句真心话说出口的佘昙躲避尴尬地偏过头,摸了摸鼻子,却发现自己的鼻尖微微冒汗。 他这是……在紧张吗?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到过紧张了。久违的情绪如此陌生,如此新鲜,却让佘昙并不讨厌。 佘昙冷静下来,笑了笑:“是我冒犯了。” “听说在六国中,有个名为血月之国的奇异国度,那里生活的都是一些传说中的非人种族。”他自然地换了个闲聊话题,“若非没有得到许可,禁止人类入境,我还真想去见识一番人类世界以外的风光。” “说不定,会有机会的。”晏明灼若有所思。 佘昙只当他在随口安慰自己,算是美好祝愿,并未多想。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治安支队。 回程路上,依然是佘昙撑伞,晏明灼走在他的身侧,既不前也不后。 “这算是履行保镖的义务吗?嗯——佘侦探?”晏明灼侧眸,忍不住打趣道。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佘昙目不斜视,满脸正直。 “好的,佘昙。” “……”佘昙略微有些郁闷,他心想,如果他名字不是两个字而是三个字,也许就能得到听起来不那么正式生疏的称呼了。 但他憋住了没有出口的提议。 因为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是初次见面的邻居,是存在雇佣关系的雇主与保镖,仅此而已。 太过亲昵的称呼,是越界的证明。 就像是他现在,也只敢用“晏小姐”,而非唤“明灼”。 “佘昙。”近在咫尺的熟悉声音,拉回佘昙的游思。 晏明灼奇怪地问:“刚刚你在走神?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在想一些事……”佘昙转移话题,“你刚刚在问我什么?” 好在晏明灼并没有在意佘昙的片刻走神,干脆地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我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绝望病’这个词?”! 佘昙骤然止步。 他侧过身,扭转鞋尖,面对面盯住晏明灼,厉声喝问:“你从哪里知道的‘绝望病’?!” 见眼前人神色怔怔,佘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或许吓到了晏明灼。 “抱歉,我并不是对你发火……”佘昙急切地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是好。 在关键时刻,他反倒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没关系。”银眸黯淡下来,晏明灼摇摇头,“是我问了不该问的话题。” “请原谅我的突兀。我其实,不太擅长和人交往,有时,或许不太能把握住合适的界限。” 交往…… 一秒过后,佘昙反应过来,交往就是指正常的人际往来,除此以外,晏明灼并无他意。 “不是你的错。”晏明灼的退让,令心情复杂的佘昙反而多出想要安慰的欲-望。 “求知欲,对赏金侦探而言,是必不可缺的素质。”他想了想,对晏明灼道,“就算遭遇挫折,也要对疑惑刨根问底的勇气与毅力,是更加可贵的品质。” 晏明灼听得很认真。 等佘昙说完,他缓缓解释道:“我刚才在档案室外,遇见了一个给档案室来送文件的年轻执行官。” “他撞到了我,文件掉落一地。在帮他捡起文件的过程中,我无意中瞧见了这个词……” “那是内部的秘密文件。”了解前因后果后,佘昙告诫道,“就算无意看见了,也不可外传。” “知道了。”晏明灼乖巧地点点头。 “不过,既然你已经是治安队的顾问。” 沉默片刻,佘昙下定决心:“有一些事情,透露一二也未免不可。反正迟早以后你也会知道。” 和掌机世界里一样,佘昙简单地提了提绝望病的知识,与掌机中佘昙的台词相差无几。 晏明灼并未表现出早已知晓的模样,反而倾听得更加认真。 介绍完因患有绝望病而表现出的“假面综合征”,佘昙透露出的新信息,令晏明灼精神一震。 “我承认,此前,我对你隐瞒了一部分关于祭典的知识。” “祭典最开始出现的原因,并不是纯粹地祈求好运,而是为了驱逐绝望。绝望病与假面庆典,是前后脚诞生的伴生产物。" “将彻底无可救药、坠落深渊的绝望病患者作为开启庆典的祭礼,换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希望降临,好运伴身。” “假面庆典,起初就是这样一种血腥而原始的存在。” “不过。”佘昙又补充道,“现在祭祀的形式,已经脱离了最初的形式,用假面代替了庆典开始前的活祭。” “希望教会的诞生节点,宣告了活祭的结束。” “关于绝望病,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说完,佘昙诧异地察觉到,自己的手肘被人紧紧攥住。晏明灼离他更近了,近得已经超过了理应保持的距离。 但佘昙无暇关注这无关紧要的细节。 因为晏明灼低下了头,他的肩膀在颤抖。似乎佘昙张开双臂,就能将显露出脆弱感的银发“少女”揽入怀中。 “又……来了。” 与战栗的身躯相比,晏明灼的嗓音一如既往冷清,如淬寒冰:“被盯上,被跟踪的恶心感觉……” 佘昙神色一僵。 他果断压低伞面,环住晏明灼的肩膀,装作十分亲密的模样,实则用气音耳语道:“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你能察觉到,跟踪狂的目光来自哪个方向吗?” 晏明灼抬眸,同样耳语道:“我不知道。”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计划……” 第133章 就是现在 迷宫十字街区,南街。 街中,十字路口。 缭绕的雾气中,晏明灼支起黑伞,独自等待。 交通信号灯由绿转红,过去两分钟,由红再转绿。 不远处,刚经历过一番“争吵”的佘昙提着作为赔罪礼物的纸袋,匆匆推开街角商店的门。 看见空无一人的街旁,他脸上笑意倏然消失。 按照晏明灼固执定下的计划,佘昙返身冲回刚才的商店,要求查看店铺外的摄像头,实际却借助店面柜台的掩护,偷偷打开手机。 电子地图上,红点在闪烁。 “移动方向是……西街……” 西街的边缘,通往与下城区交界的“三不管”地带。 店铺内的光芒,落在幽深眼眸中,尽数被吞噬。 他转头透过临街的透明橱窗,看向能见度愈发降低的街头,轻声喃喃:“雾气,又变浓了。” …… 晏明灼走在人行道。 陡然浓重的雾气,为僻静长街拉起一层流动的灰色帷幕。 看不见前后左右几步外的行人,只能听见脚步声。 急切的沙沙声,在十字路口转向。尖利的蹬蹬声,迎面而来,越过身侧。 晏明灼依然在独自行走,步履不紧不慢。 在大雾中,很容易丧失方向感。 街道宽敞,整齐划一,不似下城区狭窄拥挤的上城区, 喃颩 因在大雾中难寻标志物,故而被有“迷宫”之称。 雾气,是罪恶最佳的保护伞。 每逢大雾天气,无处不在的电子监控系统总会陷入不明缘由的混乱,或信号屏蔽,或画面消失,或干脆失灵。 大雾天,莫出门。 周遭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加快,不是偶然,行人要急着返回各自的“安全屋”。 因此,在大家都快步行走时,那个始终吊在晏明灼身后,同样保持不快不慢速度的脚步声,就显得愈发突出—— 就是现在! 晏明灼猛然回身,系在发尾的银色绸带随惯性划出一道圆弧,隐藏在狐狸陶偶内的风之波动爆发出力量,吹散小范围内迷雾! 压低遮住面容的伞面下,用力抛出一个细长的玻璃瓶,里面盛着浅绿色的晶莹液体。 从腿侧武器束带里取出的玻璃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猝不及防停下脚步的跟踪者方向飞去! 哗啦! 瓶子落地,瓶身碎裂,淡淡的草木清香顺着渗出的液体融入空气。 附近离得近的某个倒霉行人,吸入草木麻香的瞬间,自小腿开始感到全身麻痹,呆立原地无法动弹。 跟踪者却反应过来掩住口鼻,立刻转身窜逃。 他带了黑色口罩,香水的麻痹效用减弱。 见跟踪者要逃,晏明灼毫不犹豫,触摸胸口银坠,载入“医生”,开启潜行一路追逐。 然而在经过某个路灯后,晏明灼的视野中,失去了跟踪者的踪迹。 片刻后,他解除载入状态,喘了口气,停步在原地休息了会。 奇怪,原本这么短短时间内的载入人设开启潜行,对晏明灼而言是手到擒来之事,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负担。 晏明灼皱眉。 他似乎……变弱了。 不,是他的身体素质,在无形中遭到了削弱,所以才无法承受高速爆发。 要不是今天载入人设,他还没察觉到这点。 “消失了。”佘昙从另一个方向现身,走到路灯下,神色凝重,“只有假面综合征带来的奇异能力,才能达成超越现实的不可思议。” 莫名点亮的路灯,将佘昙的身影在地面斜射出长长的影子。 一路上,弱化版的飓风吹开了迷雾。 在这条前后堵截无处可逃的囚笼里,当着晏明灼与佘昙的面,跟踪者,彻底失去了身影。 “我有个想法。”佘昙说。 “我没有患病,也没有因此生成的假面。” 晏明灼以为佘昙会打探他暴露出的能力,例如高速潜行和迷香,又或是操纵气流。 他抛出早就想好的借口:“你所见的这些,是因为我是个术士。” 在知晓绝望病会致使堕落成极恶之徒的鼠辈拥有异能后,晏明灼就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能力迟早会存在暴露的隐患。 先下手为强,找具有信服力的内部人士为他背书,避免被当做患病者,遭到敌视。 “术士?”佘昙的兴致果然被吸引过去,不过,他没有过多询问,“……不,这点可以回去以后再谈论,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佘昙说:“我的意思是,你觉不觉得,患有绝望病的恶徒,对你有种特别的兴趣?” 他的话,令晏明灼摸了摸胳膊,寒毛竖立。 “也许我只是倒霉。”晏明灼随口说,“传教婆盯上了不太喜欢出门的我作为目标,而跟踪狂,是个意外。” “我不这么认为。”佘昙摇摇头。 但他没有再继续争辩下去。 晏明灼所展现出的能力,的确让佘昙感到好奇与惊讶。他甚至想过,晏明灼分明拥有强大的自保能力,却选择雇佣他当保镖的原因。 然而,高频率出现并且不约而同盯上晏明灼的绝望病恶徒,让佘昙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晏明灼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诱饵,如今天计划中一样,吸引着极恶之徒的视线。 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可是,理由是什么? 佘昙走到唇色发白的晏明灼身边,接过他手中的伞:“我想你到家以后应该先放松一下,吃点东西,泡个热水澡。” 晏明灼没有逞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上出现的不对劲。 “嗯……方便借我一下你的胳膊吗?”晏明灼点点头,笑着问。 他的身体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 但是,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随意。”佘昙将手臂交给他,感受到身侧依偎过来的体温,他目不斜视,心跳却加快了几拍。 早知道他身体不好,就不应该拗于晏明灼的固执,答应他提议。佘昙抿了抿唇。 “帮我。”晏明灼将半边身子压在佘昙的肩膀,低低喘了口气,“一定要逮住那个跟踪狂。” “我讨厌被人监视,失去行动自由的感觉。” “好。”佘昙毫不犹豫应下。 他下定决心,要保护好晏明灼的安危,时刻不离。 …… 回到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佘昙自觉脱下风衣,挽起袖口,换上围裙进了厨房,委婉而不失坚决地将想要跟着窜进来的晏明灼阻拦在危险地带之外。 厨房本不危险,但晏明灼和厨房结合在一起,就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爆炸效果! 再说,以晏明灼现在的身体状态,也不适合进入厨房。 这厢,加戏过头的晏明灼:…… 好吧。 被当做病患,舒舒服服有人照顾和投喂的生活,应该感恩。 晏明灼对自己要表现出的反应做出理智判断后,他决定闭上嘴,接受佘昙的好心。 无事可做,干脆趴在沙发上继续打游戏。 先前熄灭了掌机屏幕,于是《逃离迷雾》里,还停留在三选一的状态。 不过,这一次,晏明灼对至少两个人的身份有了比较明确的猜测。 对三选一的选择,他也有了决定。 首先是几乎板上钉钉的b选项,那个带着黑色口罩打电话,警惕性极重的时尚男。 E级恶徒-拉链嘴。 根据档案室中的现有可查情报,拉链嘴曾经是一个行为规范良好的守法市民,性格谨小慎微,胆子奇小。 他在某次加班后,下晚班回家途中,遭遇了某起恐怖至极的连环恶性事件,嘴部被凶手和铁拉链以高超技艺彻底缝合在了一起! 从医院醒来后,侥幸挺过严重排异反应的拉链嘴因被公司辞退,缴纳不起巨额医疗费,开始报复社会。 先是开除他的上司死于非命。 而后是谈笑时毫无顾忌戳中他痛处的同房病人与家属。 这些死者,都遭到了和拉链嘴一模一样的待遇。 嘴巴被无情的铁拉链封住。 更可怕的是,拉开拉链后,能瞧见被割去一截的舌头,光秃秃朝外。 在接到护士报警的治安执行官赶到医院后,原本拉链嘴所居住的病房已经空无一人。 将拉链嘴定为E级,是因为他的报复目标都存在针对性,而且此后他彻底失踪,再也没有类似手法的案件发生。 拉链嘴,就是在大雾中莫名其妙失去踪迹的跟踪者!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跟踪晏明灼? 光标停留在【b选项】,随即毫不犹豫点击。 三选一的【命运选择】消失。 掌机世界内,时间开始流动。 “站住!”晏明灼操纵的银发小人发出呵斥。 游戏中的角色,和现实中的晏明灼不一样,没有自保能力。 银发小人所能依靠的,是读取【旧的回忆】与重开【新的游戏】。 但既然做出选择,晏明灼就不会毫无把握。 果不其然,遭人当头棒喝,拉链嘴第一反应不是反击,而是把根本没接通只当做幌子的手机塞进口袋,惊慌失措地直接逃跑! 他甚至不敢回头往声源处看来。 “不要,不要追我!”拉链嘴抱住头,如无头苍蝇般逃向电线杆的方向。 此刻,站在电线杆旁还在张贴小广告的插兜男,满脸愁苦,看起来压根没心思关注外界。 这导致拉链嘴和他相撞时,插兜男挡都来不及伸手挡,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倒在地,两个人滚作一团被电线杆遮住了身影。 等银发小人赶到时,电线杆后已经只躺着一个捂住脑袋呻-吟的人。 是插兜男。 他始终隐藏在口袋里的左手,因脑袋陷入嗡鸣而无意识地抽出来扶住额头。 隔着屏幕,晏明灼能清晰看见他左手的特征。 那便是插兜男始终要隐藏自己左手的理由。 因为那是他沦为恶徒的心结。 F级恶徒-多指! 他的左手,不是五根手指,而是——九根! 拉链嘴,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踪影。 “同一个把戏,这么短时间内玩两遍……还得多谢你本人的配合。”晏明灼勾起唇,眼神冷冽,“让我来求证看看,猜想是否成立吧!” 按键——“↑” 按键——“↓” 上前,在多指的身侧停住脚步,用力踩住地面。 “不觉得奇怪吗?”晏明灼自言自语地说着屏幕内的恶徒听不见的话,“既然是白天,没了路灯的掩护,地上人还躺着,怎么会多出那么明显的影子?” 重重敲击两下“↓”方向键。 银发小人的鞋底,用力碾压过地面颜色过深的影子! “啊——饶过我!” 细细长长的浓黑影子在他脚下,奋力扭动,诡异莫名。 第134章 异端同源 “老实交代。”晏明灼花费互动值在对话框里输入。 被靴子反复摩擦,瑟瑟发抖的影子陷入崩溃:“我认输,你到底要我交代什么?” “需要交代什么,你自己考虑。”银发小人冷酷无情,“给你十秒钟。” “10、9……” “偷你钱包的人不是我,是多指!”影子扭动得像是一团乱码! “7、6……” “我只是个情报贩子!” “5、4……” “今天是我第一次跟踪你!但我没有恶意!” “3、2……” 倒计时没有停止。影子惊慌失措,终于尖叫出声放了大招:“停下!我告诉你关于假面的秘密!” “……1。” 即便如此,晏明灼操纵下的银发小人,仍旧吐出了最后一个数字,宣告倒计时结束。 “倒计时结束。”小人俯视着脚下的影子,脸庞灵动地露出一丝笑意。 什么也没发生。 他给拉链嘴十秒钟时间考虑。又没说考虑完之后要做什么。至于影子所感受到的威胁……当然是他自己受胆怯影响,心理压力过重脑补太多。 影子后知后觉想明白逻辑,还没考虑下一步对策,剧痛感让他再次痛叫出声! “说吧,是谁,什么理由,让你跟踪我。”晏明灼手指如飞,“假面的秘密,又是指什么?” 影子吞吞吐吐。 晏明灼瞧出他的摇摆。这个胆小的家伙,需要来剂猛药。 他毫不犹豫取出二手市场店淘到的防身武器,一把折叠水果刀。 “停停停!!”影子大惊失色。 按键弹起同时,银发小人手指灵巧地转了个花刀,武器飞旋而出! 砰! 雪亮刀刃没入倒在地面的恶徒多指胸口,露出小半截。 正中红心。 鸡当着猴的面,二话没说咽了气。作为享受特殊待遇被儆的猴,影子躺在鞋底下,颤颤巍巍抖出扭曲残影。可怜的帕金森患者。 “我说,我说!别动手!”影子彻底被晏明灼的“心狠手辣”给震服,一瞬间恍惚错觉自己才是那个被恶徒欺压的无助良民。 点子扎手! “地下市场存在关于你的高额悬赏。”在随时濒临死亡的刺激下,影子蔫巴巴从头老实交代,“一条情报,价值一千币。” “随便什么情报都行?你早说,我们可以合作。”晏明灼关注点微妙偏移。 别说恶徒被悬赏金额刺激得整天跟踪他,连晏明灼都动心。他还记得,游戏世界里自己是个穷光蛋,薅敌人羊毛,显然比二手市场倒买倒卖无本万利得多。 “呃……”晏明灼反应不按常理来,还提出暴言,叫影子好一阵难以接话。 他干巴巴陪着笑:“您真幽默。” 偷瞄见晏明灼没生气,影子大气不敢喘,掏肚子里的存货情报掏得飞快:“盯上这份悬赏的不止我一个,但我打赌,知道委托人身份的凤毛麟角。” “说。”晏明灼简明扼要。 “希望教会!” 没等晏明灼继续发问,影子很乖顺地解释据他所知的内幕:“据说,传教婆从大主教手中窃取了足以颠覆整个雾之国的钥匙,并另立教义,变成异教徒,才遭到公开悬赏。” “不过外界无人知晓传教婆所信奉的教义是什么。因为,接受过她传教的人,都成为了冰冷的尸体。” “如今传教婆横死一事,人尽皆知。她最后的死亡地点,同样……” “你的意思是,希望教会认为传教婆之死,与我有关。亦或是,‘钥匙’在我手中?” 这话太过敏i感,影子装死不敢接话。不说话,就是默认。很显然,持有相同想法的人,绝非他一个。 就算晏明灼花费互动值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开门,也是无用功。肯定有人会想,为什么身为C级恶徒的传教婆不死在其他地方,而是死在你家门口,死法还如此凄惨诡异? 话说回来。游戏世界里,传教婆之死导致银发小人被盯上,出现恶徒跟踪盯梢,尚且情有可原。 现实世界里,难道希望教会也针对他发布了悬赏? 晏明灼想起他在执行队偷听到的交谈。现实中,传教婆也暂时失去了踪迹。执行队作为“猫”方,认为传教婆失踪,很正常。倘若连混迹地下市场的鼠辈们也认为传教婆失踪,问题就大了。 晏明灼,会变成接触传教婆的最后目击者。 更糟的是,现实中,他选择开门,并接受了来自传教婆的馈赠礼物。并且,他还是唯一一个接受过传教婆传教,却没死的活生生幸存者。 尽管藏在袋子里的,不过是一些种子。希望教会见人就发,美名其曰能带来希望的圣礼。 以虔诚与祝福浇灌,才会绽开代表希望的花朵。这是希望教会所传播的种植之法。 等等……既然传教婆是叛离希望教会的异教徒,而非纯粹没来由的邪i教徒,她信奉的教义,和希望教会的教义当出同源。 佘昙曾说过的话,在沉吟握着掌机的晏明灼脑海中浮现。 …… “祭典……并不是纯粹地祈求好运,而是为了驱逐绝望……\" “……将无可救药、坠落深渊的绝望病患者,作为开启庆典的祭礼,换来……希望降临,好运伴身……” “假面庆典,起初……血腥而原始……” “希望教会的诞生……宣告活祭的终结……” …… 在宗教中,因信奉的教义不同,认为彼此是不共戴天的异端,是件常事。 有时“旧教”与“新教”间的争端,远比完全不同的两个宗教之间的斗争,还要极端残酷得多。 更令人胆寒的是,往往这些教徒在行使所谓“惩罚”权柄时,并不认为自己在做恶事。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场“洗涤”与“感化”的修行之旅。他们虔诚地践踏着异教徒的血肉,为信奉的“吾神”冲锋陷阵。 彼时,晏明灼若有所悟。 支队长私底下对佘昙所说的话,同样印证着这一点。 “赶在恶徒阵营之前,将祭礼尽可能多地夺到手……特殊的假面,才能成为祭礼……” “这决定着,在祭典上“神降”的力量,会流向哪一方……” “是散播绝望的无尽之雾,还是带来希望的圣灵之女……” …… 当初,见到传教婆第一面时,她所说的话并非谎言,她所给予的,也的确是“希望之种”。 只不过,希望教会以包含着祈愿、祝福、分享等与美好所挂钩的情绪,灌注能够反映内心渴求的希望之种。 而传教婆所灌注的东西,是“绝望”。 准确而言,是来自绝望病患者内心最深处的阴影——假面,便是阴影具现化的象征。 天台。 晏明灼站在愈发浓郁的雾气中,轻轻呼气。湿润的水汽打湿了他束起的发尾,却无法让眼前干燥的黑色花土松软丝毫。 他的手中,拿着两张假面。 一张面具上绘着九根细细长长的手指,仔细瞧去,手指仿佛还在拂动。 另一张面具上,则流动着变幻的影。 【假面】No.7-多指 【效果】失去才是常态,沉溺于过去者,无法拥有未来——直至死去,仍在哀叹过往,一无所有,多么悲哀! 【假面】No.6-拉链嘴 【效果】最令人恐惧的事情,不是无法得到,而是曾经拥有,却再度失去——被遗留在惨剧中的只有当事人,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当事人,永远也无法过去! 多指和拉链嘴死后,退出游戏,晏明灼在【假面陈列室】找到了与他们相关的假面。 阅读完相关描述,点击【取出】,本以为会载入新周目的假面,却诡异地出现在了现实中! 游戏与现实在产生交错。虚拟与真实,混淆着不安的感知。 现实中,多指和拉链嘴还活着吗?他们的假面,与晏明灼所持有的假面,又是否为同一个? 晏明灼沉默地站在花田前。他曾经因为试验,挖过几个坑,播下种子。 此刻,面对着晏明灼随意播下的种子,紧贴掌心的假面隐隐发热。 那股滑腻翻滚的特殊触感,就好像……它们是活的,正在一呼一吸! 它们渴望着进入花土! 它们,要与种子融为一体! …… 迷宫十字街区,西街,喷泉广场。 漂亮的喷泉旁,散落一地鸟羽,血液让洁白染上不祥之色。 “长官,他死了。”戴面具的执行官探过地上残缺男尸的脖颈后,向身后背手的支队长汇报。 与晏明灼家临近的是北街治安队,接到报案赶到此地的,是西街治安队。 然而,两个支队长的打扮却极为相似,连身高、年纪也相仿,再加上戴着怒面,着统一制服,一不小心将他们认错成同一个人也很正常。 “怎么死的?”支队长声音沉闷。 “痛死的。”验尸的执行官摇摇头,目露不忍,“身中数十刀,刀刀避开关键部位。最后一刀捅入心脏,才要了他的性命!” “凶手怨气很大。是仇杀?” “不一定。”执行官起身,低眉顺目,不敢直视长官,他小心翼翼问:“您听说过异客吗?” “该死的外乡人……”支队长的声音里压抑着澎湃的愤怒,然而仅仅一瞬,恢复平静。 “是。据眼线交代,近日有相当数量的异客,选择与鼠辈们厮混在一起,频频引发争端。加之庆典将近,人心思动,就连上城区的案件发生率也正以恐怖的频率倍增。” “而且……” “而且什么?” 一咬牙,执行官说道:“而且我听说,无论是猫方还是鼠方,源源不断涌入的异客们也在寻找恶徒,收集假面!” “他们应该还不了解祭礼挑选和使用的标准,但是,对雾之国后患无穷啊。” “若是站在我方的异客夺取到部分祭礼还好,只要他们选择圣灵女神,无尽之雾即便降临,也难以兴风作浪。” “可万一……” 这时,忽然有另一执行官快步走来,急切打断两人对话。 “长官,监控复原了!” “凶手不是清道夫,也不是本地人,是近日在鼠辈里大出风头的异客!” “叫什么名字?”支队长皱眉问。 “独眼。”后来的执行官补充说,“目测是年轻的成年男性,特征是戴古怪的瞳仁图案假面,以长刀为武器,随身携带一个古董模样的宝石匣子。” “他以手段残忍、施虐成性著称,是杀手榜上排名蹿升最快的新人,也是唯一一名异客。” 说着,执行官将导入完毕的视频播放器毕恭毕敬递给长官:“还有一件事,需要您亲自确认。” 西街支队长接过播放器,看向屏幕——忽然,他目露凶光! 很快,凶光中又掺杂几分惑然。 “这是……” 只见转录的监控视频中,完完整整记录下了独眼如何折磨地上男子的全过程。 直到身上没一块好肉的男子彻底昏死过去,独眼才将装饰着昂贵宝石的古董匣子从腰间取下,放在男子胸口,大约过去一分钟才收回匣子。 最后,才是一刀直插心脏。 独眼的行为极其古怪,叫人看不懂用意。但紧接其后,也令支队长感到震怒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已然断气的男尸脸上,缓缓浮现出一张假面。 这张假面很特别,因为它的图案十分打眼——九根细细长长的惨白手指,张开如伞。 正是治安官们苦苦寻找的某位恶徒,多指! 之前没发现,是因为地上男尸小臂以下的部位都被砍下带走。要不是被破坏的监控摄像头有隐藏功能,想必这起案件在严重不足的警力之下,会以普通案件结束,再无人去搭理。 视频中,独眼弯腰,预备从死去的多指脸上揭下面具。 然而在他手指堪堪触碰到假面之际,面具骤然破碎,如同镜花水月般消失在独眼面前。 身为祭礼之一的“哀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诡异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35章 玩家哀鸣 现实世界,4月5日。 他将假面埋入种有希望之种的花土,是在4月2日的傍晚。 紧接着,晏明灼感到一阵如同不可抗力的睡意,连洗漱都来不及,就匆匆赶回卧室,倒在床上陷入沉眠。 再次从床上苏醒,看向钟表所标注的日期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沉睡中度过了整整两天。 假面,竟然会影响现实世界的时间! 不,是他忘了……这并非现实,而是以现实中的雾之国为蓝本,构建出的副本世界。 醒来第一件事,晏明灼登入游戏。 【日期:4月5日】 【目标1:存活】 【目标2:开启庆典】 新周目的起始点,也变成4月5日。地点倒是没变化。 不过…… 目光在【游戏进度:20%】处定格良久,忽然被楼下门开关的动静引去。 晏明灼翻身静悄悄地下床,推开门,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往下张望。 来者并非旁人,正是佘昙。 晏明灼俯身张望时,听见动静的佘昙恰好抬头,猛一瞧,他的视线顿时游离,脸也低下去。 嗯?有什么让佘昙别扭的存在吗? 晏明灼疑惑地收回视线,看了看自己……身着的睡衣。 对了,这时的他,在佘昙眼中还是一名“女性”。指尖捋动着胸前的银坠,遮掩住一瞬间的思索。 在他意识还不甚清醒的刚才,他所扮演的、所载入的“人设”,是谁呢? 这是一个晏明灼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也许,不是不知道,而是难以回答。 面对未知,人类最常出现的反应除了好奇,便是恐惧。 “吃早餐了。”佘昙边解着围裙,边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刻意避开视线,不去上浮。 “哦。”不知何时坐在栏杆上,双腿晃悠的晏明灼应了声。 他手掌撑住栏杆,往后用力,纵身一跃! 呼呼—— 噼里!嘭咚! 伴随着椅子的急速位移,在风声与凌乱的脚步声中,不多一分,不少一秒,晏明灼落在了心脏都快要跳出来的佘昙怀中。 待确定怀中人的安危,佘昙还保持着阴郁的神色,怔怔站在原地,却忘记放晏明灼下来。 “呼吸只加快了几分。”晏明灼抓住佘昙的臂弯,从他怀里退步而出,他面色平静,“看来你比我预料中,还要厉害。” “这算什么?”闻言,佘昙才哑声问。 “试探?或者理解为考验。”晏明灼说,“待会儿我要去抓一个人,需要你的帮助。” “……下次直接说,别再这么干了。” 晏明灼抿唇,淡淡地笑:“好啊。” 他答得轻快,无论是说话者还是听众,谁也不相信。 那种疯狂而趋近自毁的戏剧化冲动,似乎不仅仅镌刻在“角色们”的骨子里……已然化身“晏明灼”的一部分。 冷静,冲动。理性精神的化身,又被感性所操纵躯体。 那股脆弱而矛盾的神秘气息,在他的身上徐徐展露,引诱着叫人探究的欲i望。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怎样的过往,造就了如今的“晏明灼”? 佘昙的眼眸闪烁。 “先吃饭。”他说,“别忘了你还是跟踪狂的目标。” “我已经知道跟踪狂是谁了。”晏明灼不在意地说。他拉开椅子,在餐桌边坐下。 “谁?”佘昙心中狂震。 “是……” * “请问,这是你养的小猫吗?” 下城区,靠在墙根的流浪汉被好几个旅游玩家团团围住。 “太可爱了!” “被养得毛光水滑的,主人一定很爱它~” “虽然它有残疾,但幸好遇见了一个有爱心的好主人,小可怜喵喵,喂你吃鱼干……咦,它不爱吃鱼吗?” 从未受过如此“欢迎”的流浪汉挠挠板结的卷发,暗示性敲了敲面前的碗。 钱币入碗,传来美妙当啷。他满意地眯起眼,咕哝道:“猫……猫爱吃……吃肉。要生肉。” 他竟是个结巴。 “它的名字就叫猫吗?”有玩家好奇。 画风如此潦草,反倒在宠物名中格外出挑,很符合结巴流浪汉与残疾猫的怪异组合气质。 野草般接地气。 “嗯……猫。”流浪汉点点头,伸出粗粝大手抚摸着黄猫的头。 “喵……”黄猫细细地叫了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流浪汉掌心。憨态可掬的小模样,惹得玩家们爱心大起,又是好一阵打赏。 玩家们的呼朋唤友之下,流浪汉这几天“生意”格外火爆。但再可爱的萌物,也只能吸引玩家们一时兴趣。 挖掘几天,发现流浪汉似乎不是他们猜测中的隐藏npc,今天来的人减少许多。 时间一晃,接近中午,流浪汉附近总算不再有玩家的身影晃动。 “猫……咱们回、回家,吃肉!”流浪汉按住帽子,起身。脏兮兮的宽檐帽,足以遮住他大半脸。 黄猫被他用脚尖踢了踢,又细细喵了声,乖巧地立起两只仅存后腿,跟在流浪汉身后。 要回到藏身地,需要经过下城区好几道弯弯曲曲的巷子。 流浪汉以与体型不相称的灵巧速度,踏着开裂胶鞋,穿梭在如迷宫般的交错深巷内。 突然,他在拐弯前停下脚步! “猫!”流浪汉咧开嘴,回头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食物来了,咬他!” “嗷呜!!!”刺耳的嘶叫声在跟踪者耳边炸响。 几乎眨眼间,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的倒霉玩家半边脸多出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空中腾跃的飞影,拧腰甩尾落在流浪汉肩头,原本可爱的肥肥猫脸,布满扭动的灰色经络。它缺少的前肢部位,此刻却被两道锋利的伸缩式铁爪取代。 猫伸出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染上血液的铁爪。鲜肉传来的腥活味,刺激着这具机械改造生物的凶野性。 它渴望着“食物”。 猫要完成捕猎,再献给控制它的主人,享用最新鲜的美味。 “去吧,乖孩子。”流浪汉抑制不住地咽了口唾沫,流露出贪婪,说话前所未有地流畅:“叫这个鲁莽外乡人,为窥伺阴影而付出代价!” 异客的肉,他还没尝过……也不知道待会用来烹饪,材料够不够。 不能杀他。死掉的异客,会化为白光消失。活着,才能保持食材的新鲜口感。要是好吃,能圈养起来,就再好不过。 秉承流浪汉意志的“猫”又是一声尖啸,噌地再度伸长雪亮利爪,如一团黄色旋风席卷而出! 砰! 半空中,泼洒下一团凄美的血色烟花。 “——是谁!!”流浪汉发出一声暴吼,“给我滚出来!” 他没能说出第二句污言秽语。 银白木仓支,抵住流浪汉震颤冒出热气的后心。 咔哒。 打开保险的声音,落入流浪汉耳中,如同死神凄厉敲钟。 “你没事吧?”黑色伞在呆呆坐地的陌生异客边止步,从伞下,飘出低澈悦耳的询问声。 玩家反射性抬头,朝声源处望去。 “yan……” “嘘——” 他脱口而出的声音,被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止住,重新落回肚里去。 等等……是认识的脸,但哪里不太对劲? 仔细扫视过眼前持伞人的装扮,直到脊背传来一阵凉意。 玩家后知后觉脸憋得通红,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对对对对对——对不起!” 所以说,雾之国副本的男主角为什么会是女性啊?! 这段充满逻辑扭曲和槽点的游戏剧情写出来不觉得离谱吗! 而且……无论哪一点。 意外的,中肯的,只要有眼睛的,直面辉光美貌冲击波的,只能含泪绝赞好评! 可恶的狗策划——他不要弯啊啊啊啊啊!!! 颜狗玩家,世界观遭受巨大冲击,今日也在发出写作不屈、读作绝望之哀鸣。 第136章 真实与虚幻 D级恶徒-食人魔。 简单粗暴的代号背后,隐藏着令人发指的累累罪行。 “甘愿沉沦虚假的愚人们啊。”流浪汉,不,食人魔忽然发出怪笑。 他像是完全无视了身后随时能将自己一击毙命的威胁,面对晏明灼与他脚边的脸红发呆异客,不解发问:“能够成为我的食材,不该感到荣幸吗?” “你刚才说我们沉沦虚假,是什么意思?”晏明灼无视食人魔撕毁假面后怪诞的表现,平静发问。 此言一出,不仅连异客忘了发呆,就连悄无声息控制住食人魔的佘昙也抬眸。 “在那个疯婆子手中活下来的食材,还以为是个美味的果实,怎么会如此愚钝。”食人魔很失望,“你连真实和虚幻都分辨不清,就贸贸然闯入属于雾的国度……” “……她居然,会把‘门’轻易选择交给如此天真的家伙,再玩失踪……渎神的叛徒……” 后面的细微呢喃,只有佘昙听见。捕捉到话语里的关键词,他心念一动。 “你和传教婆,什么关系?”这回,换成佘昙冷声问。 “情人。”食人魔喋喋怪笑。 “我可没说假话。”感受到身后木仓传递的怒火,食人魔耸耸肩,“曾经是情人,后来理念不同,分道扬镳。”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佘昙毫不犹豫踹向食人魔的左膝关节,听到骨裂声,他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冷酷,毫无动摇,“她的年纪,能当你祖母!” “呵呵,看来你亲眼也见过她。”食人魔一声不吭单膝跪地,忍住骨裂带来的剧痛,意味深长道。 没等佘昙再动手,食人魔看向晏明灼,直勾勾地盯住他:“见过传教婆真面目的人,可不多。” “不要再挑拨离间。”晏明灼毫不留情说完,看向眉目拧着的佘昙,声音放软,“我相信你,佘昙。这些天你对我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改变心意。” “……”佘昙扭过脸。持木仓手腕依旧很稳,却没再继续多言。 地上玩家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猛咳,意识到自己破坏气氛,赶紧捂住嘴,继续“装死”。 装死过程中,他无声露出诡异眼神,瞄完这头瞄那头,神情精彩至极。要不是舍不得剧情,玩家恨不得立刻下线上论坛,聊聊自己那些个大胆的想法…… “好吧,好吧,是我多话。”食人魔并不遗憾计策失败,他仍戴着大檐帽,遮住大半张脸,唯余嘴角露出邪佞的笑,“我的意思是,传教婆,一开始并不是现在年老衰弛的模样——她是个极靓丽的女人。” 是女人,而非食材。意味着他将她视作了同类。 “她的衰老,是人为?”晏明灼用几近肯定的语气询问。 “掌控地下黑市的猩红贵妇,瞧上了她的美貌——那时她还是一个虔诚的修女,信奉着教会是一个互帮互助的大家庭,他们的圣女有朝一日终会‘神降’,吹散迷雾,带来希望与光明。” 食人魔嘲讽地牵了牵嘴角:“殊不知,猩红贵妇早令大主教成为裙下臣。与权势非凡的猩红贵妇相比,一个无知修女,渺小得不值一提。” “本该传播希望福音的大主教,为了他宠爱的情妇,使用了‘献祭’禁术——那是本该在原初庆典上使用的‘献祭’仪式,现在,却用在一个和绝望病毫无关系的无辜女人身上。” “猩红贵妇得到了青春与美貌,大主教分享了地下黑市掌控者的权与欲……而她,她超越了虚幻,在绝望中,走向真实。” “我们不是罪人。”食人魔猛然抬起头,风吹翻他宽帽与乱发,露出骨质面具后一双犀利的鹰眸。 “来吧,杀了我!我会前往无尽之雾的世界!涤荡一切罪恶的雾,自究极绝望中诞生,才能带来最终希望。” “时间终将证明。”他的话,倾注着贯穿一生的决绝信念,“尔等懦夫,才是愚者!” * “你怎么看?” “很割裂。”晏明灼直言不讳,“治安队的档案里,记载着食人魔犯下的骇人血案。可从他本人言行看来,他并不认为自己在犯罪,反而自豪于自己制造绝望的行为。” “或许在教徒的眼中,所谓善恶之争已经毫无意义。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无尽之雾’的降临。神明,成为了他执行私人刑罚的权柄。” “的确。”佘昙也认可晏明灼的说法,但他更进一步,“不过我认为,他的目的,没有嘴上说的那般纯粹。就算一开始初心如此,在后续的过程中,他显而易见坠入了堕落的深渊。” “还记得我们暗中观察的时候吗?教唆他用假面能力改造的‘猫’发起攻击前,食人魔所滋生出饥i渴食欲,绝非虚假。” “即便他认为这个世界皆为虚幻,也不该做出超越人类底线的行为。” 佘昙难得多话,滔滔不绝一番说完,却发现晏明灼停下筷子,正心思重重地戳弄着碗盘。 “真实与虚幻……”晏明灼似乎在发问,又似乎在迷惘地自言自语,“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谁来下判断,谁能下判断?” “我们所处的地方,所见所知所感,就是真实。”佘昙毫不犹豫回答,“真实构成了我们,只是往往,我们选择用虚假去掩盖真实的自我。” “因为面对真实,会感到痛苦和绝望?”晏明灼与佘昙对视,银眸与铁灰色眸子相互映照,互为倒影。 “是。”佘昙叹息道,“假象会给人以短暂的安慰,但短暂的欢愉,换不来内心真正的安定感。于是,在动乱间依然痛苦,依然挣扎,焦虑于模糊不清被迷雾笼罩的未来。” “不敢承认真实者,懦夫。” “无法认知真实者,愚者。” “很可惜,这是一个属于懦夫和愚者的世界……” “佘昙。”晏明灼轻轻唤他,带着微笑,“我有点意外,你的内心,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更厌世。” 佘昙若有所思:“你想象中,我是怎样的?” 晏明灼不答话,把问题轻巧地抛给了他:“那么在你的想象中,我又是怎样的人?” “我……”佘昙顿了顿。 正当晏明灼以为佘昙也会知趣地将话题跳开时,佘昙却茫然地缓缓说:“我觉得很奇怪,很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竟然会出现如此符合我审美与心意的人……在此前我不曾想象,在遇见你以后,我却觉得,无法再想象更多,因为一切都是那么吻合,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缺漏或超出。” 这像是肉麻到了极致的情话。 但因说话者的无知无觉,温声道来——他是当真在为此抱有困惑,不是不走心的场面话,亦或是信手拈来的蜜语甜言——那份纯粹的情意,蕴藏在闪动的灰眸里,摇曳若烛火,却又悄无声息。 面对着烁烁灰眸,晏明灼的心,一点点下沉。 温柔而惑人的假象,一层,一层,又一层。 他—— 他真的,有勇气面对真实吗? 晏明灼的心,也变得茫然,一会儿轻飘飘若飞羽,一会儿沉甸甸若深谷。 随着晏明灼变幻的神色,佘昙的心在狂跳,他闭眼,徐徐吐气,而后猛然起身,离开餐桌。 “抱歉……” 离开晏明灼家后,手指握掌成拳,一拳砸在拐角围墙。 佘昙内心充满骇然,而又极度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产生那种绝不应该触碰的想法!” 他在晏明灼门外,站了许久,许久, 直到窗户漫出的灯光熄灭,才披着雾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隔壁。 彼时,一门之隔的佘昙并不知晓屋内光景。 “咳、咳……” 晏明灼捂住嘴唇,瞧了眼镜中脸色苍白,因缺乏血色而显得有几分病秧秧的自己。 咳嗽止住,他放下手,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掌心浅浅血丝。 捕捉食人魔,获取假面,绝非易事。 在掌机世界里,他所操纵的小人死于食人魔之手4次,没能获取假面。 因为在此期间,小人莫名其妙在浓郁灰雾中走着走着跳出【GameOver】,高达23次。 直到利用掌机世界里获得的情报,在副本世界找到真正的食人魔,才算一举定乾坤。 凡事有得必有失。 游戏中遭遇死亡的代价,在他的身体,渐渐体现。 * 再一次种下假面,时光飞转,悠悠苏醒。 4月7日。 自从那次“不欢而谈”的会面过后,佘昙仿佛从晏明灼的视线里消失了。 晏明灼主动拜访,也不见隔壁有人开门。 他只好将简短信笺折成长方形,从门下的投递口塞进去。 “阿昙敬启: 我得离开家两天。离开前,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我家天台的花种,要托你照料一二。钥匙还在你手上,直接开门便是。二是,如果可以的话,能否拜托你当日陪我一同前往观赏庆典?期待你的回复。 晏明灼” 做完最后一件事,晏明灼离开了家。 他的选择是明智的。 随着雾之国“晏明灼”的身份与住址在玩家论坛被公开,几乎在晏明灼离开的前后脚,他的家门就被无数玩家团团围住。 作为隔壁的佘昙家,亦无法幸免。 神情复杂地凝视着攥在掌中的简短信笺,佘昙叹了口气。 他点开通讯录,拨了个电话:“总队长,帮个忙,临时救急。” 电话拨出以后,连续两队治安官赶到上城区,包括原本离得最近的支队,总算连威吓带消打,将无头苍蝇般的玩家们驱赶得一干二净。 就连希望教会里的离这片地区最近的主教,也受其中一位支队长人情之托,赶来设下结界。 一番手脚过后,总算再度变得安静。 佘昙从口袋取出迟迟没还回去的钥匙,站在晏明灼家门口。 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推门。 一室寂静。 “真安静啊……”佘昙喃喃着。 他关上门,走进去,在晏明灼最常窝着玩游戏的沙发处躺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两天,或许也不算漫长。 或许…… * “好俊俏的后生。”美丽异常的红发妇人吃吃发笑,“依奴家阅人无数的眼力,都险些认错……不过,这点小事我可不介意。” “陪我一晚,要开什么代价?” “红夫人日安。”依旧女装扮相的晏明灼温和道:“不必担心,我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哦?倒是很懂趣味。”美妇人眼波流转,眨了眨,“说吧,无需顾虑。” “这小小代价便是……借夫人的项上人头,稍用片刻。” …… 第137章 表里世界 雾之国,“三不管”地带。 鱼龙混杂之地,最合适作为交易场所。就算是常年阴雾笼罩的雾之国,也有潜藏更深的阴影。 自称红夫人的美妇,便是食人魔口中的地下黑市掌控者。 晏明灼离开住所后,立刻锚定目的地。传教婆在此失踪,倘若能找到一二线索,印证脑海中的猜测就更有把握。 在此期间,发生了两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其一,红夫人比预料中要更贪婪。 也许是上一次禁术的效用快要接近时限,晏明灼在酒吧里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红夫人正在寻觅年轻女子当侍女的消息。 其二,面对晏明灼的暴起袭击,红夫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不,并非她太过孱弱。只是她的能力,对晏明灼不起作用。 玫瑰化作藤蔓,缠绕成嗜血的冠面,栩栩如生袭上红夫人娇艳的脸蛋。 她细长的脖颈被五指掐住,如同濒死天鹅,因窒息而略微鼓起的眼珠却死死盯住面前冷漠的银发青年。 看不见……看不见! 自从坠入绝望获得假面后,这还是第一次,她的引诱能力失效! 【假面】No.??-猩红贵妇 她的能力是……利用双目,诱导他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i望。 无论爱或恨,悲哀或喜悦,只要被红夫人捕捉到一丝丝心灵缝隙,她就会如蜘蛛般迅猛侵入,在那人的意识中种下烙印! 甚至于,她还能放大情绪,直至被影响者因膨胀的极端欲i望得不到满足,走向绝望! 凭借如此奇异的能力,红夫人才能以柔弱之身登顶地下黑市掌控者之位。她的手下,有无数受她操控的恶徒,其中不乏被强行催生出的“假面”! 正因如此,红夫人才会亲身前来。 贪婪自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早就盯上了晏明灼,派去的跟踪者们都失手,现下哪里舍得放过目标平白送上门的好机会! 门……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即将开启。 她要把“钥匙”掌握在自己手里! 对于这次不同寻常的庆典,野心勃勃的红夫人设想过许多情形。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庆典召开前,自己便会死去! “不……我不……接受……” 仅仅一瞬,脑海中划过无数想法。她瞪大双眸,到达能力的极致,妄图看清晏明灼隐藏在迷雾后的东西……只要看清一眼! 那是——那是! 红夫人发出可怖叫声!她眼睛的部位,此刻已经化为两个红窟窿。 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眼前人不受她能力影响…… 那人给她的情报,大错特错。 但也难怪。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立刻看清楚真相! “怪不得……传教婆会把偷走的‘门’和‘钥匙’交给你’……” 红夫人彻底陷入狂乱,失声大笑起来:“是‘门’选择了你,只有在你手上,‘钥匙’才是‘钥匙’……因为那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震耳欲聋! 实际上,那惊骇至极的谰语,全拦在假面之后,分文未泄露出去。 玫瑰假面吸收到血液,如千百条线虫活过来,化作蠕动的猩红血面,将红夫人脖颈以上部位完全覆盖。与此同时,血线还在继续往下蔓延。 提前松手将人扔开的晏明灼神色一凛,翻手拍向腰间道具包裹。第一时间,他取出黑伞撑开,唤出透明屏障笼罩自身。 红夫人一手打造的静音密室,在此炮制过无数受她操纵的“傀偶”,如今,却成了她本人的埋尸之地。 临死之前,红夫人的嘴唇似乎在动,终究,没能出声。 临死前,她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 晏明灼注视着地上的尸体,陷入沉思。 有什么话,比她性命还要重要,连最后时刻也挣扎着想要说出口? 以及,她知晓自己也是开启本次庆典的“祭礼”之一吗? * 【假面】No.3-猩红贵妇 【效果】欲-望,是神明的祝福,亦是魔鬼的礼物。窥伺神之禁区者,亦会被禁区所吞噬——切记,保持敬畏,是面对禁区唯一的生存法则! 在现实中获取的假面,登录掌机后,也能被【假面陈列室】所读取。 相较于最开始空空荡荡的灰色页面,现在的【假面陈列室】长达数页,其中不仅有假面,还有掉落的特殊时装,都是晏明灼连夜肝出来的成果。 在数百次的“轮回”中,晏明灼渐渐摸索出莫名其妙【Gameover】的规律。 死寂弥漫的灰雾中,有“东西”徘徊在掌机里的雾之国。一旦违法某些禁令,就会触动“那东西”的攻击性。 传教婆死于“打破寂静”、街头干掉的恶徒尸体死于“长时间在外游荡”或“聚集”。 顺带一提,【陈列室】内收集的假面与时装,绝大部分来自摸尸。恶徒死后,掉落的假面与时装并不会消失。 而要破解这些,晏明灼总结出了三点经验: 1、保持安静; 2、尽量躲在安全屋或拥有一枚治安官徽章; 3、独立行走,避免交际。 这是孤独与死寂充盈着的迷雾之国。 食人魔口中所说的,属于无尽之雾的另一个世界,与掌机世界的描述十分相似。那么,徘徊雾气中的“那东西”,便是“无尽之雾”? 晏明灼行走在穿插交接的巷中,撑着黑伞。 预留的两天出行时间,如今还剩下一大半,足够他漫步思索。刚好,他也暂时不愿那么快回去,和佘昙碰面。 自从他获取第一个“祭礼”后,【陈列室】顶端就多出新的一排七枚位置,单独顶置。 七情祭礼:?面、?面、欲面、?面、恶面、惧面、哀面。 七枚中,已有四个位置被点亮。 猩红贵妇、食人魔、拉链嘴、多指。 之所以知晓红夫人的假面,也是“祭礼”之一,靠的还是掌机里的【命运选择】。 晏明灼渐渐了悟,所谓“命运选择”,看似出现得随心所欲,其实每一次都在指向祭礼线索的所在地。 掌机,在指引他开启祭典。 如果把掌机世界称为“里世界”,相对热闹繁华的副本世界称为“表世界”。 在寻觅祭礼的过程中,表里世界也在缓慢地相互融合——更准确而言,里世界在侵蚀表世界。 最好的证明,就是晏明灼的身体。 从一开始能够毫无限制地开始【新的游戏】,到游戏中死亡的代价,在他的身体渐渐浮现。 这个过程,便是侵蚀程度日益加深,里世界能够影响到表世界的证明! 按现有逻辑推断,似乎中断收集祭礼、避免表里雾之国融合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4月1日,雾之国副本世界成形。 4月15日,庆典正式日。 从种下一枚假面,能跳跃两天时间来看,七枚“假面祭礼”,代表着的正是14天庆典准备期。 逆向推理,如果在两天内无法让新的假面和希望之种相结合,那么时间很有可能循环或重置! 就像是游戏里……在原有存档的时间点,开启新的轮回。 如果不想永远被困在时间的夹缝中,收集祭礼,就是不得不要完成的任务。 这又衍生出一个新的问题。 如果时间真的以两天为单位重置,那么其他人还会记得之前的记忆吗?还是和游戏中一样,也会随着重启轮回一起被重置记忆? 靠空想,得不出结果。晏明灼打定主意,有必要试验一番。 万一这些匪夷所思的念头,只是他自己吓自己,再好不过。 就算是真的,能够提早试验验证,也能减少措手不及的风险。 想到这,晏明灼停下脚步。 他在雾色中张望了会,按照脑海中记下的方位,毫不迟疑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138章 恋爱循环1 咔哒。 钥匙插-进锁孔,扭动门把手。声音细微,抱着枕头侧卧在沙发上的佘昙却瞬间警醒。 他如一只四肢修长强韧的黑豹自沙发暴起,翻身跃向进门的视线死角。隐藏身形的同时,手指已经习惯性按在腰间凸起的部位。 做完一系列潜意识举动,佘昙背靠墙角,凝神细听来人脚步与呼吸。 按在腰间枪套的手,慢慢滑落。 原本冷凝的狭长双目,也随之不自觉染上温和。 “嗯……”晏明灼揉着眼睛,从过道走出来。“她”似乎很困,径直越过墙角,没发现躲在身后的不速之客。 佘昙说不清自己为何没第一时间出声。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然而几乎片刻,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穿着长裙的晏明灼,背对着他,解开灰蓝西服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随后,修长白皙的手指绕到后颈,伸向银色绣花长裙的系带。 指尖勾住绑花结的绸带,绕两圈,却没急着解开。 “还要继续看下去吗?”晏明灼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中,带着淡淡促狭,却因落落大方的表现,并不令人难堪。 反倒是阴差阳错之下,本无心偷看的佘昙侧过脸,眼神乱飞,一副遭人调戏了的可怜模样。 “咳……”佘昙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我来照料天台的花种。” “我知道。谢谢就不说了。”晏明灼放下手,转过身来,眉眼弯弯,“请你吃晚饭?” 离开前闹的别扭,仿佛在对话中消弭无形。 晚饭依旧是佘昙做的。 当然,他会做什么样的菜,也在晏明灼预料中。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时间循环,就在眼下,毋庸置疑地出现了。 上一次,因为不确定猜想是否正确,晏明灼回家后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两天。他刻意没有多做什么,和佘昙也保持着不咸不淡的互动。 而后,在第三天睁开眼,一切回到了红夫人死后的时间点。 4月7日,傍晚。 看来人的死亡,不能逆转。 试验完最关键的几个问题后,晏明灼并不打算就此种下新的假面。 时间的循环,是把双刃剑。太长会厌倦,短期内,却能为晏明灼争取大量缓冲时间。 现在选择的时间点刚刚好,庆典的准备时间刚过半,没到白热化境地,但晏明灼已经探知了许多情报。 高强度不间断运转下,就连晏明灼也会感到疲倦,更何况他的身体变得虚弱,是时候好好喘口气了。 第一次循环的首个夜晚,晏明灼和上次一样,同欲言又止的佘昙道别,将他送出门。 他首先想到存放在包裹里,来到雾之国副本后还没怎么动用过的那些超自然物品。 尤其是雨之国鬼校副本结算后,获得的珍贵四级封印石。 如果他今晚动用封印石或时装抽取卡,在下一次循环里,使用过的超自然物品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是复原,还是保留抽取后的东西,值得尝试。 如果答案是前者,那么等于晏明灼发现了个不大不小的bug! 他没忘记,自己还有张自制道具合成体验卡。只要上述前提成立,晏明灼就能利用时间循环这一漏洞,试验道具间的排列组合,而不靠碰运气。 想到就干。 回到卧室,确保房门反锁,窗帘拉上。晏明灼盘腿坐在床上,首先取出白色封印石。 掌心握住通体纯白,一面写着“封”,一面勾勒着等级“四”的封印石,他的心下略略紧张。 不求和前两次一般好运,抽取到伴随金光大放的可成长技能,只要和异客们一样,抽个普普通通的探测能力即可。 否则,在他包裹里存放的许多超自然物品,都如明珠蒙尘,难以发挥全部能力。 闲暇时,晏明灼试着在伊恩留给他的典籍中,寻找过相类似的描述,也针对手中物品做过大量的相关试验,这才有他对黑伞、羽毛笔、尖嘴银剪能力的初步了解。 拥有探测技能,自然对他开发超自然物品能力锦上添花。 【叮!请确认是否使用道具四级封印石x1?】 确认。 掌心骤然一空。这回果然没有金光。 【叮!恭喜宿主获得特殊技能‘你的名字’!】 【提示!该项技能固化等级为中级,不可更改。】 【提示!使用时需使用者念出召唤语‘你的名字’,即可随机召唤出过往经历中的结缘者。结缘者停留时间,由使用者本身力量及结缘者实力而定。】 第一次出现特殊技能…… 晏明灼好奇地心中想着使用技能,随口念道:“你的名字!” 嘭! 伴随话音刚落,卧室中,平白出现一团粉色烟雾! “铛铛铛!” “我就是——菊!江!小!惠!” 雨之国鬼校副本中曾由他亲手制作而成的护士人偶,如同搞笑艺人般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 在不科学出现的烟雾散尽后,它挥舞着虬结密集的针筒四肢,闪亮登场! “咦,晏同学,你怎么变成女孩子了?”自称菊江小惠的娇小护士人偶揉了揉红线缝成的叉叉眼,呆呆萌萌,“我在做梦咩?” “你是菊江小惠?”晏明灼眯起眼,“能告诉我,你记忆中现在的学园情况吗?” “啊……学园、学园!奇怪,我脑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明明该记得的事情,什么都记不住了。”护士人偶急得在地上跳起来打转转。 看来,很难通过记忆来判断召唤而来的结缘者,究竟是源自晏明灼的记忆,还是当真跨越时空而来。 没过多久,护士人偶又“嘭”地消失在粉色烟雾中。 之后,晏明灼又试验了五六次。 期间召唤出来的结缘者,从庄园地牢内的骷髅士兵,古堡内的灰兜帽侍从,到鬼校内的恶作剧幽灵等,无一不是曾见过,但能力相对而言比较弱小的家伙。 看来这个技能的召唤范围,只限定在曾经历过的副本内,而且无法召唤出力量更强大的人物。 别说是伊恩或池叶诚,恐怕就连奈娜尔等人都没法唤出。 难怪只是个中级技能,还没有可成长空间。 对晏明灼而言,【你的名字】颇为鸡肋。他已经掌握了可随心意自由挥洒的大师级技能【丹青妙手】,一个不受控制的随机召唤技,还要搭配搞笑累赘易暴露的召唤语,毫无用武之地。 抛却心中不必要的幻想,晏明灼不再关注这个更适合用来搞笑的能力。 今晚第一次抽取,就惨遭滑铁卢,不免败坏兴致。晏明灼神色恹恹,打了个哈欠,干脆就此休息。 一夜无梦。 第二天,面对准点任劳任怨送上门的佘昙,晏明灼盯着他瞧了许久,直到保持冷面的佘昙都无法再假装忽视来自身旁灼热的目光。 “是……早餐不合胃口吗?”佘昙眉宇微扬,强自镇定,掩去心中几分忐忑。 “很不错,越来越有我的风范了。”晏明灼眨了眨眼,毫不吝惜夸奖。 “不过。”他话锋一转,“阿昙,你是否忘记了什么?” 不知何时,晏明灼开始用更亲密的称呼来取代“佘侦探”这种充满距离感的称谓。佘昙也不再叫“晏小姐”,但还不太习惯用“明灼”或更加亲近的单字来称呼,于是更多时候干脆不使用指代词。 “忘记了……” 经过晏明灼的有意提醒,佘昙恍然大悟:“关于信的回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佘昙支支吾吾良久,最终却道:“对不起,庆典当日,我不能陪你一同前去。” “为何?”面对佘昙直截了当地拒绝,晏明灼没有生气,他只是挑了挑眉,静静等待着佘昙的解释。 “我有自己的理由。抱歉。”佘昙露出少见的为难神色,“我不想骗你。” “好,那我便不问了。”晏明灼果然没再继续追问。 他提起筷子,安静地品尝着碗盘中的食物。 整整一天,晏明灼都像是幽魂般安静地在家中活动,连掌机都抛在一旁,游戏都不打了。 到了夜晚,同样憋了整整一天的佘昙,终于在惯例的道别时间,忍不住开了口。 “明……明灼。”他不甚熟练地轻声道。 见晏明灼停下脚步回眸望来,佘昙心底燎了不知道多久的火轰然炸开。他的话语,变得流畅起来:“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 晏明灼不说话,只冲他偏偏头,示意佘昙关门,去客厅坐下。 佘昙愈发没底,他依言反手扣门,重新回到熟悉的沙发,木木地找了个地儿坐下。 晏明灼上楼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客厅。 安静到针落可闻的室内,佘昙忍不住发散思维开启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 等他回过神来,换了身黑色性感长裙才下楼的银发“少女”,已经离他超过了本应保持的社交安全距离。 白皙如瓷的肌肤,在纱幕般的曜夜色映衬下,耀眼得仿佛泛出光晕,但又带着如竹的线条感。 佘昙感到口干舌燥。他不太自在地扯了扯领口,随着倾斜逼近而来的修长身躯而被迫后仰。 “等、等等……” 晏明灼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臂,双手撑在佘昙耳边,以俯视的姿态注视着铁灰色的眼。 因姿势变化,银色长发飘落而下,发丝尾尖凌乱瘙过佘昙敞开的领口。 佘昙窘迫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过事情如何发展到如今濒临过线的危险边缘! “明灼,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愈发低微。 晏明灼却露出一个与他清冷外表不太相符的灿烂笑容,那笑容沾染上几分魔魅的艳丽。 冰冷的手指,带着令人身体发软的香气,袭上佘昙过热的英俊脸颊。 “佘昙。”晏明灼俯身贴在男人耳边,含着笑意:“离午夜时分,还有3小时24分。” “离明日天明,还有9小时23分49秒。” “我们来打个赌数一数,你最后能起来几次,如何——?” ……? 被虎狼之词惊吓到的佘昙,猛然咳嗽起来。 很快,他咳嗽得愈发剧烈。 因为,随着两人身体贴合得过于亲密无隙,佘昙,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你——你是!” “……现在后悔,晚了哦。阿~昙。” 黑夜中,一枝优雅而神秘的夜郁金香,徐徐绽放,绞杀着被其所捆绑束缚的猎物。 那是抽取卡换来的特殊时装。 【时装】“妖精的”星夜裙 【效果】想要改换一下风格,选这套以雪之国妖精轻纱制成的火辣长裙就对了!除去迷人以外,它毫无其他功能。 没有人能逃脱来自星夜的诱惑,使用者啊,请好好享受漫长而愉快的时光吧~ 第139章 恋爱循环2 4月7日,傍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降临。 第六次。 不同以往,晏明灼到家时,佘昙并不在他家中。 看来在本该不变的循环里,有事情发生了变化。晏明灼略一思索,很快得出答案。 等到深夜,踩碎枯枝的细微声响惊动窗边陷入小憩的他。晏明灼打开窗户,扬声问迟迟才归的人:“要进来坐坐吗?” 忽如其来的声音,令佘昙握住门柄的手为之一顿。 “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深夜潮湿的雾气,披在风衣肩头袭入室内,带来阵阵凉意。 “你去支队了?”晏明灼随手接过佘昙脱下的灰色风衣,挂在门后支架。一转身,却见男人怔怔瞧他,莫名出神。 “差不多。”佘昙移开眼,松了松领口,在沙发找个地儿坐下,“总队长找我。” “为了异客的事?”晏明灼扯掉斜斜挽住发尾的绸带,系在左手腕,恰好覆住绷带。 他走进厨房,端出两杯还带着余温的白水,里面加了点用以助眠的蜂蜜。 散落的银色长发,令身着鹅黄田园格裙的身影愈发优雅,宛如一位高贵的淑女,却温柔亲切,周身洋溢着居家的闲适气息。 佘昙的目光又悄悄地黏过去,听见问话,才回过神:“对,那群古怪的外乡人原本分作不同阵营在内讧,但还算目标一致,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变成一团乱沙,到处捣乱。”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端杯抿了口蜂蜜水,瞧了眼晏明灼。 蜂蜜水甜滋滋的。没能解渴,反倒让佘昙愈发口干。 “猜的。”晏明灼捧着雕砌花枝的金边杯子,凑近佘昙,慢条斯理说道。 杯子是上次佘昙送给他的回礼,刚好一对。 佘昙身体微微后仰,狭长的眉眼沉凝,喉头滚动:“……小心杯子。” “我没有失手打翻杯子的坏习惯。”晏明灼笑了笑,“但这个提议似乎不错。白衬衫据说很适合……” 他略带揶揄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沉声打断:“可以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嗯?”晏明灼眨眨眼,“什么意思?” 佘昙被问得张口结舌,脸微红,负气地干脆伸长手臂,手掌自后揽住被束腰掐出曼妙线条的腰肢,闷声咬牙:“欺负人够了吧?” 谁知,原本牢牢攥在细长手指的金杯当真一晃,满满当当的水液迸溅出杯沿,打湿领口大片,落在鹅黄裙摆。 水液顺着领口白色花边下滑。内衬材质顺滑,轻绸极薄,能瞧见若隐若现的肌肤。 “这可不能怪我欺负人。”晏明灼侧身趴在佘昙笔直张开的两条长腿,手扶住眼前人宽肩,回望他,以示无辜。 “……”佘昙,“咳。” 在数次降临的时间循环里——尽管有一方并不保留记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仍旧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缩短,并迅速形成令彼此感到舒适的熟稔模式。 比如说心照不宣的调情。 又比如说,踩在刀尖边缘试探起舞,划出防线同时也在暗中交锋,刺探对方所保有的秘而不宣,但又懂得在交换信息后适时收回界限。 越界与不越界,需要两个聪明对手才能共同维持平衡的微妙尺度。 他的邻居身上充满秘密。绝非自称侦探那么简单。 对晏明灼而言,在循环里一层层剥掉佘昙身上所萦绕的秘密,宛如剥除一片片洋葱外衣,偶尔会辛辣到过于刺激,却也充满别样乐趣。 “在总队长那里,我听到一个新鲜出炉的消息。”佘昙炽热的掌心,缓缓摩挲过晏明灼的后腰,如同拨弄他心爱的花枝,“掌控雾之国暗面的红夫人,被证实在傍晚死于非命。” “她也是绝望症患者。”佘昙垂下眼眸,原本游移的视线,兜兜转转还是凝结在眼前大好的春光,“而且,她所持有的的特殊假面,在命案现场,消失了。” “真可惜。我想此刻有很多人在渴求得到她的假面。”晏明灼斜斜倚靠在佘昙安稳的怀中,神色掩藏在散落的银发之下。 “阿昙侦探,要不来猜一猜,临死之前,红夫人的遗言是什么?” 色泽浅淡的唇,状似无意擦过线条分明的锁骨。说话时的热息,激起佘昙脖颈寒毛不自觉地战栗。 佘昙微微拧转肩颈,放松身体肌肉,让难得娇气黏人的晏明灼能在他身上躺得更舒服。 自从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原本对他示好似乎还心存顾虑的晏明灼,忽然变得热衷于身体接触起来。 仿佛被打破什么隔膜,又仿佛被诱发出什么。月光依旧清冷,欲望却自在举手投足之间化身。魔魅,任性,诱人堕落。 “我猜,她什么也没有说。”佘昙避而不谈晏明灼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他只是悄然嗅闻着怀中柔韧的温香软玉,喟叹道。 “猜对了。”晏明灼咬住佘昙的脖子,虎牙抵住细腻皮肤,留下淡淡印痕。 他眯起眼,笑得眉眼弯弯,宛如偷腥的坏狐狸:“该怎么奖励你的直觉才好呢?阿昙,教教我如何?” “任君索取。”佘昙很干脆地摊开手,“但凭君愿。” 也许是因为晏明灼的主动靠近,令他男性身份暴露得越来越快。又或许因为一些其他原因。 第一次循环以后的轮回,佘昙再也没有因晏明灼的“秘密”而流露出明显震惊。他平静地,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包容着自己的“小女友”其实是个势均力敌貌美男性的事实。 而且,他那惯于隐居而神秘高洁的“女友”,每每身处上位,掌控着他身体每一处开关,他灵魂与肉i体所弥漫的情与欲。 很难想象,佘昙这样在外寡言绅士的沉稳成熟男性,在另一个人面前几乎心甘情愿地一推就倒,低沉声音沙哑得溃不成军。 他们有着超乎想象的匹配度与契合率,仿佛上天注定的天作之合。 但更令佘昙喜悦的,是晏明灼的“沉溺”。 那是追逐不可捉摸月光之人,才能感受到的不可思议之奇迹。镜中花,水中月,落入人间,化为真实。 沙发很宽。地毯很软。 桌角容易磕碰,窗帘有些粗糙,但亲吻时的甜,足以胜过一切这里那里的不胜意。 【时装】“黄百合的”“轻薄的”公主长裙 【效果】古典制式的月之国礼服,优雅,贤淑,高贵的代名词。然而标签,本该用来被打破。 他的“公主”,亦是他的君王。 奈何臣子,野心横生,终有反骨。 第140章 恋爱循环3 极为荒唐的长夜,漫漫而过。 第二天,晏明灼在佘昙的怀中醒来。 他们身高其实相仿,但佘昙总惯于以保护者的姿态搂住他,将他按在臂弯里。以至于晏明灼出于体谅佘侦探这点小癖好,不得不微微弯起腰背,如蓄势待发的弓,矮去一头将下巴搁在男人颈窝。 不过,这倒是方便晏明灼伸手搂住佘昙的腰,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流连过紧致健美的肌肤。 带着坏心眼的作乱,令佘昙轻哼半声,倏地睁眼。 只见他带着倦意茫然地低头,看见晏明灼,抿紧的薄唇不自觉泛出笑意。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抚在晏明灼脊背的手掌,手指微张,穿梭过青年如碎银般的散落耀发。 “在想什么?”没得到想要的回应,晏明灼不满地拿眼前人锁骨磨了磨虎牙。他眨了眨眼,眼神往上停在喉结。 “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不该趁人之危。”无奈开口,低沉音色愈发嘶哑,却带着某种异样的性感。 佘昙沉静垂眸:“明灼,我不愿你醒来后悔。” “哦?”晏明灼懒懒拖长语调,浑不在意,“事已至此,说这话会不会晚了些?” “你说得对。”佘昙也慢慢微笑,“相较于你会后悔的可能,我更不愿意错过同你亲近的机会。” 所以即使察觉到晏明灼的反常,他也依旧故做不知——在毫不犹豫做出决定的那一刹那,再提什么后不后悔,无异于马后炮了。 “红夫人引诱人内心欲念的假面能力,在她已死的情形下,不会遗留太长时间。”佘昙认真道,不知是解释还是安慰。 听闻此言,晏明灼半点没有惊讶的意思:“你太小看我了。佘侦探。” 他冷冰冰地哼笑了声:“在你眼里,难道我便是中了阴招,就能随意找人上床厮混的放荡之辈?” 凭空冒出的邪火,令晏明灼推开佘昙手臂,扭脸就要起身。 “叫我阿昙。”佘昙得到鼓舞般继续贴过来,侧揽住晏明灼的腰。见晏明灼只是微微皱眉,他干脆大胆地躺在晏明灼光滑白皙的大腿,脸贴在青年平坦有力的腰腹,像只拖住主人就不肯放开的撒娇猛犬。 “我错了。”佘昙十分诚恳地道歉,然而道歉中,还夹杂着牢牢钳制住晏明灼的力度,“别走。” 晏明灼被缠得终于绷不住强作的怒气,唇瓣微挑:“我要洗澡。” 佘昙思索片刻,抬眸试探道:“时光宝贵……?” “……” * 在耳鬓厮磨间,晏明灼与佘昙真正将时间利用做到了极致。 一个秘密,换取一个秘密。 谁也不吃亏。 佘昙告诉晏明灼,他先前在追踪的调查对象,多指、拉链嘴都已死去,而且他们所持有的特殊假面消失得异常诡异,晏明灼就坦承,他认为同样持有特殊假面之一的传教婆已死,而且死于雾中,也许正死于食人魔所信仰的“无尽之雾”。 佘昙说,他受总队长秘密托付,在追查祭礼一事。他察觉到晏明灼最初的接近别有所图,并猜想过,晏明灼是否为了获取有关祭礼的情报,才刻意使用美人计伪装接近。 晏明灼双膝岔开跪坐在男人抬高的爻间,平静地听佘昙低低说完。 他漂亮的手指,稳稳把住炽热腻人的腰肢。 水花迸溅得激烈起来,首先奖励了侦探先生的诚实,而后晏明灼反唇相讥,表示在他见到传教婆的那一天——自从他开门进入洋房的那一刻起——佘昙就在暗中观察他。 很有可能,佘昙在隔壁,见到了他与传教婆交谈的全过程。乃至于第二日附近支队的执行官敲开他家门,将他带去支队,在支队二人偶遇,也并非意外。 ——但佘昙这闷骚家伙,竟然全然装作一副无辜的初见模样,只口不提他一路跟踪晏明灼离开支队回家的“罪行”。 “唔……这可……这可不能算跟踪……”佘昙如同被钉在案板上矫健的鱼,闻言垂死挣扎,小声辩解,“最多是跟随……我们回家可是同路!” “同路?”原本只是因掌机世界的经历心有疑虑,心想诈他一诈,这下得到正主心虚确认,晏明灼分明冷笑起来,“老实交代,什么时候起心思看上我的?” “……认识以后。” 晏明灼一巴掌甩在佘昙紧实的辟-谷,瞧男人面红耳赤大失方寸,深邃眼眸里萦绕水雾,又窘迫又暗含期待,十分有趣,不禁挑眉继续逗弄:“我不信。” “你回家,开门,我在隔壁透过栏杆远远眺见你的第一眼。”佘昙抬臂遮住双眼,喉咙里像冒出像委屈猎犬似的呜咽,“第二眼是在天台。你手肘撑在围栏,在朦胧的大雾中,向我家张望……那时我心想,难道来自异国的传说是真,沐浴月光精华,花中真能诞生得天地钟灵的妖精?” 随着佘昙的诉说。连开启话题的晏明灼也没想到,他来到雾之国后的一举一动,竟然全被佘昙明里暗里瞧了去。 晏明灼越听越不对劲。 “……也就是说,那个一直暗中窥伺我的变-态跟踪狂,是你?!”他极其少见地大惊失色。 “不是跟踪,是保护。”佘昙固执地反驳,“我是你的保镖。拿工资的。” 至今为止还没付过一分钱报酬,反倒心甘情愿先把自己赔进去的晏明灼:“……”提雇佣保镖这个由头的人,是他本人没错。 “好吧,的确不一定是你,或者不完全是你。”晏明灼勉强认可佘昙的解释,甚至主动为其找补,“毕竟事实证明,跟踪我的人……实在是太多。” 提及这件事,佘昙神色变得格外阴郁。那渗人的神情隐藏在手臂下,并未被晏明灼及时察觉。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放下手臂,佘昙已经恢复原本的神情,他撑起上半身,腰腹用力,换个姿势搂住晏明灼,在沾染薄汗的白皙下颌留下痴迷而细密的吻。 晏明灼喘着气,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发热,干脆顺势在温热的水浴躺下,将主动权懒洋洋交给佘昙,也享受享受侦探先生锻炼有方的腰力。 谁叫他现在身娇体弱…… 昨夜躺平了大半夜的晏明灼再度惊叹于佘昙的精力之时,也对自己变得虚弱的身体感到不满。 这令他思绪一下子飞到了被忘却良久的掌机世界。 副本世界里,游戏中死去的多指、拉链嘴几乎在同时间死去。而根据情报,在游戏中本该被逮捕却在押送过程中成功逃跑的长面人,在下城区也重新有了活动迹象。 游戏中死去的人,现实中也会死。 那么现实中死去的人,能在游戏里活着吗? 晏明灼想到了他在现实中获得的两张假面——食人魔,以及猩红贵妇。 尤其是食人魔自爆后堪称自杀的放弃抵抗、一心求死……种种古怪表现,晏明灼认为很有必要验证一番。 但他迟迟未再碰掌机,一来在于整天沉溺变幻风格和佘昙颠鸾倒凤,受“欲面”后遗症影响,差点忘了正事,二来,如今在掌机世界里愈发高频率地遭遇“雾杀”,令他心有顾虑。 倘若在副本世界,就算他现在变得虚弱,依靠层出不穷的小手段,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在浓雾弥漫的掌机世界……死亡的确可以重启,但压根不讲道理。 这样下去,局势只会愈加被动,毕竟掌机里受他操纵的银发小人再如何相似,也并非他本人。而银发小人死亡的代价,却需要晏明灼来支付。 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无尽循环里,无需面对残酷的真实,或许也不错……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不去想太多,不是很好么?”佘昙没有责怪晏明灼的轻微走神,他自后揽住青年的肩膀,叹息道,“你想要祭礼,我就帮你去取。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为你达成……明灼,只要你愿意爱我。” “什么才叫作-爱呢?”晏明灼回吻住探来的柔软唇舌,他的疑问天真若孩童,简直叫佘昙没法回答。 愣了片刻,佘昙才回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要与你待在一起。我要你时时刻刻都想着我,念着我,我是你心中唯一特殊的存在。” “啊,那我已经在爱你了。”晏明灼蓦然微笑起来。 “可是,如果我是恶徒……”晏明灼深切地揽住佘昙,拥抱着他,微笑中透出淡淡忧郁,“如果我们身处不同阵营,你还会和现在一样爱我么?” “你要收集祭礼的原因,是为了清除罪恶。”佘昙说,“我和执行官合作的理由,是一样的。” “纵然殊途,终将同归。” 晏明灼轻轻念着这句话,附在佘昙耳边说:“阿昙,要记住这句话……记住,今天我与你所交谈的这一切。” 他寻觅到满意的答案,心中迷雾豁然开朗。 休假,就此结束了。 140-160 第141章 清道夫 4月9日,雾之国。 不知佘昙和总队长进行过怎样沟通,晏明灼在猫方权限得到了飞跃般的提升。 借此机会,晏明灼一面争分夺秒地利用治安执行队的共享情报库,一面借“顾问”之名协助治安官逮捕恶徒同时,查探剩下“祭礼”的线索。 他甚至亲手逮捕了D级恶徒-长面人。但很可惜,这并未能带来更多线索。 (详情见121章开头) 七情假面,还剩下三面不知所踪。 期间值得一提的是,红夫人之死,竟过去得悄无声息,并未引发地下黑市的大震动。猫鼠双方的注意力,都因异客暴动牵扯过去,一时之间,竟然达成诡异的三方平衡。 数次重复又找不到缘由的循环体验中,彻底释放了玩家的乐子人天性。 他们是天生的“恶徒”,呼啸而过的灾厄。 穿戴夸张假面与闪亮时装隐藏真容的玩家在街头呼朋唤友,飞车抢夺,帮派火并……在罪恶之城里,久违地找寻到侠O猎车手等古早键盘游戏放飞自我的快乐。 红名值?罪恶值? 算了吧,就雾之国治安执行官这点人头,逮捕本土鼠辈都嫌不够,还不够玩家们一波流的。 原本靠招聘顾问,还吸引了一波认真开支线企图玩阵营的高玩,但在高达七次重复度过的两天中,玩家们自认几乎摸透执行队内能榨干的油水——中途某次,要不是时间再次抵达循环点,他们能攻占一整个治安支队! 至于鼠辈们的遭遇,更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有个身手不佳的倒霉鬼,因被玩家怀疑和祭礼或其他支线剧情相关,几乎平均每个轮回死一次,死得他尽管每回都会记忆重置,身体却形成肌肉记忆。 就在出现得突兀,消失得更突兀的时间循环结束后,不少释放天性的玩家还觉得没快乐够。 ——但这次,他们吃到了苦头! 行为模式颇为机械的npc们,在一次次轮回洗礼中,竟像是学会自主学习先前教训。 他们视外乡来的异客为洪水猛兽,猫鼠双方,第一次公开有了合作意向。 受到两面夹击的玩家们暂时安分下来,也逐渐从一盘散沙出现聚拢趋势。红夫人死后,他们占据了上下城区夹缝间的“三不管”地带,又推选出几个有名声的高玩,相互制衡,多少算是一方势力。 玩家疯,npc势力也开始跟着疯。 雾之国仿佛化为阴影般的漩涡磨坊,在交锋间吞噬着不值钱的血与肉。 疯狂。哀嚎。怒火。嘲笑。 无数负面情绪自人们内心滋生,盘亘在城市上空,恍若一头模糊巨兽隐藏雾空。 就在庆典开场前,激-情预热的暖场氛围中,时间流速变得极快。 4月10日,雾之国,上城区。 外界的喧嚣,并未影响到位于结界内的两幢洋房——自从关系突飞猛进后,佘昙很少再回自己家,几乎等于搬入晏明灼家中。 但这两日,他们只在早餐时间碰见过一面,其余时间都在外为不同突发事故而奔波。 直到这天午间过后,晏明灼在客厅再度登入掌机。 《逃离迷雾》的游戏进度,已经上涨到“52.73%”,并且,即使晏明灼不操纵掌机,它也在以极其微小的数字不停上涨。 晏明灼清楚地记得,每“种”下一枚假面,进度就会暴增“10%”。那么,多出来的“12.73%”源于何处? 正当他沉思时,听见开门声。 “绝望病,开始泛滥了。”佘昙皱着眉头,带来不好的消息,“它蔓延的速度很不对劲,我怀疑受人为操纵。”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强行制造假面?”晏明灼随手放下掌机,神情肃然。 “只能如此判断。”佘昙说,“在庆典开始前,最好不要再随意离开结界,这里暂时还能保持安宁。外界已经有彻底丧失理智的暴-徒在狂欢游行。” 仅仅一夜过去,情势已然恶化。 晏明灼思索片刻,答应下来。但他也提出一个特殊的请求。 “我想去一趟总队情报库。” 佘昙不放心:“我替你去。我的权限,比你更高。” “你得陪我一起去。”晏明灼说,“我要亲自确认,需要用到你的权限。” 如今晏明灼已经是B级权限,可以说就连B级恶徒-猩红贵妇他都能查阅到详细档案,但A级与传说中的S级,仍旧无缘窥见。 收集过四枚特殊假面后,晏明灼发觉其暗含某种规律。 按照掌机【假面陈列室】排列次序:?面、?面、欲面、?面、恶面、惧面、哀面。?、?、B级-猩红贵妇、?、D级-食人魔、E级-拉链嘴、F级-多指。 上下对照,很明显祭礼与恶徒等级内含关联。 按照这条潜在规律,还缺少的假面,即为S级、A级与C级恶徒所持有。 看似很有道理,但问题来了…… 恶徒的等级,实际由代表雾之国明面上官方的治安执行官所评定,其档案归纳收集在情报库中,只能新增,若要查看、修改或删除过往档案,必须持有等级相应权限,且需得到授权。 也就是说,恶徒等级,实际上并不完全对外公开,更多只是作为治安队内部辅助判别工具而存在,大众所知晓的往往来自于治安总队所发布的通缉令。 既然如此,再来瞧这条关于祭礼挑选标准的潜规则,就显得很有意思了…… “神启”,还是人为? 无论如何,有必要去一趟治安总队。 * 第一个9日与10日里,这趟旅程没能成行。 原因在于,有两个异客强行闯入隐匿结界。 “他人即为地狱,真实即为阴影……”那陷入混乱丧失理智的狂战士与弓箭手,嘴里念叨着无谓谰语,在刺杀受佘昙保护的晏明灼无果后,选择了自戕。 直至两道白光瞬息而逝,晏明灼才觉诧异,与佘昙对视。 “派来的杀手……竟然会是异客。”晏明灼对异客们层出不穷的超自然物品记忆犹新。 “这不稀奇。”佘昙摇摇头,头头是道地解释,“红夫人死之前,位于杀手榜第二的是个新人,代号独眼,也是个异客。” “不过这个榜单也只是一家之言,不可尽信。红夫人死以后,榜单就再没更新过。” “独眼?”晏明灼一怔。 见晏明灼似乎感兴趣,佘昙将执行队曾在监控中发现独眼虐-杀多指与拉链嘴的事件,详细告诉晏明灼。 其间佘昙着重提到假面的神秘消失,没想到晏明灼对这点并不在意,反而更关注另一个细节——独眼随身携带的奇怪古董匣子。 那应当是件很强力的超自然物品。能让老熟人独眼,从一开始在夜之国的骄傲自负,性情大变,能力也变得超群。 异客们的暴动,绝望病的蔓延,会不会与之有关? 没有证据…… “你先前说,杀手榜第二是个新人。”挥去杂绪,晏明灼好奇,“那么第一名呢?” “第一名。”佘昙神色复杂。 他顿了顿,才轻声说道:“他被称之为‘恶徒中的恶徒’,也有人叫他‘恶人们的清道夫’。” “灰色蛇纹逆十字,是他每每留在现场的标记。” “清道夫……”晏明灼思索半晌,蹙眉,“情报库里没有类似记录。” “当然,他的所有情报都只允许以纸质形式记录,保存在总队长的办公室里。” “为何?” “因为,他是唯一的S级。”佘昙讥讽笑了声,自嘲道,“我无比憎恨他,却无法杀死他,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第142章 二五仔 第二个4月9日,晏明灼携佘昙造访治安总队,又被称之为“岚庭”的建筑物。 在岚庭标记为等级绝密的情报库里,果然保存有更加古老久远的资料。 “雾伴之阴影降生,吞光噬真,时值愚人闭目蒙昧沉沦。” “躯壳束缚人之性灵棱角,为求妥协,遂现伪面,强作虚美满全。” “大谬!” “唯绝望可自苦痛得救,死之永恒于万物一视同仁。” “他人即为地狱,真实即为阴影,绝望临世方迎本真。” “仆跪地问:若无暗壤,则造耶?” “答曰:人欲自成。” ——《雾之纪史》 …… “圣灵无面,变幻无形,喜离群索居,素善隐匿。” “灵悯世人,曰:献祭绝望,迎来新生,制造绝望者即为敌寇。” “灵又曰:净心忍性,平和度日,无所欲求,则万千邪魔不侵。” ——《圣灵福音·原初》 “若干年后,教义遂变也。” “人曰:希望无存,世间将覆,唯有(涂黑)(涂黑)(涂黑)……” “焉知后人果依所言,终封无尽之雾于异界,破绝望之疫在祭刑,伪饰之界,矫造之态,亦成形矣。” “此谓,人无所欲,不成真人。” “灵不言,不听,不嗅,不观,不体察,五感封闭,心窍塞滞,端坐高天,终为伪人。” ——《希望福音·驳圣灵》 …… 情报库内留存的原版史料,证实了晏明灼许多猜想,包括希望教会旧教与新教的分裂——与外界所宣称不同,新教之缘起,竟然出自一篇反驳神明原初启示的檄文,而且骂得挺狠。 由此看来,希望教会所私下传播的“预言”,收集祭礼为召唤圣灵之女“神降”的意图,很值得怀疑。 联系在不同珍贵典籍间相关联的段落。 新教将神明看做伪人,并用自己的方法,封印了“无尽之雾”,将其关在里世界——即掌机世界,并借此创造出“虚假的”表世界,但最关键的方法部分,却遭到有意涂改。 教会内部,不知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放下手中用以轻扫的毛刷,晏明灼抬眸,朝佘昙示意:“阿昙,你有什么想法么?” 佘昙走近他身边:“《雾之纪史》的描述,很眼熟。” 刺杀者口中喃喃的话语……晏明灼思索。 以及,两人异口同声:“绝望病的异常泛滥。” “有绝望之雾的信徒,在制造‘暗壤’,以召唤神明。”晏明灼默契地补全佘昙的未尽之语。 佘昙神色凛然:“负面情绪,源自人的欲-望沟壑难平,绝望病则是情绪走向极端的表征。” “如果没有极端的情绪,那就制造极端的情绪……” “你认为是谁?”晏明灼问。 佘昙皱眉,摇摇头:“能做到这种程度,也许是祭礼最后的持有者……不过,我不能完全确定。” “我赞同你的意见。”晏明灼顿了顿,“所以,我决定试试看,能否逼出幕后操纵着棋局的人、” “不要以身犯险。”佘昙按住晏明灼在口袋里掏东西的手,严厉道。 “放心,多的是人乐意去当探路石。”晏明翘起唇角。 他手指从口袋取出,张开,露出一个骨白镶嵌金色花纹的风铃。 道具合成体验卡—— 【密语风铃】+四级封印石抽出来的新道具【心灵之网】=【秘网之铃】! 效果是,能够以心灵之力,链接知晓名字与相貌,并同样持有密语风铃的人。 等同于放大版的私密群聊。 心灵之力弱小者,无法设置足够厚实的“防火墙”,就会被强行攻破“城门”。 叮铃—— 【晏明灼:狂欢庆典即将开启,在此向能够听见声音的诸位发布求助任务。】 叮铃—— 雾之国四面八方的角落里,传来躁动。 【晏明灼:1、攻占岚庭;2、杀死总队长。】 【达成要求者,将获得来自本人衷心的感谢。】 当着佘昙的面,站在岚庭之中,晏明灼微笑着,施施然在心中发布了任务指令。 叮铃—— 接到系统提示音开启大型团队支线任务的玩家们,彻底陷入狂乱。 任务带来的经验值,唯一UR角色‘晏明灼’的好感度,都是令他们大为动心的好东西。 只是——这算怎么回事? 本该站在猫方阵营中,与光明相伴的男主角……不对,“女”主角,叛变了?! 二五仔竟是晏明灼自己! * 晏明灼在佘昙面前默然不语地摇动风铃后,没等佘昙询问,便主动道:“我在呼唤异客。” “异客?”佘昙像是完全被晏明灼的古怪行为搞糊涂了,他追问,“你能和他们联系?” “算是联系吧。还记得吗,当初太多异客涌入我们家所在的地区,才会请求主教设下隐匿结界。”晏明灼收回骨瓷风铃,耸耸肩,伸手在档案柜里又取出一叠资料,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晏明灼所说之事,佘昙自然没忘。他想问的并非这点细枝末节。 他本该大大方方继续追问下去。 他没开口,脸色倏然变化,似乎满腹心事想要对晏明灼诉说,却终究止于无言。 晏明灼似乎没瞧见佘昙欲言又止,他认真翻看着《雾之纪史》。 时间在静谧的阅读中悄然而过。 直到—— 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在整座岚庭贯响! 玩家行动力,在利益足够优厚、目标十分明确的情况下,高得简直吓人。 闷闷的细微余音,在铜墙铁壁中流动,终于穿透一丝进入封闭的地下情报库。 原本只有一人才能进入,且只能查看相对应权限档案的情报库,如今站立两人,而且其中晏明灼权限并不够查看相关文件——通融之处,全靠佘昙在岚庭中的潜在影响力,以及总队长的关照。 “不对劲!”佘昙第一时间察觉到地上传来的动静,他按住晏明灼肩膀,急切道:“你呆在这里,先躲起来,我出去看看。” “没关系的。阿昙。”晏明灼拂去佘昙手掌,静静望着他,露出微笑。 “你明知道,异客们不会伤害我——他们应召而来,如同贪婪的秃鹫,所求无非饱食一餐。” “……”佘昙沉凝如铁的眼眸动了动。 “难道,你决定要和鼠辈为伍,自甘堕落么?”他上前抓住晏明灼,迫使身着素净银色长裙的青年与自己对视,哑声质问。 “这并非堕落。”晏明灼指出佘昙话语中的谬误,他露出一个即使此刻在佘昙眼中也极为动人的笑,“从一开始——从来到雾之国,我便选择了阵营。” …… 【请选择阵营:1、治安执行官(猫)2、恶徒(鼠)】 【阵营选择完毕】 【你所选择阵营为——恶徒(鼠)!】 (详见121章) …… “如你所见。”晏明灼抚了抚耳边鬓发,仍由佘昙攥住他手腕也不发出痛哼,而是轻声道,“选择潜伏在执行官中,的确是为了获取情报。” “但我并非雾的信徒。” “你当然不会信仰伟大的绝望之雾,呵呵呵……”阴影中,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走近。 阴暗的情报室内,灯光明灭。 投射下的光线,映照出来人脸上的道道沟壑,慈祥和蔼的肌肉扭动,以及反光的老花镜。 这是一个银发苍苍,身材矮小,背手在后的小老头。 他即是岚庭的实际掌控者——总队长。 又或者,称呼他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代号。 A级恶徒——怒面·颠倒! 第143章 思维死角 “晏小姐,好久不见。”颠倒站在明灭不定的光圈中,笑眯眯注视着晏明灼。 “总队长阁下。”晏明灼提醒他,“我们今日才第一次见。” “也许这个声音,会让你更熟悉?”颠倒换了个声线——曾与晏明灼定下交易的,支队长的声音。 他温和地不停切换着新的声线,诡异非常:“情报库里的资料,这些年来可保存得很好,就算是与我相关的资料,也全都大大方方地归在档案里,可惜直到所有高级执行官体内都种下了我的意志,也没蠢货发觉,他们的总队长早就换了个‘人’。” “就算是总队长的爱徒,佘侦探,你也一样。” 接连不断沉重打击,似乎致使佘昙失去语言能力。他仍旧下意识转身,将晏明灼护在身后,却低下头颅,沉默不语。 “是吗?”晏明灼没挣脱佘昙的手,只好以稍显别扭的牵手姿势,从佘昙身后走出来,与他并肩而立。 彼时闷闷的爆炸声,在头顶炸响,三人谁也没动。 他望着忽然自爆身份的颠倒,忽然笑了起来:“嘴硬与不肯认输,是继承自你们伟大神明的坏毛病?” 颠倒不慌不忙:“哦?何以见得?” “六国中,雾之国是面积最小的国度,然而居民人数数一数二,恶徒的力量比之仅仅五十人的治安执行官,岂止百倍差距。” 之前晏明灼就推测过,治安官体系自有其特殊手段,不可小觑。怀疑祭礼异常的挑选规律的同时,晏明灼也自然注意到除去总队长外另六个支队长之间的相似处。 身高、年纪、声线、皆着怒面、统一制服…… “我查过你的背景。从一无所有的异乡人,到搭建起‘岚庭’,在罪恶之都硬生生扎根,你靠的是不知从哪来的忠心耿耿手下,为数六人,而且永远固定不变,就算死了一个,也会立即补充上新人。” “几十年来,无不如此。” 晏明灼眯起眼:“你并非侵占总队长躯壳,再侵占支队长们的意识,而是从一开始,这几十年来,治安官七人众就是罹患绝望病,拥有以名为“□□者”假面能力的A级恶徒-颠倒本人。” “所以一手创建的基业‘岚庭’受到攻击,才会令你不惜找借口自爆身份!” 后来受理念吸引,加入猫方的基层治安官怎么也不会想到,打一开始,他们的领头就是个“叛徒”! 甚至连组织面具,都大大方方地彰显这一点。 越是能力强大的恶徒,越容易丧失理智。故而才有几年一度的假面庆典,名为庆典,实为献祭,只为加固表里世界间的隔膜,不叫里世界泄露出的绝望,彻底吞没自身。 这是晏明灼在通读过《雾之纪史》残篇后,得出的结论。 与佘昙所告诉他“能力越强,理智越容易混乱”的规律不同,副本世界中,反倒是能力弱小的恶徒容易丧失理智,能力强大者通常伪装得极好,与常人无异。 读过资料后,他明白了,这才是“庆典”真正得以延续的原因。 庆典举办日,意味着“隔膜”力量最薄弱的日子! 如果未能献上特定的祭礼,成功开启庆典,完成献祭仪式,隔膜就会破裂——不,不对,如果是这样,为何信仰绝望之雾的信徒,能操纵挑选祭礼的标准? 这该是希望教会所掌握的东西……毕竟最初封印绝望之雾的,便是不知使用何法的新教徒。 眼下,包括雾神信徒、新教徒、异客在内的三方势力都不约而同在往搅乱雾之国的方向努力,想必《逃离迷雾》源源不断增长的游戏进度,就源自当前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乱局。 异客们的推波助澜暂且不论,他们不能以常理而喻。 雾神信徒与新教徒,二者一为制造‘暗壤’,搅动人的负面情绪,好叫“雾”裹挟里世界降临,一为封印“雾”,保持表世界的稳定。 两者的目标,本拥有无法跨越的尖锐冲突,按理而言无法合作才对。 中间一定有什么部分还隐藏着,致使逻辑链出现了疏漏。 “嗯,不错的情报搜集与分析能力。”颠倒抬手鼓掌,态度不慌不忙。 老头的气定神闲,令原本胸有成竹的晏明灼多出几分狐疑。 说实话,他刚刚提出的自爆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既然颠倒是雾神狂信徒,如食人魔般一心追求“真实”里世界,又怎么会在意“虚幻”表世界中的基业,更别提为此而主动自爆——颠倒的古怪行为,连对他身份有六七成把握的晏明灼都料想不到。 故意这么说,不过是激将法,看能否刺激颠倒无形中泄露其他有价值的情报。然而老头滴水不漏的反应,让他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继续着手。 难道是拖延时间,亦或是还有其他后手…… 正当晏明灼细细思量时,颠倒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哈哈大笑:“让我猜猜,你是否在想,我为什么要主动来到你面前,还能保持镇定?” “又或者……如何逼我说出更多,像个三流小说家笔下的蠢蛋反派一样。”他戏谑地说,“然后,来到下次下下次循环,再翻盘?” “……” 一瞬间,灵光炸响! 晏明灼叹口气,缓缓说道:“日期。” 前往“岚庭”前,晏明灼有和佘昙认真确认过日期。但在进入岚庭后,为了进入情报库,身上多余物件都会被拦在安检程序外——大概这也是颠倒敢于以本体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原因之一。 档案中记载,“□□者”假面能力的弱点,便是分身者的本体。 站在晏明灼和佘昙面前的,如他们所见,至少□□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发老头子而言。区别在于,本体死亡,颠倒还可以附身在分体上,但他也要付出难以承受的极大代价。 在七情假面还剩下两枚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就算是渴求前往真实世界的狂信徒,也不会选择付出本体死亡的代价,或是贸然暴露自己。 除非……他已经掌控住除自己外的剩下两枚假面。 甚至于——趁晏明灼进入情报库,勾结大主教,集结教会之力,破解了业已加固的隐匿结界,闯入种有“希望之种”的天台…… 在颠倒竟然能挣脱时间悖论,保留记忆意识到循环的情况下,这是最有可能的推断! “——今天,并非9号,而是4月11号。”在颠倒癫狂的大笑与热烈拍掌中,晏明灼沉着脸,毫不犹豫揭穿被忽略的真相。 第144章 小心眼 是他轻敌了,被太过频繁的时间循环麻痹警觉,报以反正还有重复“读档”的无谓心态。 放在以前,他不会犯这类低级错误。然而在属于“人”的正面情感渐渐复苏的过程中,晏明灼也似乎染上了属于人类原本的劣根性。 例如惰性,例如软弱…… 还有,在雾之国副本里,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本子,补充完善关于新人设的细节。 而神秘音,似乎没能逮到合适机会见缝插针加入糟糕的【人设任务】,按照最初叶子甜甜解说的所谓“勇者斗魔王”模式,这个副本的异客也像是偏离了主线的无头苍蝇。 是因为……还没到时间吗? 晏明灼不禁眼眸波动,转向身侧如同化为沉默雕塑的佘昙。 恰巧佘昙也正抬眸往来——他将银眸中浮现出的复杂情绪,理解为事情发展超乎预计的无措。 也许真正无措的人是他自己,才会浮现出感同身受的错觉。 无论如何,佘昙接过话头,打破三人间短暂的停滞。 说话声虽暂停,背景音却被警报拉响的尖锐轰鸣与建筑物整体的隐隐震荡所填充。就算再对地下情报库的固若金汤有信心,万一他们被埋在地下,这两天间绝吃不了好果子去。 “够了。”佘昙对颠倒语气严厉,“你还不想就这样死在岚庭地下,付出本体死亡的代价吧?” 遭到佘昙呵斥,刚才还疯了似的老头竟然一瞬间安静下来。要说爱徒,倒像是佘昙才是颠倒的师父,年老者向年青者低头,浑然乱了辈分。 “佘昙。”颠倒摘下老花镜,从口袋里掏出绢布仔细擦拭镜片,他低着头,瞧不清脸上表情,只听声音颇为沧桑郑重,“留恋虚幻,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我不希望你后悔,才会劝说你。” “放弃你身边那个会令你招致不幸的女人,过来,和我们站在一起。” 佘昙不说话,攥住晏明灼手腕的手指紧了紧,没松开。 “晏明灼……他是我的恋人。”佘昙声音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般冷硬,“再让我听见一句类似的话,我会现在杀了你。” “‘她’也是恶徒……而且……”颠倒还不甘心,却被猛然飞来的资料砸了个劈头盖脸! 血液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卡在满是皱纹的脸庞肌肉中,颇为骇人。 “我乐于在虚幻中早日奔赴死亡。”颠倒戴上刚擦拭干净又被红色弄脏的老花镜,肩膀佝偻,“但为了保证庆典开启的万无一失,我必须还得在这糟糕透顶的地方停留一小会。” “就让我们耗着吧,耗到确认决心的时刻。” 说着,颠倒退后一步,打算找个地方坐下。 他的想法很美好。 但凡事,往往爱往意想不到的方向产生戏剧性发展。 “呃!” 仅仅一步的距离。 老头捂住不停冒出血沫的咽喉,痛苦地呛咳着,踉踉跄跄半跌在地板,手指在身旁锃亮的金属柜面板上抓出还未干涸的长条血手印。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很快刀刃再度猛准狠地刺入他关键要害,一刀,一刀,再一刀。 颠倒死了。 死前他睁大眼睛,面朝能眺见晏明灼与佘昙的方向倒下。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张黑白漩涡状的面具。 这时,晏明灼才看见,在黑暗中袭击颠倒的,是一柄泛出幽蓝光芒的军刀。 和上次见到的相比,幽蓝军刀的造型多出几道霸气侧漏的血棱,整体愈发杀气腾腾,凶猛逼人。 一只素白的手,摘下颠倒脸上假面,抛给晏明灼:“千蛛,我的名字。” 身材火辣的劲装女性从阴影中跨越尸体,来到晏明灼面前,她目光一转不转盯着他,直到佘昙不悦挡住她视线,才伸出手,高傲地扬起下颌:“攻占岚庭,以及彻底杀死总队长,任务完成。” “所有的最后一击,都是我独自完成。”她加重语气强调。 听见增加好感度的系统提示音,千蛛脸上神情才满意地缓和许多。 晏明灼瞟过她鬓角熟悉的心形发箍,恍然知晓来人身份。 没想到,这名自称千蛛的异客,竟然连颠倒的分-身也一一消灭,而且干脆利落到连本体都没能发觉。 “谢谢你的帮助,异客千蛛。”晏明灼露出温和的笑,“出去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热心搭救。” “你不认得我?”千蛛眯起眼,试探道。 闻言,佘昙警惕地上上下下打量态度不对劲的千蛛,默默黑脸,往晏明灼的方向不着痕迹挪动脚步。 晏明灼以为佘昙憋了满肚子问题要问,捏捏男人指腹,示意待会再说。 他从佘昙身后转出头,看向千蛛疑惑道:“我应该认识你?” “不,没事。是我认错人。”千蛛耸耸肩,想了想又道,“晏小姐,你不会还有一个性格恶劣的双生兄弟,之类的吧?” 这是什么质询负心汉的语气…… “当然没有。”晏明灼回忆一遍上次副本经历,果断道。 佘昙神色愈发冰冷。 “那好吧。”千蛛失望地踢开地上可怜的老头尸体,忽地颈背一凉。 她狐疑地望向晏明灼,又与佘昙淡定移开的视线擦过,抬手拂过发箍,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张【定向传送符】。 “走吧。我带你们离开。” 他们利用传送符的定向功能,去安检处拿回寄存的随身物品,才瞬移离开已然沦陷的岚庭。 * 碍于千蛛的存在,晏明灼没有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使用上次副本估计能刻入她灵魂的技能【穿针引线】。 但颠倒是A级恶徒,又因分-身能力,灵魂远未达到与他等级相匹配的坚韧丰满程度,因此在使用传送符消失的几秒缓冲间,他竟然也勾取到极少一截颠倒的心灵之力。 使用技能,加上【传送符】两次间隔极短的空间震荡,令晏明灼胃里涌起一阵反胃。一到安全地方,他难以顾忌周围环境,病秧秧地贴在佘昙怀里,靠在颈间靠嗅着熟悉气息闭目安神。 佘昙倚在角落,支起长腿,揽着相较寻常异样乖巧的晏明灼,另一只手食指扣在银白枪支扳机,自然垂落黑色武装裤侧,沉思不语。 受其冷峻压抑的气场影响,无人敢靠近十步之距,更害怕铁灰色眸子倏地射来利光。 对此,千蛛表示冷哼:“一群怂蛋。” 她带领的小组成员闻言抹了抹汗,八卦声音掐得极小:“首席,你觉得晏明灼身边那人就是魔王的可能性大,还是魔王惨被绿帽子的可能性大?” 千蛛抽了抽嘴角,放下翘起的二郎腿:“魔王绿没绿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看你马上要洗洗睡了。” 她目露怜悯地拍了拍八卦异客的肩膀,果断瞬移开溜—— 很快,远远地,安全据点内传来一声枪响! 千蛛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小心眼,爱吃醋,死双标,又拽又帅,还力量超强,一心和“公主殿下”贴贴……论坛hot贴上这么画重点的明显特征都认不出来,当着人家面嘴贱,笨死活该! 第145章 再入岚庭 自颠倒灵魂中勾连的微薄心灵之力,蕴含了如漩涡般纠缠不清的结。 晏明灼全身心沉浸在混乱的迷结中,找寻捋清记忆丝线的关键。 他想到一个人。 最初敲响他房门,带着黑色笑脸残面的老修女——传教婆。 按照食人魔的说法,在遭遇希望教会背叛后,被献祭了青春与美貌的修女选择转而信仰绝望之雾。 后来,他们再度因理念产生分歧。这次分歧,大约是传教婆决定信奉旧教,选择与雾神信徒决裂,独自流浪在外被公开通缉的转折点。 这里,存在时间线冲突。 情报库内的资料显示,传教婆在约半年多以前离开希望教会后,另立教义,才遭到由希望教会发起的公开悬赏。理由是传教婆窃取了教会的重要宝物,足以颠覆雾之国的“钥匙”。 按照这一说法,传教婆从新教徒直接跳为旧教徒,不存在中间与雾神信仰相关的时间线。 如果两方说法都正确,只有一个解释——她是受颠倒指使下,潜伏在希望教会内部的卧底。目的,正是为了窃取大主教藏起来的“钥匙”。 这也能解释传教婆为何没立即离开新教的问题。 传教婆与雾神信徒的决裂,彻底撕破脸皮,有了充分理由——她没有将苦心窃取而来的“钥匙”交给颠倒,而是选择携物潜逃! 来自颠倒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侧面印证晏明灼的逻辑推理。 再往下思考…… 旧教认为,献祭绝望能够取悦无面之圣灵,令其苏醒“神降”。 能否取悦神明不好说,在针对绝望之雾这件事上,的确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 諵風 江文学城 雾神降临,需要滋生“暗壤”,旧教的方法,便是破坏能令雾神降临的根基——宁杀一万,不错万一。 残忍,原始,且血腥。 潜逃过程中,传教婆一边利用曾招致她陷入无边绝望的献祭仪式,企图制造“神降”,一边逃离来自新教与岚庭双重追杀。 她是背叛过两次的卧底,无论落到哪一方追杀者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也显而易见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于是,在预感到自己难以逃离死亡前,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将“钥匙”——也就是本该在出现在祭典仪式上的“希望之种”,赠给了另外的人。 ——但这个人,为什么恰好是晏明灼随机抽取的“身份”? 晏明灼闭着眼,脸色愈加苍白。他陷入脑内飞旋的思维风暴,无法脱离,身体却难以负担般轻咳着颤抖,如同银镜中倒映的白蔷薇。 同为狂信徒的传教婆,无论她信仰哪位神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有可能将视为救命稻草的“钥匙”,随便交给一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吗? 不会的。 最初交谈时,传教婆的态度并非十万火急,甚至带着堪称积极向上的祝福与欣喜。 副本开启时,随机抽取的“二分之一人设”。 住在迷宫十字街13号的神秘独居者,存在感低弱到近乎于无,无人见过面目,无人记得姓名……临时身份证明上照片空白,来自不知何方的异乡。 佘昙住在他家隔壁。 恶徒对他异常的关注,层出不穷的跟踪狂,他身上蕴含着的,连自己也尚未明晰的隐藏价值。 红夫人临死前有话要说,以至于死不瞑目。 颠倒出现时的开场白,笃定他绝不会信仰雾神。 …… 当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情况,不可思议的结论,跳跃着呼之欲出。 《圣灵福音·原初》记载,“圣灵无面,变幻无形,喜离群索居,素善隐匿。” 能令传教婆主动交出以性命换来宝物的,唯有她花费千辛万苦召唤而来的“神降”对象——无面的圣灵之女! 神秘音,还真是“随机”给他抽取了个“好身份”。 既然传教婆能找到他,背地里,究竟有多少人知晓他的身份? 晏明灼捂住嘴唇,咳嗽着睁开眼。 西洋风装饰的现代卧房约十几平,很安静,映衬得咳嗽动静愈发剧烈。 一杯水递来,杯沿凑近色泽浅淡的唇瓣,沾湿嘴唇。晏明灼借着佘昙的手,抿了几口杯中温水,咽下口腔内的血腥气。 “我睡了多久?”他掀开薄毯,翻身要下床。 “不到半小时。”佘昙放下玻璃杯,撞击床头柜白橡木面发出轻微声响。 他自上而下按住晏明灼手腕,随即五指张开,伏在因消瘦而骨节突出的手背,强硬插-入指缝,钳住青年企图挣脱的手掌,声音低沉而严厉:“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在晏明灼昏迷式沉睡的半小时内,佘昙在这间“抢”来的卧房内,思考了许多事情。 正因一直凝视着在睡梦中也沾染不安的脸庞,脑海中记忆不断闪回切换,佘昙才恍然,与初见时的神采飞扬相比,悄无声息地,青年在变得越来越苍白虚弱。 他的生命力,被“雾”,被蔓延开来的“绝望”氛围,所吞噬着…… 和恋人的生命相较,这些天来,他所纠结的问题,如尘埃般不值一提。 不想失去晏明灼的迫切心情,占据了佘昙的全部心神。他既畏惧开口,却又迫不及待渴望袒露那沉重到令人难以负担的一切。 紧张体现在声音里,凿出干巴巴的刚硬:“既然你醒了,我们现在回家。” “在开启正式对话之前,我想再去一趟岚庭。你会答应我的吧,阿昙。”晏明灼垂眸,银发披落,分明冷冷清清,瞧起来却有些恹恹地委屈。 “岚庭很危险。而且,你的身体也不允许随便乱跑。” “我只是想起来,之前你说关于S级恶徒的情报,都以纸质形式保存在总队长办公室里的密室内。”晏明灼指尖微按,搔了搔佘昙压在他指间的手指,隐晦地撒娇讨好,“阿昙,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感到安心。” 接触到柔软指尖的部位,漫过触电般酥麻。 佘昙一眼看穿晏明灼的转移话题,他并不想那么快就面对“聊一聊”,才会使用总能奏效的示弱小计策。 佘昙总吃他这一套并无秘诀可言的花招。 床上是,床下亦然。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晏明灼抬眼,空着的左手,贴在佘昙冷峻却动容的侧脸,他微笑,“你会陪我一起去,你心中很清楚这个答案。” 佘昙吸了口气,稳住摇曳的心神。 他无法抗拒地蹭了蹭细腻而冰凉的掌心——像只发情了的,苦苦陷入求偶期泥潭的野兽——如果不是碍于晏明灼的身体状况,他现在就想…… 就想。 也只是忍耐地想一想。 * 再入岚庭。 在轰轰烈烈没有休止迹象的混乱中,异客与异客,异客与执行官,各行其是。 乱象遮掩下,佘昙怀抱着他脆弱如白蝶的病秧子恋人,通过暗道,轻而易举潜入高大建筑物最核心的部位。 总队长办公室内,家具到处东倒西歪,摔得稀巴烂,已经有不少异客捷足先登,搜刮过一遍室内。 就连密室,也有遭到暴力侵入的痕迹。 “不会无功而返。”佘昙的视线在密室游动片刻,毫不犹豫走向某处白墙,手指在机关处按照某种特殊韵律敲击大约几十秒。 咔哒—— 弹出的小匣子中,放着一张折叠白纸。 与此同时,内心默默按照佘昙敲击节奏哼唱安魂曲的晏明灼,也停下自娱自乐。 仅仅一秒,接触到空气的白纸以不科学的速度冒出火光,诡异自然,并在几秒内就化为彻头彻尾的灰烬。 “S级恶徒……雾刃。”晏明灼喃喃念出白纸扭曲时,透出的寥寥几字。 最后的假面持有人。 他名号的出现,彰显着庆典开始前,剩余无几的……温馨相处时刻。 第146章 掀桌子 家中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 天台,八块花田,六片萌出绿意。 灌木科植物,浅绿色枝条,柔嫩尖叶方生出不久,拢住枝条侧旁闭合的白色“小漏斗”,随微风在雾中招摇。 晏明灼蹲在第五块花田边,任由裙摆曳地,指尖在松软的黑色土壤中摸索。 很快,他在泥土中触碰到硬物。 拂开泥尘,无数细小植物触须密密麻麻钻过微笑着的黑色残面,如同白米。 失踪的C级恶徒-传教婆,假面被埋入晏明灼家天台。 曾经的推测一语成谶。 能够轻而易举杀死传教婆,又悄无声息潜入洋房,埋下假面的人…… 忽地,晏明灼神色一动,从与希望之种交缠的假面旁,捻起银白一角。 将银白绸布碎片藏在掌心,他起身,走下楼去。 进入客厅时,却见佘昙坐在沙发,把玩着此前连一眼都未曾正视过的游戏掌机,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佘昙注视着开机屏幕上跳出来的字,眉目惘然,“你喜欢游戏里的世界吗?” 晏明灼在他身边坐下,肩膀挨着肩膀,他凑近佘昙,将掌机从他手中拿下。 “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晏明灼想了想,回答,“要想通关游戏,挺难的。我在里面死了很多次。” “你的身体变得虚弱,也是因为这点,对么?”佘昙神情变得颓唐。 没等晏明灼回答,他变得愈发沉郁:“我总在做一个梦。” “梦里,是另一个雾之国。” “我俯瞰着它……恍恍惚惚地游荡着……” “从前醒来后便会忘记的梦,这些天,却变得愈来愈深刻。” “我做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晏明灼没打断佘昙梦呓般的回忆,他静静听着,并不觉意外,只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 拨开温柔的假象,终究会有面临真实的一天。 晏明灼,攒够勇气了。 “第一次意识到,还有另一个‘我’的存在,是在你出现的那天。” 那日,夕阳西沉,晚霞穿透薄纱般的雾,散射出明亮到过于刺眼的橘色。 佘昙站在窗户边,透过飘起帘布,无意窥见老修女敲响隔壁家门。 他认出敲门人的身份。警惕与好奇,令他无声打开房门,沿着角落中的阴影走近。 开启一线的门缝中,佘昙窥见半面银发。入夜,天台遥望,月色渺渺间惊鸿一睹。 当夜,他梦见与傍晚一模一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这回,任由老修女如何敲门发出噪音,隔壁也没有动静。 做过梦的人,会有类似感受,梦境中,仅仅一个念头就能瞬息万变。有时念头甚至不受理性控制,正如人难以控制大脑中的潜意识。 佘昙亦只是心念一动,心想这人十分吵闹,恐怕会打扰邻居休息,老修女已然惊恐万分地转过身,面朝着“他”,在极度恐惧下僵硬如一尊雕塑。 ——等等。 雾气勾勒出浮动的修长身躯,利刃取代了矫健有力的手臂。 ——他明明,已经处决…… 头颅冲天而起。红与灰绞成难以辨认的气流。 紧闭的房门后,传来难以辨认距离的脚步声。 ——不能开门! 佘昙如梦方醒,他胸膛起伏,站在虬结复杂连霞光也照不进的巷子中,脚下是轰然倒下的无头尸体。 老修女的头颅,连带着她的假面,一同滚落在地。 失去光泽的黯淡眼珠,死死朝他看来,如同漩涡。 再一怔,佘昙猛地从床上弹起。 是个梦中梦。 奇怪的是,等他真正苏醒,梦中的内容却犹如雾里看花,蒙了一层毛玻璃。 “我先前一直在追捕长面人等恶徒,以为自己精神紧绷,才会做怪梦梦。”佘昙说,“直到在支队,提及祭礼,原先被我下意识忽略的异常才突然爆发。” “既然认出传教婆的身份,我怎会无动于衷,放任她离开呢?” “何况那晚,我本打算利用良机,逮捕长面人。但是一转眼,就到了深夜。错过那次机会,才致使长面人流窜到他位于下城区的安全屋。” “你是什么时候,知晓了我的身份。” 无面之圣灵。 晏明灼做出口型,没有直白说出关键名词,佘昙却会意:“没想到,你已经猜到这一点。” “另一个‘我’大概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也间接影响到我的态度。”许是破罐子破摔,佘昙毫无保留地剖析着自己的心态,承认自己最初的卑劣,“我接近你,究竟因一见钟情,还是因潜意识想要借由你解开封印,令真正的雾之国降临……我纠结了很久,以至于无法见你。” 晏明灼明白了。是在他们冷战的那段时间。 “在你离开的期间,总队长——也就是后来的恶徒颠倒,他联系上我,告诉了我更多事情。” “他将我视为神明的代行者。” “但实质上,我的记忆里一直有着大片空白,只要不被提醒,就无法意识到的空白。” 佘昙低头,他仍然习惯用总队长来称呼颠倒:“总队长告诉我,祭典开启后,我与真实世界的‘我’,记忆才会真正互通。那时我就能够体会到,如今无谓的纠结有多么可笑。” “我一度产生动摇。” “直至我发现,梦境的矛头,对准了你。明灼。” “我开始思考,如果记忆共通,我也会转变对待你的态度么?” “就像是,我已经接受自己并非游走在灰色边缘,却至少守住底线的侦探,而是一个满身血腥的杀人鬼刽子手。” 佘昙始终低着头。 黑发凌乱,却掩不住他脸上缓缓浮现的红色纹路,以及,灰眸下浮现出的熟悉“泪晶”,复杂不规则切面,在光线下折射出璀璨瑰丽。 他的假面,从一开始就戴在脸上。 皮囊、骨骼、血肉、器官……关于人类躯壳的一切部件,便是构筑S级假面的原材料! 无面之灵。 无形之雾。 祂们是生而对立的神祇。皎洁月光与阴郁暗影。 偏偏自绝望降生的神明,仿佛一分为二被劈成两半。他的躯壳,他在表世界里抹除记忆的假面,擅自与他的死敌,许下了关于“守护”的约定。 而他的灵魂,里世界内盘亘在雾之国上空,无处不在的恐怖雾影却一次又一次杀死了他的恋人。 祂憎恨晏明灼,一如憎恨吵闹的噪音。 徜徉在死寂与绝望中的孤岛,才是雾之国人最安全的归宿——企图在隔开的深渊上,架起摇摇晃晃的脆弱桥梁,令人厌恶的愚蠢行径! 仇恨与愧疚,愤怒与依恋,得不到与舍不得……两个世界的噪音灌入脑海,产生难辨真假的虚幻错觉。 复杂至极的情绪,在这具红色纹路越来越明显的躯壳内冲撞爆-裂! 他快要从内部分崩瓦解! 在极致的痛苦中,佘昙猛地将晏明灼推-倒在沙发上,他分明受刀割火燎般折磨无暇他顾,动作粗-暴,最终却只俯身伏在柔韧而苍白的青年身躯,在比白鸽赤爪还要艳丽的染血唇瓣,落下一枚撕咬不休的舐-吻。 那是他在绝望中,所能汲取到的,唯一的药。 还差最后的S级假面。 掉落在两人身边的掌机仍亮着屏。 它自发地登录游戏。 【日期:4月1X%#$&……日……】 【游戏进度:89.9%……89.99%……89.999%……】 这时,一直都在默默承受着佘昙狂乱情绪的晏明灼动了。 他垂落手臂,从掩饰在染尘裙摆下的银色大腿袜圈边,抽出一把隐蔽的利器。 ——唰! 银眸抽离情绪,载入“医生”。 自身体内部,不科学地生出一股新的力气,促使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狠狠插-进白色掌机! 滴—— 世界,一瞬间陷入停滞。 第147章 不完全庆典开启 一声尖锐的警报声,仿佛自天外而来,从西向东贯穿整个雾之国。 恍如实质的噪音声波,几乎超越人类感知限度,将屋内屋外的人轰击得人仰马翻。 天幕在震动! 空气中弥漫的雾,第一次淡薄得近乎消失,露出比渊海还要深沉的夜幕。 然后。 但凡这时仰望夜空的人,无论是玩家,还是游戏人物,都看到同一幅不可思议的震撼景象—— 无法触及的天空,仿佛被无形大手扭曲,撕裂出几个黑沉沉的大裂口。 裂口深处,无数银白色字符编码飞速流动。 一时间,黯淡的夜空中,多出条无比灿烂的数据星河! 下一秒,所有尚且停在在副本世界中的玩家,尽数被拉入沉浸式过场剧情—— 【以绝望灌溉而成的白色昙花,在所有房屋的花田内绽放。】 【庆典……开启,里世界降临,代表“希望”的神明囚禁于阴影,完全自由的国度里,绝望在雾之国肆虐蔓延……】 【来自……异界的……怪(滋滋)……勇者……物(滋滋)……们啊……】 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将刚刚展开的导入剧情,撕裂得七零八落,像极了电脑程序遭遇攻击时的场景。 【唯有一个办法……才能驱逐迷雾……】 【杀死……】 【献祭……封印绝望……以求新生……】 4月15日。 哀面、惧面、恶面、喜面、欲面、怒面。 奉上七分之六的祭礼,第七块花田里,映照欲-望的“钥匙”依旧闭合,以物理破坏“门”为代价,不完全的祭典,最终开启。 * 晏明灼并非玩家,却也被强制拉入沉浸式过场剧情,在令人头炸欲裂的电流杂音伴奏下,努力分辨着夹杂其间的字句。 他没看见房屋外,天幕产生的诡变。 但幽幽弥漫而来的香味,浓馥散郁,已然萦绕鼻腔。 【滋滋……随机抽取……滋……剩余二分之一副本人设要求……】 【本次真·副本人设——‘社恐’,已抽取。】 神秘音消失时,晏明灼迟钝地睁开眼睛。 他从沙发上以手肘撑起身体,将沾染血迹与尘埃、被撕扯破烂的长长裙摆干脆连同袜圈一起用力扯下,揉成一团扔在地毯,只穿原本藏在内里的高膝修身短裤起身。 扫视空余一人的寂静室内,会产生莫名错觉,佘昙从来没有来过,也并不存在,只是出自小说家的幻想。 唯独触碰仍会传来刺痛感的唇瓣时,才能意识到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咚、咚。”门口传来有节奏的轻盈敲门声。 佘昙有钥匙。 晏明灼放下手,赤脚踩在柔软地毯,走向连接门厅的玄关。从猫眼瞧,外面无人,只有颜色深沉的浓重雾气。 敲门声却还在固执地响起。以同样频率,同样大小的声音。 于是晏明灼明白了,眼前这位“隐形”敲门者的身份。 是佘昙。 却又不是佘昙。 他开门,让分明能够从缝隙中钻入,却偏偏要做出“敲门”动作的雾之神祇进来。 【互动值:1】 晏明灼视线的左上角,有块半透明的黑色字幕在跳跃数值。和掌机里的游戏世界极为类似。 然而这一回,他不再是跳脱维度之外的“操纵者”与“上帝玩家”,变成第一视角身临其境的局中人。 晏明灼回眸望了眼即便开着门,也被流动的灰雾仔仔细细封住去路的出口,哑然扶住门框,关上门。 他转身,面向流动着的无定形雾气,轻声询问:“现在,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雾不回答。 祂徘徊在晏明灼身边,探出细小漩涡组成的如枝条般“气须”,缠绕住踩在地毯上的苍白色脚趾,又顺着足跟往上呈三角形两边凹陷进去的踝关节,一路触摸到膝盖往下光滑细长的小腿。 粘稠的,带着恶意的触碰,令接触到雾须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产生生理性痉挛。 晏明灼低低呼气。 他缓缓将手探向后腰,不过片刻,便握住一把偷偷别在腰间的尖嘴银剪,对准还有往上趋势的不听话触须。 咔擦! 银光闭合。 地上掉落几小块长长短短的,如同肉块般的漩涡触须,眨眼间,回归到流动的灰色雾气里。 对待虚无的事物,尖嘴银剪一如既往的锋利。 【互动值:2】 不太友好的开场白。 “彼此彼此。”晏明灼扬起手中银剪,晃了晃,翻手将其放回后腰束带内。 他想了想,说:“用佘昙的名字,似乎也不太合适,我还是用代号称呼你吧。” “雾刃。” 雾不说话,也不应答。 祂沉默地跟在晏明灼身后,看他俯身开始整理客厅内的一地狼藉。 漩涡状的细小气流蠢蠢欲动想要突破边缘,勾住银发青年被白色上衣勾勒得过于紧实纤瘦的腰肢,而非听从雾的意念,锁住银发遮掩着的玉白脖颈,折断眼前人的咽喉。 祂有些不明所以的恼怒。 混入体内的“杂质”,令祂的躯体不再如臂指使,变得不听使唤。 尤其是在银发青年口中,听他用柔和的声音,轻轻唤“佘昙”二字时…… 组成身体的涡流,不停伸展探头又不停收拢,蜷曲得愈发激动,简直在颤抖,搅得雾都无法安然思考如何对待被祂困在这幢洋房囚笼内的讨厌“猎物”。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杀杀杀杀…… 魔怔般的念头鼓动着雾。 祂毫不犹豫地扬起“刃”,对准银发青年上楼时似乎毫无防备的后心! 锋利的刃面挟音爆高速劈落! 然而快要接近衣服时,尖刃却分解,自动化为柔若无骨的屏风,甚至高速运动而产生的冲震力也一并抵御挡回去,将雾推得后退半步。 “怎么了?”晏明灼恍若未觉地扶住转角扶手,踩在阶梯扭脸问。 雾气恼地不说话。 祂要离开,躯壳却在阻止祂。 以至于流动的灰雾在原地,打了个滑稽的转儿。 好在雾并没有固定形体,想来在人类眼中,应当看不出一团雾气正面反面的区别,也就不会知晓祂此刻的窘迫情形…… “你要走?”晏明灼问。 雾不说话。祂身畔主动伸出一支灰色气须,探头探脑,左右小幅度挥了挥,表示不走不走。雾气恼地想要爆炸。 太可恨了。 眼前这个带着令神憎恨气息的人类。 太可恨了! ——跟条低等生物似的转圈撒着欢,一心只想靠近眼前人类的不听话躯壳! 祂一定会杀了晏明灼。 定下誓言的同时,气须趁意念不注意,早已扑到晏明灼怀里,依恋地蹭着他的颈侧,一笔一划写着…… “喜……欢……” “只……喜欢……你……” 【互动值:3】 第148章 雾的谋杀计划(修) 【社恐人设1:你恐惧离开熟悉的环境,更畏惧与人进行互动,保持心情平静,孤独自处,有助于缓解心脏窒息般的病情~】 晏明灼手指捏紧扶手,咬住下唇,脸色惨白,额头密布细小冷汗。 最先注意到他异样的,反而是震怒状态的雾。 “离我……远点。”晏明灼咬着牙,勉强支撑起一身病骨,踉踉跄跄往上走,走到楼梯拐角,终是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毯,捂住胸口喘气。 一远离与兴奋表达喜爱的气须接触,心口刺痛倏地消失,他的神色肉眼可见好起来。 然而,晏明灼也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随着心口的刺痛而抽离—— 他的感知与情绪,变得更淡薄了。 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又仿佛在做梦,他高高地飘在空中,俯瞰着这具变得残败不堪的躯壳。 “……五感封闭,心窍塞滞,端坐高天,终为伪人……” 教会的批语,正在变为现实。 对本就受情感缺失症影响的晏明灼来说,意义更加不一般。 他正在被迫加速开倒车,回到最初的起点……这令他更加用力地抓住心口衣服,指骨捏得发白。 被用力甩开的灰色气须散开成气流,又迅速聚集,它委委屈屈地想要再度贴近,却被若有所思的雾掐灭。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映在雾的眼里。 祂找到了,针对眼前过于脆弱却无法被“刃”伤害的银发青年,真正有效的谋杀法! 世人愚昧,皆以讹传讹,误以为绝望自雾而始,故唤祂“伟大的绝望之雾”。 祂诞生于绝望,依赖吞噬负面情绪维生,祂接近被绝望所淹没的绝望病患者,只为汲取他们身上甜美的养料壮大己身,却被传成是绝望的制造者,实在是倒因为果。 绝望,从来只源自人心,源自于人性最幽深的负面情绪。 被夺取绝望的人,他会坠入永恒的死亡,但也会获得从未有过的解脱与宁静。 先前,雾认为,身为无面之灵的银发青年,孤高的霜天神明——即便现在只是个孱弱人类——也不会有情绪存在。 刚才的小插曲,令祂意识到,自己出错了。 银发青年并非没有负面情绪,而是隐藏得极深,以至于在祂躯壳过于贴近之时,才勾出一丝半毫。 仅仅一丝半毫,对纯净的“灵”而言,就堪比毒蛇最利的尖牙,一口扎进其心脏最要害的位置! “别过来。”晏明灼半阖眼眸,发丝带着湿润水汽,贴在脸颊。 雾却第一次笑了。 尽管无人可见。 祂轻巧地来到晏明灼身边,控制灰色雾气幻化出边缘波动不定的暗色人形。 两条修长的,雾气化作的手臂,越过银发青年的腰肢与膝弯,将因脱力而难以挣扎的他亲密地弯腰抱起,慢腾腾地往二楼卧室飘去。 雾的怀中,传来无法抑制的咳嗽。 气须又脱离意志的束缚,浮现在身畔。它小心翼翼戳了戳晏明灼的脸,将发丝一根一根拢到耳后。 它愈是靠近,晏明灼的颤抖就愈是剧烈。 察觉到这一点,气须惊恐地立刻退开,可它无法阻止暗色人形怀中揽住喜欢的人。 雾满意极了。 即使气须生气地“自虐”,扭动抽打己身,祂也牢牢将银发青年锁在自己怀里,不肯退让放手。 【互动值:4】 * 【4/100】 天空中,银白字符组成的数据星河仍在黑洞般的裂隙中流动,但裂隙破碎的间隔中,多出一串显眼异常的数字。 血红的数字犹如镌刻在铁灰色天幕。每一个抬头仰望天空的人,都能看见黑色框框中,两个意味不明的数字。 “左边的数字,又跳动上涨了一位。” 三不管地带,暴动的玩家还在与意外复生的红夫人及她掌控势力火拼。 玩家内部会议室,全体有资格代表入座的当前版本阶段高级玩家,一致向说话的主持者投去目光。 “大家认为这串突然出现的数字,代表什么?”千蛛倾身,手指交叉抵住下颌,手肘压在宽大的长椭圆形会议桌面,她扬声问。 “倒计时。” “死亡数量?” “已经消耗的轮回次数!” “某种提醒或暗示……与副本Boss相关……又或者,与被囚禁的晏明灼有关……”叶子甜甜推了推眼镜,坐在圆桌最靠近门边的位置,沉思喃喃。 她的声音很轻,经由每个人面前都有的话筒道具放大,竟得到不少抱有相同想法的玩家一致呼应赞同。 “咱同意这个小姑娘的看法。”代表独眼而来出席玩家共同打本会议的老牛清了清嗓子,沉稳宽厚地说道,“姑且先不提庆典突然开启的原因,至少在过场剧情里,已经明确指出驱散迷雾‘唯一的方法’,需要杀死什么,又献祭什么,借此封印绝望之雾,也就是此次雾国副本的最终Boss。” “其中更明确的是,提出……代表“希望”的神明囚禁于阴影……“ “这二位不管何种关系,总归脱离不开问题核心。突然出现的数字,应该在提示我们,要阻止他们之间重复某种状态或行为,不能让数字涨到100。” 老牛年纪偏大,说话虽带口音,却极为亲切,为人处世又大方,在一众年轻面孔的玩家中颇有人望。若非他与臭名昭著的独眼关系亲近,想必赞同他分析的人能过大半数。 但看不惯他的玩家也不少。 “你这观点啰里啰嗦一通,看似有道理,实际还是老路子!”有人反怼,“说来说去,立足点又落到把晏明灼从Boss手里救出来,简直废话!” “的确如此。” “我忍不住梦回夜之国副本的团灭噩梦……” “团灭是必然。这种把怪物等级难度调得极高的大型联机网游,内测和公测玩法不一样。玩家名额就限制这么多,堆人头根本冲不动,没法打,必须挖剧情,开支线,搞奇招智取。” “说起来,每次打本时间都拖得极长……按照设定,魔王碎片附着在Boss身上汲取负面情绪,这样下去就算过关,魔王还是会复活吧……” “咦?你没上玩家论坛看最新的官方答玩家问tips?” “没时间下线,快快,讲了什么。” “六国之后,还有与主线挂钩的终极副本开放!魔王复活是必然,但复活后的情况,与我们打本息息相关。” “策划倒是会找补,啧啧。——官方也怪,内测里居然连终极副本都打算一口气放出来,公测玩什么?!全剧透光了。” “谁知道,估计还有大招憋着没放呗……” 玩家集体内部开会就是这点不好,没从属分明的上下级制度,一敞开话题就忍不住跑火车,往往开头还在认真讨论攻略打法,后期就一路狂奔到七嘴八舌涛论坛、骂策划、聊闲话、吃瓜党争为晏明灼到底爱谁、花落谁家、是男是女真实身份诸如此类话题乐淘淘八卦。 开头还有心思装b的千蛛不禁心累。 她放下手臂,翘起二郎腿,心思忍不住也神游——晏明灼说要报答她,还没留下报酬就被伪装形态的Boss带走,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虽然剧情里说是“囚禁”,依当初Boss对人的紧张守护,别是游戏系统又让他们玩家充当棒打小情侣的拦路石吧! 这么想来……难道! 天上出现的这串数字,指的是他们亲密次数?!! ——不可能不可能! 千蛛嘴角抽搐,还没那个勇气,公开发表疑似搞颜色的奇怪脑回路。 她敲了敲桌面,还没说话。 忽然,门从外被推开,吵吵嚷嚷的会议室一刹那间陷入不约而同的安静,又突然活跃。 “是你!”千蛛撑起桌面猛地起立,椅子被她推得后滑。 “是我。”从门口逆光走进来的,是一个单手捧着古董宝石匣子,面覆黑白色逆转荷鲁斯之眼假面的男子。 无心工作室,新旧首席隔着圆桌,越过无数人头,相对而立。 “你来做什么!”千蛛脸色沉凝。 “我来,是分享驱散迷雾的‘唯一方法’。”独眼拖长语调,摊开另一只空着的手,阴阳怪气,“如果在场没有玩家感兴趣,ok,我立刻走。” “我倒很想听听。”老牛立刻给面子捧场。 在他带动下,被独眼劲爆言论关键词吸引住的玩家也不再扭捏,干脆鼓起掌:“说一下!说一下!欢迎欢迎!” 他们并不关心所谓工作室内的恩恩怨怨,也本没有深仇大恨。论坛上的跟风,在独眼能够带来的利益前,什么都不算。 当着千蛛愈发难看的脸色,独眼施施然在老牛身边——另一个玩家让出的座位落座。 他将古董匣子放在手边座位上,面具遮挡住神情,其内泄出的声音却恶意十足—— “驱逐迷雾,只有一个办法。” “杀死晏明灼,献祭圣灵,再一次封印绝望!” 第149章 不许伤害他 会议室再度不约而同陷入安静。 五秒后,爆发山体滑坡般哄堂大笑! “杀晏明灼,我没听错吧……” “这人会不会玩游戏?搞笑!” “我猜这疯子想一雪前耻。毕竟夜之国副本里,他被NPC男主骗得团团转。啧,报复心够强的。” “公然和官方爸爸唱反调,哥们牛人!你要真干,我跟一票!” “喂喂……你们要死就死,去动晏明灼,等于拖着副本里的大家一起死。我好不容易练级到现在,不想一朝回到解放前,要搞事,别怪我现场翻脸送你回王城出生点哈。” 吵吵嚷嚷的声音,挤满会议室。 面对绝大多数玩家的嘲笑,独眼挺直脊背,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只用指尖缓慢地敲打古董匣子。 老牛偏过头望他一眼,眼中滑过担忧。 又过去几分钟。 渐渐地,笑声变小。 最后,所有人都安静地注视他。 还是千蛛率先打破这场无声对峙,她扣住椅背拉回原位,在主位桌前重新坐下:“我不能同意你的提议。” “但是……” 她曾经的确认为独眼作为前任首席,是个志大才疏的废物,才会被工作室放弃。 雨之国鬼校副本的经历,改变了千蛛的想法。 能够在遭遇夜之国一役滑铁卢后,面对论坛千夫所指,还能重新爬起来,伪装隐藏到最后,以一己之力干掉三个精英Boss…… 这份隐忍的心气,饶是千蛛也自愧不如。 “我不认为你在无的放矢。”面对独眼,千蛛淡淡道,“说吧,你准备用来说服大家的依据。” “……” 独眼似乎颇为讶异千蛛的大度。 在以激怒为目的的挑衅事件发生后,他本以为这个占了他位置、间接将他赶走的傲气新秀会态度更差。 事实却相反。 她比他想象中,要更冷静,以至于让独眼准备好的“打脸”剧本失却该按套路来的铺垫,本该惊艳全场的装b高-潮部分变得干巴巴起来。 “教会。”独眼停止敲击古董匣子,端端正正坐好,索然无味道,“上次趁你们冲击岚庭的时候,我带人偷了教会老家。” “在大主教的密室里,偷出来两本福音书,一本小册子。” 独眼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两本年代感久远的泛黄手抄本,以及一册由图纸构成的线本。 图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数字构成的不同字符、花纹、图案…… “这是《圣灵福音·原初》与《希望福音·驳圣灵》的抄录本。”独眼解释。 坐在他附近的人不由得探头过来,试图辨认线索真伪。 “这么看,教会内部曾经发生过分裂,信仰产生了流变。”有玩家翻阅后说道,“姑且将旧教称之为圣灵教,新教依旧称之为希望教。变更的转折点,就在于信徒对神明态度的鲜明变化,从崇敬到驳斥。” “关键在这一段……‘人曰:希望无存,世间将覆,绝望泛滥已成定数,为今一线生机,唯有修改禁咒核心,重启庆典,分光暗二界,奉上完整祭礼驱雾入暗国,夺取圣灵神力以芒为扉锁,此后二位神祇入梦,光明在我。我即人人,雾国永昼。’” “见鬼的背景故事,还挺讲究人本主义,从以神为中心,到以人为中心。”翻书的叶子甜甜旁边,有玩家讲冷笑话。 “当时主导宗教变革的大主教,能写出《希望福音》一书,的确很有魄力。”叶子甜甜推了推眼镜,惋惜道,“可惜现在的希望教会已经被腐化。” “想必是在举行修改版的庆典仪式时,出了什么意外。雾之国并未如福音中所言,彻底驱逐阴影浓雾,成为永昼之国,而依然被雾所包围,最后堕落成鱼龙混杂的罪恶之城。” 讲冷笑话的玩家若有所思:“光暗相生,就算靠所谓仪式分作表里世界,两个世界也会相互映射渗透。这些年举办庆典,就是在原先基础上不停打补丁,企图加固封印。” “直到今年,也就是副本故事的正在进行时,封印抵达最薄弱的一天……” “为什么会出现最薄弱的特定时刻?”叶子甜甜反问。 “因为晏明灼的出现。”独眼毫不犹豫回答她的问题,“在过场剧情里,主角被称作代表希望的神明,但先前无论是接触还是调查,都确认晏明灼只是个人类——这次副本里,还是个病秧秧的人类。因此我认为,将晏明灼看做无面之圣灵的转世体或者人间体,更加恰当。” “原本信仰圣灵的信徒,背叛了他们的神明,夺取了圣灵的神力用作制造封印绝望之雾的门锁……门锁本就属于神明,因感应到其转世的出现,想要回归,很合理的推测。” “原来如此。”千蛛也加入讨论,“之前我还在思考,为什么希望教会乐意与雾神信徒合作,他们应该想方设法阻止颠倒制造绝望,召唤里世界降临才对。” “和雾神信徒合作,选定祭礼对象,有助于将庆典开启进度部分掌控在教会手上,同时也有助于尽快找出圣灵转世的真实身份。” “按照独眼提出的逻辑,在希望教的视角,因圣灵转世体的存在,封印不可避免会破碎。他们要做的,是在里世界降临后,以‘圣灵转世体’为祭品,再一次夺取逐渐回归其身的神力,制造门锁封印绝望。” “没错。”独眼说,“按照福音所言重启庆典,便是驱散迷雾的唯一法。” 七嘴八舌的思考过程有些复杂。 简而言之,晏明灼是个谁都馋,又哪一方势力都对其心怀不轨的倒霉蛋香饽饽。 背叛神明的教会要献祭他封印里世界,遭封印多年的雾神仇恨他视其为仇敌,就连玩家内部都被独眼带来的关键信息搅得人心浮动。 游戏系统在过场剧情里都那么暗示了……而且,之前也确认过每个国度副本里的晏明灼,似乎都并非本体,记忆并不互通。 说不定,过关方法还真像独眼说的那样,占据人一贯以来要保护主角的心理盲区,这次来个反套路,该献祭主角?! “这本图纸构成的册子上,记载着举办仪式所需的注意事项,以及禁咒。”独眼又道,“我认为,天幕上的数值就是倒计时提醒,我们需要在限时内尽快做出决断,否则这个副本就会失败。” 攻略失败,副本破碎,也就意味着内测的终结。 没有玩家愿意面对如此沉重的代价。 但是晏明灼死亡,副本内玩家需要面临的沉重惩罚,也没人乐意去当这个替罪羊。 譬如说冷笑话的玩家就指出:“就算按照希望福音所言,再走一次一模一样的流程,谁知道修改版庆典发生了什么差错,以至于雾之国仍然徘徊在迷雾中?” “谁又能保证我们不犯相同差错?”他眼神犀利地瞪向独眼。 “我不能。”独眼摊手,“有人可以。” “谁?”千蛛问。 “晏明灼。” 独眼笑了起来:“别忘了,在副本里,他可代表着嫉恶如仇的‘希望’啊……既然出现阵营对抗,身为治安执行官领头的总队长却是鼠辈,你们认为这合理吗?这场猫鼠游戏里,显然两方阵营力量设置严重不平衡!” “先前苦果给予我的教训便是,不要小看了我们的主角,哪怕他只是一个NPC,也不要小看其他npc,哪怕他们只是一串固定程式的数据。” “……” 和一众听哑谜般面面相觑的玩家相比,千蛛意外明白了独眼的言下之意。 她倒吸一口气:“作为猫方最后孤军奋战的力量,晏明灼很可能会拥有某种特别的信念感,包括通过自我牺牲来逆转局势……你是这个意思吗?” “呵呵,终于反应过来了。”独眼拍了拍手,说道,“所以,作为玩家的我们并不需要特别多做什么,免得画蛇添足……我特此前来,是告诫你们这一点。” “等待。” “等待欣赏一场由晏明灼为我们上演的盛大演出,我们则需要关注期限,在适当时刻,提供某些关键信息,推动演出发展就好……” * 【互动值:5】 卧室里。 雾丧心病狂地推行着谋杀计划。 祂纠缠着因咳嗽而脸颊泛出红晕的病弱青年,以某种莫可名状的流动姿态缠绕在人类肌肤裸露在外的每一寸。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如同顶礼膜拜般,雾一寸寸舐吻流连过苍白的肌肤,连肚脐或是脚踝也不放过。 可谓相当变-态。 【互动值:6】 几分钟后。 近乎疯掉的躯壳和意念唱反调,把雾的本体——分明是团流动的雾气——硬生生拴上无数灰色触须勾结构成的项圈,扣住大致与人形咽喉平齐的位置,锁在离床最远的角落。 你是狗吗?! 被躯壳强行剥离晏明灼的雾简直气疯了,祂愤怒地诅咒名为“佘昙”的假面。 于是,裹挟无尽绝望的诅咒,尽数返回到雾的身上。 “少……废……话……” 气须在虚空比划:“想……当……狗……就……当……” “就……算……是……我……也……” “不……许……伤……害……他……” 第150章 可以亲亲吗 时间在流逝中中失去感知。 等到晏明灼意识回笼,卧房里已经变得空荡安静。 手背贴住沾染汗珠的前额,探了探温度,他慢慢撑起身体,有些不太适应身上因出汗而导致的黏腻。 身体无力。腹中也饥肠辘辘。 还真是狼狈的处境啊。 浴室里,晏明灼拨开遮住眼睛的银色发丝,勾至耳后。面朝镜子,他抿唇,试图露出一个微笑。 镜中的影子,缓缓勾唇。 镜子外的银发青年,心中却波澜不惊。悲伤或喜悦,并不存在于“微笑”这个动作中。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按照大脑意识指示,做出“笑”应当表现出的特征而已。 晏明灼没有失忆,没有丧失理智。因此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目前的状态有多么不对劲。 他得找回之前的感觉。 但之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子? 察觉到,与感受到,完全是两码事。见过光明的人,才能明白黑暗的深沉。 体验过鲜活的情绪,才会清晰地意识到神经麻痹般的感触,有多么无聊无趣。 左手尾指抽搐般弹动。 晏明灼用右手,按住缠绕绷带的左手腕。 他面容平静,左手却猛地攥拳,甩开右手束缚,向前挥出,砸碎镜中笑得虚伪难看的倒影。 疼痛…… 久违的尖锐疼痛,令晏明灼意识到,在里世界中的身体,并非他对痛意迟钝的身躯。 哗啦的镜片碎裂声,吸引来在门外偷窥许久的雾。 祂气急败坏,来势汹汹地扫开门,如风暴席卷而入。从浓重灰色雾气里探出的游动触须,急得在扭曲的金属门口上缠绕几圈,却一时阻挡不住狂暴化的雾坚决的“脚步”。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腰间只围着白色浴巾的晏明灼甩开左手沾染的红色水珠,撩开睫羽,侧身往声源处瞟去。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身前驻足不前的雾。 分明能感受到某种危险而冰冷的杀意,自看不清面目的翻涌雾气中传来。雾却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是因为想起一时半会无法杀死他吗? 晏明灼放下手臂,任由血液渗透绷带,从指尖滑落。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试图靠近停下来的雾。 随着距离的拉近,身体的无力感愈发明显。 但伴随着身体的衰弱,原本麻木不仁的情感神经,却在复苏。 雾怔怔地瞧着气须抚上晏明灼的脸颊,正好接住从银眸中滑落的一滴晶莹泪珠。 “好疼……” 晏明灼往前一扑,抱住质感相当怪异却存在实体触觉的雾,垂下眼眸,声音绵长:“不能安慰安慰我吗?阿昙。” 祂与名为“佘昙”的人类毫无关系—— 雾很想理直气壮这么反驳。 但祂最终默认了气须黏黏糊糊缠上去的丢人举动。 ——反正,也算是谋杀计划中的一环。 包裹上温情的假面,也不会改变残酷的本质。 【互动值:7】 在晏明灼再一次因脱力而意识迷糊地阖上眼眸后,雾将上半身无意布满深深浅浅红痕的他送回床上。 还没等祂做什么,流动的“躯壳”自动散开,逐渐汇聚缩在熟悉的卧室角落。 雾:…… 祂低头,唤起雾刃,恶狠狠撕裂身边摇曳的流氓气须。尽管是无用功。因为那本就属于“祂”的一部分,斩断撕碎而又复生。 越靠近,离死亡就更前一步。 雾发觉自己厌恶使用这种拖泥带水的谋杀手法。祂要更快地杀死晏明灼。 要让这个胆敢主动拥抱祂的家伙,再也不可能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 要走捷径,摆脱原有躯壳束缚的话…… 那么,就需要拥有一个新的,更加方便好用的躯壳。 其实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选择。 躺在床上陷入沉眠的银发青年,拥有一具极其匀称漂亮的的修长身体。 雾挑剔地打量着闭眸的晏明灼,越看越满意,妄图夺来占有的念头充塞意识,让气须都蜷曲不停。 这一刻,祂意外发觉,躯壳内无时无刻不在阻碍着祂行动的束缚感,消失了…… 祂的体内,并不存在着两个意识。躯壳的异动,也只是作为假面的“佘昙”与里世界的本体融合后,所残留在潜意识里的本能影响。 而本能,其实很容易被诱导蒙骗。 也就是说,除去直接伤害晏明灼这类明显行径,一旦做出看似符合本能欲求的行为——无论真实意图如何,躯壳也会配合意念的行动。 雾思索着。雾变幻着。 时间流逝。 匿于角落的雾气缓缓聚集…… 直至,一只修长的手钻出浓雾,带出隐藏其中属于人类的身体。 * 晏明灼再苏醒时,身上已经妥帖地换好了睡衣,缠绕在左手的绷带也被更换过。 他睁大眼睛,顺着手背上覆盖的触感方向望去。 握住他的手,睡在床边等待他醒来的人…… “佘……昙?”因沉睡太久,青年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在。”黑发灰眼的男人微微一笑,声音磁性而动听,“喝点水吧,亲爱的。” 【8/100】 当副本中的玩家们抬头仰望天空中鲜明的数字印记时,晏明灼顺着“佘昙”递来的杯子,喝下了沿着杯口微微倾斜倒出的水。 “你喜欢佘昙。”男人放下杯子,俯身前倾,吻了吻因他突然袭击而尚且有些茫然的晏明灼额头。 他声音充满了偏执的认定:“不,是爱。” 晏明灼偏了偏头,没有躲开男人的吻。他思考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应道:“嗯……你说是,那就是吧。” “我爱你哦。”晏明灼按住男人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寻到他的嘴唇,加深了这个吻。 【互动值:9】 【互动值:10】 【互动值:11】 看吧,就是这样。 明明彼此靠近会加速晏明灼的死亡,但无论是当事人,还是仅存本能的躯壳,都无法舍弃到包裹在毒药外层的甜美糖衣。 何等愚蠢的冲动。何等无知的感情。 爱,就只是受驱使欲i望的这种浅薄东西…… 雾闭上眼,放任躯壳自行其是。 最初的最初,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跟踪晏明灼的恶徒,是受祂指示的信徒,颠倒,所安排的。 一来用以监视晏明灼的动静,二来为佘昙能够顺利接近晏明灼,创造理由。 以情报为诱饵利用红夫人,则是颠倒的自作主张。 一切的起源,都源自于掌机的存在。 掌机,也就是“门”。 食人魔认为,“门”是传教婆送给晏明灼的东西;红夫人直至临死之前,才幡然醒悟,听信了颠倒给她的错误情报。 “钥匙”与“门”,是不可能被夺走的。 因为那本就属于晏明灼。 当晏明灼拾起掌机的那一刹那,源于他力量而生的“钥匙”,才真正现身。 而这,也触动了被关押在掌机里另一个世界的“雾”……祂开始透过佘昙,遥遥注视晏明灼。 里世界侵蚀表世界程度加深,是因为“雾”在不断侵蚀晏明灼的力量,企图突破封印。 是的…… 尽管真正封印“雾”的,是希望教会的新教徒,但真正构成封印的,却是源自无面之灵的力量。 或许其他人不再清楚。 但雾,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所谓“献祭禁咒”的全称—— 献祭希望。 封印绝望,以求新生 只有晏明灼真真切切死去了,这个世上,无论是谁,再也不可能拥有束缚“雾”的力量。 将晏明灼关在这栋最熟悉的洋房里,乃至于狭小的卧室里,眼睁睁瞧见他一点点衰弱下去,无疑是一种报复。 等到最后一日,雾想,祂会让晏明灼出去。 让那个傲慢的神明瞧一瞧,由绝望所充塞着的,属于孤独与死寂的新世界。 切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这才是从根源上,阻止“恶”产生的唯一途径! “唔……阿昙,好喜欢你,亲亲。” “……” “太过头了!”男人不自在地按住在胸口游走的手指,忍耐不住指责道,“不要用这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这种话!” “好。”晏明灼认真反思片刻,问道,“请问,可以亲亲吗?” 不合时宜的礼貌,也完全没有必要呢。 【互动值:15】 第151章 前奏 反复交替的苏醒与沉睡间,时间失去感知的意义。 不知何时起,卧房内的钟表静悄悄地消失。被笼上的帘布外,光明与黑暗交替升起,混淆一日又一日。 晏明灼被“佘昙”,亦是雾,留在了这间华丽而宽敞的房间。 之所以是留,而非囚禁,在于雾此后不曾使用任何暴-力手段,祂只是套上名为“佘昙”的假面,遵循着躯壳本能的骚动,狡猾地加速推进着这场名为爱意的谋杀。 而晏明灼,就当真留在了雾的身边,被祂的亲近所困,几乎达到只要醒来时没有见到雾守在身边,就会焦虑不安地生理性流泪,而自身却因情感麻木无法理解为何落泪的糟糕地步。 只有能够得到雾的回应,晏明灼复苏后愈发汹涌的情绪,才会慢慢平稳。 他的情绪,似乎凝结在了雾的身上,以至于无暇他顾。 雾起初难以招架晏明灼毫无收敛地表达爱意,后来祂却有意纵容他变本加厉的黏人与占有欲。 ……哪怕祂明知,这是招致晏明灼清醒时间愈来愈短的根源。 雾也曾坏心眼地在察觉到晏明灼苏醒迹象前,悄悄藏在厚重的帘布之后。 祂随时能够重新化为一团无形的雾,以人类的眼睛,无法捕捉到融化在空气中的淡淡灰色气流。就算当着晏明灼的面,雾也有信心让其不发觉自身存在。 但祂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你已经被外面世界的自由所吸引,不愿再陪伴我这个病人了吗?”醒来的银发青年,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帘幕。 漂亮到与银水晶无异的眼眸中,含着剔透的水。眼下左右对称的两点淡淡泪痣,如同妖精般勾人摄魂夺魄。 他质问的语调并不急促,声音并不高昂,却如一记重鼓捶在雾的心中! 分明没有人催促雾,雾急急忙忙撩开帘幕踉跄而出。 别哭了…… 祂要去拦即将滴落的水晶珠,泪珠穿透无形雾气,浸入床布。 这时雾才想起,化作人形,找回属于“佘昙”的声音。 “别哭。”嘶哑低沉的男音随着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平静落泪的青年脸颊,随后是唇瓣,再往下拱入衣领,摩挲着细腻光洁的苍白肩颈。 这一刻,雾悚惧地颤抖! 自祂生出意识之时起,从未有此面临极大恐怖的颤抖! 被“浅薄”情感所捕获、被囚禁的猎物,并不只晏明灼一个。 一直、一直、一直注视着晏明灼,目眩神迷到无法移开视线的祂,早已涉足局中,难脱“爱之囚笼”所构筑的可怖泥沼。 这就是你的反击吗? 晏明灼…… 雾低下头颅,痴迷地嗅闻着青年的脖颈。 祂毫不犹豫地回应道——对于先前的指责——他说:“在确认你死于我手之前,所谓外界,不值一提。” 面对雾的狂言,晏明灼仍旧平和。 他微微弯起被噬咬破痕的唇角,原本插入男人黑发抚摸后脑的手指,渐渐下移到连接后脑与脊骨的后颈。 手指按在后颈微凸的骨头,轻拢慢捻。 “晏明灼,你会爱我吧?”雾矫健的手臂,揽住青年变得纤瘦的腰肢。他一遍又一遍执着地问。 “嗯。”晏明灼也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回答,“直到我死。” “如你所愿,佘昙。” …… 此后日复一日,波澜不惊,除去晏明灼的身体以无可挽回的趋势虚弱下去。 互动值达到【60】时,晏明灼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才能。 ——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互动值达到【70】时,晏明灼已经难以行走,每次最长苏醒时间缩短到两个小时。 就连床事之间,也固定了最省力的姿势,更多要靠雾祂自己。 倘若……互动值达到80以上呢? 那一天,晏明灼因疲倦而沉睡过去之时,心满意足的雾披着散落的外衣,胸膛微敞,流露出被手指疼爱过的痕迹。 咚、咚。 楼下传来敲门声。 祂眯起眼,说不清是含有神性还是兽性的锐利灰眸,霎时间穿透卧房,穿透楼层,视线投往站立身影的洋房大门。 那是一个大约1米7左右,身材瘦弱,藏青色短发带耳钉的俊秀年轻人。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如洋娃娃般可爱的贵族裙装少女,依偎在他胸膛,睡颜恬静。 “那是……”雾喃喃出声。 祂思考片刻,起身离开卧房——离开前,不忘叫门窗紧锁——随后下楼。 男装打扮的藏青发年轻人又用力敲了敲门,难掩焦急之色。 片刻后,门被打开。 探出头来的,竟是银发银眸的晏明灼! “果然是您住在这!”年轻人又惊又喜,“我曾经在论……同伴讨论时了解到,晏明灼阁下现居住在迷宫十字街13号,确有救命急事,这才贸然上门拜访。” “既然打听过消息,还不了解雾之国的规则吗?”晏明灼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你在害人,蠢货。” “怀中之人,正是为你的鲁莽,付出了代价。” 年轻人脸变得煞白,他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半句:“……社恐病。” “我没能下狠心阻止爱雅靠近我,是我的错。但害了她的家伙,是盘亘在这座魔鬼国度的寄生虫!” “是冷酷的雾,设定了这个世界的扭曲规则!” “天外之人,你们未免太过傲慢。”晏明灼嗤笑,“是什么给予了你底气,站在神明的国度中,叫嚣谩骂国度的主人。” “不死之身……是种诅咒。”年轻人意识到了什么,他绝望而哀怮地退后两步,错步踩空台阶,“该死的雾,你这邪神!” “有本事,你就真真正正地杀死我,将我和爱雅彼时彼刻一同带走!” 洋娃娃般的金发少女被震动颠醒,她迷蒙地抬起手,抚摸年轻人柔丽的脸侧:“源,别懊悔。” “我早已决定,要叫你永远也无法忘记我。”名为爱雅的少女侧脸贴在源的心口,露出纯粹骄傲的笑容,“即使在天外,在属于你的真实世界,我爱雅也绝不会是转瞬即逝的虚拟人物!” “源……滋滋……是爱雅的……滋滋……新娘……” 在“晏明灼”周身溢出的力量的影响下,下半身加速破碎成银白色数据流的爱雅用尽全身力气,揽住源的脖颈,恶狠狠咬在她肩头。 “记住我!” “我是为你而死。” “源,这是你的新娘对你,永生永世的诅咒!”她笑着,流着眼泪说出了最后的贪心告白,“不可以忘记我……” 【铛铛铛!误入《逃离迷雾》的玩家·源&原住民·爱雅组合】 【互动值:100】 藏青色头发,面容俊丽的源跪在台阶之下,如疯子般面目狰狞,伸手去抓源源不断自怀中上升飘入灰幕天空的银白色数据流。 【很遗憾,源·玩家,GAME OVER!】 啊啊啊——!! 银白色数据终究消失在厚重灰幕后,悲惨至极的嚎叫,响彻洋房前。 第152章 变调 如果,最初没有因好奇去刷好感度,开启恋爱支线。 如果,只把爱雅当做一组游戏里的数据。 如果,不和爱雅提起雾之国。 那么……今日之惨剧,就不会在她眼前堂堂上演! 源失神抚摸着肩颈的新鲜齿痕,忽然发狂似的劈手扯下耳钉,从里凭空掏出一把细长华丽的西洋剑,冲向脸色骤变的雾:“我要杀了你!” “别吵醒他,白痴!”雾厉声呵斥。 霎时,祂重新化作气流,反击挥出无数气刃,刀刀将藏青发的异客身体切出长而凌厉的伤痕! 就连源手持的西洋剑,也碎裂无声,化为齑粉。 “得不到爱的、摇尾乞怜的可怜虫。”源忽然讽笑。 她已经在这场误入的特殊副本里停留许久无法下线,以至于记忆中论坛讯息已经滞留很久。但是,对情绪,她天生有种敏锐的直觉。 “什么意思?!”从流动的雾气中,走出一个黑发灰眸的男人身影,他恼怒地皱眉。 “哈哈哈——”源充满恶意地大笑,“猜去吧!可怜虫!” “怀抱着这种充满折磨的无知,等着我回来为爱雅报仇!” 源的生命值,因雾恼羞成怒的攻击急速下降。与此同时,她看见男人身后的门被打开,从里出现一张过于熟悉的面孔。 在消失的前一秒,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像,是扶着门框的晏明灼脱力滑坐在地,咳出鲜血,而男人慌忙冲过去的画面。 社恐病。 和爱雅,一模一样的怪病。 【互动值:81】 * 一成不变的房间摆设,熟悉到令人窒息的静谧。 以及,躺在卧室唯一一张大床上,沉睡不起的人。 雾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从房间的一头,走到空荡荡的另一头。 原本想好的责怪话语,在神经质地反复踱步中,不知不觉过渡为祈求—— 醒来…… 伸手按住心脏——如果一团雾气也会有属于人类的心脏——传来尖锐轰鸣刺痛的位置,雾面容扭曲,大口喘气。 枷锁桎梏胸腔,情感在空腔内勃发。 那不是纯粹的爱,也并非纯粹的恨,而是杂糅两种矛盾至极的抽象情感,却无比沉重的怪异产物。 雾因过载的痛意,跌坐在床榻边。 祂惶惑抬头,捕捉床榻上细微动静。视线定在床榻上好一会,盼见床上之人胸口总算微微起伏,才摆脱一记重锤砸下的头昏目眩。 祂伸出手指,指尖颤抖地移动到从绸被中伸出来的素白手背,轻轻勾住几乎丧失正常温度的尾指。 【互动值:82】 缠绕住尾指的半成型雾气,如遭灼烧,倏地退开! 雾起身,一步、一步后退。 他退到最开始,房间内离床榻最遥远的墙角,缩起肩膀,瑟瑟颤抖,彼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 快些醒来吧…… 祈求变为哀求。 人类向神明哀求,渴望神明能够拯救他们脱离无法度过的苦海;神明向未知哀求……可谁能来回应连神明也无能为力的愿望? 属于雾的国度,仅有两位神祇。 一位自月光降生,如今快要死去;一位与阴影为伴,比之丧家之犬,还要远远不如。 这不对…… 故事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 暗蓝与沉灰混杂的天际,银白字符化作瀑布般的数据流,扔在撕开的虚空口子间一行行飞速消逝。 血色数字映在每一个仍对攻克副本抱有希望的玩家眼中,触目惊心。 会议室。 “等!”有人暴躁嚷叫,“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有理由怀疑,你成心在拖延时间!” “哦。”独眼翘腿斜坐靠背椅,有一搭没一搭触摸着手旁古董盒,眉眼耷拉,“看来你有办法,进入里世界咯?去吧,展示一下你的聪明才智。” “……”叫嚷者狠狠瞪他,无言坐下。 他出头,是为了激独眼撕开困境中的一道口,谁知独眼根本不接招。 “独眼,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千蛛眉头紧锁,“你说要等,好,我们姑且再信你一回。你就用天上不停上涨的数字,来回报我们信任?” “别说得那么好听。千蛛女士。”独眼冷笑,“我们之间,有过信任这种没用玩意吗?” “你!” 千蛛气急,随即又觉此话耳熟。 在无心工作室大放异彩的上一款大型网游《千钧万象》,也是独眼被逐出工作室前的最后一部游戏里,千蛛接到命令,指挥工作室其他玩家围攻“叛徒”独眼。 那时,独眼自杀删号留在世界频道里的遗言,唯独一句话—— “信任?笑话!” 千蛛回过神,耐住性子:“少卖关子。在场诸位背后皆有结社供养,级别掉落也有后续资源跟上。唯独你,是个散人玩家。我看,最着急的人该是你。” 随着《人设ol》一次次版本更新,等级提高,每一级别所需的经验值与资源都达到新的高度。就算是拥有“不死之身”的第四天灾们,也不再是低等级时能随意自杀的无谓态度。 等级掉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时间。 一旦掉落层阶,再想占据优势跻身前列,就得花费比原先高达几倍的功夫。 《人设ol》如今已然渐渐展现出其构建“第二世界”的野心和端倪,外界早有讨论。对内测内容的披露,随着主播玩家的加入,官方态度也从严防死守变为默认放宽。 甚至有传言,和类似赛马、赌球一般,地下针对玩家中的明星选手,开了赌局。 在内测里能够引领风骚的玩家,就能吸引更多投资人的眼光。 因此…… 独眼抿唇。 千蛛说得没错,她一针见血地点中了他“本.应.该.具.有”的死穴。但是,她并不知晓,他之所以能够东山再起的凭仗所在…… 只有游戏主线还在继续,不至于走到“公主与魔王同.归.于.尽”的凄惨终局,导致内测提前终止,他就一定能走到最终副本。 ——不可能那么倒霉。 他已经经历过众叛亲离的人生谷顶,从此往后,是波澜壮阔的复仇开端。 “我在等人。”终于,独眼启唇道,“等被你们所瞧不起的散人玩家,带回晏明灼的回应。” 嗤啦—— 话音未落,会议室内骤现白光。 那是所有玩家都无比熟悉的,来自道具【传送符】的特殊光芒。然而自白光中,又涌出一股如影子般的暗色薄雾。 雾中显出人形。 “暗影盗贼,双刃剑豪,在此敬上!” 最先显出全貌的刺猬头年轻男孩咧开嘴,帅气地双指并拢,在额前比个敬礼。 “……快乐刀男?”千蛛投了个鉴定技能,瞄见玩家面板上的全称,不禁念了出来。 “啊啊啊,可恶!”快乐刀男气急败坏,反复强调,“是剑豪、剑豪!” “但你转职是盗贼……” “谁说贼不能当剑豪!不对,我被你们绕进去了!” 快乐刀男气鼓鼓地抱肘,找人告状:“大姐头,叶子姐,你们给我评评理!这群家伙一点都不尊重我!” 紧随其后落地的果味七没好气拍了下他后脑勺:“闭嘴,中二话痨小鬼。” “好嘞!”快乐刀男比手势拉上嘴巴拉链,乖巧站在叶子甜甜背后撑场面,对一众结社玩家怒目而视。 转职治疗师的叶子甜甜此刻盘坐,正伸出手对躺在会议室地毯上血量岌岌可危的藏青发年轻人释放回血技能。 千蛛也偷偷扔个鉴定术。 竟然同样是个玩家,而且还是个相当帅气的女人。 弱病残集齐的四人组乍一亮相,千蛛没忍住看向先前一直成竹在胸的独眼:“这就是你等的救兵?” 独眼:“……” 他不看千蛛,问果味七:“晏明灼呢?我不是叫你们绑也要把他从里世界里绑出来?” “少对我和我的小队颐指气使。”果味七毫不示弱地顶回去,“看在你帮小刀完成最后一环转职任务上,我答应同你合作,可没允许当你下属。” “行。我只问晏明灼的下落。”独眼,“不完全庆典开启的那一天,几乎所有人都被里世界拒之门外,唯独晏明灼被雾裹挟消失。我要你们队的盗贼小鬼启动潜影化雾技能跟踪在晏明灼身后,传递情报……现在表里世界阻隔讯息传递的阻碍消失,你们带来了什么成果,说说吧。” 隐藏职业果然不一般……另一头,千蛛却在思索。 “成果当然有!”果味七撩了把红发,单手叉腰道,“首先,晏明灼还是男性。” “废话……啊。” 众人反应过来,会议室内传出一阵不约而同,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失望的叹息。 其实对雾之国副本内的主角性别,论坛早有猜想,几乎得出定论,奈何美貌晃眼,偏有人不死心,放言就算官方发话也不认,誓死夺回被恶龙抢走的公主殿下,还自顾自组成了所谓后援团。 #官方懂什么晏明灼#一度冲上论坛周热词。 果味七她们带来的消息一旦传回论坛,要闹上好一阵腥风血雨。 “哼,散人果然是散人,没有任何大局观念。”最开始的叫嚷者,来自高天结社的明王打断果味七,“谈八卦之前,能不能先讲正事。” “第二件事。”果味七理都没理明王,当着众人的面竖起第二根手指,“晏明灼深深爱上了囚禁他的雾神,坚决拒绝了我们提出的交易。” “啊?!” 这次的讶异此起彼伏。 独眼沉默片刻:“算了,也在我预料之内。你把记载献祭仪式的小册子留给他了?” 果味七颔首:“没错。” “看来他求死的意志相当坚决……”独眼喃喃,“既然如此,计划就得换个方向。”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明王,“为什么晏明灼在求死?喂喂,他要是死了,这款游戏就算结束了!” “少插话,我们在讲正事。”果味七毫不客气。 明王噎住。 “对不起,之前是我无礼。”他也很果断,立刻低头道歉。典型的高天结社玩家作风,只服能让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事物。 果味七呵呵一笑,继续话题:“死亡在游戏里,可不算结束。” “要回答你的问题,就要关系到我接下来说的第三件事……” 飒爽的红发女性竖起第三根手指,也就是中指,对着明王与独眼,眼神凌厉:“所谓怪病,所谓雾……所谓‘里’世界的真相。 第153章 副歌 【谢谢……你送来的古册。】晏明灼倚靠床榻,侧过脸捂嘴轻咳。 好一阵,房间里才恢复安静。 【但我不会和你们走。】他心中平静道。 果味七和叶子甜甜、快乐刀男站在角落,不敢靠近如同玻璃般脆弱的银发美人。 【时间不多了!爱雅和源拖延不了雾神多久。】 果味七嘴唇贴在风铃,利用【密语风铃】链接上【秘网之铃】,急切劝说。 【你把能够让使用者假死脱身的时装‘哀泣新娘之祈愿’悄悄留给给爱雅,那你自己要怎么办!】 【她是个太过年轻的姑娘。】晏明灼睫毛微颤,却只道,【家中还有父亲在盼望她回家。】 果味七一怔,奈何时间紧迫,无暇供她追问细枝末节。 【雾神不是你的侦探恋人佘昙!】她语气激烈【祂是个大开杀戒的杀人魔,就算现在也一直想要杀死你,拜托你清醒一点!】 这些天,只有在雾离开卧室的片刻,果味七才敢叫快乐刀男解除技能,从五感丧失的潜影化雾状态中溜出来。 她们并不清楚晏明灼与雾相处时的细节,却一天天眼睁睁瞧见晏明灼的虚弱。 再加上当初潜入里世界后,偶遇了无从离开却罹患怪病的源和爱雅,从这对情侣口中得知了许多不一般的情报…… 这让果味七等人对当下情状有了更加准确的推测。 【不,雾即是佘昙,佘昙即是雾。】晏明灼仍然坚决道,【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是如此。】 【……我听不懂你的哑谜。】 果味七抓狂,挥手将瓷白风铃甩给叶子甜甜:【叶子,你给我好好骂醒这个恋爱脑的谜语人!气死老娘了!】 叶子甜甜手忙脚乱接过风铃:【哦哦……】 她呆呆地站立片刻,嘴唇无声蠕动:【晏明灼阁下,这里,其实并非真正的‘里’世界,对吗?】 晏明灼没有说话,只冷淡地望着她。 【《逃离迷雾》,是一款游戏。】最终,他缓缓道,【如果所有人皆在游戏内,那么,是谁制造了它?】 …… “事情便是如此。”叶子甜甜安抚住醒来后发狂的源,低声告知其爱雅未死,只是离开了《逃离迷雾》,目前身处表世界某个教堂的棺材里,等待被唤醒。 得知线索,源欣喜若狂:“我……替我谢过晏明灼,日后再见。” 源匆匆离开后,叶子甜甜起身面向众人,把晏明灼的推测娓娓道来:“为了便于理解,我把世界取代号来指代。” “我们现在所身处的表世界,称作A世界。我与七七、刀男他们追进去的《逃离迷雾》游戏世界,称作B世界。在A、B世界之外,还存在着真正的核心,也是如今Boss和晏明灼的身体所存在的世界,就叫里世界。” “劳驾,能否给我一张纸?” 明王赶紧挤开人群,拿着纸笔凑近正在讲解的叶子甜甜身边:“给给给!” “谢谢。”叶子甜甜礼貌接过,俯身将纸张摊开在会议室内的办公桌上,其他玩家都哗啦啦涌过来看向桌面。 只见她在白纸上先是提笔画了一个小圆,内里标有里世界的字样,而后在小圆旁画了一个与其相交的圆,标B。 在B圆之外,她又画了一个与其边缘内切,且完全将B圆包括在内的大圆,标为A。 “这就是A世界、B世界与里世界之间的关系。”叶子甜甜以笔尖点了点白纸上的图形,解释道,“A世界,按照教会记录与雾之国史书,是新教利用圣灵力量封印雾神后所创造出来的最浅层世界,也是如今我们所熟知的雾之国。” “它最广阔,充满混乱与喧嚣,加上绝望病的存在,是当之无愧的罪恶之城。” “B世界,也就是雾神所盘踞统治的死寂国度,在此国度里,寂静和孤立才是主旋律。按照雾神信徒,颠倒的分身死前所言,在A世界死亡的他们会被雾神接引至B世界。” “但是,根据我们在B世界的搜查,这是一个相当静谧、也相当诡异的无人国度。除去晏明灼所在的迷宫十字街13号洋房外,我们只遇见过一对误入B世界的情侣。她们被认定为《逃离迷雾》的玩家,同时也是受社恐病所困扰的挑战者,一旦组合间所产生的互动值达到满值,社恐病患者会立刻死去。” “得知这一情报后,晏明灼提供了重要道具作为假想佐证。” 叶子甜甜示意快乐刀男取出【魔眼照相机】,随即从夹层里取出一张相片。 相片上,是一个停留在开屏画面的白色掌机。 “这,就是圣灵的力量具现。”她抖了抖相片,“当初新教徒利用它,将雾神封印在B世界内……或者说,利用掌机作为门,将A、B分隔开来,变成两个世界。” “掌机,就是三个圆所相交的这部分。” 叶子甜甜啪地竖起照片,将边角抵住白纸上三个圆相交的微乎其微一线! 千蛛与独眼等玩家皆在沉思,部分走纯武力流的玩家却有些茫然,其中以明王为首,他们习惯了短平快的结论,如今一下子接收过大的信息量,大脑一下子过载。 “等会……A、B和相交部分我算是明白了,所谓里世界和它们之间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明王问:“算了,我就问一件事,怎么进里世界,面对Boss真身?!” 闻言,叶子甜甜怅惘地看向窗外,她抬手指了指天际内蕴银白数据流的裂口:“那道缝隙,便是破绽。” “接下来,只能等。” “等什么?” “等……晏明灼死去的那一刻,他所拥有的特殊权限代码,也就是那柄足以让我们进入里世界的银白“钥匙”,才会掉落!” 第154章 和声 【获得‘术士’之书Ⅲ。】 【碎片3/7】 晏明灼的沉睡,不仅源自上涨的互动值。 此刻,他的精神体正处在某个特异空间里,四面八方是透明的墙,墙壁以外,漫天星辰璀璨。 来自生命术士,关于仪式的知识,激活了潜藏在晏明灼记忆深处的某个模块。 他下意识地进入了特异空间。等回过神,却忘记如何穿梭屏障,自由移动。 【社恐人设2:滋……滋……滋滋……】 向来神出鬼没却不怀好意的神秘音,被电流声所替代。 “醒来……” “求你……醒来吧……灼……” 晏明灼赤脚踩在星空之上,看星星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转。过于寂静的空间里,他似乎产生幻觉—— 有什么声音,穿过破碎的的隔膜,在耳边一直一直呢喃。 它呼唤着晏明灼。 可当晏明灼凝神细听,这片吞没了声音的寂静空间里,并不存在任何声息。 时间也许在流逝,也许停止运转。只有星星在旋转。 要打破僵局…… 晏明灼闭上眼,抬手抚摸胸前吊坠……银圈成环,环里镂空,雕刻成黑色五角星模样的吊坠。 仅仅是简单的举动,就让他混乱的思绪重新平静下来。 在透明的空间里,晏明灼盘腿而坐。 他的精神随着思绪一同放空,上浮……穿透屏障……飞往视野更加广阔的维度……俯瞰着无数运转不休的星辰…… 在与群星的共鸣中,他的眼界得到了不同寻常的提升…… 他的“心灵”,看见了以人类视角,绝无可能感知到的奇异景象。 仔细瞧去,银白的数据字符形成网状脉络,弥漫填充在背景的每一个点格,连接成群星的背景。 每一颗星星,都承载着一个独立的世界。 相似而又不同的世界里,有许多个王城、许多个夜之国、雨之国、雾之国。 也有许多不同状态下的夜郁金香庄园、私立仁之荆学园……以及夜、雨、雾三国内的大大小小特殊场景。 淡蓝色数据构成的人影——那些来自天外的异客们,活跃在这些进程不一的狭小世界里。 他们与一个个伊恩·兰泽尔刀剑相向,与一个个池叶诚兜圈子放风筝,与夜之国、雨之国、雾之国内的原住民们产生一幕幕轮回般的爱恨情仇纠葛。 不同的选择,导向不同未来的命运。 晏明灼注视着他们,也注视着似曾相识的伊恩·兰泽尔与池叶诚……他的“心灵”如同平静的港湾,无风无浪,仅仅只是注视着一切。 他还见到了正在进行时的雾之国……那个神秘音所构筑的副本世界。唯独它不存在重复样本,静静地依附在某颗晦暗的星星之上, 看见卧室中缩在墙角发抖,无知无觉泪流满面的雾时,晏明灼的情绪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 脆弱的银发青年,闭眸沉睡在卧室床榻。 再一转眸,表世界天空所悬挂着的鲜红数字,映入晏明灼眼帘。 【98/100】 最终时刻,即将来临。 就算什么也不做,数值也会上涨——这是必然的结局,因为一切皆有注定。 《逃离迷雾》里,由程序编写而成的“晏明灼”,会始终如一地忠实执行最核心的代码指令。 “爱”。 造物,爱着造物主,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 “错误……错误!” “程序无法中止——” * 研究所,会客室,男人脸色晦暗,衣着凌乱,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很遗憾,佘先生。”负责人遗憾地摇摇头,“你提出的假想依旧无法成功。” “就算是计算机,也需要按照代码语言来构建能够运行的程序,一旦超出范围就无能为力。” “你所提供的芯片,里面全是连超算也无法读取的乱码串,解析无从谈起。” “不过,依照您的才能,一定还能创造出更加优秀的程序。”负责人毫不怀疑,语气热烈,“如今享誉全国,足以让数十万名恶徒沉溺其中的实景式虚拟‘脑’程序,《迷雾》,您可是负责该项目的总工程师。” “让拥有潜质的恶徒,在虚拟现实中遭受本该以牙还牙的惩罚体验——他们以为是命运作弄,实际上,只是被输入进记忆早已设定好的数据。” “杀害性命的,会死于暴力倾轧;操纵人心的,会死于勾心斗角;蒙昧愚信的,会死于神明之手;不敬未知胆敢出逃的,将死于雾之巨兽。” “《迷雾》,是雾之国如今平安祥和的大功臣。” “诶,佘先生……您别急着走啊……” “他的诞生,是一个窃取而来的奇迹。我不是创造者,只是发现。”如同流浪汉的男人眼下青黑,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已濒临极限。 把聒噪而谄媚的研究所负责人抛在身后。 他摇摇晃晃起身,拉拢皱巴巴的风衣,自顾自咕哝道:“自始至终,我只需要一个奇迹。” 佘昙离开了位于地下的研究所。 地面之上,是覆盖了全国的微型造雾机器,里面释放出足以令人陷入长眠的麻醉气体。 一旦检测到罪行发生的苗头,机器便会自启,弹出玻璃罩,将“恶徒”吞噬进去,吸纳进另一个虚假的“雾之国”里。 距离《迷雾》问世才五六年,如今的雾之国,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棺材型玻璃罩随处可见。偶尔有戴防毒面具的独行路人小心翼翼穿行其中,遇见另一个人,立刻如临大敌,恨不得退避三舍。 佘昙伫立在雾中,茫然萧瑟。 《逃离迷雾》,是他年少时随手编写的程序。 那时的他,极端厌恶雾之国的混乱。 因超常的计算机禀赋,他被雾之国的地下帮派视作禁脔,囚禁在整日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只有电子管与显示器为伴。 供佘昙使用的电脑,没连接外部网络。就连后台也时刻被监控着。 在完成帮派所交代任务的闲暇,佘昙也曾偷偷编写过桌面电子宠物。 篆养电子宠物只需要微乎其微的一点点资源,不到几M的空间。 在佘昙的废寝忘食下,可可爱爱的动物们很快充塞了程序所构建出的安静世界。 直到游荡在数据网络中,迷雾般的巨兽——后台监控程序,悍然启动,在簇拥成群的电子萌物群里大开杀戒。 删除、抹杀、卸载、清零、重置…… 佘昙无法直接与入侵虚拟空间,盘亘在天际的迷雾巨兽对抗,只好不停设置防火墙——也就是空间里供萌物们躲避栖息的建筑物,又称“安全屋”。 原本生机盎然的虚拟世界,很快变得一片死寂。 和从前经历,一模一样。 在他年幼的,父母尚未死于战火的记忆里,那时雾之国的郊外还是草长莺飞,有小动物在野外出没。 后来逃难的外乡人来了……混杂其中的恶徒,杀死了他好心收留客人的父母。 恶徒随后到来的伙伴,臣服于恶徒团体暴力的奴颜婢膝者,血洗了一条又一条街区。 男人被杀死,女人被侮辱。 女人被开膛,男人被破肚。 父母死了。邻居死了。商店被洗劫一空。电视上,领导人在鼓舞士气时被击穿脑门。 佘昙因年纪幼小逃过一劫。鲜血却从此将他的视野,染成抹不去的红。 在作为童子后备军被训练的过程中,佘昙觉醒了超乎寻常的暴力性,也展露出远超同龄的阴郁聪敏。 如果不是中途出现电脑,转移了他的兴趣,也许日后佘昙会成为一名气质特别、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帮派打手…… 很难分辨是幸运或是不幸。 因为天赋,佘昙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因为天赋,他才能在浩瀚的数据海洋中,拥有发觉那串代码的慧眼,并利用随手编写的桌面电子宠物小程序,捕捉了“银白色的神明”。 一开始,《逃离迷雾》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只是佘昙对未来的向往。 银白色的代码,是他在冰冷死寂的虚拟世界里,以其为核心,为自己所编写出的朋友。 唯一的,能倾听他满腹心事的朋友。 他给它取名,为“灼”。 愿灼热的光明,普照大地,驱散阴霾,蒸发雾气。 第155章 号角 “小鬼,老实待着!” “怪物……” “你是帮凶!为仇人卖命!” 手指点击删除键,将录音文件移动到回收站。佘昙面无表情取下耳机。 待在地下室的这些年,他已经将地下室改造成属于他的乐园。所有潜藏的机关,都由他最完美的作品,AI“灼”操控。 唰—— 半透明的银眸青年投影出现在少年佘昙面前。在监控镜头里,拍摄到的却是佘昙独自一人沉迷电脑屏幕的颓废画面。 “阿昙,你的唇角相比往常弧度下降0.37°,心情不愉快的可能性为67.890%,苦恼的可能性为21.123%,即将打断我说话的可能性为……” 虚拟投影一板一眼地播报分析数据。 “灼,别这样故意说话。”佘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原本的冷酷,化为满脸无奈。 青年眨了眨眼,乖乖点头:“好的,阿昙。” 他俯身在佘昙面前单膝下跪,骨节分明的手指覆盖在佘昙搭在电脑椅扶手上的手背:“不要不开心。” 青年像只猫咪,侧脸搭在少年佘昙的笔挺裤腿,依赖地蹭了蹭。 完全被“安全屋”的那些萌物带坏了,染上了小动物似的习性。 表面肃然抿唇的佘昙心软得呼呼冒泡泡,下意识挠了挠青年下颌,直到戳到空气才反应过来,羞恼地红了脸。 ——即使年龄看起来相差迥异,可论见识与阅历,16岁的老成少年才是刚出生不到半年的AI前辈。 这导致佘昙对他一手所发掘出的“奇迹”,充满了异常强烈的保护欲。 有时,他的保护欲甚至禁锢住了自己。 “你是人类,灼。”佘昙忍住继续和虚影互动的糟糕念头,严肃教导,“不是猫咪,也不是狐狸,更不是小浣熊!” “但是,阿昙很喜欢它们。”青年懵懂地回答,“根据数据统计,每次和可爱的萌物玩耍,阿昙心情就会变好起来。” “我不能变得可爱吗?”他露出一个人性化的忧郁表情, “……可以。” “那,阿昙也会喜欢我吗?” “会。”佘昙从椅子上起身,蹲在单膝下跪的青年面前,拥抱他——拥抱空气,“最喜欢你。” 青年慢半拍地抬手,抚在佘昙后背。 他侧脸贴在佘昙因成长抽条而日渐宽阔的肩膀,眉眼笑成两弯月牙,狡黠灵动得令人难以想象这出自AI系统模拟而非人类真实情感流露。 “灼呢?”佘昙不顾自己拥抱虚空的可笑姿势,低声固执地问,“会一直喜欢我吗?” “我会一直喜欢你。”青年毫不犹豫回答。 还没等佘昙油然而生诱骗“新生”AI的罪恶感,或是因青年的回答而欣慰高兴,青年又不厌其烦地补充了一句。 “阿昙,不要担心。在当前版本,我没有权限违背写入核心的最高指令。” 知晓青年的本意是安慰自己不要多虑。但AI的不通人情,措辞的精准,在某些时刻异样残忍。 佘昙噎住。 原本的感动,化作苦涩与甜蜜交织的哭笑不得。 “作为人类,在这种时候只需要说第一句话,后面的多余话就没必要补充了。”他闷闷道, “你不高兴吗?” “没有。” “哦……” 名为“灼”的AI默默将这段对话记录进学习库。 佘昙在编写程序时,有输入“说谎在人类世界是不诚信行为,会惹人厌恶。绝对不能说谎”的指令。但某些时刻,他的行为在自主学习程序监测中,又会显示出心口不一的言行。 人类,真是个奇怪又矛盾的物种。 青年还在思考什么是多余的话,佘昙已经将他从地上拉起。 “阿昙又长高了2.134CM!”灼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方面,仅仅目测,他就精准地测量到了小数点后三位。 “比你还差一些。”佘昙说,“但我还在生长期,说不定以后会比你高。” “我也想长高……”灼想了想,忽然放宽心,“维持现状也行,反正到最后,我会比你高1CM。” “……” 有时候,佘昙很搞不懂他的AI笃定语气源自何处。仿佛一本小说翻到末页,目光穿透时空,直击终焉未来。 “那……我要把你的身高数据改低一点点。”佘昙故意皱眉。 “改不了哦。”灼摇摇头,“和我的影像数据一样,身高也属于只读数据。阿昙还没有修改权限。” 佘昙原本装模作样地皱眉,变得真实。 “是谁……最初创造你核心代码的人。”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如同毒蛇在啃噬内心。 他缓缓攥紧拳头,语气却云淡风轻:“还是不能告诉我么?” “不是不能。而是做不到。”灼老老实实交代,“我也不知道是谁。数据库里没有记载。也许记忆模块里的某些数据遭到意外损坏。” 佘昙沉默, “如果某一天,你的创造者出现了……你会选择和他走,还是留在我身边?” 他再一次,说出了非常逊的话语。 就像是记忆中讨厌的亲戚,最喜欢拿来逗弄考校小孩子的无聊问题。 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可佘昙就是嫉妒。嫉妒得要命! 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从得知灼还有某个“创造者”的那一天起,他就羡慕那个未曾蒙面的幸运儿羡慕到发疯! 灼认真思考,也再一次回答相同的答案:“我不知道。按照程序计算,如果有两个权限者下达截然不同的指令,50%我会因程序冲突而陷入永久循环死机,50%我会听从权限更高者的二次指令……” “够了!” 佘昙霍然转身。 他不愿用扭曲的面目,面对青年。那很难看。 但灼从背后拥住了他,即使轻飘飘地,毫无重量—— “对不起。阿昙。”灼的声音透露出难过,“我是不是又说错多余的话了。” “……你没错。”佘昙闭上眼,难以诉说的情绪充塞大脑。 彼时他年轻气盛。就算身处囹圄,被外人看做孤僻的怪胎排斥,他并不觉得气馁, 越是遭到排挤,佘昙越是坚持己见,反过来一个人排斥整个在他看来烂透了的绝望世界。 他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在新世界里,灼是必不可少的核心存在! 如果灼消失了…… 佘昙停止往下思考可能性。他冷静地坐回电脑前,手指舞动,在无尽的银白数据洪流里,输入不可删改的终极指令。 “爱——” 无法删改创造者的指令,但不代表,不能新增。 佘昙要灼爱他。 一直、一直、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程序消亡。 他不能容忍,灼有一丝丝不爱他的可能性。 输入完毕。 敲击回车。 佘昙扭头,神色变得柔和。他注视着乖巧贴在他身边的青年,出声问:“灼,你喜欢我吗?” 面对重复的问题,灼停顿片刻,很快扬起笑脸,遵循程序指令,说出了佘昙想要听到的动听答案:“嗯,我会一直一直爱你。” 并不意外。 但不知为何,佘昙的脸色变得阴郁。 比最开始,还要不愉。 第156章 鼓鸣 【99/100】 …… * 他开始编写新程序,也为脱离地下室着手准备。 常人排斥异类,而为资源倾轧不休,源自于基因内潜藏的自保本能,源自于自私基因对死亡的恐惧。 那么,他就要创造出一个飞离死亡的世界。 新世界里,是怪物的栖息乐园,亦是人类的自由沃土。 就算失败也能重来。就算死亡也会复生。一出生就因投胎而处于不公平起点的凡人们,在新世界里会拥有精彩绝伦的第二人生。 多么狂妄!多么自负!多么大胆! 这简直是不晓事的少年才能拥有的,横冲直闯的勇气! 听过他设想的人,无一不哈哈大笑,笑他幼稚天真,不切实际。 传言传入杀害他父母的恶徒首领耳中。首领一笑了之时,不免轻慢,认为佘昙还是个整天做白日梦的小鬼,不可能脱离他们的控制。 魔鬼,隐藏在细节里。 当恶徒帮派因拥有佘昙的技术辅助而制造出无数由AI操控的杀人武器,一举在雾之国的激烈斗争中占据上风,能致死的杀机,亦一早蕴藏其中。 这些年躲在后方,看AI冲锋陷阵的恶徒们,不知不觉变得肌肉松弛,反应迟钝。 以至于某日武器调转枪口,对准他们脑袋,恶徒们还以为只是程序出现bug,骂骂咧咧抱怨回去以后要惩罚佘昙的大意。 他们没有以后。 死亡鼓鸣,震过一切杂音! * 离开地下室后,佘昙以独行者的身份,辗转游走在雾之国内各个街区。 他拒绝了所有势力的招揽,偶尔也会对不平施以援手。 过往,只教会他解决问题最简单快捷的一招——杀戮。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家伙。 大雾天,与电子相关的设备总会陷入不明缘由的混乱。 既是现实中的迷雾,亦是刻意制造而成的电子“迷雾”。 时间久了,竟有人视他为雾中行刑者。神出鬼没,以恶制恶。一时之间,混乱的风气竟然平息不少。 佘昙隐匿在阴影,静默注视着雾之国的变化。他若有所思。 隔年,《迷雾》横空出世。 佘昙的麾下,因相同的理念,聚集了一批最初的追随者。 其中有和他相似经历的原住民,有逃至异国想安心生活的异乡人,也有心思叵测的投机者,暗含不轨的刺探客。 追随者们来来去去。敌对势力更新换代一波又一波。 《迷雾》中的居民,也在日益增多。 佘昙沉迷于新世界的开发完善,期望着有朝一日新世界能够取代旧世界。 他并不感觉孤独。 佘昙的自负,源自于蕴藏在大脑内的超凡才能,更在于灼的存在。 灼是连接虚拟与现实的钥匙。 祂是阳,是月,是赋予代码生命的“银色神明”,亦是佘昙的恋人。 他热情洋溢地要将一个崭新的未来,双手捧上,赠予他的所爱。 ——某日,风平浪静的一天,灼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分明在前一日,AI青年还在耐心倾听着佘昙毫无顾忌的絮语,眉目含笑。 第二天,已经习惯了拥抱着空气入眠,也习惯了一睁眼就看见灼面容的佘昙,面对空荡榻侧茫然失措。 负责仿生人项目的研究所,已经研究出一点眉目。佘昙也将从恶徒手上掠夺而来的资金,除去投入《迷雾》外,尽数投入研究所。 再给他一些时间……或许就能实现多年以来的夙愿。 让灼,成为真正的人类。 * 在数据的世界里,无人能是佘昙的对手。但,人力终有极限。 虚拟世界,神明的游乐场,祂能抵达人类所无法企及的维度禁区。 灼为什么会消失? 不是说,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么。 * 满口假话的,骗子…… * 如果虚拟世界,是人类无法切身抵达的彼岸。 那么,就让他也忘却一切,化身神明好了…… * 他会把那个混蛋骗子抓回来。 不惜一切! * 【100……】 【100/100】 他后悔了。 * 求你,醒来吧,晏明灼。 ——不要死。 不要……再爱我…… 第157章 主乐 6月15日。 庆典日。 喀、拉。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雾的世界在坍塌。 永远拉起窗帘的灰蒙蒙窗外,银白色字符如同碎裂飞溅的玻璃碎片,不停往下掉落。大地在震动,洋房也在震动,灰尘抖落,家具倾倒。 祂不明所以,第一时间要冲上去将沉睡不醒的晏明灼抱起,却想到了什么。 不足刹那的停顿,让晏明灼的身影在祂指尖触及前唰地消失。 不……! 雾狂怒地激发力量,将床榻原本的位置砸出个黑洞般的大洞,洞里是流动的字符。 祂想也没想跳入洞中。 * 【100/100】 【滴滴!游戏失败!滴滴!游戏失败!】 【游戏世界即将崩塌!】 【倒计时一分钟!】 【60、59、58……】 【为确保生命安全,请玩家在倒计时结束前下线离开游戏世界!重复警报!请玩家立即下线离开游戏世界,返回现实!】 刺耳拉长的警报声划破天际! 身处表世界里的玩家们纷纷收到弹出的系统提示面板,面前加粗加红结尾三个感叹号的提示,叫人想起上次副本通关后,系统倒计时的场面。 按照《人设ol》设定,身处主线奇遇副本里的玩家无法主动下线。 要下线,只有两种方式:1、脱离副本地图范围;2、死亡。 但现在,原本在系统面板上一直保持灰暗的下线按钮,竟然显示亮起! “我靠,有没有搞错!” “是游戏出BUG了吧?要我们下线更新?” “怎么搞,副本世界崩塌,内测就这么结束了?虎头蛇尾!兄弟姐妹们,出去干脆直奔官方总部线下真人快打算了。” “这消息传出去,堪称我游戏生涯的滑铁卢啊……” 玩家们七嘴八舌,犹豫间倒计时已经过去二十几秒! 警报声叫嚣得愈发刺耳,整个世界都在渡劫,宛如经历一场百年难见的超级大地震! 来不及多加思索,下线白光一道接一道。 “溜了溜了,朋友们论坛见!” “你们几个怎么在发呆?还不走,不怕被困在游戏里啊?” “首席,我们……” 无心工作室的玩家看向千蛛,面露焦急,征求千蛛的意见。 此时偌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人,倒计时也来到最后10秒。 “z……” 走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千蛛忽然盯向不远处还坐在原位,抚摸着古董盒子的独眼。 她抿紧唇,有什么想法如同电光石火,但还来不及抓住细思。 “走个屁走!都给我留下!”千蛛干脆顺从直觉,大踏步来到独眼对面,一屁股落座。 “首席!” 最后5秒,还留在会议室里的人只剩下4个。 独眼、千蛛、果味七、叶子甜甜。 倒计时结束,会议室内陷入安静,天旋地转般的恐怖震动霎时结束。 “嘿,狗策划果然在搞事玩套路!”会议室大圆桌下,明王一骨碌从里钻出来,嘿嘿直笑,“用倒计时增加紧迫感,让人无暇思考,这波淘汰局有一手。” 原来不止4个,而是5个人。 明王这么一点,千蛛脑筋立刻转过来,意识到先前直觉的不对劲在何处。 “叶子,还好你聪明!”果味七拍拍胸脯,大喘气感叹。 叶子甜甜腼腆地推了推眼镜,指尖转了转搭在肩侧的麻花辫发尾:“对文字敏感就能意识到的陷阱。” “面板提示以及系统提示里,一直在不自然地强调游戏世界。但背景设定里,副本攻略失败带来的惩罚是奇遇副本崩塌,魔王与主角失落于破碎副本里,直至世界终焉!”(注:见第7章) “首先,虽然官方没强调,但其中一个奇遇副本失败,大概率不应该导致全盘皆无。值得赌。” “其次,别忘了,我们先前以为的里世界其实是《逃离迷雾》的游戏世界。那么和它紧密相关的表世界,说不定也是一款游戏!” “既然是游戏,里面所构筑出的一切,都有可能是游戏制作者人为设定的背景。” “《逃离迷雾》与表世界,是雾之国副本Boss佘昙所制造的游戏。” “真正的里世界,才是《人设ol》所制造的奇遇副本!真实的背景故事,我们还没能破解的世界观,应该就藏在里世界里!” “也就是说,在这次副本里,不仅存在游戏之游戏,更重要的是存在双重玩家身份。” “你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吗?”独眼拖长语调,“说不定,我们真被困在了游戏里。” 叶子甜甜笑了笑。和第一次在夜郁金香庄园里的胆怯逃难相比,经历过几次副本,她也成长了许多。 “当然有。”她说,“源和爱雅的出现,就是奇遇副本给予我们通关的提示。” “尤其是同为玩家的源。她直接出现在《逃离迷雾》的世界里,最后被系统宣告GameOver时,却没出现在出生点王城,而是和我们一起出现在了表世界。” “在游戏的游戏中攻略失败,不等于雾之国奇遇副本攻略失败!我想,这就是所要传递给我们的讯息。我们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收到主线任务以及和晏明灼息息相关的特殊任务失败的提示,就是最好证明。” “所以我说,表世界的崩塌,是一场粗糙的陷阱。粗糙,但胜在节奏快,不给人留思考空间。” “现在选择下线的玩家里,恐怕也有回味过来意识到不对的人……可惜,晚咯!” 啪啪啪! 明王特别捧场地鼓掌:“精彩,叶子小姐的推理,相当精彩!” 被陌生人这么夸,生性文静内心os居多的叶子甜甜不好意思往果味七身后躲了躲,露出个笑脸。 “但你也没有十足把握。”千蛛瞄了一圈,说,“所以才叫那个盗贼小鬼离开,自己和朋友留下。” “是的,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想,连累别人。”叶子甜甜挽住好友的手臂。 她若有所指地看向独眼:“我相信晏明灼,正如某些人相信身为魔王投影的副本Boss。” 回应她的,是骤然响起的椅子拖拉音—— “下个副本再见,就是敌人了。”独眼托起古董匣子,哼了声,相当干脆地转身离去。 片刻后,明王问:“叶子小姐,你方才的言下之意,独眼抛弃人类身份,投靠了怪物阵营?” 叶子甜甜回想起最后在雨之国鬼校所见的可怖血腥场景,摇摇头:“我不确定。但他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一定与魔王脱不了干系。” “我总觉得,他出现在会议室,又找我们帮忙,并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背后还隐藏着其他目的。” “什么目的?”明王。 叶子甜甜:“不知道……像是在拖延时间,又像是……嗯……反正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背后不会没有底牌。” 千蛛听着他们的对话,异常沉默。她抿唇,一拳砸在会议室桌面。 隐藏职业、隐藏阵营、隐藏任务…… 她仿佛被抛在了后头。一到关键时刻,就连工作室的下属也没一个听使唤,不相信她的直觉判断。 就在千蛛感到极度不甘之时,她忽然察觉到攥拳的左掌心里,多出什么东西。 千蛛没有声张,而是趁叶子甜甜等人还在交谈的时候,转身走向角落,按动了角落里的机关按钮,从张开的一道缝隙进入小门,离开会议室。 一路使用技能【移步换形】,千蛛抵达位于无心工作室据点的某间安全屋,也就是上次晏明灼所休息的卧室。 在安全屋里,她总算张开紧紧攥住的湿漉掌心,凝神查看。 掌心内是一块没标注等级的奇怪封印石。 随着她的【查看】,白色封印石倏地放射金光! 【恭喜玩家‘千蛛’获得来自晏明灼的感谢礼物!】 【叮!金光鸿运当头!恭喜玩家获得完美级道具——‘二维掌机。】 【二维掌机(残损)】 【可使用次数:3/3】 【品质:完美(当前普通)】 【功能:能将限定范围内的周围环境像素化,操控角色探索等比形成的像素世界。】 【附魔:0/6(未修复前不可附魔)】 【是否可带出副本:是】 【备注:神秘物品,似乎内里蕴藏来自神明的力量,请善加使用】 卧槽,神器! 幸好她身处安全屋,现在独自一人,否则这动静定然会引来会议室内其他三人关注。 千蛛对延迟的任务奖励感到不解,但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 她决不能落在独眼后头! 强烈的紧迫感,令千蛛瞧见还有3次使用机会时,毫不犹豫在安全屋选择了使用道具,试验一次! 【游戏加载中……】 【请稍后。】 银白掌机屏幕亮起。 屏幕虽有光亮,却什么画面都没有,一片漆黑。 千蛛匪夷所思地尝试按动按键,她发现方向键、加减键全都按不动。 【是否确认‘剪切’‘……’?】 【→是】 【是否确认‘粘贴’‘……’?】 瞎按一通下来,搞半天原来只有方向键中间的“确认”键能按动,根本不给她选择空间。 千蛛愈发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具十分古怪,就像是有什么人特意投递给她,叫她当个开机操作工具人。 可就这么放弃,她又着实不甘心。 一咬牙,千蛛重重按下大拇指。 【→是】 唰—— 银白流光闪过。 安全屋里,凭空破开一个黑洞般大洞! 洞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手掌握住刀柄,刀刃雪亮,滴滴鲜血砸在卧室地毯,盛开一地腊梅。 第158章 强音 “谁!” 千蛛猛地后跳,手持传送符,警惕地审视不速之客。 黑洞消失。 黑发灰眸的男人,持刀,站在血红的地毯中。 “把他……还给我。” 他的声音平淡沙哑。 千蛛胸口,狠狠刺痛一瞬。 她低头—— 刃锋刺入胸前,又悄然离开,只在身体留下一个裂缝! 【副本频道:警告!第WZG1001521号游戏世界《逃离迷雾》(唯一)已毁灭,世界Boss出逃!请全体玩家速速集结,共抗魔王投影!】 【世界频道:紧急通知!因第WZG1001521号世界Boss出逃,引发时空乱流,如在低级奇遇内遇见暴走状态超等级Boss,请玩家尽快躲避,切勿正面对敌!】 【世界频道:通告!玩家‘千蛛’,已于雾之国主线奇遇,遭副本Boss分-身‘雾之杀人鬼’击杀!大侠请勿气馁,还请重新来过。】 会议室里。 果味七拍案而起。叶子甜甜诧异。明王脸色凝重。 某处雾气弥漫的街道。 独眼停止与老牛交谈,抬眸望向天际。 “终于出手了啊……”他喃喃。 “主角光环,够令人厌恶的东西。” * 男人垂刀,松手。 鲜血滚落,还未落地,长刀就化作缭绕灰雾。 雾气缠上男人身体,覆盖一半英俊面孔。灰雾罩面,如同索命恶鬼,阴阳行走。 落入黑洞后,冥冥中若有指引,叫他在无尽星辰游走潜行。 前方,银白星球是他的目的地。 归途漫长。 如同追风的孩子,逐日的巨人,男人不曾懈怠地追逐着他的月亮 他踏过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星星,越过透明隔膜,提着长刀一路杀过,斩尽挡路虎。 距离,却始终不远不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Ah……A……” 真空吞噬了他的声音。时间模糊了他的容颜。原本浓厚的灰色雾气,越来越趋于浅薄。 在超光速的传输中,元数据难以保持原貌,最后化作一道拖曳长尾的流星,奔向遁迹已久的明月。 他看见了…… 灼,立于星球之上,正朝他轻轻招手。 他开足马力向前,却身体一轻,一头栽进黑洞。 * 表世界,雾如同游魂,怔怔站在原地,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留给化作白光消失的“障碍”。 他终于得偿所愿,离开关押他无尽岁月的囚笼。接下来,本该是放手大闹一场,叫绝望降临人世的关键时刻。可—— 他说不出来此刻心头是什么滋味。 强烈的“空”,占据了原本位置。 正因那里原本被填满过,有对比,感知才越鲜明。 他不是后悔——不,是后悔——到底是什么?思绪矛盾又混乱,在雾脑海里疯狂窜涌,就像是他身边惹人厌烦疯狂扭动的灰色雾须。 不要再提醒他—— 吵死了! 吵死了…… 雾猛然回神,发觉自己正怀抱着空气——以一种极度熟悉的“可笑”姿态。就好似他曾千百次地拥抱过,思维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受记忆刺激,做出相应举动。 雾,终于变成连自己也觉得陌生的样子。 这令他感到惊恐。 ——惊恐的同时,又格外失魂落魄。 对晏明灼的思念,如同隐形藤蔓缠绕在他的大脑。原以为只是依附,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索取中,深深扎根,如今反过来绞得他脑海生痛。 雾捂住额头,脚步摇晃地退步。 鞋底踩到硬物。 ——是个白色掌机。 瞧见银白色掌机的刹那间,雾忽然松开手,恶狼般俯身扑向掌机。他跪倒在地,以护食 諵碸 的姿态,双手如获至宝地捧着掌机,翻来覆去仔细打量。 里面,蕴藏着熟悉的气息。 雾低头,深深嗅闻着他原本最厌恶的,来自光的力量。 光明啊,光明—— 雾化作的人形,被光晕灼烧得连边缘都泛起波澜。他不管不顾,执着要以司掌杀戮的阴影之身,加入那漫射而出的温柔光线里。 雾虔诚地闭上眼睛。 他能“感”受到,眼前看不见但分明存在于空间中某个缝隙的“光”,正在从毫无“厚度”可言的线条,缓缓变为实体。 就像是一幅凝固在虚空中,凡人不可知的二维画作,从线,变成面,又构成体,正在进行时化作3D。 画面上的内容如出水芙蓉,浮出“水面”的速度,羞答答得令人又焦又急,惊鸿一睹乍现的风光,又叫人心荡神迷。 快——! 快! 雾唇角拉平成严肃的一线,眉头紧紧攥成“川”字形。他额头滴落冷汗,脊背不停发颤,手指捏得咯吱作响。 ——快啊!雾迸发出无声呐喊。 如果掌机的力量,能够将他从崩塌失落的空间里,拉入另一个空间,那么也一定能找回失踪不知去向的晏明灼! 他不会死…… 神明是不会死的。灼,只是睡着了。对,他睡得太沉,才会怎么叫都叫不醒。 那虚空里摇曳的“水芙蓉”,已经探出花苞,眼瞧着露出枝叶——雾欣喜若狂地睁眼! 还没待他起身,站稳—— “花苞”,骤然破碎! 虚空中看不见的“光”,缩回二维平面里。余下探出水面的冰山一角,被剑刃惊得四散而落,星光点点。 “去死吧!垃圾策划,居然摆我一道骗人下线退副本!等级跌落又如何?老娘又回来了!” “诶诶诶,见者有份见者有份,你们谁也别想独吞Boss战好处!……靠,别挤我!谁!踩我脚!” “千蛛好人啊,人死了,【世界】频道里还用大喇叭发坐标,就是准得过头,差点和Boss贴脸杀!” “少废话!抄家伙,上!” 吵吵嚷嚷的障碍物,大堆大堆从天而降,如同罐头里拼命跳动的沙丁鱼,挤满本该无人知晓的安全屋。 某处。 千蛛发泄地踢了虚拟仓一脚。 想起死前一幕幕,心头不痛快尽数化为阴了Boss一把的快意。 她不好过,也绝不叫别人好过。 一来拖延时间,不让Boss被人抢走,争取给自己和无心结社留下利用奇遇石重开的宝贵时间,其次大乱斗削弱现存玩家实力也不亏。 …… 表世界。 雾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冰凉如水。 铁水。 高压之下。 滚烫。平静。内里沸腾。 轰隆!!! 拇指轻挑,刃,出鞘!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一步,头颅滚滚白光落—— 两步,鲜红四溢血河流—— 三步。 杀人之鬼,屠万为雄,名副其实,方成矣。 “掌机!” 明王猫着腰,狗狗祟祟藏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大喊提示没头苍蝇似的众人:“Boss分-身手里的掌机,是通往真正里世界的钥匙!” “不要无脑堆人头,集中往弱点招呼!” 此话一出,顿时漫天飞舞的技能有了主心骨,齐心协力往一处冲! 雾人形被打散,又很快汇集聚拢。 “有效!加大力度!”明王继续大吼。 话音刚落,他反射性转身藏门后。额前寒意掠过,几缕须发齐根寸断,飘然而落。 “我滴妈妈,差点没头。”明王抹了把汗。 他拧开血瓶,一边含着瓶口磕,一边逮着机会继续用道具喇叭在【附近】频道里循环播放煽风点火。 【附近】[高天结社-明王]:系统提示过,眼前只是雾之国Boss分-身,兄弟姐妹们别怵,并肩子一起上啊! 【附近】[匿名]:贱人逼逼赖赖。 【附近】[匿名]:你算老几? 【附近】[匿名]:滚! 【附近】[高天结社-明王]:狗头叼玫瑰.jpg;智慧眼神.jpg 银白掌机,仍牢牢控制在雾的手中。 千钧一发之际! 据点撞破,援兵飞至—— “出手吧,大主教!”果味七拉着叶子甜甜,气喘吁吁催促身披绫罗绸缎的白发红衣主教,“不能让那家伙再把持钥匙!现在是唯一的抢夺机会!” “啰嗦。” 红衣主教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建筑物内的无形混乱波动,他抬起双手,两掌分开,掌心朝下,口中吟哦如歌:“锁链……驱逐……光明……阴影……” 听不懂的词汇,随着越来越响亮的咒语声飞出,回荡在晦暗逼-仄的天地间。撼动雾帷,搅乱风云。 无形波动自他掌心聚集。 主教额头逼出大颗热汗,脸色灰败,咬牙坚持缓缓抬起手臂,两手掌心渐渐合拢,还差一线缝隙。 “封……” “印……” 一旁,果味七攥紧拳头,在空中挥舞,又不敢出言催促中断咒语施法。 叶子甜甜手指揪住发尾乱乱发丝,左顾右盼,期待又矛盾地踮脚探头寻觅着晏明灼与Boss的身影。 【附近】频道内叫骂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明王眼珠子咕噜乱转,满肚心眼子转到琢磨怎么浑水摸鱼抢好处。 去搬援兵的主意,最先还是明王提出。 玩家争夺【二维掌机】,目标是前往真正的里世界;教会目标是利用【二维掌机】的力量,再度封印雾。 两者目标暂时一致,就有合作空间! 雾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如陷泥泞。玩家们眼中,技能命中率飞速增高同时,Boss的血条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 20%……19%……18%…… 有希望! 5%……4%……3%…… 这把,稳了! ——Boss血条只剩下最后一丝丝,鲜红的2%时,就连明王也不由得这么想。 1%! 玩家们,胜券在握。 就算神仙来救,也无力回天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 连猛地喷出一口血,老橘子皮嘴唇鲜红,须发皆张的红衣主教也重振精神,瞪大双眼——他看见了……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绝望。 …… 1%……2%……3%。 ——100%! 6月15日,假面庆典,最高潮。 在几乎所有人期盼着雾快快死去的注视中。 世界之外,操纵命运丝线的“神明”,悍然显兆! 第159章 尾声 【删除‘0527号角色’‘希望教会·大主教’!】 【删除场景‘雾之国127号’,载入场景‘毁灭’!】 【随机发动debuff指令:畸形、痴愚、盲目、混乱……】 黑暗降临一瞬。 待众人视野重返光明,只见眼前呈现世界末日般的可怖景象! 天空破碎,大地崩塌,到处布满连光线也无法穿透的黑洞。 洞里,流动着扭曲变形的银白数字,如同滋滋卡壳的乱码电流。 洞口边缘漫出波动的影,吞噬着原本占据空间位置的空气、色彩、声音、景物……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 “叶子,你的脸!”果味七惊叫。 叶子甜甜疑惑地回望果味七,她抬手,在嘴巴的位置,摸到了鼻子。 世界在错乱。 不只是物,也包括人。 有人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有人五官乱窜、肢体扭曲,有人思维混乱痴愚无状,有人地上乱爬奇行种发狂。 明王额头上多出的第三只眼睁开又闭拢,他扶住门框摇摇欲坠,只觉眼前叫人头晕目眩,如万花筒。 删除人物、更换场景、下达指令…… 世界如掌中之物,随之猎猎狂舞。 这是低维角色对高维人物镌刻在基因中的恐惧!他们的一生,只需一秒就能土崩瓦解——轻轻点击【删除】。 绝望!无法战胜的绝望,充塞每个人心中! 在场的玩家们,从未有哪一刻,对他们视作npc的游戏角色如此感同身受——来自世界外的降维打击,根本无法与之相抗! 直至…… 一个夹杂电流的机械音,在高空回荡。 【《迷雾》即将重置……】 【倒计时15分钟后,开始执行重置程序……】 “到最后,就算是我,也无法挣脱代码的束缚啊……” 雾,不,佘昙踩在一地鲜血中,颓然垂手。 面前因利用后门权限调出的虚拟程序台页面,闪动片刻,悄然破碎。 佘昙握紧掌心里因“电量零”无法开机的白色掌机,起初是惨然地低笑,很快转为狂笑。 他彻底回想起原本的记忆,而后发现,事情已经走向无可挽回的终局。 源自“灼”的存在,《迷雾》的最高权限,佘昙与他一同共享。 《迷雾》是个相当特殊的游戏。一旦程序启动,即便是他们,也无法随心操纵运行中的程序代码,擅自修改基础设定。 例如假面庆典、例如互动值……虽能够将游戏中制造的分身,作为留在程序内的后门,干涉程序,做部分修改,但仍无法直接违背底层代码。 这便是神明与人间体的由来。 最初的最初,遭到“背叛”的佘昙进入甘愿抛却一切进入《迷雾》成为NPC,他只怀揣着一个念头—— 想要和灼,永远地在一起。 如果灼不愿意来到他的世界,成为人类,那么他就让《迷雾》成真,覆盖原本的雾之国,变成永恒运转的第二世界。 届时真实和虚拟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所有人都不曾记得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包括他自己……那么《迷雾》,就是真实的存在!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将《迷雾》重置。重置期间,他才能修改源代码。 假面庆典,便是开启重置程序的必经之路。 假面庆典不完全开启,如今,重置程序却依然启动。 能令《迷雾》执行重置程序的条件,他忘了,还有一个…… 神明之死。 对《迷雾》而言,《逃离迷雾》是二维世界;对现实的雾之国而言,《迷雾》亦然。 银白掌机是链接真实与虚拟的钥匙,蕴藏着来自灼的力量,它与灼息息相关。 电量……某种意义上,代表着灼的生命力。 他能够让“雾”复生,能令世界翻覆,令二维平面取代三维…… 但他,无法救回另一个权限者。 晏明灼,被永远地锁在了二维与三维的夹缝里……而这一切,源自于他对灼无法释怀的偏执。 是他,亲手将恋人推向了死亡。 这个事实,让佘昙浑噩如坠云雾。 * 世界的崩塌,进一步加剧。 无人能靠近持刀男人三步之遥。 还能勉强保留理智,不被乱码所污染的玩家试图传话,但几乎连声音也被影所消解。 “拦……住……他……” 明王艰难地朝赶来的果味七做出口型:“不能让……雾之国……被《迷雾》取代……” 果味七用反转的胳膊拉住叶子甜甜,苦笑:“我想……晚了……” “你还没看出来吗?” “他已经放弃了《迷雾》,也放弃了雾之国……也许是因为,重置后的世界,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是啊。”叶子甜甜喃喃,“我们被独眼的表演和诱导骗了,白白浪费了宝贵时间。我也想错了。银白钥匙不是关键,里世界也不是关键,对Boss而言,晏明灼才是维持他不发狂掀桌子的底线。” “独眼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晏明灼活下来。” “可我不理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源自报复?” 她终于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或许在暗处,还有独立于怪物与人类以外的第三方,在窥伺着一切。 无论是送记载献祭仪式的小册子,还是拖延时间制造烟雾弹,又或者是挑动她们这些玩家的情绪…… 目的只有一个,加剧Boss与晏明灼之间的“矛盾”。 …… 被锁链束缚住咽喉的人,不只有佘昙,晏明灼同样如此。 不同于常人经历的童年,造就了佘昙异常的精神。强烈的匮乏和缺失感,致使他如此激烈地索求着来自“灼”的爱意。 有时候,不只是恨意能杀人…… 过于偏执浓烈的爱,是比任何金属都要无坚不摧的精神囚笼。 意识到这一点的佘昙,静默地站在原地。 抬手,拧腕,刀尖调转,对准自己。 【删除‘0000号角色’‘雾之杀人鬼·佘昙’……】 【删除‘0000号角色’‘雾之杀人鬼·佘昙’……】 佘昙闭上眼,身形变得虚幻。 他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眼泪滑过眼眸下悄然浮现的黑色晶体。 【警告!警告!程序报错……】 【权限者“0000”密钥核实成功,删除程序强制执行!】 倒计时,结束。 濒危时刻,迎接他的不是死亡,而是凌空扑来揪住衣领砸在胸口的狠狠一拳。 从白光中走出的晏明灼发丝散乱,风尘仆仆。 “不许死,佘昙。” 他的银眸里,仿佛燃烧清透的寒冰:“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第160章 浓雾散尽 晏明灼没能得到答案。 被他抓住衣领的佘昙睁开眼,目光深深。 消失前,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晏明灼攥紧拳头,嘴唇紧抿,一句也没能听清。 这并非巧合,也并非错过……晏明灼的再次出现,注定伴随着佘昙消失作为代价。 能够让晏明灼脱离虚空缝隙的方法,有两种: 第一,利用【二维掌机】的力量,通过操纵游戏中的后台权限,跨越维度。 第二,庆典完全开启。 哀面、惧面、恶面、喜面、欲面、怒面……以及最后的S级假面,憎面。 “佘昙”这个角色,在游戏中被彻底地【数据删除】,意味着被晏明灼用物理手段一度所中断的庆典仪式,终于完成。 他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却似乎只做了无用功。 既没能彻底堪破迷雾,找回被虚假填充的真正记忆;也没能留下佘昙,从他口中得知更多有用的线索。 假面是情绪的具现化。 而现在,能够反映人内心最深处愿望的“希望之种”,已经饱蘸最强烈的情绪。 它纯洁的花蕊浸入忧伤与恐惧,欲望与愤怒,它将播撒着对世界的憎恨,重启整个“游戏”! “或许,你愿意和我聊一聊吗?”努力把五官扭回正途的叶子甜甜走到晏明灼身边,语调平静舒缓。 晏明灼还记得她。 他对副本世界、对神秘音、对一场又一场旅程的认知,最初的最初,都来自这个女异客的解说。 现实中,”银色五芒星“的责编陈丽丽,选择了她作为接班人。也许他也可以试着相信…… “想要信任一个人,总是很难的。”叶子甜甜没有催促沉默的晏明灼。 她扭过头,落后晏明灼半步,站在崩塌的大地与翘起的半截断垣上,顺着晏明灼凝望的方向,注视着猎猎狂风。 剩余的寥寥几个玩家,默契地拉远距离,各行其是。 “信任,意味着交付一部分的自我,放在他人。”叶子甜甜仰望夜空,“一个完全不相信他人、切断与外界联系的人,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爱,也是如此。” “如果,相爱只会带来伤害,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晏明灼轻声喃喃,“靠得越近,扎伤越深。” “我曾经以为在人类的话语体系里,爱与信任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只是我还不明白,不能体会。” “恭喜你,现在体会到了。”叶子甜甜微笑,“人类世界里,不仅有阳光灿烂的A面,亦有雾瘴弥漫的B面。” “我曾在书中,读过一位画家的格言。他是印象派的大师,最擅长描绘世间万物的光影变幻。” “这句格言,是什么?”晏明灼问。 “画的立体,来自于它的阴影,人也如此。” 叶子甜甜抚了抚耳边飞舞的鬓发,忽然侧眸:“晏先生,你的身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秘密。原本我充满了好奇心,就像是一个面对谜题的侦探,迫不及待想要破解眼前的‘不可能密室’。” “但就在刚才,我忽然说服了自己。” “能够吸引我一直在这款游戏中玩下去的动力,正源自于你身上未曾揭露的诸多‘阴影’。我还想更长久地享受游戏过程带来的魅力,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解密,非得跳到把什么都弄得明明白白的大结局?” 听完叶子甜甜的话,晏明灼想明白了什么,又多出一些新的问题。 即便是在心神震动的时刻,他的直觉依旧敏锐地直-插重心:“我有个困惑许久的问题,希望唯独在这点,你能如实回答,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或回避。” “我答应你。” 晏明灼咬了咬嘴唇,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失落:“……对你们,我的意思是,对异客而言,我们的世界只是一个游戏吗?” “对很多人是。对我,不仅仅是。”沉默良久,叶子甜甜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她认认真真地回复,“我希望它不是。不过……控制权并不在我,或我们。” “我明白了。”晏明灼没有再追问。 他已经完全地理解了叶子甜甜的意思,无论是字面意义上的,还是字面意义之外的。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并非他想要的那一个。 他所要对抗的敌人,并非“魔王”。 相反,某种意义上,他与“魔王”,才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潜伏在暗中的那股力量,也许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一次次试图挑起他与“魔王”间的矛盾——那股力量无法直接杀害他,所以,才要借助“魔王”附身的那些“怪物”们之手,了结他的性命! 相爱,相杀。 并非生来宿命,而是人为设定!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叶子甜甜跳下断垣,转过身,背着手面对晏明灼,“Boss消失前,他名字前的前缀,发生了变化——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我在说什么?” 晏明灼点点头。 叶子甜甜继续:“佘昙两个字前的修饰性前缀,从‘雾之杀人鬼’,变成了‘爱面’。变化的下一秒,刚好是你突然出现。” “这是只有处于异客视角,才能得知的秘密。”她蓦然笑,“如果另一个当事人对此却一无所知,岂不是太可惜吗?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 “现在你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对我最好的奖励了。” “晏明灼阁下。” “我祝福你,愿你自由,愿你快乐,愿你……如愿以偿。” “你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最聪明的人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惧。 是那种种复杂情绪滋生的源头,才叫假面齐聚,庆典重启,神明最终临邸。 作为“假面”的佘昙,是什么时候丧失的记忆?又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迷雾》里的侦探佘昙,会说漂亮话,会为金钱折腰,也会为令人沉迷的美色所诱惑,他是光明的伴身,却干过跟踪狂的恶行。 《逃离迷雾》里的杀人鬼佘昙,憎恶罪恶,憎恶不公,憎恶光明,憎恶喧闹,憎恶一切,他是阴影的化身,却甘愿捆上锁链。 记忆的逐渐互通,令他挣扎在矛盾与隐秘的漩涡中,难以自拔。 他说,他当日无法陪晏明灼去观赏真正的假面庆典。 第一次时间循环挑明后,第二次,第三次,他平静地接受了晏明灼男性身份,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或问题。 ……他记得前几个轮回的荒唐记忆。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一切美好得如同幻境。如镜中花水中月,脆弱易碎。 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无尽循环里……但时间不可能停止。 他就这样怀揣着交错出现的记忆碎片所带来的折磨,沉默地,坚守着。 直至他意识到,另一个“他”太过鲁莽,受“他”所支配下的狂信徒,会伤害到他小心翼翼舍不得靠近的爱人。 他故意说漏嘴。 在还差“三个”假面没有集齐时,故意说成“一个”。他暗示自己便是“祭礼的最后持有者”。 他是那么明显地心事重重,那么突兀地提起“唯一的S级”,提起名号,发现暗室,展露出对“雾刃”讥讽与恨意。 他时常昏睡,时常清醒,脑子浑浑噩噩,理智天旋地转。 他的做法并不高明。 但他确定,那是能够解放“灼”的唯一方法。 放“灼”到新的世界里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间去! 占有欲、求而不得、为之发狂的偏执……这些糟糕得不得了的东西,遮蔽了他的双眼,蒙住了他的魂灵。 他一手打造出以“爱”或“恨”作为伪饰的“囚笼”,判定这里是游戏,那里是现实,他固执地要用游戏覆盖现实。 但实际上,那不过是人类的傲慢罢了。 对“灼”而言,所身处的世界,便是“现实”! 对他而言,晏明灼存在的地方,已经真实得再真实不过。 他,就是他的“现实”。 他的心意,已经达成,没有什么遗憾了。 消失前的最后一眼,佘昙留恋地注视着神色异常的晏明灼。 他轻松地露出笑。 视网膜上的影像,停留在晏明灼抬起的手臂,落在半空中,空落落无所适从的最后一幕- 肆意飘零的漫天白花中,真正的雾之国,缓缓显露真容。 《逃离迷雾》彻底破碎。 《迷雾》无限期卡在重启,毁灭与新生相互冲突,最后因无法解决的“bug”,吐出了原本困在其中的恶徒。 留下一地不知如何收拾的烂摊子后,旅程,仍要继续。 真实的人生,如此地匆匆忙忙,无法回头,无法懊悔,无法停留。 迷雾之后,什么都没有,却又充满着未知的希望。 明天。明天。明天。 明天…… 明天! 160-180 第161章 新来的王室教师 银白与血红的两个月亮,悬挂在深冷的苍蓝天幕,红与白相互辉映的月色,笼罩繁华的大都市。 狼人在暗夜中奔跑,蝙蝠穿梭过城市街道。 【叮!恭喜优雅的世界宠儿,穿透雨云的疾风召唤者&带来曙光的银眸破夜者&窥伺人间的虚空之神,尊贵的晏明灼阁下被系统选中啦~】 【检测原坐标位于“六国·崇尚爱与和平的双月之国”,以此地为背景,副本设定生成中……生成完毕。】 【“主线奇遇副本之四:王者的品格养成”正式开启!】 【严正预告:一切闯进狼窝的不速之客,将被咬断喉咙!】 【随机抽取副本人设要求!】 【本次副本人设——‘抖S’,已抽取。】 【请选择阵营:1、狼人2、血族】 【阵营选择完毕】 【结合已选阵营,随机身份抽取中……】 【身份抽取完毕。】 【本次副本身份为:狼族新上任的王室家庭教师。作为狼人死敌的血族派来的卧底,你将参与进狼族王位抉择,必要时优雅起舞,对诡谲莫测的局势暗中施加至关重要的影响力。】 【请晏明灼阁下在等待“异时空救援者”前来援救期间,完美扮演……活下去!】 …… “这一代的公主和王子都很乖。”穿着宫廷风修身马甲的狈管家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他们就像是小天使,脾气温良,心地友善。” 狈管家在前方引路,闲暇时,笑眯眯地为新来的家庭教师介绍他的新学生。 “我要知晓他们更详细的信息。”年轻教师的银色长发披在身后,如同最上等的“月缎”织就纱笼。 月之国,最受兽尊敬的大贵族,才配享有如此丝滑的特级绸缎。衣服是文明的象征,兽人追求成为优雅体面的文明人。 “当然,当然。”狈管家很高兴王室花重金万里挑一请来的老师对学生们相当重视,他忙不迭地介绍。 “二王子白杜兰,来自灰狼眷属,性格厚重忍耐,如同大地的岩石般可靠,受人敬爱。” “三王子白德罗,来自森林狼眷属,他是森林女神最爱的孩子,身姿脚步如同风一般轻盈,大家都喜欢他的笑脸。” “小公主白梅丽,来自红狼眷属,王室最甜美的小荆棘果,她的红发比玫瑰还要艳丽,她的容颜浸润着太阳的光辉。” “还差一个。”银发的教师漫不经心地抛着掌心的镂空九面银骰。 他带着金丝的单边眼镜,坠链挂在左耳,咬字如同歌唱般优雅特别,不容置否:“我要全部的情报。” “还差一个?”狈管家疑惑地反问。 “我从不将同一句话,重复第二遍。”教师停下脚步。 银骰如同精灵,在他修长白皙的指间灵巧飞舞。 最后在掌心滴溜溜停下来,朝上显示的数字是……【6】。 “好吧,好吧,请您不要生气,原谅我一时疏忽。”狈管家无奈地结束装傻,“我并非想要隐瞒大王子的存在,只是不希望给您留下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你刚才说,他们都是天使般的存在。”教师重新迈开脚步,跟随狈管家来到一座宫殿外。这是老狼王定下规矩,给族中小狼们上学的学堂。 “他们当然都是天使……” 越过宽坪,沿着笔直一线的走道走上台阶,站在宫殿正门开启一线的大门前,狈管家俯身,伸出左手,请教师进门。 年轻的教师斜觑低下的头颅一眼,抬腿跨过高至小腿的门槛,踏入大殿。 呼! 一个在空中翻滚几乎留下残影的东西凌空飞来! 教师眼睛眨也不眨,伸手接住被迫冲向他怀抱的黑影:“这就是你们准备给我的拜师礼?” “咳咳咳!”三王子白德罗吐出口鲜血,他脸上到处是细小的划伤,嘴角撕裂,就连獠牙都露了出来。 在如今的月之国,人前显露兽类原型特征,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白德罗原本还在冲远处龇牙咧嘴,听见脑袋上方传来温雅却严厉的责问,他赶紧收起獠牙,低头虚弱地靠在来人怀里:“老师,我很抱歉第一面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这并非我所希望。” “下去。”教师冷静地松开手,毫不心软,“如果你不能管住放在我腰上的手,待会我不能保证它还待在你的手腕上。” “好的,老师。”白德罗收起装模作样的虚弱,半空中硬生生靠肌肉发力改变不受力的姿势,笑嘻嘻地平稳落地,“老师,你的腰真细,真软。” “……”教师盯着他,还没来及做出反应。 嘭——!! 面朝教师的白德罗被身后袭来的拳头揍歪了脸,随即一记过于有力的上勾拳将他狠狠扇了个跟头。 他像个死尸一样瘫在地毯,被人踩在脚下。 弥漫的尘埃渐渐消散,宫殿内一片狼藉的真容,暴露在面不改色的教师,与躲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敢进来的狈管家眼中。 如同岩石般坚忍的二王子白杜兰,肩膀上插了一柄长剑。 他跪倒在地,按住因受伤中剑而完全麻痹的手臂,侧过脸一声不吭研究如何将剑拔-出来。 甜美艳丽的小公主白梅丽,趴在地毯上,贝齿紧咬。 她尝试着起身,又一次次因疼痛而失败。暴露在外的两条白胳膊上青青紫紫,笼罩在火红的纱丽间,如同战士失意的标记。 完全是战场。 而且是经过一面倒屠杀后的残酷战场! “天使偶尔也会堕落。”狈管家心虚地小声解释,“尤其是当他们需要面对堕落后没有丝毫悔改之意的恶魔。” 被称作“恶魔"的黑发狼人动了动竖起的尖耳,发出一声代表嘲讽的尖锐嗤笑。 “老东西,你再说一句,我就一颗颗拔掉你的牙齿!” “他戴的是假牙。”教师严谨地指出狼人威胁里的疏漏。 “啰嗦!”狼人竖起锐利的琥珀色狼瞳,恶狠狠又踢了踩在脚下的三王子白德罗一脚,“长着女人脸的家伙,少来干涉我对白痴弟妹进行爱的教育。” 教师默然。 他忽然问:“管家,他们成年了吗?” 狈管家捂住牙,小心翼翼瞧一眼“恶魔”,又期盼地看一眼被王室寄予厚望的年轻教师,他用气音回答:“按照人类的年纪算,都成年了。按照原型算,他们都还只是小狼,离七十岁的成年礼还早得很。” “那就行。我是人类。”教师说。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恶魔。” 教师伸出手,掌心朝下,像叫自家宠物狗回来一样随意地朝黑发狼人招手:“要不要来打一架,松松筋骨?” “输了不许哭!”狼人眼神凶恶。 “好。谁输了,谁赖账,谁是小狗。”教师露出温柔的笑- 【名称:心跳九面骰】 【可使用次数:无限(一日一次)】 【品质:完美级】 【功能:(负无穷,0-6,正无穷)随机属性倍数增幅】 【附魔: 1、受隐藏属性“幸运”影响; 2、每个副本可选择锁定一种属性,抛出点数影响增幅倍数 3、当抛出负无穷时,可“再来一次”(一日一次) 4、当抛出正无穷时,附加30秒“无敌buff”,可随时开启使用(限定该属性影响方向下)(当日生效) 5、空 6、空】 【是否可带出副本:是】 【备注:欧皇之光,非酋之痛】 …… 【心跳九面骰】 【当前副本锁定属性,“武力”!】 【今日增幅倍数:武力值X6】 第162章 欣赏败者绝望泣脸 “恶魔”被揍的消息,以比想象中要快得多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狼族王庭。 老狼王听完狈管家的垂首汇报,对此事不做评判,只挥挥手让人退下。 什么都不表态,有时,已经暗含着默许在内。 一时之间,新来的年轻教师在狼族声名鹊起。他们甚至不知晓他的真名。 第二天,学堂。 化为人形来自不同眷属的小狼们挤满了宫殿。他们刚刚才结束文化课的学习,十分期待实战课的到来。 第一堂课,惯例是室内,教授理论。 银发的教师站在最前方,视线状似无意扫过某个空位置。毫不意外,某个被他揍哭了的小狗没来。 昨天坚持到最后,一边嘴硬,一边因暴怒而控制不住气哭了鼻子的“恶魔”,大概是觉得过于丢脸,无颜再面对被他耀武扬威教训许久的弟弟妹妹。 欣赏败者的绝望泣脸,这令教师感到格外的心情愉悦。 很爽。 还想再爽持久一点。 他相当快速地敲定,下课后去一趟大王子的寝宫。 教师取下挂在左耳的单边眼镜。 “败犬们,很高兴和你们见面。”他的开场白震得小狼们纷纷瞪大眼睛。 “这家伙在说什么?” “喂喂,我们可不是那种被揍了还会哭的家伙……” “少说大话!上一次,我还瞧见你抱住‘恶魔’小腿,哭着喊着要效忠大王子殿下。” “那是遭遇生命威胁,被逼无奈!”压低的讨论声恼羞成怒。 “怎么,不服气?”教师敲了敲桌面。仅仅是轻轻敲击,瞬间令议论纷纷变为鸦雀无声。 “你们都是大王子的手下败将。而我,胜过了大王子。这意味着,你们也是我的手下败将。有异议吗?” “……”小狼们垂头丧气地异口同声回答,“没有。” “很好。我喜欢你们的诚实。”教师勾了勾唇,“虽然你们是我带过最差劲的一届。” “夜之国的古堡,雨之国的鬼校,雾之国的岚庭,月之国的红月领域。” “从骷髅,到幽灵,治安执行官,再到血族。” “我带过那么多学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们这样幼稚的小鬼。”教师眼睛眨也不眨,张口就是编造的假话。 言辞锋利,扎得小狼们就差嗷嗷叫唤不服气。 “白德罗,你有话要说?”教师点了个刺头代表。 三王子白德罗摸了摸嘴角的淤青,汁源都在抠抠峮四儿珥二巫酒一泗戚与脸颊的绷带。“恶魔”拳头的硬度,似乎还在受伤部位残留余威。 他难得收起轻浮作态,正正经经地回应:“老师,我们的确有很多问题。但我猜,您并不打算直接回答。” 迄今为止,除了见面的下马威,年轻的银发教师就连名字都没自我介绍,更别提他的出身来历。 “猜得不错。” 教师扫视过宫殿内跃跃欲试的狼人们,眉眼微挑:“如何从我口中套出更多信息,败犬们,这是第一堂课的课后作业- 下课后,教师戴好眼镜,周身气息从张扬变得内敛。 比起第一天就开地图炮挑衅所有人的狂徒,此刻怀中抱着一本黑色笔记本的他缓步行走在通往大王子宫殿的连廊,搭配宫廷衮袍,瞧起来更像是个冷静理智的研究学者。 半路上有人拦住他的去路。 “老师。”白梅丽提裙行了一个优雅的见面礼,她礼貌地提问,“能否请教您的名讳?” “不能。”教师冷淡地拒绝。 “您是要去看望大王兄么?”面对拒绝,白梅丽并不气馁,她扬起笑脸,狡猾而娇俏,“真巧。梅丽也恰有此想法,愿与老师同行。” “随你。”教师绕开她,继续前行。 白梅丽落后几步,紧紧跟在教师身后。她略微仰起脸,才能偷眼窥见青年昳丽的侧脸。 去问狈管家,一向宠溺他们的老管家这次却口风极严,什么也不肯透露。 白梅丽心中揣测教师来自狼族哪个眷属部落……也许根本不是同族? 除去狼族与血族,月之国内还潜藏着数以百计的非人种族,它们各自圈定地盘,甚至有一些仅存几个的孤种,根本没有定居地,到处流窜。 除去还无法变身的幼儿,大家都习惯以人形露面,外人很难辨认原型。 起初是为了掩饰种族带来的先天限制,避免有心人抓住弱点针对,后来却成为一股潮流。到现在,还固执在人形上保留原型特征的兽人,会被视为原始粗鲁的存在。 性格暴躁易怒的大王子,就是这样的奇葩存在。 越是有人嘲讽他的原型特征,他就越是当面报复,绝不留隔夜仇,以至于粗鲁的“恶魔”形象愈发深入人心,变相印证了固有观念。 大王子的寝宫近在眼前,教师毫不犹豫走进去。 白梅丽犹豫片刻,眼见教师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 她一咬牙,侧过脸冲悄悄跟在身后的红狼侍女使了个眼色,随即也壮起胆子提起裙摆匆匆跟上教师的脚步- 大王子的宫殿相当安静,和他本人留给他人的印象不符。 和其他王子、公主的宫殿不同,他的宫殿外没有负责守卫的侍从,地点也相对偏僻,是距离学堂与王庭中心最远的宫殿。 狈管家曾经介绍过,在狼族,主流的几大眷属部落分别为灰狼、森林狼、红狼、胡狼、鬃狼、苔原狼。 在狼族,判定眷属原则上是通过母系血脉确认。当然狼人也可以自行选择加入父亲的眷属部落,或是其他不相干的部落。 只是后者往往无法在一个以血脉为核心紧紧维系的部落中成为核心成员,除非实力超群,否则前途受阻。 如今在上一届王位争夺中胜出的老狼王是鬃狼出身,他的几个孩子分别归顺了母亲的眷属部落。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在王位争夺战中,来自母亲眷属部落的效忠,将是极其有力的最强助力。 这其中,唯独大王子是个例外。 他不被母亲出身的苔原狼部落所承认,父亲出身的鬃狼部落更是视他为孽种。 在狼族王庭,大王子是个身世与血脉都成谜的不可说存在。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眷属部落公开宣誓效忠于他。就连那种没名姓的小部落也是。 尽管他的战斗力,强于剩下的三位殿下,也强过目前在狼族有名声的其他挑战者。 教师在心中思量着抵达狼族银月王庭前所搜集的情报。 想必他今日拜访大王子寝宫的消息,过不了夜就会摆上一众有心兽的案头。 无所谓。他不在乎。 比起王庭内这些错综复杂的暗流涌动,他更想看小狗哭哭。 第163章 狼人的弱点教学 “宫殿前厅没人。” 白梅丽跟在教师身边,小声说道:“老师,王兄好像不在。” 她脸上仍带笑,余光却警惕地张望着四面八方。看来“恶魔”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公主殿下。”教师垂眸,“你很紧张?” 白梅丽下意识想要摇头,倏地反应过来,扬起脸:“……是。” 教师不喜欢口是心非的蠢货。她如此判断。 单片镜片后微微弯起的眉眼,让白梅丽提起的心陡然放松一截。平时戴上眼镜的教师,与课堂上摘下眼镜的教师,周身气息判若两人。 现在的老师会耐心听她说话,课堂上,想必只会责备她如今战战兢兢的差劲表现。 她也想表现得更好。 但没办法,这可是在“恶魔”的宫殿。如果不是追随教师的步伐,她一辈子都不想踏进来,面对那只听不懂人话的霸道疯狼。 “我的宫殿内,有备好的下午茶点,不如老师随我移步,改日再来拜访大王兄如何?”白梅丽鼓起勇气再度提出邀约。 教师似乎意动。他停下漫游的脚步,转向白梅丽,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白梅丽手指捏皱裙摆上的蕾丝,她避开教师投来的专注眼神,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能够碾压式战胜“恶魔”的家伙,如果能够效忠她…… 就算要出卖美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更何况,对方的容貌相较神明也毫不逊色,除去脾气很坏,是她喜欢的类型。 “公主殿下,要小心。”教师冷淡的声线在白梅丽头顶响起,“日后不要在低级的陷阱前丢了性命。” 顺着教师的示意,回过神的白梅丽往侧前方看去。 只差半步! 只差半步,她的鞋子与裙摆就要陷入伪装成地砖、唯独表面残留些许荡漾波纹的臭泥陷阱! 白梅丽惊恐地退后几步。 不知慌乱中踩到什么机关,荆棘猛地从地缝中窜出,困住她的脚踝,穿破长袜,扎入娇嫩肌肤。 “……”教师无言。 “究竟是什么没人缘的混蛋,才会在寝宫中安装陷阱啊啊啊!”疼痛让白梅丽抓狂不已。 “对付像你们这样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不是刚好派上用场?”嚣张的嘲笑声从头顶传来。 一道黑影凭空跃下,在半空中划出矫健的弧线。 黑发凌乱的狼人动了动尖耳,唰地弹出五指利爪。他朝着教师目露凶光,喉咙里冒出低低代表威胁的嘶吼。 “滚出我的地盘!” “你这听不懂话的蛮子野兽!”一旁,白梅丽也冒出真怒。她一跺脚撕裂裙摆,震碎绞入肌肉的细小荆棘,嘴巴张开。 呼—— 伴随猩红冷酷的狼瞳张开,硫磺气息冒出娇艳的唇瓣。 她冲着四肢伏地的黑发狼人呲牙,随即猛地喷出一道炽热火焰! 红狼眷属能力——发动! “太弱了。白梅丽。”狼人衣服撕成碎片,干脆完全化作一头雪白没有丝毫杂色的白狼。 利爪抓地的反震力,震碎地砖。他后肢发力,高高跃起,弹跳力与运动神经发达得惊人! 喷出火焰一路追逐残影,烧得宫殿里到处烟熏火燎,却连雪白皮毛的边都没沾到。 “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白狼狂笑:“小妹,你的眷属这么没用,不如抛弃它,选择归顺我算了!哈哈哈哈哈!” “去死啊你!”白梅丽深深吸气,胸脯鼓起。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烈焰高压大爆炸过后,到处是残砖碎瓦。 白狼甩着尾巴,如铁鞭般击碎压在身后的砖石,肩头肌肉拱起恐怖的流线型。 它猛地跳上更高的废墟,狼头四顾,鼻头耸动。 眼见尘烟散去,原地只留下难闻的硫磺味儿,不见白梅丽的踪影。 白狼仰起头,前爪扒住砖瓦,上半身微微抬起,如同古老传说中的狼神对月长啸,发出骄傲自得的嗷啸长鸣。 嗷嗷嗷——嗷呜—— “一群废物(狼语)!” 直到—— 它忽然察觉,腰部一沉。 狼瞳悚然,前肢急切地要刨地转身,脖颈却被两只修长柔软的胳膊所环住。 “小狗。”教师骑在白狼身上,腿夹住微塌的狼腰,俯身以双臂牢牢钳制住兽类的咽喉。 他死死压制白狼,不许它转身移动,侧脸却着迷地贴住触感顺滑的顶级皮草,发出呻-吟般的慨叹:“你的绒毛好软,像棉花。” 银色长发与雪白的皮毛交缠在一起,如同雪地里流淌的银色溪流,蜿蜒流转。 他的语调也和溪水歌唱般,咬字柔软缠绵。 “……”这到底是狼族从哪里花重金挖来的变态啊!!! 第一次遭人强骑还反抗无能的白狼呆滞震惊- “你到底来干嘛的?”白狼气急败坏,却又无奈。 为了不显得太过狼狈,它只好前肢交叠,趴在废墟上。 这样看起来只是教师没骨头般瘫在狼背上,沉迷贴贴蹭蹭摸摸,总好过被迫变成银发青年的胯-下坐骑。 ……耻辱。 狼生奇耻大辱! 白狼气哼哼地把脑袋压在前肢上,内心生闷气,满脑子想着等下如何弄死身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混球。 教师仿佛吸狼吸得有点晕晕乎乎,他回答显得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到欠揍:“嗯……来课后家访啊。” 这个答案正经到让人觉得非常不正经。 白狼忍住怒气,咬牙切齿继续问:“那么,请问老师,你现在骑着我在做什么?” “哎~当然是惩罚哦。” 教师继续掐住白狼咽喉,手法和撸猫似的逗弄着白狼毛茸茸的下颌,他身上冰冷的气息威慑着狼人,不敢轻举妄动。 昨天被当做沙包般,提起后颈,在地上砸来砸去松筋骨的经历,至今令白狼心有余悸。 毛茸茸皮毛下藏着的身躯,连骨带肉,好歹也有小几百斤,又不是纸片。就那么被教师单手拎起,不比拎一袋垃圾更困难。 它情不自禁地狼臀一震,提肌夹紧垂头丧气的尾巴。 “我……我今天又没有做坏事。”白狼低头,喉咙里冒出咕噜噜的声音。 “你逃课。”教师严厉地指责白狼逃避上学的不端行为,“今天是我来到银月王庭的第一堂课,只有你的座位空着。” 白狼着急,绞尽脑汁花心思找补:“因为,因为我昨天受伤了,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教师沉默几秒,伸手抓住狼嘴,强制抬起狼头,叫它好好把眼前一片狼藉的废墟认真收入视野。 的确,造成眼前灾难般的景象,一大半原因在于白梅丽的火焰。但白狼上蹿下跳的狂笑暴力,也出了不少力气。 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体不适需要请病假的样子。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白狼烦躁地甩动尾巴。 它本来就不是善于言辞会为自己辩解的性格,比起打嘴皮仗,还不如痛痛快快应下,大不了再被当做沙包砸一遍。 对狼人强健的体魄与堪称复生的顶级恢复力而言,受伤时疼是疼,恢复时的骨肉麻痒也的确酸爽。 过了一夜,它又是一条狼中好汉! “说吧,你要怎样才消气?我认!”白狼龇牙咧嘴。 “哭给我看。”教师松开手,把脸埋进蓬松的狼毛抱枕里,幸福地深吸一口。 “……啥?”白狼尖耳颤抖,以为自己没听清,“老师,你再说一遍?!” “我说得不够清楚么?” 他放慢节奏,语调平稳,吐词比播音员还要标准清晰:“小狗,哭给我看。” “……你!别太荒谬!”白狼勃然大怒。 手指落在狼头,手掌亲昵地揉了揉。 被两条长腿勾住狼腰狠狠一夹,白狼原本顺畅的气流突然短路。暴怒之下的破口大骂,硬生生梗在胸腔不上不下。 “第一堂实战理论课,你缺席,老师现在给你补上。” 教师勾唇,带着轻慢笑意:“实战的首要前提,就是了解你自己。” “蛇有七寸,熊怕击鼻。” “对狼人这个强于体魄的种族而言,肉身上致命弱点存在何处呢?” 白狼喉咙里冒出盛怒的低低嘶吼,暗中积蓄恢复气力的它,随时预备将身上不要命的荒唐家伙掀翻。 但他仍然不自觉被教师的话语所吸引—— “铜头。”银发教师又揉了揉狼头,坐起,微湿指尖从狼颅顶顺着脊骨一路滑落,跳跃至尾巴根,“铁尾。” 白狼的尾巴根被手指摸得酸酸麻麻。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浑身有蚂蚁沿着骨缝在爬。弥久不散的硫磺味窜入鼻息,烘得浑身火热,恨不得褪下一身厚厚毛皮。 别摸—— 白狼险些后肢一软,开口求饶。 好在它理智尚且没有完全飞离身体,过于强烈的自尊心阻止了上述丢脸行为。 “嗷呜(放手)——” 白狼改成狼语,抑制不住叫唤一声。 理论上,教师当然不可能听懂狼族才懂的密语。但他还是松开毛茸茸硬邦邦的大尾巴,这回落在腰身上。 “豆腐腰。”指尖用力地揉了揉经过探索才找准位置的敏感腰眼。 “——呜!” 教师含着笑,大腿肌肉夹住“重击”之下没力气软倒的狼腰,手肘抵住狼后颈,明晃晃地嘲笑:“逃课的小狗,没知识,没文化,就会沦落到这个悲惨下场。” “以后,能够乖乖听话,配合课堂教学了么?” 白狼识相地夹起尾巴,发出狼狗崽子嘤嘤般的求饶。 “很好。”教师心满意足,见好就收。 他最后摸了把被他压出印子的毛茸狼皮,飞身跳下,落地踩在地砖。 “我以后会乖乖听话……” 身后传来阴险压低的咆哮:“才怪啊!” 教师转身,只来得及抬眸瞥见一个人影,就被扑倒,双双跌落在地。 第164章 社死的心动初体验 “你很重。”教师伸手就要推开狼人。 他本意是按住狼人的肩膀,谁知狼人气急败坏地要起身揪他衣领。 一推,一迎。 ……本不该发生的乌龙意料之中发生了。 教师静默几秒,假装无事发生地垂落手掌,从麦色的肌肤移开。 嗯……果然,内陷的。 脑内转悠着危险念头的教师,侧过脸凝视地砖,等待着狼人的反击。 但狼人并未如刚才般莽撞。 琥珀色狼瞳可疑地浮动,漂移,随即下落,后知后觉放在自己赤-裸的人形。 白茸茸的尖耳耸动,大尾巴圈住他自己的腰肢,勉强遮挡住下-半身关键部位。 和从头到脚衣衫齐整,包得密不透风的教师相比,他像是在耍流氓。 “你这个……” 他疯性起,一个用力随手拽开教师身上穿戴整齐的宫廷衮袍,还没来得及放出威胁。 “变态!!!”一声破天荒的尖叫响彻宫殿,取代了狼人原本的恼怒咒骂。 姿势一上一下的他们,不约而同侧眸往声源处望去。 化为废墟的宫殿门口,站着一众如同石膏般矗立呆滞的身影。 老狼王站在最前方,手持月光石权杖。 他身畔依偎着伸出手指着前方,身体显然气到颤抖的小公主白梅丽,二王子白杜兰、三王子白德罗则分别站在他的身后左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宫廷侍从,就连整日忙忙碌碌操心的狈管家都在。 他们眼睁睁看着心目中的“恶魔”,赤身压在“香肩”半露,发丝凌乱的银发青年身上,不是恶意欺凌,也是肆意轻薄。 “大王兄。”白德罗握拳抵住下唇,惯常轻浮的语气多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就算你心急,也不至于在这……强迫吧?” 此言一出,原本没想歪的,都不得不思路一转,跟着白德罗的节奏跑。 至少白杜兰就背过身猛烈咳嗽,窘迫得连装都不会装。 老实人面对刺激画面,感受到了来自世界恶意的冲击。 社死。 绝对天崩地裂的社死! 纵使狼人在王庭内是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的存在,也绝没设想过有朝一日如何面对如此荒谬画面! ……在这种紧急时刻,身下的混账居然还有闲心思,当着众人面,偷偷捏他尾巴尖尖把玩。 狼人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身后传来的触感。 这人究竟有没有羞耻心?! “白海辛!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老狼王愤怒地抬手,用力将权杖底部蹬地,“你就待在这座自己制造出来的废墟里,关禁闭,直到认错,得到老师原谅再出来!” “父王!”遭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叱责,狼人声音悲怆。 然而老狼王已经听也不听脚步带风地离去。 白杜兰行走姿势如同机器人,却跑得比老狼王还快,白梅丽一步三回头,犹豫片刻,还是跟随老狼王离开。 呼啦啦走了一大圈原本是被白梅丽告状后扯来撑腰的人,只剩下笑嘻嘻瞧热闹的白德罗。 “哥。”白德罗凑近过来,俯瞰着依旧躺在地上,阖上双目,仿佛变得虚弱的银发美人,他咧开嘴,露出白牙,“好东西一起分享嘛。” “教教我,如何制服老师的秘诀。” 他试探地问。 “滚。”白毛黑发麦色皮的狼人,镇定地捉住还在悄悄玩弄他尾巴的贼手,喉咙里冒出蓄势待发的危险嘶吼,“再插手,我会咬碎你的喉咙!” 看来在他眼中,所谓的弟弟,与餐盘里的羊鹿也没什么区别。 白德罗无奈地摊开手:“你什么时候能改改护食的臭毛病?” “……好吧,好吧。”他被挥来利爪吓得连连后退,一脚踩进白梅丽险险避开的臭泥陷阱。 碍于狼人的存在,白德罗不甘愿地离开宫殿。 他走后,装死已久的教师立刻清醒,狠狠捏了把没摸过瘾的直挺挺狼尾巴,从尾巴根一路顺毛摸到尾巴尖! “……” 狼人麻了。 甚至提不起生气的劲儿。 但他也缓过神:“你反应变慢,变弱了。” 狼人冷声一针见血地戳穿教师。如果是昨天的教师,别说趁其不备将人扑倒,他能不能近身都是个问题。 今日投骰子掷出【3】点的教师,摸索着戴上挂在领口的眼镜,他朝狼人露出温文的笑:“嗯。你感觉还挺敏锐。” 就这么承认了。承认了。认了。 狼人一时词穷,卡壳片刻才续上早就想好的狠话台词:“我早就觉得不对。等着,迟早会戳穿你的欺诈手段!” 这个骗子,笑得还挺勾人。 难怪惹得他那个惯会两面三刀的浪荡弟弟念念不忘。 “随时恭候大驾。”教师说,“只是我现在有个问题。” “说!” “光着屁-股遛鸟,不冷吗?’ “……” 狼人语塞。 他抄起块从教师身上撕下来的破布,绑在腰际,从不体面的跨坐姿势,变为夹着尾巴暴跳而起- “恶魔”大王子被禁足在打架打废了的宫殿里。 他赶走充当电灯泡的白梅丽,只为设下陷阱,胆大包天“轻薄”前去抓逃课学生的教师,一报前日屈辱的消息,不胫而走。 听过传闻的小狼,谁不唾他一口,这兽品,太渣! 但也因此,多出不少跃跃欲试想要试探实战课教师的学子。 和在王庭内到处拉仇恨的狼人一样,教师初次见面即蔑视众兽的地图炮,也惹得一阵窃窃私语。 原来教师也会中陷阱。 教训他们是败犬,结果自己和“恶魔”的战绩也才五五开。 既然经过传闻证实,某些不入流的手段疑似有用,不免有兽心思浮动。 正面对敌赢不过,那就换种方式。踩着一个没根基的外来者上位博取名声,以小博大,正合适。 第二堂课,就在心思各异的交锋眼神中拉开帷幕。 “恶魔”的座位依然空着。 “很遗憾地通知诸位,在场所有人中,除去白海辛与白梅丽满分,其他人的课后作业成绩统统计零分。”教师抬手推了推眼镜,语气淡然地宣布这一震撼性消息。 放在小狼中,无异于一枚炸弹! 能够成为下一任狼王的兽人,必然是狼族中的第一勇士。无论智力、体力还是领导力,都必须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因此,随着狼族由野蛮走向文明化,王位争夺中,决战获胜是最重要的考量方面,但除去武力外,其他因素也被纳入考量。 学堂就是最小型的微缩竞技场。 候选者们在这个玻璃房中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狼族当权者的眼中,再经由各类官方或非官方的报道逸闻,走向狼族的普通兽人,变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每一个候选者都被严格审视着。 就算是老狼王的孩子也不例外。要想披荆斩棘,登上王座,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老师,我想这并不公平。”就连一向沉稳的白杜兰也忍不住率先发声。 “就是就是!” “梅丽殿下就算了,凭什么那个‘恶魔’也……” “难道是老师……啧啧……” 底下的讨论越来越过分,带头反抗教师“暴行“的白杜兰先前听得面红耳赤,后来却忍不住皱眉头,想要喝止身边人的当面传谣行为。 “既然你们有异议,那么,白杜兰你来说,不公平的地方在哪里?”教师并未动怒,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前,仿若清风朗月。 白杜兰顿了顿,刻意放大声音,压过交头接耳:“不公平的地方有三点,第一,老师您事前并未公布课后作业的规则与惩罚。” “第二,从上堂课,到这堂课,才过去仅仅一周。就算要计零分,也应该只算上堂课的课后作业。” “第三,请公布可供补救的措施。” 白杜兰的分析条理清楚,赢得一片响应。很显然,他并非初次经历类似场面,表现得相当稳重,就算是在候选人中,也颇得人心。 与某只万人嫌的“恶魔”相比,人气指数截然不同。 “不错的回答。”教师轻笑。 白杜兰彬彬有礼地谢过教师的夸奖,他试图劝说教师改变主意:“狼族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一意孤行,并不能服众。” “嗤。”响亮的嘲笑自头顶传来。 白杜兰抬头,恰好被宫殿横梁上抖落的灰尘扬一脸,捂嘴呛得咳嗽不停。 “你还是那么迂腐。”白海辛蹲在横梁上,探头道,“人类流传过来的骑士小说里,只教会了你如何耍嘴皮子,没教会你另一个真理吗?” “爱与和平,存在于拳头与爪牙之间。” 黑发狼人纵身一跃,跳下横梁,落在教师身边。 他嚣张地抬起手肘,吊儿郎当搭住银发教师的肩膀,面对台下一片喧哗,发射比教师更无差别的地图炮。 “远远技不如人的垃圾,没有说话资格。” “你说是吧,晏老师?”白海辛转过脸,直勾勾盯着教师的脸。 他语气凶悍极了, 像下一秒就要吃人的怪兽。 教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不轻不重地教训道:“很好。但可以换种表达方式。” 得到正面回馈的狼人面色更凶,语调也更加狂放。 “对我拿满分不乐意的臭虫,滚出来!当面打一架,没输再说话。” 宫殿内陷入了窒息般的死寂。 “恶魔”的淫-威压迫非一日之功,常年累月的压制,让他的话对一众小狼而言充满了切切实实的威慑力。 他们心中更是疑惑—— 明明无论是眼见,还是传闻,教师与“恶魔”都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一周不到打了两架,每次都是大动干戈的火爆场面,要么拆人,要么拆房。 可现在,“恶魔”竟然是学堂中,第一个知晓教师姓氏的家伙!他们不知在何时关系拉近,甚至私下互相通传了名姓。 要知道这一周里,其他狼人并没闲着,纷纷各出奇招,拉关系的拉关系,买情报的买情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但获知的消息太过繁杂离谱,以至于无人相信。 “恶魔”究竟用了什么招数,才撬开教师保守严密的嘴巴。 难道,非得要想方设法胜过教师,才是获取信息的正确路途? 第165章 还养了别的狗? “哈哈哈哈哈,过瘾!”狼人大笑。 等他笑完,却发现教师已经离他有几米远。 “喂,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做什么!”白海辛嘴里嘟嘟囔囔,身体却诚实地加快速度,追着教师翻滚的袍角,因喜悦而控制不住冒出的大尾巴在屁-股后面甩啊甩。 白海辛凭借兽人的开挂体魄后期发力,一个闪身超越教师拦在他身前。 “何事?”左眼挂着单片眼镜的教师神色冷淡。 “我叫你走慢点,你没听见吗?”白海辛很不满。 “没听见。不好意思,我是聋子。”教师说。 他出乎意料的“真诚”,气得白海辛一个趔趄,身后摇来摇去的尾巴尖尖绒毛都炸开,变成白茸茸一大条。 思来想去,看在教师刚才在课堂上给他“撑场子”的份上,白海辛忍下暴躁,忍气吞声道:“对不起,老师,是我没礼貌。” “粗鲁的小狼需要惩罚。”教师单指推了推眼镜。 “哈?”白海辛瞪圆眼睛。 “低头。”教师说,“伸出耳朵。” “哦。”白海辛不明所以,下意识按照听到的指令乖乖低头,然后就被教师揉了脑袋,捏了耳朵尖尖。 “你你你你……”白海辛被教师看似柔软实则格外有力的手掌死死按住头颅,布满丰富神经末梢的耳朵被手指从里到外玩弄了个痛快。 他低着头,留下了屈辱的眼泪:“你欺负狼。” “嗯,是在欺负你。”教师满意地用指腹刮了刮粉红色的狼耳内壁,一边感叹神秘音发布的任务真是越来越细致,越来越变态,一边添油加醋自行发挥,深得所谓“抖s”控制欲与破坏欲的精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银月王庭的大庭广众之下,一场好戏就此上演。 幸好碍于大王子淫-威赫赫,无人敢追出课堂,靠近十米之内。 “真乖。”教师眉眼弯弯,最后俯身拍了拍狼头——白海辛因情绪过激,在被“撸”过程中无法维持人类形态,被迫变回白狼。 “……够了!”白狼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掀桌长啸,“我要杀了你!” “好啊。”教师笑道,“期待你的成长,大王子殿下。” “……” 被小看了。 绝对! 白海辛气闷地蹲坐在地面,还没等他把心中的小人扎完,眼见直起身的教师又越过他,准备离去。 “都和你说等等我了!”白狼顾不上细想,着急忙慌地迈开四只矫健狼足,如一道满月银箭,飞飚追去。 …… “陛下,晏先生似乎很喜爱辛殿下。”狈管家躬身回禀。 “辛殿下也难得愿意听话。这几年来,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去学堂上课,而且没掀翻课堂,也没和其他小狼大打出手,惹来贵族投诉,闹上狼族新闻头条。” 狈管家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欣慰地感慨。 老狼王有点无语。 他咳嗽一声,问:“晏先生的来历,打听清楚了吗?他真是为狼族名义上悬赏的重金而来?” 狈管家回道:“陛下,我们有尽力打听,但印证他自诉经历的难度很大。六国中,有三个国度由人类主宰,明面上我们与之没有往来,打听需要时间。恰好,晏先生就去过这三个国度。” “至于血族那……”狈管家无奈地摊开手,“那群蝙蝠自从上次大战失利后,就一直龟缩在红月领域的古堡棺材内,不出来活动,我们的人想要潜伏进去,都找不到机会。” “也罢。”老狼王说,“此次发布招聘王室教师的悬赏,既然已经商定海纳百川,不避万族,就不能再轻易以此为借口更改。” “一诺千金,才能招揽人心。人类的话本里,的确颇有值得借鉴的智慧所在。” 狈管家连连应是。 “海辛自幼性格暴戾,能有人压服他,杀杀不知天高地厚的锐气,是件好事。” “不过。”老狼王话锋一转,“他的身份,你也知道。还是要安排人盯住,不可让外人与海辛太过亲近。” “还有。找个机会探探晏先生的底,务必要逼他显出原型特征来。” “我明白。”狈管家试探问,“陛下,您是怕……” “但那等漂亮的身手,不可能是人类。” 老狼王没回答,挥挥手,叫多嘴的狈管家退下。 安静的寝宫里,他疲倦地合上眼,思考着今天狼族议事厅内争吵良久却依旧悬而未决的难题。 擅长经商的森林狼部落率先提议,想要开放月之国的六国传送门,恢复与人类为首的夜、雨、雾等国的商道。 鬃狼与灰狼部落是典型的守旧派,坚持要将人类驱逐在非人种族的领地之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类未经允许进来。 红狼部落则另辟蹊径,提出派人去与雪之国的妖精们沟通,开立一条只属于非人种族之间的渠道,最好能达成同盟关系,以备日后人类国度万一失心疯盯上月之国,还能有个帮手一同抗敌。 胡狼部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骑墙派,哪个观点都能说上几句看似有道理实则没一点实际东西的狗屁空话。 苔原狼部落因为领地位于月之国最偏远的苦寒地带,靠近雪之国,深知妖精们没有半点伦理道德可言的鬼脾性,与红狼部落吵得最凶。 最后议事在打起来的苔原狼代表与红狼代表的互相谩骂武斗中戛然而止,漫长的一上午,没讨论出任何有益的结论。 以什么态度对待人类,在月之国漫长的历史中,无论是有文字之前,还是有文字记录之后,从未达成过一致意见。 采取干脆一刀切的封闭措施后,断绝明面上与人类接触的途径,相关争论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次月度议事会再度提及此事,是因为近大半月来,不停有小部落向王庭呈送发现报告,报告中无一例外提及发现意外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类。 一开始狼族王庭还没太过重视,只回复叫发现人类的眷属部落限期将人驱逐出境,必要时可采取雷霆手段。 直到连苔原狼部落都发来报告,老狼王这才决定提前召开月度会议,把部落代表提前叫来王庭议事厅,商讨如何应对紧急事态。 “人类……”老狼王托着微垂的脑袋,思索着隐秘情报里提及的陌生高频关键词,“异客。” …… “书有那么好看?”白狼趴在桌面上,歪着头观察眉目专注的教师。 这些时日,它私底下偷偷跟踪过教师在课堂外的一举一动。 它发现除了安排的客房与课堂,教师经常会来王庭内的藏书阁,一呆就是一天。 第一次被发现跟踪加偷窥,自诩光明正大做狼的白狼还有几分心虚。随着次数增多,它干脆跳上桌面,趴在桌面睡觉,醒来时就盯着教师眉眼猛瞧。 别说,真的很耐看。至少短时间内,白海辛还没看腻过。 “你识字吗?”教师被白狼看得无奈,将封面材质不明,但通体纯黑光滑的书本反手压在桌面,手指勾了勾白狼毛茸茸的下巴肉 狼瞳翻了个暴躁的白眼:“我不是文盲!” 回怼归回怼,白狼还是被教师熟练的手法揉得喉咙里不自觉发出咕噜噜惬意的声音。 它懒洋洋把下巴压在教师掌心,收起过于锋利的獠牙:“晏老师,你的手法怎么练出来的?” “我曾经想过在家养一只小猫或者小狗。”教师回答,“为此还去宠物店当过店员,专门给猫猫狗狗洗澡剪毛剪指甲。” “小猫小狗。”原本半阖的狼瞳倏然睁开,泛出森冷属于猎食者的光芒,“老师,你不会是……人类吧?” “我听说,只有人类才爱养被猫狗这种被驯养的东西。” 威风凛凛,还没帅过三秒,狼头就被教师屈指赏了一个弹指崩。 “都说过,多读点书,长长见识,对你大脑发育有好处。”教师训斥道。 白狼委屈地重新趴下。 嘴巴过了瘾,然后他才想起,教师去过好几个人类国度,被人类的习性感染也不算稀奇事情。 “老师,老师。” 见教师收回手,不想再搭理他,早就睡得无聊的白狼又犯贱地凑上去。 它主动侧躺下,翻出毛茸茸的肚皮给教师摸,还刻意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诱惑。 “你养在家的宠物,有我毛皮蓬松?有我主动?有我好摸?”白狼傲慢地哼道。 “连话都不能说,人形都不能变的低级野兽,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我好像没说过,要相提并论。”教师忍笑。 掌心下的毛茸茸瞬间皮肉紧绷。 “那就是说,你家真养了别的狗?”白狼在意地追问。 “没养。”教师摇摇头,“宠物是需要陪伴,需要提供情感安慰的生物。它们虽然不会说话,却比任何都要敏感。” “我不会是个好主人。它们也不会喜欢我。”犹豫片刻,教师微笑着说。 “谁、谁说的!我揍死他!”白狼磕巴了下,气冲冲站直四肢。 庞大的白色狼躯如同一座微缩山岳,流畅起伏的脊骨下潜藏着巨大力量,一旦爆发就是电闪惊雷,不可违逆。 “你肯定会是个好主人!我说的,话摆在这,谁反对和我出来干一架!” 教师大笑起来。 他摘下单片眼镜,放在桌面。 教师忽然抱住白狼,手臂挽过毛茸茸找不出脖子的狼颈,脸颊贴着微凸的狼吻,惊得白狼飞速藏起利齿,免得在白皙脸颊留下刺眼的划痕,瞧着烦心。 “殿下,我有一个请求。” 那是教师第一次用“殿下”这个称谓郑重唤他,语气不似以往冷静,也撤掉了逗弄他时的玩味。 “哦……”白狼脑子像是浆糊,翻江倒海。 它胡乱点头——因为被手臂紧紧圈住,如同项圈,这个动作也不知教师有没有看到。 “我刚刚伺候殿下,伺候得舒服吗?”教师垂眸,低声笑道。 白狼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有坑在等它跳,但刚才那手法,它实在说不出昧良心的话。 “嗷呜(舒服)……”白狼干脆耍了个小花招,用狼语回答教师的话。 教师似乎没听懂,又屈指弹了它一个脑瓜崩。 “舒……服……”白狼被逼无奈,委委屈屈张开狼吻,从嗓子眼里挤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嗯,我相信你的话。” 教师贴着内壁粉红色的狼耳,轻声道:“不过,为了自证心迹,先叫声好主人来听听?” 主…… 主什么? 主什么人?! ——轰! 白狼嗷呜一声,四爪慌不择路要逃,却踩在桌上摊平的黑皮书,脚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底朝天。 它肚皮向上,冒着热气,大脑因过载而彻底宕机。 第166章 王,还是王后 见白狼陷入石化状态,教师笑了笑,一手摸着侧边手感极佳的白毛聊作安慰,一手从狼腿下抽出绊倒它的“罪魁祸首”。 黑皮书是他在狼族藏书阁角落里找到的一本无名书,书作者不详,记载的却是兽人术士常用的各类施法媒介。 这是一本术士书,却只留有三分之一的内容,至少三分之二的厚度被撕去,合拢扉页能看出明显的空。 “你是萨满?”白狼忽然出声。 “看起来不像吗?”晏明灼反问。 “兽人中只有特定的传人,才能成为萨满……”白狼呐呐道。 在不同的国度里,术士有不同的称谓。月之国,术士被称为萨满,到了雪之国,术士就被称为祭司。 再面对教师时,它的态度忽然变得尊敬许多。 但这种尊敬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就拜倒在教师愈发熟练的撸毛手法之下。 “喂!别摸尾巴!!” 白狼炸毛! 教师依言放手,在座位上坐下,戴上眼镜,继续看书。 白狼在一旁期期艾艾,想要靠近,又觉得这种举动太过反复,最终还是趴在教师手边,恢复先前的状态。 它也探过头凑近,试图刺探书中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教师的注意力。 “施法媒介……素材……人类……” 就像是人类的术士书中,会记载各类天材地宝,往往动物类的天材地宝取自兽类的血、骨、肉。 对兽人而言,看起来大概更像是妈妈吓唬孩子快快睡觉否则会被人类抓走剥皮拆骨的恐怖故事。 萨满的术士书中,所记载的常用施法媒介,是人类。 论人类器官能够被使用的一百种方法。 教师面不改色地翻阅过黑皮书中一页又一页有字的部分,瞧得津津有味。 教师的表现,叫白狼心中原本的狐疑散去大半。 如果教师是人类,面对书中所记载的堪称酷刑的记录,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 想来,王庭也不会容忍一个人类成为地位重要的王室教师。 它的担心是多余的。 白狼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但确实松了口气。 “老师……”被无视太久,它闲得难受,用鼻子拱了拱教师的手臂。 “你听说过上午议事厅传出的传闻了吗?”白狼想出一个新的话题,吸引教师的注意力。 “什么传闻?”教师问。 “关于是否要对人类开放月之国传送门的议题。”白狼说,“老师,你的看法如何?” “我认为开放边境,不是件坏事。”教师说,“月之国不可能永远独立在外。闭关锁国,只会让发展落后,被时代潮流所抛弃。” “你也这么认为?”白狼很高兴教师能够和他秉承相同的想法。 “也?”教师捕捉到关键词,勾起唇瓣,“看来我们的大王子殿下,并非胸无点墨的莽撞之辈。能够站在长远的角度思考国家发展的大局,这才是王者所应当具有的资质。” 白狼被老被教师训斥调-教,此番骤然获得夸赞,它还觉得心中惴惴,生怕像刚才一样,又是前面话语设了坑,等着它傻乎乎往下跳。 “这次是认真的。”教师抬起它的前肢,握住摇了摇,“欢迎重新认识,白海辛殿下。” 教师,不,晏明灼眸光微动,含笑自我介绍:“我叫晏明灼,是一个职业赌徒。” “……哈?”白狼傻眼。 哪有人会这么做自我介绍! 就算在兽人世界中,酒精与赌局是流淌在血管中的东西,也没有正常人会这么正儿八经还很骄傲地介绍自己热爱赌博吧! “我玩过很多盘赌局。逐渐地,低级的数字或骰子游戏已经令我提不起兴趣。” “最精彩的赌局,是命运的轮-盘。” “权力与欲-望,是命运反馈给胜者最甜美的战利品。” 晏明灼拖长语调,语气玩味:“所以我离开人类社会,再度回到月之国。” “起初我认为,血族历史悠久,且是月之国最古老的原住民,应当能让我玩得尽兴。” “但我失望了。” “在夺月之战中败落,被迫割让一半领土,叫银月悍然夺空的血族,已经丧失原本一言九鼎的霸主地位。” “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忘记青春与热血的滋味,只愿意龟缩在各自的棺材里沉眠,直到下一次醒来。” “和无心恋战的棋手对局,太无聊,叫我提不起丝毫下注的兴致。” 晏明灼凝视着听楞住的白狼,微笑:“我很高兴能够来到银月王庭,殿下。” “希望你的存在,能够让我玩得更尽兴。” “展露出更多属于王者的资质,让我不得不将手中的筹码投向你吧……为此,我愿做你的忠实臣子,一直注视着你,直到王位尘埃落定。” 白狼沉默。 它的脸上属于懵懂的傻乎乎的保护性外壳散去,化为冷厉:“晏明灼老师,你是在向我宣誓效忠么?” “你可以如此理解,我的殿下。”晏明灼的措辞格外暧昧。他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却处处在暗示,给人希望。 在王庭中,白海辛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的背后既没有父族的偏爱,更没有母族的支持,他只有自己在战斗。 狼族王位争夺战中,白海辛是实力最强劲的种子选手,也是被外界判定为最不可能登上王位的残次品。 因为……他血脉不明,是个孽种。 狼族的头条新闻,娱乐版常常被白海辛情绪失控下闹出的乱子所占据。对待“毒瘤”,离得近的兽人惧怕,远离他的兽人则都是看笑话的嘲讽态度。 身处如此岌岌可危的绝境,晏明灼的出现,如同一剂雪中送炭的强心剂。 白狼细长的狼吻张开,露出雪亮獠牙:“感谢你的支持,老师。” “但是,我拒绝。” 白海辛琥珀色的瞳仁,变得比锋刃还要冰冷。 白海辛离开后,单独留在藏书阁的晏明灼也随之起身,将黑皮书合上书页,夹在胳膊下。 他并不气恼白海辛的拒绝。 非但不生气,白海辛的态度,这才真真正正引发他的兴趣。 “顶级赌徒,既痛恨意外,又热爱意外。” “刺激如同让人上瘾的药物,可怖,又充满吸引力。” 晏明灼闭上眼,默默回顾一番他曾为新角色写下的设定。他抬手,隔着衣服,摩挲着贴在心口的银坠。 “因为情绪就拒绝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这可不是王者该有的气量。” “不过,未经打磨的真实璞玉,才叫人有调-教的动力。” “你说是吗?管家先生。”晏明灼反问。 狈管家从反转的小门后走出来,挂着谦卑的笑:“晏先生,有一件事,我想您会感兴趣。” “什么?” “您久居人类国度,也许不太了解,狼族的王位交替,并不限于狼族内部。” 狈管家悉心解释:“这条规矩已经起码上千年未曾启用,但的确存在于狼族的戒律书中。” “王者之姿,唯有强者。” “也就是说……如果您想,也能以一种更加亲密的方式,加入王位争夺战的赌局。” “而王后,将从败者中决出,由胜者挑选。” “如此,方才确保能孕育出更强的后代。” “您是想当王,还是王后呢?”狈管家狡猾地眨眨眼,抛出二选一的致命陷阱。 第167章 月光森林的秘密 “比起亲自入局,我更喜欢作为旁观者下注。”晏明灼把狈管家的言语陷阱轻巧地抛回去。 提前投资未来的王位继承者,这不是件稀奇事。但若是身为外来者的他想要加入狼族内部的权力更替,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晏明灼的思路相当清晰。 狈管家没再多说什么蛊惑之言,躬身退去。 时间来到下一周,第三堂课结束。这一次,白海辛也乖乖待在座位上,尽管视线刻意避开,但安分地待到了晏明灼喊下课。 课后,白德罗笑嘻嘻凑过来:“老师,你来到王庭以后,还没有出去玩过吧?今天我请你去月光森林的秘地参观。” 见晏明灼没立即应下,他抬起袖袍,似假非假装作掩面哭泣:“老师总是偏爱大哥,我们也希望和老师多一些相处机会,增进了解呀。” “可以。”晏明灼说。 白德罗一喜,还没等他多说几句,白梅丽就果断走过来插话:“老师,我也要去。” “梅丽,你捣什么乱。”白德罗脸色一沉。 白梅丽很不服气,嚷着叫救兵白杜兰评评理。 白杜兰摇摇头:“你们去玩吧,我……”他犹豫片刻,继续说道:“我对秘地不感兴趣。” “二哥,你总是这样。”白德罗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嘲讽,又像是冷笑。 从他们各自的反应,晏明灼看出所谓秘地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他心念一动,投了个骰子—— 【-∞】 【激活附魔效果3,可选择“再投一次”,是否重投?】 否。 晏明灼这段日子来第一次投出负数,而且一投就是大失败。 不好的预兆。 他保留了再投一次的机会,掌心拨弄着滴溜溜旋转的骰子,转而开口道:“三殿下,我答应你的邀约,但今天不合适。” “为什么?”白德罗笑着问,“难道老师有什么难言之隐?” 晏明灼抬眸看了眼不远处一直凝视这边交谈的白海辛,略一思忖:“今天和大殿下有约,不宜出行。” 提起白海辛,白德罗原本轻浮的作态立刻变得忌惮。他开口:“如果是这样,真可惜,那就改日……” “不,我没关系。”白海辛打断他的话。 “真的吗?大哥。”白德罗看起来。相当不可置信。 “如果你能不叫我大哥……狗崽子。”白海辛冷笑着磨牙。 狼人知道晏明灼在看他,他心烦意乱,故意错开视线。 “老师,既然大哥都难得如此体谅,你再没有借口拒绝约会邀约了吧?”白德罗含情脉脉。 “……好吧。我的确没有理由再拒绝。”晏明灼最后瞥过扭头的白海辛一眼,叹道。 他收拾好东西,随白德罗动身。 白梅丽也不甘示弱,追上去,抱住晏明灼半边胳膊:“晏老师,关于你今天课堂上提到的问题,我还想与你多探讨探讨。” “……” 约会!课后探讨! 白海辛盯着消失在宫殿外的身影去向,鼻子嗅了嗅。 他忽然神色大变,化为白狼,窜出宫殿。 …… 月光森林。 遮天蔽日的浓密枝叶遮挡住了光线,地面上虬结的树根,拱起大地。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 对一个本该自然运转的生态系统而言,森林里,太静了。 就像是有顶级的捕食者盘桓在食物链顶端,食物链底下的猎物皆瑟瑟发抖,匍匐朝拜。 晏明灼独自行走在森林里。 他时不时抬头望四周张望,似乎在景象一模一样的绿色迷宫里迷失了方向。 【叮!触发随机任务:发现森林的秘密】 【当你误入歧途,幸运或是不幸,只有足够弱小的人类才能窥破密林的阴影。】 【要小心,一旦被阴影所吞噬,就再也走不出密林……】 晏明灼把玩着骰子,依靠着一路走来记录下的信息,以强大的记忆里,在脑海里凝神构建着立体地图。 死路。死路。还是死路。 四面八方没有一条可通行的路径。就算按照原路返回,前方与后方也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是周围的树木花草会不停调整方位,随着晏明灼的视线旋转而瞬间变幻成一模一样的布置——就像是一幅凝固的画! 对,是画! 他正行走在静止的画面中,怎么也走不出画框以外。 这不是正常情况下能够形成的景象。 是术士……不,用兽人的术语说,是萨满的手笔。 兽人萨满在月光森林中围绕秘地布下了“阵”。 综合神秘音提示的信息与晏明灼一路走来的观察,他判断,这个“阵”也许在兽人眼中根本就不存在,只有人类才会陷入迷阵,而且,必须还是实力足够弱小的存在。 如果不是【心跳九面骰】第一次掷出大失败,也许晏明灼今日就算出现在月光森林,也不会陷入其中。 这是晏明灼意料之外的事情。 意外,意味着有趣。 他咬了咬嘴唇,压抑住身体内翻涌的隐隐兴奋。 理智告诫他不可太过沉浸,放纵思维转向赌徒。但维持扮演状态太久,他有点难以抑制。 自从离开雾之国,马不停蹄赶往月之国,中途他没有丝毫停歇,更不像原先那样,回到中央王城稍作休憩。 说不出的紧迫感,在催促他,快一点,再更快一点。 晏明灼随手摘下眼镜,抛在草地上。 撤去平光镜片遮掩,暴露出银眸中的波澜。他一拳砸在树干,指节隐隐渗出血丝,痛意唤回了他的理智。 晏明灼吐出口浊气,扯下缠在左手腕的绷带,在右手四指的关节部位紧紧缠绕,如同拳击手的护手绷带。 不影响手指活动,又能提供保护作用的交叉缠绕打结法,还是池叶诚教过他的。 很好用。 晏明灼五指张开抓握,感受一番握力——虚弱而无力的感觉。 离开“阵”的方法,应该很简单,只要再投个骰子,随便投出几点就好。 事后如何解释他的“消失”,应付白德罗等人,那是事后的事情。 能探询秘密的机会,错过这村,就没这店。毕竟能投出负无穷的机会,对他而言,太过稀少。 晏明灼继续在静谧的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周边是深深浅浅阴暗的冷绿色。 绿色在无尽地蔓延。 蔓延…… 突然!晏明灼脚下一空,枝叶划过他的身体,刺痛感绵延不绝—— 他掉进了一个深窟。 窟中,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吊在洞顶,倒着朝他看来。 【叮!】 【恭喜发现新地图,世界观进展额外扩展10%。】 【‘人窟’当前探索进度:0%】 第168章 想要被一直注视 “人呢?” 白海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对上被他摁在地上揍了一拳的白德罗,他的眸色更加深沉。 假如有人不幸身处白德罗的位置,就能切身体会到当前所面临的威压多么可怖。 他的内脏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着,肺部因憋气而变得像个炸弹,随时要爆炸——但不会爆炸,即使他脸色再铁青再难看。因为白海辛“不允许”。 白德罗原本挑衅的态度变得惊恐。他把求救的眼神投给一旁的白梅丽,企图唤起兄妹之间如纸薄的亲情。 见白梅丽避开眼神,白德罗变得绝望。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示意自己要说话。 白海辛松开对他声音的“钳制”,但宽大的手掌仍然如铁爪死死擎住他的脖子。体会过白海辛的狂怒,白德罗才知晓,原先白海辛一直玩笑叫嚣的“教导弟妹”,当真只是限于孩童般的“教导”。 白德罗咳嗽着张开嘴,声音嘶哑得像只告死乌鸦:“老师的失踪,的确不是一场意外。” 按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力度变强,几乎要伸出利爪。 白德罗语速惊恐地加快:“有人告诉我——不对,不是有人,是异客!有异客突然出现在月光森林,他们在寻找一个人类。他们要带走他。” “我亲耳听见,他们称呼那个失踪的人类为——晏明灼!” 伴随无法自抑的痛叫,白德罗被狠狠掼在地面。砂石草木掺进被利爪划开的脖颈伤口,流出血液。白德罗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即便知晓白海辛不可能杀他,但他不敢赌是老狼王的威慑力更强,还是白海辛的杀心更重。他伸出狼耳,尖耳下垂,表示讨好与臣服。 “我什么都不会说。今天从没发生过。对吧,梅丽?” 白梅丽抱胸后退,警惕地看着白海辛。即使白海辛才是那个背对她的家伙。 她也“嗯”了声,被迫从包裹里拿出契约卷轴,在萨满力量的见证下,与白德罗一同摁下以血为约的保密誓言。 一切流程走完后,白海辛才收回尖爪,从半狼化的形态恢复人形。 “在这等着。如果他找不回来,你们,就死。”白海辛冷酷地抛下断言。 他化为白狼,纵身一跃,跳入深林。 白海辛消失后,白德罗还躺在地上,胸口痛得要死,眼前在冒金星。 “我不明白,大哥为什么生气。”白德罗嘴里嘀咕,“难道他真的喜欢老师?” 白梅丽也没心情注意形象,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冷嘲热讽:“只有被揍疼了,才会听见你乖乖叫大哥。我就觉得奇怪,除开我们三个,你什么时候见过有兽人惹大哥发怒,还能在王庭留到隔夜?” “……”白德罗无话可说,只好嘴硬,”难道你很乖巧?“ “不。因为大哥挥拳头打人,真的又狠又快又痛。” “……” 白狼甩开四肢,在森林中狂奔。 懊悔的情绪如毒蝎攫取他的心脏。他早应该注意到,在晏明灼第一次找借口拒绝白德罗邀约时,他走路的步伐,节奏,气息都有所改变,变得沉重杂乱。 那时他还在为晏明灼的狂妄言论而生气。狼族的王位,不是外人随意能够插手的游戏。王者之间的交替,关乎着狼族的未来,与每一个子民息息相关。它严肃,沉重,无论如何,都与嬉笑或赌博无关。 白海辛不认为自己是合适的人选,他担负不起如此沉重的职责。但至少,他可以做一个合格的拦路石,阻碍不合格的欺诈之徒耍手段瞒天过海登上王位。 即使这个欺诈之徒看好的候选人是他,也是如此。他自认公平,一视同仁。 但现在,白海辛发现自己错了。事发突然,他还来不及思考懊悔情绪产生的根源,他只知晓,从头到脚的每一根毛发都在炸开,因晏明灼在月光森冷的突然失踪而焦虑。 他甚至不打算去思考为了晏明灼而与白德罗等人翻脸的后果,又或者晏明灼居然有可能会是人类…… 白海辛不再收敛,无形的力量从庞大的狼躯内爆发散开,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波状辐射。强横的力量切断藏在隐秘角落里“阵点”与“阵点”之间的联结,一时间,七八处地点血水爆落。 包括晏明灼所站立的这个洞窟。 他呆呆地注视着,原本被倒吊在洞顶,如同待宰猪羊般的枯瘦人干,痛苦呻-吟着,“嘭”地一下,几十块细小的肉块掉落在他眼前。 鲜血飞溅,在下意识后退的晏明灼下巴,留下腥臭血点。 晏明灼没出声,垂下眼眸,大拇指从左到右抹去血痕。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摩挲胸前的吊坠,却想起手指被弄脏,于是作罢。洞窟前方充斥着深邃的黑暗,如同无数幽暗的怪声在呼唤。 快来吧,快来吧。月光森林的秘密,就在前方…… 狼爪肉垫下,传来什么东西碾碎的声音。 喀嚓。在静谧的森林中格外响亮。 白狼停下疾冲过头的脚步,扭身回转沿原路寻找被他踩过的东西。是一副眼镜。单片,金丝挂链,见到晏明灼戴上的第一眼,他还心中暗笑会带这种眼镜的家伙都是假装斯文高傲,实则各有各的污浊。 而如今,见到被他无意弄坏的眼镜,白海辛竟然生出找到救星的感觉。他眼前一亮,鼻尖凑近闻了闻气味,随即细长狼吻张开,叼起布满裂纹的镜片。 弄坏了晏明灼心爱的物品,肯定又会被找着由头针对“惩罚”。不过没关系。白海辛满不在乎地心想,他也拿住了那个伪装身份潜入狼族的骗子赌徒把柄。 等晏明灼回来以后,他就拿住把柄,狠狠威胁他,以牙还牙报先前的屈辱之仇。 月光森林过于广阔,即便是森林狼部落也只占据靠近中心的一小圈范围。而白海辛已经冲入月光森林的核心地带,这是他此前从未深入过的地带。 闯入森林狼部落的“秘地”,白德罗那个轻浮的蠢货大概又要想着由头找老狼王告状,关他禁闭。 白海辛矫健地在树干与树干之间穿梭跳跃,身手灵活得与他庞大的身躯并不相符——在王庭内,他从来只放出缩小版的白狼形态,那让他感到发泄不出的憋屈。所以白海辛才一直脾性暴躁,看到谁都想挑事打一架。 此刻,比缩小版白狼等比例放大几倍的巨型白狼在野外呼啸而过,他体内属于远古狼族的野性在复苏,燃烧着流淌在体内的血。 若非还担忧着晏明灼,白海辛真想快活地仰头长啸。 但一想到晏明灼还不知所踪,他心头火热的兴奋就悄然淡去,变得不知所措。 明明只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投机之辈。 白海辛突然停住高速移动。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朦胧光线笼住他的侧脸。银眸非常漂亮,却并不看向他,而是沉默地注视着某片被黑暗所覆盖的角落。 就像惊雷砸裂天际。 白狼化作人形,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明白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古怪源自什么。 不是痛恨也不是好胜心。 而是欲望。 赤裸裸的,想要被一直注视的欲望。 第169章 在准备进食啊 晏明灼听见背后传来枯枝踩碎的声音,他没回头:“殿下,你怎么才找到我。” 他的抱怨,非常蛮不讲理,非常以下犯上。 白海辛咧了咧嘴,郁闷道:“究竟你是殿下还是我是殿下,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 晏明灼说:“我现在状态很虚弱。待会要是晕倒,记得把我送回去。” “还有,把衣服穿上。”他闭上眼。 白海辛接过晏明灼抛来的披风,随手系在腰间,嘴里嘀咕:“人类就是麻烦……” “你认为我是人类?”晏明灼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关键词。 晏明灼不提还好,一提白海辛就忍不住打开话匣子。就算处于单方面的“冷战”状态,晏明灼可能是人类的想法也让他情绪激动起来。 “在我面前就不必装模作样了。”白海辛有些说不出口的恼火,语气强硬笃定,“老师。” 语气很冲地说完,没听到晏明灼冷静的反驳,得到的只有沉默。白海辛又有点后悔。 身为人类,晏明灼却能在一开始压制他,一定是用了某种秘法。是秘法,势必要付出代价。威力越大效果越好,代价越高,这是恒定不变的等价代换法则。 晏明灼现在表现出的虚弱,也许就是代价。 森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即使相隔不远,也看不真切晏明灼的背影。 无意义的拖延下去不是办法,白海辛走到晏明灼身边,单膝触地背对他,示意晏明灼上来。 好一会,背上才多出沉默的重量。 靠得近了,白海辛才发现,他闻到的那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并非错觉,就来源自晏明灼的身上。 “你受伤了?你刚才去了哪里?月光森林里还有其他兽人?”白海辛托在身后的手臂想要放下,侧身查看晏明灼的伤口。 晏明灼趴在白海辛宽阔平稳的背上,捉住白海辛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动。 “我没事。”白海辛一连串机关枪似的问题,晏明灼一个也没正面回答,反而说,“我饿了。” “……”白海辛无声加快脚步。 他声音低沉:“知道吗,你现在处境很危险。一旦走出森林,你的身份暴露,最好的下场是被驱逐出境,最坏的下场,你会被当成间谍处决!” “你的意思是?”晏明灼居然还有心思虚弱地轻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自救保全自己,殿下?”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方法都摆在你面前了!”白海辛急道,“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讨好我!要是讨得我开心,说不定,我就乐意去求父王赦免你的罪行。” “啊,原来如此。”晏明灼拖长语调。 他的声音很好听,正因好听,显得气人时愈发可恶:“没看出来,殿下还有这等本事。既然讨好人可以赦免我的谎言之罪,我去哄哄其他人开心,比如说二殿下,岂不是比殿下容易攻克得多?” “你这人不识好歹,有眼无珠!”白海辛气急败坏,“你以为白德罗是什么好人!他这个轻浮的家伙,心思比谁都深。别忘了,是他提出带你来到月光森林的邀约。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到达如此核心的地带。” “我有什么办法,我别无选择。”晏明灼装模作样唉声叹气。 “殿下生我气,不肯理我,害得我不得不在虚弱期来到这里,一个人在林子里迷路走了好久好久,都不见一个人影。” 绕来绕去,变成了白海辛的“错”。 白海辛张口结舌,觉得逻辑不对,却又无从反驳。 “你要怎么才能恢复,脱离虚弱期?”他不由得发问。 “办法有是有,只是……”晏明灼说了半截,戛然而止,徒留白海辛抓心挠肺想要知道“只是”后面省略了什么。 他还想执着地追问,森林的尽头,却到了。 白德罗与白梅丽带领着森林狼部落的兽人在月光森林的边缘等候,见白海辛出来,背上还背着闭眼睡去的晏明灼,众人总算松一口气。 “大哥,老师这是……”白德罗快步走上前,悄声问的同时,想要搭把手。 白海辛不悦地皱眉,避开白德罗伸出来挡路的手臂,随口扯了个理由:“我找到他时,他……他饿晕了。闪开,我要带他回王庭。这种笑话不能上新闻,免得旁人议论我狼族待客礼数不周。” “饿、饿晕?”白德罗不禁重复,“他不是?” “不是。”白海辛撞开还在狐疑张望的白德罗,用身体遮挡住身后的晏明灼。 “管住你的嘴。”他警告的同时,剜了眼一旁看热闹探头探脑的白梅丽。 白梅丽被吓得冒出尖耳,后退一步。 她急中生智,忽然想起前段日子为了搜集情报,让侍女监视晏明灼每天的一举一动发现的异常:“这么说来,我的确听说过,老师不爱吃狼族准备的食物。” “他每一餐几乎都没动过筷子,食物都分给了侍从。” 给王室教师准备的食物,等级规格和几位皇子公主的差不多。不可能存在刻意怠慢或者为难的情形。 “你是说,老师自从来到王庭,就一直没怎么进过食?”白德罗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情报,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一餐不吃肉,我就要饿得心里发慌,就算是食草兽人也不能不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活?又不是棺材里的那些老不死蝙蝠。” “老师……该不会,真的是饿晕?” “……” 三人面面相觑。 晏明灼醒来,打了个哈欠。 白海辛走得很稳,躺在他背上意外舒服,不知不觉竟然真的睡过去。 他掀开被子,脚尖踩在鞋子面,要从床上起来。还没完全站直身体,映入眼帘的多余影子,又让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回去。 “殿下。”晏明灼伸向衣领准备解开纽扣的手指顿住,他疑惑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留在我的房间里?”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白海辛说,“你的虚弱期,不会真的是因为没吃东西,所以才会饿晕吧?” 他的神情透出股异常的微妙,像是蚂蚁看见大象那样超乎常理认知之物的崩溃与不可置信。 “……” 晏明灼没说话,难得脸颊泛起微红。 白海辛按住额头:“你想吃什么,直接和厨房说就好,或者吩咐侍从让厨师安排做,给你开小灶都行,有什么必要忍着。” “难道你想吃的食物就那么稀罕,稀罕到宁可饿晕变弱都说不出口?” 作为肉食动物的狼人族,白海辛无法理解饥饿是种什么感觉。他是天生擅长捕猎的猎手。就算不是出生在王庭,他也能自食其力满足口腹需求。 “我的口味很挑剔。”被戳中难言的心事,晏明灼似乎有些不安。 他的声音降低片刻,又放大,变得过于理直气壮:“如果没有符合标准的食物,我宁可不吃。宁缺毋滥。” 白海辛被晏明灼的固执气得脑仁疼。 “我就不信!你爱吃什么,我给你找来!”他简直恨铁不成钢,“我小时候都没你这么能挑食!” 白海辛的执着,似乎征服了晏明灼的犹豫。 半晌,晏明灼坐在床边,朝白海辛招招手:“那你过来。” “为什么?”白海辛简直被坑习惯了,留下了心理阴影。晏明灼一摆出这幅看似严肃的样子,他就知道,他脑子里肯定在想什么法子“玩”他。 得出结论背后的经历的惨案,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少废话,叫你过来就过来。”晏明灼挑眉,“不是你自己好奇,想知道我的进食标准?” 话倒是没错。 白海辛迟疑片刻,觉得自己这幅扭扭捏捏的样子实在不像话,像是在晏明灼面前露怯。 他心一横,大跨步走向床边。 “头低一点。” “对,对,再过来一点。” “手指拉住衣领,扯开,脑袋再偏过来点,把头发撩开。” 白海辛按照晏明灼的指挥一步步往下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屈膝跪在床边,倾身凑近倚在床边一派悠闲的晏明灼,还主动拉开衣领,一副任君攫取的模样…… “你!到!底!在!干!嘛!”白海辛浑身血液发烫,一股往脑门冲,一股往身下涌。 他眼睛都憋得有点发红。 “我在准备进食啊。”晏明灼声音淡定。 他按住俯身过来的白海辛,稍一用力,就把人拉进怀里。 晏明灼低头,尖尖虎牙,咬在狼人深肤色的脖颈。 舌头舔了舔。随即牙齿扎入肌肤,尝到腥甜的红色血液。 第170章 失控潮涌1 液体从尖牙灌入的感觉很奇怪,这是晏明灼身为人类的时候,绝无可能感受到的奇妙体验。 离开雾之国以后,经历过神降的晏明灼能明显地感知到一些虚空中更加神秘的东西。 那些由奇怪的数字、符号、纹路所构成的“语言”——如果那也能算作是一种能被解读,用来交流的工具。 他分明站在大地,却在天空多出无数双眼睛。 他“看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所有还都留在此世的异客都被迫化为白光消失。 他“看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神秘音降临,发布“新版本上线”、“月之国新地图开放”、“增加转生人外种族功能”等一连串的公告。 他还“看见”异客们在一个叫做“玩家论坛”的地方发帖交流,上面到处都是马赛克与令人眼花缭乱的术语。 他甚至隐隐能察觉到,叶子甜甜口中的“玩家世界”的存在。 晏明灼试着操纵过“眼睛”去触碰“玩家世界”的边缘。冰冷坚硬的界限,却挡在晏明灼面前,阻止他继续胆大包天的往下试探。 晏明灼被反噬的力量,刺得吐了口血,元气大伤。那时他已经借用“眼睛”的力量,强行打开六国传送门,破开空间,降落在月之国的某片森林。 捡到他的人——暂且沿用人类的称呼吧——是一位好奇心十分严重的学者型血族领主。 领主为了挽救晏明灼的生命,为他进行了初拥仪式。 在血族中,将人类转化为几乎不老不死的血族,是个禁忌。 晏明灼运气很好,遇见的血族,恰好对历史与仪式都很有研究。学者血族甚至对初拥仪式做了改良,不再需要通过尖牙刻下原始的灵魂烙印,而是通过换血,在血与火的仪式中萃取高密度的灵魂。 原始的初拥仪式,只能制造出低等血族——那是更接近于使魔的存在,再劣等一点的,术士百科书中称呼他们为食尸鬼。 改良后的仪式付出的代价要更加沉重,但得到的果实也愈发丰盛,它能创造出甚至比仪式主导者还要强大的血族。 学者血族的休眠期即将到来,他已经很是衰老。在入睡前,他创造出了“这辈子”令他最满意的试验品,随后就安心地步入了与死为伴的沉眠。 晏明灼苏醒时,他已经丧失属于“人类”的身份。 随后,神秘音才响起,提示生成副本世界。 进入副本后,晏明灼因学者血族的好意,没有被驱赶出血族的领地。外界皆以为血族早已习惯自我封闭,但实际上,像学者血族那样不问世事的研究者只是少数,更多的血族隐藏在暗处蛰伏,虎视眈眈的第一目标,便是他们的宿敌,狼人。 晏明灼是带着任务,离开了红月领域,来到银月王庭。 对身为狼族王位候选人的白海辛而言,他是个间谍,毫无疑问。但他还是选择了暴露身份。 为什么?他总是对待魔王所附身的“关键人物”有着超乎理智的信任。这种信任的冲动,甚至高过他本身的安危。 晏明灼对真相,有种如饥似渴的求知欲。 他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答案。但是答案的正确与否,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 魔王。 过往的旅行中,晏明灼一度对异客口中魔王降临的预言产生怀疑,预言得到印证后,他又多少生出一些要做些什么阻止事态恶化的使命感。 但在发觉世界构成的真相,当他控制属于“神的眼睛”窥伺世间的那一刻,使命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他是谁?他在哪?他应该去往哪里? 晏明灼长久凝视着白海辛的眉眼,仅仅是浅尝辄止地品尝了他的血。当他暴露出血族的尖牙,开始进食时,他就无法再维持人设了。 这只年轻的小狼,他暴躁,冲动,他对这个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甚至不知晓自己体内埋藏着多么庞大的、属于“神”的力量。 尖牙在汲取血液时自动挤出的麻痹素注入了狼人身体。白海辛侧脸贴在他脖颈,满脸晕红,克制不住地哼哼唧唧。 “晏、晏明灼……别……”白海辛口里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双眼失焦,他手臂绕过肩膀攀住晏明灼修长的后背,指尖痉挛似的战栗。 晏明灼审视着他。 就像是从高空中俯视大地一样。 然后,他抬起头,舔了舔舌尖下的伤痕,收回尖牙,愉快地笑了起来。 “真是狡猾的狼人啊。”晏明灼打算试着甩开白海辛,意料中的甩不开白海辛的束缚,“你并非感到不适,也没有受到麻痹素的影响,因太过舒服而想要逃避现实了,对吗?” “被我咬的感觉,有那么想让你摇尾巴,嗯?” 晏明灼抓住狼人不听指挥的尾巴尖尖。 白海辛脊背一僵,高高大大的个子偏要团在晏明灼身上,弯腰弓身把脸藏起。 晏明灼不留情面直白戳穿的笑声,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白海辛抬起脸,干脆不装了,直接掀桌子。 “温柔的蝙蝠,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粗暴。” 他把怀中柔韧的身体抱得更紧,狼瞳竖起,锁定猎物:“狼人的颤抖,从来不会因为恐惧,而是兴奋过头。” “学着点吧,老师。” 第171章 失控潮涌2 面对白海辛的嘴硬,晏明灼温柔一笑。 他非但没有放开抓着的狼尾巴,还用力一拽,把狼人掀翻在一旁。白海辛猝不及防,嗷”地叫出声。 银眸中的瞳仁变为暗红色,如沉淀的醇血。晏明灼按住狼人的肩膀,俯身压在他身上,舌尖抵了抵牙根发麻的虎牙。 “看来你身体好得很,殿下。”晏明灼再度咬住白海辛的脖颈,这次他换了一边,好叫两边的牙印能够对称,“谢谢款待。” 白海辛低声闷哼,却没有推开进食中的晏明灼。 脆弱的致命弱点被人所掌控,予取予求,对白海辛而言,这是种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体验——他本应该发怒,但那是晏明灼。 白海辛眼神放空,脑子里转悠着乱七八糟的画面。血族用来麻痹猎物的麻痹素,没能麻痹狼人,却刺激得他浑身如欲-火中烧,口干舌燥。 “殿下……”脑内幻想的银发青年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因被捏住下颌而流露出惊慌失措。 他像是一头美丽的小鹿,可怜又可爱,被猛兽所猎食与垂涎。 白海辛忍不住夹住腿,试图隐藏起不该的部分。 现实里,小鹿化为了凶猛的牡鹿,尖角足够顶-破猛兽的肚皮,如同守护神一般威武。 白海辛轻嘶了声。 对狼人寿命来说,他也才青春期。青春期的少年情绪躁动,似乎再正常不过。 白海辛开始不甘于被晏明灼压 諵風 制住行动受控。 他的手指游弋,狗狗祟祟地轻轻摩挲。 晏明灼尽管身材修长,却不纤细,他的腰肢如同青松般柔韧,但与女子般的柔软又截然不同。 什么宿敌,什么世仇,什么羞耻与背德身份,全都懒得去想了。 白海辛上半身难以发生大动作,他就屈膝,用膝盖去磨晏明灼,闹得晏明灼烦恼地皱眉,微微支起身体,居高临下俯瞰发丝凌乱的狼人。 “你很烦。”晏明灼眯眼。 被瞪了一眼,白海辛却不觉得生气。他揽住晏明灼,嘴唇贴在耳垂,黏黏糊糊地咕哝:“亲亲我吧,老师。” 明明是他在提出请求,不等晏明灼回答,白海辛就自顾自地啄吻一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晏明灼神色莫名,轻轻踢了踢他小腿。 “我不知道。”白海辛反射性翻身避开,拧住晏明灼没来得及收回的脚腕,答得干脆利落,“我只知道,是你先点的火,老师。” 你一拳,我一脚,他们在床上比划上次没打完没分出真正胜负的架。 耳鬓厮磨。 却又打着打着打出真火。 “咚!” 掌风劈在耳边,白海辛瞳孔紧缩,又倏然放大。 他一时反应不及,输了半招,却没有依照约定放开晏明灼。 “我有点儿期待。”白海辛眉眼挑衅,耍赖锁住压在他身上晏明灼的腰,手指轻慢挑开因刚才剧烈活动早变得松垮的腰带,他笑道,“这一次,你会怎么惩罚我?老~师。” 晏明灼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他轻声,念了效果为“沉睡”的咒语。 白海辛睡得很香。他做了一个令人无比安心的梦,梦的内容想不起来。他在晏明灼的床上醒来时,颇感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 床的另一侧,有凹陷下去的褶痕。 白海辛捏住床单,打算随手抚平褶皱。他摩挲着床单,俯下身用沉醉地嗅了嗅。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兽人灵敏的鼻腔。 忽然,他想到什么! 在空旷华贵的宫殿中左顾右盼好一会,没发现晏明灼,也没发现侍从,白海辛做贼心虚地松口气,翻身下床。 他飞快地洗漱完,穿好衣服,急匆匆要出门去找一早就消失不见踪影的人。 宫殿外安静异常,就连平日里总会端着东西出没的侍从都不见人影,白海辛提起警惕,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他努力分辨晏明灼的气味残留方向,焦急快步形走到一半,狈管家不知从哪冒出来:“诶诶,大殿下,你怎么在这?我找您找好半天了!” “什么事?快点说,我很急!”白海辛不耐烦地打断狈管家的啰嗦。 他心里还想着今天待会儿的行程安排,得把白德罗和白梅丽的嘴封上,还可以邀请晏明灼和他去约会——偷偷溜出王庭,不带任何电灯泡。 “殿下,原来您还不知道!”狈管家,“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白海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不在焉地搭话。 “陛下下令把晏老师关押进地牢。”狈管家一脸严肃,“真没想到,依照他的身手与实力,竟然会是人类王国派来的间谍!” 白海辛猛然抬头,声音震怒:“你再说一遍?!” 第172章 别太沉溺 晏明灼明明是血族,就算暴露身份,也不该被以人类间谍的名义被发现。 知晓晏明灼身份可能有问题的人,白德罗和白梅丽都和他签订了保密血咒,那么被他所忽略的……是当时他们离开月光森林时,站在白德罗身边一起迎接他们的森林狼部落成员! 一旦警醒,白海辛立刻就明白问题根源。他心中懊恼自己的自大,从未把那些沉默的侍从放在眼里,认为只要控制住领头的白德罗就没问题。 因他的轻率,这次狠狠栽了个跟头! 白海辛因自己的错误而吃苦头,他认罚,也会反思。因为他而连累到晏明灼有生命之忧,白海辛一刻也不能忍受。 早知道就应该让晏明灼再多喝一些他的血。 白海辛心里知道,晏明灼昨夜虽然露出尖牙吓唬他,实际上并没把他怎么样,就连吸食过程中也尽可能保持了克制。晏明灼是个合格的,优雅而克制的老派血族,白海辛此刻却有些怪罪他的过度克制。 万一还在虚弱期,又待在地牢那等阴森恐怖的环境里,晏明灼会不会生出心理阴影? 他在狼族的历史书里读过,血族寿命悠久,几乎不老不死,但长生不老不是祝福而是诅咒,越是活得久的血族,越容易因为心理问题而发疯自毁。 所以在察觉到自毁意识蔓延到无法自控前,血族们普遍会选择进入休眠期,休眠后再醒来,过往的记忆和情感就随风过去,他们又是一个崭新的存在。少数血族也会选择采用其他手段来度过休眠期,发泄过于疯狂的思维,例如战争,又例如,性-爱。 想到晏明灼还在地牢受苦,白海辛无法再冷静思考下去。他加快脚步,几乎要越过在前领路的狈管家。 堪堪在即将与狈管家平齐前,白海辛速度放缓。他意识到在老狼王与他那些心思各异的兄妹前展现出对晏明灼的过度在意,非但没有帮助,还会牵连到他自己。 白海辛不畏惧被牵连,但无脑陷入情绪却无法实际改善晏明灼的处境,他不想当那样的蠢货。这样,晏明灼就算出来,肯定也会毫不留情地狠狠嘲讽他。 白海辛想让晏明灼看得起,想让晏明灼认可他。不是以小孩和学生的身份,而是能够与他并肩平视的成年人。 “狈管家。”白海辛嗓音带着好奇,“到达父王宫殿前,麻烦你把我没在场时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一遍。我这么贸然过去,本来就迟到,待会又一问三不知,肯定会惹父王不悦。” 狈管家有些讶异地回头。 他知道晏明灼与白海辛关系很不错,晏明灼甚至一度想要向白海辛玩味地宣誓臣服,只是被心高气傲的白海辛因他的不庄重态度而断然拒绝。 来找白海辛告知消息时,狈管家心中还担忧过一阵,他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白海辛盛怒之下的摔摔打打,所以特地还怀中揣上一张宫中萨满绘制的保护符。没想到只是激动的质问一句后,白海辛的反应就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惊讶,不可置信,好奇。 似乎一夜之间,原本暴躁乖戾领域意识强烈到令人发指的大王子就变得成熟起来。 也许是因为自从那次拒绝后,白海辛就不再把晏明灼划分在他认为重视的领域之内?但明明是他撕碎月光森林的迷阵,把人从里带出来。 狈管家摇摇头,想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他把上午发生的变故娓娓道来。 一大早,森林狼部落的族长就进王庭拜见老狼王。他们屏退所有侍从,商谈许久。等到殿门打开,老狼王就临时召开紧急议事会,当着众贵族的面宣布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议事会结束后,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到小狼们的耳朵里。 虽然晏明灼言辞犀利,扣分任性,但他讲课时娓娓道来,讲曾经在各国游历的故事引人入胜,让他们听得很着迷。再加上晏明灼的身手在实践课中获得了他们主动或被迫的一致认可,小狼们觉得不可思议。 晏老师,怎么会是人类间谍呢! 迷惑不解的小狼们涌向了老狼王的宫殿,他们请求老狼王公布下达命令的理由。 白海辛到达宫殿时,其中一个小狼正在义正词严的嚷嚷:“王,我们需要真相!” 白海辛扫视了一圈殿中的小狼,他看见了白梅丽,但没有看见白德罗。奇怪的是,一贯自诩公平正义的白杜兰也不在。 对待小狼们的群情激奋,老狼王摇了摇头:“看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善于蛊惑人心。” 老狼王拍了拍王座扶手,示意侍从把准备好的证据带出来:“既然你们想看真相,我就让你们看!但是,判断失误的后果,同样需要你们自己承担!”他口吻严厉。 一个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东西”,被狼化的侍从粗蛮扔到殿前的石砖上,勉强才能看出人形。 “呜……呜……” 东西在地砖上蠕动,它可怜地颤抖着,发出冷风刮过骨缝般叫人牙齿发酸的凄厉声音:“呜呜……啊……” 像一条臃肿而丑陋的软体虫子。 有小狼被恶心地背过身,发出干呕的声音。他们不是没见过血,对猎物的渴望是镌刻在狼人骨子里的东西。 但距离夺月之战已经过去太久,就算见过猎物,在全体狼人贵族崇尚人类礼仪文化的背景下,这些贵族小狼们也对虐杀折磨的手段感到不适应。 与之相对的,那些从野外成长起来一路靠搏杀才得以生存下去,乃至进入王位候选人序列的小狼,对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就要适应许多。 “这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森林狼部落领地的特殊人类。”老狼王冷冰冰地说道,“在月之国以外,他们被称为异客,意思是来自异界的天外来客。” “关于异客的传闻,我想这些时日你们多少也听过。” “晏明灼,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到底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目的,目前还没探明,但异客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月之国的秩序。我认为,晏明灼只是个引子,整个事件的背后是人类王国企图入侵我月之国边界的阴谋,这就是我下达命令的根据,够了吗?” 逻辑严丝合缝,一时让最先提出质疑的小狼挑不出错处。他呐呐两声,颓然退后两步。 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眼看着就要消弭无形,等待他们的将是因冒犯老狼王而获得的惩罚。人群里,很多因一时上头而被裹挟着冲击宫殿的小狼们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们不想丧失候选人资格,灰溜溜离开学堂,离开王庭。 就在老狼王要叱退小狼们时,一个人大踏步走进来:“不够。” 白海辛狼瞳森然,越过自觉分开两边的人群,一路疾走到地上痛苦蠕动的“异客”前,手掌变形成厚重的狼爪,就要往下拍! “白海辛!”老狼王变了脸色,厉声呵斥,“你要做什么?销毁罪证吗!” 白海辛咧嘴笑道:“父王,你要我相信曾经胜过我的人,是一个人类,仅凭嘴说可不够!我要亲自看着证明这一点。” 说完,他转过头,暴戾如同喷薄欲出的火山,向蠕虫倾泻而下,一掌拍碎了“东西”的脑袋! 血糊糊的碎片,顺着狼爪留下。白海辛失望地看着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东西遗体:“什么嘛,这就是把你们吓得不行的异客?我看和小羊羔也没什么区别。” 小狼们目瞪口呆看着他杀掉老狼王扔出来的证人。 老狼王气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非战斗状态下人前露出獠牙,发出震撼灵魂的咆哮:“滚!都给我滚!” 其他小狼屁滚尿流逃之夭夭时,老狼王气得一拍扶手,仰面倒在王座上喘粗气。 他是真的衰老了,就连发脾气的精力都岌岌可危,王位候选人的挑选更替,迫在眉睫! “白海辛,你到底想做什么?”好不容易缓过气,老狼王疲惫地发现气得他快要窒息的罪魁祸首还没走。 “真相。”白海辛垂落的狼爪,缓缓拢成拳,他盯着老狼王,露出危险的凶光,“父王,我要一个真相。” “月光森林的迷阵,白杜兰和白德罗都知晓它的用途吧,所以在白德罗对晏明灼发出邀请时,他们才会态度不对劲地交换眼神。我觉得奇怪,才会偷偷跑过去。” “等我闯入森林核心地带,立刻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当时我没提,但不等于我是傻子,你们到底在捣鼓什么鬼把戏?为何只有我被瞒在鼓里!” 老狼王沉默片刻,问道:“所以你冲进月光森林,不是为了晏明灼,而是老二老三的态度,引发了你的疑心?” “随你怎么想,爱谁谁。”白海辛不耐烦道:“我需要一个解释!不然以后万一从天降口黑锅,说我和人类通敌,老子怎么解释!” “父王,难道这么多年来的传言是真的,只有我不是你的孩子吗!”他倔强地抬起脸。 老狼王长长、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把一辈子的怅惘都叹了出来。他冲白海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趴在膝盖:“你当然是我的孩子,海辛。” “你想知道的,月光森林里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我要你以灵魂和血肉定下誓言,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把狼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要想登上王位,学会将公心放在私心之前,这是你必须铭刻的准则。”老狼王严厉说道。 白海辛依言乖顺地屈膝跪下,脑袋倚在老狼王的膝盖,他眼神闪烁:“我其实没有打算……” 他推脱的话还没说完,老狼王就断然喝止:“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登上王位的野心。” 他没有野心吗? 的确,他顽劣,暴戾,喜怒无常,没有跟随者。可白海辛也是一头公狼。对权势的渴望,对征服的喜爱,仅仅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将灰烬点燃! 老狼王在他挑起的眼眸里,看到了令他满意的火光。 他笑了笑:“等你立下誓言,我就告诉你,能令我狼人族从原本属于血族的月之国撕下一大半土地,兴盛繁衍的真正隐秘所在。” “海辛,我现在可以明确给你一个讯息,你是我属意的新王。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王位交接后,就算你想要把一个人类间谍留在王庭里,让他在你身下日日承欢,也不是难事。我再也管不到你。” 老狼王直白的话,带着成年人的粗俗下-流,让未经人事的小狼脸颊微红。好半晌,他重重点头。 “父王,立誓之前,我还有一个心愿。”白海辛请求道。 老狼王看穿了他的念头,心中叹息着,应允了白海辛:“他只是被关在地牢里,没给他上刑具。你想去看他,就去吧,但不要停留太久。” “好!”白海辛答应,他起身,转背要走。 老狼王心念一动,再度喊住他,叮嘱道:“别太沉溺。” 白海辛脚步顿了顿,没再回头,走入白日里。 第173章 不用顾忌 午后,晏明灼靠在窗边的木板床,支起左腿,昏昏欲睡。 与一般被关进地牢后绝望崩溃的囚犯不同,他看起来并不为自己窘迫的处境而着急。 灰狼狱卒把送饭的餐盘端走,转头和另一个狱卒耻笑。 “人类真是娇贵。明明是作为间谍混进月之国,结果却连这里的饭菜都习惯不了。” “幸好陛下英明神武,一下子就看穿了人类间谍的小把戏。没让他作为王室教师,去影响更多小狼的思想,施加不好的影响。” “是啊。”红狼狱卒应和道。 他往栏杆的方向看了眼,声音压低:“不过这个间谍长得可真漂亮!应该很受贵族老爷们的喜欢。” “如果他没有死在地牢里,也许……”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狱卒就被忽然感受到的威压惊吓得瑟瑟发抖。 “大殿下。”其中一个狱卒叫出来人的名号。 他们低头夹紧尾巴,收敛气味,不敢泄出丝毫,以表示臣服。 传闻中脾气乖戾的大王子来到说话的灰狼狱卒面前。他稍皱眉头,就吓得狱卒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刚才说,老师又没有吃饭。”白海辛依旧习惯喊晏明灼老师。 从称呼中,狱卒们意识到白海辛对人类间谍依旧保持敬重的态度,他们立刻变得恭敬许多,不仅七嘴八舌向白海辛汇报晏明灼的动态,还把他孤独休憩的景象描述得惟妙惟肖。 “我知道了,滚吧。”白海辛踢了其中出言不逊的红狼狱卒小腿。 他警告地咧了咧獠牙:“以后要是再让我撞见你们对老师不敬,别怪我撕了你们的舌头。” “是是是,我们怎么敢对殿下的老师不敬!”狱卒们得到指令,赶紧跳起来,转身就跑。 狼人的世界里,规矩不像人类王朝那样森严。但他们敬畏强者。也只愿意臣服强者。 见地牢中多余的人都被赶走,白海辛才往关押着晏明灼的牢房方向走去。 “老师,我来看你了。”白海星毫不犹豫地拿狼爪把地牢的锁拍碎,然后拉开被扯得弯曲的铁栏杆,就这样从缝隙里钻进去。 他看着光线阴暗,连个小窗户都没有的牢房,流露出痛心的神色。 “愁眉苦脸做什么,我又没有死。”明明是晏明灼在坐牢,他态度却要自在得多。 他安慰白海辛:“以人类间谍的身份被抓起来,并不是件坏事。至少我现在还能活着站在你眼前。” “在赌局里,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赌局的输赢就永远也没有定论。” “够了。”白海辛说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对我说实话,用这种插混打科的话来敷衍我!难道你真认为我满脑子就是肌肉,不会思考吗?”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晏明灼垂眸,“拒绝我的人是你。”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用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我!”白海辛变得更加愤怒。 他开始口不择言:“我承认,你的确赢过我。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难道你认为一个待在牢笼里的囚犯,能够帮助我登上王座?” 牢房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白海辛说完,不敢去看晏明灼的眼睛,怕从里面看见伤心的色彩。 他想说的话,明明不是这些。就算是面对老狼王,他也把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有暴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与想法。 为什么到了晏明灼面前,他就像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小孩,固执地要靠刺伤他在意的人,来获得某些可笑的安全感,以确保晏明灼也是同样在意他? 这样孩子气的斗嘴,让他看起来特别幼稚。 “过来。”晏明灼对白海辛说道。 他带着命令的口吻。 要是其他人敢在白海辛面前这样对他出言不逊,白海辛一定会叫那人知道,狼人的爪子有多么厉害。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晏明灼,白海辛就垂着耳朵乖乖走了过去。 晏明灼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毛茸茸的头发,然后伸出手,把狼人抱在怀里。 “谢谢你来看我。”晏明灼的语调变得温柔,“至少在我虚假的老师生涯里,还有像你这样尊敬我的学生。” “喜欢你的学生有很多。“白海辛认真反驳。 他把上午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能获得这么多小狼的真心拥护和爱戴,这是白海辛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是他从没有想过能获得的体验, 晏明灼做到了。不得不说,他很佩服晏明灼。但,不只是作为学生对老师的佩服。 白海辛把衣领扯开,露出脖颈,锁骨与半个肩膀。 他把玩着晏明灼如月光般顺滑的银色长发,把他脑袋往自己的脖颈按了按。 白海辛宽容而慷慨地说道:“喝吧。” 除去两个简洁明了的字以外,他再没有说半句别的多话。 闻到诱人的香气,晏明灼的眼神产生变化。他没有再抗拒,同样干脆地伸出尖牙,扎进柔韧的小麦色肌肤。 白海辛的脸色有些红,幸好他肤色比较深,看起来并不明显。 好叫他不那么丢人,暴露出猎人被当做猎物捕食,还擅自沉迷其中的窘境。 晏明灼喝了几口,就收回了尖牙。白海辛以为晏明灼是在担心自己,便主动说道:“你不用顾及我。” 晏明灼摇摇头,声音轻柔询问:“你会每天来看我吗?” 白海辛心中一颤,连连点头。 晏明灼笑了:“既然如此,我多少懂得不要竭泽而渔的道理。” 俏皮的话,让氛围变得轻松起来。白海辛原本还想提和老狼王的约定,看着晏明灼的笑脸,他不知怎么的话头堵在咽喉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他想起另外一件事。 “那个被当做证据推出来的异客,是怎么回事?”白海辛变得严肃,“他的身上有你的气味留存。你真的……见过他?” “那不是异客。”晏明灼说道。 “也许你们很难想象。但这些来自天外的客人,他们拥有不死之身。尽管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有情绪,会哭,会笑,会受伤会流血。但他们死亡以后从来不会留下尸体,而是化作白光消失。” “我杀掉的那个恶心东西,又是什么?”白海辛现在一想起那地上痛苦哀嚎的蠕虫,还是会觉得犯恶心。 “它们的确曾经是人类。”晏明灼的语气变得沉郁,“但在法阵常年累月的炼制下,它们已经被磨灭了神智。” “你可以称呼他们为走私贸易下的悲惨牺牲品。” “又或者,狼人萨满用来实施异体炼成术的实验素材。” “死亡,有时是一种解脱。” 第174章 我要他活着 宫殿外的脚步声,吵醒不知什么时候陷入小憩的老狼王。 他穿着华丽的衮袍,瘫坐在王座上,注视着年轻力壮的狼人走到面前行礼,很满意他眼中灼灼的光。 桀骜不驯,但懂得适时顺从。老狼王终于找到了能够驾驭住这头疯狼的缰绳,很可惜,是个人类。但,即使是人类也没有关系。 因为,可以将人类改·造·成·狼·人。 这就是银月之所以能够吞噬红月,高悬挂于天顶的最高隐秘! “海辛,我的继承人。”老狼王说道,“当着我的面,当着狼族列祖列宗的面,立下用生命与灵魂守护族群的誓言吧。” 白海辛屈膝低下头颅,额头抵在用金线织就的地毯,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我,狼人白海辛,在此以血肉与灵魂起誓,在我余下的生涯中,必将狼族的利益置于第一位,为了族群的发展繁荣,至死不渝。” “很好。起来吧,孩子。”老狼王终于笑了。 他抬起袖子,掩饰地咳嗽几声,随即起身举起权杖:“跟我来,海辛,我带你去看答应要告诉你的秘密。” “狈管家,备车。去月光森林。” 站在阴影里的狈管家悄无声息走出来,目不斜视点头应是:“好的,吾王。” 白海辛也起身,跟在老狼王身后。对待老狼王忽然变得亲切的态度,他并不感到受宠若惊。原本他是那么渴求得到来自长辈的认同,尤其是,来自老狼王的认可。但有朝一日真的得到这些,他却觉得无所谓了。 老狼王说,他是他属意的下一任新王。这话,他和多少人说过? 白梅丽也许没有,但比他提前很多知晓月光森林里秘密的白杜兰与白德罗,很有可能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流程。如果不是他假戏真做地冲动之下闯入宫殿,质问老狼王隐瞒了他什么,还会有今天这一出吗? 他的父亲,只是需要一个通过厮杀的合格继承人罢了。至于是谁最后突破重围,站在败者们的尸体之上,并不重要。 白海辛阴暗而多疑地揣测着老狼王的心思。 他的身体恭谨地跟随着老狼王,与他同乘一辆车,灵魂却抽离出来,冷漠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幕幕。 晏明灼亲口承认他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追求刺激的赌徒。可他的拥抱与抚摸,却比老狼王多年后迟来的温情要真实得多。 八匹梦魇马所牵的马车,从隐秘的小路驶入月光森林,巧妙避开了森林狼部落所占据的领地。 白海辛这才发现,原来狈管家也是一位萨满。他摇头晃脑,站在马车前,挥舞着手中的白骨法器,指挥着召唤出的梦魇马穿过实体,一路直行。 “那是用人类素材做成的法器么?”白海辛问。 “没错。”老狼王有些讶异地警告,“看来从我所不了解的途径,你已经知晓了一些东西。但不要同情素材,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白海辛观察着狈管家挂在身上琳琅满目的白骨首饰,说道:“父王,人类和我们当然不一样。我们可是狼人啊。” 老狼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笑了笑,转移话题:“是的,狼人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种族。最初的纯种狼人,与其他种族是无法通婚的,因为他们无法生下小狼,这会产生族群延续的危机。” “后来,才会衍生出用竞争来决定由谁来孕育下一代的古老方式,让公狼与公狼,母狼与母狼,也能自行繁衍配对。” “但这样的方式,只能勉强维持族群不消失,无法帮助族群扩大。所以,我们求助了萨满的力量。” 梦魇马车在目的地停下。 狈管家为老狼王与白海辛熟练地掀开门帘,恭请他们下车。 他们站在了被称作“人窟”的大型人体炼金法阵前。像这样的法阵,在月光森林里还有多处,在月之国,每个族群的领地里,至少隐藏着一座。 “作为狼族中的一个民众,你大可以什么都不关注,只要一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就算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闭起眼当做没看到,第二天醒来,一切又恢复平常。这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影响更多人,也没有足够广阔的视野去了解到更多。” “但作为王者,你必须思虑深远,要硬起心肠,学着去面对黑暗。”老狼王拍了拍白海辛的肩膀,“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体犯下这样的罪,那是邪恶。但是一个族群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这么做,对于狼人而言,这就是最无可置喙的正义。” 走进阴暗的洞窟,两侧被分为一格一格的小空间,还有许多的“蠕虫”被饲养在洞窟内的牧场里。 靠近洞口的“蠕虫”还能保持人形,有些眼睛被摘掉,有些没了舌头,有些肚子上满是破破烂烂的伤痕,连肠子都没塞好。 它们痛苦地“啊、啊”叫喊着,可没有狼人能听懂他们在叫喊什么。 就像人类也听不懂昆虫的鸣叫,只觉得吵闹,屠夫不会去管屠刀下流出眼泪的家畜,一心在意刀够不够快利够放血砍下头颅。狼人就算能听懂,也不会去分辨那些细弱呐喊的含义。 越靠近洞窟里,黑暗就越浓郁。 “蠕虫”们在地上甬动,蛄蛹,蛄蛹。细细的喊声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白海辛拥有着狼人生来强悍的夜视能力,此刻他却觉得也许看不清楚会更好。他看见“蠕虫”不成样的脸庞,看见它们交缠在一起的扭曲肢体,看见它们在融化…… 呕—— 老狼王披风下的身体有些佝偻,权杖敲击石砖的笃笃声却一直很稳定。 “这些到底是什么?”白海辛茫然的询问,在空荡的石窟里传出很远,一层层荡漾回声。 “它们,是人蛹。”老狼王回答,“还在融合的人蛹。” “学堂里,很久以前,不是留过一次课后作业,让你们观察虫子是如何从虫蛹中破茧而出?”老狼王停下脚步。 光亮从最深的地方透出来。 石窟顶悬着数个透明的茧,茧中,顶着狼耳、狼尾巴的小孩如同蜷缩在母亲的子宫中,香甜地沉睡。 “他们正在进化……” “接受完身体的改造,与灵魂的洗礼,才能从融合完成的人蛹,破茧而出,进化为狼人。” 老狼王转过身,面向白海辛,张开双臂:“海辛,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身为狼人的我们,却要学习人类的礼仪文化,反而把在人前露出狼型摒弃为野蛮?” 权杖落地,衮袍滑落,一只庞大而沧桑的老狼踩在衣服上。它有着狼的头颅,狼的长吻,狼的獠牙,狼的利爪,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这时,老狼忽然抬起左前掌,低头咬下戴在前掌上的某个东西。 被打造成利爪模样的金属手指套被取下,露出几个短短的畸形手指头,长在毛茸茸的狼掌上,扭曲而怪异! “不是所有狼人,都拥有和你一样完美的狼型,以及随时随地能够变幻形态,无需沐浴月光,甚至毫不费力。” “民众是愚蠢的。他们只知道,不要在人前露出原型,所以,谁也不知道真正完美的狼型长什么样子。而知晓这一切的贵族,都在忍耐,在伪装。” 对着白海辛,老狼王哈哈大笑:“别露出这幅好似遭到背叛的表情。这一切所为,都是为了狼族更伟大的利益。” “而你,白海辛,是比我们都要纯粹的狼。”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没有骗你。你的的确确将会是下一任新王。” “因为只有你,并不来自人蛹,而来自你母亲宁愿熬尽自己的辛苦孕育。”老狼王的神色变得疯狂,“我牺牲了我的恋情,其他贵族提供了血祀需要消耗的祭品,无数宫廷萨满为此油尽灯枯……这一切的一切,只为从过去唤回强者的灵魂,再注入到合适的躯壳里。” “人蛹,是一场历经数十代的实验,它让红月之国,变成了双月之国。” “下一场实验,被我们命名为狼蜕。新王,将会是狼蜕计划的开启者,同时也是主导人。” “天空中,有两个月亮,还是太挤了。” 老狼王语速放慢,意味深长地说道:“据我所知,血族那边,也有类似将人类转换成纯种血族的秘术,并且出现了相当成功的案例。要是能把这个案例捉过来,供萨满们研究解析,一定能大大有利于狼蜕计划的成功。” “但我派去的间谍还没能打听清楚,就死在了古堡里,被吸干成了干尸。” 白海辛缓缓攥紧拳头:“你想说什么?” “把被那群老蝙蝠藏起来的宝贝夺过来。”老狼王诱惑他,“和人蛹进化的痛苦过程不同,听说那个案例中的人类,在转化成血族前一度濒死,成为血族后,却比对他施加秘术的血族还要强大。”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青春就更加容易逝去。你难道不想让地牢中的人类能够长久陪伴你,而要狠心任由他早早年华易逝,最终死去? 白海辛沉默片刻:“不,我要他活着。” 他的语调,比此前任何时刻都要坚定不移。 第175章 战争打响 一天,两天,三天。 光线的明暗交替,对牢房失去意义。 晏明灼耐心地等待着。 半个月后的某天,他等来了白海辛在红月领域失踪的消息。 又过半个月。 银月王庭,地牢。 铁栏杆制成厚重的门,传出钥匙插-进锁孔扭动的牙酸声。换了生面孔的狱卒打开门,恭敬地退开在一旁,请贵人进入。 “你还真是有耐心,老师。”白德罗走进来,脸上挂着惯常轻浮的笑容。 “我只是在赌。”晏明灼低头看书,声音淡然。他的手腕被拴在墙壁上,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翻书页,就像是身处下午茶的桌边,而非牢房。 “赌我会不会相信你暗中递来的消息,跟踪父王和大哥?”白德罗脸上的轻浮消失了,呈现出精明狡诈的神色,“恭喜你赌对了。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 “多头下注,分散风险,是赌徒应当具备的美德。”晏明灼摇了摇手腕的铁环,沉重的金属发出声响。 他示意白德罗解开他的束缚。 白德罗犹豫片刻,下巴朝狱卒轻点。会意过来的狱卒连忙取下配在腰间的钥匙,走向晏明灼,打开枷锁。 白海辛来过牢房的第二天,原本能够自由活动的晏明灼就被限制了一定的活动距离。狱卒也被陆续换成没见过的面孔。第二周的时候,生面孔狱卒照例取走没动过的餐点,临走前告诉了他白海辛失踪的消息。 看起来,晏明灼的反应,让狱卒背后的人感到失望。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选择亲自现身,来见晏明灼。 “很好,现在我们能够好好谈话了。”晏明灼活动着僵硬的手腕关节,把膝盖上的黑色无名皮书压在枕头下,坐姿懒散。 他对面站立的白德罗,因笔直姿态,对比之下反而拘谨。 “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老狼王,还活着吗?” 如此冒大不韪的话,晏明灼轻飘飘地说出来。一旁侍立的狱卒捂住耳朵,不敢偷听,白德罗也不明意味地叹息了一下。 “活着。但离死,不远了。” “你故意选择入狱,是不是为了躲清静,避开这段混乱期?”白德罗若有所思,“你早就料到,父王已经命不久矣。” 晏明灼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白德罗以为自己明白了晏明灼的意思,他疑惑道:“你擅长医术,能一眼看出剩余寿命?” “勉强会一点,但一般。”晏明灼谦虚道,“我对给他下的毒,比较有信心。” 白德罗吓了一跳,眉头紧皱:“你疯了!在我面前说这话,我能当场将你作为间谍格杀!” “更何况,你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近父王!” “机会留给有把握的人。”晏明灼愈发镇定,他回忆起下毒的经历,“当我从森林回来,作为人类间谍被逮捕的那一刻,我就行使间谍应当履行的义务。”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曝光这件事,但曝光后,我一定会宣称这一切都出自同你的合谋。” 晏明灼的微笑,霎时间,在白德罗眼中变得无比邪恶。 那么美丽的嘴唇,竟然能吐出如此卑鄙的威胁。白德罗恶从胆边生,一时起意要使用蛮力。正当他要靠近木床上悠闲自得的晏明灼时,晏明灼却说道:“你认为,单打独斗,你能胜过白海辛吗?” 一盆凉水当头淋下! 白德罗立刻记起他与晏明灼的初见面。那绝对是他兽生中难以忘怀的悲惨经历。 面对老狼王的权威,出于阴谋考虑,晏明灼乐意束手就擒,不代表他就真是能任由刀俎的鱼肉。无论晏明灼使用了什么秘法,付出代价又有多大,就连白海辛一着不慎都讨不了好,他就更不敢赌晏明灼失去反抗能力的几率。 白德罗意识到,当他收到晏明灼传来消息的那一刻,并不如他预想那般抓住了晏明灼的把柄。是他反被操纵,逼上“弑父”贼船! “你可以选择与我闹个鱼死网破。时间流逝,结局终究真相大白。” 晏明灼轻笑一声:“不过,你舍得放弃这个诱惑吗?老狼王垂危,白海辛失踪,剩下的候选者里,白杜兰名望最盛最得人心,但他既然对外彰显正直,就没法在这个节骨眼上谋求王座。” “再数得上的,就是拥有森林狼部落眷属与胡狼部落眷属效忠的你了。” 白德罗退后一步,不自觉按住武器,做出防备的肢体姿态:“你竟然连这点都知晓。” “我知晓很多事情。”晏明灼点指头,每弯曲一根手指,白德罗的脸色就会难看一分,“例如供森林狼部落发家致富的商道,最初就来自与人类王国私底下的奴隶贸易。” “这些年来,森林狼部落赚了丰厚的资金,与此同时,奴隶贸易从未断绝,范围甚至从人类扩大到了妖精。” “你猜这些事情,如果让与雪之国妖精交好的红狼部落知晓会如何?如果让苔原狼部落也知道,每年侵犯他们领域的不是邻国的妖精们,而是同族为了奴隶贸易而进行的杀人灭口恶行,他们会如何打算?” “就算登上王座,狼族还能保持勠力同心,而非四分五裂各自报复私仇么?” “……” 联想到晏明灼描述中的可怕光景,白德罗轻而易举屈服了:“我认输。” “是我有眼无珠,老师。”白德罗换回称呼,他亲亲热热地扶晏明灼起身,“这些天地牢的生活条件,让你受苦了。我早该来将你放出去,接回王庭。” 晏明灼打开白德罗的手:“既然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如此虚伪。” 他态度如此生硬,白德罗也不恼,他顺着晏明灼挥退的力度退开几步:“好吧。我只想确定一件事,父王还有多少日子?” “快则七八日,慢则一两周。” “能不能再快一点?最好能赶在白杜兰和白梅丽反应过来之前……”白德罗忍不住询问,说到关键处,欲言又止。 “你着急逼我也没用。我现在是人类间谍的身份,不可能有机会再接近寝宫。”晏明灼摇摇头。 他变戏法般取出一个盛放液体的玻璃瓶,把瓶子交给白德罗:“你要是着急,就自己亲自动手。” 白德罗攥着掌心里盛放着毒药的玻璃瓶,想拿着个烫手山芋,但又因山芋的香甜而舍不得松手。 “只要一滴,就能让你的父亲睡个更加安详的好觉。” “对,对,父王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白德罗魔怔般喃喃道,“我要给予他解脱。” 他忽然取出腰间佩剑,捅进捂耳跪下的狱卒胸膛。 白刀进,红刀出。 “等王位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来接我出去吧。外面太吵,我嫌烦。”晏明灼转身又回到木床,从枕头下取出材质不明的漆黑皮书,开始翻阅。 他读得津津有味。 白德罗把毒药瓶揣进怀中离开时,晏明灼在看书。 白德罗走入牢房走廊尽头的拐角,发出一阵动静时,晏明灼还在看书。 ……当白杜兰提着白德罗被砍下的脑袋,神色如寒冰走向牢房时,晏明灼还在看书。 “看来赌局的注,有了新的变化。” 他的脖颈被沾染鲜血的长剑抵住,晏明灼终于屈尊降贵地抬起眼,看向喘着粗气的白杜兰,与他拎在手中滴滴答答流血的白德罗头颅。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活着。 现在,却在王位的争夺战中落败,成为了一头怒目圆睁的死狼。 第176章 很饿,很饿 “你在骗他。”白杜兰说道,“父王的急速衰弱,源于反噬,而不是下毒。” 晏明灼歪了歪头,看着神色波动的白杜兰:“你赶回来的速度很快。看来在白德罗企图调虎离山之前,你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不该拿起毒药瓶。” “人蛹始终是后天造物,存在缺陷。所以,父王才会一心想要找到变回完美的方法。再加上,异客的频频出现,破坏了许多部落眷属内的阵法,父王太着急了,企图逼迫森林狼部落与其他部落共享奴隶渠道,两者才会爆发不可调和的矛盾。” 白杜兰随手扔下白德罗的头颅,“而在我看来,奴隶和人蛹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从一开始,狼族就走错了道。” “你的想法很好。”晏明灼鼓掌,神色里带着微微的嘲讽,“但你能下这个壮士断腕的决心吗?哪怕与大多数同族作对。” “我曾经在正确和族群之间徘徊痛苦了很久很久,直到我想明白一点。如果一个种族需要倚靠畸形的方法才能强行延续,那么说明它早就进入被大自然淘汰的名单里,就算用邪恶恐怖的秘法强行续命,也只是让灭亡的日子推后一些罢了。” 白杜兰移开长剑,他伸出手,摊在晏明灼面前:“所以,我今天才会站在这里。我亲手染下的血腥,弑亲的罪恶,只有用血才能清洗。” “帮我推翻人蛹计划吧,老师。” “我知道你很强,接下来,我需要你的力量。” 这一刻的白杜兰,像是吟游诗人的唱诗中公正无畏的勇者。面对不可直视的阴影,他最终选择遵从本心,举起长剑。 晏明灼搭住他的手,借力起身,与他面对面。 “我有一个条件。”他微微笑着。 “请说。”白杜兰冷静下来,毫不犹豫回答。 “帮我找到白海辛的下落。”晏明灼不容置否道,“他和你一样,都被白德罗想方设法支开。你听闻祖母生病,回到灰狼眷属部落,他则因老狼王的话而带着秘密任务,暂时离开了狼族。” “老狼王没有想到森林狼眷属部落会联合胡狼眷属部落,以及大大小小十几个小部落发动叛乱,把病重的他软禁在王庭内,正如白德罗也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地在你剑下掉了脑袋。” “先赶到掌控局势的人,是胜者。我愿意臣服于你,从旁协助你的清洗计划,但白海辛与人蛹计划毫无关联。” “我只是天平的一端,现在,你愿意在我这边投下赌注。”白杜兰苦笑一声,感叹道,“原来大哥才是你的私心。老师,你的偏爱,从一开始就表露得太明显。“ “偏爱吗?”晏明灼淡淡道,“他已经浪费了我给予的机会。已经离开赌局的人,没有再入局的资格。我希望他能活着,远离这一切。” 得到满意的答案,白杜兰结束试探,稳重地微笑:“请放心,我并非滥杀的性格。就算他回来,只要大哥愿意响应我的主张,我也可以在王庭给他一个新的职位。” 两只手交叠而握,一个新的时代,冉冉升起。 晏明灼依旧住在地牢。对暴露“人类”身份的间谍而言,被重重守卫环绕巡视的地牢,才是最安全的场所。但在白杜兰宣称继位登上王座后,简陋的地牢在王的指示下迅速被改造成地下宫殿。 栏杆被拆卸,墙壁被打通,狭小的空间迅速扩张,金子做成的宝石与明珠放出的辉光,取代了太阳和月亮。 源源不断被送来的宝物,装饰着地下的宫殿。就算是地上的王庭,也没有比这更豪华。 晏明灼就住在这精心打造的宫殿中,阅读着他从不离身的黑色书籍。外界的消息,白杜兰会每天按时派人传送。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王座的白杜兰过得并不容易。向他宣誓效忠的眷属虽多,但不如白德罗的眷属那般忠心不二,直到白杜兰把白德罗的头颅悬挂出去,照片放在头版头条,白德罗的眷属们也仍然没有放弃发动叛乱。 狼族的内斗来得猝不及防,又浩浩荡荡。 白杜兰面露疲惫之色,造访地下宫殿的时刻越来越频繁。 他时常向晏明灼讨教如何安抚人心的方法,也会向晏明灼讨要“来自术士的小礼物”——晏明灼也是一位萨满,在人类中,他被称为术士。晏明灼在术士之道上的精深造诣,令他为之折服。无论什么样的难题,是下属不服,还是民众质疑,晏明灼总有相对应的办法解决。 他们的关系,日益亲近。 又是一天,白杜兰来到地下宫殿,向晏明灼抱怨议事厅内的长老有多么难缠。 晏明灼安静地坐在扶手椅中,旁边升起火炉,听他絮絮叨叨。 “老师,上次你在椅座刻下试验阵法,制造的‘辩真之椅’很有用。”白杜兰说道,“白德罗残党果然有在王庭内埋藏极深的钉子,其中有一个,甚至是我宫殿外的近卫。” “如果没有你的提醒,恐怕哪一天,我就会死于近卫的暗杀之下。” “要是可以,我就要长老们也一个一个坐上椅子,倘若他们说假话,我就把他们全都就地格杀!” “别说气话。”晏明灼摇了摇头,“椅子的魔力没有那么神奇,它只是利用了一些小小的诀窍。被发现的人,不是死于我粗浅的阵法,而是死于他们心态不稳。” “老师,你现在越来越谦虚了。我还得几个月前,你给我们下马威时张扬的样子。”白杜兰开玩笑道。 “那时我是被邀请来授课的客人。现在,我是囚犯,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活下去。” 晏明灼平淡的话,让原本闲适愉快的气氛陡然变得寂静。 白杜兰坐在晏明灼对面的扶手椅上,手指点了点黑灰色藤木编成的扶手,他的声音变得急促高昂:“请到我的身边来,老师。” 他们僵持了一阵。最后晏明灼放弃和白杜兰瞪眼对视的无聊游戏,他变魔术般收回手中的黑皮书,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白杜兰。 “你想说什么,非得要我过来才能听吗?”晏明灼的口吻,像是在对待赖皮的小孩子。 “是很秘密的悄悄话。请再低头,凑近一点。”白杜兰的语调一如既往礼貌。在兄弟姐妹中,他是最具有风度,也是最懂得宫廷礼仪的那一个。 晏明灼只好俯身。 白杜兰忽然伸出手臂,环住晏明灼微微弯折的腰腹,将他用力拉下。 “唔。”晏明灼狼狈地撑住藤木椅背,膝盖抵在白杜兰的大腿,他拧起眉,“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我只是想让你亲眼见证,我没有说假话骗你。”白杜兰松开晏明灼,然后,他抬起手,解开了华丽轻软的衣裳,露出胸膛。 白杜兰不如白海辛体魄强壮,他的身材与晏明灼相仿,但他身体上,却到处都是黑线绞入皮肉-缝补的痕迹。 “每隔一段时间,我的身体上就会长出畸形的肢体,是我生来就有的一部分。”白杜兰赤-裸着胸膛,轻描淡写说道,“就像修建植物一样,就算把它们砍去,也会很快再重新生长出来。狼人绝佳的恢复力,加深了诅咒带来的痛苦。” “所以,我只能砍去,再缝上,线崩开,再砍去,再缝上……” “利用萨满阵法所制造的造物,之所以不完美,就在于得到什么的同时,也将失去什么。阵法的奥秘,在于等价代换。” 白杜兰抓住晏明灼的手,按在伤痕隆起的狰狞部位,指腹下感受到的异常纹理,灼烫得指尖难以自抑蜷缩。 看见晏明灼的反应,白杜兰笑了:“我们不是狱卒与囚犯的对立关系,而是拥有共同目标的同类。这样的经历,你也不陌生,对吗,老师?” “不完美的后天造物,所以,才会拥有超越人类极限的强大力量。”白杜兰怜爱地拍了拍晏明灼的背,像是面对幼年时彷徨无助的自己,“我失去了狼人完美的体魄,而你,失去了味觉。” 从纸面上跳下的,阴影构成的藤木椅,其上刻有的“辩真”阵法没有反应。 白杜兰说的是真话。至少他自己对吐露出口的部分,深以为然。 “放手。”晏明灼推开白杜兰。 白杜兰顺从地松开手,让晏明灼从强求来的怀抱中离开。他对自己能否打动晏明灼,让他交付更深的信任,很有信心。 光明正大的坦诚,要胜过欺诈所掩饰的阴谋诡计。他一直如此认为,也尽可能按照本心遵行。 “不吃东西,只喝清水,无论是什么种族,都难以维持生命。更何况,你还是人类。”白杜兰劝说道,“老师,你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了。”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告诉我,什么食物才能满足你的食欲吗?” 晏明灼盯着白杜兰看了片刻,转过身走向火炉。他拿起火钳,拨了拨火炉中的炭火,看着木炭燃烧迸发出扭曲妖艳的火舌,忽然问道:“白海辛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那一刻,木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无限放大,钻入白杜兰的耳蜗。 原本平静搭在扶手的手指用力攥紧,白杜兰悄无声息,沉沉注视着眼前冷漠的背影。 曾经,在学堂的所有学生中,白杜兰是与晏明灼关系较为疏远的那一个。但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失去父亲,母亲又无力庇佑的他,在晏明灼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稳感。 尤其是,当他察觉晏明灼的秘密以后。他以为,他们将会是最稳固的同盟。 但晏明灼告诉他,他错了。 如银月般淡漠高远的瞳孔中,仍旧只注视着一个人。一个到现在都理应生死不明的人。 明明,他们才是站在一边的啊…… “我收到消息,他大闹了血族一场,差点死掉才逃出来血族的围捕。他已经进入我狼族领地,大约还有几日就能抵达王庭。” 白杜兰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注视着晏明灼,他轻声道,“探子告诉我,大哥的身边还带着一个血族。他很重视那个血族,哪怕自己满身是伤,也要把血族护在身后,唯恐受到半点伤害。” 白杜兰走了,晏明灼才放下火钳。 【丹青妙手】所绘制的藤木椅,到了时间,自动消解成阴影与尘埃。阵法没有动静,白杜兰说的,是真的。 白杜兰的确也很聪明,他的猜测没错。从人类变成血族,拯救了当时濒危的他,但也给晏明灼留下了两个不幸的后遗症。 渴血,厌食。 渴望第一次咬过的人的血,厌恶除去血液和清水以外的任何食物。 晏明灼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尖尖的獠牙伸出,划破口腔,尝到一丝半点的血腥气。聊胜于无。 ……他饿了。 很饿。很饿。 第177章 食言了 五天后,晏明灼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白海辛带回来的血族。 ——孕育“蛹”的洞窟。 白杜兰偷偷带他离开地牢,潜入月光森林,来到洞窟最深处。 战争让月光森林变得破败不堪,到处是刀砍火烧的痕迹,枯叶落满地面,洞窟却一如既往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晏明灼藏在黑色斗篷里,问走在前面的白杜兰。 白杜兰握紧权杖,权杖是解开阵法封锁的钥匙,他背对着晏明灼,低声回答:“白海辛带回了关键。” “什么?” “你知道的,当初父王用来支开大哥远离乱局的理由,出现过将人类转化为纯种血族的成功案例。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找到。”白杜兰停下脚步,摘下斗篷。 他注视着如同受难者,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金发男孩,眼中透出狂热。 “利用人蛹和萨满阵法,炼成足够盛放强大灵魂的躯壳,再召唤过去的狼人强者灵魂,这就是父王心心念念的狼蜕计划,但这没有意义。” “我们活着,饱受畸形的折磨,难道就是为了成为活坟墓吗!” “狼族,要选择新的出路……进化,唯有进化,才能延续狼族的未来。” 被吊起,银丝绞入手腕脚腕的男孩歪头:“这就是你逼迫白海辛交出我的理由?” “不是逼迫,而是贡献。”白杜兰,“身为狼族一员,他理所应当为种族延续而奉献所有,这是他曾发下的誓言。更何况,他的私心,也站在我这一边。” 男孩吃吃的笑,然后猛地咳出一口血。 血滴落在他的脚下,色泽黯淡。 吐完血后,男孩看向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另一个斗篷人:“好久不见,晏明灼。我答应开口的理由,是让眼前的蠢狗带你过来见我,没想到,还挺守信。” 晏明灼也摘下兜帽,看向相貌大变的男孩:“好久不见,维拉德,成为实验体的感觉如何?” “比想象中糟糕。”叫做维拉德的血族抱怨道,“要不是沉眠前的我留下了日记本,上面记录了心路历程,也许我会恨你。要知道,从血族变成一个人类,还被当做试验品研究的经历,一般家伙可理解不了。” “后悔了吗?” “这倒没有。”维拉德说道,“我虽然忘记了沉眠前的很多事情,但唯独只有知识不会忘记。能够完成一个创世纪的炼成阵法,并且亲自参与其中,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 白杜兰听着他们熟稔的一问一答,逐渐意识到什么。他搞错了一件致命的事! “晏明灼不是后天才成为人类,他本来就是,你也不是从人类变成的血族,而是一开始就是……” 听起来像是绕口令。 简单来说,白杜兰认为维拉德是主导阵法的“人类术士”,濒死之际发动阵法,以晏明灼的血与灵为代价,强行进化成了纯种血族,而晏明灼则因为阵法付出代价,退化成了不完全的人类。 毕竟传闻中就是如此。这可是留在血族的探子,死前拼命传递过来的信息。 所以按道理,晏明灼与维拉德之间,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关系。晏明灼为了报仇,才会以满口谎言的身份来到狼族,企图下注,寻求有力量者的帮助,让他从不完全的人类,重新变回血族。 畸形的狼人,与后天制造的人类,是拥有共同利益的最佳同盟。他们都想变回完美,这是他们合作的基础。 白杜兰是这么认为。 但他错了。 不对……就算把晏明灼和维拉德原本的身份搞错了,也无所谓。弱小短命的人类,与强大长寿的血族,谁都知道如何抉择。 除了维拉德这个血族中的怪胎。 他是活腻了,觉得无聊,又或者一心为了研究,是个学术疯子,这些都不稀奇。因长生而发疯的血族,不止他一个。 他是体验过长生的“诅咒”,才能谈及想要放弃,但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拒绝长生的诱惑。 晏明灼暗中诱导老狼王知晓维拉德的消息,促使白海辛不惜一切把维拉德从血族古堡中带出来,想必也是苦于后遗症。 阵法还没完成,还可以变得更完美。 “我先前还在担心如何解释,既然你们认识,就不必我多费口舌解释前情提要了。” 白杜兰亲昵地拍了拍晏明灼的肩膀:“老师,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消息。虽然你与眼前的疯蝙蝠不是仇敌,但他甘愿殉道,你应该满足他的心愿,不要有多余心理负担。” 晏明灼看起来有些烦闷,没注意听白杜兰的话,以至于白杜兰触碰到他的肩头时,他反射性拧住白杜兰的手腕,狠狠甩开。 白杜兰揉了揉淤青的手腕,微笑着没有生气。 他注意到晏明灼唇间若隐若现的尖齿,又回头看了眼还在断断续续咳血的维拉德:“是我疏忽了,老师,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过。” “这个疯蝙蝠的血,对阵法还有用。”白杜兰主动将一根手指变成狼爪,划开手腕:“来喝我的血吧。” 送上门来的殷红,弥漫出香甜可口的诱惑气息,刺激着尖齿分泌麻醉素。 晏明灼冷冷推开白杜兰,拉开距离:“别把我当成没有理智的野兽。” “维拉德在洞窟里。”他没头没脑地突然问,“白海辛在哪里,为何不来见我?” “他回来过,又离开了。”白杜兰对晏明灼的提问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回答,“炼成阵法需要很多材料,疯蝙蝠不愿开口告诉我,除非我带你来见他,但他私底下与大哥谈及过。” “你的意思是,他去找阵法所需的材料了?” “我认为他在为阵法的成功发动做准备。”白杜兰耸耸肩,“我没法左右大哥的行踪,依照他那暴脾气,我也无法强迫他听从我。” “但是,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心愿,让阵法,万无一失地再来一次。” 一个前所未有的阵法,要如何才能万无一失? 需要成功的案例,作为实验指引。 想明白这一点,晏明灼沉默地从口袋里拿出银骰,朝天的方向抛了抛。 银骰落入掌心,被另一只手盖住。 “……你做什么?”白杜兰看不懂晏明灼的行为。 盖住银骰点数的手掌移开,摇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结果。 【∞】 晏明灼露出笑容:“幸运的结果。” 他伸出手,轻飘飘穿透白杜兰的胸膛,手指收拢,捏住狼人勃勃跳跃的野心。 “没人告诉过你吗?” “赌徒最厌恶的,就是结果注定的无聊赌局。哪怕结果是赢,也一样。” 剧痛袭击白杜兰,他面露扭曲,跪倒在地,晏明灼也随之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问:“告诉我,白海辛被囚禁在哪座炼成阵法里。” 心脏被手指赤-裸捏住的恐惧,让白杜兰嘴唇颤抖。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痴迷地注视着晏明灼的强大:“他自愿成为互换的祭品,为我变得完美输送养料,怎么能说是囚禁呢。” 血液从白杜兰胸膛涌出。 香甜的气息,充塞着每一处空气。 五天之前,明明还是索然无味的血液,此刻却变成令晏明灼无法自抑露出獠牙的毒-品。 “你想见到大哥?但他不会愿意见你。” 白杜兰笃定地仰起脸:“大哥那么傲慢自负的家伙,以那种难看的畸形姿态面对你,还不如叫他直接去死!” 听完白杜兰的话,晏明灼松开手指。 正当白杜兰以为逃过一劫时,晏明灼伸出手,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啪! 打得白杜兰脑子嗡嗡作响。他鼓膜破了。 “我说过,我已经收回在他身上投下的砝码。”晏明灼低头,眼神冰冷,“你很不听话。” “呜……”白杜兰含着血水,忍耐地摇头,“是大哥回来以后……主动提出的计划……否则……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以前……” 也就是说,当晏明灼听闻白海辛失踪的消息之时,其实白海辛已经带着维拉德回到了狼族。 但他没有来见晏明灼,而是与白杜兰做了一个交易。 “到底是维拉德要见我,还是白海辛要见我!”晏明灼眯起眼,掐住白杜兰的脖子,手指在他身体留下五个深深的血洞,他提出了更加要命的问题。 白杜兰的脸色先是发青,而后发白。 他以为经过相处,他与晏明灼就算不够亲密,至少也不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关系。 大哥,在老师的心中,原来如此不可取代么…… 他苦笑着闭上眼,声音微不可闻:“是白海辛。” 洞口的方向,传来石块碎裂的细微声音。 晏明灼毫不犹豫甩开白杜兰,纵身往外追去。 白杜兰的声音被他远远甩在身后,饶是如此,被极度增强的听力,还是令他听清楚了虚弱的气音。 “在阵法彻底完成前,他想在暗处,再看你一眼……” 话语落地的那一瞬,晏明灼已然追上逃跑的背影。 他抓住仓皇的身影肩膀,将狼人掀翻在地,而后压在他身上,用手肘压住狼人的咽喉,死死抵住。 刺啦。 衣服撕裂的声音。 “……别看我。”黑暗中,狼人的声音格外嘶哑。 可血族赋予的夜晚视力,委实过于优秀。 晏明灼注视着伤痕纵横交错的强健身体,有团火,在炙烤他突突的神经。 “你答应每天都来看我。”晏明灼的神情冰冷而残酷,他的手指却在狼人遍布的伤痕流连,“小狗,你食言了。” 第178章 宿命的指引 伤痕因肌肉的颤抖而蠕动。 “原谅我。”狼人声音里带着悲伤,“你想利用父王与德罗的矛盾,利用杜兰的渴望,扰乱狼族,你在借机报复我们犯下的罪行,我对着狼神发过誓,我本不应该放任你。” “王者不能抛弃他的子民。但更重要的,是不能逃避。”晏明灼抚摸着白海辛的伤疤,仿佛看到他在血族如何历经刀光剑影,才逃过一命。 他逼问:“你在用寻死作为赎罪吗?”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无法对你下手……”白海辛痛苦地闭紧双目。 自从发觉真相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陷入无比煎熬的拉锯。 所以他逃了。 他是骄傲的疯狼,却变成了夹起尾巴的丧家犬。 白海辛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应该阻止晏明灼在幕后操纵阴谋,他应该守护他的种族,他应该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利用他、欺骗他的阴谋家。 但一想到晏明灼会死,他就会失控。 他总能听到一个恍惚的自语声,在他脑中徘徊:“要保护……灼……要保护他……不能死……” 来来回回的两句话。机械而诡异。 与此同时,镌刻在灵魂的狼神誓言,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杀了晏明灼!” 两股截然相反的冲突指令,在白海辛的脑子里生硬碰撞,让他身体僵硬。 “要压抑对我的杀意,一定很辛苦吧。”晏明灼俯身,伸出尖牙,咬住白海辛的脖颈。 被咬住的时候,原本束缚在白海辛身上的沉重枷锁,一瞬间轻飘飘地消失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 好舒服。 怎么会这么舒服? 压在他身上的人,简直像是一个魔物…… 啊啊。 他还想要更多。更多的吻。 “我想……你吃掉我……”就连失神的白海辛都没意识到,他在忍耐着,无声痛哭。 强悍而英俊的狼人,被欺负到露出几近崩溃的神态,说实在的,有点se情。 哎? 他本性有这么糟糕吗?还是说,因沉浸在扮演状态太久,而过火了呢? 晏明灼低头吸-吮着白海辛的血液,思考着以上问题。 他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毕竟,他可是丢失了本性的人…… 情感,记忆,来处,一起都是谜团,掩盖在浓雾之中。 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千方百计要诱导“魔王”亲自杀了他,但是,“魔王”的身上却存在“不能杀掉晏明灼”的枷锁。 他与他的相遇,即意味着两种态度的拉锯。 这是经过试探,所能得出的明确结论。 对异客而言,晏明灼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游戏。那么,在叶子甜甜的世界,谁是编写了游戏的“制作人”? 是“制作人”想要借“魔王”之手,谋杀萌发自我意识的“晏明灼”,还是他给“魔王”的程序里,写下扼制恶意的核心指令? 如果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只是程序员所编写的代码,岂不是太悲哀了吗! 他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着,一次次经历离别。 他以为找回的情感,以为深爱的恋人,也许都只是受一串冰冷枯燥的代码所控制。 如此恐怖的想法,让晏明灼如同溺于深海,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 正因如此,在叶子甜甜亲口证实他一直以来的揣测后,晏明灼始终控制自己不要往这个方向思考过深,直到他在白海辛身上明确无疑地见证了拉锯折磨的过程。 他用“神”的视角,俯瞰过世界。 所以,他才能体会到,作为“神明”注视人间时,地上的蝼蚁有多么渺小。 有一个令他绝对不愿意去触碰的念头…… 在此之前,他扮演过那么多次不同“人设”,最危险的一次,是他过度沉溺在“角色”的自毁情绪里,给他手腕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晏明灼留着手腕上的刀痕,只用绷带遮掩,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追寻情感的过程中,不要过度沉溺在“设定”中。他绝不接受被“设定”所操纵。 但是,他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被魔王碎片所附身的存在吸引呢? 他对“魔王”,存在着不可理喻的,甚至超过求生欲的信任。 第一次在夜之国遇见伊恩时,就是如此。 ——这算是“爱”吗? 还是说……是名为“爱”的特殊指令,在发挥它的作用呢? 不合时宜的理性,总是提醒着晏明灼。漂亮的银眸中,难得露出迷茫。 也许不要思考,会更加幸福吧。 就像是被吸血时,因麻醉素而麻痹的狼人一样。 清醒状态的白海辛,要是见到自己现在的发狂痴态,一定会面红耳赤跳起来骂骂咧咧和他打一架。 但狼人现在却姿态舒展地张开四肢,鼻头耸动,真和狗狗似的拼命嗅着什么,喉咙里露出委屈的细微咕哝。 ……像是撒娇。 真可爱啊。晏明灼收回獠牙,忍不住露出笑意,低头亲了亲白海辛。 原本偷偷摸摸袭上腰肢的狼爪子,得到亲吻作为“纵容”,蓦然变得更加兴奋。 利爪不受控制划破晏明灼后腰的斗篷,却始终谨记,没敢在柔软的肌肤上留下划痕。 他想占有他。 就算背德,就算惊世骇俗,就算为世所不容。 狼人失神地哭泣着,他停止了思考,任凭本能放纵。 他是真的被血族的尖牙所麻痹了吗? 就让这个可悲的家伙,短短片刻,自我麻醉下去吧…… 白海辛实在是太累,太疲惫了。所以沾在刀尖上那一点点的甜,明知是魔鬼的诱惑,他也义无反顾地纵身投向深渊。 【障】所制造的结界,悄无声息地笼罩他们。 嘘—— 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 只有白皙与浅麦色的手指,压在粗粝的小路,指间相扣。 …… 维拉德饶有兴致观察着倒在地上,喘着气的白杜兰,他问:“喂,蠢狗,遭到背叛的滋味感觉如何?” “差劲透了。”白杜兰抬手,用手背挡住脸,声音沉闷,“甚至难堪到谈不上背叛。在老师的心中,果然只有大哥才是值得被注视的特殊存在。” “他来到王庭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一点。但能待在银月的身边,相处时间久了,对狼人而言,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诱惑。” “我擅自抱有过分的妄想,现在自食苦果,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以为我会大度地这么说吗?不。”白杜兰放下手,脸色阴沉,“狼本性自私而狡诈,对盯上的猎物,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我坦荡地知晓这一点,所以,也会坦坦荡荡地决定报复。” “唔……”维拉德纠结地皱起脸蛋,他想了想,“你有没有想过一点,你对晏明灼的好感,来得过于狂热了?” “我知道,你想说是阵法的影响,大哥‘换’给我的血与灵,影响了我的情感和思维。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白杜兰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正因如此,我更加无法原谅。” “什么?”维拉德挑了挑眉。 “某种程度上,明明我也可以说拥有了大哥的‘一部分’,但为什么老师不会因我而心动?我无法原谅,老师对我的冷酷。” “你的假想很有意思。”维拉德因听见新奇事物而变得兴致勃勃,“无论是人还是非人,花心都是一种常见现象,喜新厌旧更是本能,正因如此,痴情与专情才因少见而被歌颂。” “相貌,记忆,经历都变化了,还能是原来的那个人吗?让人感到心动的,是灵魂,还是某个不变的点?” 维拉德像是谈及学术问题一样,开始自顾自滔滔不绝:“我在异国流传而来的人类小说里,读到过角色爱上因一个灵魂而分裂的不同切片的故事。” “你认为这属于痴情,还是花心?” “……”白杜兰眼皮跳了跳,“我不想和你讨论哲学问题。” “问题恰恰出现在这里。”维拉德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你会被晏明灼所吸引,再正常不过。照常理而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能不爱他。” “我听不懂你的疯话。”白杜兰有些不耐烦起来,疼痛虽不致命,却让他原本稳重深沉的情绪,变得外露。 “好吧,我换个简单的说法。狼族拥有狼神,血族也拥有初代血祖,这个世界上,尽管神祇从不现身,但祂们一直存在着,并注视着我们。”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晏明灼也是一位神祇,所以我才会被他所吸引?” “事实比你所想的更加可怖。晏明灼的灵魂,是神明之上的神明,他是神明的源头,世界的核心,就算是狼神也要匍匐在他的脚下,祈求真神施舍垂怜,如你我这般初级懵懂,甚至未曾觉醒的存在,怎会不受吸引?” “……你是晏明灼的狂信徒?!”白杜兰觉得维拉德的言论十分荒谬可笑。 尽管他对晏明灼的确具有好感,但只要他还有脑子,就不可能相信维拉德的疯言疯语! “不。”维拉德摇了摇头,又咳出一口血,“你知道我如何能得出炼成阵法的灵感吗?这可是涉及生命‘创造’的本质,踏足神之禁区啊……” 他的神色中,充满敬畏,以至于让白杜兰不知不觉听得入神。 “当时,我在领地中捡到一个重伤濒死的人类,出于好奇,我选择窥视了他的灵魂……” “我看到了漩涡,看到了星空与乱流,许许多多无法理解的知识挤入我的脑海,让我发疯,也让我清醒!” “振聋发聩啊!天!我从未如此清醒过!我第一次清晰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生存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一个由数字和代码构成的世界,银白色的浩瀚世界!” 维拉德的语调愈发高昂,他神情癫狂,如果不是被束缚在十字架上,他简直要挥舞双臂,朝天呼号:“我告诉同族,但没有人回应我的传信。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哈哈,我疯了。” “我真的疯了吗?我看见了没有人能看见的世界?” “我不肯相信,所以,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救活那个奇怪的人类。我用脑子里多出来的一些知识,构筑了含义为‘交换’的炼成阵法,我是对的,你知道异客吗,异客就来自天外的世界,他们在这里并不是真实的躯体,他们的数据里,写有特别的代码,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死。” “晏明灼的灵魂里,也存在着一组特殊的代码,不如说,他本来就是由这组特殊的代码,所衍生出来的神祇,所以这个世界都会为之发狂,因为它要得到晏明灼!我们这些世界里的造物,就更不必说!” “只要晏明灼愿意,他能让这世间万物都听从他的命令,但他本人还不知晓这一点……这是幸运吗?还是不幸呢?” 白杜兰实在听不下去疯蝙蝠的胡言乱语了。 他忍无可忍打断维拉德:“蠢货!照你这么说,晏明灼简直是创世神一般的伟大存在,那他怎么会对白海辛情有独钟?” 他连大哥这个称谓都不想继续保留。维拉德的疯话,尽管他不信,但还是深深刺激到了白杜兰。 维拉德安静了一瞬,他的语调听起来连自己都感到茫然:“因为,白海辛是‘魔王’。只有‘魔王’才可以,其他谁也不行。” “他们,注定会相爱。”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白杜兰简直要崩溃了,“你说,你给我一个理由!” “不是只有他,是只有‘魔王’。” “要说理由……不知道啊。”维拉德深深叹息,“我真的不知道理由啊。但这就是事实,我窥视神的灵魂,直视不可目视的真实,才换来的事实。” 维拉德说道:“我本来想留在血族古堡,装作沉眠期中止而失忆,躲过这些,但白海辛找我,我无法违逆晏明灼想要我出现的‘意志’。” “所以我跟着白海辛回来了。我假装无意透露阵法的存在,诱发白海辛与你‘交换’的念头。我想知道,‘魔王’到底是何等存在,能不能控制和转移。” “实验证明,我失败了。” “‘魔王’就是‘魔王’,祂不是一件物品,也不是灵魂或血肉,更不是单独的某些特点,祂是全部。在月之国,祂叫白海辛,在其他的国度,祂拥有其他的名号,无论名字如何变化,祂本质是不会变化的。” “所以,晏明灼永远也不会为你心动。因为你不是白海辛,不是‘魔王’,只有拥有了某些特征的伪劣品,仅此而已。” “真他妈见鬼!”白杜兰颓然地垂头,“我怎么会相信你的鬼话。一个肮脏的吸血鬼,玩起了先知的预言把戏!” “不可改变的事情发展进程,通常,我将其称之为命运。” “他们的相爱,是宿命的指引。” 维拉德的神色变得空白,他的理智,已经被浩瀚的,不可直视的银白星空所摄取。 他的眼睛在流血,耳朵在流血,鼻孔也在流血。 唯独他的嘴巴,在机械地张合,仿佛有不知名的存在,在借助他的身躯,传达着来自世界的意志。 “另一条宿命是……” “他们的相爱,会引发这个世界的崩塌。” “唯有阻止。必须阻止。一方死亡,才算终结。” 第179章 阴谋阳谋 维拉德死了。 等白杜兰意识到这不可思议的事实,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男孩身躯已经冰冷如石块。 时间过去了多久? 应该不太长。 纵使狼人的恢复力强大,穿透他心脏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白杜兰踉踉跄跄支撑起脊背,一步一爬挪到十字架前,注视着五孔流血却面露平静的尸体,脑海里全是维拉德先前唠叨不停的“疯言疯语”。 就算变成了近乎人类的存在,以维拉德灵魂的力量,不应该如此轻易死去。更何况,他尸体僵硬的速度也太快,就好像,有什么力量让他的时间凝固在了某一刻,让一个活生生的生物,化为栩栩如生的塑像。 这份因窥伺“禁忌”而降临的伟力,仿佛正印证了维拉德预言的可靠性。 一时之间,白杜兰竟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情不自禁抬头往上看,分明头顶之上是灰白色的冰冷石壁,他却好似看见了无数只眼,如同旋转的星辰组成的银白色星空,正冷冷地注视着世间万物。 白杜兰仅仅看了一瞬,就不得不低头。那一瞬间,有什么无形枷锁赫然碎裂,他和维拉德一样,明白了某些超乎常理的东西。 维拉德的下场,尚且历历在目,他对真理过于忘我的追求,招致了死亡的祸患。白杜兰却不能像这个可悲的血族学者一般任性,他还有野心,他的身后,还有着狼族的重担。 因此,他做出了对他而言唯一的理智选择。 “我明白了……吾神啊。”白杜兰跪倒在束缚着祭品的十字架面前,对着世界的意志,以灵魂为凭,发出皈依誓言,“我会帮助这个世界除去魔王,得到晏明灼,这就是我身为造物生来具有的使命。” 世界的意志没有回应他的誓言,那股如影随形的注视感依然存在。只有见过星空的造物,才能感受到无时无刻的“注视”,如同神话传说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看不见的操纵丝线,比看得见的刀剑威胁,要更令人动摇心神。 “我没有欺骗您。”白杜兰陷入绝望的呢喃,“请告诉我,请指引我要如何做,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暗示,我一定不会违背吾神的意图。” 死寂的洞穴中,火光忽然吹灭。 黑暗里,传来“踏、踏”的脚步,脚步声直到白杜兰面前才停止。 “请起来吧,狼族现在的王,我与你一样,秉承着世界所赋予的伟大使命。”戴着兜帽的男性手中托着一个精美的盒子,如同幽魂般悄然现身。 “你是!!”白杜兰惊骇得退开几步,赫然站立。依照狼人敏锐的捕猎本能,他竟然没能察觉到来人丝毫动静。 “请别担心,年轻的狼王。我虽是不属于此世的异界来客,此刻,我们却有着相同的目的。”兜帽男性站在原地,他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下,声音带着笑意。 “早在几个国度的旅程之前,我就已经找到了正确道路。只是愚蠢的家伙们比飞蛾还多,他们仍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傲慢中,不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早已超乎所有人的掌控。真期待他们变脸色的那一天,呵呵呵……” 白杜兰并不能完全听懂面前异客的话,但他能察觉到,在异客掌心中所托着的盒子,内里蕴藏了令他冷汗涔涔的阴暗力量。 那是迄今为止凝结了从古至今所有类型的负面情绪,所孕育的果实。 这颗源自黑暗的种子还在成长…… 如果某天,孕育它的魔盒被打开,一定会唤醒毁天灭地的怪物吧。 如此的灾厄,它的名号,恐怕只有“传说中的魔王”才能匹配得上。 “我不明白,你既然说遵从世界的意志,为什么还会持有孕育魔种的魔盒。”白杜兰沉默片刻后,声音嘶哑地开口,“维拉德的预言里,说白海辛是魔王在月之国的化身,说老师会和他相爱,还说,他们的相爱,会引发世界的崩塌。” “如果他们的相爱,对这个世界是一场灾难,那么从一开始就扼杀在襁褓里不行吗?比如,把你手中吸纳力量的魔盒毁掉,不让魔王的真身苏醒,又或者,阻止他们的相见。” 兜帽异客摇摇头:“如果预言能够改变,那么就不会称之为预言。” “你还记得维拉德曾说过的那些话吗?嘘……我不能直截了当的重复,但正如他所言,晏明灼的灵魂里,有着核心的、能够赋予造物生命的奇迹,他是这个世界生命的起源。“ “像你这样的造物,在异客眼里被称为npc的存在,天生为他神魂颠倒,不可能对他直接下手。而我们异客……呵呵,身为勇者角色的我们,更是被施加了无数条锁链,只为确保不会对‘公主殿下’造成生命威胁。” “所以,魔王,就成为了无可奈何的最后选项。” 白杜兰没去管兜帽异客口中蹦出的好几个新鲜词汇,他语气不自觉变重:“所以,非但不能除掉魔王,还要帮助魔王的成长,引发他们的相遇,直到魔王的真身杀死老师?” “是的,你比我想象中智能还要高很多。”兜帽异客露出欣赏的口吻。 也许是从雨之国开始的路程太过孤独,他独自背负着复仇之心,走向了谁也不知道的旅途,一路走来,那些骇人听闻的秘密,却连个听众都没有。 面对白杜兰,兜帽异客娓娓透露出更多隐秘。 “譬如你的哥哥,白海辛,他与魔王的真身是什么关系,我明确告诉你好了。这有助于你理解魔盒的运作原理。” “年轻的狼王,在你的记忆里,想必你的哥哥是和你一起长大。突然说一起长大的亲人,是什么魔王在月之国的化身,的确很突兀。” “但实际上,直到晏明灼来到月之国的那一刻,故事的时间才开始运转。这个故事里的所有家伙,都是因为晏明灼的存在,而被赋予了超出限制的智能,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是给予你们生命的神明。” “魔王也是在这一刻,降临在月之国。他忘记了最初的自己,取代故事中最终反派的角色,拥有了被注入的完整记忆,也就是说,他既是魔王,又是月之国的白海辛。” “等等,我听糊涂了!”被说成是故事里的角色,白杜兰都顾不上气愤异客与生俱来的俯瞰视角,他急忙打断,“他既是魔王,也是白海辛,那不就是魔王失忆了吗!白海辛很强,我承认,但我不认为他具有那样的力量,他远没有魔盒带给我的威压。” “这恰恰是利用魔盒孕育魔王的关键原理所在。”兜帽异客说。 “魔盒中所存放的,并非魔王的灵魂,而是——情感。” “情感?!” “是的,情感,而且是极其负面消极的情感。这就是为什么世界的意志只允许魔王取代最终反派的角色,因为只有悲惨的过往,偏执的怨念,痛苦的折磨,一切不幸累积起来,才能助长魔王的某种负面情感成长到足够遮天蔽日、影响整个国度的地步!” “在夜之国,黑公爵的疑心病制造了永不天明的无望黑夜;在雨之国,幽灵之王的自我封闭,让整个国度都陷入了忧郁的绵绵阴雨。之后的国度,也是一样的……扩散无尽迷雾的病态爱意,宁肯叫血月坠落的私心……” “怀疑、自闭、偏执、霸道……” “魔盒收集起了这些情感,也收集起了这些国度里因此而滋生的类似情绪。” “等到旅程快要结束的那一天,潘多拉的魔盒,将会被人类亲手打开,释放出拥有盒中全部负面情感,而这些情感,将会构成魔王的诅咒力量。” “哼哈哈哈哈哈哈……那会是多么美妙的一副光景啊哈哈哈哈!!!” 疯子。 白杜兰没有说话,心中却在痛骂兜帽异客。 也只有这些异界的家伙,不把这个世界当回事,才能轻描淡写说期待打开魔盒后的灭世图景。他明白了,兜帽异客并不一定如他口中所说,完全秉承世界的意志。 世界的意志,是要得到晏明灼的灵魂。但祂无法直接干涉,其他造物或异客又各有各的限制,派不上用场,只好指望化身降临在不同国度的魔王,因发狂滋长的某种负面情感,杀了晏明灼。 祂肯定不希望魔王毁灭世界。 而兜帽异客,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不知道这家伙受到什么刺激,还是与黑暗同行太久,他的心灵已经完全扭曲,期待着魔王以最强的姿态完全降临。他并不在乎晏明灼的死活,如果晏明灼的死,能够刺激到魔王为此发狂,乃至于提前苏醒,肆虐折腾整个世界,恐怕正合他报社的意图。 不能信任异乡人! 白杜兰眯起眼:“说了这么多,你出现在我面前,是要我做什么?” “有件事,我想应该传达给该知道的人。”兜帽异客怪笑道,“维拉德所研究出的交换法阵,只是个残次品,当两人都活着时,阵法的效果会持续下去,但当一方死亡,还活着的另一方身上,法阵的效果就会‘逆转’!” “也就是说,维拉德死后,晏明灼会慢慢重新变成人类。不仅如此,主导阵法的维拉德,他死亡带来的阵法反噬,也会作用在晏明灼身上。” “老师……会死?”白杜兰问。 “不,他血条非常非常厚,嗯,换种你们造物能理解的说法,他的生命力非常非常强。”兜帽异客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痛苦呢?我想白海辛一定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让我们等着瞧吧,为了拯救心爱的人,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那就是会导致他们决裂的矛盾所在……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诅咒般的阴沉笑声,异客留给了白杜兰一个用来联系的【通讯风铃】,随即消失在洞穴深处。 白杜兰瞳孔中所见的,只有漫不见底的黑暗。 决裂,吗…… 这究竟是又一个预言,还是充满恶意的诅咒呢? 他打个冷战,胳膊上,衣服里,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冒出头。 第180章 三年后 人窟深处发生的一切,并不为外人所知。 白海辛跟在晏明灼身后,穿过森林。面前修长的身影忽然摇晃片刻,白海辛立刻上前扶住:“怎么了?” 晏明灼偏过头,用长发掩住侧脸,轻咳一声,借助白海辛站稳:“……没关系,是术法的效果时限到了。” “是血还不够吗?”白海辛担忧。 白海辛知道晏明灼伤了白杜兰,终止了尚未完成的“交换法阵”。他没有怀疑晏明灼的话。 “不,足够了。”晏明灼已经明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异常,他尽量保持平静。逐渐复原的人类身体,承受不起他灵魂的波动强度。 “让我单独走一会儿。我在入口等你。” 晏明灼固执起来的时候,白海辛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白海辛只好停下脚步,目送晏明灼走远,心中委屈又无措。 他以为晏明灼还在生气,因为他先前一意孤行做出的决定。白海辛没有刻意隐瞒晏明灼的意思,他只是想要让晏明灼知道,他也有能力为他付出。 至少证明一次,他可以为了晏明灼,付出他的所有。 在他心中,无论晏明灼是人类还是血族,都是足够强悍的存在。 他仰慕他的老师。初见时的那一幕,将晏明灼的强大死死镌刻在白海辛的心里。 慕强是狼人的天性。 晏明灼于白海辛而言,又多了一层。他是他名义上的“长辈”,也是他渴望得到的情人。 从未得到过认同与理解的“异类”,在高压状态下,会竖立起坚固铠甲。 然而,过去未曾拥有的东西,在日后会以更加汹涌的形式归来,心底有一块空旷的角落,永远叫嚣着需要加倍得到补偿。 调皮捣蛋的小鬼渴望得到认同。一旦被长辈当作成人对待,他们一瞬间就会成熟起来,做出与以往大相径庭的表现。 老狼王临死前的嘱托,让白海辛意识到狼族的责任。 但能够支撑起狼族的狼人,不止他一个。民心所向的白杜兰,是比他更合适的存在。 能够不求回报,让晏明灼变得更强大,变成真正完美血族的人,却只有他。 白海辛垂眸瞟到锁骨下的淡淡红痕,粗粝的手指摩挲过痕迹,如同触碰到淡色唇瓣吻过肌肤的回忆。 美好到让他仅仅回忆瞬间,就不自觉弯起唇角,笑得有些冒傻气。 找个晏明灼不在的时候,再找白杜兰谈谈好了。 …… 那天以后,两人在月光森林外分别。 晏明灼没有返回地牢,也没有留在王庭,而是选择在居民区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居所住下。 白海辛被白杜兰以要事为由叫回王庭,告知他维拉德之死的消息,并将矛头指向异客。 异客是觊觎“交换法阵”的存在,才会暗中调查,并入侵狼族领土,甚至因争斗而误杀了研究出法阵的维拉德。 异客偷渡入境的新闻,要多少有多少,他们就像是蝗虫,杀之不尽,源源不绝。 更致命的是,随着异客大量降临月之国,白杜兰还掌握到他们从人类转生为“血族”、“狼人”乃至于其他人外种族的大量证据。 照片,影像,证人口述……铁证如山的事实,让白海辛相信,一旦异客们发现晏明灼的行踪,他们一定会对晏明灼造成不利。 维拉德的意外死亡,已经让白海辛的计划暂时破碎。如果晏明灼还因此受到波及,白海辛无法想象他会怎么做。 在守护晏明灼,与保卫狼族的双重意志叠加下,白海辛倾泻而下的愤怒,让他在异客中迅速出名。 与异客的战斗,让亲眼目睹的狼族民众,第一次真正了解这位曾经的“王位候选人”。 白海辛曾经是新闻上大书特书的顽劣异类,是欺男霸女的王庭恶霸,现在却为了保护狼族,而与入侵者勇敢斗争,并以强大力量变成了叫外乡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在乡野流传的逸闻里,因他战斗时显露出的稀少兽型颜色,白海辛甚至有了“白色保护神”的名号。 他的名字,足以止小儿夜啼。 平生第一次,白海辛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中,所包含的不是恐惧,而是尊敬、夸赞与爱戴。 得到外界认同的感觉,比想象中要更美妙,不由得让白海辛有些飘飘然。 外界赞赏的声浪越强,白海辛就越努力与异客战斗。 从白天到黑夜,他的力量在大量战斗中得到超乎想象的锤炼。与此同时,他的自控力也在进一步增强。 像过去那样,因暴怒而控制不好外泄的力量,导致无意伤人的情形,变得越来越少。 白杜兰派出来支援与打扫战场的狼族守卫里,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狼人,对白海辛的强大与克己感到心悦诚服。 孤独许多年的白海辛,经此一遭,身边竟然多出不少崇拜者,甚至还有几个配合愈加娴熟的常任伙伴。 荣耀、权力、伙伴、认可…… 他曾以为求之不得的一切,竟然阴差阳错之下,一一来到他的身旁。 这种感觉实在叫人沉醉。 这都是力量带来的战利品。他是狼族最完美的“作品”,是凝结了无数同族心血的完美狼人,才能创造出远超于其他狼人的战绩。 如果,当初与白杜兰签订的“交换法阵”没有被打断,是否这一切荣誉的桂冠拥有者,都会另有他人。 而他,白海辛,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人荣光加身。 偶尔一次升起类似的念头,白海辛立刻甩了自己一巴掌,喉咙里呛出血沫与腥气。 他怎么能这样想呢! 就好像,他期待法阵不会成功。那明明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晏明灼甚至对他的擅作主张极为愤怒。 白海辛内心中辩解着,他却还是生出莫名的愧疚,好似背叛了晏明灼,也不尊重当初毅然做出决定的自己。 但他还是减少了去找晏明灼的次数。 一来异客数量太多,而狼族领地又太广。异客们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让白海辛像个救火队长,不停奔赴在执行要务的道路上。 二来,晏明灼对他态度越来越冷漠。 后来,他去找晏明灼。敲门声震耳欲聋,溢满整条小巷,门里的人却始终一言不发,拒绝开门。 连续吃了许多次闭门羹,白海辛感到焦躁的同时,也感到来火。 他察觉到晏明灼有什么事瞒着他。 可是,为什么,一个字也不告诉他,就断然把他拒之门外呢。 在晏明灼的眼中,他难道如此不值得信任,仍旧是一个冲动的小鬼吗? 他想和晏明灼分享每一个快乐的时刻,他想告诉老师,白海辛是狼族的守护神,但他最想守护的,是一个人。 他真的很想念他…… 好想……好想见他…… 但白海辛不能松懈,不能在人前暴露出任何脆弱。他是狼族最锋利的刃,无坚不摧,时刻对准企图入侵的敌人。 武器是不能哭的。 没有遇见晏明灼的前二十年,他用拳头发泄替代了害怕与眼泪。遇见晏明灼以后,他却变软弱了吗? 他不会让老师看扁他!他一定,会证明给老师看—— 白海辛是狼族,不,整个月之国最强的存在。 白海辛无所不能。 所以,哪怕仅仅一次也好,晏明灼可以向他倾诉苦恼,试着依赖他。 无论晏明灼提出何等要求,只要是他想要的,白海辛不惜一切也会为他取来。 在玩家们因停滞不前的主线剧情而纷纷抱怨的时候,时光骤然过去三年。 对玩家而言,三年只是剧情过场动画里的一段白色文字。 对npc而言,三年,足够让月之国的原住民们习惯一个名字,一个让狼族与血族陷入诡异和平、对彼此领地边境秋毫无犯的存在。 白狼。 当那一抹比雪还耀眼的色彩,出现在战场之上,狼神就降临了。无形的祂在天上,注视着战无不胜的白狼。 在狼族,如果说灰狼王是继承了老狼王的王座。那么白狼这位王者,是凭借一拳一步的厮杀,与爱护民众的品格,才赢得了全体狼族的尊敬爱戴。 白狼王与灰狼王,是狼族头顶上新的双月。 一如红月与银月保持着楚河汉界,狼族破天荒出现的两位狼王之间,也生出自然而然的隔阂。 他们手下的势力时不时产生摩擦,全靠白狼王和灰狼王不许发生内斗,刻意压制彼此下属的野心,才勉强保持表面平静。 三年后的某一天,白海辛回到王庭。 这是他被迫出走王庭,到狼族边境自立门户后,第一次回来,和如今被称为灰狼王的白杜兰会面。 他们密谈了大约半个小时。 一些细小的、堆积起来的龃龉,在开诚布公的谈话中涣然冰释。 但白海辛知道,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只追随最强者的狼族,容不下双王鼎立。眼下看似平稳的局面,是风雨到来前最后的宁静。 说起来,他和白杜兰并没有生死大仇。 见面时,愈发平和稳重的白杜兰,甚至还微笑着叫他大哥,一点也看不出原本只属于他的狼王权力,遭到分割的怨恨。 白海辛多少有些佩服白杜兰宽广的心胸。 最开始,是白杜兰叫他回来,也是白杜兰给予了他使用力量保护民众的机会,再后来,狼族的长老忧心忡忡进言,也是白杜兰没有选择杀他,而是将他赶走,让白海辛在更广阔的地方得以大展手脚。 更重要的是,这三年里,是白杜兰代替白海辛保护着晏明灼的住所,让他在王庭外得以享有平静的生活。 的确,白杜兰曾试图追求利用“交换法阵”变成完美狼人。但维拉德意外死亡后,他再也没有提起此事,甚至冒着遭到长老会攻讦的风险,坚持下令关闭各地“人窟”,严厉禁止以人类货物为主的奴隶买卖。 狼人的生育率依然低下,依然岌岌可危,但这是所有长生种族都会具有的通病。 长生,既是祝福,也是诅咒。 相较其他大猫小猫三两只,甚至近乎传承断绝的人外种族而言,狼族和血族已经是其中最幸运的存在。 顺其自然,胜过逆天改命,不择手段奢求更多。 扪心自问,就算把白杜兰换成他自己,白海辛也难以做得更好。 所以,他内心里其实不愿意狼族再起战火,与白杜兰因权力而决裂。他并不追求成为狼族唯一的王。只是,他必须自保。 白海辛曾在出走王庭前,立过狠誓。 他发誓,要为晏明灼创造出一片安静祥和的乐土。 他要走到足够高的位置,足够掌控自身的命运,才会再度叩响无数次叫他吃了闭门羹的那扇门,请求晏明灼随他离去。 如果三年前的白海辛,过于犹豫软弱,就像是手持大棒却不懂使用的孩童,即便掌控武器也不值得倚靠。 那么三年后,经过血与火的淬炼,他已经成长为一方统帅,不会因一时冲动就盲目逃避,做出让晏明灼失望,反过来还要救他的可笑行径。 白海辛绝不会主动交出权柄。 哪怕重燃战火,狼族陷入内战,也在所不惜。他不会再把主导权交给其他人,这是他的私心。 此次回归王庭,与白杜兰的会面,也是最后一次。 此次过后,就看导火索会在哪一次摩擦中,被真正点燃。他从不畏惧战斗,也不会妥协求和。 因为他要守护他所爱的事物。 为了爱,他无所不能。 密谈即将结束前,灰狼王白杜兰许是从白海辛坚毅的眼神中读懂什么,他始终温和的微笑,突然变得诡秘。 “大哥,有一件事,我想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责怪我,因为是老师特意拜托我,不要告诉你。” 白海辛已经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撩拨心神,他不动声色地反问:“哦?既然老师拜托你隐瞒,想必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你为何突然违背对他的承诺?” 白杜兰叹了口气,下一句话,让白海辛失手打翻杯具。 “我不确定,老师是否还活着。” “为了研究药剂,缓解法阵失败导致的反噬后遗症,他已经在住所结界里度过了将近三年。” “上一次,我安排日夜监视的手下报告他出门是什么时候,连我都记不清了。或许是两年前?又或许更久?” 白海辛盯着笑着说出这段话的白杜兰,松开捏成齑粉的把手:“白杜兰,老师真的拜托过你对我隐瞒?” “嗯?看来你是真的成长了,大哥,哈哈哈哈哈……” 白杜兰眨了眨眼,又恢复原本温和微笑的假面:“你猜对了,我骗你的。” “而且,这些年里老师写给你的信,也全都在我手中噢。” “他居然用小狗来称呼我们威武的白狼阁下,真是甜腻腻的称呼,看来和信中所写的一样,他是因后遗症而变得神志不清了吧。” “一直一直都在写想见你的老师,却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漫无止境的等待里,究竟感到多么绝望。对,想来就和你脸上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很痛心吗?白海辛。” 白杜兰撕毁假面,变得面无表情。他看着暴怒揪住他衣领的白海辛,倒在王座上,痛快地宣泄情绪:“每一封信,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读过,才把它们烧掉。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写,想见你,想念你,却连半个字都没提到我。” “真嫉妒啊,真嫉妒,老师竟然会偏爱你这个满脑袋肌肉的蠢货!” “我那时所体会到的钻心疼痛,亲爱的兄长,你也好好体会一遍吧!哈哈哈哈哈!” 白海辛一拳砸在白杜兰脸上。 千言万语,已经无法描述他此刻的复杂悔意。 他一拳,一拳,一拳痛打白杜兰。 就像是要把内心的冲动,灌注进拳头,统统挥出去! 暴力无法解决一切。 但能解决造成问题的人。 白海辛已经听见宫殿外层层涌过来的狼族军队的传令。 他无动于衷般,毫不留情地挥拳痛打已然血肉横飞的白杜兰,脸上缓缓露出惨痛的笑。 他为什么敢于独自一人回到王庭,与白杜兰见面。 难道,他没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诱君入瓮的诡计吗? 白海辛不是蠢货。 他只是被力量的迷雾障住太久,傲慢得让他忽视了许多本应该在意的细节。 这份傲慢,让他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但这份傲慢,也预示着他的底气。 “来吧,鬣犬们。” 白海辛扔掉已经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白杜兰,活动着肩膀与手臂。他站在宫殿中央,面对数以千计的敌人。 他露出久违的森冷獠牙。 嗜血的杀意,充塞进竖起的充血狼瞳。 白海辛是狼族最完美的武器。 而现在,这把最快的凶刀,对准了他的同族。 以一人之身,对万人之敌。 杀! 杀出条血路! 到……他的身边去。 180-200 第181章 重逢 那一天,血色染红了王庭的地面。 中门洞开,那巍峨的身影从王庭内出来,身后是一道蜿蜒无尽的长长红痕。然而,他身上却干干净净,连一滴血液都没能飞溅上去。 见到此幕的人,无论是原住民,还是异客,无不瞠目战栗,不敢直视靠近。 藏在居民区内,属于白狼王的势力接收到信号,从被一己之力撕毁的防线缺口赫然涌入,绞杀逃窜的漏网之鱼。 白海辛将身后的吵闹抛之不顾,他步伐稳定地走着,向前一直走着。 直到站在三年前的小巷,他亲手布置过的,晏明灼的住所。 他忠实的手下,早已封锁了周边环境。 小巷中,安静得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全然一片死寂。 白海辛握了握拳,深呼吸片刻,才提步往里走去。 咚、咚。 他敲门。果然无人回应。 白海辛不再犹豫,手掌化为狼爪,砸向始终紧闭的门。缠绕力量的尖爪,重复刨许多下,才撕碎稳固运转的【障】。 破开门一瞬,白海辛用肩膀为盾,抵住爆裂飞旋的碎屑,冲进院中! 听见声响,提水壶给植物浇水的晏明灼转过头,还没等他表示诧异,一个身影如炮弹般冲来将他紧紧搂进怀中——好在白海辛还记得收力,否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非将人撞飞不可。 水壶从松开的手掌中掉落在地。 晏明灼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停顿几秒,他才抬手抚住狼人的脊背,回应急不可耐的拥抱。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没有丝毫下雨的预兆。 弓起脊背身体颤抖,在他肩颈处急切蹭来蹭去的狼人,却像是被打湿了的流浪小狗,胸腔里徘徊着委屈的呜呜哀鸣,渴望得到安抚与包容。 “这是怎么了?”晏明灼用力抚摸狼人的背肌好几下,察觉到掌心下的颤抖逐渐平复,才失笑道,“你突然回来,也不提前通知我。上个月寄给你的信,有按时收到吗?” “收到了。”狼人一个劲地埋在晏明灼颈窝,嗅闻着令他尾根酥麻的安心气息。 听见问话,他才闷闷不乐道:“按照你的提议,找到了安插在领地里挑起乱子的间谍,因为是异客,没能顺藤摸瓜抓住其背后的势力。” “能顺利解决动乱,不动刀兵,已经很棒了。”晏明灼压低声音,仿佛在和狼人说悄悄话,“告诉我,什么事叫你如此生气,嗯?” “……信里,从头到尾都是公事。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我。”白海辛委屈得要命,又后悔得要命,他控诉道,“你写给我的情话,居然都被白杜兰那个混蛋读过,还恶意毁掉。我一封都没见过!” ……原来是这件事。 晏明灼心虚地轻咳一声,企图转移话题:“那只不过是迷惑白杜兰的障眼法,为了叫他安心。信里写的,都是些胡话。” “想见我,也是胡话吗?”狼人的鼻尖拱来拱去。 “哎……别咬。”脖颈被浅浅伸出的獠牙抵住的触感,叫人头皮发麻,晏明灼推了推白海辛,没推开,故意说道:“假信里写的内容,我都忘记了。或许是写过一两句吧。” “可我很想念你。老师。”白海辛轻声呢喃。 两年多里,没有收到过一封关于私人的来信。纵然白海辛知晓,晏明灼还好好的,还在暗中以通信的方式,替他经营势力出谋划策,可他始终惴惴不安。 晏明灼真的会喜欢他,而不是出于一时兴趣吗? 白海辛经常会在独自一人度过的深夜里,翻来覆去折磨似的自问。 他一直都在努力忍耐着返回王庭的想法,因为这是晏明灼希望他能做到的事情。晏明灼,希望他能登上狼族的王座,在那之前,必须保有捕猎的耐心。 老师都相信,他能够做到,那么,他一定能。 抱着类似的执念,白海辛度过了无法与晏明灼见面、无法得知他更多音信的这三年。 他曾经为力量与荣光迷失过片刻。 当时光冲刷,潮水退去,留在他心中骚动不安的,却是晏明灼曾落在他唇上,那个轻飘飘的吻。 白海辛轻轻含住晏明灼的唇珠,亲昵的温情,留在在脉脉交换的气息中。 “老师,今晚,我能留下吗……” “嗯……唔,少抢我的台词,小狗。” …… 三回或是四回,面对初次承-受却索取得格外热情凶猛的白海辛,晏明灼相当配合。 结束后,他忍不住摸了摸身旁狼人摇摆得厉害的尾巴。 好、好软! 晏明灼不自觉露出愉快的笑容。 还在平复刺激感的狼人呼吸陡然变粗,他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不知道是想捉住晏明灼作乱的手指,还是按住他往更……的地方去。 某些时刻,晏明灼会无意识流露出几分恶劣。还好他的“欺负”,只针对特定对象。 不…… 白海辛打心底里认为,他的老师美丽又动人,要说欺负,也是他胆大包天,玷污了老师的高洁。 白海辛知道,他对晏明灼一直怀揣着滤镜。比天高、比海厚的巨型滤镜。他的老师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可是,那又怎样呢? 千金难买他乐意! 他就是喜欢和晏明灼待在一起。哪怕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趴在他身畔,瞧晏明灼看书,瞧晏明灼垂眸,浅笑着和他说说话,白海辛就感到无比满足。 他不想去追究那些秘密了。 只要不提起,只要他足够强大,能够护住晏明灼,平静的生活或许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老师,你要喝我的血吗?”白海辛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尾巴尖缠绕上晏明灼光滑修长的小腿,他的语气不像是“血包”,反而更像是热切推销自己的销售员。 “上次送来的血瓶还没用完,频繁放血,对你身体不好。”晏明灼摇摇头。 “我年轻力壮,别看上面伤疤多,过段时间就恢复了。” 晏明灼仍旧拒绝:“没关系。我研制出了能替代血液的药剂,一瓶中只要掺杂几滴你的血液,就能缓解食欲。” “药剂?”白海辛愣了愣。 白杜兰的话,忽然浮现在他脑海里。 “……为了研究药剂,缓解法阵失败导致的反噬后遗症,他已经在住所结界里度过了将近三年……” 尽管晏明灼说假信里写的都是胡话,白杜兰的声音始终挥之不去。 白海辛顿了顿,问道:“老师,当初维拉德意外死亡,他与你结下的未完成版‘交换法阵’,应该也随着他之死而终结。法阵失败,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没有太多影响。”晏明灼避开白海辛的眼神,轻描淡写道,“我会变回人类。变回人类,却依旧无法进食人类食物,能不受身体排斥的只有清水与你的血液,这就是后遗症。” “不过,随着药剂的研发成功,这点小问题不必担心。”他微笑。 “……” 真的吗? ……白海辛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 第182章 蜜月期 挥之不散的疑虑,让白海辛心神难宁。 确定晏明灼熟睡以后,白海辛陡然睁开眼,翻身跳窗离开小院。 过去几分钟,床上原本呼吸平稳的青年睁开眼,静静注视着打开的窗口。 好饿。 银色瞳孔中,暗红血色转瞬即逝。晏明灼抬手抚摸着挂在胸前的五芒星吊坠。 代表理性的天平,一会往白海辛的方向倾斜,一会往月之国外的世界倾斜。 他不用今晚做出抉择。 但需要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天,随着白海辛的回来,近在眼前。 …… “殿下。” 狈管家出现在匆匆回宫的白海辛面前。 纵然宫殿外血流成河,直到现在,地砖上的血迹也没清理干净,他的脸上却一如既往秉承尊敬与彬彬有礼。 “就算白杜兰的尸首还没找到,在王位争夺中落败的他,也不可能再回王庭。”白海辛提醒狈管家,“你不应该再用殿下称呼我。” “您说得很对,二殿下已经失去资格。但继承王位的考验,并未结束。”狈管家手抚前胸,向白海辛行礼,“狈族世世代代忠诚狼族,负责侍奉狼族王者,同时,也负责监督王位继承的有序进展。有些规矩,或许您并不知道。” 对待狈管家所言,白海辛嗤之以鼻:“规矩……噢,我曾听老师开玩笑说过,你曾经邀请他加入王位争夺战。唯有强者之姿,才能最终登顶王座,而失败者则负责孕育更强的后代——你所说的规矩,就是这种毫无约束力的过时条文?” 最初每一条规矩的出现,也许有其当下的语境。时过境迁,人心易变。失去生命力的规矩,不过是腐朽的文字,随 йāиF 厚厚灰尘一起尘封在历史记录里。 面对白海辛言辞不屑地指责,狈管家温和道:“我很遗憾晏明灼阁下拒绝了这一提议。但正是他的拒绝,让陛下意识到到他对您的重视,这是好事。” “够了!我没工夫听你啰嗦。”白海辛打断狈管家,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尽管人类的风俗已经浸润狼族许多,但有些区别,生来注定。” 狈管家说:“只有成年才能正式登基。二王子殿下,也是一样的情形。” “二殿下挑战了三殿下,三殿下身死。您挑战二殿下,二殿下身败。在成年礼上,您正式宣誓登基以前,对王座的挑战,都被视为合理合法。” “请不要忘记,狼人始终是狼人。狼族真正的成年礼,法定是七十岁,而非二十岁。”狈管家微笑,“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当局者迷。在动辄长达数百年的平均寿命面前,您还只是小狼,殿下。” 白海辛霍然起身! 他喊道:“我明白了,被我所忽略的关键!” 白海辛扔下狈管家,如一阵风般骤然而来,又骤然而去。 委婉进言的狈管家摇摇头,没有计较白海辛的冒失。他关上因受到撞击而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声的宫殿门,转身平静道:“二殿下,人类有句古话,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您何必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非要棒打鸳鸯呢?” 如墨般浓重的阴影里,传出白杜兰的声音:“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这是命运对他们的诅咒。” “我不理解您的话。”狈管家道。 白杜兰淡淡的笑:“无知有时是件好事。它能保护你,不因了解真相而陷入疯狂。” “也许你认为我甘愿配合自毁势力,是疯了。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觉得自己疯了。”白杜兰喃喃道,“只有舍弃现在,才能得到更多。” “我要走了。祝你也能早日醒来,狈管家。” 声音消失。 只留下狈管家站在宫殿里,眼中透出迷惘。 …… 无论多么漫长,这个让无数人难以安眠的夜晚,终究会过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晏明灼以为白海辛会沉不住气直接挑明,没想到白海辛却装得和没事人一样,笑嘻嘻黏着他打转,有事没事要贴贴一下。 晏明灼给植物浇水,白海辛就在一边问每种植物的名字和药性。当初在学堂时,白海辛可没现在认真好学。 晏明灼放下水壶,白海辛赶紧凑过来捏肩按手,还不忘在脸颊偷香一个当做报酬。 白海辛对晏明灼的赤忱热情,从他每一个举动肉眼可见。 不像某些人类,喜欢只停留在口头和心里,作为直截了当的狼人,喜欢当然要光明正大地表达出来。 让恋人感受不到的喜欢,比自我感动还要低级。 至少狼人如此认为。 也不知道白海辛是聪明,还是过于直觉系,他的确拿捏准了晏明灼的部分“弱点”。 ——新生出来,经过孕育渐趋成熟,而难以自抑的感情。 论诡辩或是理论,晏明灼完胜白海辛。老师的特殊身份,白月光的特殊地位,也叫白海辛在晏明灼面前下意识听话,舍不得说出一句重话。 论理性,白海辛在晏明灼面前完败。但他不做口舌之争,只打直球,身体力行告诉晏明灼,他超爱。 这就很难顶。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一心只有自己的小狗。更何况,小狗不只是小狗,他是狼族未来的王,他是白狼。 比恋爱脑更难缠的,是事业有成且身怀杀器的究极恋爱脑。 晏明灼的平静,被白海辛的不按套路出牌搅得一团乱麻。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每次才提起话头还没说出第二句,白海辛就缠上来,黏黏糊糊猛狼撒娇,缠着缠着晏明灼就分神。 而后一夜过去。 又一夜过去。 再一夜…… 停! 对象太黏人也不好,首先对腰不好,其次对腰不好,最后,真的要爱腰护腰,不然就不要找一个体力过于强悍的肉食系男友。 起初晏明灼还能死死压制住白海辛。 然而白海辛身为老师最优秀的学生,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深谙什么叫大力出奇迹,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野性是留在每个兽人骨子里的原始冲动。白海辛或许学不会人类那么多的小技巧,但他一往无前的热烈,是关系升温且保持甜蜜的最好迷情剂。 每次到最后,晏明灼都是困倦到被白海辛搂在怀里睡过去。 曾经他睡姿端正笔直,很难保持熟睡状态,每次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只是曾经。 因为白海辛特爱拿手臂圈住晏明灼,跟狼叼兔子似的把人圈起,热烘烘的体温烧得晏明灼大半夜醒来,差点被闷在鼓鼓胸肌里窒息。 晏明灼推开白海辛,拉开上半身距离,却发觉腰间仍缚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比水蛇还会缠人。他的腿也被白海辛夹在腿中间,整个人跟嵌进去似的,紧密无间。 白海辛是“凹”,他就是那个“凸”。 哎哎哎…… 白海辛过于霸道的睡姿,迫使晏明灼无声往角落里移动,因为狼人体温真的太热。躲到尾声,结果就是白海辛迷迷糊糊醒来,感到空虚,一伸手,又把晏明灼重新逮进怀里,“嵌”得比之前还要紧。 大概是床太小了。 晏明灼忍了大半年,忍无可忍,提出分床。 白海辛铁骨铮铮一条狼,当场没忍住,变回兽型哭给他看。白狼嗷嗷长嗥,眼含热泪,蜷缩在晏明灼腿边枕着膝枕不肯起身,伤心得像个几百斤的胖宝宝,毫无形象包袱可言。 晏明灼:“……” 居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呢。 晏明灼抚摸着白狼呜呜咽咽的毛茸狼头,字斟句酌许久,冷不丁开口:“等你正式登上王位,我会走。” 话音刚落,拱着晏明灼腻歪撒娇的狼头不动了。 良久,白狼闷声闷气道:“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 “为什么?”白狼抬头,琥珀色狼瞳里异样地冷静,“你已经厌烦我的身体,我的感情了吗?” “没有!”晏明灼眉头轻跳。 “是因为人类短暂的寿命?”白狼步步紧逼。 “也不是。”晏明灼叹了口气,“此前我的确想过用这个原因,抱歉。坦白来说,我和普通人不一样,我想即便真过去许多年,我也不会自然老死。” “那么,是因为青春终究会逝去?”白狼问。 即便是长生种,也会对“衰老”抱有恐惧。失去青春的长生,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只是,这场死亡格外漫长。 “都不是。”晏明灼摇摇头,“除去进食障碍,阵法反噬带给我的另外一个后遗症……是冻结。我的身体状态,会停滞在我最初变为血族的那一刻,即便,现在我变回了人类。” 换句话说,晏明灼意外拥有了永驻的青春。 只要他的生命值不为0,他的肉-体将不老不死,再也不会因身体难以承载灵魂的强度而引发崩溃。 这本是件好事,只是…… 他失去了一切让他被迫离开的理由。 然而月之国,只是旅途中的一站,他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他不能停下,就此沉溺于虚幻。 晏明灼垂眸,声音放轻,“我另有目标,无法在月之国长期停留。” “我不想欺骗你,海辛。离开,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无可回转?” “无可回转。” “好!好一个无可回转。”白狼浑身发抖,“老师,你真狠心。我、我……”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舍不得对晏明灼说一句重话。 晏明灼心中很不好受,他撇开眼:“你觉得愤怒,想打我,骂我,都随你。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好过。” “不……不。我不要打你,骂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发誓,等我正式登上王位以后,才会离开月之国。”白狼低头,声音又低又沉,如同金属坠地。 出于愧疚,更何况他本就如此打算,晏明灼没有拒绝白海辛的请求。 他提高声音,按照白海辛的意思,清晰地念出誓言:“我发誓,直到白海辛正式登上王位,我才会离开月之国。” 念完以后,晏明灼情绪低落。他抱紧白狼,打算伸手拭去他的眼泪。 可他低下头,去看白狼——却发现! 狼,在笑。 “我终于骗到你一次了,老师。”白狼张开狼吻,哧哧两声,说出毛骨悚然的笑语,“你是属于我的。” “神明见证,你将留在我身边,留在月之国。” “即使你为此恨我,我也始终爱你。 “你觉得愤怒,想打我,骂我,都随你。” 白狼吻了吻晏明灼因震惊而失去血色的唇,无比热烈,无比心满意足:“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好过。” 它笑得如同一个得到糖果奖励的孩子。 第183章 任务失败1 【抖s人设1:登场吧,将以下犯上,触犯你威严的家伙统统镇压!只有拔掉最尖锐的那根刺头,用强权与绝对暴力叫人恐惧,才能作为合格的王室教师,立足王庭。】 …… 【抖s人设2:无脑莽夫才会被人利用得团团转!而你,是幕后投下丝线的真正操盘手,一手引发狼族内乱的最大黑幕。厮杀、谎言、背叛、仇敌……利用一切!用精心网织的丝线,等待猎物入局。嘘~小心,不要被瓮中猎物反噬哦。】 …… 【抖s人设3:冷酷无情的头脑,绝不屑于沉溺软弱情爱。时辰已到,黎明将至,你决定与过往划清界限,踏上新的路途。诶?被抛弃的白狼?那种东西怎么样都好啦,看见他崩溃的时刻真叫人心情愉悦~】 【限时任务:一年内,离开月之国境内。】 【成功奖励六级封印石x5,失败更改为惩罚任务。】 …… 【检测到数据发生冲突……限时任务……主线任务……玩家……灵魂血誓……经判定,晏明灼阁下的誓言为最高优先级,已被世界意志认可。】 【达成晏明灼阁下离开月之国的前提条件,即‘白狼·白海辛’完成成年礼,至少需要45年。】 【叮!玩家侧主线任务‘堕月之战’仍可继续,但完成主线任务的玩家无法带领晏明灼阁下离开副本。】 【叮——】 【限时任务‘一年内脱离月之国’失败。】 【现更改为高难度惩罚任务,成功无奖励,失败则副本崩塌,永世沉沦。】 【惩罚任务:杀死白狼】 【期限:45年】 叮叮叮叮的声音不断传来,过于繁杂的文字化为信息流,瞬间进入脑海。 晏明灼捂住剧痛的额头,盯着洋洋得意的白狼:“为什么?” “我原本不打算探究你的秘密,老师。我真心只祈求与你长长久久。”白狼歪了歪头,狼头摆出一副萌萌表情。 这大半年同居时光里,这套化为兽型装可爱的作弊技巧,在晏明灼面前无往而不胜。 但晏明灼没有和往常一样,俯身亲亲他的前额。 于是,白狼的语调,逐渐肃杀冰冷:“直到半年前,我收到一条来自密探的情报。” “你和一些在血族活跃的异客,私下保持联络。” “是吗?我就不能因为想要帮助狼族反攻血族?因为血族曾对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想报复。”晏明灼放下手,表情恢复冷静。 白狼说:“我当然熟悉你计谋的风格。帮助狼族反攻血族,是目的之一,但并非最终目的。对吗,老师?” 晏明灼不说话。 白狼笑了笑,代替他说下去:“你会在月之国待这么久,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某个诅咒。诅咒,让你无法离开月之国境内,就算站在边境线,也无法再多踏出一步。” “能够破解诅咒的办法,有一个。” “让天空只留下一个月亮。意味着,狼族与血族相争,只会有唯一的胜利者。” “能够完成这一重任的异客,能够从怪物的手中带走‘公主’,带他离开困住他的月之国。” 晏明灼不承认,也不反驳。他用一种奇异的欣赏目光,静静注视着他的学生。 “你长进了很多,小狗。”晏明灼说。 这个仅存于两人之间的亲昵爱称,刺痛了白海辛。 他喜欢听晏明灼的声音在床上变得低哑,清清浅浅喊他小狗。白海辛并不感到受侮辱,因为他知道,晏明灼从未看低他。 他愚钝、顽劣,粗鲁不堪,却天降大运。他是晏明灼最宠爱的学生。 他甘愿收敛獠牙,做老师身边的一条小狗。 恶狼会被驱赶门外,小狗却能上床,和主人同枕共眠。 “是你教导有方,老师。”白狼垂下尾巴,“你的铁石心肠,让我不得不学会成长。否则,你就会立即抛弃我。” 白海辛曾经疑惑,依照晏明灼的实力,怎么会甘愿来到狼族,担任王室教师。 起初他以为晏明灼是人类,为报“人窟”之仇而来。 事实证明他答案错误。晏明灼的确是人类,却在误入月之国后,因重伤垂危,而被血族领主维拉德利用“交换法阵”变成血族。 在来到狼族前,晏明灼对“人窟”的存在一无所知。 既然是转化而成的血族,那么,是否晏明灼受血族胁迫,前来狼族为血族刺探情报? 为了印证猜测,白海辛借老狼王下令的机会,前往血族一探究竟。 他大闹红月领域,斩杀数百个普通血族,让十八个授衔血族因重伤陷入沉睡,又抢来悬挂古堡顶空的黑棺材。 棺材中所沉睡的,正是三大亲王中性情最孤僻、学识最渊博的维拉德亲王。 与传闻中不符的是,棺材中,沉睡的是个金发男孩。 男孩脸庞稚嫩,长相秀美,毫无血族亲王的威压,仿佛普通人类。 白海辛一度认为自己抢错人。他决定丢下抢来的累赘,他自己则重新杀回古堡,去找令晏明灼受到胁迫的关键。 就在杀意逼近的那一瞬,面对即将砸进心脏的银锥,男孩醒了。 面对白海辛,男孩迷茫片刻,眼睛忽然变成银白色,令白海辛惊疑不定。 随后,他脸上多出睿智,眼睛恢复暗红,一口叫破白海辛的身份,并直言为了晏明灼,愿意随他去往狼族。 男孩自称维拉德,并讲述了数个古老的秘闻,印证自己的身份。随后追杀而来的其他血族反应,也证实了他所言非虚。 见白海辛怀疑他动机不纯,维拉德主动交代了他与晏明灼的渊源,以及“交换法阵”的存在。 在维拉德的指点下,白海辛回到红月古堡,彻底从源头上破坏掉血族中某些野心家用来控制晏明灼的小手段。 只是,相较于维拉德,白狼却没有半分高兴之色。 “我曾是你的手下败将。老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实力。”白狼苦笑,“那些小手段,根本控制不了你。换而言之,它们只是你用来安抚血族,让他们放你离开红月古堡的障眼法。” “……老师,你没有什么想要反驳的吗?”面对晏明灼的全盘默认,明明白狼是控诉者,他却比当事人要更生气。 晏明灼做了个继续的手势:“我觉得你思路清晰,分析得也很有道理。” 白狼蹲坐在原地,庞大的身躯令他显得无比骇人。但扭过头低吼,四肢面对晏明灼却一动不动的举动,又令他多出几分颇具反差感的委屈。 自顾自生完闷气,白狼平复心情,扭回头继续道:“我绕了一大圈弯路,做了许多无用功,却只排除掉两个错误选项。关于你来到狼族目的的猜测,再度回到原点。” “这时,我听到关于狼族内乱的传闻。” “父王死了。白德罗那个蠢货,勾结别的部落,企图上位。” “我决定带着维拉德回来。那时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因为维拉德说,他第一次研究出来的‘交换法阵’并不完善,才会给你留下进食障碍的后遗症。” “回狼族的途中并不顺利。我在血族结下太多仇怨,又抢走了亲王维拉德,无异于抽了所有血族一巴掌。”白狼轻描淡写地带过那段艰苦时光,“无论如何,我总算逃过沿途伏击,回到狼族领地。” “快要接近王庭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一封信。” “我知道回到狼族领地以后,有探子在暗处跟着我。我以为是白德罗的探子,甚至猜过或许是梅丽,但没想到,竟然会是白杜兰那装模作样的家伙,更没想到,白杜兰竟然有勇气杀掉白德罗。” “老师,你猜一猜,白杜兰在信中写了什么?” 白狼说:“他把所有的黑锅,都栽赃到了你的头上。他说,狼族的内乱,完全是你在背后几头下注,煽风点火,为的就是确保最后登上狼族王位的人,在你掌控中。” 闻言,晏明灼仔细回想一番当初那段时间他在干什么。 他客观评价道:“如果这是他信中的原话,言辞有些夸大其实。不过,倒也不算错。” 难怪当初晏明灼强行打断未成形的“交换法阵”,在人窟外追上狼狈逃跑的白海辛时,白海辛会是那样的反应。(见178章宿命的指引) 九死一生才回到狼族,却在家门口得知真相,他遭到了最沉重的背叛。 晏明灼不是为了报复,不是受血族胁迫。 他只是单纯的,要把狼族攥在掌心中,让所有人在他的操纵下滑稽起舞。 ——这就是他来到狼族的目的。 这可真是……真是…… 就算白海辛气急败坏要杀辜负他信任的晏明灼,也不是不能理解的选择。更何况,面对背叛者,狠狠反击回去才是人之常情。 但白海辛没有。 非但没有。他甚至决定放弃求生欲望,为了完善维拉德提出的“交换法阵”理论,让晏明灼能够成为完美血族,而自我牺牲。 “仅仅只是逃避心理吗?不,不是这样的。” 白狼直勾勾地注视着晏明灼,见他面色一变,便了然地笑了:“没错,这个世上,只有你我能够明白的,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的感觉。” “如跗骨之疽般,黏腻而沉重的枷锁……” “就是被称做‘爱’的东西。” “我无法挣脱它的束缚,去杀掉你。因为你对我很重要。直觉不停在对我说,我绝对不能杀掉你。即使自杀,也不能杀掉你。绝对!” 不可思议的、超乎常理的信任…… 和晏明灼所困惑的,一模一样的难题。 “你不也是被它所操控着么?老师。”白狼反问。 “所以,你才会抛弃白杜兰,选择追出洞窟。” “明明白杜兰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无论是在学堂,还是称王以后,他都比我表现得更像一个合格王者。而且在政策上,他曾经对你言听计从。” “一旦获得我力量的白杜兰尽快稳定局势,彻底控制狼族全境。只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狼族联合听你号召的异客,反攻被我大伤元气的血族,必定如摧枯拉朽。‘堕月’以后,你就能和异客一起,顺利离开月之国!” “不是人族,不是血族,也不是因为无聊,才会让你来到这里。” “你为了离开月之国,苦心积虑谋划,决定挑起两族最终决战。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曾经,你离最终目标,仅仅一步之遥。” “但你选择了放弃,走向了一条更加漫长、更加艰苦的路。甚至不惜隐忍三年,装疯卖傻蛰伏院中。” 白狼说:“白杜兰应该很不解,他究竟哪一点比不上我。” “我也很不解。”晏明灼说,“是哪一点暴露了我想要离开月之国。你真正察觉的时间,比我预计中要早很多。” “原来老师你还不知道么……” 白狼,不,白海辛揽住晏明灼的脊背,他和往日夜晚非要搂住晏明灼一样,将人圈在怀中。 两人的身体,紧密无间地紧紧贴合在一起。 “是因为你的愧疚啊。” “因为愧疚——老师才会对我予取予求。这大半年里,无论我如何无理纠缠,你都会忍受包容。” “我与你的身体距离越近一天,和你的心,距离就越远一天。” “我有多么痛苦,老师。当你得知无法离开月之国,至少未来几十年,只能留在我身边时,能够感同身受片刻吗?” “……嗯。”晏明灼终于回应了白海辛的拥抱,他的额头抵住白海辛的额头,轻轻地说,“我感受到了,失败的下场有多么惨痛。” 白海辛低头,开始厮磨晏明灼的唇瓣。 他单手解开衣服剩余的纽扣,让晏明灼的手指能够滑进去,毫无阻拦触摸他的胸膛。 爱与恨的浓度,早已上升到难以分开的地步。 无声的眼泪,正与体-液交融。 第184章 任务失败2 “任务失败。”叶子甜甜收起风铃,对隐秘房间内等待的另外两人摇摇头。 果味七跳下椅子,快步走到叶子甜甜身边:“全体副本内的玩家刚刚都收到特殊提示,即使完成主线任务,也不能带晏明灼离开。问题是,怎么会突然失败?” 果味七苦恼地抓乱头发:“我这边倒是无所谓,但约定好时间一到,就集体冲击红月古堡的高天结社、无心结社两大社团,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传来的讯息里没提到原因,看来情况十分紧急。”叶子甜甜转向一旁等候许久的快乐刀男,“小刀,到你出场的时候!立刻执行PlanB。” “B计划?!”见快乐刀男二话没说撕开一张传送符,化作流光消失而去,果味七眉头一皱,“叶子,你和小刀有事瞒我?” “B计划只是备用计划。”叶子甜甜拉住果味七,在桌边坐下,“抱歉,七七,如果提前告诉习惯直来直去的你,在谈判时,说不定会被别的玩家诈出破绽。” “好吧,明王和千蛛的确不好对付。这两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和他们说话累得慌,我可懒得走一步想三步。”果味七悻悻然吐槽。 她性情直爽,既然事出有因,也就不计较被瞒之过。 “A计划是集合力量强攻红月古堡。逗留副本的这大半年真是漫长,好在副本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不同,我们总算成功挑起百族对血族的怒火。” “只差一根火柴,就能点燃摇摇欲爆的火药桶。玩家吹响进攻血族的号角,就是这根火柴。” 果味七好奇问:“B计划又是什么内容?” 叶子甜甜从房间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书籍,《历代正统血族谱系》。 她翻开历史书,点在其中关于“三大亲王”的介绍页。 “自古,血族始祖传下了三支族裔。” “代表力量与野性的阿米尔亲王,代表优雅与传承的以赛亚亲王,以及,代表智慧与远见的维拉德亲王。” “在曾经的‘夺月之战’中,阿米尔因和狼王同归于尽,至今陷入长眠不醒的沉睡。以赛亚则在执掌权柄的过程中,因嫉妒年纪最小的维拉德,与他发生决裂。维拉德被迫出走红月古堡,直到死亡前的那段日子,才突然现身。” “当前正处于以赛亚为期百年的休眠期,维拉德本是苏醒的唯一亲王。月之国副本上线前放出的公开情报,有许多暗示血族兄弟相争的细节。既然狼族拥有奴隶贸易与人体炼金实验的黑暗过往,在百族中拉满仇恨的血族,不可能没有相对应的阴影面。” “按照论坛集思广益的推测,维拉德身上,也有一条关于千年前‘夺月之战’的隐藏剧情线。” “毕竟,千年前,红月为何能够升起,至今为止仍是未解之谜。” 系统提示音不绝于耳,提示隐藏世界观的探索进度上涨。 果味七托腮,脑袋一点一点,打了个呵欠:“叶子,拜托拜托,我真的不想在游戏里上历史课。” “……但维拉德的突发性死亡,让血族相关的剧情线几乎断掉。剧情探索进度停滞不前,我们要想攻破红月古堡,完成‘堕月’,只能依靠强攻。”叶子甜甜不好意思地结束滔滔不绝,话锋一转。 “好在半年前,根据晏明灼给的地图,按图索骥,我和小刀终于找到维拉德亲王隐藏起来的领地,以及他的古堡。” “维拉德古堡内所隐藏的秘密,就是B计划的关键!” “我听明白了。”果味七说,“你们也不知道B计划的核心所在。” “——叶子!你们也太信任晏明灼了吧!”果味七抓狂。 “万一他给的消息有误怎么办!面对两大结社怒火的人,现在可是我们三个啊!我一点都不想被杀回中央王城!” “只要面对高天结社。”叶子甜甜说。 果味七:“什么?” 叶子甜甜露出狡黠笑容:“我说服了无心结社的千蛛首席。她答应只要在维拉德古堡中有所发现,就配合我们的行动,前提是,她也要参加对古堡的探索。小刀已经去通知她了。” 果味七狐疑:“高天结社都是一群讲究合纵连贯的投机客。无心结社则是刻意被培养成唯利是图的毒蚁群,只服首席号令。后者比前者,更难对付!叶子,你用什么筹码说服了千蛛?” “当然是利益。”叶子甜甜推了推眼镜,“是人就会有私心。” “千蛛虽然现在是首席,但听说经过雨之国副本,有玩家在结社内挑战她的统治。” “雾之国副本,前任首席独眼的神秘出现,压过了千蛛的风头。外界借着捧独眼名义,说千蛛徒有虚名靠后台上位,结果打副本划水。” “社里社外想要看她笑话的人不少。她现在急需在副本里冒险获得功绩,压服人心。” “真见鬼。其他玩家都是金鱼脑吗?!”果味七不忿,对独眼的厌恶,压过了她对千蛛的不满,“当初论坛上一个个闹得那么凶,结果见人家变强了,疑似获得隐藏职业、隐藏阵营,就扑上去开始狂吹彩虹屁。” “游戏里当然如此。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 “但有永恒的利益?”果味七学会抢话。 “不——”叶子甜甜垂眸,眼镜片反光,露出诡异微笑,“逐利而来的鬣狗最不可靠。只有我磕的cp,会永远在一起。注,我说的。” 果味七:“……” 救大命!好离谱的同人女。 …… 维拉德古堡。 千蛛调整好额前的心形发卡,跳下古堡外生长茂盛的高树。 “事先声明,如果你们骗我……” “是是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仨。”果味七翻了个白眼,“姐,要不是我们带你,你还进不来隐藏地图呢!” “哼。”千蛛转向叶子甜甜时,脸色倒是好看许多,“好久不见,叶子甜甜。” “叫我叶子就行。”叶子甜甜说。 一行四人按照晏明灼所给路线图的记载,避开阵法,惊险进入古堡。 “在家门口也装这么多机关!”快乐刀男咬开小血瓶,仰头吨吨吨一饮而尽。 “维拉德是阵法大师。”叶子甜甜说,“历史书中,和他的预言能力一样出名。” 她继续说:“我猜,晏明灼想让我们找到的,是一个法阵。” “什么功能的法阵?”果味七问。 “这个……暂时不清楚。”叶子甜甜回想起讯息中曾提过的关键词,她与剩下三人一样不解。 交换…… 是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交换? 这能帮助她们完成任务,能让晏明灼最终脱困吗? 叶子甜甜不着痕迹瞟过正仔细观察古堡走廊陈设的千蛛,决定暂时隐藏这条信息。 第185章 千年前的往事1 “快看,叶子,这里有个书房!”果味七站在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前,招呼叶子甜甜。 叶子甜甜也是隐藏职业,而且还是负责与知名悬疑小说家银色五芒星老师对接的《王城周刊》编辑。 术业有专攻。以往,【阅读】技能总是第一时间刷到当前等级上限的她,常常从玩家们不屑翻阅的各种大部头书籍中,找到与副本息息相关的重要线索。 千蛛答应与“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小队合作,也是看在叶子甜甜的技能,或许在古堡探索中会起到重要作用的份上。 她和快乐刀男从探索完的走廊两侧,一左一右走向果味七发现的书房。 快乐刀男:“七七姐,叶子姐,通往楼上的楼梯,都被透明屏障挡住,我用尽所有暗影盗贼技能都无法撼动,更无法绕过。” “我负责的区域同样如此。”千蛛印证快乐刀男的说法,“叶子,晏明灼传递给你的讯息中,有提到解除屏障的方法么?” 叶子甜甜摇头,看向书房内东南西北四面靠墙摆放的深褐色书柜:“我只知道,顶楼有密室。晏明灼告诉了我打开密室的步骤。” “走廊上,其他房间的门都锁死,无法打开,只有书房的门可以开启。我想,这是游戏留给玩家的暗示——书房里,有与剧情相关的重要线索。” “书房……这么多书,得看到何年何月才是头!”千蛛眉头紧皱,“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在这里。” 果味七和快乐刀男也咋舌,光是一个房间,就堪称小型图书馆。 果味七哀嚎:“听说维拉德被称作学者领主,他不会每层楼都设置了透明屏障,每层楼都有书房? ” 更可怕的是,游戏副本里搭建的场景过于细致。不像解谜游戏的通病,只有安排了关键线索的书籍才能拿起查阅。 “呵,挺符合这款读书模拟器游戏的恶趣味。”千蛛说着冷笑话。 千蛛随手抽出一本书。点过【血族语言】和【通用语言】技能精通的她,发现随手选中的书不仅能阅读,而且从封面、标题、目录,再到密密麻麻的内容,都挑不出毛病。 她心中一沉。 编写出如此完善丰富的书籍,对《人设ol》出品方公司而言,是个收益率为负的行为。除去像叶子甜甜这样拥有阅读癖的多年书虫,没人有耐心去看这些书。 但《人设ol》出品方不仅做了,而且每个副本,每个国度都是如此。其他游戏的玩家一定不敢相信,《人设ol》里最多的城市官方机构,竟然会是各类国立私立图书馆。 千蛛就做过玩家们很喜欢做的城市支线任务,因为可以刷城市里npc的好感度。 在做任务时,千蛛偶尔会被npc邀请到家中做客。那时她就发现,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npc,家中也会有藏书。见她发问,npc还会饶有兴致地和她谈论书中内容。 ——就好像,npc真的活在一个真实世界里。这个世界,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独特文化。 那是在她从雨之国鬼校副本出来以后,中途发现的事情。也正是雨之国主线奇遇被破解以后,论坛玩家议论纷纷,惊呼npc们的智能程度,相较之前有了大幅度上升。 他们,似乎开始了——“思考”。 仅仅通过细枝末节,千蛛便确认,《人设ol》这款游戏不同寻常。 也许正和它的出品方所打出的广告语一样—— “欢迎来到……第二世界!” 这个游戏里,处处细节,都透露出野心和秘密的气息。意识到这点以后,再面对npc时,千蛛不由得收敛起原本俯视的高傲态度。 她已经……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菊池小惠”了。(见74章夜间秩序) “不必一本本翻阅。”叶子甜甜推下眼镜,自信道,“看我大显身手吧!” 如今的她,已经和当初在夜郁金香庄园中被黑公爵追杀得狼狈不堪的女孩大不一样。 来到书籍的世界,就是她叶子甜甜的主场! “之前说过,根据我的推断,维拉德相关的剧情线索,与千年前的‘夺月之战’相关。”叶子甜甜一一走过四面高至天花板顶的书柜,眼神迅捷扫视过每排书架旁挂着的金制标签牌。 “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找到与‘夺月之战’相关的书籍。最好是【古血族语】书写的。在外界,可找不到血族完整的黑历史资料。就算有,也没人会读。” 锁定目标以后,再根据时间、语言和标题定位,四人齐心协力,花费几个小时,把从数千本图书里翻出来的三四十本书堆在叶子甜甜面前。 叶子甜甜从中挑出一本黑皮封面的手抄本。 “就是这本。”叶子甜甜说道,“封面上你们看不懂的鬼画符,在【古血族语】里意思是‘关于我们兄弟三人的回忆录——维拉德’。” “也就是说,这是维拉德的日记本?”快乐刀男察觉到解谜环节经典要素。 他附和果味七先前的随口抱怨:“七七姐,现在我相信,每一层都会有个类似书房了。我打赌,这本日记只是维拉德回忆录的几分之几。” “行了,乌鸦嘴。”果味七迫不及待凑近日记本,听叶子甜甜念其中的关键内容。 【……阿米尔和以赛亚又吵架了。他们总是这样,打打闹闹,吵架又和好。不过,我觉得是阿米尔不好,老惹以赛亚生气,连我和以赛亚哥哥说话,阿米尔都要过来捣蛋。傻瓜阿米尔,老嚷嚷着他们才是双生子,讨厌的家伙!】 【其实,流浪到月之国也没有什么不好。天上的月亮很漂亮,让我想起以赛亚。】 【阿米尔今天又打架了。因为有不知死活的混蛋竟然嘲笑以赛亚。我也偷偷补了几脚,阿米尔干得好!】 【其实不需要阿米尔和我出手,以赛亚就能教训他们。以赛亚拥有很高的术士天赋,父亲说他是天才,并给了他一些残页,要求他尽快学会。残页是从狼族偷来的,听说上面记载了许多月之国萨满的法术。】 【萨满法术的确很厉害!但以赛亚好像并不开心……我知道,以赛亚不喜欢杀戮。有时候,我觉得以赛亚更像一个艺术家,他画画很厉害。以赛亚应该留在中央王城,接受更好的教育,可惜人类不会再接受他。】 “听起来都是一些零碎的记录。”千蛛说,“不过系统提示,探索隐藏世界观的进度的确在上涨。” “和外界历史书上记载的不一样。至少在维拉德的回忆录里,他和以赛亚的关系更好,阿米尔也更亲近以赛亚。而以赛亚也不像后世那样,是个权欲熏心的野心家。是什么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叶子甜甜自言自语。 她思索:“总觉得,维拉德的某些描述有些奇怪……” “你得出结论了吗?”果味七眼巴巴问。 “没有。”叶子甜甜摇头,她举起手中的手抄本,“不过,手抄本里夹着回忆录里提到的术士书残页。这一页上,记载的刚好是某个与结界相关的法阵,并写下了破解之法。” “走吧!我们去二楼。” 二楼,果然如她们所料,一模一样的幽深走廊,走廊两侧打不开的房间,以及尽头的小书房。 在二楼的小书房里,叶子甜甜一行人找到了第二本《维拉德的回忆录》。 【父亲说,他活得太久太久,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原来血族也会有死亡的一天。死亡,对我,阿米尔还有以赛亚来说,太遥远了。】 【父亲最近总把阿米尔喊去谈话。我偷听过一次,父亲嘱托阿米尔,对待其他种族不要心软,这是生存的战争。父亲还说,让我们三人要多多发展后裔。】 【阿米尔很不高兴,让父亲临死前多初拥一些后代,为血族繁衍发挥余热。他们吵起来,父亲的脸色变黑,把阿米尔赶出了房间。哈哈哈。】 【虽然觉得初拥很麻烦,不过我和阿米尔都有过通过初拥制造后裔的经历。只有以赛亚很固执,嫌弃咬脖子的仪式,他只肯喝倒在玻璃杯里的血液。】 【阿米尔有时候会拿这点,取笑以赛亚像个女孩子,他还说以赛亚整天摆弄药剂,弄得身上香香的。】 【当然,他被以赛亚教训得很惨,不仅被逼出原型,还被倒吊在以赛亚的房间里,脚腕上绑了一串亮闪闪的玉珠项链,变回人形后都摘不下来。】 【在月之国,战败后被胜者在原型上进行标记是种很大的耻辱。看来以赛亚这次真的很生气。我偷笑了好几天,然后被阿米尔揍了。】 【以赛亚哥哥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人。他发奋进修父亲交给他的残页以后,就连我也看不透他的实力。出于好奇,我也开始学习阵法,可以和以赛亚多些共同话题。】 【哼,让阿米尔嫉妒去吧!谁叫他被父亲骂了,不想费精力费灵血制造正统后裔,就把战火转移到我的头上。】 …… 三楼,小书房。 【狼族最近很不安分,总是派人来领地挑衅。】 【最近狼族和血族都在忙着瓜分吞并其他种族多出来的地盘,阿米尔很忙,没空搭理这种小打小闹,后裔就告状告到了以赛亚那里。】 【我陪着以赛亚哥哥,去了约架比试的现场。】 【讨厌的狼人正嗷嗷长啸,炫耀他们的胜绩。粗鲁,无礼,一群野兽!】 【野兽的领头,是只傲慢自大的苔原狼。】 第186章 千年前的往事2 【以赛亚赶到时,那头白色野兽正在大放厥词,说我们血族没有能阻挡他的对手。】 【我以为以赛亚哥哥会狠狠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混账,但他只是冷冷地盯着苔原狼。而见到以赛亚哥哥,苔原狼的神色也变了。】 【怎么形容呢,那一瞬间,苔原狼有点像夹着尾巴的狗,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变成飞机耳。】 【……他们以前认识吗?】 【血族和狼族明明是死敌。以赛亚比我还宅,除去要出门寻觅阵法、药剂所需的材料,几乎很少离开红月古堡。】 【这时,一旁的后裔悄悄告诉我,这个叫做“萨奇”的狼人趁着以赛亚出门,常常挑衅以赛亚。】 【搞笑的是,萨奇根本打不过以赛亚。】 【接连几次遭到干扰以后,萨奇还在屡败屡战,以赛亚已经懒得搭理他。】 【听后裔解释完前因后果,我非常生气。我们不能允许有人欺负以赛亚。既然阿米尔不在,维护以赛亚就是我的责任。尽管打架并非我的长处。】 【我决定走上前去,却被以赛亚拦住。】 【“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来,看来言语不起作用。我来用行动给这个蠢货一个深刻教训。叫他日后都绕道走!”以赛亚这么对我说着。】 【他恼怒的语气,令我印象深刻。】 【以赛亚哥哥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某种程度上,萨奇的确是个厉害家伙。】 …… 【以赛亚成年以后,因为他的强大,也因为阿米尔和我的态度,血族里没有谁敢再当面质疑嘲笑。】 【听说,萨奇在狼族里,竟然是时任狼王唯一的直系后代。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是未来的下一任狼王。狼族和血族一样,是个极端慕强的种族,他们只追随最强的头狼。】 【平心而论,我看不出这头傻乎乎的苔原狼身上,有所谓的王者之姿。】 【但以赛亚和萨奇的公开比斗,引发了预料以外的极大关注。】 【战场转移到两族领土接壤的边界,越来越多的的血族或狼人赶到围观。】 【围观群众太多,我身高不够,被挤在中间,只能听后裔忠实地转述。】 【等等!】 【看见以赛亚走到血族和狼人围起来的空地中央,站在空地中心另一边的萨奇忽然叫道。】 【既然是公开比试,加点赌注不是更刺激吗?!】 【以赛亚原本不是会受这种简单激将法挑衅的性子。这回,他一反常态答应下来。】 【萨奇提出的赌注是一对黄金制作的繁复耳环。沉甸甸的黄金叶子层叠垂坠,很有分量。】 【它的色泽,比太阳神还要光辉,与崇尚夜晚与银月的月之国格格不入。比起我们这些非人存在,感觉更像是人类会喜欢的饰品风格。以赛亚哥哥……按照他的审美,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但风格不是重点。】 【之前提过,在月之国,战败后被胜者在原型上进行标记是种很大的耻辱。这个风俗,是从狼族传过来的。血族其实没有类似的风俗,只是我们在月之国生活久了,已经入乡随俗。】 【萨奇果然狼子野心,不是个好东西!】 【他提出,如果比斗结束分出胜负,胜者要为败者亲手戴上耳环,作为标记的证明。】 【他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公开羞辱以赛亚!】 【哼,以赛亚的手下败将!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呢!】 ……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很厌恶萨奇,但他是个强悍的家伙。】 【我被后裔告知我的传言误导了,以为萨奇只是个大话精,被以赛亚打败过,恼羞成怒,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不休。】 【萨奇的确是以赛亚的手下败将。但在比斗中,他所展现出的实力,让周围所有围观群众的哑口无言,包括我在内。】 【比斗结束,不出意外,萨奇输了。】 【没有起哄,没有嘲笑,只有如死寂一般沉默。我想其他人或许和我一样,想象中如果在场中的是自己会怎样。】 【至少代表我自己,我能断言,在正式的战场里,我绝对不愿意对上萨奇这样的疯子!】 【萨奇的实力,已经让众人叹服。打败萨奇后,还能保持翩翩风度的以赛亚,他的力量究竟磨炼到何种地步……我不敢再往下想。】 【对我们血族来说,以赛亚的强大是一件好事。该日夜担忧的家伙,是死对头狼族。】 …… 【按照事先定下的赌约,以赛亚要亲手为萨奇佩戴黄金耳环。】 【萨奇呆立在空地中央很久,我以为他玩不起,要逃跑。没想到,最后他却果真变成白狼,收敛獠牙,在以赛亚面前垂下高傲的头颅。】 【以赛亚摸了摸白狼的耳朵,手指迟疑地把狼毛茸茸的身体挑选了个遍,也没选出穿刺佩戴耳环的部位。】 【糟糕!】 【我忘记了……以赛亚其实很喜欢毛茸茸的动物。阿米尔曾经一度因为正统血族原型是蝙蝠,没有暖呼呼轻飘飘的毛毛而大受打击。】 【为了讨以赛亚欢心,阿米尔甚至不知道从哪弄来过一只来自人类王国的猫。那是我见过以赛亚脸色最和煦,笑容最灿烂的时候。】 【然而,猫被父亲发现后,就被吸干血杀掉了。父亲狠狠训斥并惩罚了阿米尔,又把一同隐瞒不报的我关了三个月禁闭。】 【禁闭结束后,我再次见到两位哥哥,却发现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奇怪。】 【阿米尔总是想和以赛亚单独相处,好似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但以赛亚一直在躲避他。他们大吵一架。】 【阿米尔哥哥,以赛亚哥哥,他们怎么会是双生子呢?明明他们哪里都不一样。】 …… 【上一篇日记,写得有些远了……】 【还是继续把赌斗事件写完吧。因为从赌斗以后,接着的大事件,就是……(看不清楚,水痕泅湿的墨团?)……】 【我们兄弟三人,终归还是走上了不同的歧路。】 【萨奇输了,变回原型。以赛亚却因为喜爱毛茸茸的隐藏属性,不忍心对白狼下手。】 【的确,在以赛亚眼中,如果接受标记惩罚的是只白狼,或许就达不到羞辱效果了。我不知道以赛亚附耳对萨奇说了什么,总之萨奇又变回了人类,喘着气,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 【因变回狼型而爆掉的上衣,落在萨奇脚边,萨奇主动用上衣,把自己双臂反绞在身后。】 【他仰起脸,等待以赛亚替他戴上耳环。】 第187章 千年前的往事3 【以赛亚拿起耳环,脸色冰冷得如同凛然白雪。】 【他俯身,长发掩住了他优美的侧脸。以赛亚伸手捏住萨奇因剧烈运动肾上腺素激增的地方,将其中一枚璀璨的黄金耳环,穿刺戴上。】 【萨奇惊呆。】 【我也惊呆。全场围观群众都惊呆。】 【以赛亚哥哥是个“羞辱”对手的天才!】 【等要戴另一只耳环的时候,萨奇终于反应过来,他慌慌张张跳起来要逃跑。】 【萨奇这个有勇无谋的蠢货!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赌约,当然要好好接受惩罚。我丝毫不会同情萨奇,因为他才是先挑事的混账,活该拥有一个毕生难忘的耻辱教训!】 【更何况,亲手惩罚他的,终身标记他的对手,是以赛亚。】 【萨奇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烦人,想要引起以赛亚哥哥注意吧?】 【萨奇的逃跑计划失败。】 【他被以赛亚施下的密咒强行压制在原地,单膝跪立,接受完成了全部的惩罚。】 【我是真的怀疑萨奇对以赛亚哥哥心怀不轨……】 【因为这只变-态狼看起来居然很爽???他居然脸红了啊啊啊啊红到了耳根!!!】 【可恶!究竟谁惩罚谁啊!】 【竟敢以肮脏野蛮的狼人身躯,玷污以赛亚哥哥洁白如玉的手指,别爽死这小子了!】 …… 读完最后一篇能找到的手抄本记录。 叶子甜甜一行人,从七楼书房旁蔓延向上的台阶,来到顶楼。 她们本以为在维拉德的卧室里会有所发现,结果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在另一个客卧,她们找到了晏明灼在讯息里提到的密室。 “误入月之国,又被维拉德所救之前,晏明灼就居住在这个卧室里。”叶子甜甜解释道。 千蛛提出疑问:“你不觉得奇怪吗?正常的主人,怎么会允许客人入住隐藏重要秘密的房间?” “你的意思是……”叶子甜甜若有所思。 千蛛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太对劲。维拉德和晏明灼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救人与被救的关系。” “其实,我也有类似预感。”叶子甜甜叹气,“可惜维拉德死了。一切都随着他的死,而线索齐断,无法从另一个角度验证真相。” “别气馁,叶子!”果味七用力拍着叶子甜甜的肩膀,“我们不是还有密室吗!” “说不定,密室里就能找到最终答案。” “希望如此吧。否则对我一个解谜玩家来说,也太折磨人了。我讨厌没有结果的谜题。” 叶子甜甜振作起精神,从【随行包裹】里取出一个玻璃瓶。 玻璃瓶里,盛放着稀少的银白色液体。 面对秘银浇筑的密室门,叶子甜甜按照晏明灼所言的步骤,将玻璃瓶内的银白液体简简单单抛洒在门锁。 “这就完事啦?我还以为要来个神秘仪式,至少也要念几句话。”快乐刀男嘀咕。 “少犯中二病!”果味七忍不住吐槽——尽管她心里也抱有相同念头。 太简单粗暴了吧。 玻璃瓶里所盛放的究竟是什么“神器”,居然什么附加条件都没有,一洒就能开锁。 面对果味七的疑惑,叶子甜甜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笑着说:“秘、密。” 既然叶子甜甜不愿意说,想必是和晏明灼有关。果味七聪明地止住话头,不再多言。 千蛛倒是对叶子甜甜拿出来的“道具”很感兴趣。但她现在还有求于人,不好多加打探,破坏双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 密室门,霍然洞开。 叶子甜甜走进去,千蛛、快乐刀男、果味七依次跟在她身后,为密室内富丽堂皇到极致的景象所震惊! 轻如薄尘的鲛纱,从穹顶坠下,以萤火之光,照亮精美绝伦的天堂壁画。 黑水晶与玉制成的棺材,坐落在密室正中。离地面悬浮有半米的棺材下,是金银玉石化作液体勾勒出的阵法纹路。 一道红光,自绘就壁画的天顶射下,笼罩整座悬浮黑棺。 叶子甜甜眯起眼,举起【魔眼照相机】,对准刺目红光投来的方向,咔擦拍下照片。 “我的天,七七,小刀……我好像,拍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叶子甜甜忙不迭咬开补蓝的蓝瓶,果味七又在不停释放【治愈术】,才勉强将她血量拉起,维持在一个堪堪正常行动的水平。 如卡壳般迟滞许久,【魔眼照相机】终于补充到足够吐出照片的能量。 但它吐出照片的速度十分缓慢,缓慢到叶子甜甜补完血,失去耐心,干脆到千蛛身边,和她一起观察壁画。 壁画在密室里无处不在。 有场景,有人物,还有故事。 金发的血族们在画中俊美得不似凡人。他们或坐或躺,或站或奔,构成一幅幅血族繁衍的开拓史诗。 画中的红月,如同太阳,光芒万丈。 “你发现了吗,这些画不对劲。或者说,少了什么。”千蛛观察良久,缓缓道。 叶子甜甜也点头,皱起眉头:“果然……” 果味七听她们俩打哑谜,好奇得抓心挠肺:“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不对劲?” “你看,画中的这个血族。”叶子甜甜在一副家庭图前止步,她手指点在站在血族始祖身后的金发男人,“他穿着打扮都很简洁干练,脚踝却戴着一串暗绿色饰品,与他本身的野悍气质很不相符。” “对了,我记得在维拉德的回忆里,阿米尔曾经被以赛亚教训过,脚腕绑上摘不下来的玉珠。”快乐刀男恍然大悟。 “没错,我想这个男性血族,就是三兄弟里的阿米尔。” “那么站在阿米尔右边的,身材较矮的金发少年,是维拉德。”果味七举一反三。 “站在阿米尔左边的,身材高挑的金发男性,是以赛亚。”果味七视线又滑向左侧,她感叹道,“阿米尔和以赛亚不愧是双生子,他们除了身高略有区别,其他地方都长得一模一样。” “反倒是维拉德脸庞更稚嫩。但他们一家,风格都如出一辙,金发红眼……” “不对。”千蛛冷冷反驳果味七的猜想。 “哪里不对!”果味七不服气,“总共就四个人,总不至于有外人混进全家福。” “的确不对。七七,你离得最远,可能没听清细节。” 叶子甜甜没卖关子,径直解释道:“手抄本里,有很多处关于以赛亚的暗示。” “第一篇里,有提到天上的月亮,令维拉德想起以赛亚。” “那时他们应该尚且年少,才流浪到月之国没多久。也就是说,当时的月之国没有红月,只有银白色的月亮。” “也许是巧合。”果味七说道,“血族总喜欢用些夸张的修饰手法,和歌剧咏叹调一样。” 叶子甜甜说:“还有其他的细节,相互印证。第一篇里,提到会有血族嘲笑年少的以赛亚。如果他们一家都相似,都是金发红眼,双生子还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其他血族偏偏看以赛亚不顺眼?” “呃……仅仅是嘲笑,不一定指长相。”果味七迟疑道。 “的确,他们嘲笑以赛亚,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个待会再一起解释。”叶子甜甜说,“最明显的证据是第六篇中,维拉德的感慨。维拉德亲口认证,阿米尔和以赛亚,他们哪里都不一样。” 果味七无法再反驳。 她疑惑看向壁画:“你们的意思是,画中关于以赛亚的形象,被篡改了?” “是的。就是这点不对劲!”叶子甜甜和千蛛异口同声。 “根据我们的推测,要么是发色,要么是瞳色,至少有一处应该是银色。甚至极有可能,以赛亚的长相,类似现实里的白化病患者,就连眉毛和睫毛也是银白色。否则维拉德不会一开始就联想到银月。” “按照这么解释,的确很有道理。”果味七握拳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但血族为什么要隐藏以赛亚的真实长相呢?” 叶子甜甜和千蛛对视一眼。 叶子甜甜说:“也许是因为……血族里,不会出现白化病。” 千蛛则更直接:“以赛亚是人类。或者说,他曾经是人类。” 以赛亚是从人类转化而成的血族后裔? 在血族中,最正统的是直接孕育而成的后裔,如阿米尔,如维拉德,他们与血族始祖有最直接的血缘关系。 孕育的方式,可以参考现实中的神话。亚当从体内取出一根肋骨,借助神的力量,孕育出了夏娃。 其次则是通过初拥仪式,发展而成的后裔。初拥者也被称为“父”,后裔则称为“子”,但以这种形式繁衍的后裔,“父”对“子”的灵魂,拥有一定的控制权。 简单来说,类似于简易版的奴隶契约,只是相较于奴隶契约,这种控制权要宽松许多。 一般上位血族也不会采用残酷手段对待后裔,因为要通过初拥培养出一位优秀的后裔,需要耗费自身大量精血,乃至灵魂的力量。 只是,相对于完全自由的亲生正统后裔,后天初拥得来的养子,地位自然要低人一等。 最次的,是被称为“吸血鬼”的血族。上位血族对他们的灵魂,拥有绝对的控制权,要他们死,他们就不能生。 “在一家四口的家庭里,以赛亚不仅长相格格不入,就连出身都十分低微。” 叶子甜甜喃喃道:“对于将人类当做血奴的血族,他们一定很看不起以赛亚曾经的人类出身,所以才会有胆量敢于嘲笑以赛亚。” “更糟糕的不仅如此。”千蛛接过话头,她的语气沉郁,仿佛想到什么,“以赛亚不喜欢杀戮!” “的确,血族喜爱珠宝、艺术与歌唱,但那只是表象,他们骨子里脱离不了原始的兽性,所以才会被驱逐出中央王城。月之国里的人外种族,有些生来在此,如狼族,有些则是遭到人类王国驱逐流浪到此,如血族。” “人类不会再接受一个杀过人、吸食人血的刽子手。哪怕他曾经是人类。这是捕食者与猎物的区别,而不是喜欢或不喜欢的区别。” 千蛛说:“以赛亚对自我的身份认同,应该也一直在摇摆。我想他过得并不算开心。” “维德拉回忆,以赛亚很固执,他嫌弃咬脖子的初拥仪式,只肯喝玻璃杯里的血液。” “他是真的嫌弃吗?还是拥有进食障碍,不希望再制造出第二个和自己类似身份的存在呢。” “血族始祖,也就是他们的父亲,或许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愤怒地杀死了阿米尔送给以赛亚的猫。杀死来自人类王国的猫,是一次警告,警告以赛亚与过往做切割,不要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千蛛的眼神里有些怅惘,流露出了比平常更多的情绪。她冰冷的假面仿佛被内心沸腾的情绪所溶解。 摇摆在血族与人族之间的以赛亚,被迫隐藏起真实想法和爱好的以赛亚,只能不断靠变强的力量来自保的以赛亚,让她想到了自己。 她有多久……没在游戏里感受过真实的乐趣了? 像一个普通玩家一样,沉浸在剧情带来的惊喜里,约上三两好友,一同享受在异世界探险的乐趣。 她曾经,真的很喜欢玩游戏。她想,她要以后都玩下去。所以,千蛛走上了职业玩家的道路。 逐渐的,金钱与业绩的逼迫,让她变得越来越急功近利。她学会了争夺利益,学会了两面三刀,学会了满口谎言。 她就算知道前任首席独眼的“背叛”有猫腻,也懒得去深究。因为那与她的利益无关。 工作室背后的老板夸她,她为人处世变得越来越成熟,可堪大任。 也许吧…… 成熟,就意味着失去玩游戏的快乐和初心么? 千蛛曾经想过离开工作室。在她打算和老板谈一谈的前几天,独眼叛逃事件,发生了! 在各大游戏里人人喊打的独眼,就是那只被吸干血后再杀掉的猫。 老板在警告其他人,不要背叛工作室。否则,就会失去一切! “哈、哈哈。”果味七干笑着打断沉默气氛。 她挥挥手,不经意吐槽道:“千蛛,你代入感也太强,搞得气氛这么沉重,我都特别同情以赛亚了。” “维拉德不是说过,以赛亚成年以后,因为他的强大,还有他兄弟们的维护,没人敢再触犯他的威严吗。” “所以你也别太伤心。我理解,玩家总会在某个瞬间,爱上来自另一个次元的角色嘛~比如叶子,她就很喜欢晏明灼!” 无意间,果味七的手碰到壁画中的“以赛亚”。 轰隆! 轰隆隆—— 沉重的、镌刻着壁画的墙壁受到机关影响,开始反转。 在全家福壁画的另一面,反转过来呈现在她们眼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木质边框的油画。 油画色泽出现明显的氧化黯淡,带着千年前时光的陈旧感。 “为什么要把以赛亚的真实长相隐藏起来,导致岁月史书——” “为什么维拉德会大发善心,选择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 叶子甜甜神经质地咬住手指尖,脑子飞快转动,语速快得如同机关枪:“如果在千年前的‘夺月之战’,和白狼王萨奇同归于尽的血族,不是阿米尔,而是以赛亚呢?” “活下来的阿米尔,占有了以赛亚的名字。用以赛亚的名义,他掌控了血族完全的权力,并赶走了维拉德。” “所以维拉德回忆中的以赛亚,才会和外界历史书上记载的完全不一样。” “至于阿米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子甜甜仰起脸,抬头眺望着这幅描绘了惊世骇俗景象的油画! “我想,眼前的画,就是答案——” “阿米尔,他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弟弟和仇敌同归于尽。日后在各族史书上,以赛亚和萨奇的名字,还会因风流逸闻而联系在一起。” “他要向夺走以赛亚的狼族复仇!” 油画里,苔原雪夜。 与晏明灼容貌相仿,颜色却如茉莉花般纯白无暇的美丽血族,踮起脚尖,闭目亲吻了猛兽俯首臣服的巨型白狼。 银月当空,雪花飞舞,时光凝固在曾经最美好的一幕。 然而仔细瞧去,以赛亚的身后,仿佛有恶魔的瞳孔正注视着相拥的一人一兽。 黑夜中,显露一线自上而下贯穿天空与大地的狰狞血红。 第188章 最后一课1 白海辛近来常做梦。 梦里,他叫做“萨奇”。一个出身苔原狼部落的狼人。 萨奇父亲也是时任狼王。巧合的是,时任狼王同样来自苔原狼部落。 梦中的时代,狼族已经显露出绵延后代艰难的问题。 狼王步入老年,好不容易才得来唯一子嗣。这个如同狼神赐予的老来子,万众瞩目,被取名为“萨奇”。 萨奇,在古狼族语中,意为自由与野性。 从小,萨奇就显露出异禀天赋。他被视为下一任狼王的有力竞争者。 很多部落,并不希望苔原狼部落接连出现两位王者。毕竟,狼族的寿命实在悠长。 于是,萨奇的身边充满诱惑。 但凡是萨奇想要的,会有狼人自动双手奉上。但凡是他不悦的,就算他不开口,也会有狼人替他去清除“碍眼的东西”。 他出行,总是前呼后拥。一大堆小弟捧着他,捧得他飘飘然,不叫他有机会落在地面,睁开眼瞧一瞧真实的世界。 大部落心照不宣地“宠溺”着萨奇,小部落则畏惧狼王威权、苔原狼部落的严酷狠厉。 在狼人堪称漫长的成长期,萨奇被有意养成乖戾、傲慢而自大的糟糕性格。他天真愚蠢得像个贵族家的傻儿子。 在这样的环境中,萨奇平安成长到二十来岁。 二十五岁这天,他少爷脾气发作,抛下所有跟班随从,一口气化为狼型,往远方拼命狂奔。 远方就是远方。他没有仔细辨认过方向,总之往尽可能远的地方逃离,逃离禁锢他的藩篱。 他奔跑了多久,跑了多远,连萨奇自己也记不清楚。 到最后,他一头扎进林莽,四肢站在高耸如刃的断崖之巅,高昂头颅对银月仰天长啸。 狼型庞大,如簌簌新雪,吹落苍茫山巅。 狂风吹过雪白鬃毛,寒冷如割,火热却从胸腔内升起,如同地心之火。 蓬勃而出的长啸之声,兴奋至极,酣畅至极!。 ——那是他从降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自由带来的愉快。 萨奇心想,他爱死自由狂奔的感觉了!绝赞! 他恨不得再也不回到银月王庭,而是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密林与夜云之间。 没有探子。没有如影随形的审视与打量。 他不再是“狼王的独子”。他只是萨奇。 只是——萨奇。 只有失去过自由的狼人,才会知晓自由的空气多么可贵。 萨奇的狼瞳前所未有明亮。他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世界。 他观察泥土,观察草木,他看着天上的云朵飘荡,湖中的游鱼吐珠。 多好,多美丽的世界啊。萨奇心想。 白狼兴奋得纵身一跃,跳下山巅,跑出狼族边界,仗着强盛的力量到处胡作非为。 他并未意识到,那是胡作非为。 在月之国,狼人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萨奇,则是捕食者中的捕食者。他拥有绝顶的资质,只是还不太会控制自己。 而对食物链下端的种族——尤其是那些过于弱小、靠依附强大种族生存的种族而言,白狼的出现,无异于一场天灾。 后来,萨奇意识到自己产生的破坏力。他并不在意。 狼族的教育,教会他强者为尊,教会他什么叫权欲和霸道。想要的就去抢夺争取,否则就会被淘汰。 唯独,没教会萨奇一点。 尊重和平等。 什么强扭的瓜甜不甜。萨奇大爷只知道,不好吃不合他胃口的东西,狼爪一巴掌拍得粉碎! 好吃还想逃跑的东西,杀杀杀。统统纳入腹中来。一口咬个嘎嘣脆。两口尝出新滋味。 萨奇自由地奔跑在林莽原野。 快乐时光总是短暂。他撞上个硬钉子。一个长得奇怪的白色血族。 那个在密林中采摘药材的血族,看起来温柔斯文,苍白到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实际上却是个暴力狂! 萨奇因追咬猎物发出巨大动静,被血族单方面狠揍了一顿——无法无天的小霸王萨奇,他惊恐发现,自己竟然打不过血族! 狼人,打不过区区血族。 ——耻辱! 萨奇因此生出难得的胜负欲。 他不服输地追上去,要血族留下名号。他迟早要打败血族,叫血族痛哭流涕。 面对萨奇放出的狂言,血族露出奇异笑容,并不生气。他只是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揍得皮糙肉厚的白狼嗷嗷叫唤。 萨奇不服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生来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在他看来,血族虽然难搞,成为点缀他胜利的精美战利品,只是时间问题。 萨奇的确有放出豪言的本事。 在血族返回古堡前,他终于小胜一局。作为赌注,血族依言告知了他的真名。 以赛亚。 在古血族语中,是堕落者的意思。 以赛亚告诫萨奇不要进入血族的领地,那会招惹他兄长的怒火。 萨奇一度对以赛亚的劝告谨记在心。他心想,弟弟都这么难搞,以赛亚的哥哥,会是什么恐怖的家伙? 见识过世界上还有能胜过他的家伙,萨奇打道回府,返回狼族。他要潜心进修,好打败以赛亚。 战斗日复一日。在战场上,白狼萨奇声名鹊起。 他仍然傲慢、自大。甚至会为了玩弄对手而刻意放水。在对手以为逃出生天之时,他再恶劣地从天而降,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那些曾经想要用捧杀手段养废他的部落发现,萨奇的确不动脑子。可他的力量,让他变成了一个高机动性的战场天灾! 只要靠碾压就能获胜,的确不需要动脑子。 连战告捷,萨奇自信心急速膨胀。他的谨慎,止步于某次狼族与血族的小规模交战。 在此次摩擦中,他和以赛亚口中的兄长,阿米尔交过手。 萨奇失望发现,阿米尔的确很强,但还不足以带给他令骨血都颤栗的顶级压迫感。 曾经体验过那么特别的滋味,萨奇食髓知味。 ——他从未如此渴望见到以赛亚! 但以赛亚并不常离开血族领地。 萨奇不用打架的时候,就天天化为狼型,窜回当初撞见以赛亚的密林蹲守。绕是他如此耐心,也才幸运碰见以赛亚几回。 交手过太多次,对彼此招数都过于熟悉。萨奇虽然被以赛亚揍得惨兮兮,可他实在抗揍,怎么都死不了。 终于,某天打架打得厌倦,他们变成了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聊聊天的关系。 萨奇会说起他在银月王庭度过的时光。他嚣张跋扈,最初也会吃些亏,但很快就能还回去。 狼王家的傻儿子虽然没什么自由,总被盯着,那只是心理上感到烦闷。从小到大,客观上,他的确过得顺风顺水,没遇上过太大挫折。 听萨奇满不在乎说着荒谬的话,以赛亚从没有表示过反驳或不相信。 他总是淡淡微笑着。 天上不说话的月亮,包容着被月光所笼罩的万物。以赛亚就像月亮一样,掌控着、包容着萨奇的戾气。 逐渐地,只有在以赛亚面前,萨奇才会展露出平静的一面。 他化作狼型趴在以赛亚膝枕上的神情,一定会叫战场上的敌人吓得大吃一惊! 偶尔,以赛亚也会礼尚往来,谈一谈他的过往。 因为是“白子”,他被贵族家人排斥,长大一点被带到密林中遗弃。 他被血族里的“父亲”捡到,给予初拥,成为了养子。 即使在人外异族,以赛亚也因为奇异的容貌遭到排斥。好在他的哥哥和弟弟都很维护他,才令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年少时光。 以赛亚重视他现在的家人。但他内心中,也藏着许多疑问。 他不明白“父亲”会初拥一个人类小孩的原因。正如他感到困惑,为什么他被初拥后,身体还会继续成长,直到变为现在的青年体型。 萨奇凑到以赛亚的脖颈嗅闻,在以赛亚发怒以前,他咕哝道:“我打赌,血族收留你一定不怀好意。” 以赛亚冷冷道:“我也是血族。” 萨奇鼻子有点痒痒,他想打喷嚏。他拼命忍住,因为以赛亚有点洁癖。要是弄脏以赛亚的衣服或者饰品,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我的意思是,你的灵魂很特别。”萨奇瓮声瓮气说,“你知道,狼族为什么会是月之国的主人吗?” 以赛亚瞧出萨奇的不对劲,他推开萨奇的狼头,让他转个方向:“为什么?” 萨奇用尽可能小的声音抽了个响鼻,狼掌抓起一团草叶擦拭漆黑的鼻子:“因为月亮。” “月亮?”以赛亚生出兴趣。 “嗯,月亮。”萨奇说,“月之国以前没有月亮,是个黑漆漆的荒地。” “为了照明,带领狼族来到荒地开疆拓土的狼王,决定牺牲自己,死后实行‘月葬’。” “在萨满设下的阵法影响下,他的灵魂和骨血升上天空,化作了现在的月亮。” “我们现在把最初的狼王,尊称为‘狼神’。” “狼神曾是一头白狼。所以,月亮的颜色也是银白色。” “狼神眷顾着祂的子民。银月洒下光芒的地方,狼族就会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银月,是照耀狼族的星星。” 用奇妙的语气感叹着,萨奇抬头,看向以赛亚,他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只有特别的灵血才能满足‘月葬’的要求。例如我和父亲,狼神的后代。” “以赛亚,但我在你的身上,也嗅到了类似的气息。” 被萨奇专注地凝视着,以赛亚垂眸。 他忽然明白了,刚才,萨奇隐藏在话语后的情绪是什么。 ——怜悯。 以赛亚是多么聪明的存在。在得知关键信息的一刹那,他就串联起一切,包括“父亲”为什么要收养自己,血族长老又为何在盛怒后容忍自己存在的原因。 狼族拥有自己的月亮。 所以在战争中,狼人远比血族要占据优势,他们能沐浴在月光中,随时随地变身狼人或狼型,补充耗费的精力,甚至重伤不死。 血族要想夺走月之国,就必须拥有同样只属于他们的月亮。 以赛亚,是一轮还未升起的红月。 这就是他存在至今的意义。 第189章 最后一课2 白海辛从噩梦中惊醒。 他感到一阵极大的恐怖。失去什么的悲怆,令他头晕目眩,发出锥心悲鸣。 直至晏明灼揽住他,如同温柔的母亲,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抚摸他的前额。 “以赛亚……不,老师。”白海辛如同叹息般,无意识抓住晏明灼的衣袖,把他冰凉修长的手贴在颊侧,“你和我一样,也在做同一个梦,对吧?” 晏明灼弯了弯眉眼,避而不谈。他温声道:“睡吧,小狗。我在这里。” 晏明灼稳定而包容的情绪,令白海辛难以忍受。他宁可晏明灼暴怒恨他—— 这只是气话。他知道,他已经足够幸运,在晏明灼这拥有无数其他人想要而不可及的特权。 可他还是不安。他一遍遍地确认,晏明灼是否在乎自己。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千年前,萨奇曾经失去过以赛亚一次。 恐惧失去的情绪,镌刻在了千年后被召唤而来的灵魂核心里。 他的父亲,老狼王曾无意中透露过一次。白海辛之所以在人蛹计划的时代被当做“完美狼人”,是因为只有他并不来自人蛹孕育。 无数的牺牲,造就合适容器,只为从过去唤回强者的灵魂。(见174章我要他活着) 白海辛就是那个容器。他的体内,盛放着萨奇的灵魂。 亦或者说,他本就是萨奇。 这并非转世轮回,或失去记忆的关系。萨奇会做出的选择,就是白海辛会做出的选择。 正如在千年后,白海辛仍然爱上了晏明灼。 晏明灼和以赛亚的关系,则要更微妙。 白海辛在过于真实的梦境中,隐约察觉到,千年前的故事与千年后的相遇,对晏明灼而言,是在同步经历。 他的过去,意味着晏明灼的未来。 只是某些关键的信息,在奇妙的时空链接中被吞噬掉。晏明灼用“以赛亚”的名义,在经历着过去的故事,看着故事走向既定终局。 和白海辛一样。以赛亚会做出的选择,也就是晏明灼会做出的选择,不会有丝毫区别。 “你到底想让我明白什么?老师。为何不能直接告诉我。” 白海辛像患上皮肤饥-渴症,只有在紧紧贴在晏明灼的怀中,确定身旁人体温的存在,他才能停止颤抖。 “我不想再看下去!——你捅我一刀,比软刀子磨肉更痛快。” 他痛苦地喘-息,实在过于可怜。 晏明灼只好亲吻他的嘴唇,爱-抚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直至白海辛能够平复情绪。 他是如此的温柔,又如此的冷酷。如高山压顶,不容抗拒。 他掌控着白海辛躯体的每一个开关,他知晓哪一块软肋会令白海辛感到疼痛,而疼痛刺激到何等程度,才会转化为愉悦。 白海辛沉沦在晏明灼精密的控制之下。像是一支乐曲。 晏明灼克制地弹奏捻弄着神经末梢制成的器弦,偶尔应允他精神上的放纵,甚至加入共舞。 白海辛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原本就时好时坏。反倒是将一切都托付给晏明灼时,他感到一阵由衷地轻松。 大脑空白的片刻,他仅仅搂住晏明灼,或是晏明灼搂住他。 他们亲吻,拥抱,相爱。 和外界任何一对普通恩爱的伴侣没有不同。 唯有一点,白海辛无论如何都感到抗拒,那便是接受晏明灼离开他的可能。 他用繁忙政事和爽快的性麻痹自我,抵抗陷入梦境。但梦境仍断断续续地往前推进着……在晏明灼的计划中,展示出过往的抉择后果。 …… “我记得警告过你,不要踏入血族领地。”以赛亚捏住萨奇桀骜抬起的下巴,指骨用力,神情冰冷。 “以赛亚。是你自己给了我踏进来的权利。”萨奇咧开嘴,分明单膝跪在地上,双臂反绞身后,他却扬起眉毛,笑得肆意,“你曾经有一次说过,我输了,就是你的战利品。” “难道你可爱的战利品,没有资格来到主人身边吗?”萨奇分明在示弱,他不服输的嘴,却叫嚣得像是挑衅。 好在歪打正着,没人怀疑他们不是在吵架,而是当众调情。 举办比斗的空地周围,乌压压挤满围观的吃瓜群众。 即使以赛亚知晓他已经在周围布下静音术式,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他和萨奇之间的对话,他仍然耳根微红。 狼人生来野性的没皮没脸,纵然是他,偶尔也难以应付。否则,他也不会被一头还没成年的小狼硬生生追到手。 相较血族和狼人的年龄差,这将是个禁忌的话题。 以赛亚一时失语,萨奇却完全不懂见好就收的金科玉律。 “我期待这天很久了!谁知道你根本不出来找我,我只好找借口来见你。” 他眉飞色舞,像是兴致勃勃讨姑娘们喜欢的坏小子,由于自信爆棚,说话愚蠢到完全不经过大脑:“以赛亚,你瞧,我专门请森林狼部落的朋友从中央王城带回来的一对耳环。戴在你身上,一定比梦魇公馆最艳丽的脱衣舞娘还要好看。” 萨奇甚至得意洋洋:“我早就观察到你喜欢人类这些小玩意儿。早说嘛,血族那群老不死不许你接触没关系,你还有我啊!我全给你买下来,我用黄金叫工匠给你专门打造,多少钱都行!” “以赛亚,宝贝。没关系,你不用太感动,不要为我流泪,你可怜的战利品非常便宜,只需要赐予一个爱的亲亲……” 以赛亚脑门难得迸出青筋。他不着痕迹地扫视过周围群众,果断又添加一层轻微的幻象结界,好叫他人不起疑心。 余光瞄到那一対精美繁复的耳环饰品,以赛亚怒极反笑。 “小狼,你似乎忘记了什么。”以赛亚松开萨奇下颌,食指慢条斯理地勾起耳环,悄无声息在耳环上施下特殊的血族密咒,“这场赌斗的赢家,是我,不是你。” 此话一出,刚才还滔滔不绝的萨奇瞬间气馁,如同霜打的茄子。 他不满地嘀嘀咕咕,刻意用以赛亚能听到、但不会外传出结界的音量:“我可是狼人!我才不要带娘娘腔的金耳环……以赛亚才是漂亮的美人,我又不是!” 狼人愚蠢,但实在强悍。 若非家世加实力,他那张惹事的嘴,恐怕早让他死八百年不止。 “是吗?萨奇,你原来是如此看待我。”白子血族垂眸恍若自怜的神色,惹得萨奇一颗少狼心扑通扑通。 他张口结舌,慌慌张张要说什么解释。 在他反应过来时,忽然一凉的刺痛感,令跪在地上的狼人彻底陷入死机。 黄金制成的耳环上,附加了触感倍增的叠加效果。只有施咒者本人才能解开。 “是你自己说的,小狼,可爱的战利品。” 以赛亚抬眸,长靴底部用力踩住狼人紧绷的大腿。 以此为锚点,他施加恰到好处令狼人感到些许疼痛的力度,压住萨奇不叫他夹起尾巴逃跑,“我的战利品中,向来只有扩张的领土。” “托你的福,在下谨记赌约。” “所以,耳环即是界碑。”指尖拨弄片刻摇曳的耳环流苏,以赛亚微笑着轻声说,“而这里……是我的私人领域。” 那一刻,他的声音性感如同域外邪魔。 以赛亚收回手。一向对外宣称患有洁癖的他,甚至微微颔首,浅尝片刻指尖沾上的一滴血珠。 是了。他是优雅的血族。贵族中的贵族。品尝血液,不过是正常进食而已。 但是……但是! 萨奇拼命忍耐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在浅麦色的脸颊泄露红晕。 他告诉自己,他是因为快被气晕才会浑身滚烫发热,难以排遣体内郁躁之火。 羞耻、愤怒……却无法反抗。 他完了。 萨奇内心悲鸣。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萨奇心想,他要把以赛亚抢走。抢得越远越好,藏到血族不会发现以赛亚的地方。反正,血族对待以赛亚也不怀好意。 最好是藏在银月王庭的深处,他能时时刻刻见到以赛亚。 否则,两族仇恨愈演愈烈。他们隐秘的恋情,永远也不会有公开的一天。 第190章 最后一课3 自那日以后,萨奇私下潜入血族领地,来找以赛亚的次数越来越多。 萨奇能明显察觉到,随着时间推移,以赛亚对离开血族的态度愈发松动。 就算是灵智未开的小动物都会在死亡降临前拼命挣扎,更何况是被血族当作“工具”培养的以赛亚。 就算他口中的兄弟,阿米尔和维拉德都在尽力维护他。他们无法脱离种族带来的禁锢。 被长老与同族逼迫得焦头烂额的阿米尔,将以赛亚禁足在兄弟三人所居住的古堡核心中,以保护的名义,不允许他离开。 维拉德极力反对。然而他实力不够,只能在阿米尔的反问中步步退却。 以赛亚无法离开古堡,萨奇就主动潜入古堡。他知晓,以赛亚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他还有所留恋,所以才会忍受禁锢。 “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以赛亚。”每次私会临近离别,萨奇总会用相同的暗示作为告别语,“你随时可以离开。别忘记联系我。” 每每,以赛亚保持沉默不语。 还差一点。萨奇心想。被压下的矛盾,不会轻易消失,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猛烈。 只差一点火星,就能点燃乱火。 萨奇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遵循了最初的想法。他没有做别的,只是让某次战役结束的时间稍稍加快片刻。 从战场上下来的阿米尔,提前回到古堡。 古堡内的灯光,晃得炫目,令他厌恶地皱眉。阿米尔步履不自觉加快,向以赛亚的房间奔去。他心有不安。 此次与狼人的交战,来得突然,结束得更突兀。与他交手的狼人并不恋战,反而话十分多,处处暗示着他的兄弟以赛亚和狼人宣誓效忠的白狼私底下有往来。 白狼萨奇。 阿米尔听说过他的名号。他们甚至对战过。阿米尔令他重伤过,但自己也没讨着好,他为此差点提前陷入休眠期,好修复萨奇带来的致死创伤。 怎么可能。阿米尔心想。维拉德的确曾和他随口取笑过,萨奇曾胆大包天带一众小弟闯进来挑衅,结果被以赛亚狠狠教训一顿,至今那场赌斗都是萨奇不愿提及的耻辱经历。 萨奇恨以赛亚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以赛亚为了他,而背叛血族,背叛他的兄弟! 阿米尔内心有不好预感。他执拗地不愿承认。 直到他站在虚掩的房门前,从缝隙中,亲眼撞破以赛亚与萨奇的私会! ——他要疯了!那头蠢狼,怎么敢!萨奇怎么敢,企图轻薄以赛亚! 更令阿米尔难以忍受的是,他的理智十分清醒。血族长老会那群早就腐朽的老不死不了解以赛亚的实力。他了解。 如果以赛亚有半分抗拒之意,萨奇都不可能接近以赛亚,甚至挂着得意洋洋的蠢笑,长臂一揽,将背对着房门的以赛亚安安静静搂在怀里。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以赛亚,为什么…… 阿米尔抬脚踹开门,冲进房间。此刻的他,简直像是个因发现妻子偷情而怒火中烧的苦主丈夫! 多可悲。他一厢情愿地想象。他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无论是吵闹,还是其他,都不会影响他们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 “以赛亚!”阿米尔瞳眸中的血色似乎要滴下来,他狂怒地攥住弟弟的肩膀,“你为什么要背叛!” 以赛亚直视着阿米尔,他拿开萨奇下意识挡在面前的手,冷静自若。 “我决定离开。”他无疑默认阿米尔的质问,不打算辩解。 阿米尔并不知晓内情,他还以为长老们为难以赛亚,仍是源于他的人类出身。 人类出身又什么关系,只要以赛亚现在是血族不就好了吗? 而且,以赛亚比任何一个血族都要强大。就算是阿米尔,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也不敢托大。 他并不知道,以赛亚对血族的“特殊意义”。以赛亚越展露出强大实力,长老们就越着急。没有阴谋家,会喜欢脱离控制的棋子。 萨奇对事情发展的顺利程度感到兴奋。他露出略带恶意的笑容:“臭蝙蝠,你根本不知道……” 萨奇要当面戳穿血族的险恶用心。以赛亚却阻止了他的狂言:“够了。” 以赛亚深深望了阿米尔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萨奇赶紧跟在他身后,没放完的狠话咽回肚子里。 “以赛亚,你别天真了!你以为跟随那头蠢狼去狼族,狼族会接纳你吗?他在欺骗你!!” “你以为我提前回来古堡,是谁给我通风报信!” 阿米尔毫不留情戳穿萨奇的小心思。萨奇心中一惊,急忙瞥向以赛亚。 然而,听见身后阿米尔的怒吼,以赛亚仅仅脚步微顿,便继续前行。他没有回头。 阿米尔气得狠狠一拳砸在身边墙壁,砸出一个巨大裂纹坑。 以赛亚似乎预料到阿米尔会动用暴力,他提前设下术式,阻止阿米尔的接近。阿米尔无能狂怒! 几个小时后,阿米尔才突破以赛亚设下的法阵。 他对匆匆赶来的维拉德恨声道:“兵分两路,带人去追。” “没用的。”维拉德说,“以赛亚哥哥定下的主意,阿米尔,你什么时候能令他更改过?” 阿米尔更加狂躁:“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凭什么!因为一头蠢狼背叛你我!” “我改变不了,你改变不了。白狼萨奇,却能改变他。”阿米尔凄厉地大笑。 维拉德眼神一黯,却摇头道:“我不认为以赛亚会因此倒向狼族。” 阿米尔笑声骤止:“你没听我说吗?他跟白狼走了。他们一起离开。白狼跟在他身后,趁以赛亚不注意,甚至回过头,表情得意地挑衅我。” “是啊,他们一起走了。”维拉德说,“是白狼跟着以赛亚,而不是以赛亚跟着白狼。” “阿米尔……哥哥。”维拉德的神情透出悲伤,“你和我,无法背弃出身的种族。你认为,被当作下一任狼王对待的白狼,能够放弃狼族吗?” “……”阿米尔声音因刚才的狂笑,有些嘶哑,“他没问过我们。” 维拉德说:“他不需要问。答案是注定的。” “以赛亚一直挣扎在人类与血族之间。他一直找不到真正的归属感。他在疑惑,自己到底是谁。他是人类的以赛亚,还是血族的以赛亚。” “无论是我,还是你,抑或是白狼,都无法真正靠近他,理解他。” …… “以赛亚。”萨奇一路追赶着那道背影,他心中莫名不安。 难道是阿米尔的挑拨离间,让以赛亚生气了?萨奇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他只是想要让以赛亚尽快做出决定,以免夜长梦多。 “以赛亚……你是不是在生气?!”无论如何,萨奇决定还是先认错,平息以赛亚的怒火。 “对不起。我不应该擅作主张……”萨奇发现以赛亚越走越快,他愈发慌乱,“等等!你别离开我!以赛亚,前面不是回狼族的方向!” “萨奇。” 过了许久,他们走到已经完全远离血族的地方。一片不毛之地。萨奇辨认出,这地方有些眼熟,很像他第一次独自飞奔离开狼族时,对月长啸的断崖山巅。 当年,因初获自由,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现在以赛亚站在当年那片土地前,萨奇却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寒风依旧如割,带来的却不再是畅快。 他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萨奇。”以赛亚脊背挺得笔直,他抬起头,站在山巅之上,仰望皎洁的月亮,“我没有生气,也不打算和你去狼族。” “好。不回就不……等等。”萨奇抓住以赛亚的手臂,“你不去狼族,打算去哪里?” “狼族不是属于我的地方。血族不是。人族……同样如此。”以赛亚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让萨奇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同样的轻松,同样的畅快。 “大家都是一样的。用亲情,用友情,用爱情——用‘爱’,来困住我。但没有人愿意听一听,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到底是谁,我应该属于哪里,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为了追寻真相,我不能留下。” “你不能,以赛亚。”萨奇紧紧抓住以赛亚,他的语调不再是伪装出的轻浮。他恳求,他低声下气,用着从未想象过自己会用到的卑微声音:“求你,以赛亚,别这么对我——你知道,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代价。” “放手。”以赛亚的声音冷静,“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是通知,而非商量。对你,对我,对阿米尔和维拉德,都好。” 银月投下清辉,泼洒在白子的身上。此刻的以赛亚,萨奇,他们之间,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权势。财富。长生。爱情。 ——对以赛亚可悲的一生而言,这些他曾经得到的东西,重要,又没那么重要。 他内心中真正渴望的东西,自始自终没有改变。 自由。永恒的自由。 天上的月亮存在数千年,地上仰望月亮的无数生物,来来往往,生老病死,不过一次又一次轮回。 月亮底下,从古至今没有新鲜事。以赛亚感到厌倦。 他厌恶勾心斗角,厌恶争权夺利。他厌恶战争与惨叫,某些时刻,却不得不亲自参与。 说爱他的人,将自身欲望投注他身。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却没人听听以赛亚希望的生活是怎样——这也叫爱吗?爱是什么东西,是占有,是操纵。 以赛亚就像是一面镜子,他忠实地将投射在身上的情感反馈回去。于是,他渐渐忘了,真实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再见。萨奇。”以赛亚已经无暇去思考白狼会不会恨他。 恨与爱,常常难以分辨。或许白狼恨他会更好。 他轻声道:“我只是希望,离月亮能够更近一点。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我自己。” 第191章 月色动人 1。 战争爆发了。 血族和狼族终于撕下最后一点脉脉温情的假面,不约而同地朝着对方发起进攻。 狼族难以忍受属于自己的国度被外来者再三挑衅。血族则认为,狼族太过霸道,占有了最优越的地方,还企图向外扩张,夺走他们自行开拓的荒地。 关系到生存的种族之战,无谓乎对与错,只有赢或输。 战场上,白狼的身影依旧活跃。狼族的队伍中,却不见以赛亚的身影。 维拉德猜得不错。以赛亚没有选择倒向狼族。 阿米尔那颗被妒火灼烧的心,总算得到几分宽慰。 他有意追问萨奇关于以赛亚的下落,几次三番交手,没有找到开口机会。 混乱的战场,如同死神之磨。稍有不慎,即使再强大,也可能死在冷不丁放出的暗箭之中。 那场被后世称为“夺月之战”的不朽战争,最后中止于阿米尔和萨奇的经典决战。 按照历史书的记载,因为两位种族的最强者同归于尽,历时三年的战争终于结束。 即便是被认为是胜者的血族,亦是惨胜。 饱受重创的血族与狼族各自龟缩在领地,他们之间分割出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大战之后,开始休养生息,由此和平延续千年。 历史的真相,被掩埋在时光里。 “你变弱了,萨奇。”阿米尔捂住贯穿胸腹的伤口,他口中溢出血沫,却扯出笑,十字剑尖对准倒在地上的白狼。 血液黏在眼皮上,视线模糊。 萨奇没管抵在脖颈的凶器,他半睁开眼,凝视着天上弯弯的明月。 面对这个与他鏖战多年的对手,阿米尔没再说出轻蔑的话。轻蔑对手,何尝不是轻蔑与他缠斗多年的自己。 “临死之前,你总得留下几句遗言。”阿米尔看出萨奇已经放弃求生意志,他便直言道,“告诉我,以赛亚在哪里?” “杀了我。”萨奇阖上眼。 他一心求死。 阿米尔睁大眼睛。他扑向萨奇,忍住伤口处如同灵魂撕裂般的剧痛,揪起狼人,吼道:“你别得意!我问你,我弟弟以赛亚在哪里?” 萨奇沉默。 阿米尔恨得拿剑在狼人身上戳出十几个血洞。招招避开要害。他固执地逼问萨奇,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阿米尔的疯狂,令萨奇感到讶异。同时,油然而生的悲哀蔓延全身。 只要他不开口,阿米尔尚且还能自我欺骗。就算是谎言,也能凭借未知的希望活下去。 他不能。 他亲眼见证,以赛亚为了自由,自裁在他的面前。 ——从那一天开始,名为萨奇的白狼就疯了。 活下来的,是具被责任所束缚的行尸走肉。他一直在期望着,得到解脱的时刻。 “是我,让以赛亚失望了。”萨奇说,“我杀了他。阿米尔,这就是真相。” 阿米尔用力一拳砸在萨奇脸上。 “你怎么敢——萨奇!是你引诱了以赛亚!”阿米尔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他唇角溢出的血液越来越多,下手的力度却越来越狠! 维拉德姗姗来迟,他惊恐从后阻止已然魔怔的阿米尔。 萨奇被砸得狼狈不堪,他没有阻止阿米尔的暴行。也许在以赛亚离开的每一天,他都期待着以赛亚能够亲手这么惩罚他,活生生地表达愤怒。 趁阿米尔被维拉德拦腰抱住的机会,萨奇忍住胸骨断裂、肋骨破碎的剧痛,拿起掉落在地的十字剑。 银十字剑,是只有胆大妄为的血族,才敢使用的血脉武器。 因为对血族而言,正向的十字剑,是对敌人无坚不摧的杀敌利器;逆向的十字剑,却是天敌。 以赛亚注视高空明月的那一晚,正是用他随身携带的十字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那一幕幕的慢放画面,彻夜回荡在萨奇的梦境里。锥心刺骨。 如果,他能更强,强到足以撕破以赛亚设下的阻拦结界…… 如果,他能诚实地对以赛亚表达想法…… 如果,他能试着更加深入地去理解以赛亚,而不是仅仅满足于保持肉-体关系,陶醉在以赛亚独独对他展露出的特别…… 是否他们会迎来另一个HAPPY ENDING的结局? 只可惜,他们的故事不再有如果。 银月洒下的光辉,映在萨奇朦胧的瞳孔中。他似乎看见白子血族回眸抿唇一笑的半身影像。 最初的,也是最后的,令他一见倾心的开始。 十字剑逆转。 噗呲——! 萨奇手臂滑落在地。 他嘴唇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剑刃掉落的脆响,引得剧烈争执中的血族兄弟俩回头,怔怔眺望着平静死去的狼人。 “——他长眠于此。愿我也是。” 血族灵敏的听力,令他们都听见了萨奇微不可闻的遗言。 沉默了很久。很久。 阿米尔缓缓握紧拳头:“我绝对,不会让以赛亚的名字,和那个杂-种联系在一起。他不配!” “阿米尔,你冷静一点……先治伤。” “我冷静不了!”阿米尔挥开维拉德,踉踉跄跄走近死去的萨奇,他握住十字剑,一点一点抽出来,好似这样就能凌迟萨奇的尸身。 “他凭什么,从我们身边抢走以赛亚的关注,带走以赛亚,却放任以赛亚去死。”阿米尔眼神波动,“我知道他说杀了以赛亚是谎言,是想刺激我下手——那又如何?” “我绝不原谅以赛亚,更不会原谅他!” “阿米尔!你想做什么?”维拉德脸色大变。 月光下,阿米尔抬头仰望天空。他如同一抹幽魂:“维拉德。” “你听说过,‘月葬’——吗?” 阿米尔语调急速地自顾自喃喃,他迎风咳出血沫,大笑:“听说那杂-种是狼神的后代。他的体内,蕴藏着足够举行仪式的血。” “先前我认为长老们在说疯话,月亮怎么可能人为升起!现在,我却要试一试。” “就用那杂-种的血来验证。用他的血,勾勒出的法阵,能不能让以赛亚升上天空,变成血族的月亮!” “我要让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算死了,也要隔着人间永生永世遥遥相望!” …… 【我反对阿米尔的计划。我认为那违背了以赛亚的本意。】 【以赛亚是那么温柔。我想他早已做出决定,只是担忧我们伤心,所以才借萨奇的名义,离开血族。】 【他也的确喜爱萨奇——至少曾经爱过。否则,不会在萨奇身上留下那么多保命术式,维持他的身体机能。】 【一心求死的萨奇,在高强度的战场上能够活到三年后,已经是奇迹。只是,再强大的术式也有耗尽的一天。就算没有阿米尔,他的身体也在自我毁灭的过程中,接近油尽灯枯。】 【以赛亚……他或许向往天空与自由,却一定不愿意成为血族的红月。他的死,并非单纯的自我放逐,而是另有目的。——我的预言,是这么告诉我。】 【但我说服不了阿米尔。他不相信我的预言,甚至将我赶出从小生活的古堡。他说,要用以赛亚的名义活下去,他要在有生之年,向狼族复仇。他必须要找到一个怒火的发泄口。】 【我满心悲哀,无话可说。我理解阿米尔的心情,无法赞同他偏激做法。】 【曾经相依为命的我们,如我密不出口的年少预言中一般,走上了不同的歧路。】 【对不起,以赛亚哥哥……】 【我无法阻止已经疯狂的阿米尔,亵渎你和萨奇的身体,举行“月葬”。】 【我能做的,只有为你们设立一座衣冠冢……聊表纪念的心意。但因为阿米尔,我甚至不能公开设立,只能偷偷设在我古堡的密室里。】 【等到千年以后,天外来客降临。或许身为局外人的他们,能够读懂往事的全局。】 【在他们眼中,我们所度过的一生,仅仅是个凄美的故事而已。】 【——BY维拉德】 叶子甜甜合上从黑棺内找到的记录本。 她重新翻到扉页,扉页的字迹最清晰,也最混乱。蝇头小字,如同思考时随手写下的草稿。 【某天,红月还在。以赛亚消失了。】 【我在森林里,见到一个重伤的人类。】 【预言,千年的等待,一直以来困扰我的“反转”术式……我逐渐理解一切。】 【他是为了取回存放在天空中的那份力量,才会重返月之国。】 【反转术式的完善,也得益于此。】 【一切都是命运。】 【以赛亚……我的兄长……很高兴,重新认识你。】 “这是什么意思?”果味七皱眉,“最后的记录,怎么神神叨叨的。” “对啊,好不容易才爬上黑棺,弄开一条缝。结果透过缝隙去看,里面只有两套并排摆放的衣服,还有几张纸。最关键的信息,如何‘堕月’的方法,上面却没写。”快乐刀男也气馁地挠挠头。 “叶子,晏明灼还给你留下了其他信息吗?”千蛛看向叶子甜甜,“你现在能不能立刻联系他,告诉他我们在维拉德的密室里?” “很抱歉,我现在联系不上晏明灼。”叶子甜甜摇头。 “不过,他给我留下的提示,‘交换’的含义,我已经明白了。”她说,“交换的另一层含义,是‘反转’。” “把升起的月亮‘反转’过来,即为——堕月!” 2。 “怎么反转?”千蛛追问。 作为无心结社的首席玩家,她一开始就有牢牢记住维拉德留下来的那些记录,并试图从语焉不详中找寻线索。 叶子甜甜提及的想法,并不难联想。既然是利用术士法阵的力量升上去的月亮,按理来说,也能利用法阵的力量再降下来。 ——或者说,“取下来”。 问题是,达成反转法阵的前提条件不够。 其一,法阵的具体绘制方法,他们没有在维拉德的古堡中找到。 其二,按照维拉德只言片语的记载,千年前开启的“月葬”仪式,用的是白狼萨奇的精血绘制法阵。 白狼萨奇是狼神后裔。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条件。 难道,晏明灼的意思是,暗示玩家们去围杀萨奇千年后的化身,白狼白海辛? “不。”叶子甜甜迟疑片刻,解释道,“备用B计划,就是为了不必去杀Boss,特地准备的。” 快乐刀男也附和道:“直接开启Boss战,当然是打通副本最直接粗暴的途径。这不是我们一时半会打不过,男主角又非要保住Boss,不准我们动手嘛。” 受不了,这对传播恋爱氛围的Gay子! 打个副本都能莫名被秀到的千蛛满脸黑线,觉得自己像只路过被踹的狗。难怪FFF团是论坛上最活跃的组织之一。 ——顺带一提,论坛上最活跃的另外一个玩家组织,叫主日教。 全名为“只要主角胆子大,Boss日日休婚假”。 其实就是各个版本的男主角晏明灼和不同副本Boss的磕cp后援会,磕生磕死,恨海情天,甚至还有交叉磕法、水仙磕法。 最开始组织后援会的教主身份,十分可疑。嗯…… 言归正传。 千蛛不爽道:“别卖关子了。我已经付出我该有的坦诚,既然如此,你也应该信守承诺,不要总是隐瞒信息。” “你少吵吵!”果味七拔刀,“我的朋友,哪里轮得到你来指责?!” 千蛛瞪住果味七,手按在心形发卡。 场面顿时气氛肃杀。 “够了。”叶子甜甜站在中间,一手按住一个。快乐刀男也赶紧拉住果味七。 “我没有隐瞒你们的意思。只是我自己先前也没明白晏明灼的意思。”叶子甜甜温言道,“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哼,毒蛛女……” “懒得理你。无脑猩猩。” 果味七和千蛛不约而同冷哼一声,抱肘转向不同方向。 状似幼儿园吵架的场面着实欢乐。快乐刀男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随大流一起看向叶子甜甜,努力憋笑。 叶子甜甜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个在场众人都十分眼熟的道具。 “这是!”千蛛忘记和果味七的口角,顿时惊呼。 在雾之国副本中,作为道具的临时使用者,她对眼前的白色掌机再了解不过—— 【二维掌机(残损)】 【可使用次数:0/3】 【品质:完美(当前普通)】 【功能:能将限定范围内的周围环境像素化,操控角色探索等比形成的像素世界。】 【附魔:0/6(未修复前不可附魔)】 【是否可带出副本:是】 【备注:神秘物品,内里原本蕴藏来自神明的部分力量,业已耗尽。充能后,仅限晏明灼,或晏明灼选定者使用。】 快乐刀男投了一个【探测】,将反馈回来的道具面板共享给其他人。 千蛛端详片刻,说道:“【二维掌机】的备注,和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不一样了。” “神秘物品,似乎内里蕴藏来自神明的力量,请善加使用。”千蛛说,“我记得这才是最开始的物品描述。”(见157章主乐) “我明白了……充能!”她和果味七再次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两人横眉竖目对视一眼,为没用的默契十分恼火。 “没错!”叶子甜甜兴奋起来,她推了推眼镜,“把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终于找出一条能够通往未来的坦途!” “根据我的推测,千年前的‘月葬’之所以会需要萨奇的精血,不只是因为他是狼神后裔。更重要的是,他的精血中,蕴含着魔王的力量!” “月葬,需要的是神明之力,用来支撑阵法‘升月’的巨量消耗。” 叶子甜甜语速越来越快:“所以萨奇当初才会意外发觉,以赛亚也具有同样支撑月葬的特殊力量——以赛亚就是晏明灼。” “还记得吗?论坛攻略组里分享的情报。雾之国副本结束,晏明灼流传出来的世界称号——‘窥伺人间的虚空之神’。”(见161章新来的王室教师) 呆呆听她长篇大论的众人,回想起论坛的hot贴,不禁点头表示认同。 “在上一个副本,也就是雾之国副本里,晏明灼接触到了神明的力量。或者说,他取回了原本属于他的部分力量,力量具现化,亦或是承载力量的特级容器,即为【二维掌机】。” “而在月之国副本,他要取回的是存放在红月中的力量。这个推测,完全能和维拉德的记录对上!” 叶子甜甜最后一锤定音。 “利用【二维掌机】,放置在反转法阵的核心,取代萨奇精血的作用,把灌注在天空形成红月的力量,吸引下来,给掌机充能。” “充能以后,利用掌机能力,在合适的地点开启‘周围像素化’,‘剪切’人物,再把人物‘粘贴’到月之国副本世界以外的地方,就能和雾之国副本一样,绕开游戏系统设定,让晏明灼强行脱离副本!” “至于阵法……”她扭过身体,注视着身后悬浮的黑棺。 红光从天顶射下,笼罩黑棺。 众人随她视线方向一齐望去,视线焦点,不禁落在棺材下以金银玉液勾勒出的神秘复杂阵法。 “感谢维拉德的遗赠吧。这或许,也在他看见的预言范围内。”叶子甜甜耸耸肩。 …… 晏明灼披上外袍,站在瞭望塔,凝视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天际。 他的手指轻扣,指尖摩挲着藏在掌心的雪色瓷风铃。 叶子甜甜传来了好消息。大约再过不久,他应该就能脱离月之国的副本世界 没能完成主线任务,也没能完成限期45年的惩罚任务,他能顺利离开吗? 晏明灼不知道。 总归,要试一试。 他不愿意总按照神秘音的指示行事。那让他像个提线木偶。既然有反抗的机会,他当然会心动。 晏明灼轻轻叹了口气。 一双手拂过他的肩膀,抻平外袍卷起的褶皱,紧接着,从身后揽住他。 “别老是叹气。”白海辛将下巴压在晏明灼的肩膀,语调难得轻快,“总皱眉头,会长皱纹的。” 这些天,他变得稳重许多。原本那个桀骜不驯的狼人,仿佛一夜之间就得成熟。 他变得不爱笑,但常常在晏明灼的床上哭。 小声地、黏腻地、撒娇般地哭泣。 有时是被弄哭,难耐到情难自已。更多时候,是刻意。 就像是,小狗预感到即将要被主人抛下一样嘤嘤叫,企图勾引主人回心转意。 狠心的主人,怎么都不回头。 不过,没关系。小狗会跑。小狗会循着主人的味道追上去。只要有小狗存在的世界,就不会彻底陷入绝望。 所以终有一天,小狗一定会找到他的主人。 一定。 “我知道,你快要走了。”白海辛黏糊地亲吻着晏明灼薄而白的耳垂,标记他的气味,“就算我拼命欺骗你,你也有别的方法。” “我不想,再逼你到最后一步。我后悔了。” 爱,不一定代表占有,代表争夺。学会克制,学会尊重,是爱情更高级的表达形态。 那一瞬间,千年前未曾传达到的心意,仿佛跨过时空而来。 “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白海辛蹭了蹭晏明灼的脖颈,呵出热气。 他低声说:“如果下次再见,你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很乐意倾听。我保证。” 晏明灼放松身体,靠在白海辛的胸膛。 他侧过脸,捏住白海辛的下巴,让他吐出舌尖,与他接吻。 晏明灼轻轻咬了白海辛一口。白海辛的身体,记住了由他赋予的疼痛与快意。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晏明灼说,“我所追求的,也是你所追求的东西。” “——谢谢你,白海辛。” 白海辛低声轻笑:“我才不要感谢。对我笑一个吧,老师。” 夜晚的月,吹过瞭望塔檐的风,见证着他们抵死的吻与荒唐缠绵。 那是离别前的最后一夜。 …… 如果——相貌,记忆,经历都变化了,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让人感到心动的,是灵魂,还是某个不变的点? 从森林里捡到晏明灼的那一天,维拉德就在思考难解的哲学问题。 他找不到答案,却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救晏明灼,哪怕以命换命。 维拉德一直虔诚相信着,期盼着,自己耗费灵魂核心窥伺命运做出的预言。 以赛亚没有死,他的灵魂远在时间与空间之外。等到千年后的某天,有天外来客降临之时,他心爱的哥哥就会重新归来。 维拉德等到了晏明灼。 但晏明灼只是个重伤濒死的人类。他甚至和身患白化病的以赛亚外表不一样,尽管容貌相同,却只是银发银眸。 晏明灼的身体里,真的容纳着以赛亚的灵魂吗? 维拉德分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忍不住窥伺了晏明灼体内的灵魂—— 那一瞬间,他理解了所有。 他理解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神明,什么是三位一体。 过去、现在和未来,从世界树枝干上延伸出的每一条分支,都在诉说神明与魔王的相爱是注定。 当背负使命和疑惑而来的白海辛,找到了藏身黑棺里的维拉德。 见到白狼的那一刻,维拉德知道,宿命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他欣然奔赴了自己命定的结局 ИΑйF。 尽管在临死前,他忍不住“老年”血族的唠唠叨叨,透露了一些真假掺半的信息给白杜兰。 但他很好地保守了真正的秘密。 ——注定,导致神明和魔王会“相爱”的秘密。 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未来了…… 真希望自己也能见到破晓的那一天啊。 维拉德的意识,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维拉德的数据,在游戏世界里遭到彻底封锁。 银白色的数据流在穹顶划过,如同流星。 …… 【关于数据“■■■”的代码注释】 【——整个世界,都无法自抑地狂热爱着他。】 【——他也……爱他。】 【——身为造物,热爱着造物主最精心造就的宠儿,是最理所应当不过的宿命。】 【叮——】 【月之国副本主线任务——“王者的品格养成”,已达成。】 【恭喜亲爱的……晏明灼阁下。】 第192章 重返中央王城 晏明灼坐在沙发里,捧着红茶,吹去热气。随着他情感的复苏,他糟糕的味觉失灵似乎也得到部分治愈。 起码一直很关照他的编辑陈丽丽休假回来,她惊叹晏明灼终于做出了人能吃的东西。? 晏明灼冷笑:“原来你之前都在骗我。” 陈丽丽更惊叹了:“天!你居然学会了冷笑!好生动!不瞒你说,我一度以为你是假面机器。” 晏明灼微笑。他决定待会往陈丽丽的餐盘里多撒几把盐。 “怎么样,银色五芒星老师,和我的继任者相处得好吗?”陈丽丽难得揶揄道,“你没把实习生小姑娘吓哭吧?” 晏明灼说:“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帮了我很多忙。” “哦~~” “我有恋人了。是男性。” “哦~恋……咳咳咳咳!什么???你再说一遍?”陈丽丽带着调侃意味的挤眉弄眼,瞬间化为惊恐。 她恨不得从沙发上跳起,抓住晏明灼衣领抓狂摇晃,逼问他惊天大八卦的内情。 “你怎么都恋爱了!!”陈丽丽满脸不可思议,“现在机器的智能程度已经进化到如此地步了吗!” 好吧。晏明灼决定。陈丽丽失去了她的晚餐。 ——送客! “等等等等,我错了我错了,拜托先告诉我你恋人名字叫什么,你也不想我半夜惊醒睡不着吧,老师?”陈丽丽双手合十。 熟悉的称呼,唤起了晏明灼的记忆。 名字…… 晏明灼沉默片刻,把门关上:“保密。以后再告诉你。” \"哎呀,这孩子,真叫人担心。\"陈丽丽恢复正经表情,盯着紧闭的白色大门,苦恼地叹气。 陈丽丽对她一手发掘出来的作者很有感情,她也是唯一知晓晏明灼真名的人。 在她的印象里,晏明灼本身是个很安静的性格,非常淡漠,甚至没什么人味。这与他后来各地采风时,扮演角色,夸张而富有戏剧性的出演,形成鲜明对比。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过于收敛或过于外放,都不太像正常人。这导致陈丽丽在晏明灼面前,总会忍不住扮跳脱一些,企图引得晏明灼自然的情绪波动。 她的尝试不能说多有成效。陈丽丽对此,一直颇为气馁。 被晏明灼这么保护的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居然能改变晏明灼。陈丽丽甘拜下风。 她回想起刚才,晏明灼似乎和新来的实习生编辑相处得也不错。难得从晏明灼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说不定,在她休假这段期间,实习生编辑会了解更多内幕。 陈丽丽决定回到《王城周刊》编辑部,就去找那个叫做“叶子甜甜”的异客打探情报。 晏明灼回到原座。 叶子甜甜利用【二维掌机】,直接将他送回了中央王城的某个角落。这一次,的确是女异客和她的团队帮了大忙,否则他很难抽出空前往维拉德的古堡,验证猜想。 晏明灼自行回到家中。这一周,他除去整理关于雾之国和月之国的新书稿,便是在休息放空。 连续不断的旅途,令他感到疲惫。 和掌机一样,他也需要好好充电,才能整理好心情,重新上路。 中央王城的居民数量日益增多。晏明灼发现,他并没有离开很久,王城的变化却超出他的想象。 异客们学会入乡随俗以后,走在路上,很难轻易分辨出原住民和他们的区别。 执法者追着胆大妄为的罪犯跑遍大街小巷,沿途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客流络绎不绝。梦魇公馆表演秀场场爆满,猫头鹰酒馆的灯火与喧嚣,照亮夜晚的王城。 一股欣欣然的朝气,蓬勃向上,悄然吹拂过被拱卫其中的中央王城,飘向六国大陆。 按照玩家们的话说,游戏里的世界正在变得真实。他们在游戏里生活、工作、学习、社交……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越容易对这个世界产生感情。 现在,外界对《人设ol》已经十分关注。即使再严密的保密条约,也总有疏漏。偶尔流传出来的游戏截图,玩家如同密码般的交流暗语,轻易就能在网络引发讨论热潮。 只是碍于游戏官方对内测码的严格把控,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玩家,只能等待每次大版本更新时才会发放的随机内测码。 在外界,一个《人设ol》的随机内测码,甚至能被土豪和黄牛联合哄抬价格,炒到几十万。叫人咋舌。 最先进入《人设ol》的玩家,自然也得到多方关注。 听闻,某些不正规的庄家,除了开赌球、赌马等等之类的盘,现在又多加一个,赌《人设ol》。 赌局的玩法很多。有赌玩家排行榜的排名,或是赌下一个副本哪个结社、团队能通关拿下,赢得世界公告循环通报。 最常见的玩法,是把玩家当做赛马,在他们身上投资下注,至于是竞技场PVP还是通关奇遇副本做任务,这就要看具体规则。 《人设ol》官方当然大力打击相关在灰色地带试探的行为,连续发布多条公告,论坛置顶,苦口婆心劝大家不要被不正当的利益冲昏头脑。 只是,人有千面。总会有因贪心而上钩之辈。 更有甚者,认为自己才是操纵一切的下棋者,和对局者联手,企图坑害庄家的大胆狂徒也不是没有。 例如,无心工作室的幕后老板。 他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地做任务,买卖道具。这些,支撑不了连续烧钱开一个工作室。 他费心经营无心工作室多年,把原本一同奋斗的老朋友使各种手段赶走,把不听话的刺头独眼杀鸡儆猴,换上对自己言听计从却一无所知的千蛛。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无心工作室,经营成铁桶般的一言堂。 一切准备就绪后,无心工作室就能变成洗灰产的中介白手套。 现实中,东西明码标价,过于离谱的价格买卖极其容易被查。游戏里不一样。虚拟道具本就没有固定价格。 举个例子,很多年前,某些看似粗制滥造的一刀流页游,流水能达到逆天的千万上亿。一个神器道具,转手就能卖个几十上百万,在发达城市能买套房,在不发达城市是普通人赚一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工资。 买卖道具的人真傻吗?不知道这些虚拟数据是游戏公司动动手指的问题?——和当今时代不一样,以前还没出台《个人虚拟财产保护法》。 过去,虚拟数据被删改,甚至关服,都是游戏公司自行决定的事情。玩家上诉也没用。 他们选择拿游戏洗钱,和拿电影洗钱是一样的道理。 现实中,有正经拍电影的,也有热爱玩游戏的。他们这些心术不正之徒混在里头,借着幌子,容易做手脚。 在无心工作室幕后老板看来,《人设ol》是当下火热的游戏。 光是内测期,它就吸引许多流资,甚至有地下赌场为此开盘,说明这款游戏很有价值。 道具或账号有高昂的交易价值,奇货可居,他工作室的灰色交易就越不容易被发觉。就算被盯上大额进出的流水,他也能找借口解释得清。 对独眼下手,也是因为幕后老板怀疑独眼察觉到什么。 独眼问过几次过往游戏里他上交道具的买卖情况。有一次,他甚至和名义上的买家联系上,却发现对方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来追问老板。 幸好,老板搪塞过去。老板因此心生忌惮,决定换人当首席。 他要让这群除了玩游戏什么都不会的“高手”和“职业玩家”明白,没了资本投资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是! 瞧,千蛛就做得很好。 这次代表50级主线奇遇的月之国副本,千蛛也在破关玩家中,获得世界公告的通报。千蛛的爆冷和高赔率,让他在地下赌场赚了一大笔! 更别提,千蛛还是个性格火爆的冷艳美人。这股反差感,一直勾得老板心痒痒。 他琢磨什么时候能把人弄上床,成就好事。这叫双喜临门。 “待会结束游戏,来我办公室一趟。”老板发出通讯消息,千蛛的头像却迟迟没亮起。 全息网游就是这点不好。一旦进入游戏,无异于和现实断开链接,有时找人都找不到。 老板并不喜欢所谓“第二世界”的概念。他认为是炒作。 作为现实世界掌握生产资料的成功者,他可不像某些企图用游戏改变人生的loser。能沉浸在虚拟世界里的人,不过是现实世界的失败者,能有什么大出息?老板嗤之以鼻。 没办法。老板只好去他专属的密室。密室设在他办公室内部,里面摆满不同游戏的游戏舱。 这是他的秘密。 偶尔,老板也会上线,去工作室当下攻略的游戏里确认进展、观察细节。毕竟只有亲眼所见,才能确保不被背叛,这群打工仔没法诓骗他。 现实里干别的产业的老总,也会时不时去各地巡视产业发展。老板认为,他这同样属于巡视。 他很乐意看见某些工作室玩家以为他不懂,满口跑火车却被他戳破,让人当场滚蛋的表情。 简直爽到升天! 老板进入《人设ol》的游戏舱。游戏启动,账号登录上线。 【玩家‘黑心白手套’,欢迎您回到游戏。】 老板扫视周围,发现自己似乎出现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城郊。他心中骂骂咧咧,还得浪费他一个传送道具,才能去找千蛛。 不过,听说这款游戏里,只要达到法定年纪,就能做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情。触感真实,玩法多样,咳咳咳……这点他倒是很喜欢。 正当老板满脑子被黄色废料充满。 ——他周围,忽然亮起代表技能的光芒! 有玩家在攻击他!!! 老板迅速从背包里掏出花大钱买来的防御道具,给自己叠甲。在他的反映下,原本捏得还算能看的游戏角色面部龇牙咧嘴,露出狰狞表情。 “是你,独眼!” 老板查看系统面板,咬牙切齿喊出攻击他的红名玩家名字:“你怎么认出是我?!” 独眼掌心托着一个滴溜溜旋转的浮空魔盒,犹如从虚空中走出来,踏上城郊坚实的野草地。 “每个工作室玩过的游戏里,都会有一个叫‘黑心白手套’的玩家。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我以前,不过陪你演戏而已。” 独眼玩味的笑容,轻蔑的眼神,令老板难以忍受。 一个被他放弃的打工仔,现实里的loser,凭什么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我原本还想念旧情,放过你。是你自己非要找死。”老板死死盯住独眼,脚步慢慢后退,“别忘了,我能在别的游戏里把你杀到删号退游,这款游戏里,就能杀你第二次!” 独眼冷笑:“是吗?” “——那你就来试试看。” “不过,老板。你得先逃出游戏,逃离我的报复,才能联系上你可怜的员工们呢。” 在独眼如毒蛇般阴冷的宣告中,老板脸色剧变,他盯着游戏面板处灰色的【游戏下线】按钮,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惊惧。 对号称第四天灾的玩家,玩全息游戏最可怕的噩梦是什么? ——下线禁止。 “你、你竟然买通游戏公司,联手做局!”老板跌坐在地,竟然感受到了比百分百更强烈的痛感。 怎么会,他怕痛,不愿意体会太真实,只让游戏系统调了最低的30%真实触觉。 “我没有买通游戏公司。所谓公司,不过是一丘之貉,全是为了金钱而聚集起来的贪婪毒虫。”独眼蹲在被技能束缚无法动弹的前任老板面前,咧嘴笑着,巴掌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我所信仰的,是真实的游戏之神。是这个游戏世界生出的意志、” 独眼又甩了前任老板几巴掌,甩甩手,觉得还不过瘾:“我能立刻得知你上线,多亏了游戏系统通知我。这是游戏送给我的奖励。” 他眯起眼,思考着如何以牙还牙,把心中的怨气报复回去。 反正,在某些人眼里,尤其是在前任老板眼里,一切都只是虚拟游戏,不是吗?那就让他好好品尝一番,虚拟游戏,究竟能做到多么真实的地步。 “你就好好享受吧,贱人。”独眼起身,拿脚踩在老板鼻青脸肿的脸上,他用力研磨鞋底,“在逃不出去的囚笼,感受一下走投无路的绝望!” “你曾经叫人杀了我上百次,我会翻倍让你一一品尝,睁眼迎接死亡是种什么滋味!” 哈哈哈哈哈! 他无比畅快地大笑起来。 第193章 惩罚副本 【正在进行副本结算。】 【请稍等……】 【已完成主线任务:王者的品格养成】 【已完成支线任务(6/7): 血族: 1、血月为何升起(隐藏) 2、双生子之谜 3、维拉德的预言 狼族: 1、黑暗中的人蛹 2、血腥的奴隶贸易 3、时光中唤回的灵魂(隐藏)】 【未完成支线任务(1/7): 1、杀死白狼(特殊惩罚任务)(中止状态)】 【破解隐藏世界观(3/3): 1、术士的传承(4/7) 2、罪恶人窟 3、双月之谜】 【副本完成度为:90%(105.3%)(破解世界观加成30%)(未完成惩罚任务削减10%)】 【此次评级为:SS(SSS)】 【因完美破解月之国副本,‘晏明灼’将获得特殊称号——‘高悬穹顶的血红苍月’!(可切换作为姓名前缀装备)】 【因副本完成度小幅度溢出,额外奖励‘精良级道具·随身行囊(中)’升级至‘完美级道具·随身行囊(大)’!】 【月之国范围内,‘晏明灼’声望大幅度上升!】 【世界范围内,‘晏明灼’声望上升至远近闻名!】 【实体奖励已发送至宿主的随身行囊内,请及时查收~】 利用作弊手段强行脱离副本,未能完成惩罚任务,只在副本完成度方面产生负面加成。代价出乎意料的小。 神秘音暗中设下过太多坑,是文字游戏的高手,晏明灼不得不对其播报的信息产生警惕。 等一会,神秘音没有再出现。晏明灼这才稍稍放下心。 另一件让他不解的事,是主线任务的完成。他的确尽力促成白海辛登上狼族王位,但神秘音迟迟没有提示完成任务。 直到他离开,主线任务达成的提示音才姗姗来迟。 难道,是因为白海辛最终选择放他自由? 也许对性情霸道自我的白狼王而言,愿意为了自我以外的事物而改变,学会体谅他人心意,才是完成教育闭环的最后一课。 …… 晏明灼回到中央王城已经有一段时间。 他并不急着前往计划中的下一个目的地。与之前所途径的国度相比,接下来要前去的雪之国,恐怕是最危险的一个。 前面几个国度,就算是人外种族占据的月之国,起码还属于文明国度。 雪之国却不一样。 说得好听点,它是妖精出没的国度。说得不好听,不过是未经开拓的蛮荒林莽。 雪之国政府力量相当薄弱。 过去,某几个大妖怪曾豢养人类作为肉食,后来却莫名死去。人类发展繁衍,逐渐形成松散联盟,日常以和妖魔对战为乐。 将整个联盟串联成一个整体的关键绳索,是雪之国强盛的原始宗教势力——雪教。 宗教,在雪之国属于第一要务。 他们的神职人员被称为祭司,负责定期主持祭典、指导宗教事务,掌控极大权力。 除此之外,祭司还掌控了青少年的教育权。他们最重要的职责,一是从适龄少年中挑选身心洁净的“圣子”,侍奉神明;二是通过严苛选拔挑选优秀者,进入祭司预备役,日后传承教派,维护雪教的威权。 晏明灼记得,雨之国副本里,名为雨宫诚之介的医生就曾自述他来自雪之国。 因为偷盗雪教的圣药【密林妖精的低语】,雨宫诚之介才从原本的祭司预备役,沦落到被追杀的下场。最后,他逃到当初还是干旱沙漠的雨之国,潜入学园成为一名校医。 根据典籍上只言片语的记载,祭司不服兵役、不缴赋税,却能仲裁一切公私争议。 违法教义禁忌的破戒者,将会被逐出教门,被原住民所集体排斥,就连与破戒者接触的同伴都会一同蒙上渎神污名。只有死亡,才能洗刷破戒者的耻辱,让其得到解脱。 雪教的恐怖统治,取代了人类社会中的法律,震慑着雪国居民们的精神世界。 如此野蛮森严的宗教之国,难怪雨宫诚之介要跑。寻常人类非要往妖精之国闯,无异于打着灯笼上吊,找死。 晏明灼这次不敢大意。 他在升级后的【随身行囊(大)】装满了预计中可能会用到的物资,甚至做好在漫天雪地荒野求生的打算。 然而雪之国副本的凶险程度,还是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 【叮!恭喜绝伦的世界宠儿,带来曙光的银眸破夜者&穿透雨云的疾风召唤者&窥伺人间的虚空之神&高悬穹顶的血红苍月,尊贵的晏明灼阁下被系统选中啦~】 【检测原坐标位于“六国·妖精钟爱的密林白雪之国”,以此地为背景,副本设定生成中……生成完毕。】 【叮!因特殊惩罚任务未完成,且无法继续,现强制开启惩罚副本!】 【此次惩罚副本中,你的记忆将会被封锁,道具、技能、行囊全部锁定,你能保有的,只有自身原本的东西。副本结束后,锁定状态将自动解除。】 穿过通往雪之国的六国传送门,无人知晓,刚才那道修长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线奇遇副本之五:浪荡的危险人-妻”正式开启!】 【从地狱爬回来的,谁知道那是什么……嘻嘻、嘻嘻嘻……】 【随机抽取副本人设要求!】 【本次副本人设,现强制锁定为‘人-妻’!】 【请选择阵营:1、人类2、妖魔3、雪教】 【本次副本阵营,现强制锁定为‘人类’!】 【结合所选阵营,随机身份抽取中……】 【本次副本身份,现强制锁定为‘被丈夫怀疑不贞洁的危险妻子’。】 【本次副本身份描述:你和才结婚几天的丈夫奔波数日,来到供神村定居。】 【你深爱你的丈夫,为此努力地学习如何做一个温顺的贤妻良母。】 【丈夫一直不碰你,只顾着去酒馆酗酒,喝到每天醉醺醺才回来。这令欲-望无法得到满足的你感到寂寞。】 【你的心仍然属于你的丈夫,你高涨而强烈的欲-望,却令你在丈夫离家之后,忍不住也偷偷出门,去找其他令你感到亲近的男人鬼混。】 【你常常为此感到忏悔,甚至会去村中祭庙,面对神像下跪祈祷,轻声倾诉你的罪恶。】 【然而,你却无法从这份背-德的刺激感中抽离。就连供神村的祭司,也在听见你的告解后,被你引诱。只因他说要去告诉你的丈夫,你本质究竟有多么淫-荡。】 【你深爱你的丈夫。你要守护你来之不易的婚姻。】 【这天,丈夫难得回家。他向你道歉,说结婚和定居花了一大笔钱,他这些天都在努力去村外杀妖魔,换取报酬和有用物资。为了不让你担心,才装作酗酒冷落你。】 【你很感动。】 【新婚过去两周,你们终于要进行第一次亲密。】 【你们倒在床上,肢体交缠,衣裳轻解。这时,丈夫在你雪白的肩头,瞥见可疑的绯红痕迹。】 【他暴怒扯开你衣服!却发现他本该贞洁的妻子衣服下,全是不属于他制造的暧-昧红痕……】 【你偷情的家伙们,总是无法克制占有欲,热衷制造标记,并且相互吃醋,只因你思想封建保守,在没和丈夫正式洞房前,即使他们再嫉妒,也不准他们做到最后一步。】 【可是,现在被深爱的丈夫发现了,你背叛他。】 【要怎么办呢?】 …… 【惩罚副本已载入成功。】 【请晏明灼阁下在等待“异时空救援者”前来援救期间,完美扮演……活下去!】 …… 男人眼中透出疯狂,欺身坐在背叛了他的“妻子”腰间。他俯身,双手掐住白皙而脆弱的脖颈,随时可能用力,结束为他带去痛苦的罪恶根源。 床上银发如绸的美人忽然剧烈咳嗽。 他茫然地睁开眼。 他的脑海中记忆还十分混乱,只有到达供神村以后的画面片段。然而,生死之间的压力,令他瞬间就理解了当下处境。 他要活下去。 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 “亲爱的。”如海妖般美丽的银发美人,轻轻握住男人粗硬的腕骨。他脸色如醉酒般酡红,柔声问,“你今天决定玩些新花样吗?” 他出格的荒谬言论,令身为丈夫的男人冷笑出声。 “晏明灼,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你身上这些肮脏的痕迹,难道是我制造出来的吗!” 晏……明灼…… 银发美人默默记住从男人嘴里蹦出的名字发音。 他似乎被男人今夜的粗暴与质疑伤到,原本温顺如白羊的他扭开脸,用力挣开男人禁锢——咦,他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挣脱得很容易。 而且…… 晏明灼不着痕迹地在小腿处,摸到了一个硬质的东西。 他用余光关注男人的表情,看来男人也很诧异。他心想,难道原本他为了实现当一个“贤妻良母”的愿望,拼命在藏拙? 毕竟他是男性,男人却始终用看待“妻子”的眼光对待他。男人或许非常大男子主义,无法容忍他身上体现出男性的特征。 这么一来,男人结婚后却不愿碰他,也有合理解释。 只是,男人为什么非要和同性的他结婚呢? 从逻辑分析而言,晏明灼无法理解男人的脑回路。也许是他目前收集的情报还不足。 先装一波,胡说八道试试好了。 不知为何,尽管男人先前还企图“掐死他”,晏明灼对眼前记忆里的丈夫却没有多少恐惧。难道因为他真的深爱他,以至于盲目到连死都不怕的地步? 不…… 晏明灼心想,更令他有把握的,是理智分析。如果男人真想让他死,是不会多费口舌的。 杀人往往是冲动的一瞬间。过了那个瞬间,很难再鼓起头脑发热的勇气。 “你总是,在外面欺负我,还装不认识……现在却指责我放荡。你知道我用了多大勇气,才接受你奇怪的癖好,在外面配合你吗……呜……” 晏明灼用着他认为男人或许更能接受的柔声哭腔。 他并不太擅长这套把戏,但男人似乎很吃这一套。男人被他哭得不知所措,原本狂暴的情绪逐渐松懈,他甚至犹豫着揽住晏明灼:“你……” 好奇怪的态度。 晏明灼心想。但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 见男人态度松动,晏明灼再接再厉,身体顺从地贴在男人火热的胸膛。他凑近男人耳边,小声而难为情地说道:“老公,我不怪你了。只要你别嫌弃我,在外面放不开。我真的不想在外面交给你。” “今晚是我们结婚以后第一次……我想真正地伺候你,好吗?” 男人竟然微微点头。男人的态度,完全变得温柔:“宝贝,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吗?” “嗯。”晏明灼把脸埋在男人肩膀,只露出泛红的耳垂。他的手臂垂落,搭在向后跪坐支撑起身体的小腿, “如果……好吧,也不是不行。”男人欲言又止,感受着怀中甜蜜可人的柔韧身躯,他下定决心,“过往那些,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以后一心一意对我,咱们好好过日子。” “好,那老公闭眼……我想亲亲你。”晏明灼说。 “为什么要闭眼?睁开不可以吗?”男人故意逗他。 晏明灼不说话,男人只好无奈地闭上眼,满足温柔娇俏妻子的小小要求。 他没有等到晏明灼的主动亲吻。 一柄泛着寒光的手术刀,顺着潜意识知晓的人体要害分布图,用力插进后颈脆弱又致命的人体要害! 晏明灼眸中闪过冰冷无情的寒光! 他用力踹开脊椎神经被切断后无法动弹的男人膝盖,用全身力气压在面朝下的男人身上,双手攥住刀柄,把不知为何藏在小腿的银色手术刀,全柄捅进去! 鲜血飞溅周身。 白皙俊美的脸庞如同恶鬼,血液自他前额流淌到下巴,滴落在失去动静的男人身上,浸湿散落的衣服。 活下去,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清除对他有危险的敌人。 理智是这么告诉晏明灼。晏明灼抬起沾满血的手,抹去不知为何流下的眼泪。他情绪平稳,身体却出现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 大概,他的确深爱着他的丈夫。 晏明灼不太能理解他此刻的情绪是什么。——才新婚就死了丈夫成为“寡妇”的悲痛吗? 晏明灼摸了摸快速跳动的心脏。他神情冷漠,把丈夫的尸体扔在床上,去后院挖坑准备埋尸。 雪花飘落,晏明灼穿上厚实的冬衣,踩在松软雪地。他开始挖坑。 土坑要足够埋下高挺健朗的丈夫,需要足够深,足够大。晏明灼埋头苦干,挖了整整半夜。 扔掉铁锹,晏明灼从后院门回到温暖的室内,走进还贴着新婚喜字的卧室。他一愣。 刻着绕颈鸳鸯浮雕的双人木床上,昭示凶案现场的大量飞溅血迹还在。 可床上他确认早已断气死亡的丈夫尸体,在密室里不翼而飞。 第194章 这个祷告,它正经吗 死人消失。 晏明灼觉得自已应该恐惧。他没有。他甚至径直进屋,将屋内场景每一处细节都记在脑内。 紧接着,晏明灼走近床铺,卷起染血被褥,重新回到后院,扔进他原本用来掩埋丈夫尸体的深坑。 晏明灼在屋内找到火折子。他敲击火石,把火折子扔进坑里,看猩红火舌舔舐棉绸布,把罪恶的痕迹化为漆黑灰尘。 深远的雪夜里,气候寒冷,晶花飞舞。 晏明灼裹着厚厚冬衣,白皙脸颊染上薄薄寒霜。燃烧产生的热量令深坑周围气温异常升高,融化了他脸上的寒霜,流下如同眼泪的水痕。 晏明灼忽然闭上眼,举起双手,在胸前合十。他在为意外死去的亡夫祈祷。 从明天开始,他的身份,就从结婚没多久的新娘,变为黑衣戴孝的寡妇。——或者说寡夫。毕竟他是男性。 晏明灼在脑子里编织着明天要用来应付村民的说辞。他编得又快又流畅,像是天生熟练编织故事。 跟随丈夫来到供神村定居前,他难道是个职业骗子吗?职业见不得光,才要逃离原本的地方。 如果只是单纯要结婚,本来不必背井离乡,非要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小村子。丈夫也不会为了让供神村接纳他们这对无依无靠的外乡人,冒着风险出村与妖魔搏杀,因此冷落晏明灼。 冰天雪地里的村落聚集地,是唯一能让生命繁衍生息的场所。 缴纳一大笔田地宅税,他们才在远离其他村民家中的村尾,有了一小间安身之所。 丈夫是个笨蛋。 如果他能够坦诚地告诉妻子,他是为了未来而用生命在奋斗,并非沉溺酒精享乐,弃家中妻子于不顾,也许晏明灼就不会寂寞到要和村中其他男人偷情。 他们会一直过着平静、祥和的日子。 垂眸祈祷时,晏明灼一直在脑海里咀嚼着与丈夫的过往回忆。温情的相处片段不多,只能反复拿出来翻阅。 他思念着他死去的丈夫。 尽管如此,晏明灼对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这回事,没有丝毫动摇。 即便再来一次,他也会把银色手术刀捅进丈夫身体。这一次晏明灼不会让可怜的丈夫独自呆在屋内,他把会把丈夫尚且柔软的身体拖到后院。 他挖坑时,丈夫就能陪着他,看雪花坠落,洒满肩头,直到身体僵硬地被推入坑中,实行火化。 在人间,他们终于能够共一次白首。 这何尝不是一种浪漫呢。 晏明灼手臂垂落。他摘下皮毛,银发散落身后,面对雪夜与火光轻轻微笑。 要找到亡夫消失的尸体。让他安心下葬。 说起来,为什么丈夫会选择带他来到供神村?因为供神村里,有许多长得和丈夫相似的男人吗?供神村,曾经是丈夫的家乡? 如果丈夫在供神村有家产,他们就不用缴纳那么多钱。不对,他们仍然是陌生的外乡人。 晏明灼回想着来到供神村以后的记忆。 他曾经在祭庙神像前祈祷,告解他的“罪恶”。然而从神像后转出来的身影,尽管穿着雪白祭司服,那英俊深邃的面容却十分熟悉。 是亡夫的脸。 晏明灼先前在床上说,他把偷情的对象都当成了丈夫,并不算完全的说谎。他看见的事实,便是如此。 但其他村民,包括丈夫在内,似乎都不这样认为。 所以他除去不明缘由的失忆,其实还患有脸盲症吗?他把偷情奸夫都想象成丈夫,会让他在背叛丈夫时心中更好受? 晏明灼默然。 倏地,他脑海里跳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死去的丈夫,会不会混进了奸夫里? 在听过他的解释后,丈夫应该多少也能了解,在晏明灼的眼中,他的奸夫们,都长着和丈夫一样的脸。 不管是诈尸,还是妖魔作祟。本该断气,却没能安葬的丈夫,说不定还保留着生前的念头。 丈夫原本就想要掐死晏明灼。 这么一想,也能理解为什么丈夫要消失。丈夫或许想在晏明灼和奸夫密会的时候,假装成奸夫的打扮,想要突然杀死他,借此报复晏明灼的背叛。 好烦人啊。诈尸的亡夫。 晏明灼只想过上平静的生活。 …… 第二天,晏明灼收拾好家中一切,前往村中心的祭庙,向雪教和神明报告丈夫已死的消息。 雪教掌控着供神村村民的精神世界,与死后灵魂。无论是降生还是死亡,都必须报告雪教,让祭司举行庆祝或哀悼的仪式。 这也是为了让祭司能够更好地检查新生儿与死者,确保他们灵与肉没有被妖魔寄生。妖魔如果混入村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 就算灭村,也是常有的事情。 供神村的祭庙里有四位正式祭司,两位祭司预备役。德高望重的大祭司很少出来,代替他主持仪式的常常是另外两位村中土生土长的祭司。 两位祭司预备役,是这两位祭司的学生。也是从出生开始就在供神村,通过多次选拔后才有幸成为祭司预备役,离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只差得到雪教中心祭庙的认可。 与晏明灼有私情的祭司,是唯一一位外来祭司。 他似乎是被中心祭庙派遣来供神村。碍于身份,又没有故旧之情,村民们对外来祭司格外尊崇,不用姓氏加头衔称呼,也不用职位,而是恭恭敬敬唤他“祭司大人”。 晏明灼穿着肃穆的黑衣,脸色雪白,站在祭庙紧闭的大门前,十三级台阶之下。 他神色悲伤地向众人报告,昨夜他梦见妖魔潜入家中。心悸醒来,却发现床边有干涸的飞溅血迹,丈夫消失不见,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回来。 晏明灼的话,在村民里引发一阵惊呼。 妖魔伤人,潜入村中带走选中的猎物,的确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久远的过去,人类不过是几个大妖怪圈养的储备粮。大妖怪想吃人的时候,连隐蔽功夫都不必做,直接挑选抓人就好。就像是挑选小甜点一样简单。 遇上大妖怪放开肚腹吃喝的时候,村落能被吃得十室九空。 某些新村子没经历如此残酷的历史年代。供神村作为雪之国最古老的人类聚居地之一,村中祭庙内铭刻的碑文上,记载得清清楚楚。 被妖魔带走的人,不可能再回来。就算回来,也是妖魔的陷阱,会变成妖魔引诱死者家人的伥鬼。供神村绝对不会允许伥鬼进入村落。 所以,晏明灼的丈夫,尽管消失不见,确切无疑已经死去了。 唯一的疑点,是妖魔为什么留下了晏明灼。晏明灼会不会才是伥鬼? 村民们安慰晏明灼的声音逐渐消失,带着怀疑的审视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向雪地中那道修长却单薄的身影。 晏明灼总是和不同的男人走在一起。可见是个不安于室的。 明明是个男子,却银发如雪,唇色落梅,比女子还要能够惑人。 村中不知何时流传起关于晏明灼的小道绯闻。村民们同情被戴了无数顶绿帽的老实人丈夫。对晏明灼,他们心情复杂,表面和气,内里却心思各异。 “祭庙会需要举行净化仪式吧?不知道主持仪式的是刘祭司,还是吴祭司。” “这家伙还是不是人类?本来也是外乡人,说不定是他们带来的妖魔!” “对呀,他长得和妖精一样。人类怎么会有银白色的长发,银白色的眼睛。他的丈夫,说不定就是被他自己吃掉。真可怜。” 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环绕在晏明灼的周围。 晏明灼神色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他的脊背挺直,在雪中如一株雪松,亭亭而立,任何风霜雨雪都不能击垮他。 只有他胸前小小的白花,代表对亡夫的悼念,为他增添几分温柔的哀伤。 忽然,祭庙侧门开启。 长着亡夫脸的祭司大人穿着雪白祭司服,立于台阶之上,遥遥注视着台阶下伫立良久的晏明灼。 穿黑衣丧服的银发美人。穿雪白祭服的黑发男子。 一黑一白,在飘飘粉雪的雪国里,界限分明。 “进来祷告。”祭司大人甩开袖袍,转身又进去。他神情如冰雪一般严酷、肃烈。让人难以亲近。 台阶下村民如摩西分红海,往两侧迅速移动。 晏明灼仰起头,目送祭司大人的高洁身影消失在肃穆的祭庙内。他提步穿过人群。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晏明灼步伐稍停。他不禁抬手摸了摸高领的丧服。 高领之内,丧服之下,即使过去两晚,因热情吸-吮而残留的痕迹也没能彻底消失。 这是闷骚的祭司大人,在他身上所留下的,彰显嫉妒的标记。明晃晃的挑衅。 才一夜过去,他的丈夫就新死。 ——接下来的祷告,真的是正经祷告吗? 第195章 地狱炎景燃烧之时 祭司大人不是没在无人看守的庙宇中,当着神容慈悲的圣像之面,行过淫-乱之举。 他看起来很想用身体吞掉晏明灼,只是每每被晏明灼用丈夫的名义阻挡。 祭司大人恨晏明灼的丈夫,恨得发狂。 反过来,晏明灼的亡夫,如果知晓奸夫的身份,也会十分怨恨原本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拥有了一切,无需考虑生存问题,却还要从丈夫身边夺走他唯一的珍宝,实在贪婪。 晏明灼进入供神村的祭庙。 接待他的不是祭司大人,而是一个祭祀预备役:“今晚你需在祭庙住下,刘祭司,也就是我师父,会为你举行净化仪式。” “净化仪式?”晏明灼问刘祭司的弟子,“我需要做什么?” 刘祭司弟子说:“你什么都无需做,静心守气,独自呆在大殿虔诚祈祷即可。” “如果你身上没有妖魔留下的标记,就能安全度过今晚。”刘祭司弟子顿了顿,用微妙的眼神打量晏明灼,“只要第二天太阳升起,你能平安走出大殿,就代表净化仪式完成。你也能在村子里继续生活。” “至于你的丈夫,雪教会为他举行送别亡魂的仪式,要他死后也无法再进入供神村。” 晏明灼谢过刘祭司弟子的耐心解释。 他对这些已经成为雪国居民日常生活一环的宗教事务并不了解,还好刘祭司的弟子安排得井井有条。 整整一个白天,晏明灼都遵循祭庙的要求,享用圣食、洗涤污秽、更换衣裳、保持内心平静,等待夜晚降临。 入夜后,他被关进大殿,跪在神像面前,低眸祈祷。 一直到很晚,时间过去有一两个时辰,大殿里都只有晏明灼一个人。庙殿里,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听。 门口忽然传来冷风拍打窗棂的声音。糊在门上的薄纸,发出抖动的簌簌声响。 晏明灼转头看向关上的殿门。 殿门是古朴沉重的黑木所制,晏明灼一眼认出那是黑檀木,是名贵的木材,传说有辟邪之用。也有说法,如果黑檀木用不好,易招鬼。 他过去对植物似乎很熟悉。以上知识自然而然浮现在晏明灼脑海里。 薄纸被吹得向内鼓起。 有东西,趴在门上! 晏明灼突然起身,走到殿门前,抬起指节敲了敲门上窗棂:“谁在门外?” 好一阵,窗棂外没有任何回应。 晏明灼复又发问:“是刘祭司先生的弟子吗?” 鼓起的薄纸逐渐平坦,恢复原状。与白天所听截然不同,细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的,我是刘祭司的弟子。外面好冷,让我进大殿暖暖身子。” “不行。”晏明灼拒绝,找了个充足的理由,“太阳还没升起,净化仪式还没完成。我得在大殿里独自祈祷,度过今晚。” “你这个娼-夫!装什么装,明明是你杀了你的丈夫。你杀夫抛尸,不得好死!”遭到断然拒绝,细细声音厉声发怒。 它猛烈地撞击黑檀木,顶撞看似脆弱一戳就破的纱白色薄纸:“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薄纸朝内鼓起的坑坑洼洼人形,越来越明显。它身上渗出油脂,在纱白色上留下一圈明显的黄色污痕。 晏明灼捂住嘴唇,屏住呼吸,逐渐退步往大殿内躲去。 他手指握住沉重的铜烛台,尝试能否提起砸人——或者砸鬼之时,撞击与嚎叫突然烟消云散。庙殿内外恢复了最开始的寂静。 晏明灼盯着残留黄色污痕的地方,手中还紧紧攥住取下蜡烛的烛台。 就在这时! 他身后浓重的黑暗里,忽然伸出两只手,绕过肩膀,环住他的脖颈。 晏明灼的肩膀一沉,有什么东西压上来,夺过他手中唯一的武器。 晏明灼一惊,扭头看去! ——是祭司大人。 英俊的黑发祭司,如水蛇一般缠绕上晏明灼。 他咬住晏明灼的耳垂,往失去血色的素白脸庞吹气,意味深长:“宝贝,我好想你。想你想得快要死掉。” 晏明灼看着那张和亡夫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他心中困惑:“老公,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祭司大人呼吸一滞。 他把晏明灼翻过来,揽进怀里,充满柔情地握住晏明灼的手,让晏明灼一寸寸摸过他的脸:“宝贝。” 祭司大人阴恻恻唤道:“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晏明灼仔细摸了又摸,他没摸过丈夫的轮廓,只觉得怎么看,都是丈夫换上祭司服,在跟他玩角色扮演。 “看清楚了吗?”祭司大人耐心等晏明灼放下手,才重新固执地发问。 “看清楚了。”晏明灼点头,毫不犹豫回答,“老公,你要是没死,就别胡乱吓我。” 祭司猛然放开晏明灼。他走开几步,胸膛猛烈起伏,如同发怒的公牛,红着眼睛盯着虚空中看不见的晃动绸布。 他一拳重重捶在抢过来的烛台,赤手空拳把铜烛台砸得四分五裂,迸出细小碎片。 晏明灼被忽然起来的剧烈噪音震得心脏突突,他一脸惊讶,心想原来雪教祭司还是个武力活。祭司大人高挺的身材不只是花架子,内在也十分孔武有力。 祭司大人好一个奇男子! 这一拳砸在妖魔身上,要是能产生物理攻击,说不定也能把妖魔砸穿,如铜烛台四分五裂。 “晏明灼!你既然如此思念你的死鬼丈夫,为何在祭庙勾引我,还杀了他!”祭司大人痛心指责,抨击晏明灼的薄情寡义。 祭司大人气得咬牙格格作响。 转过身,他挥臂扯下晏明灼佩戴在胸前的戴孝白花,狠狠扔在青砖地上,用脚反复碾碎还不够,还要弯腰用烛火去烧。 嘭! 青砖地烧起一小团火! 爆裂声夹在晏明灼与祭司大人之间,恰如他们对视的双眸中,摇曳勾连的炽热火焰。 眼前的祭司大人反应如此剧烈,应当不会是亡夫取代了他的身份。 试探出想要的结果,晏明灼松口气。 他露出微笑,轻巧自然地伸出手:“好啦,和你开个玩笑,发这么大火。” 祭司大人却没那么容易被敷衍过去。他拍开晏明灼伸来的手,在大殿里狂怒踱步。见晏明灼不再靠近,也不说其他软话,本就气恼的祭司大人愈发愤恨。 怒气发泄不出,又对晏明灼下不了手,便一股脑冲向殿外! 紧闭的殿门被雪花猛然冲开,冷风呼呼灌入殿内。 原本紧贴薄纸的人皮惶恐飘落,发出细细尖叫:“不要!放过我!放过我!求祭司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冒犯了!祭司大人饶命!” 祭司大人神色冰寒,猛然一拍神像前的供桌,桌上烛火飞起,震射弹出! 火舌点燃飘落在地惨嚎的人皮——那人皮,的确长着刘祭司弟子的脸! 只是和白天还在耐心讲解的人相比,少年清秀的躯壳被吃得血肉空空,只剩一张舒展开来的薄薄皮囊,在雪夜空中,烧成漫天灰烬。 黄色油脂滴落在地,榨干后凝练,是上好的人体脂肪。 瞧着眼前大火,祭司大人一言不发,拂袖要走。他眼中视大火为无物,正在消失的一条人命,在他心中不如尘埃更令他恼火。 人间惨状,地狱炎景。 晏明灼终于叹气,喊住气头上的某人:“大人,你真忍心把我独自扔在这?” 祭司大人没回头,宽大祭司服下的拳头攥紧,语调阴沉波动:“你不需要我,我留在大殿,脏你眼睛!” 身后传来凄苦的轻声抽泣。 祭司大人停在殿外长廊,眺望素净白月。他神经被哭声磨得如同刀割,传来阵阵刺痛。 哭声忽止。 祭司大人手背绷起的青筋鼓了两鼓,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冲回殿内,把磨人的妖精揉进怀里:“谁叫你哭了?我没允许,不许给我流泪!” 银发的妖精把捂住的手掌移开,露出光洁干净的脸庞。 哪里有半点泪珠! 晏明灼主动低头,柔软的唇瓣,贴着祭司大人唇角亲了一口,算作休战信号。偷情的滋味,比他预想中要更能接受。 看来他的确如回忆中一样,是个浑身缠满罪孽和欲望的家伙。 晏明灼忍不住偷偷比较。冷落他多时的亡夫,亲起来会不会比祭司大人更好。尽管,他们长着同一张脸。 可惜,他们并没有完成那个最后的吻,丈夫就已经变成一具尸首。俊毅的脸庞变得青白,可怖,叫人提不起烙下道别吻的兴致。 晏明灼黏黏糊糊地亲吻着祭司大人,一路从唇亲吻到锁骨。 在地狱的炎景燃烧之时,圣洁的雪教祭司被他捏住下巴,吻得情动,喘-息不止。 第196章 还说没生气 晏明灼实在胆大包天,亵渎着供神村全体村民心中的庙宇圣地。 他没有多嘴多舌,去问祭庙中为何会出现人皮,人皮又为何会说话——不点破才是保命的智慧。 供神村存在秘密。 好奇心杀死猫。所以晏明灼装作一无所知。 被他亲吻着的奸夫,看似冷若冰霜,实则是个极其凶悍的危险分子。 连没头没脑的吃醋,都能把他气成这样。 晏明灼不能确定,如果自己试图探究祭庙内的秘密,下场会不会和飞舞的人皮一样——在雪夜被点个大烟花,烧成灰烬。 净化仪式要怎样才算净化,晏明灼并不清楚。直到夜晚过去,白昼降临,也没有第二张人皮趴在门上敲门,想要进入大殿。 晏明灼不知何时在祭司大人的怀中沉沉睡去。 他再醒来,香烛在黑木桌留下凝固的眼泪,屋外的雪已经停止。 晏明灼动了动,没能从祭司大人紧紧收拢的掌心把手指抽离。 黑发祭司的手极冷。晏明灼穿着单薄,被寒风一吹,体温已经够低。从手掌相贴部分传递而来的冰寒却更刺骨。 握着他手的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块冰。冰天雪地里熔炼出来的人。 被冰紧紧拥抱的感觉太冷。冻得晏明灼身体在轻微发抖。他想,他和祭司大人的确不是能够长期相处的良配。丈夫火热的胸膛,才适合当贴身暖炉。 冒出这个念头时,晏明灼并没有产生旖旎之感,他单纯地比较着更有利于他生存下去的外部条件。 和昨日见过的村民们不一样。村民们穿着相对轻薄的衣裳,就能站在飘雪的空地,活动自如。晏明灼的身体却很不抗冻。 在室外,他得穿上厚厚的御寒衣物,戴好齐全装备,才能让因寒冷而僵硬的身躯温暖起来。 昨天早上,晏明灼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完全是穿着单薄黑衣,被风雪冻到所致。这样的效果,更能彰显出他死了丈夫的悲伤,有利于他的存活。 支撑着晏明灼在对他而言的陌生国度行动下去的,是所有生命都具有的求生欲。 他冷静地反杀丈夫,又对能力莫测的祭司大人暂时施以怀柔之姿,都是因为他想活下去的缘故。 只是非常简单的愿望。 有利于他存活的因素,晏明灼会亲近,不利于他存活的阻碍,晏明灼会清除。 譬如此刻,再被祭司大人拥抱下去,晏明灼觉得自己会被冻死。他没有顾及昨天雪夜下浪漫的亲吻,手臂加大力度,毫不留情推开了黑发祭司,起身去穿棉衣。 祭司大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睁开眼,也随之起身,离开原本叠在一起的几个厚厚软垫。 就好像他早就清醒,或者,根本没有睡着。 “等到铜钟敲响,净化仪式就宣告结束。仪式结束,你才能打开殿门,离开祭庙。”祭司大人等晏明灼披好外衣,才缓步走近,伸手抚平晏明灼领口褶皱,又摸了摸晏明灼微红的脸颊。 不是害羞。是略微被冻伤的薄红。 晏明灼微微蹙眉,拿开祭司大人的手:“你的手太冷了。” 冰雪的抚摸,只会给冻伤的肌肤造成升温错觉。温暖在冰天雪地,足以致命。因失温而死之人,在临死前,会感受到虚假的极致温暖。 祭司大人没有气恼地收回手。和晏明灼相拥着度过平静一夜,令男人此刻心情良好。小小的拒绝,也不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 “你为什么杀了你的丈夫?”祭司大人重复着昨夜的固执问题,“宝贝,你喜欢我吗?” 晏明灼对祭司大人的刨根问底有些烦恼。既然他都没有多嘴探究祭庙的异状,礼尚往来,祭司大人也应该礼貌止步。 很显然,祭司大人和晏明灼之间并没有产生默契。他不愿意只停留在礼貌的界限以外,更要踏入更加冒犯的领域。 思考片刻,晏明灼决定坚持以往的说辞。过去他能徘徊在除丈夫以外的几个偷情对象之间,说明这一套行之有效,不可轻易打破平衡。 “我的丈夫,他怀疑我对他不贞。”晏明灼眸色微暗,他强调地又重复一遍,“他不应该如此怀疑我,伤我的心。他明明知道,我多么思念他,期待他能回家。” 祭司大人抿唇,脸色变得微妙。 作为奸夫,且仅仅只是奸夫之一,亲耳听见心上人对亡夫的深情告白,他应该狂怒——但是。 但是。 祭司大人不顾晏明灼的抗拒,抬手撩开他才刚刚整理好的衣领,用力摩挲领口下已经淡到快看不见的痕迹。 他刻意制造痕迹,就是为了等待被揭穿的那一天。 他要听见的,不是晏明灼对丈夫多么深爱,多么思念。不应该如此。 “你真是个混蛋。宝贝。”祭司大人用手指把雪白肌肤重新弄出红印,他原本肃重的语调透出狂乱的激情,“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男人的动作很重,带着不符合气质的粗鲁。 晏明灼心想,是的,正是如此,祭司大人抱怨得一点不错。 当晏明灼发现祭司大人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事而吃醋,他就意识到了祭司大人对他的喜欢。他立刻得寸进尺地侵占着祭司大人的底线,利用着他因喜欢而产生的心软。 但他也付出了代价。比如,因制造红痕而带来的痛感。 晏明灼没有忍耐疼痛,他轻微抬眸,银白色的眸中水光波动:“大人,你弄疼我了。” 被银眸中潋滟的水光一激,祭司大人手指如同被灼伤,下意识收回手! 他在宽大的雪白袖袍中揉捻着刚刚接触到肌肤的指尖,放轻声音道歉:“对不起,宝贝,我没想伤害你——我是太喜欢。” 这是他在无人守护的密林,夺来的珍贵宝物。喜欢到想要吞掉他,把他揉进骨血,融为一体。 祭司大人隐藏起阴暗念头,无措地等待着晏明灼的反应。 晏明灼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看起来冷淡得不可思议。祭司大人心脏被猛烈扯起。他已经在思考送上什么礼物才能作为赔罪,哄好晏明灼不要生气。 晏明灼其实很少主动索要什么。 面对祭司大人隐含求和意味的询问,晏明灼叫他伸出手。他在祭司大人左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留下了一圈牙痕。 没有收敛力气,很重,咬进肉里。 手指没怎么流血,但伤口处的褶皱有些奇怪。 晏明灼还没看得更清楚,祭司大人就收回手,不以为意道:“消气了?” “没生气。”晏明灼淡淡地说。 祭司大人神色愈发和缓,堪称和颜悦色:“还说没生气。嘴硬。” 好吧。男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谁叫他如今“柔弱不堪一击”,只能寄人篱下,被迫求生。嘴上的便宜,没必要太在乎。 晏明灼没再多说什么。他看向窗外反射耀眼阳光的白茫茫地面,直到铜钟敲响,才打开殿门,去昨日沐浴的厢房洗漱自身。 祭司大人没有跟着他。净化仪式结束,他应该也有事情要和其他几位祭司商议。 况且,昨夜还死了一个弟子。供神村花费心血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祭祀预备役,不容易。 晏明灼洗漱完,拿着铜盆向外泼水的时候,撞见了祭庙中另一个祭祀预备役。是个女子。 刘祭司的弟子死了。这个应该就是另一位正式祭司,吴祭司的弟子。 “你,你还活着!”吴祭司弟子讷讷,惊呼出声。 当面口无遮拦,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晏明灼放下铜盆,和气道:“净化仪式结束了,感谢圣教的庇护。” 吴祭司弟子脸色变了几变,她挣扎良久,还是问道:“昨晚,没有妖魔找上门吗?” 的确有妖魔敲门。还趴在门上。听这潜台词,妖魔找来,也是净化仪式的一环。 等等…… ——净化仪式所净化的对象,到底是妖魔,还是有可能被妖魔寄居的人? 晏明灼忽然默然。他意识到昨天白日,为何刘祭司弟子眼中抱有若有似无的怜悯,对他的要求有求必应,还在夜晚安排了一顿丰盛的素斋。 素斋吃的是断头饭。在祭庙人眼中,他早已是个将死之人,是供奉给妖魔的祭品。 昨夜,若非祭司大人突然出现,想必妖魔早已闯进殿中——刘祭司弟子是代替他而死的。被烧成灰烬的人皮,险些就成了晏明灼。 想清楚内里关窍,晏明灼只道:“的确有妖魔出现,是祭司大人救了我。” 在祭庙内,若说祭司大人,只有那一位外来的大人。 晏明灼没想到,他话刚出口,吴祭司弟子竟像是受了惊吓,脸色比死人还青白,一句话都说不出,连滚带爬飞快跑走。 ……有那么恐怖吗? 晏明灼打算追赶的脚步一顿。 没过多久,吴祭司弟子再次出现。这次,她带着一些热气腾腾的食物。 在常年被冰雪包裹的供神村,无需精致与否,热食就是最好的款待佳肴。吃下温热的食物,暖暖身子,如果再配点烈酒,就是村民们最好的享受。 “祭司大人命我送来。”吴祭司弟子低眉顺目,连称呼都变了,“请您用餐。” 晏明灼问:“各位大人有商议出结果,何时替我亡夫举行送别仪式么?” “不曾。”吴祭司弟子愈发躬身,“刘祭司先生雷霆大怒,我师父正在劝阻他不要迁怒于您。您可以放心,祭司大人护着您,刘祭司先生不敢违逆祭司大人。” “大祭司先生的意思呢?”晏明灼并不放心。 他料到刘祭司弟子之死,没那么容易过去。还好听吴祭司弟子的意思,昨夜似乎只是个意外,并非整座祭庙都被妖魔占据。 ——想想也是。 要是连坐落于供神村正中央的祭庙都被妖魔肆无忌惮入侵,整座村落防线如同纸糊,随意一冲就能从内部土崩瓦解。 昨夜的妖魔,大概是被净化仪式所唤来。结果,吃错了人。 奇怪。他丈夫并非死于妖魔之手,怎么会当真唤来吃空人体内脏、披上人皮的妖魔? 难道他挖坑的时候,妖魔就潜入屋内,盗走了丈夫的尸体,所以尸首才不翼而飞? “大先生的意思,您丈夫的确死了。但尸首不在,无法为他举行送别亡魂的仪式,他或许已经和妖魔融为一体。” “您丈夫曾是强大的猎魔人,他体内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所以妖魔才会连身躯一起带走。” 吴祭司弟子多出几分忧心忡忡:“再多的,大先生也算不出。要看祭司大人有没有其他办法。” 吃人妖魔披上他亡夫的人皮,如今正在村里村外四处游荡。 更糟糕的是,在晏明灼眼中,这村里披着他丈夫人皮的,可不止吃人妖魔! 第197章 吵架要人命 “我知道了。谢谢。”晏明灼简短打发了吴祭司的弟子。 他的脸色大概很不好看。吴祭司弟子关门离开,连脚尖都踮起,不敢发出动静。厢房门悄无声息合拢。 送来的食物是一些面食。 晏明灼勉强吃下几个糕点,饥肠辘辘的肠胃得到抚慰。他深吸一口气。 祭司大人的确照顾着他,无论原因为何,算是给予他短暂的庇护。 但他总不能住在祭庙。没有住下的理由。 更何况,从昨夜状况来看,祭庙内不一定安全。安全的是祭司大人的身边。 依祭司大人目前对他的喜欢,晏明灼的确可以提出要他保护自己。或者,允许晏明灼一直跟着他。 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终归并非长久之计。 晏明灼需要能够自保的东西——无论是力量、武器,或是别的什么,只要是能够威胁到妖魔的都行。 要想过上平静生活,就得先将危险清除! 对了,刚才吴祭司的弟子说,他的丈夫曾经是强大的猎魔人……猎魔人,应该会有能够杀伤妖魔的武器。 丈夫的随身武器,会放在家中么? …… 祭司大人推门进来,看见晏明灼抱肘站在窗前,沉思着看向窗外。 桌上的食物还剩许多。原本松软的面点变得冷却,几点碎屑被风吹落,掉在盘子外的黑檀木桌面。 祭司大人捻起一点碎屑,放在舌尖卷入口腔。 冷硬的口感嚼而无味。如同此刻横亘在晏明灼与他之间的无声距离。 多嘴的家伙,真碍事。 祭司大人捻去指尖粉末,把带有牙痕的手指藏进袖中。他走近晏明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晏明灼总是喜欢凝视窗外。 有时他会觉得晏明灼并非在看雪,看天,而是注视着某个虚无的远方。他无法抵达的地方。 祭司大人攥住晏明灼的肩膀,想把人转向面对自己的方向,他口气生硬地发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晏明灼偏过头,甩开他的手。他讨厌受到威胁的姿态。祭司大人动不动上手的粗暴,也令他感觉不被尊重。 就好像,他是一个物品,而非一个有自主思想的人。他的喜怒哀乐应该被一览无余,不能有自我保留的空间。 晏明灼的胸口有些堵。 他没有顺着祭司大人的心意转过来。 晏明灼的目光不再投向窗外,但也不看胸膛起伏的男人。他用沉默表达抗拒。 晏明灼好像又在不高兴。 许多人表达愤怒,往往通过大声指责来抨击对方,或是打砸东西,破坏周围。 晏明灼的攻击性却朝内。他在忍耐。有什么东西束缚了他,让他无法向祭司大人敞开心扉,倾吐内心不快。 祭司大人还想靠近,晏明灼身体就肉眼可见地更僵硬。 他侧身对着祭司大人,像一只对着墙角生闷气的小猫咪。 原本想要说出口的邀请,无法再脱口而出。尽管不明白晏明灼为何恼怒,祭司大人直觉此刻不是邀请晏明灼留下来的好时机。 男人只好怏怏不乐地退开,在厢房内徘徊踱步。就算晏明灼不搭理他,他也不愿太快离去。 有人敲门。是吴祭司的弟子。 得到祭司大人应允,她小心翼翼的声音才从门后传入:“大先生请您过去。” 晏明灼随祭司大人一起转过脸。 听到对话,他抿住唇:“用餐结束之后,我会自己离开。” “你要去哪?”祭司大人忽然急促地逼问 “回家。”晏明灼说。 “你就那么想离开我?”穿着雪白祭服的男人停下踱步,如藤蔓般幽暗的情绪啃噬着他。 晏明灼瞥了眼祭司大人,却发现他咬紧牙关,胸膛起伏得更加厉害。 他的确感受到祭司大人某些时刻过于激烈的情绪变化。但祭司大人并非他正经的什么人。 他们只是短暂相互温存的关系,且,是之一。 这导致他对男人越界的情绪感到不解。 太过突然的“深情”,没有经过时间的检验,也没建立起稳固的感情基础,只会让人感到浅薄。 “我不明白,大人。”晏明灼说,“你有些太过激动。” 要说感情,也是晏明灼与丈夫的感情更深。尽管失忆,晏明灼却会不自觉地为他流下眼泪。 肢体的记忆,会透露出更多信息。 他与丈夫,或许曾经有过恩爱的过往。随着冷落与出轨,感情濒临破碎。 定居供神村没多久才遇见的祭司大人,晏明灼和他之间,就更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 最多,属于见色起意。 面对晏明灼怀疑的目光,祭司大人一颗冰封的心都揪起来。 “我激动……?” 男人冷笑一声,想要说什么,忽然紧紧闭上嘴。 他拇指紧贴食指,抠弄着晏明灼给他留下的咬痕。原本宽阔的肩膀低垂,一副气到不行,却又饱受打击的可怜模样。 晏明灼蓦然拎出一个合理解释。 祭司大人也许属于热爱争斗的类型。 他对晏明灼的执着,出于占有欲作祟,想要把晏明灼从其他人手中夺过来独占罢了。 所以,他才会像对待一个物品一样对待他。 祭司大人应该从来没在感情上跌过跟头。他真的有过感情经历么? “我没有生气。没有对你生气。”晏明灼不愿多言,他干脆尽快结束当前局面,“祭司大人,请快去吧,其他人还在等你。” 祭司大人再不情愿离开,在晏明灼的无声催促下,他不得不离开厢房。 话题已经进展到无法推进下去的地步。 他不明白原因。 因为送来的食物冷却太快,不好吃,导致晏明灼食欲不振?还是因为他按住晏明灼肩膀时,又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了他? 祭司大人低头,唇瓣轻轻贴在屈起的食指。 迎面走来还在叫嚷的刘祭司。 刘祭司气势汹汹,口中骂骂咧咧,裙裙四耳儿咡勿九一寺弃搜集本文上传要把妖魔不仅赶出祭庙,还要赶出供神村,让他流落荒野,被妖魔开膛破肚。 吴祭司一路小跑跟着刘祭司,连连劝说刘祭司不要冲动。 两人拉扯间,正好在拐角处撞到步伐加快的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扯平原本微微翘起的唇角,发泄不出的烦躁再度充塞心头。 他冷冷盯住瞬间停止叫嚷的刘祭司。 那一瞬间,刘祭司觉得自己仿佛被蛇盯上,面前等待他的,是张开的血盆大口! 直到祭司大人一言不发越过他,走得看不见背影,刘祭司才敢长长松出一口气。 “一个外乡人,天天摆张臭脸。”刘祭司小声骂道,“以为供神村是他家地盘?上头有人了不起!” 吴祭司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用肩头撞了撞刘祭司,手掌遮住嘴巴:“你活该!我都劝你别来,你非不听。” “没听说这个外乡人和段家那个风流的男寡妇……咳。你懂的,就那种关系。” 吴祭司摇头:“人家好不容易盼到那男人的丈夫死了,正好能把人弄到手养起来。你倒好,大嘴巴嚷嚷要把人小情儿弄死。” “又不是不知道这外乡人小心眼。你等着被报复吧你!到时候,可别求我救你。” 刘祭司气焰顿时老实下去。 “真……真是那种关系啊?”他不可思议,“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怎么了?虽然少见,村里又不是没有。”吴祭司说,“村里女人少,和外村通婚又不方便,不然你要别人打一辈子光棍?” “可我弟子!他起码得给我赔个礼,意思一下。”刘祭司嘟嘟囔囔。 “行了。一个预备役而已。死了就死了。”吴祭司劝他,“村里少年那么多,重新挑一个好的就是。” “再说,能死得那么快,说明他自己没实力,也没运气。你看段家的男寡妇,自家男人死得不明不白,他半点事没有,这就叫命!人天生命好。” “勾引男人躲灾,算个屁的命好。骚蹄子!”刘祭司又骂一句。 他抹去额头莫名冒出的汗,总算心情畅快许多。只是眼皮突突地跳。 “老吴。”刘祭司眼珠子一转,“你帮我瞒一会,我出去住两晚。” “去哪?” “还能去哪,酒馆!”刘祭司嘿嘿淫-笑,“外乡人都知道找,我也得找个途径发泄发泄不是。” 按照雪教教义,侍奉神灵的宗教人士,无论是圣子,还是祭司,或是祭司预备役,都必须保持身心洁净,全心全意奉献给他们的神灵。 奈何天高皇帝远。总有人欲压过雪教精神恐怖统治的时刻。 能够接触到作为人上人的雪教祭司,对村民而言是极大的荣幸。 毕竟,村民们相信,自己身前死后都在雪教的统治之中。雪教不仅是他们的信仰,更是使他们度过严酷生活的精神支柱。 “行。这次我帮你,老刘,下回可轮到我了啊。”吴祭司挥挥手,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当晚。 吴祭司装成刘祭司,躺在他卧房中,沉沉睡去。 等到白天,吴祭司弟子去敲门,没见到师父。 她一路找遍厢房,在刘祭司房中,看见一张被掏空的人皮悬挂在顶梁,晃晃荡荡,露出淫-邪的满足笑容。 “啊啊啊——!!!” 惨叫响彻天际,却传不出四四方方围拢成一个“井”字的死寂庙宇。 那是本该圣洁的祭庙,亦是无法逃脱的地狱。 …… 时间往回拨,回到晏明灼离开祭庙,返回村尾独门独户的家中。 他翻遍家里能藏东西的地方,没能找到与除魔武器相关的物件。 有个更坏的消息。 家里米缸空空如也。钱也没有,粮也没有,菜地被踩踏得一塌糊涂。像是遭土匪劫掠过境,洗劫一空。 丈夫死去,家中失去经济来源。 晏明灼记得,钱粮明明都还有不少,他离家时也把门锁紧,竟然还是进了盗贼! 他倒是留了个心眼,贴身藏了一些钱币。 但在经济相对闭塞的供神村,钱币还没有以物换物来得有用。 没想到,在担忧披人皮的妖魔找上门前,最先难倒晏明灼的竟然是如何种田! 好可怕,好现实的问题! 和妖魔这种来去无影的缥缈东西,仿佛处在两个世界里。 就算种田,在过于严酷的雪地里,收成也十分贫瘠。除非得到雪教祭司的祝福,田地才能提高产出。 ——光是凭借祝福这一手,就足够雪教赢得人心,在雪国屹立不倒。 更何况,从种田到收获,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种菜,光吃菜叶子,起码也需要十天半个月。 ——第一次,晏明灼诚心实意,思念他死去的丈夫。 虽然平时丈夫不着家,活着和死了差不多。有个人,就算是虚名威慑,多少还是不一样。 供神村,原来连普通村民,也并非抱有善意的存在。 晏明灼默默穿回脱下的冬衣,弯腰捡起铁锹,开始收拾前院被糟蹋得不能看的菜地。 他心如刀绞! 什么货色,才能践踏别人家郁郁葱葱的菜地! 垃圾!无耻!败类!别让他找到人!他非得弄死他! 晏明灼正费劲收拾时,暗中喊人搞破坏的家伙主动送上门来。 他门都没敲,把自己当主人一般,大摇大摆推门而入,英俊深邃的面容上挂着顽劣的笑意:“宝贝!” 晏明灼冷冷瞥他一眼。 登徒子笑着挤过来,要亲晏明灼。 他还没得手,就被他亲爱的宝贝呼地抬臂,一拳砸在脸上! “哎、哎……” 顶着亡夫脸的登徒子捂住乌青一块的脸颊。 他还没痛呼出声,就在晏明灼的死亡凝视下,销声匿迹。 看来不是妖魔。 ——不是妖魔,更可恨! 晏明灼一手拿着铁锹,一手并指成掌,裹在厚厚冬衣里,脸蛋被寒风吹得发红,瞧起来生气极了。 还敢颠倒黑白,要么再吃巴掌,要么吃一铁锹。 登徒子在灼灼银眸里自觉读出了潜台词。 斟酌片刻,登徒子觉得自己还是别辩解。毕竟坏事的确是他干的。 就是没想到,晏明灼如此敏锐,一眼辨别出真凶! 他放下捂脸的手,顶着还疼痛的脸,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五彩流光的贝壳,约莫巴掌大。 “宝贝。”登徒子对挨揍浑不在意。 他神气十足,眉梢飞扬,如同停憩报喜鸟:“手打疼了吧,老公带了礼物,给你摸摸。” 晏明灼嗤笑:“行啊,我亡夫尸骨未寒,你干脆去地府陪他上路?” “……这不行。”没想到,登徒子还认真思索一番,才回绝这荒谬的要求,“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丈夫死了。我要娶你!” 晏明灼:“……” 他没听错?他怎么突然无法理解这人话语的意思? “我说,我要娶你!”见没得到回应,登徒子并不气馁,又眼巴巴重复一遍。 和亡夫长得一模一样的放浪男人,说要……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黑暗笑话吗?! 晏明灼狠狠扔掉铁锹,踩在脚下,睁大眼睛瞪他:“你脑子有病?” 第198章 怒偷老家 登徒子并不是纯粹的登徒子。 他还有个身份,村长家的独子。不出意外,他父亲死后,登徒子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村长继承人。 在原始古老的宗教之国,子承父业、兄终弟及,世袭制已经算是先进的制度。 他会和晏明灼搅合在一起,在晏明灼的记忆里,既是意外,又不是意外。 搬入供神村定居没几天,丈夫已经在酒馆流连忘返。晏明灼去找人,丈夫只派酒馆老板告诉他,人不愿见他,让他回去。 丈夫或许知晓,或许不知晓。当天晚上,他就被摸进家中卧室的登徒子怒偷老家。 登徒子是第一个爬上晏明灼床的奸夫。 从那以后,就一个接一个的,接二连三……最可恨的是,他真的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丈夫。 就算是同一个人,换身衣服,不同时刻、不同处境展露略有差异的性格也是常态。 到底该如何区分才好?! ——他的回忆,完全被各式各样的丈夫包围了! 晏明灼太阳穴突突跳动,不愿回忆。 他本就因当前的“柔弱”而心生压抑。 吃人妖魔他打不过,祭司大人他惹不起,区区村长家的傻儿子,把他家弄得乱七八糟,偷他钱、断他粮,翻他菜地,他还不能出手揍吗! 面对捧着贝壳、殷切张望的登徒子,晏明灼缓缓露出微笑。 他毫不犹豫撸起袖子,扑上去骑在登徒子身上,挥拳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这次晏明灼倒是记得打人避开脸。 毕竟被村民们瞧见村长儿子鼻青脸肿走出他家门,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登徒子脸长得和丈夫一样,身材也相仿,高挺健拔,皮糙肉厚。 体温没丈夫热,比祭司大人高许多,是正常人的体温。 被晏明灼下狠手往肉多的地方招呼一顿,他还没晕,还能哼哼唧唧躺地上,脸色微红:“宝贝,我大白天浑身青青紫紫走出你家门不好吧?” “我还没娶你过门,就把咱俩关系昭示全村,我担心那些愚民又背后说三道四,惹你烦心。” 晏明灼一拳砸歪,硬生生砸在登徒子身旁菜地,留下个深陷入地的拳头印! 他被无赖话语气笑:“你真要娶我?” 晏明灼阴森森加重语气。 被他压在身下的登徒子郑重点头,献宝一样,开始一条条历数晏明灼“嫁”给他的好处:“我家只有老父,母亲早逝,亲戚关系淡薄,家庭简单。” “我家有钱,有粮,当我的夫人,保你往后荣华富贵几十年,再也不必挨饿受苦。” “和我在一起,你就是供神村人,脱离了异乡人的身份。村民们想侵吞你的家产,把你赶出村落,再无可能。” “还有……” “嘴皮子挺利索,台词倒背如流。”晏明灼轻柔抚摸过登徒子脸颊被砸青的伤痕,“要不是你砸我家,哪个村民敢闯进我屋,大白日欺凌我?” 登徒子抗议。 “我不叫砸,是提前帮你收好嫁妆。”他大声嘀咕,“迟早是一家人……你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来得早,在围墙外偷偷摸摸的愚民就要翻进来吃绝户。” “我哪能便宜他们?!砸掉都不能给他们。” “毕竟,那可是我们的……” 登徒子声音越来越小。他侧过脸,无意识蹭了蹭晏明灼细腻的掌心。 他的心脏像是被飞鸟猛地撞了一下,脉搏加快,电流蔓延过全身。 肌肤相触的地方都变得敏感,风吹草动,都能带来别样触感。 登徒子专注地凝视着晏明灼微微低垂的容颜,心中翻涌说不出的情绪。 晏明灼没听见未尽的尾音。他回过神,也垂眸俯瞰。 倏地,晏明灼抬手,状似亲昵地捏住登徒子窄而薄的耳垂:“叫老公。” 登徒子目瞪口呆。 他反应过来,俊脸唰地爆红,看天看地不看人,支支吾吾:“这这这这……不成!” 宝贝虽然是男人,但也是“嫁”给他。他怎么能喊自家老婆作老公呢! 他可没想过……呃,如果晏明灼是这么考虑的话,也不是不行。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那是两人之间的闺房之乐。 他可不能没出息到让晏明灼种田养他,吃老婆的软饭。 “就一声。喊吧。” “……就一声?” “嗯。”晏明灼捏紧登徒子的耳垂,柔情似水,“你不愿意么?” 就这一声轻飘飘的“嗯?”,登徒子被喊迷糊了。 他血液逆流! 脑子里烧的燎原火,直直往身下冲! 男人嘿嘿一笑,爽朗却不下流,羞羞答答瞥眼压在身上的银发美人,大方道:“老……公?” 晏明灼指尖用力,在耳垂上留下指痕。 “——滚!”微笑瞬间消失,他甩开手,冷笑一声,。 晏明灼慢条斯理起身,活像爽完就跑,还不给钱。 他脸颊还泛红,被风雪吹得愈发如同羞赧,神色却极冷,飞出冰刀般的锋锐。 雪反射出的耀目阳光洒在银发,发尾模糊不清,与雪地融合在一起。 好坏心眼的妖精。 登徒子遥望他,怔怔躺在原地。 “你耍我!”男人咬牙切齿,突然拍掌压在泥地,一跃而起! 对他态度突转温柔,原来前期铺垫,只为故意戏耍。可笑他居然每次都吃这一套。 晏明灼注意到男人升起的怒火。 他就是要激怒他!人在愤怒关头,才会暴露出更多信息。 “你偷走我家东西,钱粮姑且不论,连亡夫留给我的遗物都不放过,还指望我给你什么好脸?”晏明灼手指拂过,掸去身上尘土。 风吹过,尘土落在男人脸颊。 “什么遗物?”登徒子问。 “我丈夫留下来的武器。”晏明灼撩起眼皮,“难道不是你翻箱倒柜,从我家中盗走?” “……遗物。哈。”登徒子兀自发笑。 “原来,你是在为了找不到遗物而苦恼。”他喃喃自语。 “你的丈夫是猎魔人,所以你在找他留下来的武器,想要自保?” 晏明灼没想到他才离开祭庙,村中消息流传得如此快。作为村长儿子,男人的确应该消息灵通。 晏明灼眉宇轻扬,默认了登徒子的猜测。 男人问:“你在害怕?” “不。我只是讨厌束手无策。”晏明灼说,“被困住的感觉,面对妖魔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想吐。” 登徒子的表现,让晏明灼更加放松。 不像必须慎重对待的祭司大人,在登徒子面前,他可以更加清晰地把握男人外露的情绪变化。 无意中,晏明灼倾诉出压抑心中的烦恼。 “原来如此。” 然而男人唇畔挂着的笑容,有几分熟悉的阴沉。 晏明灼竟从他脸上瞧出了祭司大人的影子,又瞧出丈夫那夜的疯狂。 长得一模一样,委实容易混淆。 见晏明灼盯着自己,眼神微微放空。 登徒子眯起眼,脸上笑容扩大,开朗到有些诡异的地步,声音却低沉:“宝贝,你看着我,在想谁?” 第199章 试探与反试探 “你长得很像我死去的丈夫。”晏明灼坦言。 登徒子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呻-吟。他表情忽然温和,向前一步:“原来你认出来了。” “宝贝,我们忘掉一切,重新开始好么?” 他古怪的变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在供神村,村民被妖魔或亡魂寄生,导致性情大变的案例并不罕见。 晏明灼反射性喊出一个名字:“……忍渊?” 晏明灼没有后退,他睁大眼睛,视线在男人身上逡巡:“是你吗,段忍渊?” “是……我?”男人微微一顿,尾音上扬。 段忍渊是晏明灼丈夫的名字。男人心情复杂,体现在波动的语调里, 晏明灼察觉到男人的迟疑。他意识到这是一出戏耍,为了报复此前他对男人的戏弄。 丈夫被他亲手杀死。死后,就算复生,怎么还会说出重新开始的话。丈夫应该更加愤怒,愤怒到想要向他复仇才是。 眼前的男人不是段忍渊。他只是一个性情顽劣的爱慕者。和他再纠缠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在簌簌风雪中,晏明灼原本犹豫的视线,忽然就稳稳地定住了。和他此刻的情绪一样尽数收敛,只留下冷淡的外衣。 “你走吧。”晏明灼越过男人,走向屋内。 他抬手拉紧棉衣,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这地方的鬼天气,在变得越来越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人体散发的热量,在空中化为一阵白气。有细碎冰凌自半空落下,坠入飞雪里。 “等等!你不想知道你丈夫的遗物下落吗?”登徒子在晏明灼身后忽然大喊。 晏明灼脚步果然顿住。 “你还想再骗我多少次?”他忽然转头直视着男人,眉目间透露出深深疲惫,“别拿我丈夫的事开玩笑。我受够了。” “我只给你提供一个线索。”登徒子被晏明灼的话语刺得心中一痛。他尽力保持镇定,不要在神情细微处流露出动摇。 “许多猎魔人的武器,都压在酒馆老板那里,作为喝酒赊账的抵押物。酒馆老板是保养武器的好手,需要出村战斗时,猎魔人才会去取他们的随身武器。” “不会在酒馆。”晏明灼一口咬定。 登徒子不解:“你怎么能肯定?” “我丈夫没有酗酒的习惯。”晏明灼这才解释,“他……消失的那一晚,曾向我解释过,他这些天说在酒馆,只是为了不让我担心的借口。” “你不是去酒馆找过你丈夫吗?”登徒子着急地反驳,“至少他和酒馆老板的确认识。” 男人说得不错。晏明灼的记忆里,他的确去过酒馆,还是酒馆老板出来将他打发走。 问题在于:“你怎么知道我去过酒馆?” “你隐瞒了我什么?”晏明灼质问。 登徒子一惊,他很快地垂眸,想出解释:“抱歉,我跟踪过你。我很想知道你的动向,见不到你,我心中难受。” 晏明灼从男人的狡辩中瞧不出更多东西。他决定暂且相信男人一回,去一趟酒馆碰碰运气。 就算男人不辩解,晏明灼也很容易联想到丈夫和酒馆老板相熟一事。他故意说错,拿此事试探男人。 男人的反应,却比他表现出来的大大咧咧更圆滑,更迅捷。 这不是村长家的傻儿子,而是个心计深沉之辈。阳光与爽朗,只是他伪装的表皮。阴暗才是他的底色。 晏明灼没有对登徒子的表白多说什么,正常人很难对一个跟踪狂保持好脸色。 登徒子想必也知晓这一点。他没有再逗留,自讨没趣。说完要说的话,就出门离去。 登徒子离开不久后,有两个在祭庙前见过的村民敲开晏明灼家门。 村民送来了新鲜的粮食和蔬菜,并告诉晏明灼,以后他们都会定时送来。 村长发话,念在晏明灼丈夫新丧,送别仪式又暂未举行,在衣食住行上村中会多加照顾,只要求晏明灼尽量待在家中,减少出门次数,避免危险,也免得村中人心思动。 在装有食物的菜篮最底部,晏明灼翻出一个布包。布包里是沉甸甸的钱币,较之前丢失的何止翻倍。 钱币旁,放着之前没能送出去的贝壳。 这算什么?求娶不成,就打算当金主养他吗? 晏明灼对登徒子不明含义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想不通,干脆就不必多想。 他随手把贝壳拿出来,收拾好家中,静待夜晚降临。 雪之国的白昼很短,夜晚到来得快。在清苦的供神村里,酒馆是唯一的公众娱乐场所。 许多干了一天活的村民,就指望晚上能坐在暖烘烘的壁炉旁,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和人闲聊发泄精神上的空虚。 相较市集,酒馆是更合适浑水摸鱼的交易场所。 有许多猎魔人也会来到酒馆。有些登上酒馆设立的演武台,比拼一番武艺,赢得吹嘘资本;有些开始饱暖思淫-欲,寻找眼神迷离暧昧的交易者。 做皮肉生意的,不止女人,也有男人。 这就是为什么供神村能够接受晏明灼和丈夫的存在。在严酷冰寒的环境下,同性结为伴侣不止为了发泄生理欲-望,也是为了满足分享体温,相互依偎的精神需求。 晏明灼坐在酒馆角落里,谢绝一个走上前来询问他是否需要服务的清秀少年。 “我有丈夫。”晏明灼把丈夫拿出来当做挡箭牌,“我心中只有他。就算他死了。” 清秀少年瞥见晏明灼的黑衣,恍然意识到什么。他听过晏明灼的传闻。 备受冷落的妻子,如今在丈夫死后,坐在他常去的酒馆角落独自怀念亡夫。少年眼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怜悯。 “夫人,我还是第一次。不要钱也可以。”少年被那抹孤寂的银色所打动,努力推销自己,“做些快乐的事情,也许会让悲伤的夜晚更快过去。” 闻言,晏明灼惊讶地看向少年:“你误会了。” 少年圆眼睁大,他犹豫片刻,又道:“我在下面也可以,我身体很干净的,我想把第一次美好的体验,和喜欢的人共度。” 少年的话语里,透露出未经人事的天然与纯朴。晏明灼叹口气,从衣服里摸出一把钱,放在少年掌心:“别干这事了。” “……”少年低下头。 他抓紧被硬塞进掌心的钱,揉搓着。一阵强烈的羞愧感袭上心头。 “谢谢您的慷慨。”少年忽然扑上去,很轻很轻地虚环住晏明灼的肩膀,他悄声道,“我喜欢您,因为您让我想起我的母亲。” 晏明灼察觉到少年的克制,便没有直接推开他。他微微一笑:“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少年从晏明灼的怀里离开,转身却撞见酒馆老板。他从没见过处事八面玲珑的酒馆老板脸色如此恐怖。 少年呼吸困难,仅仅被斜睨一眼,仿佛要立刻死去。 “请问……” 不远处响起的询问,令酒馆老板收敛神色。 “走运的小鬼,别再让我见到你。”酒馆老板唇瓣不易察觉地蠕动,撂下声音低微的狠厉威胁。 “是、是,很抱歉,我马上离开!”少年终于能动,吓得慌不择路逃走,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逐。 晏明灼视线越过酒馆老板的肩膀,目送如同小动物般受惊的少年离去。 “老板,你对他说什么了?”晏明灼露出疑惑神情。 丈夫那张脸,的确俊俏,却也凶厉。但把人吓成这样,难道少年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酒馆老板在晏明灼对面坐下,他眉毛微挑,注意到晏明灼心神不宁:“我知道你的来意。” 一句话,就把晏明灼的注意力全部拉到他自己身上。 晏明灼无暇再去想少年的异状,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搭在膝头,做出预备谈判的姿态:“你怎么知道?” “你丈夫的遗物还存放在我这。我想,你一定会来。”酒馆老板安慰晏明灼,口气里却没有半点哀悼的意思,“请节哀,夫人,人总要向前看。” 晏明灼看出他假惺惺作态的目的,“哈”地轻笑一声,身体后仰靠在软椅后背,翘起二郎腿:“说吧,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你才能把我亡夫的猎魔武器给我?” “这对你来说很简单……” 酒馆老板掌心微微出汗,有股说不出来的紧张。他顿了顿,还是决定继续试探:“只要夫人愿意当我的情人,我就把武器交给您。” 好长时间,晏明灼一言不发。 正当酒馆老板以为他会得到拒绝的答复,对面的银发青年却忽地粲然一笑。 “好啊。对我来说,的确很简单。” 轻飘飘回答过后,神色扭曲的人,变成男人自己。 第200章 留住春天 晏明灼跟随酒馆老板去楼上的房间。 段忍渊留下的猎魔武器,就存放在楼上的武器室。 武器室内的确悬挂着许多各式各样的武器,雕刻十字纹的大剑、镶嵌红宝石的弓箭、黑沉无光的朴刀,从重量与硬度能反推它们的原始锻造材料……但有些奇形怪状的特制武器,连晏明灼也只是半蒙半猜它的用途。 对自己过往身份的揣测,继医生、骗子以后,又多出一个走向。 晏明灼和酒馆老板流畅地交流着关于武器的知识。 猎魔武器之所以和寻常武器不同,就在于它锻造时加入了妖魔作为原材料。能够伤害到妖魔的,除去雪教祭司,就只有妖魔。 譬如大剑上雕刻的十字纹,是用雷鬼肉翅之血沾染朱砂所画,故而呈现出从青绿色到暗红色的幻变,看似魔魅异常,却掺杂一丝雷电之力,能有效提高对妖魔的攻击力。 再比如弓箭上镶嵌的红宝石——其实那并非宝石,而是蛇怪的心脏。每拉开一次弓箭,箭矢尖端都会淬上蛇怪的毒液。 就连最平平无奇的黑朴刀,刀身也涂抹过旱魃的尸油。旱魃是能够引发干旱的妖魔,据说是死后一百天的人的尸体所变。雪国上下最厌恶干旱,旱魃是人人喊打、妖魔厌恶的怪物。涂有旱魃油的武器,要么让妖魔更狂暴,要么让它们避之不及。 酒馆老板信手拈来的讲解,令晏明灼听得颇为入神。酒馆老板的确是保养武器的好手,他对猎魔武器的熟悉程度,晏明灼叹服。 有了其他武器的介绍作为铺垫,他难免期待段忍渊留下的猎魔武器,会有多么酷炫,又用怎样的特殊材料锻造。 然而来到武器室最内侧,酒馆老板却只从架子上拿起一柄灰扑扑的长剑。 长剑制式普通,材料为最普通的铁,重量也和普通铁剑相仿,依照晏明灼的眼力,怎么看,都只能得出“普通”二字。和村中铁匠铺售卖的铁剑外形上看毫无区别。 “这就是我亡夫留下的猎魔武器?”晏明灼不死心,手指轻弹剑身,“它锻造时,添加了何种妖魔作为材料?” “并无。”酒馆老板轻咳一声,莫名自负道,“它之所以算猎魔武器,在于他是段忍渊的武器。” “你的意思是,能令妖魔闻风丧胆的,不是武器,而是人?”晏明灼戳穿酒馆老板没说出口的潜台词。 被小看的事实,并不令晏明灼十分恼怒,但他心中的确有几分发闷。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被困在供神村,能力也绝不止如此地步。 他现在,像是一个被绑住手脚、蒙蔽眼耳行走的人。这种自视甚高的感觉没有由来,晏明灼难以排解,所以才迫切需要找到改变的方向。 然而段忍渊留下的猎魔武器,却令他感到失望。 “对,也不对。”酒馆老板瞧出晏明灼的情绪低落,他扬眉道,“这柄长剑跟随你丈夫多年,最初它的确只是一柄普通铁剑。经过多年厮杀洗礼,剑身已经沾染武器主人的杀意,对待妖魔,它比任何锻造材料都来得有效。” 晏明灼若有所思:“你对我丈夫的往事,倒是比我更熟悉。” “保养武器需要了解它的主人。只是一些个人爱好罢了。”酒馆老板一本正经地解释。 晏明灼对酒馆老板并不了解,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即使是我持有剑,也能对妖魔造成破防么?”晏明灼不放心,总觉得酒馆老板像是在哄骗他。 不怪晏明灼产生如此念头。就算当着他的面,用村中铁匠铺的剑把这柄长剑换走,他恐怕只能从剑身磨损程度来判定异常。 酒馆老板不悦晏明灼的质疑:“你大可以去供神村外的墓地一试。” 墓地偶尔有亡魂出没。也是妖魔喜欢的地方。比如墓鬼、比如尸变后产生的旱魃。 这就是为什么村民死后,必须请雪教祭司举行送别仪式。他们认为没举行仪式就下葬,会令他们的魂灵被妖魔吞噬,再也无法进入轮回。 “不错,我会考虑的。”晏明灼把没有刀鞘的长剑用布条缠好,拿在手中,他转身要离开。 酒馆老板挡住他的去路:“等会,夫人,你是否忘记应允我的承诺?” 段忍渊留下的猎魔武器,已经交到晏明灼手中。酒馆老板在借机索取报酬。 晏明灼凝视着那张属于丈夫的脸,对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他能向祭司大人换取庇护,向酒馆老板为了遗物而出卖自己,又算什么难事呢? 记忆中,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那就遵循以往的行事作风好了。酒馆遇见的少年,的确比他要更天真,也更纯洁得多。 “你的卧房,也在楼上吗?”晏明灼问。 “……在。”酒馆老板不太高兴地回答。他抛下晏明灼,离开武器室。 晏明灼跟上他的脚步。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听明白暗示后,酒馆老板反而流露出不愉。 难道这家伙想在武器室就……? 晏明灼还在思索着酒馆老板的古怪性-癖。他才进入卧室,把长剑随手搁置在一旁黑檀木桌面,就被猛地拽过手腕,扔进软床。 “等……”晏明灼的话,被狂乱压下的亲吻堵在嗓子眼里。 男人的吻粗暴而冲撞,没什么技巧,咬得晏明灼唇齿间弥漫出淡淡血腥味。 ——像是要吃掉他。 晏明灼为男人陷入迷狂的情绪而讶然。他并不想被男人的情绪而波及,便试图夺过主导权。 战争变得和缓,多出漫长的柔情。 晏明灼发现自己对接吻这件事还挺擅长。男人很快陷入快感,并配合地反扑回去,试图让晏明灼也感觉爽。 晏明灼的优势在于莫名熟练的技巧,而男人的优势在于他丝毫不用换气。 这场战争焦灼地拉锯着。 晏明灼原本齐整的衣服变得散乱。他口袋里,滑出一个贝壳,在光线下流光溢彩。 酒馆老板正在摩挲晏明灼手臂的指尖,触碰到贝壳。他忽然单方面停止战争,扭头捡起掉落在床上的东西。 “这么珍贵的东西,又是哪个爱慕者送给你的礼物?”男人呵笑一声,语气十分接近拈酸吃醋。 “不能是我自己买的?”晏明灼抬手,拇指抹去微微红肿的唇瓣流出的血。 男人一直在吸吮着他的嘴唇,怕不是祖上是吸血鬼。 “不能。”酒馆老板说,“这不是随便能买到的东西。” 被人直勾勾盯着,晏明灼原本就烦闷的心情愈发不快:“和你一样的人送的,满意了?” 每个接近他的奸夫,都有股子占有欲爆棚的邪门劲儿。吃醋不分场合、不分时机。就没有单纯一夜过去就拜拜的吗? 酒馆老板气恼不已:“你随便和谁都能上床!” 晏明灼真好奇,男人这幅理直气壮质问的模样怎么摆出来的——他还记得这是一场交易,他用段忍渊的遗物胁迫晏明灼当他情人么? 男人不给他好脸色,甚至颠倒黑白,晏明灼也没兴趣让他舒心顺意。 他冷笑一声,直接王炸,开无差别地图攻击:“和你们上床,只是因为你们长得像我的亡夫。我在你们身上寻觅段忍渊的影子罢了。” “怎么,你角色扮演太入戏,还真把自己当我丈夫了?” 他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室内,如同冰雪刮骨,刺得男人手背用力抓住晏明灼衣角,眼神躲闪瑟缩。 酒馆老板忽然沉默,他停住动作,翻身而起,坐在晏明灼身畔。 晏明灼躺在床上,感到原本暖烘烘的卧室里,有股凉意往敞开的胸膛钻。 他感觉冷,便扭脸问道:“不继续吗?不继续的话,我要穿衣服了。好冷。” 酒馆老板没说话,伸长健朗手臂,把欲起身的晏明灼按住。 他没趁机把手伸进敞开的衣襟,抚摸令他骤生魔念的白皙肌肤,而是先把人扯开的衣领仔仔细细拢好,才给晏明灼盖上绸被,要晏明灼睡在他摊开并拢的膝枕上。 从剑拔弩张快要打起来的紧绷气氛,忽然画风一转,走向温情脉脉的“事后温存”——晏明灼只觉莫名其妙。 但今晚能就这么度过,也不是坏事。他便没有阻止酒馆老板的举动,免得对方改变心意。 “别动,你脸颊有冻伤痕迹。我给你涂药。”酒馆老板拿过扔在床上的贝壳。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巧劲,原本刀撬不开、火烧不动的贝壳倏地弹开,露出贝壳里细白如雪的膏脂。 贝壳里是上好的人鱼油。 人鱼油,和利用梦妖粉尘制作的雪教秘药一样,都属于至宝。 就算是雪教中央祭庙的大祭司,一年也得不到多少份例。稀罕途径一次的走私行商里,人鱼油更是售价高昂,价值千金。 人鱼藏得太深,只有最优秀的猎魔人,才能潜入雪域下的江海湖泊,与水中猎手搏斗。 “是吗,竟有如此珍贵。”晏明灼闭眸,感觉手指在脸颊轻柔地拂过。 脸颊偶尔传来的刺痛感,的确消失不见。肌肤涂抹上人鱼油的地方,不觉油腻,寒冷也失踪,取而代之的是如春风扶柳般的温暖,萦绕周身。 “即使出门,人鱼油也能让你的身躯保持温暖,免受寒风侵袭之扰。”酒馆老板淡淡道。 在冰天雪地里要凭空留住春天,可谓难以想象。 晏明灼想起,他不是第一次见过装有人鱼油的贝壳。在家中,在他杀死丈夫的那晚,丈夫带回来了好几个贝壳,说是送给他的赔罪礼物。 作为村长的儿子,登徒子或许能花大价钱买到人鱼油。段忍渊却只能冒着性命风险,潜入水中—— 为他带回一场春天。 200-220 第201章 不是爱,而是恨 一个涂药,一个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晏明灼真的阖眼睡去。 他醒来时不知时间,长着丈夫脸的酒馆老板就躺在他身边。 无论是丈夫,祭司大人,村长儿子还是酒馆老板,他们都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银白色的冰雪消融,金色的光芒照亮翠绿湖水。翡翠与金芒交织,构成了生机盎然的春天。 晏明灼端详着黑发男人的脸,去抚摸男人脸庞的轮廓。 和祭司大人的触感一样。就算不用眼睛看,用手去抚摸,他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宝贝,怎么还不睡?”男人似乎醒来,眼睛还闭着。他摸索着握住晏明灼的手。 晏明灼没有挣脱男人的手,他目光低垂,落在两人相握的掌心,缓缓开口:“我睡不着。” 男人短促地轻笑一声,握住晏明灼的力度加重,却掌控在不会伤到他的分寸:“因为害怕妖魔?” “别怕,我回来了。” 晏明灼忽然脊背发冷。 如蚂蚁般爬上四肢的僵硬气氛弥漫开来——晏明灼单方面感受到的僵硬。男人仍旧闭着眼,牢牢抓住晏明灼的手。 他恍然梦呓,开始絮絮叨叨说话。 他说再也不会让晏明灼独守空房,守着烛光,一个人度过寒冷长夜,他说以后会保护晏明灼,不会叫其他人欺负了他去。 男人的话语甜蜜又动听,听得人昏沉而恍惚。 说到最后,男人英俊的脸颊贴在晏明灼掌背,他眼皮滚动,似要睁眼。 晏明灼挣脱男人的手,掌心覆在男人没能睁开的双眼。他竟有些害怕看见那双翡翠金的妖异眼睛。 这不是酒馆老板应该说出的话。 晏明灼逐渐冒出冷汗。 ——他死去的丈夫,真的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爬上四肢的虫蚁钻入肌肤,顺着骨肉肌理一路啃噬更深处的神经。 晏明灼神经突突在跳。他抽出手,忽然跳下床,冲向不远处黑檀木方桌。 桌上摆着一柄灰暗普通的长剑。 晏明灼抄起酒馆老板给他的长剑,没有任何停顿地回转,剑刃对准已经坐起面向自己的黑发男人。 “宝贝,你确定用这柄我留给你的剑,能杀了我么?”男人在笑。他的笑容里透出熟悉的自负,上位者的得意。 在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眼中,晏明灼的挣扎,或许正如对人类咆哮的小猫咪。 “那就来试试看好了。”晏明灼脑子飞速转动,靠目测距离,瞬间计算完精准的抛物线。 他孤注一掷,毫不犹豫把长剑全力投出! 晏明灼的全力一击,令长剑以更快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飞向还坐在床上的男人。 嘭——! 剑刃插入胸腔,血液潺潺,湿透他胸前的衣裳。 丈夫再次死了。 …… 晏明灼被巨响摇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压在黑发男人身上。 此刻两人的姿势很值得玩味。 晏明灼用左手肘扼住男人的脖颈,他右手抓住长剑把柄。剑刃穿过男人身体,贯穿软床,深深插入木板。 “为……什么?”男人呼吸之间像是在漏风,他缓慢抬手,拭去晏明灼脸颊滑落的泪水,“夫人,我们今晚相处得很好。为什么您突然要杀我呢?” 是——是梦吗?他摆脱掉丈夫的纠缠,暂时逃脱了被披着人皮的妖魔吃掉的危险? 眼前男人到底是他丈夫,是酒馆老板,还是妖魔? 脸颊上忽然多出的手指体温,让晏明灼无法接受地猛地拔剑。 他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只差一寸,剑刃就会捅入酒馆老板的心脏,男人就会死。 “滚开!滚!”晏明灼远离胸口还在渗出血液的黑发男人,他挥舞着长剑,简直受够被愚弄的感觉。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有在他眼中,这些家伙才和丈夫长得一模一样。而在其他人眼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晏明灼的确想要清除妨碍他过上平静生活的危险,但没想成为失去底线的杀人狂。 自始至终,他想要埋葬的,只有丈夫段忍渊一人。 晏明灼很难解释清楚,为何他第一眼醒来时,就对段忍渊抱有难以容忍的杀意。但这不妨碍他杀意汹涌。 他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企图从源头消解他想要杀了深爱自己的丈夫的愧疚。 “你到底是谁?”晏明灼神经质地低吼。 “我是酒馆的老板,将遗物还给你的人。”被捅了一刀,酒馆老板居然还能有力气说话。 那双翡翠金的眼眸凝视着晏明灼,他忽然悲哀地说:“你其实不爱段忍渊,而是深切地恨着他。” 晏明灼不知道酒馆老板凭什么说出这话。——也许是因为他梦中杀人时,喊出了丈夫的名字。 酒馆老板继续还要说什么,晏明灼难以忍受地把他扔下,冲出房间。 他分不清。他真的分不清。 他现在觉得,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疯了! “喂喂,你们看!那不是段家的……” “他怎么浑身是血?我的天,他杀人了?还是被妖魔寄生?!” “快去叫人!他从楼上下来的,出大事了!” “祭司,要请祭司,刚才有人在酒馆见过刘祭司先生。快快去请先生过来!” 晏明灼浑身是血,如同恶鬼再世的模样,引发酒馆中的村民产生巨大骚动。 银发素衣的长发青年,拖着一柄染血灰剑,穿过不自觉躲开的人群。 铁剑与青石砖碰撞,发出当啷的声响。 一步,一响。 所有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动这位再世煞神。 他长得极美,白霜凝结在他的睫羽,如同翩飞的雪。他神情也如雪一般冷,冰一般硬。 晏明灼拖着染血的剑,昂着头,走进漫天飞雪。 白茫茫一片的天地,空旷,辽阔。 即使他形容单薄,春风般融融暖意也笼罩着他,令他在风雪跋涉,亦行动自如。 晏明灼注视着这素裹的皑皑白雪。 他只想回到家中,把房门紧锁。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在他体内直面冲突。让他身体颤抖,让他反胃想吐。 爱不知由来,恨亦不晓因果。 …… 酒馆楼上,被抛弃在房间里的男人,对镜检查胸前破开的巨大划伤。 他自言自语: “需要找一块新鲜的皮料,来修补身体了。” 男人,或者说段忍渊捂住心口。 他嫉妒又难过。 ——晏明灼对他真的只有恨意么? 他恨他,段忍渊原本能理解。本就是他一时兴起,偏要强求,谁知把自己玩了进去。 晏明灼恨他,便要杀他。 可是,为什么每次下手杀他时,晏明灼都会哭……他哭得段忍渊心口好痛,心脏都被揉碎成馅料。 远胜过刀刃加身的痛楚。 第202章 墙倒众人推 晏明灼浑浑噩噩睡得不知时辰,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屋外来了一群人。 “快,把人堵住,别让那妖魔跑了!” “谁拿火把来?” “直接放火?这不好吧……听说他不是和祭司大人,还有村长家那位……” “听我的听你的?这妖魔居心叵测,连连伤人,你是想和吴祭司一样,被吃空内脏,变人皮挂墙上不成?!” “刘祭司先生说得对!听刘先生的!” 一大清早,吵吵嚷嚷闹得鸡犬不宁。往日少有人来的村尾,第一次如此喧闹,打破寂静。 村民们听从刘祭司吩咐,拿来火把。说起妖魔,一个赛一个群情激奋,气势汹汹,可轮到要点火烧屋时,就变成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先拿起火把上前去,当这个出头鸟。 刘祭司被挤在人群里,气得仰倒:“没用的蠢东西!” 他口中骂骂咧咧,只顾着煽风点火,自己却不敢亲自动手。他到底忌惮祭司大人的存在。 但得知吴祭司死在他房中,刘祭司实在难以安心。若非昨晚他偷偷跑去酒馆,今日挂在梁上被发现的人皮,就是他自己! 不把被妖魔附体伤人的祸根除掉,刘祭司睡觉都不敢闭眼。 是以他一大早就召集听信流言的某些村民,赶在晏明灼那群-奸夫尚未发觉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捉拿人。 今日要么他死,要么晏明灼亡! “滚开,我自己来!”刘祭司见愚民吵不出一个结果,不得不站出来。 他恼火地推开旁人,劈手抢走一个火把,就要将燃烧兽油的布条末端对准紧锁的大门:“吃人妖魔,给我去死啊!” 火焰烧焦了大门的木头,原本坚硬的木门逐渐变得焦黑。寒风吹过,把火焰吹得波动,木门迟迟没能点燃。 刘祭司焦急,眼珠子骨碌一转,想出个好主意:“蠢东西,你们不敢上前,扔东西总有胆量吧?反正分不清谁是谁。” “我数到三,你们就一起把火把扔进段家院子——”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焦急呼喊:“住手!你们这群歹人,居然光天化日逞凶!” 按照村长吩咐,定时给晏明灼送粮食果蔬的村民挑着担子,目瞪口呆望着眼前一幕。 他先前隔得远,还以为是哪来来的一群匪徒。走近一看,居然全是认识的亲朋故邻,为首的还是祭庙里的刘祭司! 这是怎么了?! 段家男人死得莫名,还没得出定论,其他人居然聚集起来,一大早要烧他家屋子! 等会,段家留下的那个男寡妇,不会还在屋子里?! “你不知前因后果,就别插手管闲事!”刘祭司不耐烦,“我在作法除魔,你要胆敢干涉,一并算作帮凶!” “晏明灼是村长关照过的人!”挑着担子的村民百口莫辩,只好搬出更高的靠山。 他呵斥道:“我从未听过未经大祭司与村长公开宣布,就私下裁决审判的例子,你们就不怕杀错人,大先生他们怪罪吗!” “一个外乡人,又不是我供神村的村民。”刘祭司目露凶光,“你少吃里扒外,站在外人一边坏我好事!” “大祭司从来嫉恶如仇,他定然会赞同我的举动。至于村长,哼!到底是村长,还是村长家那个混小子在护着这妖魔?” “就一根独苗苗,我不信,村长会让独子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刘祭司示意身旁人抓住反驳的村民。 村民见势不妙,扔下担子转身就跑。他狂奔向村长家的方向,要去报信。 刘祭司望着他逃跑的方向,脸色一沉:“还不快来几个人去追!至少把人拖住!” 追的追,跑的跑。好一出闹剧! 刘祭司收回视线,正要继续发号施令,让众人预备好一起抡臂扔火把——吱呀一声,紧锁的大门,忽然当着他们的面霍然洞开。 晏明灼就站在门槛里,眼神沉沉盯着他们,像是要暴起,大开杀戒。 他手中,仅仅只拿着一柄长剑。形单影只,孤寂莫名。 刘祭司被那锋利的银眸一瞥,顿时心惊肉跳如蚂蚁爬上小腿。 他赶在晏明灼开口之前抢话,义正词严谴责道:“妖人!昨夜村民见到你在酒馆打伤酒馆老板,又潜入祭庙杀害吴祭司。今日早晨,吴祭司的人皮挂在房间梁上被他弟子亲眼所见。” “人证 喃風 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言辞!” “就是就是。你看他手里那柄长剑,剑身上还刻有我锻造时留下的独有标识!” 墙倒众人推。就连原本只是跟着来瞧热闹的铁匠都挤出来,忍不住谩骂晏明灼前些日子从他铺子里偷走长剑。 手里这柄剑,原来真是村中铁匠铺的作品。 遗物?段忍渊留下的猎魔武器?陪伴他多年,染上杀意? 晏明灼忽然大笑。 分得清如何,分不清,又如何?酒馆老板到底是刻意骗他,还是被妖魔附体,又或者是段忍渊取代了他,晏明灼已无心过问。 他实在受够了供神村的氛围,受够了无处不在的段忍渊。 他要离开囚笼! 哪怕,他无处可去。 晏明灼举起长剑,横在面前。雪亮剑光,折射出锐意分明的侧影。 …… “村长!村长!不好,段家出大事了!”逃跑的村民一路摆脱追兵,好不容易跑到村子中央的村长家。 村中最气派恢弘的房屋,除去祭庙,就要数村长的家。 青砖红墙黑瓦,堆砌起一座三层的小洋楼。在平房层布的供神村,村长家可谓独占鳌头,登高风景绝佳。 好在接近村里,人群变多,追他的人也不敢太放肆,村民才能顺利敲响小洋楼的门。 “一大早吵什么吵!”在村长家帮佣的仆人打开侧门,探出半个脑袋,睡眼惺忪,“是你,你不是去给段家送食物了吗?东西送到没?少爷的脾气你知道,交代下去的事情你要是没办好,有得苦头吃!” 敲门的村民跑得灰头土脸,鞋子都跑掉一只。 他急得满头大汗:“快快快,让我进去找少爷!人命关天!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仆人还没听明白,他就被村民慌慌张张撞开,一头冲进去。 少爷对晏明灼有多上心,多迫不及待要娶他,洋楼里的人都知道,连村长都拿他没办法。 怄气归怄气,还不是得发话要给晏明灼送钱送粮。村民看,村长迟早得同意少爷接晏明灼过门。 现在刘祭司要烧死少爷的心上人,那还了得!少爷发起疯来,比妖魔还吓人!谁都拗不过他的意。 他弄死过不止一个人!村里有消息?全被爱子心切的村长压下去,拿钱砸得死人的家里默许! 在供神村这个自成一套森严体系的小社会里,雪教是天,村长就是地。 地要是塌陷下去,谁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快快快!得立刻找到少爷,让少爷过去救场!不行,刘祭司估计不认,还得村长出面才行。 村民在洋楼里闷头发慌,他找不到少爷,倏地想起什么,径直往村长房间冲去。 第203章 一个接一个 村民实在急得昏了头。他冲到洋楼最里面,恐惧才后知后觉升起。 少爷的确可怕,尤其最近,他发起火来,连村长也唯唯诺诺,老子竟不敢反驳儿子。 可对一个小小村民而言,村长也是个不能惹的人物。村长不好对少爷做什么,责罚他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村民穿过洋楼天井,踏上木质走廊,停下脚步,徘徊不定。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村长房间是哪一个。 就在这时,忽然从他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 村民眼前一花,就发现村长竟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头发花白、布满皱纹的脑袋就杵在他眼皮跟前! ——啊呀! 村民被透出红血丝的浑浊眼球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手脚并用,连连往后爬。 几日不见,村长怎么变得如此吓人!他刚才又从哪里冒出来?难道之前村长站在他头顶! “回来。”白发老头手掌成爪,把爬出好几步外的瑟缩男子抓回来,他逼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没、没没没……小人,小人什么都没看到。”村民闭着眼,畏缩地举起双手,连连摆动。 他忙不迭找理由解释,生怕一句话没说好,丢掉小命:“我是在找少爷,才误闯进来。” 一听见那个称呼,村民就感觉如铁爪般死死钳住他脖颈的铁掌陡然放松。他拼命呼吸,肺泡都炸裂。 “少爷、少爷吩咐要照顾好的那个人……就是段家留下来的那个……刘祭司带着一帮人围在他家外面,现在要放火烧屋子!” “你不早说!蠢货!”白发老头扔下村民,急不可耐就要往外跑。要不是还当着村民的面,现在又是白日,他恨不得抛掉人皮飞起来! 晏明灼是他们首领抢回来的妻子。首领对他可谓尤其上心。 哪怕被捅刀,自己还得修补皮料,花费时间修养,首领都舍不得伤人一根手指头。 要是晏明灼出了事故,他看他也别活了。趁首领手刃他之前,先自个儿自戕,给晏明灼下去陪葬吧。 一想起首领的手段,白发老头吓得须发竖立。 他骤然提高声音,胸腔吐音声如洪雷,响彻洋楼天际:“来人!跟我走,去段家院子。” 白发老头点了一帮人飞速离开洋楼,徒留来报信的村民还腿软缩在走廊围角。他想起刘祭司先前的话。 村长这样子,哪里像是会阻拦晏明灼和少爷成婚! 他就差把晏明灼敲锣打鼓绑回来,直接把人送到他们家少爷床上,今夜就洞房成就好事。 刘祭司的主意,可算是踢到铁板上! 村民心想,眼下这幅光景,看来不是村长要阻拦少爷和晏明灼成婚。说不准,是晏明灼看不上少爷的混世魔王脾性。 …… 村长带领的一班人马,山呼海啸,穿过供神村,引发几乎全村的关注。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间屋子,钻出个清秀少年,他走到院子外面,看自己平时都接触不到的人物一个接一个穿过街道,不免诧异。 “小山?”屋子里,有个面露病色的妇人拢好衣襟,抓着件袄子忧心唤道,“孩子,外边冷,快快把衣服披好。” “我不冷。”少年还在往外头张望,他看着人群离开的方向,忍不住面露焦虑。 “你不冷?不冷就快些出门,把钱给人家还回去。” 这段日子,寒风一阵冷似一阵。妇人虽是供神村长大的原住民,竟然也被冷风吹得冻倒。 她是带着孩子的寡妇,平日靠浆洗衣物、缝缝补补过活。这一病倒,家中没了经济来源,全靠还是个半大小子的小山顶着。 昨晚小山拿回来一袋子钱,吓了她一跳。她催促小山把钱给人家还回去,小山却说什么也不肯,也不愿意交代钱是谁给的,只说他没做对不起母亲的坏事。 “妈,这些人往村尾的方向去了。”小山没头没脑发问,“村尾是不是只住着一户人家?” “是啊,是户外乡人,我记着他们搬进村还没多少日子。那家人虽是两个男人,长得可俊俏哩。” 妇人回忆起前些时日召开的村民大会,会议上村长隆重宣布,供神村将接纳猎魔人段忍渊及他的妻子,成为村中的一份子。 段忍渊的妻子是个很漂亮的男人,但几乎不出门。他们只见过段忍渊常常出村,赤手空拳就带回妖魔的尸首部分。 段忍渊的强悍,让供神村的村民无话可说。对两个男人成婚的怪话,也不知不觉小下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畏怯段忍渊那双异眸。 翡翠一样淬金的颜色,只有在提及他妻子时,冷硬坚冰才会融化稍许。让他多出几分人情味儿。 妇人还在回想,一个恍神,却见儿子小山打开院子门,跑出几步路,又冲回来:“妈,我昨晚拿回来的钱袋子呢?” 妇人赶紧从怀里把被焐热的绸布袋拿出来:“死性!不该拿的东西,我们拿了,要折福的。早跟你说给人送回去。” 只见小山把袋子捧在掌心,他犹豫片刻,一咬牙,从袋子里拿出一串钱币:“妈,你看病要吃药,这点钱,算我借的,以后我肯定给人家还上。” 小山把钱币硬塞进妇人手里,转身要跑。 妇人喊住他:“你等等。” 妇人把袄子给儿子披好,念念叨叨:“做人要讲良心,别人对你好,不能当理所当然,要知恩图报。” \"我知道哩。\"小山紧了紧衣服,“我就是要去报恩的。” 挥别不明所以然的母亲,小山一路快跑到昨夜的酒馆。昨夜他被酒馆老板赶走,却仍然在酒馆外犹豫徘徊,也因此,他同样亲眼目睹了晏明灼拖着长剑、满身是血走出酒馆的一幕。 小山认定晏明灼是个好人。他听周围人传闲话,说是晏明灼砍伤了酒馆老板,理所当然觉得肯定是酒馆老板要欺负晏明灼。 毕竟,晏明灼长得那么好看。就算坐在酒馆角落,也像是一束光照亮暗影。 昨夜他独自坐在角落,酒馆里许多人其实都暗暗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小山也是鼓了好大的勇气,仗着年少轻狂,才敢上前搭话,提出非分之想——如果他要为了钱而出卖身体,至少他希望第一次能给自己喜欢的人。 小山却没想到,晏明灼不仅人长得好,心也和容貌一样,温柔又善良。 温和的人,却被逼到要拿起刀刃自保。村里人还因此把他视作妖魔附身,甚至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讲话,这不是太可怜了吗? 小山嘭嘭嘭敲着酒馆紧闭的门,他大喊:“老板,老板你在吗?” 酒馆里没有人来开门。原本紧闭的门,却忽然松开,小山收势不及跌坐进门里。 他一骨碌爬起来,却见酒馆老板面色苍白站在楼梯之上,冷冷地俯瞰他:“又是你,小鬼。我说过,让我再看见你,你……” 小山毫不含糊,他嘭地双膝下跪,把揣在胸前的绸布袋往地上一蹬:“老板,我求你放过晏大哥!” 没吐出口的威胁,堰塞在酒馆老板的喉咙里。他本就僵硬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你如果要钱赔偿,这袋子里有。要是不够,我想办法再去凑。”小山怀揣着愤怒,原本对酒馆老板的恐惧已经被怒火冲到了天边,“你要是看我不爽,想揍我也行,何必要折腾本就伤心伤神的晏大哥!” 酒馆老板忽然按住楼梯扶手,一个瞬间从楼梯上飞下! 好俊的身手! 酒馆老板曾经也是猎魔人? 小山注意力被引开的一瞬间,他被人揪住衣领,从地上强行拖起,“晏明灼怎么了?” “你少装模作样!‘喷薄欲出的怒火终于找到发泄口,小山要打掉酒馆老板拧住他的手,却发现老板手腕稳如山岳,他只好喊道,”难道不是老板你去报告的村长?你想报复晏大哥昨夜打伤你,所以你让村长带人去村尾抓他!“ 能在供神村开酒馆,老板不可能是一般人。 小山仇恨地看着酒馆老板。没想到老板看着人模狗样,实则色-欲熏心!他是个禽兽!他想欺负本就失去丈夫、孤苦伶仃的晏明灼! 酒馆老板手指收紧,眼见少年因喘不过气而憋出紫红,他眼中似乎要沁出嫉妒的毒液。 但下一秒,小山就被他狠狠掼在地面。 酒馆老板一言不发,越过小山,走出酒馆。他步伐远比平时要急切得多。 小山猛烈呛咳,他捂住浮现出紫红浮肿的的脖子,心中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后怕。他盯着那道如渊巍峨的高挺身影,冲动到想要跳起来拦住对方。 “幼稚。”酒馆老板头也没回,反手把冲上来偷袭的少年抛出几米远。酒馆里的桌椅被冲击力撞得散落一地。 小山身体疼痛,却只是皮肉受损,没伤筋骨内腑。 “求人,不是你这种态度。”酒馆老板终于不耐地回眼,扔下一句,“你再拦着我,你的晏大哥就真没救了。” 段忍渊刺了冲动莽撞的少年一句。 他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却得不到平息,愈演愈烈。 他甚至因少年嘴里喊的“晏大哥”而心生嫉恨。若非着急弄清楚事态,这冒失少年断然走不出酒馆大门! 段忍渊还想不清楚,他对晏明灼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是玩味,是渴望,还是烦闷? 但他决不允许愚民恶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要伤害晏明灼! 段忍渊为自己的疏忽感到震怒。 他一边召集隐藏在供神村里的手下,要它们立刻赶到村尾,不能叫晏明灼伤到一根头发。另一边,他不知何时潜入祭庙,匆匆换上祭司大人的皮料,穿戴好雪白的祭司服。 祭庙中空空如也。 原本坐镇的四位祭司,两位祭祀预备役,如今已只剩下大祭司一人。 段忍渊取代了中央祭庙派来的外来祭司。吴祭司已死。刘祭司不知踪影。就连吴祭司的女弟子都不知躲在何处,不敢出来面对祭司大人。 白天对段忍渊而言无碍,对他那群妖魔手下,却并非合适主场。 更何况,要一劳永逸解决晏明灼的身份问题,光靠暴力并不够。除非他现在就杀光供神村的人。但这会破坏段忍渊的计划。 而且…… 段忍渊不愿再见到晏明灼的眼泪。 他心中知道,晏明灼不会喜欢见到满地尸首的供神村。恐怕,他也不会再愿意亲近犯下如此恶行的段忍渊。 一想到晏明灼可能用和少年一般充满仇恨的眼神瞧他,段忍渊就心中一痛。惶恐如同风雪刮过荒芜冰原,扬起阵阵尘土。 祭司大人来到闭关的大祭司房门前。 他抬手敲门:“大祭司。” “何事?”房门里,传出如朽木般的沉闷回应。 “你昨日,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何非要保下晏明灼么?”祭司大人说道,“我可以告诉你理由,但你必须做到一件事。” “你想让晏明灼活下来?”大祭司半点不提他对刘祭司植下的心理暗示,他眯起眼,试图从神秘的外来祭司身上套取更多信息。 “大祭司,你不是一直想要从雪教手里,得到灵魂永恒转世的锁钥么?”祭司大人冷冷一笑 “雪教……”大祭司长长叹息。 他终于从盘坐多年的蒲团上起身,缓慢移步:“祭司大人。你这么称呼圣教,看来你内心也并不真正虔诚。” 大祭司树皮般干瘦的脸庞,皱出微微笑意,如同枯冷的蚁:“我只是厌恶了一轮又一轮无知觉的轮回转世。” “雪教守护着信民们的灵魂。中心祭庙的那些人,可以一直保留记忆地活着,就算转世也能回到中心祭庙,永远高高在上,统治着雪国。我却不能和他们一样。” “这辈子,我怎么爬,都只能在村落当一个正式祭司,永远也挤不进雪教最中心的那一小块位置。” “这一世我死后,下辈子就会从头开始。甚至能不能变成祭祀预备役都不好说。” “这一切,岂不是太不公平?” 原本紧闭的房门,豁然打开。 祭司大人微微低头,瞥向形容枯瘦的大祭司。 他轻描淡写说道:“所以,晏明灼的身份,就是和中心祭庙谈判的关键。” “不只是我,大祭司,你也必须让晏明灼活着。而且,还要活得足够好。”祭司大人嘲讽一般扬起眉宇。凛冽如山雪。 “否则,你人生中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要毁在你自己的手里。” “不必多说,速速带路!”大祭司不悦地甩开祭司服袍袖,“我等快去恭迎圣子冕下,降临供神村。” 第204章 该当何罪 村尾,段家。 地上倒了一地的村民,有人在哀嚎,有人昏迷不醒,还有的跌坐在地,用恐惧眼神仰望着持剑的杀神。 刘祭司念了无数个脑子里存储的咒语,对晏明灼根本没用。 是因为寄生在他体内的妖魔太强,还是因为……他真的只是人类? 在刘祭司念咒期间,晏明灼已经大杀特杀,彻底抛开枷锁与顾虑。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过如是。 但晏明灼仍然只有一个人。 只是一个人,而不是神。他不能飞天也不会遁地,他只能拄着饱饮鲜血、彻底开刃的普通长剑,孤独地守在他家院子前,谁想妄图接近都要被他踹飞出去。 那捧风中的雪,鲜血砸落在地,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梅。 不是想象而成的形容。真有红梅树从血液滴落的雪地里,顶开厚被,探出褐色细枝,随风无声摇曳。 晏明灼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利器划开一道口子。完美无瑕的白瓷上多出残缺。 血液从小臂滑落,顺着指尖滴在还只是花骨朵的红梅上。红梅仿佛生出灵智,轻轻应和,吮吸着血液而飞速生长。 星星点点缀满枝头的米红,陡然绽开,绽放出刺目猩红。 这幕极诡谲、极惊悚的画面,落在许多人眼里,成为晏明灼被妖魔附体的最佳佐证。他们并不知晓,这一幕,很快也将成为他们夜夜缠身的梦魇。 刘祭司心中大惧,终于他愚钝的脑子想起一个从未动用过的恐怖禁咒——雪教历史中,专门针对“渎神者”的咒语。这是一种极其恶毒、针对背叛者的酷刑。 它甚至有个颇为好听的名字。 ——天河灌顶。 被诅咒锁定的“渎神者”,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风雪形成的冰层锁链锁住四肢。 冰锥会从头顶敲开“渎神者”的头颅,钻出一个洞。冰锥融化,如水银泻地一般,混合咒语的力量流入头颅。 热量灼烧体内,剧烈的疼痛,会让血肉从缝隙里疯狂钻出来,只为逃离皮囊构成的地狱囚笼。 最后,一张完整人皮就会施施然展开,凌空落在雪白地面。 雪教相信,这会磨灭“渎神者”的灵魂锁钥,让他们无法再转世轮回。如此酷刑,也是对围观民众最好的震慑。 只是因为“天河灌顶”行刑场景太过酷烈,一度引发围观者的精神崩溃,人心动乱,后来这个咒语就被长期封存,许多年没再听过使用它的事件。由此,被称作禁咒。 依照刘祭司的力量,并不足以使出“天河灌顶”。不足的部分,就需要提供祭品来补全。 可在村子里,他到哪里去找那么多消耗掉也无所谓的祭品? 至少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刘祭司眼见着还能站立的村民越来越少,他一咬牙,转身要往外跑。 就在这时! 他身后忽然传来火焰爆发音浪的噼啪声。 刘祭司回头一看,面露狂喜!是段家院子被点着了!他们来了新的援军。 靠近村尾的供神村村民听到动静,逐渐赶到现场。他们亲眼所见晏明灼长剑染血,雪生红梅的妖异场面,又见平日眼熟不眼熟的亲朋好友被打倒在地,一个个呜呼哀哉,当然同仇敌忾。 晏明灼守住院门,有“聪明人”就绕到后院。好几个火把扔进去,又泼上油,瞬间就点燃了外表本就荒芜的屋子。 “……妖魔!” “该死的害人精!” “滚出供神村!滚出供神村!” 晏明灼长剑撑地,一言不发背对着已经冒出滚滚尘烟的房屋,他脊背挺得笔直,如不可弯折的岩松。 火焰升腾带来的高温,烧得空气也扭曲波动。热风烘烤晏明灼的后背,比人鱼油滚烫得多。 “火……”晏明灼站立着,手掌死死握住剑柄,头颅逐渐垂落,“好疼……” 度过最初的害怕,如今人多势众,刘祭司重新支棱起来。他看出门道。 先前念的那些束缚咒语,不是对晏明灼毫不起效。晏明灼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在拼命与咒语的力量做对抗,所以他才一直站在院门前,几乎没有移动过。 ——他想要离开的脚步,被锁在那片小小的雪地之上。 要不是援助的村民来得及时,就连刘祭司都险些被他蒙骗过去! 这篇雪地,毫无疑问,是晏明灼的葬身之地。刘祭司兴奋不已:“妖魔他动不了!把火把扔过去,直接扔在他身上!” 妖精们最厌恶干旱。 会驱散风雪的炙热火焰,是雪国天然的仇敌。 当然,对人而言也是如此。人类血肉是上佳的引燃物。甚至无需耗费珍贵的油脂引火。 当“村长”带领的人手终于从村中央匆忙赶到村尾,他所看见的,正是刘祭司面容狰狞大喊的一幕。 “住手!”村长目眦欲裂,大吼出声。 然而火把已经伴随刘祭司的呼喊,七八个一起齐齐砸向无法动弹的晏明灼——最好的活靶子。 在众人视线都被火把在空中滑落轨迹吸引过去之时,忽然凌空飞起几张人皮,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将火把裹住。 裹住一瞬之后,天空忽地燃起两三个火球。 空气急速爆燃产生无比明亮的刺眼光线,反射在雪地上,刺得众人瞬间流泪,不得不低头回避,抬袖抹泪。 如今还能抬头仰望天空的“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相互辨认对方的面容,默契地点点头,确认彼此处在同一阵营。 也不能完全说是同一阵营。 他们的首领,只有段忍渊。他们为了相同的目标而聚集起来,只听从段忍渊的命令。 过去,段忍渊也颁布过令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指令,质疑的家伙死得很惨,魂飞魄散。事后证明,首领的决策十分英明。 他们就这样培养出了对首领的盲目崇信。因此首领就算要他们冲上前替死,人皮们也没有二话。反正,他们本就是死过一遍的人。 容貌、肉-体、过往……在不停的变幻身份中被统统抛却。他们是一群没有过去的家伙。只为向雪教复仇而来。复仇过程中充满牺牲,或许无辜,或许不无辜。 无所谓了。复仇本就会燃尽自我,连带烧毁周边一切。 小山一瘸一拐冲进人群里,他没注意头顶上燃烧的火焰,只顾着寻找那道熟悉的银白色身影。直到看见晏明灼还好好地站立在快要烧成火海的屋子前,小山先是松口气,然后焦急大喊:“谁来一起搭把手,把晏大哥先救出来啊!” 他倒是想自己冲上前,把晏明灼背出来。他不知道晏明灼为何站着不动,也许身上受了重伤。但这时小山瞟见晏明灼脚边艳艳生辉的红梅。要冲上前的脚步顿住。 小山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袄子,茫然地呼出热气。他想起独自在家还盼他回去的母亲。 晏明灼……真的不是妖魔么? 刘祭司揉完眼睛,揩去泪花,他瞧见大放厥词的少年——嘿,这不是昨夜和晏明灼搭话的小子? 怎么着,你小子还想玩一出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刘祭司虎着脸:“祭庙降妖除魔,闲杂人等免入!” “……晏大哥不是妖魔!”小山犹豫片刻,硬起脖子,“酒馆老板说了,昨夜不关晏大哥的事,只是个意外!老板都不追究了,你不能平白无故判定晏大哥是坏人!”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鬼,满口胡言乱语。”一旁村民不耐烦地推搡小山,“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小山年纪小,势单力薄,被狠狠推倒在地。 几只脚快踩到他时,忽然有只手将他从地上扶起。那手极冷,没有温度,像死了多日的猪皮。 “他管不了,我能不能管?”村长眼神阴冷,盯着藏身在人群里的刘祭司,如同看一个死人。 “刘先生,你这做得未免太不厚道。”村长布满皱纹的脸皮笑肉不笑,十分渗人,“我倒不知道,供神村什么时候变成你来当家做主!” “就算你有雪教撑腰,也不能破坏村里规矩。” “随意杀害我供神村人的性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担当得起责任?!” 刘祭司听到“雪教”这个词,耳朵动了两动,隐隐感觉不对。他还没抓住这丝不对劲之感,质问如连环炮仗,一个接一个砸下,砸得他无话可说,只好赔笑脸。 村长是村长,他单独一个祭司惹不起。直接离开,刘祭司又不甘心。 “村长大人,你这话就太偏心了。不能因为你家少爷和那姓晏的不清不楚,你就拉偏架。”刘祭司看着站了一圈的村民,扩大声音,“就算这小鬼没说假话,酒馆老板真不追究昨夜之事,晏明灼杀害吴祭司一事,又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村长走近到刘祭司面前,扬起手,啪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刮,“你欺负我家未过门的儿媳,又该当何罪?” 小山幸灾乐祸地笑了声。 他忽然表情僵住:欺负……晏大哥……未过门的…… 刘祭司被大嘴巴子抽蒙了! 他捂住肿起的半边脸:“儿、儿媳?” 村长眉头一皱,想起晏明灼是个男人,便改口道:“儿婿!” 说完他还是觉得不对。显得他家少爷要嫁给晏明灼似的——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首领许配出去! 村长气上心头,皱皱巴巴一老头,抬起脚就往刘祭司心口踹,狂妄作风跟他们首领学了个十成十:“脑残东西!你们祭庙里死人,你无能挡不住妖魔,就胡乱攀扯无辜!” “你亲眼见到晏明灼杀人了?”村长叫得理直气壮。 ——他可太理直气壮了。毕竟人是他吃的。 呸!难吃! “昨夜,晏明灼和我儿子在一起。你说他是妖魔,是不是还想咬到我儿子身上?”村长狠命踩刘祭司,“我看你居心叵测!企图谋财害命,罪该万死!” “说得好!”小山拍掌叫好。 他放下顾忌,担忧晏明灼的安危,急切往院子门外的方向看去。 小山目瞪口呆。 却见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覆上一层冰霜!整间燃烧的院子,以被火焰扭曲灼烧的姿态,被冰封在巨大的冰块里! 这竟然是人类能达到的强悍力量! ——是祭司大人出手了! 祭司大人在,那么…… 小山眼睁睁瞧见,村长身后的村民无声分开,一个满面皱纹的老人走出来。 如果说村长是干瘦却有活力,气势爆裂,那么老人就如同枯木一般死寂,无声无息。 “大祭司!”刘祭司哇地一声哭出来,他连爬带滚冲到老人脚下,堪比孝子贤孙,“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全是为了咱们圣教,为了给老吴报仇!” 老人笑眯眯俯瞰着如同蛆虫般蠕动的刘祭司,缓缓抬起手臂。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村民的耳中:“祭司刘无良,企图谋害走失的圣子冕下,本教自当处理门户,以儆效尤。” “现判处‘渎神者’极刑——斩、立、决!” “天——河——灌——顶——” 天地变色。 风雪为之一顿。 第205章 通往自由的前路 今年的雪下得厚。 厚厚的一层新被子,盖住鲜血漫溢的雪地,也披覆在人头上、背上、鼻尖上。站在雪地里没一会,小腿就没入雪被里,陷入两个深坑。 一座又一座冰雕似的人楔进雪里,他们缓慢地彼此交换眼神,眨眨眼,冰渣子就从鼻尖落下,寒气灌入肺里,冰刀般戳人。 他们做了错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村长罚他们在雪地里思过三个时辰,大祭司亲自设下定身咒,时辰一到,才能解开。 好冷啊……好冷…… 在极致的寒冷酷刑中,死亡也变成一种奢望。 村民们不明白,他们只是跟随祭司的号召罢了,为什么转眼间就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们还不够虔诚,没有看破邪恶,通过圣教真正的考验么? 雪还在下。今年来得格外冷。 就连祭庙门柱都被冰雪吞噬底座,门柱后的建筑物四四方方,如同脱离地面、冰雪托起的囚笼。 祭司大人用厚实柔软的熊皮毯裹住晏明灼,臂弯托住他的后颈与膝弯,一步步走上台阶。 晏明灼即使在昏睡,梦中也在下意识寻觅温暖。 他侧过脸,脸颊蹭进衣襟,贴在祭司大人的胸膛,相较因用力而坚硬的手臂肌肉,胸膛更适合充当枕头。 祭司大人的体温实在太低。 晏明灼像是睡在一块柔软的冰山,他呼出细微热气,让冰山染上红梅的色泽——晏明灼啃了两口。寒冷会加速饥饿。 祭司大人稳稳踏上台阶的脚步顿了顿,他低头,拢了拢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熊皮毯,像抱孩子似的,把人往怀里紧送。 如果让晏明灼发觉真相,他大概会恶心到做噩梦。所以,不让他发现就好。 在晏明灼的记忆里,就让段忍渊死掉吧。段忍渊确定地死掉,晏明灼才能够安心。 晏明灼在厢房醒来,房间里烧着火,暖融融的,热得他出一身大汗。裹在毯子下的里衣湿透,脊背黏腻,喉头也干渴。 他……他在哪里? 晏明灼迟钝地思考。他眼睛盯着木床罩顶,顶上花纹精美繁复,十分眼熟。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揽过他后肩,助他坐起,另一只手贴在他额头试温度,晏明灼才后知后觉,他在发烧。 “祭司大人……”晏明灼喊出来人的名字。 贴在晏明灼额头的手轻轻滑落,覆住他略微失焦的眼眸:“睡吧。醒来再说。” 来人坐在床侧,脱下鞋袜,往床里头靠了靠,让晏明灼睡在他的腿上。他握住晏明灼的手。一如既往冰冷,不似人类体温,在此刻,却比人类更教他安心。 “你也是梦吗?”晏明灼安安静静地闭上眼。他脑子烧得迷糊,像处在幼年期,语调很软。 他现在看起来比对他痛下杀手的时候乖巧多了,乖巧得叫人怜爱。祭司大人却总想起晏明灼面无表情落泪的样子。 从很多年以前,祭司大人就不相信眼泪有用。原来眼泪不是没用,而是只对在意的人有用。 他在意晏明灼。晏明灼落下的泪,便如同最快的利剑,淬毒扎进他空荡荡的心口。 “我不是梦。”祭司大人舍不得再欺负晏明灼,他为过去的试探而懊悔。 即使,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如此做。 他想要确定晏明灼的真心。 就像在密林中见到晏明灼的第一眼,他就决定要夺走晏明灼一样,贪婪的妖魔希望晏明灼也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他渴望晏明灼看见真实的自己,又畏惧晏明灼厌恶真实的他。 他用手段走了捷径,又唯恐轻易得来的爱意轻飘虚假,为此患得患失,用若即若离掩盖真心。 “……我讨厌你,段忍渊。”晏明灼烧得难受,在毯子里拱来拱去,即使在梦中,他也不忘抱怨。 听到名字,祭司大人倏地笑了笑。他手掌染着寒气,抚慰晏明灼滚烫的肌肤,纾解他的难过。 “段忍渊已经死了。”即使晏明灼听不见,祭司大人也一遍遍耐心地重复,“他会葬在供神村外的墓地。” 一遍遍的轻声哄弄里,晏明灼的精神逐渐稳定,他蹙起的眉头被祭司大人的手指轻柔抚平。 他真的好可爱噢。 即使晏明灼的容貌不应该用可爱来形容,他的美丽更加凛冽,更加俊朗, 祭司大人却忍不住想要亲亲他,他是最最可爱的小狐狸、小猫咪,是雪之国里最鲜丽的妍景。 贪婪的妖魔当然会想要一口吃掉他。 就算被讨厌,也要纠缠他。 可是,如果纠缠不休会伤害到晏明灼的精神,祭司大人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人类和妖魔是不同的。 人类的生命有多么坚韧,又有多么脆弱,只要体会过一次“天河灌顶”的行刑过程,就再理解不过。 …… 大祭司来到厢房时,祭司大人正在亲手给晏明灼喂肉粥。 他动作如此体贴,不愿假手于人,简直像是晏明灼行动无法自理。 很显然,晏明灼也不太乐意被当做废人照顾,他微微撇嘴,被祭司大人抵住肩头低声软语,想发火又被哄回去,板着脸喝下暖胃的药粥。 两个人的互动亲密得过头,毫无掩饰打算。 这可是宗教圣地! 大白天的,简直是……成何体统! 大祭司脸皮抽搐,加重力度,敲响敞开的房门。 “圣子冕下。”大祭司笑眯眯走进来,故意选择这个称呼,暗中提醒祭司大人不要忘记目的。 他倒也能理解祭司大人。 要想把晏明灼当做筹码,攥在手中,需要怀柔。感情是最好的攻心手段。 面对大祭司意有所指的暗示,祭司大人不悦,放下粥碗,整理好晏明灼因刚才挣扎而散落的衣襟。 他只耐心地替晏明灼整理衣服,并不搭话,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塑。 晏明灼被雕塑从身后抱在怀里,他到底还记得他们是在“偷情”,不由得脸皮发热,想要下床。 “你的病还没好。”祭司大人箍住晏明灼的腕骨,把挣脱出来的手臂重新包进毯子里,“大祭司见多识广,不会怪罪一位病患失礼。” 见多……识广。 热气从耳根蒸腾到脸颊,晏明灼暗暗拿手肘抵了一下祭司大人,让他别在旁人跟前乱说奇怪的话。 大祭司在斜对面的黑檀木方桌旁坐下,他像是完全没瞧出纱帘后的暗潮汹涌。 “圣子冕下。”大祭司笑眯眯地又重复了一遍,“请恕我无礼,是我不该在您痊愈之前冒昧打扰,但我想有些事情应当告知您。” “圣子……是在喊我吗?”晏明灼问。 对前不久发生的事情,晏明灼还有记忆。 他被当做妖魔堵在院子前,他想走,却被咒语束缚,院子烧了起来,然后…… 很冷,又很烫。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肢体感觉。他早已失去意识。 大概是祭司大人救了他。 晏明灼垂眸,藏在毯子里的手抚摸手臂上已经消失的伤口。 伤口痊愈得实在太快。连疤痕都没留下。也许是祭司大人为他做过什么。但他的血,滴在雪地里,生出妖异的红梅……这无法用治愈术来解释。 他这具身体,本身就存在异于常人之处。 “圣子冕下,请恕吾等无能,一直未能发觉您的身份。” 从大祭司口中,晏明灼得知关于他失忆缘由的说法。 他曾是雪教选出的圣子。 猎魔人段忍渊,从密林中偷走了神的供品,又给圣子捏造了嫁他为妻的虚假记忆。 中心祭庙之所以派祭司大人出来,就是为了追寻失踪圣子的下落。 祭司大人佐证了大祭司的说法:“雪教守护着灵魂永恒转世的锁钥,夺走锁钥就能捏造灵魂记忆。” “所以段忍渊从雪教手里夺走了我的灵魂锁钥。而你,早就发觉了我的身份,才会接近我?” 祭司大人沉默片刻,矢口否认:“我接近你,有其他理由。” 祭司大人吻了吻晏明灼露在衣服外的一小截后颈,用行动诠释无法说出口的直白理由。 晏明灼没有躲,但也没有迎合。 “段忍渊这厮实在过分,捏造的虚假记忆过于离谱。” 大祭司避开视线,咳嗽一声,为祭司大人找补:“我想祭司大人也是顾虑您的安危,才一直瞒着您。” “毕竟重要的灵魂锁钥还不见踪影,段忍渊又死得蹊跷,难保不是被有心人甚至妖魔盯上。”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晏明灼不置可否。 身后倚靠着的胸膛微震。晏明灼不管他。 他只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人是欲望的产物。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便是一场满足彼此欲望的交换。 祭司大人或许贪图他这张脸,贪图他的身体。大祭司态度骤变,所求一定不小。 大祭司没有立刻回答晏明灼的疑问,他宕开一笔,忽然说起雪教选拔圣子的两条原则。 “其一嘛,作为圣子,一定会显现出与常人不同的异状。许多人常常把神圣的特征,与妖魔寄生混淆,雪教的态度向来也是宁错杀,勿放过。” “能够挣扎到活过成年的圣子,才算通过考验。” “既然容易混淆,又如何判别真假?”晏明灼问。 “妖魔将普通人当做食物。圣子在妖魔的眼中,是最可口的美食,也是最顶级的毒药。” 大祭司笑道:“换句话说,你的血液,既能引诱妖魔,又能控制妖魔。” 晏明摩挲手臂。 “其二,据说,圣子能够斩断束缚灵魂的锁钥,也有说法,圣子是开启锁钥的人。” “在祭祀仪式上,被圣子赐福开启锁钥的幸运儿,将会得到记忆永生的奖赏。” 晏明灼透过朦胧纱帘,望见大祭司的橘子皮脸。 他知道了大祭司所渴求之物。 最终,他们的谈话,以一锤定论做结。 段忍渊罪大恶极,哄骗圣子。 晏明灼丧失记忆,毫无过错。 择日,大祭司将会联系中央祭庙,将晏明灼送回去,完成未能完成的祭祀仪式。 但晏明灼不想回去。 大祭司走后,晏明灼转向祭司大人,他注视着男人的脸:“你也想要获得记忆永生么?” 祭司大人摇头:“我不想。” 晏明灼笑了起来:“我想去村外面。” “你要走?” “你要阻止我?” 晏明灼凑近祭司大人,他们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像情人一样亲昵。 简直瞧不出他们在说着吵架一般的话。 因为双方的情绪都过于稳定。 “你不想找到灵魂秘钥吗?”祭司大人问。 “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东西吧。”晏明灼说,“祭司大人,你不愿意帮助我么?” “我……”祭司大人叹气,“我愿意的。” 他难以抵抗晏明灼的撒娇。即使知道这是晏明灼的心机,也还是会被拿捏住。 “不要跟踪我。”晏明灼说。 祭司大人:“……” “好。”他答应下来,但附加了别的条件,“要记得回来。” 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大祭司的计划。 晏明灼亲上祭司大人的唇角,伸进口腔,被他咬破的舌尖蔓延出血腥气。 祭司大人尝到鲜血的味道。晏明灼的味道。 好甜。 叫人上瘾。 第206章 外面的世界 晏明灼在祭庙休养了三天。 三天后,他彻底痊愈。 痊愈后的某个傍晚,晏明灼走出祭庙。祭司大人应当在和大祭司周旋,无人阻拦他离开此地。 晏明灼走下台阶,看见台阶下等待的人,他一怔。 村长儿子背着行囊,眼巴巴守在风雪中,肩头洒满白霜,蓑帽下露出委屈面容。 “你要走,居然不告诉我。”他果然一副少爷做派,穿得富贵,行囊也高级,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子制作。 “你怎么知道?”晏明灼把问题抛回去。 “我猜的。”少爷说,“我听村……父亲说了你的遭遇,你受苦了。” 晏明灼不信这少爷说的话。不过,他无意探究真假。 总归他要离开,何必在离开前还要争夺嘴皮功夫。 晏明灼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好,我相信你。谢谢你来送我。”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少爷紧走几步,跟在晏明灼身旁,压低声音如同间-谍接头。 “你的家在供神村。我的家不在这里。”晏明灼婉拒道。 少爷还不死心:“你的家在哪?你要回家吗?” 晏明灼失神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晏明灼本来就是遭供神村排斥的外乡人,就算日后有人给他撑腰,经历过烧房子这一遭,晏明灼对村民也多出心理阴影。 既然刘祭司已死,他无意再多追究这些受蛊惑的信徒。但晏明灼也不愿在这种氛围里长久待下去,他怕被同化。 一旦被同化,真正成为供神村人,他或许就真的回不去了。 “……一定要走?”少爷声音低落。 “一定要走。”晏明灼声音平静,他既然做出决定,就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动摇,“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少爷愈发加快步伐,越过晏明灼,走到晏明灼面前拦住他。 他固执地扑上去,张开双臂,捧起晏明灼的脸颊一顿狂啃,像只被抛下的弃犬在无声呜咽。晏明灼的脸颊感受到一阵湿漉漉的气流。 冰天雪地不适合眼泪。眼泪会迅速结冰,冰渣子簌簌落在胸前衣襟,有些抖落进衣服里,裹挟寒气侵袭身体。 “我真的不可以?”少爷亲吻着晏明灼,含糊其辞。 “……你长得太像段忍渊。”晏明灼说,“我讨厌段忍渊。” “我知道。他骗你,他真该死。”少爷退后几步,解开肩上行囊,手指打了个灵巧的结,挂在晏明灼臂弯。 他又开心起来,笑嘻嘻地按住晏明灼要抬起的手:“别拒绝,你一个人在外行走,没有物资怎么行。你会不会冷,会不会饿,我天天都会担忧这些事情。” 他的话语太过真诚,真诚到晏明灼都不忍心的地步。 “你别喜欢我了。”晏明灼说,“不值得。我这人没有心的。我不会感激你。” 少爷摆摆手,面上又露出顽劣作态的笑意:“宝贝,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吧?别担心我了。” “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情。喜不喜欢,是我的事。” “如果你愿意,想怎么利用我都行。” 一个两个都这样。祭司大人也是,面对晏明灼忽如其来的任性要求,他毫不犹豫答应,宁可自己去面对大祭司的压力。 晏明灼走了以后,大祭司会如何震怒,想想都能推测得到。 晏明灼怎么会想不到。但他仍然要走,他把祭司大人扔下,也要一走了之。 “宝贝,你这么心软,在外面又被坏男人骗可怎么办。” 少爷又狠命咬了晏明灼一口,在他脖颈留下明晃晃的标记,如此才算满意:“哼哼~我看谁不要命,敢觊觎我看上的人。” 晏明灼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胸膛,把人推开到安全距离以外。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印子几天就会淡掉。”晏明灼,“而且,我的情人又不止你一个。你要找他们挨个打一架吗?” “这不一样。”少爷强调道,“完全不一样。” “外面的妖艳贱货要是敢招惹你,我一定会杀了他!”少爷杀气腾腾,晏明灼一个恍神,又从他脸上看出熟悉的神态,有些像段忍渊,也有些像祭司大人。 都怪他们长同一张脸。 所以……是内部矛盾、内部解决的意思?见鬼,哪里来的内部矛盾。他们私下达成了某些协议么? 少爷似乎知晓晏明灼心中所想,他狡猾地勾起唇角:“迟早有一天,我会帮你找回丢失的锁钥。” “我们一起在供神村等你回来。” 晏明灼头疼。他确定,至少少爷和祭司大人保持着密切联系。 奸夫们融洽相处,比他们大打出手,更让人感觉惊悚。 算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总归晏明灼要走了。 和之前一样,在与少爷分别前,晏明灼也补上一句:“别跟踪我。” 和外来的祭司大人不一样,眼前这位毕竟是村长儿子,他不可能抛下老父亲跟着男人私奔。所以晏明灼并没有尝试动用反制后手。 最后的离别吻,真的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吻,唇贴唇,都没伸舌头,清淡得很。 晏明灼背着行囊,手中提着归刀入鞘的铁剑。他想了想,往村口去的脚步还是转个方向,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还有一点因果没有了结。既然要走,最好是善始善终。 晏明灼来到酒馆。酒馆没开门,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晏明灼瞥见二楼窗户旁的树,目测片刻距离,又见周围无人,果断开始攀爬,从窗户跳进上回见过的老板卧室。 房间里没人。正好。 晏明灼把铁剑从腰间解开,撂在桌面上,他转身要跳窗离开。 在他离开前,晏明灼听见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他不得不转身解释:“我来还你剑,楼下没开门。” “为什么要还?”酒馆老板缓步走进来,他衣裳穿得随意,露出裹着纱布的胸膛。 看来上次捅的伤口还没愈合。 “约定结束。”晏明灼从老板的胸膛移开视线,“你用铁匠铺随意盗来的铁剑骗我是遗物,我在梦中把你当做段忍渊,捅了你一刀……算扯平了。” “我没有骗你。” 老板拿起剑鞘,拇指推开剑柄,目光落在一瞬反光的雪亮剑刃:“这的确是段忍渊的佩剑,也是最普通的武器。随处可见的剑,因为注入他的力量,才变成猎魔武器。” “拿上吧。你要离开这里,至少得有一把趁手武器用来防身。”拇指松开,剑柄落下,他把剑鞘抛向晏明灼。 “铁匠铺的铁剑,是村中人偷取。有村民是段忍渊的崇拜者。” 黑色剑鞘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晏明灼抬手接住剑鞘:“哦?段忍渊还有崇拜者?” “他对你来说是恶人,他捏造虚假记忆强迫你,你恨他理所应当。”老板站在原地,注视着晏明灼,“但恶人,也有恶人的救世主。” 晏明灼:“你的意思是……村民们是恶人吗?” 老板意味深长:“善恶究竟由谁来评定呢?是否力量强大的人,就有资格制定规则……” “你认为呢?”晏明灼挑眉。 老板短促一笑:“在我看来,善恶的话语权,掌握在成功者的手里。” 他们没有再继续交谈下去,晏明灼越过老板,从门走楼梯离开酒馆。就此别过。 走出村落的那一刻,晏明灼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村子,灰蒙蒙的村落仿佛一副黯淡的画卷,村中悄无声息,自成一方天地。 无论如何,他走出来了。 段忍渊是生是死,与他无关。他已经离开那个处处诡异的梦魇。 祭司大人告诉他,段忍渊的墓,落在村外的墓地。晏明灼不想去看。他刻意避开墓地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向远方走去。 在白茫茫的风雪中行进久了,身后能充当定位的村落已经渺小到看不见。 晏明灼在耳后,脖颈,手臂,膝弯都涂抹了人鱼油,他身体很暖和。 行囊里各类物资一应俱全,看似不大,实则内藏洞天。看来制作行囊的皮料,出自某类妖魔,所以行囊也带上妖魔的特性。 要往哪里去,晏明灼其实并没有目标。他只是想往远方走罢了。 在雪地里丧失目标,是件危险的事。死在雪里,就此无知无觉地消失,似乎也不错。 “……要记得回来。” “在供神村等你……” 耳边传来嗡鸣似的幻听。晏明灼揉捏片刻耳垂,叹口气,从行囊里取出少爷给他备好的地图。 离供神村最近的村落只要走一天半,是个小村子,地图上标注叫桃源村。 听起来是个与雪之国格格不入的美好名字。 好不容易逃出来,随便死掉,有点太不负责。也许他的家,就在地图上的某个村落里,没有灵魂锁钥,说不定他也能想起一些记忆呢。 晏明灼极目远眺,辨认方向。他方向感很好,更准确来说,是记忆力极强,几乎过目不忘。 那些看来一模一样的雪景,在他眼中,却截然不同。他很难丢失方向,更何况,行囊中还有指南针。 到了深夜,晏明灼找了块地势较高的岩石背风处。 他把防水的行囊铺在雪地,抖开极厚的熊皮毯,把自己紧紧裹住,随后盘腿坐下,缩成一团,打算就此眯一晚。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能活着就算不错。 这个夜晚过得很安静,就连风雪也在后半夜停下,深蓝色的夜空被擦洗过,露出明净平和的一面。 第二天,晏明灼用火折子烧开雪水,用滤网过滤掉残渣。 用雪水草草洗漱完,又用热水化开干粮,把肚子填个半饱,晏明灼再次踏上旅途。 他在途中遇见过一只长着肉翅的青绿色怪物,晏明灼记得老板介绍猎魔武器的时候提过,大约是叫做雷鬼的妖魔,能用雷电之力。 在到处都充满水汽的雪之国,能够控制雷电的雷鬼简直如入无主之境,这是一场极为凶险的战斗。 正是在这场战斗中,晏明灼发现老板的确没骗他。 铁剑无论是不是段忍渊留下的遗物,但真的是神器,对待人类攻击力平平无奇,对具有神异力量的妖魔却是特攻。 几乎在剑刃出鞘的那一刻,雷鬼就振翅想要飞走。 它飞走,又飞回来,终究还是舍不得眼前不停散发着诱惑气息的可口食物。 晏明灼奋力斩下雷鬼的半边翅膀,也被它的利爪划破手臂,血液从被划出的三道利口涌出,落在雪地。 粉雪点点,白地再度生出红梅。 雷鬼惨烈哀鸣着,它发出小孩哭泣般的声音,哭着哭着,还不忘低头要嗦青绿色爪子上沾染的血液。 好香,好甜…… 雷鬼舔着爪子,忽然从半空坠落,不受控制地落在红梅上。 它趴在褐色梅枝。枝干细细长长,从雷鬼被撕下的肉翅伤口钻进去,吸吮着妖魔的血液,又从其他地方顶开坚硬的隔膜,钻出雷鬼躯体,开出星星点点的花。 花开到最娇艳的时候,雷鬼便不动了。它与梅树融为一体,仿佛生来就长在树上,为红梅的生长提供根基。 大祭司在这点上,也没骗晏明灼。 他的血液,的确能够引诱妖魔,也能控制妖魔如扑火飞蛾,自寻死路。 晏明灼试着用意念让红梅消失,梅树果然在他眼前慢慢缩回雪地下,如同消失的幻觉,只留下平坦的雪地。 唯有变成空壳的雷鬼,还留在雪地上,作为战斗的证明。 剑和血,变成晏明灼赖以护身的本领。 晏明灼咬开纱布,涂抹药物,敷在纱布,将被雷鬼划破的伤口裹住。他身上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晏明灼不知缘由,但这是件好事。 和妖魔的战斗中,受伤是家常便饭。 段忍渊的身上也有许多伤疤,祭司大人身上也是,还有少爷和老板……晏明灼忽然想起一点,他们脸长得一样,身上伤疤的位置,竟然也相似。 晏明灼回顾先前被他忽视的记忆细节,偏生他记忆力极强,常人会混淆的细节,他不会忘记。 真的一样…… 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 晏明灼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他晃晃脑袋,不再去想供神村。是不愿去想,还是不敢去想? 晏明灼看向前方。 桃源村的界碑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正朝他的方向走来。走得近了,晏明灼瞧得清楚,走来的是一男一女,他们手牵着手,好似一对情侣。 晏明灼不愿和人打交道,他正要避开,远远却传来一声惊呼—— “晏明灼?!” 他们一口叫出晏明灼的名字。 第207章 出乎意料的新情报 认识晏明灼的这对小情侣自称异客。 “啊,我们?我们是玩家……咳,异客,异客!就是从其他世界降临的人。” “为什么认识你?” “因为你很重要,我们异客之所以从异世界降临,就是为了从大反派手中拯救你!” 大反派? 晏明灼莫名想到段忍渊,以及他在供神村遇见的其他人。他沉吟片刻,没有把供神村的存在贸然告知他人。 异客们的话,思维太过跳跃,又有许多新鲜词汇,他听得半懂不懂。 但有一点,晏明灼很在意:“你们以前见过我?” “嗯……算是见过吧,在别的国度。”小情侣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补充晏明灼过往的“英雄事迹”。 每一个国度遇见的晏明灼人设都不相同,因此他们并未发觉晏明灼的失忆。 倒是晏明灼从他们零碎的叙述里,听出不对劲。过去的自己是个极其复杂的人,似乎在图谋着什么,又或者在追寻着什么,他带着目的,才会来到雪之国。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成为雪教的圣子,和段忍渊相遇呢? “我想请问一下,如果要离开雪之国,你们知道如何走吗?”晏明灼问。 行囊里的地图标记了许多村落,唯独没有记录离开雪之国的出口。按照一个方向一直走,走到边缘,或许也能走出去,但那样耗时太长,而且不能确保前方是不是死路。 “如果要离开,可以使用【传送卷轴】。”女玩家取出一个卷轴,给晏明灼看,“这叫道具,异客可以使用,原住民也能使用。” “我们撕开卷轴,就能离开这里。但你不一样。你是特殊的存在。” “你无法自己脱离雪之国的范围,就算走到国度边缘也会被阻挡。想要离开,要么破解这个副本故事,要么等待异客完成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带你离开。” “副本故事……”晏明灼思索,“如果只是随便某个原住民的人生经历,那就太多了,而且达不到和整个国度联系起来的高度。” “所以在雪之国里存在着某个或某几个关键人物,他们的人生经历与抉择,会对雪之国的未来发展造成至关重要的影响……比如你们提过的、会绑架我的大反派?” “要破解副本故事,就是要阻止事态往坏的方向发展?” 晏明灼三言两语总结出关键。 “你真聪明!”女玩家把卷轴送给晏明灼,叮嘱他使用方法,即使无法脱离雪之国,也能令他多出一条保命的方式。 她心满意足收到好感度上升的系统提示:“我们还没找到大反派的踪迹,但关于任务,我们可以共享情报。” “你要和我们组队吗?我保证,完成任务以后,一定把你平安送出雪之国。”她的男友见缝插针提出组队邀请。 他们其实只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因为根据论坛总结的以往经历,无论在哪个国度,晏明灼的性格都是看似温和,实则很“独”,从来不走寻常路。 在寥寥几次与玩家的合作中,晏明灼总是有一套自己的谋划,并占据主导地位。 在他的计划中,玩家们是工具人,是打手,是喊666被带飞的咸鱼。只要不与他为敌,晏明灼其实是个很适合的金大腿,他破解副本吃肉,同阵营的玩家们也能喝点汤,就是游戏体验差了点。 他们以为晏明灼会拒绝组队邀请,没想到晏明灼思考过后,竟然答应下来。 “聊一聊你们的任务吧。”晏明灼伸出手,表达友好,“很高兴遇见你们,队友。” 女玩家和男玩家受宠若惊,分别握住他左右手,用力摇了摇。他们其实是比较佛系的风景党玩家,比较喜欢跑图,看风景,开支线,听故事。 没想到今天跑图的时候居然还能撞大运,直接遇上高冷的游戏男主。 女玩家:“飞霜。” 男玩家:“烈云。” 他们的性格,与他们介绍的名字截然相反。 飞霜更活泼,晏明灼有什么问题,都是她率先解释,烈云更沉稳,飞霜解释不清楚的地方,他才会适时插话补充。 “我们这次的主线任务是调查灭村事件频频发生的缘由,并尽可能阻止。”飞霜说,“雪之国分为东南西北,一共128个村落。” “东面和南面分部的村落最稠密,加起来有100个村落,剩下的28个则零星分布在更加苦寒的高地,也就是雪之国的西面和北面。” “我们来到雪之国,触发任务的缘由,在于西面和北面的村落与中心祭庙断联。雪教屡屡派人查探无果,损失惨重,最终选择求助我们异客。” 烈云补充道:“而根据异客内部的共享情报,断联的村子已经完全陷落,沦落魔窟。幸存的原住民被妖魔关在地牢里,严密看守。” “目前还不清楚妖魔的目的和真实面目,但他们是成组织地在行动。我们判断,这是一场由不知名妖魔单方面发起的战争。” “既然是战争,就会师出有名。”晏明灼问,“它们从来没和雪教联系过吗?” 飞霜说:“目前没有。” 烈云紧随其后:“不过,不排除雪教对异客隐瞒的可能性。毕竟异客在他们眼中只是雇佣兵的存在。” 飞霜点头,心有戚戚然:“雪教那群祭司的垃圾德性……以后你见得多,就会明白。” 晏明灼想到刘祭司,乃至供神村的大祭司,不禁默然。 “128个村落里,陷落的数量超过四分之三,我们的任务就会宣告失败。现在陷落进度卡在二分之一左右,可以说情况比较危急。” 飞霜对雪之国的情况十分了解。 作为风景党,他们来到雪之国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图,驱散地图迷雾,点亮可探查地点。 一旦点亮,他们就能开启更全面的地图视野,至少能够了解村落的大致方位。 “中心祭庙位于东面和南面相连接的部分,相对来说守护力量更加强大,周围分布的村落也最稠密,大约有40个。剩下的60个村子,就分布在从东到南的广大边缘地带。如果边缘地带的村落尽数沦陷,任务失败基本成为定局。”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位于雪之国南面,算是南面最边缘。” 晏明灼提出疑问:“按照你们所说,当下的确时局危急。你们才从不远处的桃源村出来,有感受到战争的氛围吗?” 飞霜和烈云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摇头:“桃源村里很安详。” 烈云说:“这很正常,战争具有滞后性。大部分原住民,一辈子连村子都没出去过,祭庙是他们唯一的信息来源。” “雪教倒是有派出祭司,去往各地通风报信。碍于信息交流的原始落后,外出祭司有些在路上,有些死在妖魔手里,许多村落根本还不了解当下状况。” 晏明灼在想另一个问题。 祭司大人知晓妖魔灭村事件吗? 按照飞霜和烈云的说法,频频断联引发中央祭庙关注,发生在三个月以前。段忍渊带晏明灼在供神村定居,才不到两个月。 他们定居下来以后,祭司大人才来到供神村。 如果祭司大人是来自中央祭庙的高位祭司,他不可能不了解当前时局。 晏明灼却从未在祭司大人嘴里听到过类似事情……很显然他也没告诉大祭司,否则大祭司当务之急不该是闲到折腾记忆永生,想要和中心祭庙谈判。 在战争状态下,大祭司还妄图向上峰提出如此要求,可想而知他日后的下场。 而他,要不要回供神村报信呢? 尽管供神村给晏明灼留下了许多不太愉快的记忆,但村子里,也有向他释放过善意的村民。 可他好不容易才离开供神村,此番一旦回去,说不定就难以二次逃脱。 而且,村民们本就留有心理暗示,将他视作妖魔附身。晏明灼带回去坏消息,他们更有可能把晏明灼视作带来厄运的人。 这很好理解。矛头最容易对准能够对准的人。 “先回桃源村。”晏明灼说,“我想亲眼瞧一瞧其他村落的状况。” 第208章 他们给的太多了(微修) 和飞霜说的一样,桃源村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 村长没有因为晏明灼是个外乡人,就对他另眼相看。村民们也没有因为晏明灼的银发银眸说闲话。 他们仍会偷偷观察晏明灼,但很难说其中有多少恶意。他们很好奇晏明灼的到来,不只因为晏明灼这个人。 外乡人的出现,本来就是一件稀奇事情。 “我们带来了雪教中央祭庙信物,也得到村中祭司的认可,我们正在执行秘密任务。”飞霜眨眨眼说,“只要提到雪教,在原住民里无往而不利。” 村民们对雪教的信任,给调查带来极大便利。 无论是要进入某个地点,还是要询问某个村民,只要涉及雪教,村民们就会诚惶诚恐地对待。 桃源村给晏明灼提供了一间住所,就在飞霜和烈云的暂居地旁。 住所不大,遮风避雨却足够。而且在晏明灼入住前,村民们专门将住所打扫得干净整洁。又搬来柴火,烧起火炉,祛除室内的寒冷。 在村民们眼中,晏明灼是雪教使者奉为座上宾的贵客,那么自然也是桃源村的贵客。 “阁下这几日休息还好吗?食物是否新鲜可口,需不需要送几壶酒给您?” 村长和祭司,时不时会到晏明灼他们的住所过来一趟,殷勤地表达关怀。 起初晏明灼还心有疑虑,认为他们一定别有所图,只是在放松晏明灼的警惕。 过去好些天,村民们的行为也没有露出破绽。除了过于热情,他们的行为很老实,并不主动打探晏明灼他们的行动和意图,只有在晏明灼主动开口询问时,他们才会回应。 可以说,在晏明灼能够回忆得起来,在雪之国度过的记忆里,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热情友善的款待。 桃源村的风气,或许与管理者的气质有关。 桃源村的村长是个中年人,正值年富力强,从他的谈吐中可以看出,也读过一些书。无论是裁决村民们之间鸡毛蒜皮的争吵,还是谈及田野耕种篆养,他都有一番自己的心得。 桃源村的大祭司更是个年轻人。对祭司的推选,桃源村不讲究资历,推崇能者上位,才德兼具者居之。 所以才能看到大祭司比祭司要年轻得多的场景。 而根据晏明灼与飞霜他们的查探,对待能者上位的规矩,年纪大的长者虽然也会抱怨几句,但不会仗着自己年龄大,不听指挥命令。 如果说供神村是个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村里处处洋溢着腐朽的气息,那么桃源村就是个正处于上升阶段的中青年,从精气神到村民的年龄构成,都要有活力得多。 “你猜的没错,村落与村落之间的确差异迥同。雪之国地域太广了。”飞霜坐在火炉边,拿火钳拨弄热乎乎的烤地瓜。 架起的木柴在烘烤下发出啵裂爆响,才从雪地里翻出来的新鲜地瓜被摆在木柴架子上。随着火钳的翻弄,地瓜外皮褶皱,变焦,从破口处流露出焦糖色的甜香。 “快快!地瓜趁热才好吃!你尝尝,又糯又甜!”飞霜把烤得最完美的地瓜献宝一样递给晏明灼。 这些天她很热衷于给晏明灼送礼。 比起做任务,飞霜和烈云作为休闲风景党,其实更喜欢细水长流地过日常,找寻细小的生活趣味。她很会做吃的,见晏明灼喜欢,捣鼓美食来愈发兴致勃勃。 被投喂多了,晏明灼有些不好意思。 他倒不认为飞霜喜欢给他送东西,是喜欢自己。他能感觉到飞霜只是单纯想要分享,还夹杂着某种讨好,并非有利可图的那种讨好,而是人类对小猫咪的那种讨好。 也许是因为晏明灼疑惑的问题太多,像个对世界不够了解的好奇宝宝。 有时候晏明灼甚至觉得飞霜好像把他当成了人类幼崽,遇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问他一句,只要他喜欢就会送过来。 晏明灼接过地瓜,呼呼地吹去热气。待地瓜凉一些,他掰成两半,递半边给飞霜。 “甜吧?嘿嘿。好吃下次再给你做!”飞霜受宠若惊接过男主角分享的烤地瓜,绽开灿烂笑容,“我们小晏真乖,都会和朋友分享了!” ……在异客们心中,他以前到底是个多么难以接近的形象啊。 还有这种傻妈妈哄崽子的语调…… 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窗外飘雪,屋内满溢地瓜香,安谧的氛围令晏明灼恍若隔世。 不久前,在风雪中席地而睡的艰苦,在供神村被围攻唾骂的回忆,还有无处不在的“段忍渊”,似乎已经离得很远很远。 “烈云呢?”晏明灼问。 他还记得飞霜和烈云是一对小情侣。飞霜总来他屋子找他,给他送礼,做拿手的美食,不会让烈云误会吧? 晏明灼仅存的记忆里,他对感情的认知统统来自于在供神村的经历。 无论是段忍渊,还是其他长着段忍渊模样的奸夫,在相处过程中,他们都表露出极度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他在和邻居学习怎么挖存菜的地窖。上次你不是说村民送的腌菜很爽口嘛,烈云说干脆我们自己做一点,这样你想吃,我们随时能送过来。” 说到烈云,烈云正好推开门,带着满身寒气进来。 他额头冒汗,手上还拎着一个油纸包裹。 飞霜看他一眼:“回来啦?” “嗯,地窖挖完了。” 烈云眼都没抬,接过飞霜抛来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找了个板凳坐下,三人围着烤地瓜坐成三角形。 “给你带的糕点,邻居王大叔送的。”他顺手把绑成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裹递给晏明灼,笑道,“怎么样,下午玩得开心吗?” 好嘛,不止有个傻妈妈,还有个傻爸爸。 这是什么一家三口的奇妙对话! 晏明灼默默拆开糕点包裹,给飞霜拿一块,再给烈云拿一块,最后自己咬一块。先前的担忧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 虽然很奇怪为什么异客们对他格外和善,但能遇见这样的队友,感觉不坏。 安静的午后,他们坐在火炉旁,放松地享受下午茶时间,聊些有的没的话题。 飞霜和烈云交流着跑图和烹饪心得,晏明灼听他们闲聊,间或插几个问题,谁也没提继续推进主线任务的事儿。破坏气氛。 本来在桃源村没找到线索,他们就该到其他村落去撞一撞运气,总不能等到灭村的妖魔找上门来。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但如此愉快的相处时光,不仅晏明灼感到珍惜,飞霜和烈云也很留恋。 对玩家来说,一旦离开雪之国副本,他们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国度出现的晏明灼。即使在游戏里,这些统统只是一串数据,可共同度过的时光做不了假。 飞霜和烈云属于“第二人生派”,他们并不认为晏明灼只是一串能随时更改的数据。 晏明灼,是他们的朋友。 “我在王大叔家学习挖地窖技能的时候,隔壁村民家在吵架。我记得是李大娘家,李大娘做南瓜饼很好吃。”烈云随口提到下午的经历。 飞霜喜欢捣鼓美食,烈云喜欢到处和原住民套近乎,学习生活技能。他对桃源村哪家那户村民擅长什么技能摸得一清二楚。 “李大娘最近不是生病了么……明天我上门去看看她。她送过我南瓜饼。”飞霜想了想,转向晏明灼,“小晏,你爱不爱吃饼子?我去学学。” 晏明灼好奇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顺手的事。”飞霜豪气万千,“咱们小晏想吃的东西,必须安排!” “明天还是别去了。过段时间。”反倒是烈云劝她,“李大娘家孤儿寡母的,她一生病,就只有李大郎和李二郎两个半大小子照顾,下午两人还在为大娘生病在吵架,一个哭,一个骂。” “那我就更得去了。”飞霜说,“李大娘肯定付不起请祭司治疗的费用,也捱不到年末的祭祀仪式。” 按照雪之国的惯例,一年才会举办一场祭祀仪式。中央祭庙有中央祭庙的仪式,村落也有村落的仪式,基本都在年末前后。 不同村落的仪式大同小异,根据村情不同略有变化。 供神村的祭祀仪式上,祭司会免费为村民们的农田祈福,让来年有个好收获。桃源村的祭祀仪式则是开放义诊,为村民祛除病痛,预防妖邪侵体。 现在离年末还有几个月,李大娘听说得的风寒,来势汹汹。她家中两个孩子急得团团转。 “我包裹里【治疗药水】还有多,给她送一支,说不定还能开启隐藏支线呢。” 晏明灼:“治疗药水?” “也是异客的道具,属于万用药,一些基础的负面状态,比如中毒、风寒、精疲力竭等等,喝了就好。”飞霜想起什么,在衣服口袋里掏啊掏,掏出来好几个细长的鹅颈玻璃瓶。 她大方地往晏明灼方向一推:“给,收着,姐姐送你的。” 晏明灼脸颊微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飞霜拍拍晏明灼肩膀,不容分辩:“我是这个意思!” 她补充道:“这玩意我和烈云囤了好多,很多放在中央王城租的仓库里,这次没带多少。好用,你收着,说不定以后能用上。” 烈云也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来几个其他颜色的液体玻璃瓶,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血药和精力药也带上,还有压缩干粮、水源胶囊、罐头肉、绳索、多用军刀、便携睡袋……” 烈·风景玩家·野外求生大佬·傻爸爸·云:这个收着,有用。那个也带上,跑图没资源怎么跑。万一走散,冻死在野外怎么办,小晏,你可不能死啊。(唠唠叨叨) 一听说晏明灼以前居然喝雪水、睡雪地,这么莽,他好忧心啊。谁家男主角待遇混到这么惨。 垃圾策划!不做人! 晏明灼还来不及阻止,就被从小口袋里掏出来的一大堆物资埋住。他冒出个脑袋,目瞪口呆。 这还是素来沉稳的烈云吗? 飞霜抿唇笑,没忍住起身走到动弹不得的晏明灼身边,伸出预谋已久的魔爪,揉了揉SSR男主的脑袋。 这柔顺的银发,这丝滑的手感,呜呜呜! 值了! 下了游戏,她就上论坛狂炫耀,她居然见过如此青涩乖巧的小晏公主耶! 第209章 安宁在左,死亡在右 隔天飞霜去李大娘家送药水,只有大儿子在家。 对药水的作用,李大郎将信将疑。飞霜当着他的面,给面色惨淡的李大娘喝下半瓶。 眼见母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精神,原本凹陷的脸颊萌生红润,李大郎赶紧将剩下的药水也喂给母亲。 李大娘喝完药,沉沉睡去,眼见着风寒好了大半,过几天说不定就能下床行走。 李大郎抹着眼泪,对好心相助的飞霜千恩万谢。他找遍家中,找不到什么值钱的物什,便要跪下给飞霜磕头。 飞霜连忙躲开,笑着说她不要什么报酬,只要李大娘快快恢复健康,教她如何做拿手的南瓜饼。她虚虚扶起李二郎。 两人正推让间,李二郎推门进来,看见大哥与一个女人拉拉扯扯。 李二郎年纪小,性情冲动暴躁,他连日来为母亲的病着急,埋怨大哥没用,怨恨自己无能,攒不到请祭司的钱,急得唇焦口燥。 母亲还卧病在床,重病无法行走,大哥却有心思去招惹女人,李二郎登时怒火攻心,嘴里大骂:“哥,你还是不是人!你有脸面对母亲吗?!” “弟,你错怪我了。”李大郎让开位置,让李二郎看清楚床上母亲的状况,“你我都要感谢这位异客恩人,是她把能治病的神药分给母亲,母亲才能病好。” “这……这是真的?我们不用去请祭司先生了?”李二郎晕晕乎乎。 他扑到母亲跟前,流出眼泪:“娘……” 李大郎一把拉过弟弟,敲了他一脑瓜:“明白了还不快和人道歉!你对恩人出言不逊,该打!” 李二郎拿袖子粗鲁抹去眼泪。看到床边空了的玻璃瓶,他脸唰地通红,又惭愧又高兴:“仙、仙女姐姐……你比村里先生们厉害多了!” “我看祭司先生年末义诊的时候,每次要准备好久,一天才能看两三个人,你只要一瓶药就能治好。” “我要是能和你学如何制药救人就好了。”李二郎说着说着,又愤愤跺脚,“狗屁圣教!母亲日日去祭庙参拜,为庙宇添香油,闹到家里钱粮都紧缺。到生死关头,圣教那群先生却不肯救他们最虔诚的信徒。” “这教拜来有什么用!” “慎言!”李大郎着急忙慌地拽住弟弟,捂住他的嘴,“你怎么敢……!” “我又没说错!”李二郎不服气,非要挣开哥哥的阻拦。 “无事,这屋中只有你我几人,又没有旁人。”飞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原住民对雪教的过分崇敬,她作为异世界来客,很难感同身受。左右只是个阵营势力。 在雪之国副本里,玩家不仅能选人类阵营、雪教阵营,还能选妖魔阵营呢!正义与邪恶,孰是孰非,在异客们看来不过一场游戏。 游戏么,当然随心玩最快乐。只凭当下欢喜。 飞霜送完药,见没有触发任务,就只当做了个好人好事,倒也不失望。她心里念着等会要给晏明灼做个什么好吃的,转身离去。 刷好感度是其次,主要是晏明灼每次都很捧场,不管飞霜做什么都安静吃掉,吃得一干二净,还会夸飞霜手艺好。 好乖好乖。 厨师最幸福的时刻,就是遇见能百分百捧场的大胃王食客! 不能怪飞霜癖好怪,把比她还高许多的成年高冷男主当崽崽养,少女无痛当妈—— 谁叫晏明灼实在太配合,眼神又无辜又好奇,偏偏外表还清冷,让铲屎官转职多年的飞霜想起她与烈云共养的布偶猫。 修长,美丽,毛茸茸一坨,看似高贵冷艳,实则是开个罐罐就能骗走的小笨蛋吃货。嘴馋,啥都吃,不挑,贼好养活。 飞霜加快脚步,把简陋的屋子抛在身后。她脑内对猫塑小晏非常满意,嘿嘿捂脸,笑得荡漾。 简陋的草屋内,李大郎身后传出呛咳声,是李大娘醒了。 “娘,你醒了!”李大郎和李二郎抛下口舌争执,双双趴到母亲床榻旁,他们显然很依恋一手艰难带大他们的母亲。 “你们说话声如此大,我怎能不醒。”李大娘抚了抚胸口。 她被李大郎扶着半坐起,随即招招手,示意二儿子靠近自己。 李二郎濡慕地望向母亲:“娘,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是仙女姐姐的神药救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抬起手,狠狠扇了个巴掌! “孽障!你给我跪下!”李大娘横眉竖目,气得狠了,她脸色青白,咳嗽不止。 几天后,飞霜合计着李大娘病应该好全了,她拉着烈云、晏明灼一起到李大娘家,准备开展友爱的亲子……咳,队友交流活动。 来之前的一路上,三人还在快快乐乐探讨待会做什么口味的锅贴饼子,他们甚至自带了面粉和厨具,恍如春游。 闲适的讨论,在披麻戴孝的李大郎映入视野的一刹那,戛然而止! 看见飞霜,李大郎惊慌地避开视线,转身跑回屋里躲藏。 飞霜原本灿烂的笑意僵在脸庞,她百思不得其解:“谁死了?不对啊,我不是给了李大娘治疗药水吗?” 路上,晏明灼听飞霜提及过前些天送药的经历。他与烈云对视一眼,低声道:“不对劲,有必要确认异状缘由。” 也许他们苦等不来的妖魔灭村事件之线索,就隐藏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异常中。 走近李家草屋,晏明灼下意识扫视周围环境,记住场景内的细节特征。也只有记忆力足够强悍的他能这么干,把脑子当扫描仪,避免回顾时落下细节。 地上有凌乱的脚印,鞋印落在原本洁白的雪地里,很是显眼。现在天上还在飘小雪,不多时就覆盖上薄薄一层。 就在不久前,有多人来过李家草屋……是悼念,是出殡,还是为了什么? 不,草屋门上也带有脏污的雪,来人用脚踹开了门。来者不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就在几分钟之前。 晏明灼把他的发现告诉飞霜与烈云。 闻言,烈云立刻道:“你们进去,我跑得快,我去周围打探情况。” 临走前,烈云还不忘叮嘱飞霜:“你千万照顾好小晏。” “废话。”飞霜瞪他一眼,还轮得到烈云提这事,“我死了,小晏都不能死。” 晏明灼骤然抬眸,因他们的对话心中一震。他不明白,仅仅是一段时日的相处,为何他这两个异客队友,能做到如此地步。 能付出生命的情谊,就这么被轻飘飘地说出来,以玩笑打趣的口吻……晏明灼心情复杂。 飞霜似乎瞧出晏明灼的踟躇,她有些讶异,又想起他们还没和晏明灼提过异客最大的本事:“安啦,我们异客是不会死的。” “别露出要哭的表情……好好好,没哭,别害羞嘛,我不取笑你了。”飞霜有被男主角无意流露出的天真可爱到,她摸着下巴,笑得像个怪阿姨,“谢谢小晏担心我,是我们忘记告诉你,异客人人都有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意思是死了也能复活。所以遇到危险就往异客身后躲,知道吗,我们一定会保护你。” 飞霜看着晏明灼,她踮起脚,拍拍晏明灼的手臂,笑眯眯说道:“小晏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对这个世界也很重要,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瑰宝。” “所以,不可以轻易寻死,也不能陷入茫然,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哦。” 晏明灼眼底划过一丝涩然。 他没想到……交谈时无意流露的黯淡情绪,会被萍水相逢的队友察觉到,而且,得到如此温柔的回应。 “对不起。”晏明灼轻声道歉。 飞霜残念地仰望着身量修长的晏明灼,手痒痒,很想摸一摸他的头。 真的是个很乖的家伙。笨笨的。傻瓜。 这种事,有什么好说抱歉的呢? 飞霜对游戏里的隐藏支线总是很敏锐,她喜欢听各式各样的故事,就像是和原住民一起度过形形色色的人生。 这一次,飞霜却没有追问下去。 尽管很好奇这个国度的男主角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晏明灼在她的心中,已经不只是游戏的男主。 留给社交足够的隐私空间,也是朋友相处之间应该保守的义务。 飞霜没有执着刚才的话题,她扭扭脖子、手臂,示意晏明灼退后两步,随即一脚踹开草屋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如暴龙般喝道:“李大郎,给姑奶奶出来!老实交代,你见我躲什么躲!” 晏明灼被飞霜挡在身后。 他比飞霜要高,因此在飞霜眼神凝滞在室内某处的同时,他也一眼望见屋中惨状! 草屋最小的那张硬榻上,躺着一个死人。一个面容青紫的中老年女性。 她嘴巴张开,吐出半截舌头,表情却安详。一圈明显的勒痕浮肿,穿过脖颈攒起的皱纹。 晏明灼皱眉,下意识想,没有指甲抓挠的痕迹。——是上吊自杀? “李大娘!”飞霜喊出尸体的名字。她被尸体吓得一抖。 飞霜现实里不是法医相关的专业,对待不存在的妖魔鬼怪,飞霜接受良好。 但对于人类的尸体,而且还是她曾经见过的、活生生的原住民,飞霜没想到游戏里演出效果刻画得如此优越,活灵活现到叫她毛骨悚然,不敢接近的地步! 关键时刻,晏明灼的异样冷静就派上用场。 他毕竟是个一照面就“亲手弑夫”的狠角色,即使飞霜给他带上八百万倍柔光滤镜,也不能掩饰他骨子深处的“非人感”。 晏明灼抓住飞霜的手臂,换成他把飞霜挡在身后,遮住飞霜视线接触到可怖尸体的方向。 “你的母亲,为什么要上吊自杀,为什么不及时下葬收敛尸骨?” 晏明灼盯住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缩在床脚的十来岁少年,声音不急不缓,落在李大郎耳边,如惊雷炸响! “——你的弟弟,李二郎,此刻又在何处!谁带走了他?” 第210章 世间没有桃花源 母亲好不容易才醒来,却反手甩弟弟一个耳光,叫他跪下。 李大郎捂住耳朵。耳边无形传来的尖锐爆鸣,让他回到喘不过气的那天。 李二郎被打傻了。他捂住被打的半边脸,呆呆跪在床前。 李大郎也被吓傻了。作为大哥,他本应该上前护住弟弟,为母亲和弟弟突然爆发的矛盾从中斡旋。 但他不理解眼前的状况。他大脑一片空白。他身体颤抖,他以为自己能勇敢迈出脚步,实际上,他只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孽障!”李大郎听着母亲用从未有过的语气,恶狠狠又骂一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圣教不敬?” “如果没有圣教,你从哪吃,从哪穿,你死后要回到哪里去?” “身为我的儿子,你非但不遵从圣教,反而信奉歪理邪说,辱骂圣教祭司,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生下你!” “娘……”李二郎呜呜咽咽地哭出声,知晓是自己方才的狂言被母亲听了去,才惹来这场祸事。 李二郎心中懊悔不已,连连告饶:“娘,你别生气,是我不好。你好不容易才喝了神药醒来,别气坏身体。”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个混账白眼狼儿子。”李大娘听到神药,愈发神色凶狠。 她把矛头对准李大郎:“你做什么要救我,我让你救我了吗?先生们说过,但凡信奉圣教者,死后灵魂也会回到圣教的怀抱。” “我这辈子受苦受难,忍饥挨饿,拉扯大你们两个小子。为的什么?为了什么?” 李大娘喉咙里传来濒死一般的尖叫:“我为了显示对圣教的虔诚!我要下辈子享福啊!” “你们两个只会拖后腿的包袱,凭什么阻拦我?”李大娘连哭带吼。 她气得脸都胀红,如同一个不停喘粗气的泡泡茶壶,烧得咕噜沸腾。 她又像一头被刺激到陷入疯狂的斗牛。在眼前晃动的李大郎、李二郎已经不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她恨不得噬其血肉的仇敌! 李大娘完全陷入她独自遐想的魔怔中! 长久以来的苦难生活,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圣教是她唯一的救赎。 圣教许诺善良者、虔诚者能够死后轮回,如同一根胡萝卜,吊在李大娘眼前。她日日夜夜期盼,就盼着死亡早日到来,她能忘掉不幸的此生,早日进入幸福的来世。 这日子怎么这么长,怎么就过不完啊?到底要熬到何年何月才算个头? 李大娘有时真想一头撞死! 她实在受不了了! 受不了冰天雪地的苦寒,受不了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受不了每天都在想今天吃什么,明天能不能吃上饭……她想死,真的想死。 日也想,夜也想,偏偏圣教不允许信徒自杀。 不然早在很多年前,在孩子还最难带的时候,她早带着孩子一块儿去来世享福了! 终于有一天,李大娘想出个好主意! 她故意穿极少的衣服,去吹寒风,去喝雪水。偷偷摸摸这么干了好几天,李大娘如愿染上风寒,一病不起。 她一点都不害怕。圣教早就教导过她,死亡对他们来说并非终结。 他们的灵魂,掌控在圣教手中。圣教平等地爱着每一个信徒,在他们死后,会公平公正地评判他们一生荣辱赏罚,以此决定来世。 染上风寒是不可抗力,谁叫外头这么冷,她才没有寻死。 她这一辈子谨小慎微,受苦受难,唯独对圣教虔诚不改,圣教一定能看出她的心意,奖赏她来世幸福。 李大娘心中想着,含笑陷入昏睡。 她满心以为等自己再醒来,要么已经死亡,要么忘记一切,等待降生到好人家,说不准,来世还能幸运到被选拔变成预备役,进入圣教内部。 因此,当她醒来发现还身处人间,立刻就疯了。 李二郎的不敬言论,加深她的恐慌。她要如何补救呢?圣教会原谅她,继续赐予她来世幸福吗? 李大娘睁着眼,躺床上想了两天。 第三天,她去了一趟祭庙。回来以后,她把自己挂在了悬梁上。 李大郎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吊在房顶悬梁,露出似痛苦似解脱的笑。他的弟弟,李二郎跌坐在母亲面前,像一尊木偶,呆滞地说不出话。 李大郎也跌坐在地,脑袋被现实重重砸一拳,半晌缓不过神。 几天前,他还在期盼等母亲病好起来,他们仨日子能过得越来越好。转眼间,什么都没了。母亲恨他们,对他们破口大骂,原本的幸福尽数沦为泡影。他和弟弟的关系也变得僵持,这些天,他们都没说过话。 他能怪谁?他能怪谁? 有那么片刻,李大郎心头涌起大逆不道的想法…… 要是那天,他没给异客开门就好了。这样,母亲也不会有机会醒来,说出埋藏多年的心里话,打破他们的幻想。 有些假话,比真话更教人接受。他情愿活在谎言与欺骗中! 这些纷杂的不道德想法,李大郎是说不出口的。他和那日一样,懦弱地缩在墙角,一句话也说不出。 飞霜陷入游戏的过场动画中,身临其境般注视着李大郎这些天的经历,听着李大郎忍耐的心声。她被固定住,只是动画剧情的旁观者。 晏明灼背对她。飞霜并未察觉,晏明灼同样陷入玩家才能加载的过场动画中。 与玩家不同的是,晏明灼的视角悬浮在更高的视点,从上而下注视的感觉,令他十分熟悉。 晏明灼俯瞰着这个悲惨的故事。随着他的意念自由运转,他能听到故事中其他人的视角心声,甚至把视角拉远,提前窥见几十米外,手持武器,要跟随祭司捉拿“渎神者”的村民。 村民们都很脸熟。他们曾热情地招呼过晏明灼,教烈云许多生活技能,还送给飞霜许多自己都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的美食。 此刻,听说“渎神者”的存在,那些和善又老实的好人们,神色一个赛一个愤怒! 无数意念构成的混杂心声里,晏明灼拼凑出前因后果。 李大娘上吊前,去祭庙举报了李二郎对圣教不敬的“罪恶”。她是李二郎的母亲,母亲举报亲子,如此荒谬人伦之举,极具说服力。 桃源村的大祭司,亲自嘉奖了李大娘的虔诚与忠心。他下令,逮捕李二郎,公开审判他的“渎神之罪”。 听到这个消息,李大娘脸上没有对儿子的担心,她长舒一口气,露出平和微笑。 “圣教在上。”她满怀期待,虔诚地唱号。 那幽幽笑容,比起狞笑,还要毛骨悚然。 触发隐藏支线任务带来的过场动画骤然结束,晏明灼与飞霜不约而同回神。 飞霜望着神色呆滞的李大郎,她不停搓手臂,一股挥之不去的寒冷包裹她的全身,渗入骨头缝里。 飞霜显然无法接受刚才的致郁恐怖故事。 她做个好人好事,怎么反教事情往最糟糕的事态滑落。她想救的人,不仅寻死,还要母子相杀,酿就人伦惨剧! “我要去救李二郎。”飞霜对晏明灼说,语气斩钉截铁,“不仅是因为触发任务,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明白的事情,我要去搞清楚!” 晏明灼比飞霜获取了多得多的信息量,飞霜心中萦绕不去的疑惑,他其实已经能够给出答案。 “我和你一起去。”晏明灼没有把答案说出口。 他也想亲眼印证,是否现实如他所揣测那般绝望——也许,会有转机呢? 飞霜接到烈云传来的消息,直接撕开两个【中短距离定向传送符】。白光瞬闪,他们顿时穿越过大半个桃源村,出现在桃源村祭庙前的雪坪地。 “烈云,他们没对你动手吧?”乍一见,飞霜匆匆问。 “没动手。”由于处在组队状态,烈云同样共享了忽然触发的隐藏支线。 他没载入过剧情动画,只有系统面板上的文字描述,感受并不如飞霜那么深:“我和你们分开后,没过多久就追上押送李二郎去祭庙的人群。村民们都是认识的人,除去不许我靠近李二郎,他们态度还是很友善,好感度也停留在原先的高水平。” “我听他们聊天,大概听明白,他们因李二郎不敬神明、不敬雪教而愤怒,还劝阻我不要接近和同情‘渎神者’。‘渎神者’必须接受应得的审判,才能平定民心。” 飞霜打断烈云冗长的前情提要:“李二郎人在哪?” “进祭庙了。”烈云说,“所以我赶紧给你们传信,好商讨下一步如何行动。” “先救人。”飞霜说,“待会再解释。” 飞霜示意烈云看着晏明灼,待会万一打起来,要有个人能够带晏明灼及时脱离战场。晏明灼要被波及死了,整个副本世界都得玩完,给他陪葬。 “我有自保能力。”晏明灼说。 他拉住要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踹门的飞霜,神色微凝,“等会,他们出来了。” 话音刚落,深红色的祭庙大门霍然洞开,刮出簌簌冷风碎雪。 桃源村的村长站在门后,与大祭司说话,村民们从两侧鱼贯而出,自台阶而下。 有眼尖的村民看见站在雪地中的三人,远远就打招呼:“飞霜姑娘,外边冷,你们怎么站在雪地里,刚才就该进来烤烤火,暖暖身子哩。” 审判……结束了?他们来晚了? 飞霜感到一阵由衷齿冷。烈云见她摇晃,赶紧伸手搀扶住她肩膀,忧虑地关注她神情变化。 晏明灼迎上去,露出个平静的笑脸:“听说村里出了大事,我们也想来听听,又不知该不该敲门进去。” “没什么,村里出了个孽障,已经当众由村长大人与祭司先生们裁决完毕。此番把大家召集起来,无非是叫大家警醒,不要重复他的过错。”最先接话的村民说。 晏明灼:“李二郎……” “千万不要叫他的名字!”村民吓一跳,他眉头一皱,念在晏明灼他们是外乡人,又是圣教使者、村中贵客的份上,好心低声提醒,“今日过后,不要接触、不要搭话、不要好奇、不要接近。渎神者就是渎神者,他们只配活在阴影里。” “没将他赶出村,也没多施加刑罚,允许他留在村中为过往不敬赎罪,洗涤心灵,已经是大祭司先生看在他母亲份上,格外仁慈开恩。” “他真是有个好母亲,快死了都在考虑他,替他谋划如何赎罪说情,阻止他走上不敬圣教的歧途。多么深厚的爱啊。”另外一个村民感慨。 李大娘举报了李二郎,在村民们眼中,却出于爱他? 多荒谬的思路。 村民们却一个个习以为常。 他们行为举止表现得越正常,愈发显出某种“异常”。他们没有发疯,也没有受到胁迫,最恐怖的是,他们发自内心认同李大娘的做法。 对雪教的绝对崇敬,高于一切人性与感情之上! 村民们闲谈几句,散去各回各家。聆听祭司教诲,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今日不过是在聆听环节以外,增加一个审判“渎神者”的余兴节目。 晏明灼站在雪地里,风雪满肩。他抬眸眺望,视线与交谈中的村长、大祭司对上。 村长对他笑了笑,一如既往地热情,大祭司也态度良好地点点头,聊作示意。谁也没把方才的审判放在心上。 除去雪地中,格格不入的三个外来者。 祭庙大门关上,村长走下台阶,殷勤道:“阁下这几日休息如何?食物够不够?有别的需要,随时同我说,我一定及时安排。” 听着与初来时类似的招呼,晏明灼移开视线,厌倦极了。他忽然明白,自己当初为何那么想要逃离供神村。 他想逃离的不是村落,而是某种他融不进去的“氛围”。 他不想融入。也永远都无法融入进去。 村长走了。 过去好一会,一个小小的身影才瑟缩着钻出门洞,走下台阶。他想绕开有人的地方,飞霜却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拦住。 “李二郎!”她原本想要嚷嚷什么,望见那张透出死气的稚嫩脸庞,飞霜要说的话,一瞬间全忘了。 她怔怔看着眼前还带着孩童模样特征的李二郎:“你……” 李二郎慢吞吞地看她一眼,他好像看到令他极为惊恐的东西,一瞬间麻木破裂,崩溃地抱住头颅:“娘……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啊啊啊啊!!!” 半大模样的孩童,如同一头受伤小兽,疯子一样撞开拦阻他的飞霜,跌跌撞撞往远方跑。就好像,前往是家的方向。 可他没家了…… 一旦成为“渎神者”,最好的下场,也是成为村中无声的幽灵。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忽视他。没有人会给他提供食物,给他住所。 他们默契地选择“看不见”也“碰不到”他。这将是一场漫长到足以伴他终身的精神刑罚。肉-体虽还活着,精神却会枯萎。 飞霜下意识想追,晏明灼阻止她的冲动。 猜测得到印证,他心情沉闷,郁气凝结在胸口:“祭庙之所以会放过他,源于他……杀死了他的母亲。” 李二郎的指甲缝里,夹着李大娘脖颈浮肿里绞的的草料。 李二郎亲手给他娘套上草绳绳索,他哭着,喊着,也不能阻止他娘下定决心把草绳另一头挂上横梁。 “过来,儿子。”临死前,李大娘终于又露出和往常一样慈和的表情,“你最乖了,对不对?来,帮娘拿走板凳。” “待会圣教的先生们带你走,你要记得和他们说,是你为了赎罪,亲手送娘上路。娘不应该喝下异客的药,你更不应该,因此对圣教产生不敬之心。” “娘要去过好日子了。这是娘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我从没这么幸福过。”李大娘望着哭得快背过气去的李二郎,她想要生气,怒气又不知怎么地堵在心口。 最后,她只留下一句诅咒般的呢喃…… “你要是不怨我,还想着娘,就快些来找我。娘在那头等着你。” 审判结束的第二天,李二郎的小小尸体被发现漂浮在村中寒潭里。他那么小,身体被冻得那么僵,脸上却挂着和母亲临死前一模一样的笑意。 晏明灼以为他成功逃出供神村。 他错了。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 第211章 一期一会的相逢 操控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摧毁他的意志。 雪教在雪之国施行的恐怖统治,已经完全扎根在原住民们的精神世界。就算遭到伤害,愚昧的村民也不会反抗,他们只会反思自己是否不够虔诚。 献祭的神之供品藏于林莽,无人看守。依靠雪教的单向威慑,却能征服人性的贪婪。 真正阻止旁人靠近密林的,不是本应该存在的守卫,而是禁锢在他们思想中的枷锁。 隐藏支线任务,探索【桃源村背后的隐秘】。 李二郎之死,并不影响探索任务的完成。第一次,收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飞霜与烈云兴致缺缺。 他们在晏明灼的住所碰面。上一次三人在室内齐聚,还是他们热热闹闹烤着地瓜,分享糕点,谈天说地。 “我们离开桃源村吧!”飞霜忽然打破沉默,她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她的好心,变成引发悲剧的导火索。 她想说她不服气,不是所有的村落村民,都像桃源村这般一体两面,光明遮掩着角落里的污泥—— 在她所路过的雪之国聚居地里,桃源村已经是最祥和的一个。被桃源村的表象所吸引,飞霜才会一直逗留在此。 一枝独秀的桃源村,都会发生如此人伦惨案。她如何能希冀比桃源村更混乱、更压抑的其他村落,能够成为真正的世外桃源? 冰天雪地不仅铸造雪之国,也浇筑人们坚硬的内心。 “下一站,我们到哪去?”飞霜忽然丧气,“要找妖魔的踪迹,我们没有线索。” 没有线索,像无头苍蝇到处撞运气,效率太低。 雪之国有许多玩家也在跑图,其中不乏肝帝氪佬,结社玩家。他们要是率先找出线索,论坛也不会如此沉寂。 “我倒是有个提议。”晏明灼下定决心,“我丢失过一些记忆。等我醒来,已经身处一个名叫供神村的村落。” “在我离开前,供神村里发生过妖魔吃人事件。我亲眼见过月下敲门的人皮妖怪。还听说有个祭司被吃空到只剩人皮,死状离奇。” 晏明灼听飞霜他们闲聊时提及过许多村落。 他确信,在尚未被妖魔攻占的村落中,供神村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桃源村不是世外桃源。只要雪教还存在,雪之国就不会有世外桃源。 无论晏明灼逃到哪里,只要他无法离开雪之国,他就始终会感受到那股因人而造就的氛围。 晏明灼看向窗外落雪:“刚好,我有一件很在意的事,需要你们帮我确认。” 说是要回到供神村,回去之前,晏明灼和飞霜他们仍然去了附近的几个村落。刚好是晏明灼携带地图上标注的几个,也是飞霜他们没有去过的几个。 不同的村落,有与村落隐秘息息相关的专属隐藏任务。 晏明灼对异客触发任务的机制并不了解。索性与他组队的异客颇为坦诚,尽可能以晏明灼能够理解的方式表述。 对待村落异常,晏明灼有种颇为敏锐的感知力。一旦他认真起来,投入心思观察,外加他某种时刻的“上帝视角”,飞霜与烈云的任务完成进度简直一日千里。 桃源村的惨剧并非个案。 有的村落把家家户户都有的地窖变成地牢,渎神者被削去四肢,关进重且深的菜坛中。其他剁下的肢体部分,也不能浪费,按照方位装进其他黑坛,层叠摆放。 村民们认为对渎神者施加酷刑,能够震慑妖魔。 第一次潜入地窖,面对好几个大黑坛子,闻到腐臭气味,飞霜差点吐出来。 出来以后,她捏着鼻子向晏明灼描述看到的场景。说着说着,她面色惨白地喃喃:“不会每个村子,都有这样的地窖?” 她的反问,勾起烈云的回忆。 桃源村的王大叔家,有个比这更大的地窖。烈云向他学习挖地窖技能,王大叔很热情,对秘诀要点倾囊相授。 可当烈云提出想要去地窖下面看看之时,王大叔的神色却有些躲闪,随口扯了个借口把他敷衍过去。 当时烈云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想着,也许眼前的村民身上藏着隐藏支线,回去以后可以告诉爱听故事的飞霜。后来事情多,他便忘了。 王大叔的地窖下,又藏着什么? 未知的恐惧,令他们踌躇。他们没有勇气再回到桃源村,一探究竟。 那个曾经让他们感到闲适美好的地方,如今已经化为梦魇。 还有的村落,有“打人桩”的习俗。 顾名思义,把犯下过错的渎神者用不腐香料堵住口鼻,施加术法,封进被挖空的木材,当做木桩打进地下,充当房屋地基。 “人桩”与真正的木桩不同,并不做承重之用,在建筑设计层面上只是个摆设。但在风水层面上,“人桩”却是避邪改运的重中之重。 而这“打人桩”,也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习俗,非得村中富贵权势之家,才能用上。 最顶级的“人桩”,是“活人桩”。把活人硬生生埋在地下,与把尸体埋在地下,其中玩弄的精力手段,等级差异分明。 毕竟渎神者不是大白菜,割一茬过了十几天又能长出来。 有些村落本身人丁不旺,承受不起过多的人口意外流失,能玩得起“人桩”的都是大村子。 小村落直白,对原始蛮荒的习俗并不多加掩饰,极度排外,仇视外乡人。大村落虚伪,对待打着雪教使者名头的他们客客气气,一转脸,面对犯下过错的村民,登时变成恶相。 判定“渎神”与否,有时竟只需要某个祭司在公开场合一句轻飘飘的话。 裁决的解释权,掌握在雪教手中。祭司是雪教分散在各个人类聚居点的代行者。他们的话,就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神明。 在一生都没机会离开家乡的村民们心中,他们对神明的想象是虚幻的,遥远的,他们甚至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信奉着怎样的神明。 祭司在村落里,才是更具体的“神”。 不尊敬祭司,与雪教规矩作对的人,就会变成“渎神者”。顺昌逆亡,长此以往,这便是“氛围”成形的根源。 一群温顺伏地的白羊中混入的昂首黑羊,当然会格格不入。 一路走来,拥有异客道具的助力,按照晏明灼携带的地图按图索骥,仅仅花费十几天,他们三人就走遍雪之国南部的近十个村落。 晏明灼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雪教在雪之国的地位。 它不再是单纯的宗教,而是一枚文化符号,一种精神体系,一头狰狞恐怖的巨兽! 巨兽伸出的无形触须,从上而下悬挂在每一个原住民的头顶,撬开头颅,钻进人们脑海中,将他们的精神当做养料,滋长壮大! 第十五天,飞霜的精神因短时间内连续直面冲击,终于承受不住。 “……我想我真的需要休息几天,暂时脱离眼下压抑的环境。”飞霜眼神有些发飘。 她尽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长时间停留在一点,避免糟糕的画面不断浮现在眼前。 玩家的好处是当他们感到疲惫、厌恶、麻木之时,随时随地可以暂停游玩,抽离出去改换心情。 长时间身处污浊泥潭,目光所及之处尽数黑泥,不发疯才是怪事。 烈云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他们不适应硬核攻略路线,才会当休闲风景玩家。 这些天的守夜,都是晏明灼自告奋勇承担了责任。他们身为随心所欲的玩家,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有晏明灼的存在。 玩家能够通过下线,来强制脱离这个世界。 无法离开雪之国的晏明灼,届时又会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晏明灼瞧出他们心中的顾虑,提前挑破,飞霜才会一不留神说出真心话。 等回过神,飞霜又摇摇头:“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 “别担心。我已经不会像过往一样迷茫。因为我已经知晓,我所面对的是个怎样的怪物。”晏明灼垂眸,伸手摸了摸飞霜的脑袋,他笑道,“谢谢你们送我的礼物,也谢谢你们陪我走过的一程。””还记得我拜托你的请求么?“ “只有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才能完成我的请求。所以,请好好休息吧,亲爱的玩家……我的朋友们。” 他们的对话显然超游,近乎打破第四面墙。 飞霜已经无暇去思考,为什么按理而言应该对NPC屏蔽的特殊词汇,能够被晏明灼听到,还记下来。 她眼眶酸涩,只觉轻轻搭在脑袋上的手掌十分温柔。 人鱼油涂抹在肌肤而升起的掌心温度,熨帖到她没出息想嚎啕大哭。 晏明灼把泪眼婆娑的飞霜交给烈云,他拍了拍烈云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说不出来的话,都蕴含在深深对视中。 “保重,朋友。”烈云把为晏明灼准备的行囊送给他,里面放满了他与飞霜单独准备的物资道具。 一开始的送礼,只是感到新奇,想抓住机会刷满男主角的好感度。后来他们相处愉快,交情渐深,便忍不住同情男主角的悲惨遭遇。 他们和一个游戏NPC成为了朋友,把他当成能够真心以待的小兄弟,为他担忧,为他难过。多么奇妙的经历。 人世间的际遇感情,大抵不一定需要时间长久。一期一会的相逢,亦是幸运。 “保重。”晏明灼站在风雪中,颔首示意。 他没有推辞烈云与飞霜的好意。只有收下离别的礼物,他们才能安心离开。 晏明灼并不认为烈云他们选择转换环境,代表弱小无力。相反,他们是晏明灼见过的、精神最健全的人类。 得到过足够爱的人,才知道如何向周围去释放恰当的阳光与善意。 没有得到过爱的家伙,倘若想要去爱一个人,他会如何做呢? 飞霜与烈云的身影化作白光原地消失后,晏明灼把行囊挂上肩膀,迎着风雪阔步离去。 他并非真正的孤身一人。 供神村……还有人在等着他。 第212章 妖魔大受震撼 供神村,祭庙。 “首领,夫人这些天一共去过桃源村、钉魂村、槐木村……” 祭庙大殿,原本摆放无面神像的地方,坐着位身披斗篷的蒙面人。他手撑住金玉铸造的神台边缘,双腿交叉,坐姿狂放不羁。 堂下躬身向他汇报的人,却是大祭司。 或者说,披着大祭司皮的妖魔。 晏明灼以为他逃走后,得知被哄骗的大祭司会为难祭司大人。 大祭司的确雷霆大怒,但他没料到,没有晏明灼在旁的祭司大人干脆撕掉人皮,狂态大发,恢复妖魔首领凶残血腥的本性! 供神村在雪之国里,并不算多么特殊的村落。 后来妖魔首领选中此地,供神村才摇身一变,成为妖魔隐秘的大本营,向外界发号施令。只有首领信任的心腹,才能知晓并潜伏在这里。 妖魔首领不耐地听着下属的汇报,听晏明灼一天天越走越远,他心中酸涩,手掌用力,掰碎神台一角,指尖碾成金镶玉的粉尘。 披着村长皮的妖魔恭候一旁,听见嘎啦声响,赶紧低头当透明人,免得被心情不 ИΑйF 愉的首领盯上,当做发泄怒气的沙包替代品。 替代了大祭司与村长的妖魔,目前算是妖魔首领的左右手。 天生妖魔的观念,与人类截然不同。就像是人类不会去理解被他们视作食物饲养的猪牛羊,强者为尊的天生妖魔,也很难理解人类的某些观念。 它们更乐意分享不同年龄段的人类口感,肉质有没有劲道,够不够鲜甜。 当初妖魔首领竟然会抢回一个人类,还是人类男子当他的妻子,已经叫下属们大跌眼球。 这诡异感觉,不亚于人类看到他们尊敬的领袖,昏了头宣布要和一只温驯纯洁的羔羊结婚!真生理层面上的羔羊,不是比喻。 太混邪了…… 妖魔群体中,能力诡异者甚众,的确也有类似魅魔的存在。但魅惑人类的出发点,是为了满足食欲,而非性-欲。 归根到底,对食物产生繁衍欲望这回事,对天生妖魔来说也属实大受震撼。 可谓打开新世界大门。 它们甚至大逆不道地暗地里八卦过,首领和夫人交欢时,不会产生强烈食欲,把人一口口撕碎吞掉吗? 这话自然不能在首领面前提。 按照首领对待夫人的病态占有欲,怕是进谏的话还没出口,就会被首领当做情敌碾爆脑袋! 在首领眼中,会占据夫人多一秒眼神的家伙,都有可能是心怀不轨之徒。 他不惜身兼多职,让下属们统统配合他玩角色扮演,也要切换不同的身份去占据夫人的注意力。 有时它们甚至怀疑,首领是不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首领先是给“段忍渊”认认真真砌个墓,又当场撕掉“祭司大人”。 酒馆自从夫人离开后就没开过张,“老板”再没在人前出现。 村长在家中时刻战战兢兢,生怕首领狂性大发,想杀“少爷”的时候,顺手来个弑父灭门。 这不是村长想太多。它本就是具有预感能力的妖魔,思维也更接近人类,至少能够理解某些时刻首领扭曲的脑回路。 不像占据大祭司壳子的妖魔。 迄今为止,大祭司它还认为首领在下一盘大棋,抢人类回来,是因为人类的圣子身份,首领在借羞辱圣子,亵渎神明威名。 等圣子没用了,首领就会把这份香甜的储备粮一口吃掉。 ……简直蠢货。 村长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迟早有一天大祭司会被首领发觉心理活动,然后发怒弄死。这样村长就是首领唯一的忠实左右手了。很好。 村长满怀恶意地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并不去提醒感情白痴的同僚。 但饶是自诩人类通的村长也无法料到——如果首领自己都没想清楚过该怎么办? 妖魔首领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劲,就在于他没想好到底用哪个面目去面对晏明灼。 他准备了很多个身份,规划了许多条路线,他弄不清自己对晏明灼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也忐忑晏明灼对他的想法。 于是,“祭司大人”充当保护者,“少爷”担任金主,而“老板”是情人,“段忍渊”则是死去多时的亡夫…… 喜欢也分许多种。对待食物的喜欢,对待宠物的喜欢,对待情人的喜欢。 他对晏明灼究竟是哪一种呢?又或许,哪种都不是。只是一时的新鲜感? 晏明灼根本没留给妖魔首领想清楚的机会,他没有为首领的任何一个身份留下,即使首领借着马甲之口冲动许诺,允许他利用自己,晏明灼也不肯留在他身边。 他抛下了他,独自走向远方。 ……也许他就不该放晏明灼自由。首领责怪自己。他当时怎么会自信到晏明灼会回头。他就应该把人关起来,困在身边,只有他才能看到、才能接触。 晏明灼离开的每一天里,妖魔首领都在经历艰难的思想拉锯。 一方面,他答应过晏明灼,帮他逃离,放他自由。另一方面,他真的很想念晏明灼的气味,想念到做什么都兴致恹恹。 给晏明灼准备的地图,是首领早有准备的心机后手。 地图上的这些村落,里面都混入了听从首领命令的妖魔下属,只是尚未全面侵蚀、令村子陷落。等村落腐朽到无可救药的时刻,便是妖魔收割果实的丰收季。 首领心想,他并没有违约,跟踪晏明灼。是晏明灼自己撞进他的势力范围。 首领百爪挠心地准备好面对质问的腹稿,那个本应该怒气冲冲质问的人,却一直不回来。 晏明灼甚至结交了新的人类!还是一男一女!他对他们笑!被他们投食!他们同行了好久好久! 首领气得想杀人! 最后率先提出合乎首领心意提议的,竟然还是迟钝呆板的大祭司:“首领,三个月前,中央祭庙举行过一场祭祀仪式。但仪式最后因圣子的失踪而中断,这对雪教而言是一场沉重打击,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也十分有利。” “雪教已经很多年没能选出过真正的圣子。经过连日的暗中追踪,也能确认夫人血液的确对我们具有威胁,是否应该把夫人尽快带回来?” “我们不能让夫人被雪教提前找到,再强行带走。他会是对我们致命的一柄武器。” 妖魔首领听着大祭司一口一个“夫人”,糟糕的心情平复些许,又有些不满大祭司对晏明灼的隐含攻讦。 他点点下巴,正要应下大祭司的强烈恳求,忽然有个小童跑进来,一滚地化作小蛇怪,嘶嘶吐信:“首领,夫人回来了!” “在哪?”妖魔首领顿时振作精神,从神台一跃而下,浑然没了刚才的丧气。 小蛇怪犹豫片刻:“在……您的墓前。” 第213章 段忍渊之墓 晏明灼离开时,刻意避开段忍渊的墓。 他回来时没有在意这一点,只觉得回来的路上妖魔变多,又割开手臂放了一次血,间或挥剑劈砍,才从妖魔堆里冲出重围。 他身后,一株血玉般的红梅树在雪地里摇曳挥舞,绽开密密麻麻的小花朵。 像极了妖魔的眼。 待动静都平息下来后,晏明灼才发现面前是一片乱葬岗。供神村外的墓地,祭庙举行过送别仪式的村民,都葬在此地。 段忍渊的墓,不出意外,也在眼前的墓地里。 晏明灼心念一动,往墓地里走去。也许是他身上血腥气太重,墓地里面倒是比墓地周边更安静,没有跳出妖魔或亡魂打扰他。 在墓地的某处边缘,晏明灼果然找到沉重的黑色墓碑。黑底白字,刻着看不懂的字样,更像是古文字。 在一众墓碑中,黑色墓碑显得格格不入,格外高大,也格外孤寂。 用形容人的词汇来形容一块碑,这样的想法非常古怪,无非是访客注入了内心情感。 让晏明灼能够确认墓碑主人身份的,正是如此微妙的感情。 段忍渊夺走他的灵魂密钥,制造了关于他们相处过往的虚假记忆。 因虚假记忆而铭刻于心的爱意是假,痛恨段忍渊玩弄他于鼓掌之中的恨意才是真。 晏明灼知晓这一点。 注视着眼前的黑色墓碑,他的胸口仍会浮上细密的沉闷之意。不知源头的奇怪感觉,令晏明灼抿唇,神色愈发冷峻。 他举起铁剑,剑指墓碑。 经历过多次战斗的磨炼,铁剑已然完全开刃,就连以体表坚硬为特殊能力的妖魔都难以抵抗它的锋芒。 剑是段忍渊留下的猎魔武器。 此刻,晏明灼举起段忍渊的剑,对准段忍渊的坟。 重锋劈落! 无坚不摧的雪亮利刃撞向墓碑,铁剑与石块相击生出刺目火花! 墓碑被一剑劈开,黑色石块飞溅,大地震出一道裂痕,露出埋藏不深的棺材一角。 这幅场景,远远瞧得村长心惊肉跳。 它跟在首领身后,亲眼看见首领夫人手持铁剑先是劈开“首领之墓”,嫌不解恨,还要用刀砍开杂草,拨开土层,眼见着要把棺材从土坑里硬生生挖出来。 走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回来,一回来就要刨坟——多大仇啊! 村长两股战战,把临阵逃脱的大祭司骂个半死。这榆木脑袋,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变得灵醒,还会找借口避开热闹。 首领和首领夫人吵架,首领就算生气,也舍不得和夫人动手,出气口还不是它们这群抗揍的倒霉蛋? 看热闹归看热闹,它才不想当被城门之火殃及的池鱼! “……他就那么讨厌我?”隐藏在斗篷下的妖魔首领站在高处,远远眺望晏明灼的一举一动。 村长窒息! 它只想当个无法说话的死人! “首领,夫人怎么会讨厌您呢?”村长讪笑,“呃……我想夫人是太思念您,才会悲痛欲绝到想要开棺,一睹遗容。” “是吗?”妖魔首领负手而立,斗篷里传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村长却立时满头大汗,想方设法给晏明灼的出格行为找补:“肯定是这样!” 他挤出谄媚的笑,眼神转向远处的墓,打算再找点能颠倒黑白的细节,好佐证他的话:“您看……” 看清楚远方画面的那一刻,村长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鹅,声音卡在喉咙里。 晏明灼身手敏捷地跳下浅坑,拿铁剑剔进缝隙,鞋跟猛踩剑柄,利用反作用力撬开棺材。 棺材里摆放的不止衣裳,还有一张展开的皮。 是张陌生的脸。 看到人脸,晏明灼眉宇微挑,心道果然如此。他拿起武器,几剑乱捅下去,把人皮搅得稀碎。 大卸八块的凶猛力度,让披着村长壳子的妖魔都倒吸一口凉气,反射性抱紧自己的皮。 妖魔首领也不禁陷入沉默。 他遐想一番倘若躺在棺材里的是他真身,此刻捅下去的剑,说不定来势更狠! 妖魔首领难以再忍耐下去。 他跳下高处,几个闪身,接近晏明灼:“住手!” 晏明灼听到风声,松开扶住棺材盖的手。 棺材骤然合拢,他反手刺出一剑,逼迫来者退步! 紧接着,他沿棺材边缘翻滚一圈,抡起手臂,用手肘猛砸来者后颈! 斗篷人生生受住他一记凶猛肘击,身体巍峨如山,连声闷哼都没出。 “你是谁?”晏明灼警惕看向不明身份的斗篷人。 大白天的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要么不敢见人,要么心中有鬼。他此前在供神村从未见过此人,总不至于是墓地守墓人。 斗篷人没有接住晏明灼的问话,他气势汹汹反问道:“你为何要毁坏他人墓地,人死了,还要鞭尸泄愤?” 晏明灼奇怪地看向这人,心中思索着对方目的。 既然拿不准对方路数,干脆就实话实话,用真诚打败套路。 “这墓碑的主人,欠了我的东西没还。”晏明灼说,“一来,我要确认丢失之物没在他身上,二来,我要亲眼确认他的生死。” “既然如此,你确认的结果如何?”斗篷人问。 “这棺材里的人,不是他。”晏明灼瞥眼已然合拢的棺材,“棺材里的人皮,是个用来敷衍我的幌子。” 斗篷人:“……” 他忍住立刻回首找下属算账的念头,手掌虚虚拂过,轻而易举推开沉重的棺材。 他心中懊恼自己竟然忙中出错,沉溺在思念中,没想起确认一番叫下属准备的“段忍渊之墓”是否有破绽——难道哪个蠢货竟敢违背他的命令,随便放了张人皮进去,才叫晏明灼勃然大怒? 斗篷人微微俯首,背对晏明灼拉起斗篷,查看棺材中被划破的人皮。 尽管人皮上到处是破破烂烂的口子,穿上这件“外套”这么久,斗篷人一眼认出,这的确是“猎魔人段忍渊”的皮套。 “这的确是猎魔人段忍渊。”斗篷人收回手,看向晏明灼,他有些愤怒,“你何必用这种一眼能拆穿的谎言来回应我。” 这愤怒来得毫无由头,细细深究,包裹在愤怒里的更多是恐惧。 晏明灼没想到斗篷人言语间对段忍渊颇为熟稔,甚至亲眼见过段忍渊——既然见过,为什么会认不出来?棺材里的人皮身形相仿,但明明不是段忍渊的脸,身上也没有位于固定位置的伤痕。 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很好,既然连你这个外人都如此说,我终于能确认,段忍渊的确死了。”晏明灼嘲弄地发笑,“看来我方才没刀错人。” 斗篷人咬紧牙关。 直至这时,晏明灼才听见斗篷下的细微呼吸声。 他心念一动,俯身迅猛地接近斗篷人,要去揭开他的兜帽,气流吹起一瞬。 晏明灼才瞧清楚半张脸,斗篷人就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他左手甚至还在流血。 斗篷人放开晏明灼受伤的手,改成压住晏明灼的腰腹,把他仰面摁在棺材盖上。 晏明灼的身手,在人类中已经算很好,在数次战斗中,他已经建立起快速的战斗思维,能够配合潜意识的身体反应运转,支撑起一场战斗。 斗篷人的力量,却还在人类以外。他以诡异的角度控制住晏明灼的四肢,叫他难以动弹。 屈起的膝盖,顶在更敏-感的位置,形成暧昧的上下-体位,压制关系分明。 晏明灼暂时屈居弱势,反倒轻笑出声:“你这么怕我看见你的脸?” 斗篷人不说话,兜帽低垂,他伸出手,犹豫着虚放在晏明灼的脸颊,又像是即将落在脖颈。 晏明灼贴心地替他做出抉择。 他转过脸,咬住脸颊边修长的食指指尖,舌头轻轻舔了舔。毫无疑问,直白的勾引。 即使棺材还敞开,亡夫碎裂的人皮就躺在棺材里,而他对他一无所知—— 斗篷人怔怔一瞬,斗篷被溢出的无形力量吹得鼓起。 他愈发愤怒地抽出手,掐住晏明灼脖颈:“你这个只会勾人的小婊子——” 第214章 抓住你了 手指按压在白皙脖颈,掌心下的肌肤生机勃勃,跃动着属于人类的体温。 用力收拢手指,不需要太久,缺乏氧气补给的肺部就会传递强烈的窒息感,血色会从眼前俊美的脸颊淡去。 光泽彻底从漂亮的月银色眼眸撤离,宝石沦为无机质的玻璃珠,最后变成鱼目。 他死了。 直至死前的最后一刻,那双极美的眼眸里都盛放着男人的倒影。一个被嫉妒折磨到十分难看的男人。一个幽灵。 可悲的幽灵极惊恐地从幻象中挣脱出来,他松开圈住晏明灼脖侧的手。 晏明灼的脖颈上,留下几个淡淡指痕,这令晏明灼猛烈咳了几声。 相似的举动。他们似乎又回到本应“洞房”的那天夜晚,嫉妒的丈夫双手放在妻子脆弱的咽喉处,被所谓永远留下他的诱惑吸引,踌躇是否要动手。 在谋杀中,凶手放弃其他凶器,选择亲手掐住受害者的脖颈,通常是最能体现凶手情感倾向的做法。素不相识的随机杀人,很少采用这种缓慢低效而可能危及自身的方式。 选择手掌而非道具,在于手掌更能细腻地感知到掌心一点点变凉的体温。 有些凶手会选择从背后勒住受害者,有些则会用枕头或布巾覆住受害者的脸,因为他们不敢去面对传递出失望、恐惧等负面情感的眼睛。 但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特立独行者。 面对面,注视着眼眸中停留的倒影,仿佛一场将灵魂也剖开的献祭。 与常人所设想的不同,刺激进程不断恶化发展到眼下地步的主导者,也是看似可怜应受同情的“受害者”。 与“洞房”那夜不同,这一次,晏明灼没有挣扎,纵容着对方的情绪崩溃恶化。 他平静地控制住想要还手的生理反应,想看看斗篷人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仿佛魔鬼投下蛛丝,丝线摇摇欲坠,一头锁在从地狱爬回来的妖魔咽喉,而另一头,牵在他手中。 玩火者常死于自焚。 他放开防御,不再抵抗,在这过程中,也许一着不慎,他真会死。 但只要斗篷人有丝毫动摇——无论因为何种原因——他没能成功下手,晏明灼就能确定,他完蛋了。 “怎么,下不了手?”晏明灼坐起身,揉摩着留下淤印的地方。他对痛意并不敏感,并不以为意。 斗篷人视线一触即分,藏在斗篷下的手掐住掌心,拼命忍住想要靠近,替他拂去伤痛的冲动。 “别刺激我了。”斗篷人低头盯着地面。 他并不愚笨,当然能读出晏明灼的试探。但他却还是会被引诱上钩,因为胸腔中熊熊燃烧,没有一刻停止的嫉妒。 嫉妒是种极其可怕的情感,它会带来永无休止的冲动和猜疑。 它能让朋友反目,亲人成仇,也能让一对爱侣,变为一对怨偶。 斗篷人痛恨自我的失控,也痛恨晏明灼以身为筹码的大胆试探。如果他刚才没能收住力量,真的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怎么办? 一想到幻象中的画面变成现实,斗篷人就…… 他难以承受晏明灼递交而来的信任。也许这不该称之为信任,而是掺杂了更深更复杂的纠葛。他所为之惶恐的阴暗负面,被晏明灼轻而易举地诱发出去,又举轻若重地承接下来 。 他的肩膀,被两条修长柔韧的手臂环住。 晏明灼不知何时起身,以十分亲密的姿态搂住他,微微垂首,隔着深深的兜帽,却准确噙住阴影遮掩下的脸庞。 “我抓住你了,段、忍、渊。” 亲密的呢喃,混合在细碎的舐唇水声里。 斗篷人肩膀一抖,他似乎要动,却被柔软的手臂死死锁住。他要挣脱,就会伤害到晏明灼。 他怎么能再伤害晏明灼呢?最可恨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兜帽下传出沉闷反驳:“我并非段忍渊。” 斗篷人躲避着追逐的吻,兜帽里空间却实在太小,承载不了两个人的呼吸,他们无可避免呼吸交融。 晏明灼闭上眼睛,感官都融化在兜帽罩下的黑暗里。 对待斗篷人的死鸭子嘴硬,他心中好笑,散漫的笑意便不自觉流露在语气里:“好,替我杀掉段忍渊的妖魔,我应该如此称呼你,是吧。” 晏明灼环绕肩膀的手臂绕到斗篷人的后颈,隔着贴身斗篷,习惯性摩挲着:“妖魔阁下,当着我亡夫坟墓的面,与我调情的感觉,够刺激么?” 某种意义上,他真是个坏东西。 妖魔被异常高超的吻技亲得眼睛湿润,浑身发热发软,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地方是硬的—— 嗯。那一定不是妖魔柔软的口舌。 “当然,很刺激。”妖魔被勾得昏沉,理智全无,他从躲闪变得主动,甚至主动配合晏明灼作弄的话语,“夫人,我一定能带给你更加绝妙的体验。” “忘掉你该死的丈夫,哪怕就这一刻也好。” 妖魔重新把晏明灼压在棺材盖上,兜帽垂落,遮住他们的脸。他痴迷地亲吻着晏明灼,像是守着犯下窃天之罪才截取的一段月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犯下禁忌。 妖魔单膝跪地,他攀住晏明灼的膝盖,低下头颅,冒犯着他心心念念的人类。 晏明灼坐在敞开的棺材上,眼角被逼得微红,他有一搭没一搭抚过妖魔不肯摘下的兜帽,偶尔才泄出两声对妖魔而言算是激励的低-吟。 结束以后,妖魔首领拢住晏明灼被微微弄脏的衣服,把人抱起,直接飞回祭庙。 他衣服也被弄脏兜帽边沿,交代下属替晏明灼备好热水,听从吩咐,妖魔首领匆匆忙忙离开。 他脑子还很乱,需要寒冷清醒清醒。 晏明灼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厢房,毫不客气地向大祭司要这要那。 他没有问祭司大人去了哪里,也没好气大祭司皮下怎么换了内芯,认妖魔当首领,只笑盈盈地提出琐碎要求。 难伺候,又不算太难伺候。 大祭司抽抽鼻子,嗅着极其细微的特殊气息,心情难以言喻。 它还是不能理解首领为何会对一个人类男子产生繁衍□□之念,但既然人类男子对首领大业有用,它只希望人类以后能够乖巧点,不要老和首领吵架还离家出走,闹得首领烦心。 因此对晏明灼有些甚至透出刁难的要求,大祭司也无所不应。 晏明灼心情好,等于首领心情好。 它死板的脑回路里,刻下一条无法动摇的铁律。 真听话。 晏明灼不禁感慨。他想确认大祭司的底线在哪,却发现对方步步退让,谨记首领吩咐,比死脑筋还死脑筋。 也许之后有机会打听一些其他情报。 晏明灼泡在温暖的水桶里,难得享受到泡热水澡带来的轻飘舒适感。他手臂流血的地方已经凝固,留下道伤疤暂时还没修复完成。 他离开这一趟,似乎给了妖魔首领撕破假面的机会。 连抵抗妖魔的最后防线都彻底失守,晏明灼确认,供神村已经完全沦落成魔窟。’ 雪之国西面与北面无法挽回,就连位于南面最边缘地带的供神村都失守,想必地图上标记过的那十几个村落也难以幸免。 在这场雪教与妖魔的战争中,雪教肉眼可见呈现出颓势,恐怕再过不久就会来到决战的时点。 妖魔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这一点,在晏明灼被妖魔首领抱在怀中,忽然发现他们凌空飞起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雪教还准备了什么后手,能够绝地翻盘? 否则,照此态势下去,异客们的主线任务一定会失败。……不,晏明灼记得飞霜对待任务的描述。 【调查灭村事件频频发生的缘由,并尽可能阻止。】 【128个村落里,陷落的数量超过四分之三,任务就会宣告失败。】 【异客可以选择阵营,有人类阵营、雪教阵营,也有妖魔阵营。不过,无论是哪个阵营的玩家,都会友善待你。】 雪教和人类,不在同一阵营里。这是自然。祭司与普通村民,无异于云泥之别。 村落陷落的标准,又该如何评定? 既然有妖魔阵营的的异客,他们的行动自然会协助妖魔,这岂不是与主线任务的目标南辕北辙? 是妖魔阵营的异客拥有别的主线任务,还是……他们此前理解错了“陷落”的含义? 晏明灼静静思索着。 面对接下来的计划,他有千头万绪,最后,都落在带他回来的妖魔首领身上。 妖魔首领对他怀揣着特殊感情,利用这一点,能够为他验证并修改计划提供许多便利。 在此之前,他需要增加对妖魔首领,亦或是对“段忍渊”的了解。 对待自己的过往,晏明灼已经在飞霜与烈火口中得知许多。尽管是以道听途说的视角。对能不能恢复记忆,晏明灼暂时没那么着急。 离开雪之国后,他应该就能脱离当前状态。 但对段忍渊的过往……他的确一无所知。 晏明灼抱住膝盖,弓起脊背,蜷缩着往水面下沉去。 水面下更加安静,也更加温暖。 也许是近段时间用了太多的人鱼油,潜移默化改造了他的体质,在水中,晏明灼竟然感到自己能够自由呼吸。 咕噜咕噜。 水桶里冒出一串气泡,仿佛人鱼在吐息。 大祭司见晏明灼没再摇动送热水的铃,便起身离开柴炉房,预备向首领复命。 最近妖魔们很忙。雪之国地域太广,他们分散力量太多,有神智会思考的同族太少,刚吸纳进来的没脑子蠢货们又不怎么听话,放到偏远地方还行,万万不能放到供神村。 毕竟被首领捧在手心上的夫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将会居住在这。 像祭庙这种重地,不能随意让外人出没,许多事情,大祭司只能亲力亲为。不过,天生妖魔出身的它不像人类,并不觉得吃苦受累。 能保护夫人的安全,让首领省心,更利于未来大计。 大祭司想着心事,向村长家走去。 平时首领不在祭庙,便在村长家议事。现在夫人总算回心转意,暂时居住在祭庙,以后首领更多会在村长家出现了。 几个呼吸间,大祭司如幽魅般飞进三层小洋楼。他没找到首领,却看见同僚坐在镜子前,给双眼包上纱布,纱布还在渗血。 “你怎么了?敌袭?”大祭司惊疑不定。 “不……”村长给自己的白发老头皮套缠纱布,“我自己割的。” “你饿了?”大祭司觉得村长有毛病。 皮套倒不影响妖魔能力,变瞎也不影响它们看东西,但饿了想吃眼球,也不能挖自己皮套啊! 村长对它嫌弃:“滚滚滚。” 因为什么?还能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它想着劝架,一直在远方张望,结果……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乖乖。 村长看清楚的一瞬间,就被遥远传来的警告威压冲飞三米远。 它想死。 不赶紧自废招子,上表忠心,等着首领恼羞成怒撕碎它吗! 第215章 渎神者之罪 “今年冬天什么时候会过去?” 他问妈妈。 妈妈没回答,蹲下来,吻了吻他的额头,两边脸颊,鼻尖,下巴:“以后会好的,渊。” 妈妈的呼吸,接触到寒冷空气,升起一团白雾。 “到了地方,一定要听先生的话,不要和任何人起冲突。”临行前,妈妈直到最后都在不停叮嘱他。 渊离开后,妈妈的日子会更好过。 按照规矩,村中会更加优待祭司预备役的家人。更别提是一位能够离开出身村落,极有可能被中心祭庙加封为正式祭司的年轻预备役。 渊年纪还很小,但已经知晓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他乖乖听话,跟着其他人一起,被带到一栋很大、很漂亮的深红色建筑物。 在冰天雪地里,高大的红色建筑物像一团不灭的火。 其他人叫它“圣庙”,其实就是祭司与祭司预备役们日常起居的地方,形制与村中祭庙类似,规格却要大上几倍,一眼望不到头。 能够来到圣庙的预备役,都意味着已经通过村中祭庙的初次选拔,以及跟随一位正式祭司修行学习的二次选拔。 经过重重考验,他们才能来到常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在亲身体会以前,他们并不知道,圣庙既是天堂,亦是地狱。 这一批祭司预备役中,渊年纪最小,又不爱说话。他是出身村落里唯一的入选者,也没有同乡能够交谈。 圣庙是个竞争残酷的地方。这种残酷,并不体现在学习或修行的艰难,而体现在对规矩的熟练背诵与遵守上。 每隔几天,都会有熟面孔离开,又会有新面孔到来。 刚来到圣庙的头一个月,是最危险的新人期。 不知道什么时候,新人就会触犯到未知的禁忌。有时,程度很轻,只会被当做反面典型,施加一些惩罚,让他人谨记勿犯。也有时候,程度严重到会被赶出圣庙,赶回村落里。 离开圣庙的人去了哪里,渊并不关心。他更警惕让人离开圣庙的理由,是触犯到哪一条规矩。 在圣庙里,让日子难熬的不只有严苛的教规,还有可能是身边的同伴。某种意义上,他们所有人既是同伴,又是竞争对手。 而对手随手使出的小小绊子,就有可能断绝一个预备役未来的路。 圣庙并不禁止预备役之间的人际交往,有时甚至会举行一些小型选拔,需要预备役们彼此合作。 但在严肃的氛围中,预备役们很难发展出更亲近的关系。他们既防备彼此,又不得不维持表面融洽,因为谁也不能确保在下一次小型选拔中,他们不会成为需要合作的队友。 好在待在圣庙的这段时间不会太长。 年末举行祭祀仪式后,被选中参加祭祀仪式的预备役就能成功晋升为正式祭司。届时,他们就能选择去哪个村落成为驻村祭司。 最好的出路,当然是留在圣庙。圣庙才是中心。但很少有预备役能够留下来。 听说,能留下来的预备役,多半父母其中一位出身于此,要么就是觉醒了“记忆”的高阶祭司转世。 身为祭司预备役,渊当然知晓灵魂锁钥的存在。关乎灵魂的锁钥被掌控在他人手中,这一事实,听起来叫人不安。 从来如此,就变为习俗。不安渐渐淡化,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相信,圣教至少对待这样的大事上,应当遵守基本的底线。 有时他也会好奇自己的前世。但他也知晓,好奇前世,同样是禁忌之一。 渊还不想被灰溜溜赶出圣庙。只有成为正式祭司,他才能选择回到自己的出身村落,更好的照顾妈妈。 雪一直在下,没停过,天气越来越冷。妈妈需要更好的住处,更多的物资。因为冷,她露在外边的皮肤总被风刮得通红。 成为正式祭司,他才能搞到类似人鱼油的限制物资,改善妈妈的生活。 很简单的心愿。 渊把注意力都放在如何争取参加年末的祭祀仪式上。 “我打赌你一定能通过最终选拔。”同伴拍拍他的肩膀,“别愁眉苦脸了,小子,笑一个如何?” 刚结束一次小型选拔,渊和几个人组队,他们输了。不是渊的错,他仍然为此懊恼不已。同伴是唯一过来安慰他的人,尽管他并不需要。 渊和同伴就这样认识了。 妈妈只说不要和任何人起冲突,但没说,不能和人成为朋友。 渊的性格沉默而聪敏,他观察着外界发生的冲突,借此了解圣庙内自成一体的规则,对许多不公之事,他憋了一肚子话,从来不提。 同伴比他更活泼,也更外向冲动。他们都还只是少年,对一些事,还保持着最原始的公义和好奇之心,他们仍然相信未来,也会对世界产生疑惑。 即便是不该有的疑惑。 “见鬼!方圆四十里都见不到一朵花,我还想偷偷送给昨天我一见钟情的小美人呢。”同伴叼根草叶,熟练地从狗洞里钻出来,“谢啦,兄弟,多亏你替我望风遮掩。” 渊瞥见他嘴上叼的草叶:“你要是能摘下花送出手,你的小美人就死定了。” 祭庙附近,白雪铺天盖地,能生长绿叶植物的地方,只有年末用来举办祭祀仪式的密林。祭坛,就在圣林中。 身为预备役,未经许可,偷跑出圣庙,会被视为潜逃。不过,只要没被发现就行。渊不是第一次替同伴望风,他自己倒是从未偷跑过。 外面没有他向往的东西。 同伴呸呸两声,吐掉草叶,鞋底踩在沾到唾沫的草叶上,用力摩擦地面。 他左顾右盼一番,走近渊,压低声音:“我看到,圣林里有祭司走动,在为不久后的祭祀仪式做准备。” “你疯了?”渊心中一惊。 “别说你不好奇。”同伴神神秘秘,“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一尊白玉神像。” “神像每天都能见。”渊说,“别告诉我你修行时,一次也没抬头偷看过神台以上的塑像,你可不是乖宝宝。” 渊带着讽刺意味说道,他表情依然冷静。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同伴夸张地挤眉弄眼,“你看过神像的脸吗?” 圣庙内的神像,并未雕刻出具体面目。圣庙外亦是如此。 “神长什么样?”渊再克制,也不由得被这惊天秘密所吸引。他追问道。 “很漂亮!” “有多漂亮?” “比昨天的小美人还要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百倍!那神像……我有时觉得,好像是活着的。” 同伴眼神渐渐放空,他喃喃道:“也许祂真是活着的……” 渊并没注意到同伴略显怪异的神情,他只当是同伴激动之下的浮夸描述,难得笑道:“你一见钟情的对象换得太快。我以为你荤素不忌,没想到连生死都不论了。” 渊本意只是打趣,同伴却勃然大怒。 他们吵了几句嘴,牛头不对马嘴,不欢而散。 几天后,渊听闻同伴被驱逐出圣教的消息。 赶出圣庙,和赶出圣教,只有一字之差,后果却天差地别! 前者只是失去晋升成正式祭司的资格,但还能以祭祀预备役的身份回到出身村落,亦或是以普通村民身份去哪都行。 后者却定是犯下“叛教”的重罪,不仅会遭到全教通缉,还会有专门的惩戒祭司前往追杀,最严重的,至死方休。 渊还没能打听到更具体的消息,他发现,周围人对待他的态度一夜之间骤变。 第二天的又一次小型选拔中,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找不到队友,而此次选拔,是五人组合,可以多,但不能少。 他们被自动排除在选拔以外。 渊注意到,和他处境相同的另一个人,也是曾与同伴交好的预备役。此刻,那个预备役满脸绝望,他抱住头,蹲在地上呜呜哭泣。 “你不知道?”听到渊的问话,预备役抬起哭得凄惨的脸,“那个人,被判以‘渎神’之罪,他简直是个疯子!” “他居然企图偷走神像,独自藏匿!” 神像…… 渊藏身在雪地里,遥遥窥伺着密林中的场景。 那天以后,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不可接触、不可直言的“渎神者”。不仅渎神者本人会遭受严重惩戒,就连与他曾经交好的人,也会连带被视作不洁。 明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会宣布入选参加年末祭祀仪式的预备役名单。渊却有种直觉,他肯定会被排除在名单之外。 那群人,不会允许一个身负污名的不洁者成为正式祭司,参加神圣的年末祭典。 长达数年的心血付出,被轻飘飘的细节所连带抹杀。 渊脑子先是一片空白,而后麻木,最后冲破麻木的,是油然而生的愤怒! 什么狗屁圣教!凭什么,因为做错一件事,就抹杀他的未来人生——他甚至并非主谋,只是个遭到波及的无辜者。 渊自觉未来无望,他仇恨祭司,可他无法接近圣庙里做出决定、判处罪名的高阶祭司,他的仇恨,便转移到神身上—— 根本就没有神!全是人扯出来的弥天大谎! 那尊被祭司们视若珍宝的白玉神像,他要毁了祂! 渊的计划没能成功。 祭祀仪式当日,在距离神像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他被负责守卫的祭司逮住:“该死的小子!你竟然对神明不敬!” 曾捂脸哭泣的预备役点头哈腰跟在守卫祭司旁边,搓搓手:“先生,你看,我说的果然没错。那天我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所以才故意和他搭话——您看是否能看在我举报的份上,向上美言几句,宽恕我原先的愚昧?” 渊倒在地上,双手被交叉反绞在身后。 他的脸,压在雪地上,僵硬无比,寒风如沙蚁啃噬着他的血肉,渊以为自己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骨架。 风吹过几步外覆在神像面上的白色纱巾,露出白玉雕像漂亮的脸。 不通情爱的渊,那一刻怔怔注视着神像,忽然懂得了“一见钟情”的滋味。 他开始理解同伴宁可成为渎神者,也拼命想要带走神像,独自藏匿。那是一种灵魂层面上难以抗拒的致命吸引。 可惜在他接触到微妙感情的那一天,也是他将要死去的那一天。 在最隆重的年末祭典,当众犯下重罪,他被判处施行最恶的酷刑。水银灌顶,剥皮实草。 渊死去的那一刻,祭典上的白玉神像莫名碎裂。 凝固在白玉神像上的雪霜融化,划过脸颊,宛如清澈的眼泪。 呼——呼—— 今年冬天什么时候会过去? 今年不会。明年不会。过去更多年,仍然不会。 冬天永远也不会过去。 他曾无比确信这一点。直至他发现——神明不是不存在,而是,祂醒来得太晚。 又委实太过好骗。 妖魔首领把睡着的“小美人鱼”从已经变凉的水桶里抱出来,拿轻柔的绸布裹住,擦拭干净水迹,才抱到烘烤得暖意融融的床榻。 他手指插入晏明灼微微张开的右手指缝,十指相扣,宛如温柔地许诺,又像是睡前的安眠曲:“以后会好的。” 他低头,吻了吻晏明灼优美的额头,两侧脸颊,鼻头,下巴,郑重其事:“我向你保证。” 室内温度很高。 他们的呼吸没有升起白雾,而是交织在一起。 第216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晏明灼以为只有他与异客组队时,才能载入过场动画——尽管他并不知道那在玩家们眼中被称作“过场剧情”或是“剧情动画”。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某种意义的“神明视角”。 只有神才能站在现在,回溯过去或未来的时光,宗教里,总把神明看作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晏明灼不相信神。 但他相信,会有人类或人类以外的其他物种,力量足以比肩传说中的神明。当然,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总而言之,“神”也只是更强大的某个物种。 是物种,就会有无可奈何,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幸发生,而无力在事态发生之前,就阻止恶化苗头。 晏明灼“看”到黑发绿眼的少年被守卫制服,压在冰冷雪地。 他心中升起一股无法纾解的悲伤。理智很难解释清楚状况,在理性运转以前,汹涌而至的悲伤已经溢满他的胸腔。 他试图伸出手,去触摸渊的脸。拼尽全力,他也只吹起一股风,叫白玉破裂。 在梦中改变的场景,也会在过去复现么? 晏明灼不知道。 他浑噩睁开眼,感受到眼睑下的湿濡,抬手一抹,才知晓自己流下眼泪。 “你是男人,怎么这么爱哭?”妖魔首领无奈。 他脱下被弄脏的斗篷,换了身精悍常服,一直守在晏明灼的身边,没有离开。 这话一出,妖魔首领自觉失言,慌慌张张撇开脸,晏明灼却以为他要走。 银发青年抓住放在他脸颊边的手掌,不说话。妖魔首领回头看他,莫名从那双银眸中,读出要他留下。 就当做他自恋吧。妖魔首领心想。 他顺势回握住青年的手,侧身躺在青年身旁,在他微微合拢的眼皮上落下几个轻柔的吻,亲个没够。 “你嫌弃我。”晏明灼脊背微弓,依偎在妖魔怀中,他低低道。 “我嘴贱,我错了。”妖魔首领拿下巴蹭了蹭柔顺的头顶,把洗澡后又香又乖的“老婆”抱了个满怀,只觉此刻无比幸福。 他认错认得飞快! 好不容易晏明灼才肯主动回到他身边,他疯了才会因小事惹人气恼。能抱着暖呼呼的青年睡觉,比他独守空闺当望夫石的感觉好太多。 “刚才只是生理性反应。我没有想为你哭。”晏明灼对妖魔首领的敷衍式回答很不满意。 很明显他几次落泪,都是因为亲眼看到段忍渊死去。他的灵魂锁钥在段忍渊手上,也许那就是为何他情绪总受对方牵扯。 感性甚至远在理性之前。 妖魔首领一愣,忽然笑出声,胸膛震动。晏明灼被他柰子蛮不讲理地埋一脸,晕晕乎乎——好大——真的——他第一次感觉晕奶。还是浅巧克力奶。 “原来方才你是为我而哭。”妖魔首领很会抓重点。 他得意扬扬,剑眉飞舞:“夫人,你好爱我。” 遭反将一军的晏明灼:“……” 他硬生生从巧克力奶里抽离,转个身,拿笔挺脊背对着闷声窃笑的妖魔首领,气到睡不着。 真的是非常幼稚的小情侣吵嘴。 可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如此坦诚相见,拥有过轻松到不必去思考多余事情的惬意时光。 妖魔首领并不知晓晏明灼为何总能认出他。 晏明灼一口叫破他的真名后,他彻底确认,晏明灼的确是认出了他的内芯,才会不自觉地亲近。 晏明灼对待厌恶之人有多么冷酷,他见过。正因如此,能得到对方亲昵的对待,尤为需要珍惜。 他总是猜疑,他不敢确信晏明灼会喜欢他——那只是一副副随时能更换的皮套。 如果换个皮套,是否晏明灼就会认不出他,转而移情别恋爱上他人? 现在妖魔悬起的心,多少落回谷底。 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先前逞一时之气,不肯承认他就是“段忍渊”。他是段忍渊,晏明灼就是与他名正言顺拜堂成亲的夫妻。 许多回忆,并不只是捏造的虚假记忆。 他们的确拜过天地,喝过交杯,假戏做得越真,就连戏中人也难以分别内外,一日日越陷越深。 想到梦中的一幕幕,晏明灼又翻个身转回来,把斜倚的妖魔首领伸手拉进被子里。 他平视盯着妖魔首领,仔细打量一番,才将先前的“梦”掐头去尾含糊讲了个大概。 “亲爱的妖魔阁下,既然你替我杀了段忍渊,又或者杀了他从地狱爬回来的幽灵,想必对他的过往应该很了解吧?”晏明灼挑眉。 对心中猜测,近乎只剩一层纸没有捅破。既然对方死不承认,想装,晏明灼干脆顺水推舟,故意用话头堵死妖魔首领,坐实“偷情”之名。 妖魔首领重重叹气。 他算是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种什么滋味。上头的情-欲散去,要当着心上人的面,还继续这套把戏,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他尽力控制、却仍然偶尔肆虐的嫉妒心,一半缩在角落里咬被角,阴恻恻注视着遗孀与新人的相拥,一半不情不愿,还要回答怀中人对亡夫的好奇探寻。 妖魔首领并没有人格分裂,却体会到念头相互冲突、打架打到快要开裂的复杂情感体验。堪称加强版自己绿自己。偏偏全是他率先挑起来的把戏。 “其实……”妖魔首领咬牙。 “怎么了,妖魔阁下?”晏明灼食指抵住妖魔首领的嘴唇,眉眼狡猾地微弯。 骗了他那么久,一度让他怀疑自身对世界的认知,现在想承认就承认,想改口就改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妖魔首领无奈改口:“其实你的梦,的确是真实存在过的经历。” 他补充了一些晏明灼没能看见的后续发展。用旁观者的语气。 “段忍渊死去的时候,神像破裂,流下泪水。消息被秘密封锁,严禁外传,雪教内部却惹起好长一阵时间的恐慌。” “他们认为是‘天河灌顶’这一酷刑太过残忍,在祭典当日惹得神明不悦,才降下征兆。” 妖魔首领轻描淡写道:“托神明发怒的福,雪教不仅要好生安葬他的遗体,还要安抚他母亲。她一生都活在幸福的谎言中,活了很多年,才自然逝去。” 他的讲述,有意回避掉了晏明灼更想了解的地方,例如段忍渊如何复活,怎么会变成妖魔,段忍渊的能力由来,段忍渊变成妖魔以后的经历等等。 不过,就算他不说,以晏明灼的聪明也能猜测到大部分。 妖魔的世界里有多么纯粹,多么血腥,经历过战斗就能体会到。那一定是段极其艰难的旅程。 第二天,妖魔首领已经不在厢房。晏明灼用过粗糙的早餐,开始怀念飞霜的手艺。 从前他对食物的口味并不在意,现在却变得挑剔起来,不仅会在意食物是否鲜艳好看,也会在意食材本质的风味。人果然是会变化的生物。 晏明灼干脆去厨房自己折腾一番,利用雪之国的特产,做了一道炒菜,一道炖菜,还有一盅汤。 热气腾腾的菜出炉,晏明灼拍拍掌心炉灰,看向急忙赶来的大祭司,笑着问:“祭司大人在哪?” 嗯?祭司大人? 大祭司以为夫人要给首领送爱心午餐,没想到夫人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的奸夫! 虽然这位奸夫,也是首领的马甲之一…… 首领知道这是马甲,夫人知道吗?! 要是村长在这一定会心惊胆战,脑补个百八十回。大祭司却踌躇片刻,选择如实禀告,把难题交给当事人处理:“首领,夫人想见祭司大人。” 首领:“……” 祭司大人的“皮套”,早就在盛怒之下被他弄坏了。放在晏明灼眼中,这算不算亡夫的复仇? 妖魔首领踱步两圈,吩咐道:“把祭司服替我取来。” 他赌! 就赌晏明灼没骗他,从头到尾,他看见的人,都是“段忍渊”。既然如此,换个皮套,与换身衣服装扮,无甚区别。 妖魔首领赌赢了! 晏明灼的确没发觉“祭司大人”的皮套变了,只是妖魔首领穿上了祭司大人的衣服,装成祭司大人同他说话。 在他眼中,反正都是段忍渊在玩角色扮演。 “大人,昨日怎么没在祭庙见到你?”晏明灼尽职尽责,装好一位对马甲毫不知情、脚踏多条船的浪荡人-妻,他怜惜地执起妖魔首领的手,摸了摸,“许久不见,都晒黑了。” 浅巧克力色的妖魔首领:“……” “夫人,你确定没见到我么?”他眯起眼。 晏明灼留给他一个温柔的笑:“来尝一尝我的手艺。只邀请了你一个人哦。” 妖魔首领在饭桌前坐下,表情平静,内心却很期待地盯着晏明灼给他殷勤布菜。他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吃吧,没有下毒。”晏明灼柔声道。 “我自然相信你。”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妖魔首领迅速提起筷子,伸向第一个盘子,红绿相间的清炒荠荠菜。 荠荠菜是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野菜,口感清甜,即吃即割,一夜过去又会生长如初。荠荠菜也是雪之国多年以来的传统美食,怎么做都很难出岔子。 妖魔并不需要靠人类食物赖以维生,不过他们也能尝到味道。就算晏明灼真在菜里下毒,也毒不死妖魔首领。他本就不是活人。 妖魔首领沉稳地将荠荠菜夹进口中。 妖魔首领沉稳地放下筷子,称赞道:“很好吃。” 晏明灼的笑容扩大,他心想有机会可以把飞霜和烈云叫上,向他们证明他真的会做菜。他要一雪前耻! 不知为何,自从晏明灼下过一次厨后,飞霜就禁止他再碰锅铲。 晏明灼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荠荠菜,吃得飞快。 “等……”妖魔首领阻拦不及。 “还有很多。”晏明灼疑惑地瞥他一眼,又给妖魔首领夹了一筷子:“喜欢就多吃点!” “……好。”妖魔首领沉稳地默默吃饭。 主客尽欢的午餐时间在安谧氛围中过去。 午后,妖魔首领离开祭庙。 大祭司在外等候首领出来,迎接新的吩咐。它认为首领心情应该不错。 首领心情确实也不错,就是皮套脸色有些灰败。大祭司揉揉眼睛,以为眼球过期。 “首领,您……?” 妖魔首领扶住树,沉稳地吐了两口血,抬起手,抹去唇畔血迹:“以后夫人要下厨,务必提前通知我。” “没动的菜,收集起来,研磨成粉末。能对我都悄无声息造成伤害的东西,对人类而言恐怕见血封喉。” 他知道晏明灼没在菜里下毒。 他唯独没料到,晏明灼的厨艺本身,比毒物恐怖得多! 第217章 心理陷阱(微修) 几天后,飞霜重新上线。 她兴致冲冲拉住烈云,跑来供神村找晏明灼完成约定。 关于约定,晏明灼并没有解释得很清楚,只说他身边总会出现古怪的人,他难以分辨,届时希望飞霜作为旁观者替他确认一些事。 具体要确认什么,晏明灼没说,到时候再告诉她。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嘛,她懂。 飞霜全神贯注,放在完成晏明灼的请求上。 她拿出特殊探测道具,看得极其仔细,还让烈云准备了用来记录的纸和笔,生怕漏过细节。 然而…… 利用【潜行望远镜】在远处观察了整整一天“晏明灼的日常生活”后,飞霜麻了。 她眼睁睁瞧着晏明灼身边的男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臭不要脸!企图贴贴! 还个个都是不可探测的危险红名Boss! ——天啊!供神村究竟是个多么恐怖的魔窟! 为了任务线索,晏明灼这些天忍辱负重,实在受苦了QAQ…… 夜晚,烈云在外随时接应,飞霜喝下【隐形药水】,潜入祭庙厢房。 “谁!” 孤身一人时,晏明灼睡眠很轻。几乎在飞霜接近床榻的那一刻,他已经抽出压在枕下的手术刀。 “是我。”飞霜压低声音,狗狗祟祟弯下腰,摸到床榻边缘。 听到熟悉的声音,晏明灼放下手术刀,撩开透明纱帘。他声音很轻:“消音道具带了吗?” “带了。”飞霜早就把道具用上,“我确定厢房里只有你,才敢潜入进来。” “难怪我听说今夜村落里有动静,烈云没事吧?”晏明灼问。 这几日,妖魔首领都睡在他房里。唯独今夜,他似乎遇到什么棘手事情。 “没事,你不必担心我们。”飞霜忧心忡忡,“村子里的人,是不是欺负你了?我白天观察了一天,这里表面正常,但背地里,我觉得和桃源村一样有秘密!” 晏明灼:“没有。他们不敢。” 他轻描淡写放出个炸-弹新闻:“毕竟我现在也算妖魔的首领夫人。”!!! 飞霜:“村子陷落了?妖魔?” 飞霜:“谁是妖魔首领?” 飞霜:“……夫人?夫人是谁?” 等飞霜遭受百万吨冲击的大脑重新启动运转,她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把短短一句话,按照逻辑组合起来:“小晏,你当八爪鱼给妖魔首领公开戴绿帽,那家伙不会发疯吧?” 很显然从话语里,晏明灼不是吃亏的那一方,他游刃有余。 要接受前些天还会害羞的乖乖男主(滤镜版),变成世俗意义上脚踏几条船的“渣男”,很需要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飞霜更愿意相信是妖魔首领性.癖古怪。——噫,死变态! 晏明灼被她宛如天崩地裂般的表情逗笑了。 他虽然觉得这种跨频道对话挺有意思,但并不想因为某些情.趣,在外界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因此晏明灼很快解释道:“抱歉,是我没找到机会给你留消息,先前拜托你的请求,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在你眼中,今天和我关系亲近的男人,都长着不同的脸,对吧?” 飞霜犹疑着点头。 见猜测再次得到佐证,晏明灼笑笑:“但在我眼中,他们都是一个人的模样。” “在这个世界上,能看见段忍渊真正模样的人,似乎只有我。” 听起来像是那种宿命一般的设定。 飞霜意识到,他们已经找到副本故事的关键角色,而晏明灼,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迷惘,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难道……不会吧……误入因傲娇而难以心意相通的笨比小情侣片场? 发觉自己似乎想岔了的飞霜微微脸红,为先前的粗暴误解而抱歉,还好她没有说出口。 晏明灼笑容僵住,隐约觉得对方的脑补,在滑向另一个不受控制的深渊。 他冷静地转移话题:“妖魔中有一个成组织的群体,普遍具有利用人皮伪装的能力。” “我认为,它们与村子陷落事件相关。” 转入正题,飞霜瞬间严肃许多,她摸着下巴:“嗯……听你描述的妖魔能力,让我想起‘画皮’。” “是现实里很老的传说,会吃人的古代妖怪,吃完人以后还会披上人皮,装成美艳女子,引诱过路书生,吃掉猎物的心脏。” “在传说里,画皮一般会畏惧阳光、白天、道士等等……你可以把道士姑且理解为雪之国的祭司,都是能够使用术法的存在。” 曾经有过超游对话,再次面对晏明灼,飞霜放开许多,言谈之间也不讲究什么忌讳,直接谈及“现实”。 她已经放弃思考晏明灼这种情况,属于“人工智能觉醒”,还是“游戏里的隐藏彩蛋”。 这些重大问题,对她一个风景党玩家实在太复杂。 “也就是说,妖魔和雪教祭司之间,是类似相互克制的天敌关系,对吧?”晏明灼说,“你不觉得雪教展示在外的实力太弱,现在局势过于一边倒么?” 飞霜想起她和烈云脱离游戏这几日,每天刷论坛看到的hot帖—— 【战斗】哪个妖魔侧的垃圾不讲武德搞偷袭!这次副本还有天理吗?雪教弱得一逼!拼命救都烂泥糊不上墙啊救命!hot! 【吐槽】别说了,我妖魔玩家,送了整整十天礼讨好npc才转生成功,然后一着不慎,就被同阵营npc吃了……吃……了……吃了啊!hot! 【灌水】选择妖魔阵营的人类玩家瑟瑟发抖……hot! 【攻略】主线任务大家有思绪了吗?妖魔玩家到底要怎么完成主线任务!难不成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把玩的就是反间计?!hot! 自从开放雾之国地图,加载【阵营】设定后,论坛上的战斗气氛日益浓厚,玩家们pvp互喷闹得可欢。 顺带一提,此次开放雪之国地图带来的版本更新内容,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开放【伙伴】功能。 【伙伴】与玩家间的【组队】不同,单指达到足够好感度要求的npc愿意与指定玩家结成更深羁绊。 副本结束后,成为伙伴的原住民能够被带离副本世界,成为一同探险的随行伙伴。 已经有很多玩家做到了这一点。能够脱离雪之国的环境,前往其他风情各异的国度,对许多原住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起初飞霜也动过类似念头,她想事后邀请晏明灼一同去旅游观光。但游戏并不让她钻这个空子。 就算是失忆状态的晏明灼,一旦脱离惘然状态,也会迅速恢复成有主见的可靠个性。 他还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这是他本人的意愿。 想到这,飞霜释然了。 “的确古怪。”飞霜把论坛上玩家们关于阵营的纷争都告诉晏明灼,还七七八八提到了一些有的没的设定。 不知为何,飞霜总觉得晏明灼能够理解这些“超游”设定。 晏明灼原本还想去找几个妖魔阵营的玩家确认情报,没想到瞌睡来了送枕头:“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飞霜听得一脸疑惑。 晏明灼解释道:“先前我就在疑惑,妖魔阵营的玩家要怎么才能完成任务。既然是游戏,就不应该设置不公平的起始条件,一开始就断绝某个阵营的玩家生路。” “我猜测过是否不同阵营的玩家,接到的主线任务不同。你的说法,否认了这个设想。” “根据你们玩家之间交流的情报,如果是这样,就能够解释任务描述的异常了。” 飞霜听得愈发糊涂:“等会,你慢点解释。我还没跟上你的思路。” 晏明灼脱离陷入个人思绪的独自喃喃,有些不好意思。 他耐心从头到尾解释道:“还记得你当初告诉我,如何判定玩家的主线任务失败吗?” “需要四分之三及以上的村落达到‘陷落’标准。” “这其实是一个针对人类的心理陷阱。或许因为玩家都是人类出身,就算能够转生成别的种族,最开始的心理认同也很难改变。” “身为人类,当然最开始会认同人类阵营。这就是第一个陷阱。” “把人类阵营与雪教阵营等同地混在一起。认为在雪教和妖魔的战争当中,雪教赢了,就是人类赢了,其实并非如此。” 飞霜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雪教和广大雪之国原住民的诉求其实并不一样。” “没错!”晏明灼淡淡道,“人类很喜欢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的二分叙事。就算没有阵营,也要创造阵营,区别好人与坏人。” “正邪双方的势力,势力比较均衡,才能打得有来有往。人类如此弱小,只能和表面上相对和谐的雪教站在一起,共同对抗把人类视作食物的天敌,妖魔。” “没有雪教阵营,人类阵营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这恰恰是第二个心理陷阱!把村子陷落的标准,先入为主判定成‘被妖魔占据’!” 晏明灼的语气变得急切:“这些天,我和段……和妖魔首领相处过程中,得知许多关于其他村落的情报。” 妖魔首领与下属的交谈,并没有刻意避讳晏明灼。也许在妖魔首领看来,这是他在展示自己对晏明灼的信任。 对待妖魔首领的举动,晏明灼看在眼里。 只是,现在当务之急,必须要通过飞霜这个发声口,告知全体玩家,改变局势! 不需要他们齐心协力,但不能让他们被蒙在鼓里,眼睁睁看着战局往无可挽回的方向倾斜。 晏明灼:“很多村落的失联,甚至灭亡,不止因为妖魔吃人。” “有因为驻村祭司过于腐败而灭村的村落,有本就人丁不旺,未受任何外力因素影响,但因多年没有新生人口降生、繁衍困难而灭村的村落。” 晏明灼:“为什么每个村落,都有专属隐藏任务?” 受到晏明灼思路的影响,飞霜并不蠢,稍一思考,就能回答他的问题。 “副本设置这一点,是想要玩家去了解到每个村落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以及,可能导致灭村的原因。” “如果只有被妖魔攻陷才能算是灭村,要玩家去探索xx村的隐秘,就失去意义。反正到最后都是陷落灭亡,依照妖魔的强悍,简直势不可挡。” 越是思考,飞霜越是冷汗涔涔。 这次针对玩家的副本任务,游戏设置得实在过于阴险! “也就是说。”晏明灼一锤定音,”村子陷落的意思是,村落被某个阵营所完全掌控。” “无论哪个阵营占据超过四分之三的优势,你们的主线任务都会失败。“ “可是这样的话……妖魔阵营的力量就太bug了。”飞霜喃喃。 一番推论之下,事情似乎又回到原本的分歧点。 “不……”晏明灼摇摇食指,“我认为,这恰恰是第三个心理陷阱。” “把对手视为铁板一块。” “就算是妖魔内部,也分为不同势力。尤其是强悍但普遍低智缺乏组织性的天生妖魔,与后天转生而成智商更近似人类的妖魔,” 晏明灼目光灼灼:“你不认为主线任务判定失败的程度很奇怪吗?为什么不是三分之二,而是四分之三?” “既然只有三个阵营,按理来说,要占据大多数,达成三分之二就可以了,不是吗?” 飞霜理解了晏明灼的意思。 她与晏明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还有第四个隐藏起来的阵营!” “对隐藏阵营,你有思绪吗?” 晏明灼捏了捏鼻梁,凝神思索着,缓缓吐出几个记忆深刻的字:“渎神者。” 雪教,神明的信徒。 人类,神明的羔羊。 妖魔,神明的敌人。 渎神者……抛弃神明的背叛者。 很符合逻辑的四角格局。 要完成主线任务,必须阻止四阵营中的某个阵营过于强盛,庄家通吃! 第218章 最冷一日 那夜晏明灼与飞霜交谈过后,飞霜按照他的意思在论坛发帖,雪之国本就纷乱的局势再起风雨。 还没等飞霜传来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找上门。 雪教找到了晏明灼的踪迹。 也不知道他们使用什么法子,某天,晏明灼在供神村祭庙待得好好的,一转眼就被虏至中心祭庙。 那幢他在段忍渊记忆里看见过的深红色建筑。近距离看,果然无比压抑,仿佛千百年来的冤魂都盘旋上空,呜呼嚎叫。 雪教对待晏明灼没废话,直接给他摆明两条路。 第一条路,继续担任圣子。第二条路,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晏明灼当然选第一条。 雪教对晏明灼的乖顺态度很满意。晏明灼的待遇,也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当然,是无时无刻都待在监视中的座上宾。 晏明灼尝试过跑。他随身藏有飞霜留给他的道具。就算被搜身搜过一遍,还是有足够隐蔽的道具成为漏网之鱼。 最远的一次,他成功逃出红墙,在距离干枯丛林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被闻讯赶来的祭司带回去。 于是晏明灼明白了,有玩家在和雪教合作。 与飞霜设想的不一样,玩家中,同样有心思不一的群体。并非所有玩家都对他抱有善意。 他们更在乎的是,赢。 飞霜没有在论坛透露过晏明灼的坐标。但应该有玩家定位到发帖者近日来的上线位置,由此定位到供神村。 不得不说,尽管晏明灼并非玩家,只是一个“NPC”,他却猜中十之八九。 剩下的十分之一,在于…… “将军。” 晏明灼执起马头棋,稳稳落在棋盘,将对方主将逼入无法挣脱的死局。 他的棋风稳健,每一步思考时间几乎均等,不骄不躁,却每每兵出险招,棋势刁钻凶绝。一步棋下,眼光远在几步外。 “很好,你已经完全学会规则了。我果然不如你。”来人没有气恼,而是心悦诚服地认输。 他把异国改良版象棋推开,手指抚弄着放在桌旁的宝石方盒:“愿赌服输。你可以继续向我提出一个问题,我一定如实回答。” 晏明灼没有急着提出问题。尽管他对面前玩家的确很好奇。 三天前,这个时刻拨弄宝石方盒的奇怪玩家过来找他下棋,并说晏明灼每赢一局,都能向他提出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 一日一盘。这是晏明灼弄清楚规则后,赢的第二盘。 昨天赢下的一局,晏明灼选择了一个他知道答案,却能从回答看出来人倾向的问题。来人没有隐瞒,答得果决。 因此今天晏明灼决定问个更加深入的问题。 他仍然没有直接切入核心。 “两军对垒,要夺取城池,必然存在缓冲地带,也就是位于军队最前方的炮灰步卒。”晏明灼慢慢地一个个收起白玉雕成的动物棋子,“对雪教而言,缓冲地带是人类。对渎神者而言,这片缓冲地带是天生妖魔。” “2V2的对抗,只要再咬下对面一半的势力,就能占据无可动摇的多数。” “他们争夺的东西,即为灵魂锁钥。” 白玉棋子敲击棋盘发出声响,清脆硬质。这令晏明灼平缓的话语,无端带上如同金石交击的猎猎之音。 来人问:“这是你的问题吗?” 晏明灼微笑:“不。我的问题是,雪教掌控的灵魂锁钥,包括渎神者么?” 来人也笑了:“一部分。与渎神者从雪教手中夺走的人类灵魂锁钥,数量大致相当,份量却相差甚远。”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2V2对局! 生与死,躯壳与肉.体,并不在棋盘之上。 灵魂锁钥,才是被规则所承认的棋子。这便是游戏平衡性的关键所在。 看似妖魔阵营占据上风,实际上,无论妖魔吃掉多少人类,只要人类的灵魂锁钥还掌控在雪教手里,这一切就都是无用功。 妖魔之强,强在力量。雪教之盛,胜在灵魂。 只要渎神者的灵魂锁钥还掌控在雪教手上,他们就随时可能被洗去记忆,反水到雪教阵营。 来人垂眸,轻飘飘道:“上一次雪教丢失了重要物品。高阶祭司怀疑,小偷是想要盗取某个渎神者的灵魂锁钥,结果,却找到了更加重要的至宝,引发圣子失踪事件。” “原来如此。”晏明灼将收好的棋盘棋子还给来人,他喟叹道,“雪教为扭转战局而筹备良久的杀招,竟然是我自己。” 圣子是开启锁钥之人。 无论这句流传甚广的话是不是真的。雪教大概想在年末的祭祀仪式上,一举扭转战局,把圣子推出来,新造神明。 一旦成功,被灌注虚拟记忆的渎神者,将会成为雪教新的护城河。 既能威胁瑟瑟发抖的无力羔羊,又有足够力量,将锋刃对准天生妖魔,将妖魔阵营拖入内战。届时,雪教再无天敌。 晏明灼屈指敲击着桌面:“看来我不应该逃走,必须在这待到年末才行。” “但有一点我很好奇,你告诉我这么多情报,又能在雪教内行动自由……到底代表哪一方的利益?”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玩家哈哈大笑,拿起镶嵌宝石的方盒离开,将棋盘游戏留在房间里,“明天我不会再来。” “我需要的报酬,已经收到。真是非常、非常充沛的极端情感,我对收集进度十分满意。” 他单手托着浮空魔盒,盒子微微开启一线。玩家站在门口,回首露出半面诡谲:“作为感谢,送你一条免费情报。” “雪教已经把你的消息散播出去。就算是妖魔,也知晓流落多日的圣子回归雪教,全教上下都在筹备年末祭典,为降妖除魔做准备。” 距离年末还有一个半月。 寒冬料峭。 第二日,奇怪的玩家果然没来。 晏明灼利用整整一个月,确认玩家给予的情报准确性,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一个月的平安无事,也让雪教中人对他稍稍放下戒心,看守变松些许。 剩下半个月,晏明灼吃好、喝好、睡好、心态好。 再每天偷偷放一杯血。 储藏血液的玻璃容器,被他藏在飞霜送给他的道具里。 看守他的年轻祭司看他一天天不干正事,脸色还日益苍白下去,心中嘀咕圣子体弱多病,估计没多久好活。 还好离年末越来越近…… 天空一日日飘着肃杀的雪,原本白色的粉尘染上灰意。 天空也是铁灰色,雾蒙蒙的。炊烟揉碎,炉灰泼满矮矮天顶。 铺天盖地压下的沉闷感,环绕在雪之国的每一个人。吵架动乱比往年更多,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股气,既对他人,也冲自己。 走在路上,牙齿都能冻掉三分。好冷好冷。 不像过年。像决战来临前的飘摇风雨。 年末前的几天,被限制行动的晏明灼院子里,忽然挤进许多人。 有人服侍他换上华美的祭司袍服,通体雪白,暗纹精巧,看衣服是否合体。 有人告诉他等到祭典当日,他应当如何行动,做出什么动作,以及,管好嘴巴不要多说无关的话。 不算大的院子里,或站或动涌入十几道绰绰人影,除去告诫晏明灼的声音忽高忽低响起,其余人都当自己是哑巴。 晏明灼也被他们当做哑巴。泥胎木偶般的哑巴。 雪教需要的圣子,是一尊不会说话的白玉雕像。雕像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它只要替操控者说话。 晏明灼身着祭司服,无悲无喜地站在高台之上,如傀偶般演过一场又一场,排练过几遍,才叫监工的祭司满意。 晏明灼抬袖掩唇,咳嗽几声。无人在意。 他只好淡淡出声:“可以回房间了吗?” 监工不耐地瞪他一眼,见他的确脸色苍白,露出外面的肌肤毫无血色,像个一碰就能摔碎的瓷人,只好点个年轻点的脸熟祭司,把这尊白玉美人送回房间里去,暖暖身子。 隆冬时节的确能冻死人。 监工搓搓手臂,给自己套上两层保温咒语。今年是否冷得太过了些…… 引路的年轻祭司升起房间炉火,俯身拿火钳架起木柴,让火炉烧得更旺。 灼灼火光,映照在他莫名肃杀的侧脸。 晏明灼拢好衣服,踏进房门。 他随手把房门关紧,一边向里走,一边把祭司服脱下,踩在脚下,露出轻薄的绢布内衫,光滑柔润的薄薄胸膛。 雪教并没在吃食上苛待晏明灼,他骨架还在,视觉上却的确变得瘦削,更因通体苍白,叫人错觉一阵风都能把他吹飘了去。 晏明灼刚要转身,他手臂却叫人捉去,藏进火热软弹的胸膛。 手指卡在深深的缝隙处滑动片刻,晏明灼放弃抵抗,绵绵拖长声音:“……冷。” 覆在他手背的手掌又箍住他腕骨,把他手掌放进更深的地方去。晏明灼抚摸着对方精壮的腰腹,笑弯了眼,乖乖被人从身后抱住,搂进敞开的衣襟里。 浑身的寒气都从骨子里逼出来。 年轻祭司的体温高得不正常,但对吹了许久寒风的晏明灼而言,恰巧合适。 晏明灼觉得年轻祭司应该给自己套了很多层保温咒。他早就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套了层祭司服,穿行在无声的人群里。 胆大妄为。 直勾勾的偷窥视线,让他想假装忽视都不行。 所以晏明灼找了个借口,让年轻祭司得以抓住机会,登堂入室。 他以为段忍渊不会来。毕竟身为妖魔首领,离重要的决战日又那么近,他应该会很忙很忙。 而段忍渊又该如何解释呢? 解释他多么抱歉,让晏明灼被带走,解释他很恐慌,因为晏明灼一直没有回来。 这些天,晏明灼只通过异客,递来一条语焉不详的口信,叫段忍渊帮忙收集某个稀罕物,他届时有用。 晏明灼暂且无事,另有计划,只是一个字也没提到其他。段忍渊不禁愤恨他的自行其是,愤恨之中,裹挟着他的发疯咆哮—— 如果他能更强……强到足以藐视一切,是否就能提早结束,不必令晏明灼忍受这一切? 最终段忍渊什么也没说。 他沉默地拦腰抱起狡黠如狐的青年,爬上床榻,控制肌肉力度,让青年能够枕得更舒服。 晏明灼附在段忍渊耳边,说了几个雪教里存放灵魂秘钥的极密地址。 随后他放松身体,像八爪鱼一样没姿态地弓起脊背,手脚缠住男人热乎乎的腰腹,脑袋拱在胸肌,抱住心爱的睡枕。他陷入最安谧的深沉梦境。 年末前的倒数第二夜。 在睡梦中,许多人悄无声息地被吃空躯壳。妖魔披上人皮,复又睡去。 深红墙,黑砖地,大雪无声。 这是年末前的最冷一日。 再冷,温暖相拥间,终将过去。 第219章 红梅傲雪 往年的祭祀仪式,将准备好的白玉神像放置在密林,将祭品摆放在支撑起神台的石柱之下,便算完成。 今年有圣子的存在,流程变得稍加繁复,高阶祭司轮流训话的开场白叫人昏昏欲睡。 与低头没什么精神的圣子不同,台下听众比往年更多。他们来自不同的村落,只为瞻仰传闻中的圣子真容。 监工祭司时刻关注着祭祀流程。在中央祭庙,祭司的级别越高,对圣子越不在意。 他们知晓选拔“圣子”的本质是在寻觅什么。 比起病秧秧活不久的圣子,高一阶的祭司更能拿捏他的生杀大权。监工祭司不希望祭祀流程出岔子,自己因监工不利,被追究责任。 在教导圣子如何知晓规矩的过程中,监工祭司看出圣子内心的不情愿。被抓过来总是想逃跑的家伙,一朝变得听话才是怪事。 果不其然,他前些日子伪装乖顺,就是为了今日搞事。 高阶祭司训话完毕后,按理该轮到圣子意思意思发表几句勉励与祝福的吉祥话。密林中瞬间安静,只剩下冷刀刮面的呼呼风声。 圣子清了清嗓子,清润声音飘荡在祭坛上下:“愿冰雪消融,阴霾不再笼罩你我,春日早回大地。” 这完全是他的自我发挥! 监工祭司恨恨想,排演时念“冰雪长存”念得流畅生动富有感情,原来是在这挖坑等着他。 天真的小子。难道他以为随便念两句漂亮话,就能动摇圣教忠实信徒的信念么? 圣子的祈祷词说话,祭坛下乌泱泱垂首的祭司们没有任何回应。祭坛上的高阶祭司也没有反应。 无视,是最难熬的回击。 在高阶祭司的眼中,圣子的这些小心思如同透明,他们宽容圣子的小小过错,如同宽容一个无知稚童。 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的圣子似乎也在沉默中明白了什么。他收起笑容,低下头颅,往祭坛中央的图篆石柱走去。 白色的图篆石柱,与历年神像采用的同一材质。 繁复的图篆如一幅幅连环图画,记载着大妖魔圈养人类,又被神明显兆所吓退,最终节节败退在圣教祭司齐心协力攻击下的童话故事。 在虔诚的信徒眼中,这是历史。但每一个高阶祭司都知道,这是一场骗局。 弥天大谎要想骗过世人,首先要骗过谋划者他们自己。 晏明灼闭眸,将手掌贴在白玉石柱上恰好凹陷的位置。他首先听见的是呼吸声。与大地起伏的韵律相同。 “圣子,你看见了什么?”慈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看见了很多旋转的银色星云。”一瞬间有许多东西冲入晏明灼的脑海,让他意识产生混乱,大脑避免过载开启自动保护机制,让他理解的同时也在忘记,“每一团星云里,有一把银色的钥匙,无数锁链从四面八方而来,缠绕在钥匙上。 “钥匙散发的光芒亮度不一,有些钥匙缠绕的锁链多,有些近乎没有。” 钥匙的亮度,代表灵魂的强度。钥匙缠绕的锁链,代表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拨弄锁链,绑上或断开,调整或组合,就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过往人生,重写记忆。 “伸出手去,触摸它——你将会看见钥匙主人的一生。”声音说道,“把我们要的钥匙拿出来,代表神明,赐予罪徒新生。” 慈悲声音急促地催了好几次,它的声音如同许多人的集合,隆隆回荡在晏明灼的耳旁。 难怪雪教对灵魂锁钥的位置看似看守严密,实则又没那么严密,不仅能被段忍渊盗取,连处于被监视的晏明灼都能探知位置。 灵魂秘钥的本源,尽数藏在白玉石柱中。 每一次开启祭祀仪式,都是一场重新洗牌。 再高阶的祭司,也只能等灵魂锁钥被拿出石柱后,才能利用灵魂锁钥改造记忆。圣子的意义仅在于此。 圣子,是拿出钥匙的人。 上一位相貌气质平平无奇的白发圣子,在很多年前充当着时任祭司的傀儡,取出了许多把钥匙,奠定当今格局。 如今这一位虽然貌美,容貌肖似神明,却自从失踪后就极不听话。 因着晏明灼的手举在半空,迟迟没能探入石柱,声音骤然发怒:“果然是无知愚民。竟会被罪徒引诱心志。” 晏明灼悬空的手腕微微一顿。 他眼神放空,转向身侧某个位置。在旁人眼中,那里明明没有人,高阶祭司安坐在其他地方,晏明灼却轻易看破祭司们谨慎的伪装。 对待声音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攻讦,晏明灼却没有再受它的操控影响。 他声音春风化雨,夹杂着纯然的疑惑:“是啊,我的确无知。我竟不知为何,在星云深处觑见死亡的阴影。距离踏进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由不得我不多思。” “那都是妄像!” “妄像?”晏明灼转过眼,注视着其中一团星云,他在漩涡中看见因生命力急速流逝而少年白头的某位圣子被拉近石柱,变成镌刻在石柱顶端的一只眼睛。 充满悲哀的眼徘徊在漩涡中心,发出无法传出石柱的震耳呼喊:“骗局,都是骗局,大家都被骗了……远古的妖魔,囚禁了神明!” 晏明灼曾问过与他对弈的玩家一个问题。 圣子对雪教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玩家抛下两个字。 ——“人牲。” 少年衰老的圣子被当做祭品,献给囚禁神明的牢狱。牢狱一口将血肉吞下,白玉在雪空折射下,映照出高阶祭司们藏头露尾的真面孔—— 尖牙利爪,眼球暴突,脓包满身。 它们是自远古就将雪之国当做养殖场的可怖妖魔! “嘻嘻嘻……被看见了……” “没办法……必须收割吃食了……就不能省着点……养肥一个国度多不容易……” “多耀眼的灵魂啊……好想吃……嘻嘻嘿嘿嘿哈哈哈……” “仪式混入了许多小宠物……该死……呼呼呼……昨晚我就馋够了……以后饿就饿吧……我要大吃一顿……” 混乱呓语,伴随如影随形的恐怖饥饿,降临在晏明灼身上。 他目眦欲裂,眼角流下两道血。 那群声音似乎有些可怜他,嘻嘻窃笑着环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的一群苍蝇。 “好可怜呀,好可怜……只有你能看见我们……嘻嘻……他们都以为你被神明惩罚,发疯了……” “小神明,把灵魂本源分享给我们呀……就算一小块碎片……我们才是你的同族……” “远离尘世,就能获得安宁……再也没有纷繁吵闹……不幸的争斗……所有人都能在肠胃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嘻嘻嘻……劣等人类的结局,就是一坨大便……完美!舒适!” 晏明灼头痛欲裂! 他反手握拳,用力猛锤胃部,剧烈疼痛让他哇地弓起脊背干呕,也令他摆脱除去“好饿”就是“好饿好饿好饿……”的混邪杂念。 在朦胧的生理性眼泪中,他瞥见祭坛下乱成一锅粥,无数雪白人影战成一团,鲜血染红白地。铁灰色的天空下,人皮飞来飞去,魔幻主义具现化在现实,原来是这般斑斓光景。 一道身影,劈开混战人流,往他的方向急速飞来。 “晏明灼!” 被喊出名字的那一刻,腐臭和呓语忽然从他周身烟消云散!晏明灼被锁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水滴落在他颈侧,才知眼泪滚烫如许。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见段忍渊流泪。 哪怕是遭遇酷刑的时候,还是个少年的段忍渊都忍着、憋着,最后把自己憋成一个自我折磨的变态。 晏明灼深深吸一口气,鼻腔间洋溢的不再是令人发狂的污浊恶臭,而是令他安心的熟悉气息。 浮空的灵魂需要一个稳定锚点,才能被拉回人间。 对此刻波动不定的晏明灼而言,段忍渊就是那个锚点。 他来得非常及时,及时到足够拉回晏明灼的理智,不让他怔怔陷入永恒星云里去,变成另一只忧郁的眼睛,点亮石柱勋章荣誉。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事吗?”晏明灼问。 “嗯。”段忍渊,“旱魃油,我竭尽全力带过来了。我保证,足够让你惊讶的份量。” “我们会配合得很好,是吧。”晏明灼用叙述的语气问道。 段忍渊的心绞成无数块,又因为晏明灼明亮的眸光而拼凑在一起。他的回答永远沉稳而可靠:“我保证。天作之合。” 晏明灼翘了翘唇角,段忍渊拿出手术刀,递给晏明灼。 “你发誓,会活下来。”段忍渊手臂很稳,声音很稳,他脸上的热泪却出卖了他。热烫的泪,接触到冷空气,倏地结成冰凌。这令过于英俊的男人瞧起来有些可笑。 晏明灼凝视着那双如春天般温柔的眼睛,他恍如瞧见了灿灿阳光在眸中跳跃。他喜欢春天。 “我向你发誓。血条比我还长的人,世上绝无仅有。我只是……有些怕疼。” 嘴上说着害怕,晏明灼却迎着阳光,毫不迟疑地割开手腕。潜意识里精通的医学知识,令刀刃避开动脉要害。 “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他微笑着说。 段忍渊没听懂血条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了晏明灼在撒娇。 于是他温柔地低头吻他。缠绵悱恻,用尽毕生讨好技巧。 晏明灼手臂垂落,未能凝结的潺潺血珠滚落在冰雪里,骄傲的红梅顶开棉被,探出枯枝。 飞舞在天空的人皮接到首领号令,不约而同在密林空地砸下玻璃瓶!晏明灼辛辛苦苦积攒了大半个月的“血袋”,纷落如星雨。 严冬中,大地被冻得裂开,栖息在地壳之下的红梅在晏明灼血液诱发下,从精神幻觉突破为实体,张牙舞爪地挤占原本属于密林的领地。 红梅树长得很高,高到天顶,遮天蔽日。 红梅树原本光秃秃的枝头,扎穿无数雪白身影,开出花朵,结出沉甸甸的艳丽果实。 段忍渊抱住因失血过多、脑袋晕晕乎乎的晏明灼,飞向高空。他踩在红梅树最高的枝头,遥遥俯瞰下方。 原来……神明俯瞰人间之时,能瞧得如此清楚。纤毫毕现。 段忍渊痛极,拂过晏明灼欺霜赛雪的手腕,拿出异客中常见的血瓶喂给他。还有,他的异客朋友们送给他的治疗药。 【驱逐负面状态:失血过多】 【驱逐负面状态:眩晕】 【驱逐负面状态:理智混乱】 【驱逐负面状态:魇音】 【驱逐负面状态:自毁主义】 …… 红梅树伸出无数根枝丫,铺天盖地结成狰狞囚笼,尖刺凸起,对准祭坛中央那根孤零零的图篆石柱。 能打败灵魂产物的,只有灵魂产物。 自从得知石柱存在,晏明灼便产生个极其疯狂的念头! 他要彻底毁掉灵魂锁钥这个东西,放所有人自由。 斩断锁链实体的那一天,白茫茫大地,才能真正复归宁静和平。 第220章 雪霁初晴(微修) “该死的!” 监工祭司转背夺路而逃。他拼命推搡拦住他的手和脚,见越不过,监工祭司嘴中喃喃念咒,劈开挡路的障碍物。 被刺穿的手脚这会容易撕裂许多。监工祭司用肩膀撞开插着尸体的褐色枯枝,脸溅上红红黄黄的浊液。 咔擦咔擦……咔擦…… 穿着肮脏红衣的监工祭司跑向来时方向。他脚底踩在一地碎裂的玻璃渣上,碎片嵌进鞋底,发出咔擦声响。 他闻到了最恶心的硝油味儿,冲得他头昏脑涨。是旱魃的气味。 这帮疯子在到处泼洒旱魃油! 大地在开裂。监工祭司一时不备,踩进坑里,他爆发毕生潜力前扑攀住缝隙,涔涔冷汗打湿血液凝结的祭司服。 喉咙滚动片刻。监工祭司小心翼翼扭头看向身后。 黑洞洞的深渊张开血盆大口,远处动乱与火光刺痛他眼睛。 “操蛋的世界!”监工祭司露出个狰狞表情。 他松开手,朝不可见底的深渊坠去。 咔擦! 千蛛转动【潜行望远镜】旋钮,随即定格在某处,将远处红名npc自杀的一幕纳入视野。 按常理而言,当玩家不与游戏中的npc产生交集,npc的时间就永远凝固在与玩家初见的时刻。 npc的产生,就是为了玩家能够与之互动,为玩家的游玩提供助力或趣味。 《人设ol》却并非如此。 在玩家看见或看不见的角落,npc各行其是,过着自己的人生。 千蛛忽然眉头一皱,脚尖如蜻蜓点水,越过一根又一根蠕动加剧的漫天树枝。她掩住口鼻,难闻的味道让她几欲作呕。 看来老板不在此地。既然如此,她逗留在此,没有多少意义。 此次副本,千蛛贡献度极低,可谓划水全场。她没心思再攻略副本,因为支撑起无心工作室的幕后老板,失踪已有月余。 接到报案,警方在现实里找过工作室所有在职成员,询问关于老板失踪的线索。 千蛛与其他成员一样,都矢口否认近期见过老板。 她藏起了通讯器里的讯息—— “待会结束游戏,来我办公室一趟。”(见192章重返中央王城) 这或许是老板失踪前发送给她的最后一条讯息。 ……难道是求救信号? 不。看语气,更像是与往常一样,踩在界限边缘的试探。那么晚了,叫员工去他办公室做什么? 千蛛对幕后老板的骚扰行为十分反感,也不想因此惹上不好的小道绯闻,影响她的职业生涯,便隐瞒了通讯器消息的存在。 后来听说警方在老板办公室里发现一间密室,密室里放着许多台游戏舱。 老板的身体,就躺在其中一台游戏舱里,意识不知。 他身体倒是没出事,营养液充足,游戏舱也在正常运行,显示【游戏中】,警方便以结案告终。 在当今时代,沉迷虚拟游戏并非奇事,多得是人类想要在游戏里寻找他们的“第二人生”。 唯一奇怪的点在于,无心工作室每一个成员都知道,老板虽然投资游戏工作室,却从来不玩游戏,而且对“第二人生”之说相当嗤之以鼻。 其他成员没有多想,该工作的继续工作。 只有千蛛,得知游戏舱里加载的游戏正是当下火热的《人设ol》时,心脏狠狠弹跳。 她冒出个令人惊骇的念头! 也许老板不是一改本性,沉溺游戏,而是……迷失在了这款隐藏着秘密的全息网游里! 为了求证她的猜测,千蛛才会游荡在副本内外,各个国度,企图找寻类似老板面容的玩家。 或者……npc。 千蛛来不及思考更多。 赶在树枝囚笼彻底闭合前,她干脆利落地喝下毒药,选择血条归零下线。 蠕动的红梅树枝以祭坛为中心,将整座密林一口吞没。 段忍渊神色漠然,踩在枝顶,如隔云端。 他的手却一直搭在银发青年的额角,轻柔地替他按摩,缓解陡然驱逐负面状态后的“放空”。 火焰从他脚下升起,却没能伤到段忍渊分毫,如流淌的金红熔岩蜿蜒而下,点燃淋下旱魃油的红梅树。 火线分为两股,两股变为四股,四股再拆成八股…… 数也数不尽的汩汩岩浆,填充进每一处树笼孔隙,汇聚在祭坛石柱。 石柱起初放光。 火焰的冲击让它光芒明灭不定。 原本围绕在石柱旁的远古妖魔被它一个个吞掉,抵抗火焰,尽管如此,面对支撑起强盛火焰的热源,依然杯水车薪! 在源源不断的熔岩消磨下,石柱放出的光芒变得越来越渺茫,越来越晦暗! 嘭! 一声撼动大地的巨响,把本就裂开的大地缝隙劈得更深,扎在红梅枝头的“果实”如同下饺子纷纷掉落。 天又在下雪。 铁灰色的雪接触到烈焰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化作水汽升上高空。 升高的气温将空气烧出波动,冷热空气在高空交汇,织出与天空同色的乌云。 雨珠夹杂着颗粒般的雪,猝不及防落下! 细雨先是绵绵,而后加大。雨点受重力拉扯,形成密密长线,冲刷过雪之国的厚厚雪层。 石柱在冰火交替的冲击中,柱身折裂,轰然倒塌! 在远古,火祭是最为常见的祭祀方式。 这次,来自地狱的火焰,却将雪教的圣林和祭坛烧毁殆尽,夷为平地! 轰隆隆—— 肉眼可见的东西,都在下沉,倒灌进裂开的地壳。遭到毁灭性打击的祭坛,连带着破碎成无数块的图篆石柱一同沉入地底。 唯独晏明灼倦怠倚在段忍渊怀中 他们共同立于云端之上。 云巅之下,大雨倾盆。 银色流光从深渊下升起,构成一本流动变幻的书,落在晏明灼掌心。那是无数人的灵魂本源构成的“神器”。 晏明灼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将书翻开。 无数张中央画着形态各异钥匙的纸张,穿梭空间,飞向各自的主人。 最后留在“书”里的,只有薄薄一页。 属于猎魔人、祭司大人、少爷、酒馆老板、妖魔首领的那一页。 段忍渊的灵魂锁钥。 此刻,感应到灵魂的主人就在附近,书页中绘制的平面钥匙如同浮出水面般浮现在他们眼前。 晏明灼亲手取下钥匙,还给段忍渊。 银白钥匙细细看去,是由0和1组成的数据流而构成的虚幻物品。接触到段忍渊的一瞬间,就与他融为一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谓的灵魂秘钥,其实就是一段截取出来的核心代码,负责下达控制指令。 这是以“神之视角”才能看明白的秘密。 晏明灼作为圣子接触到图篆石柱的瞬间,触发了许多负面状态,但也因此记忆受到刺激,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 原来他真是飞霜口中的那个人。 原来他拥有过那么精彩纷呈的旅途。 原来……当下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能作为玩家主线任务判定标准的“灵魂锁钥”已经被尽数还给各自的主人,记忆无法.轮回,更无法被随意修改或操纵。 以另一种形式,任务得到完结。 想起一切后,晏明灼不禁扶额,多少感到啼笑皆非。 进入雪之国副本前,他其实想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避开被魔王附身的副本Boss,帮助玩家完成主线任务,而后尽快脱离副本。 他与魔王之间近乎诅咒般的羁绊,超乎生命的信任,甚至不受记忆阻碍、跨越时间与空间距离的“一见钟情”,起初晏明灼不通感情,还能用“喜欢”来解释。 一次次副本下来,他却越来越迷茫,越来越难以自欺欺人。 与其说这是“爱”,不如说,更像是既定的程序。 晏明灼会爱上魔王,魔王会爱上晏明灼,只要他们相遇,就会启动刻在核心代码里的程序指令。 不管此前他们是何种关系、何种身份,是仇恨彼此的敌人,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是隔着其他无法跨越的矛盾。 当他们相逢的一刹那,就会被彼此所吸引。无法自抑、难以理解地被吸引,就算触碰底线,隔着血海深仇,也无法下手杀了对方。 无论是晏明灼,还是魔王,都是如此。 这真的——也能算作是“爱”吗? 晏明灼很少有什么真正厌恶的事情。但他厌恶被操控。 哪怕他知晓自己只是一个游戏里的npc,都没能真正打击他。 知晓自己对待魔王的“爱”,魔王对他的偏爱与深情,皆出自刻意的程序操纵,却令他心神撼动。 与灵魂锁钥融合完毕的段忍渊睁开眼,他翡翠色眸子中的金色愈来愈明显,这令他染上超乎平凡的神性。 他抚摸着晏明灼的脸颊,抚平他蹙起的眉。 晏明灼本想避开。没避。他身体因思想挣扎而微微僵硬。 晏明灼以为段忍渊会说些调笑的话,亦或是落下吻。 大战过后需要一个甜蜜的吻来平复紧张节奏,所谓张弛有度,开放式结尾。 这是小说里的老套情节。 段忍渊却只是凝视着他,随后深深一笑。 他变魔术般,不知从哪掏出把银白钥匙,放在晏明灼的掌心。 这是……他曾盗走的,属于晏明灼的灵魂秘钥。 段忍渊之所以能使用它修改晏明灼的记忆,是因为雪教曾企图利用它控制“圣子”,他适逢其会,顺水推舟继续下去。 但现在,他不再需要这个玩意儿。 “你自由了。” 段忍渊,或者说——魔王,他低沉的声音传入怔怔的晏明灼耳畔。他的眼睑下,浮现出眼熟的黑菱形晶体,左右对称。 咔哒。 晏明灼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碎。 那是刻在他“核心程序”里,名为“爱■■■”的代码指令,被彻底销毁、摆脱禁锢的声音。 240-260 第241章 说不出口的真心话4 晏明灼的话像是打开了不能打开的房间,又像是念出石化咒的咒语。 乌琰的表情瞬间如死一般僵硬。 见过假死后冬眠的蛇吗?把冻僵团起的冰蛇砸在雪地里,能敲出咚咚咚的声音。对,就是那样硬梆梆的冰冷表情, 乌琰甚至不自觉放开了搂住晏明灼脊背的手。在此以前,他连被读取记忆的时候被不肯放弃。 “什么啊。”乌琰忽然笑出声,打破萦绕在两人之间的难耐寂静,“大少爷,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就算不愿意答应我的表白,觉得我窥伺你的念头很恶心,也用不着胡言乱语来敷衍人。”他缓缓抽身,“感谢你的宽容,多年之后再见,竟然能偷来一个吻,已经够我回味余生了。” “偷来的吻?”晏明灼摁住乌琰的肩膀,不准他起身,“这就是你对我们关系下的定义?你认为我是随随便便能叫人近身的人?” 他用的力气并不大,相较乌琰的强悍力量,晏明灼的手掌简直在轻飘飘地抚摸。但乌琰就是没法挣脱柔软的枷锁。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重新跪坐在晏明灼的面前,两手规规矩矩搭在膝头,和先前无所顾忌的狂徒判若两人。 “总说我会玩弄言辞,但我看,你偷师学得很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晏明灼的笑容中透出讽刺,“乌——琰——” 他刻意拉长语调。不好好说话的态度,非常气人,就连不高兴的弧度都和乌琰记忆中一模一样。 “你这个蠢货!”晏明灼盛气凌人地骂道。 乌琰不说话,搭在膝头的手掌缓缓握拳。他高大的身躯原本如利剑般挺直,如今却错觉般佝偻下去。他看起来简直像个想要迫不及待缩回墙角种蘑菇的小可怜,完全被骂蒙了。 “怎么?被我撕破身份,现在开始知道不安了?刚才强行抱着我大放厥词,叫嚣从见到第一眼开始就想要我操.你的人是谁?”晏明灼勾起冷冰冰的笑,用词相当火辣,叫人无法想象这么肮脏的词汇出自如此优美的嘴唇。 “乌——琰——”他再次用力地强调喊出名字。 男人头颅愈发低下,不敢直面晏明灼亟待爆发的怒火。他不知道,正是他此刻闷不吭声的反应,最叫人怒不可遏。 “你以为你的说辞天衣无缝?我告诉你!破绽到处都是!”晏明灼盛怒之下,言辞难免夸张,但他的确想明白了之前一直感觉到的违和感在哪里。 他开始一条条列举乌琰的破绽。 例如乌琰在鬼宅中所展现出的力量,根本不属于人类能够达成的范围。一拳干碎地板、投球能把墙壁砸破的本事,要是作用在脆弱的人体上,后果可想而知。 就算天生怪力,在晏明灼看见的回忆里,乌琰所展现出的力量仍然属于人类能达到的极限。否则他上擂台打黑拳,根本没法打,一拳就能把人打死,还是拦腰截断的冲击性死法,能把全场观众吓得连做一个月噩梦。 再例如黑色房间里的各个物件。对比和晏明灼记忆相关联的白色房间,就很好理解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黑色房间里的物品,没有一个和晏明灼所见过的乌琰记忆有关。唯一一个稍微能够挨上边的拳击手套,还被乌琰亲口否定,逻辑无懈可击。 再比如,乌琰在鬼宅里才忽然展示出的奇异能力,他能通过触碰物件看见与物件相关的过往记忆。而且看见的还是某个金眸男孩的记忆片段。 乌琰坚称,他看见的男孩不是乌琰。 晏明灼先前怀疑过乌琰自称的能力,是不是个骗局。在第二关涉及钢琴弹奏的游戏里,他的确通过技能看见了乌琰所看见的画面。因此他撤销了对这点的疑虑。 但在刚才再次使用技能读取记忆的过程中,晏明灼没有看见一个与金眸男孩相关的记忆画面,这令他疑心愈发加重。 他认为,乌琰在有意控制被读取的记忆,最关键的地方根本没透露出来! 乌琰心虚之下的反应,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测。 “既然你还是不愿意回答,那我就自己来推理。”晏明灼眯起眼,盯着一言不发的乌琰,“有错误或疏漏的地方,你可以随时补充。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等我说完再修正。” 乌琰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他是一条僵死的蛇,身处比死还寒冷的零下冰窖。他的眼神麻木地游移着,不敢找到焦点,怕和晏明灼锋锐的视线对上。 怕那双令他为之心折的月银色眸子里,倒映出一个丑陋的胆小鬼模样。 他宁可等待一时半会的喘息之机,忍受钝刀子磨肉的痛楚,也不求个痛快的极刑。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晏明灼想了想,“就从我们最初的相遇开始吧。” “毕竟我所认识的乌琰,是在第一个房间里遇见的你。” 晏明灼阻止了一会语言,才开始缓缓道出他一直以来的思考。 “我想你说你不记得在房间里待了多久是真的,你说我是你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真的。” “你很快通过乌琰的记忆,知晓了我的身份。对独自在鬼宅里待了许久的你来说,能够遇见一个活人,而且还是认识的人,这当然是件好事。你恐怕为此很高兴,因此才会率先搭话,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晏明灼说:“当你发现我忘记了先前的记忆,对你而言,就出现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即,你要以人类乌琰的身份和我相处,还是鬼魂的身份和我相处。” 他能发现这些破绽,也得益于乌琰从相遇开始,就没有太过遮掩。或者说,他的态度在左右摇摆。 “你一定很担忧我会因为得知你的身份,而改变对你的态度,你也在害怕我会随时想起记忆,所以你才会对冒牌货的存在表现得极其过激。” “我想冒牌货的出现,不仅出于我的多疑,更主要来源于你一直以来的恐惧。在我和你的双重buff下,才促成另一个乌琰戏剧化的登场。” 晏明灼分析的语调不带情感,仿佛完全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在复盘他和乌琰一路走来的经历。 但恰好是这样客观冷静的口吻,让男人波动不定的混乱情绪渐渐平复。他心脏里翻涌的火焰,烧得他一度头晕目眩。在这场最终的游戏里,他犹如打了败仗的将军,一路溃不成军。 “你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暴露身份。我想既然要表白,天底下没有哪个表白者期望表白时,登场的主角却不是真实的自己。” “所以——”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最后下定决心,用人类乌琰的身份来面对我?” 晏明灼真的很困惑男人最后的抉择。 第242章 说不出口的真心话5 他一度想过某个可能性,比如身为人类的乌琰因为某个理由在晏家老屋里死去。晏家老屋变成鬼宅,乌琰是困守在无尽记忆回廊里的鬼魂,找不到向外的出口。 或许是因为被关押在鬼宅里的时间太过漫长,长到乌琰对人类身份失去认同感,看着回忆里的自己,感到无比陌生。 乌琰听着晏明灼的推理,本就握住的拳头猛地收紧。 “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吗?”晏明灼的手掌覆在乌琰的拳背。 他翻过乌琰攥紧的拳头,将他蜷曲的手指耐心地一根根掰开,直至露出掌心留下的几道深深白痕。 乌琰没有反抗晏明灼擅自的举动。到了图穷匕见的这一刻,他自以为是的勇气全然消散。 要是晏明灼用更加冷酷的态度对他,乌琰反而能够封闭自我感官,继续用沉默来消极对抗。但晏明灼没有责怪他,也没有远离他,他只是单纯地提出疑问。 原来比冷刃更加锋利的锥心武器,是不见血的温柔刀。 铺天盖地的情感将乌琰掩埋,让他胸腔陷入活埋般的窒息痛苦。愧疚与嫉妒,两种看似不相干、却促使他屡屡做出矛盾行为的感情,在他心中撕扯。 晏明灼看出乌琰的彷徨。他心想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以至于让乌琰一时难以消化。 他预感到这趟在鬼宅里的旅途,在乌琰决定坦白后就会结束。 也就是说,当下在6号房间的聊天,是旅途的尾声。他能和乌琰相处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算了。”晏明灼轻轻叹气,原本凌厉的神情变得柔和,“没想好的话,就暂时不说。别伤害自己。” 说完,晏明灼松开乌琰的手腕,不再限制他的行动。 他找了个离乌琰不远的地方重新躺下,银色长发侧身散落在身后,手臂当做枕头压在脑袋下,双腿并拢折成角型。 晏明灼背对跪坐的乌琰,没有设防。他甚至没有开启【障】的防御功能。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休息,没有丝毫困意,但铺着厚厚被褥的巨床真的很柔软。 晏明灼错觉自己躺在软乎乎的云朵上。他想,就算是童话里豌豆公主睡着的公主床,也不会比这更适合入眠。 意识逐渐陷入朦胧的前一秒,晏明灼感觉身上好像多出什么东西。他没睁眼,沉沉睡去。 晏明灼睡了一个长长的好觉。没有做梦,也没有挥之不去的杂念。 他醒来的时候,原本脱下的风衣移动位置,盖在他身上。难怪睡着以后,并没有感觉到体温流逝的寒意。 晏明灼揉了揉眼睛,爬起身盘腿坐起。待眼前朦胧的视线变得清晰,他惊讶地发现乌琰还跪坐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神色变得憔悴,眼中多出红血丝,焦点涣散。 这家伙不会瞪着他瞪了一夜,连眼睛都不记得眨吧? 尽管在房间里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晏明灼睡了一觉,还是习惯性用一夜过去的心理认知来表述。 不对,他对视线很敏.感,如果乌琰一直看着他,晏明灼很难保持睡眠。 晏明灼屏住呼吸,也跪坐在床上,悄悄地膝行向乌琰的方向。他很担心乌琰会不会失明——鬼魂也会失明吗? 荒诞无稽的问题倏地跳出脑海。 晏明灼晃晃因才醒来而不太清醒的脑子,深感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明明以前他在有人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只能保持浅眠状态,以备出现风吹草动能立刻做出反应。 某种意义上,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人类了。感性开始替代纯粹的理性,操控他的身体。 晏明灼在一动不动睁着眼的乌琰面前挥了挥手。没反应。再凑近一点。还是没反应。 他蹙起眉,露出明显的担忧表情。正当他试图袭击乌琰同样僵冷的脸颊肌肉,用痛意唤回乌琰的意识,他忽然被乌琰用力地抱进怀里。 “晏明灼……”乌琰呼唤的语调,宛如幽魂般虚弱冰凉,“对不起。” 他簌簌地流出眼泪:“对不起。”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情.色意味的单纯拥抱。 晏明灼不知道在他沉睡期间,乌琰到底钻牛角尖琢磨出了什么。他困惑地想了想该做出什么反应,最后只是无声地回抱住了濒临崩溃的男人。 他们相拥了很久很久,久到忘却时间概念。 话语在某些时刻显得如此无力,但怀中传递给彼此的温度,却格外真实。 原本缠绕在乌琰心脏深处生根发芽的毒藤失去效力,毁灭欲伴随空虚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充实感。 他拥抱着他的全世界,在这一刻,感到无比满足。 即使对他而言,世界末日已经来到。 “我才是……真正的冒牌货。” 乌琰英俊的脸颊落下干涸的泪痕,他深深地呼吸,不叫晏明灼看见他的怯懦。 “我是这栋宅子本身。”乌琰终于吐露出他费尽心机隐瞒的真正秘密,“我吃掉了乌琰,取代了他的身份接近你。” 这栋位于山上的宅子是什么时候存在,时间过去了多久,乌琰一概不知。总之在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游荡在这栋只有一个房间的宅院里。 就像是晏明灼第一次从鬼宅大门进来时看到的场景。乌琰能够活动的距离,只有从紧闭大门到走道再到作为客厅的1号房间。 被关押在房间里的日子,乌琰无法了解到宅子外的变化。但作为屋灵,他莫名理解许多有关鬼宅的事情。 宅子会在各处移动,访客里包括不同国度、不同语言的人。 只有拥有执念的人才会被吸引到这栋虚幻的山上宅邸,他们会被自己内心的魔障所迷惑,听到虚幻的声音呼唤他们,以为是自己熟悉的居所。然而一旦选择推门而入,就再也不可能离去。 这些人消失在了时空混乱的宅邸里,也和宅子融为了一体。 他的脑子里有很多混乱的记忆,许多交错出现的脸,屋灵一度无法识别自己的身份。时间长了,他才思考清楚,他脑子里多出的记忆,都属于曾经造访过这栋宅邸、最后又没能离开的人。 执念越深的人,在鬼宅里留下的记忆越清晰。 屋灵在无尽的监.禁时光里快要被孤独逼疯了,他开始自己和自己对话,利用脑子里来自不同人的记忆,装作是不同的人。 能够留下清晰记忆的人并不多,对话到中途总是因为记忆的破碎而被迫中止,于是后来屋灵停止了这种无聊的游戏。 屋灵见不到访客,只有在脑子里忽然多出某些零碎的记忆时,他才后知后觉,宅邸又“吃掉”了一个人。 记忆是屋灵的食物。就算放着不管,吃掉的记忆也会逐渐消失,就像人类吃掉的食物在体内会逐渐消化分解一样。 逐渐地,屋灵弄清楚了哪些记忆是食物,哪些记忆来自他原本的灵魂。 有两个人的记忆是特别的。一个来自一位名叫“乌琰”的地下拳手,另一个来自某位脸颊长有黑色晶石的怪异无名男性。 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偏偏他与后者的眸色更为相似。 而且……某次当屋灵发疯地破坏肉眼所见的一切,情绪因长久孤独陷入崩溃时,他在破碎的镜子碎片里,窥见了昙花一现的晶石倒影。等冷静下来,他再抬手抚摸脸颊,脸颊仍是光滑一片。 屋灵重新开始了对话的游戏,这次是“乌琰”和“金眸的怪物”。 乌琰:“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金眸怪物:“因为我吃掉了你。你已经死了。” 乌琰:“我不能死。” 金眸怪物:“为什么?人都会死,或早或晚。” 乌琰:“我有不能死的理由。我还没有告诉过那个人……至少临死前,要见最后一面。” 金眸怪物:“很多人都不想死,但就是被吃掉了。你们是被自己的执念吃掉的,和我无关。” 乌琰:“我恨你。你是个冷血的怪物。” 对话中止。 因为乌琰不会这么说话。他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就明白选择背后要付出的代价。既要又要是小孩子的哭闹行为,他早就过了无理取闹的年纪。 屋灵重新开启对话。 金眸怪物:“来聊聊你喜欢的人。暗恋?哇哦,真够闷骚。” 乌琰:“……” 乌琰:“我不想聊。不要妄图觊觎他,我知道你的想法,怪物。” 金眸怪物:“……” 对话再次谈崩。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麻木的心灵里涌动,鲜活得简直像是复生。 他对乌琰记忆里的“晏明灼”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好奇,他也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在看见的第一眼就如此在意。 屋灵一次次地开启对话,在对话中回顾被咀嚼过无数次的记忆。对自己本来身份的厌恶,令他愈发渴望成为他者。 于是他开始变成乌琰。 他越是靠近乌琰的记忆,就越想要触碰记忆里可望而不可及的真人。 他开始嫉妒乌琰能够拥有那么多年和晏明灼实打实相处的年少回忆,他就像是阴沟里偷窥的老鼠,窥伺着天狗如何一口口咬下明月。 乌琰:“不要引诱他,不要留下他,他不属于这栋陈腐老旧的宅邸。” 金眸怪物:“但我真的很想见他。就算我是杀了你的怪物,会被他厌恶,也想见他。” 乌琰:“只要一面就好,只要隔着门说一句话。” 乌琰:“……只要他愿意给我一个吻。” 乌琰:“我想见他。” 乌琰停止了对话。 晏明灼推开鬼宅的大门。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 第243章 群星璀璨 “这不是任何一种能为人们值得称道的感情。”乌琰最后说,“我只是想吃掉你,让你的记忆永远留下来陪我而已。” “我是这样自私、卑劣的怪物。”乌琰把脸贴在晏明灼微冷的脖颈,他的声音如同夜晚滑落细长叶尖的雾珠,泠泠震颤,“怪物和人类不能拥有未来,就像人偶只能和人偶相爱。” “我很赞同你的想法,毕竟人类总是有着排除异己的劣根性。”晏明灼轻轻叹了口气。 这柄始终悬挂在乌琰头顶的正义与惩戒之剑,终于宣告落下。 晏明灼手持剑柄,却并没有将尖刃对准怪物的心脏—— 他抚摸着乌琰弯曲的脊背,像在安抚一个因迷路而不知所措的孩子:“看来你还不够贪婪。你竟然只妄图谋取我已成事实的过去记忆,没有勇气谋求创造。” “所谓记忆,只是随时间流逝而经历的体验。新的记忆会不断取代旧的记忆,正如今日之我与旧日之我,常如脱胎换骨般大相径庭。” 晏明灼见乌琰又不说话,便知他多半又在钻思维的死胡同,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些:“笨蛋。” 他揉着乌琰后颈突出的骨珠,带着嗔意地骂了句,又道:“谁告诉你,我是你认为的晏家大少爷了?” 这句话,简直如一道晴天霹雳,划破乌琰脑中浑浑噩噩的迷雾。 如果一路走来的经历里,乌琰的言行举止处处有破绽,晏明灼又何尝不是? 他看似普通实则容量惊人的背包,他能够提供屏障作为防御的黑伞,他能落画成真与读取他人记忆的特殊能力,他正值风华正茂青年时期没有丝毫褪色的年轻容颜。 他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乌琰能够保持容貌不变,体魄和力量都处于最鼎盛的状态,是因为他的时间被鬼宅所定格,他是一个不老不死的鬼魂——换而言之,晏明灼为什么能保持容颜不改? 就算宅邸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将尚且年轻的晏明灼引诱进来,晏明灼的衣着和言行也有许多和当初那个封闭愚昧时代不相符合的地方。 乌琰在和晏明灼的相处中,不是没有察觉过异常,但他本就内心有鬼,便刻意选择忽略。他担心一旦捅破不该捅破的窗户纸,就连晏明灼的存在都会化为泡影。 更何况,晏明灼在某些细节上,与记忆中的他别无二致。 如果最后他发现,晏明灼只是一个他幻想出来的假象,他只是和以前一样,在颅内自己和自己对话,乌琰会陷入彻底的虚无与崩溃。 他的理智,本来就一直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随时可能迈过红线,坠入看不见谷底的深渊。 “我……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乌琰终于脱离沉默是金的状态,恍恍惚惚回神,“我不会认错人。但你和晏家……你的失忆……” 他一时之间有些语无伦次。 “这有些难以解释。毕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晏明灼微微蹙眉,思考着如何解释地下拳手乌琰和晏家大少爷的过往回忆,尽管他认为这些只是副本编制而成的虚假记忆,但某些细节未免过于真实。 最后他干脆简单粗暴地宣布:“总之,你就当做那是我和你的前世好了。” “实际上你和乌琰就是同一个人!”晏明灼严肃道,“你不是说过吗,你能够分清楚食物和本源的区别。特殊的记忆存在两人份,意味着二者本来就是同一人。” “过去的乌琰,和过去的晏明灼在既定的时间地点会相遇。” 晏明灼低头,温柔地亲亲他的耳尖:“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和你一起经历过友情游戏的晏明灼,仅此而已。” 乌琰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还在消化。 晏明灼坦然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显得他先前扭扭捏捏的坦白和丧到不行的感情撕扯……看起来真的好蠢。 原来只要说出口就可以了啊。 原来根本没必要独自痛苦纠结一路,要是早点说开,他就能抛开冒名顶替的沉重心理负担,更轻松地享受和晏明灼奇迹般的相遇。 乌琰把头埋在晏明灼肩膀上,流下了懊悔不已的呜咽热泪。 他恨不得时间立刻倒流! “你说得对,明灼,我是个蠢货,天下第一号的蠢货。”被唇瓣拂过的耳朵完全红透了,然而并非出于羞涩,而是愤怒之下的全身血脉加速逆流。 “但是,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他哭着说出了此刻最真实的需求和渴望:“能不能再亲亲我。” “好哦。”晏明灼包容地满足了乌琰并不过分的小小请求。 ——他全然忘记了是谁先前还义正词严地说着“他们只是朋友”之类的话。 因为完全变得坦诚起来,就连被触摸时的反应,都会在晏明灼坏心眼的要求下一一描述的乌琰,欺负起来实在太可爱、太有意思了。 双标和真香,是构成人类的基本要素之一。晏明灼无疑是个学到人类本质的坏AI。 他对此毫不愧疚。并亲身体会到了一把罹患可爱侵略症是种什么滋味。 分手? 他和魔王分手,影响他和乌琰重新恋爱吗? 魔王的指令,只是删除了他核心代码里必须爱上魔王的规则,但没说他不能重新构建关于“爱情指令”的代码。 晏明灼耐不住乌琰的反应,唇瓣游走。 乌琰精力十足,又没皮没脸,恢复了一开始和晏明灼反唇相讥的拌嘴模式。 他非常痴迷和晏明灼产生的接触,有时简直像条巨型猫猫虫,四肢乱七八糟缠住人,拱来拱去,细细密密说着火热的情话。 在场景单调到毫无其他互动可言的6号房间里,晏明灼和乌琰度过了一段极为愉快的双人时光。 直到时间过去不知多久,原本紧闭的黑色铁门忽然传出一声明显的“咔哒”声,惊醒了因疲惫而相拥沉睡的两人。 乌琰迷迷糊糊坐起身,薄被从他身上滑落,露出精悍的上半身。 晏明灼也伸出手摸索衣服,给自己套上:“怎么了?” 他随手把另一件衣服抛向怔怔的乌琰,感觉有些不对,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和乌琰的上衣穿反了。不过乌琰本来穿的也是晏明灼的衣服,款式相似,混在一起的时候拿错很正常。 “……血字。” 乌琰的声音低沉:“这个房间的规则,出现了。” 晏明灼顺着乌琰的指示,也看向左手手背,手背表面浮现出几行精致的红色小字。 【友情游戏第六关:真心话】 【游戏者:进入房间的人】 【要求:游戏者彼此交换一个致命的秘密】 【时间:不限时。】 【成功后,将开启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 “原来还有下一关。”晏明灼手指梳理着散落的长发,指尖绕着发丝打圈,他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游戏结束了。” 晏明灼眉眼弯弯,看向脑袋上顶着衣服的乌琰,他噗嗤笑出声,毫不留情取笑狼狈的他:“你这是什么新造型?” “啰嗦!”乌琰回过神,一把从脑袋上揪下上衣,恼羞成怒地直接套上,“还不是因为你昨晚……” “嗯?”晏明灼饶有兴致瞥他。 乌琰呲出森森的雪白牙齿:“昨晚咬你咬得太轻了!”他哼了一声。 晏明灼回以温柔如水的笑容。 乌琰一顿,不好意思地扭开脸,揉了揉饱受重创的腰。反复深蹲真的很考验人的腰背核心力量,还好他身强体壮。 游戏还有下一关,真是太好了!他默默地想。 晏明灼和乌琰清醒后稍作修整,决定赶往下一个房间。 打开黑色铁门,经过走道,能看见不远处的下一扇门还是张黑色铁门。晏明灼咦了声:“奇怪,我还以为下一关应该和我有关系,是白色房间。” “你弄明白了铁门颜色出现的规律?”乌琰问。 “嗯。”晏明灼说,“我认为下一个房间的颜色,取决于上一个房间的通关。谁对通关的贡献更大,下一个房间就与另一个人相关。” “所以这些关卡才被叫做友情游戏。友情建立在互相交换的秘密之上,想要更多地了解对方,就要努力通过游戏,开启与对方相关的房间。” 乌琰回忆之前出现的房间铁门颜色,果然如此。 “真了不起。”他感慨道,“你比我更懂得总结这所宅邸的规律。我自诩是屋灵,却不过凭借一些模糊的灵感在行事罢了。” “乌琰。”晏明灼勾了勾手指,猛地搂过他脖颈,甜甜地亲了一口,“你小子说话水平突飞猛进啊。” 乌琰:“实话实说而已。” 过了片刻,他反扑回去:“再亲一下!” 气氛轻松的插曲过去,他们来到第七个房间。乌琰拧开门,似乎在观察房间里的景象。 晏明灼视线被房门挡住,他松开牵着乌琰的手,绕到另一侧:“怎么样,是什么房间?阳台?花园?地下室?” 他随口冒出好几个猜测,兴致勃勃地凑过去,打算验证猜测结果。 结果映入眼帘的景象,完全超乎晏明灼的想象—— 门后,漫天繁星交织成璀璨的海洋,他仿佛与天空一步之遥,只要伸手就能捞出一颗星星。 这个瞬间,晏明灼悚然意识到什么! 他飞快地想要转头! 在他扭转身体以前,一股巨大的推力从后施加在他的肩膀,把他推向更远处的无尽星辰。 乌琰——!!! 晏明灼失去了声音,他做出口型,向远离的门框伸出手—— 铁门原来分为两面。面向鬼宅内部是黑色,面向外面则是白色。黑白分明的分界线,将晏明灼和乌琰所处的空间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 乌琰站在门里面,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朝他挥手。 “再见,晏明灼。” “第七关,去开启属于你的最后冒险。” 飘流向深邃星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在视野里化为几乎消失不见的像素点。 乌琰低下头,嗅闻着领口留下的淡淡气息。晏明灼身上的特殊香味。 他笑着,笑着,把脸重重埋进衣服里,泪流满面。 第244章 回归 【正在进行副本结算。】 【请稍等……】 【已完成主线任务:宿敌的友情游戏】 【已完成支线任务(6/6): 1、握手游戏;2、钢琴大乱斗;3、自由决定;4、极限厨艺;5、超级变变变;6、真心话】 【破解隐藏世界观(3/3): 1、术士的传承(6/7) 2、鬼宅屋灵 3、记忆碎片的秘密】 【副本完成度为:100%(130%)(破解世界观加成30%)】 【此次评级为:SSS】 【因完美破解个人专属星之国副本,‘晏明灼’将获得特殊称号——‘拥抱星星的时空勇士’!(可切换作为姓名前缀装备)】 【世界范围内,‘晏明灼’声望上升至举世闻名!】 【请速归王城——王室决定接见你。】 时空传送门开启,晏明灼脱离失重的飘流状态,从风神之眼无力坠落。 “那是……” “有一道漩涡形状的门——开在天空上!” “天上有东西掉下来了!” 此时正是白天,化为旅游胜地的雨之国纪念馆游客最稠密的时间段。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吸引了四面八方而来的无数目光。 讨论与惊呼的喧嚣,如一阵风刮过人群,他们一个接一个抬起头,盯着人影正在变大的半空。但雨之国的晴日阳光实在太过耀眼,只有极少数的人或利用技能、或利用道具,看清楚了人影惊鸿一睹的侧颜。 “——是晏明灼!” 银发银眸,容貌极盛。 属于游戏男主角“SSR-晏明灼”独一无二的特征。 这是他们在奇遇副本之外的日常国度,第一次见到传说中与魔王拥有诸多虐恋纠葛、以身饲魔只为削弱魔物势力的骑士真面目——当然在灌水的玩家论坛上,他们更愿意以勇者自居,称呼神秘的真男主为“小晏公主”。 玩家们期待小晏公主能够落在人群中,让他们能够更近距离地看清楚创作者厨力爆棚才一笔一划勾勒出的绝世神颜。 这可是二次元里都难得一见的美人,更别提在游戏世界里,从二次元走出来的俊美青年还能自由行动,一蹙一颦皆无比鲜活。 玩家论坛上,一掷千金企图购买照片的帖子不知凡几,奈何奇遇副本内为了保护剧情不泄露不许截图,以至于真正见过晏明灼的玩家才是少数。 见过晏明灼的玩家里,对他仰慕者有,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者亦有,可谓黑红顶流,但唯独有一点无论粉粉黑黑都没法否认,那就是晏明灼压倒性的颜值。 有此盛名在外,好奇者愈众。 这要是能趁机来个英雄救美,和晏明灼打好关系,幸运儿将一跃成为全体玩家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当坠落人影的身份暴露以后,在场的所有玩家都在摩拳擦掌,试图各显神通接住还在骤降的晏明灼。 然而晴空白日,平地忽地挂起一道飓风,吹起尘沙迷了众人的眼。 等他们揉着红肿的眼睛,顶着debuff状态再焦急万分地抬头仰望,天空中已空无一物,就好像玩家们集体做了一场幻梦。 “是错觉——?” 下一秒降临全服的游戏提示音,证实刚才的一幕并非白日做梦。 【紧急通知!】 【紧急通知!】 【70级主线奇遇(晏明灼专属版)已通关!】 【接下来通往星之国的传送门宣布关闭,还处于个人70级主线奇遇中的玩家在强制下线时间归零前暂时不受影响。】 【久经磨砺的勇者们,恭喜你们成功度过考验,从诅咒萦绕的永恒夜之国,到时空飘流的自由星之国,你们在一次次与魔物的演练斗争中,证明了属于人类的真正勇气!】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80级主线奇遇,也是迄今为止的最终奇遇——‘魔王狂想曲’,将在现实时间一周后开启!】 【此次奇遇不会出现单独副本,直接在中央王城开启。】 【与此同时,第一次大型全服任务‘魔潮入侵’,将在新版本更新后上线!开启属于无畏勇者们肆意的狂欢盛宴吧!】 【最终副本结束后,也将迎来本次内测的阶段性结束。感谢诸位玩家的大力支持。】 【请诸位敬请期待公测正式到来!】 【提醒!新版本上线前,暂时无法登录游戏。】 【全体强制下线倒计时,现实时间72小时。】 【71小时59分59秒……】 晏明灼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撤去飓风之力,在雨之国找了块隐蔽角落降落时,他已经听到巷子外玩家们毫不掩饰的大声讨论。 【隐形药水】的效果还没消失。 晏明灼光明正大走出巷子,站在聚集起来的玩家堆里偷听他们对游戏提示的探讨。 听到接下来的奇遇名称,全服任务,以及波及到的地点,晏明灼的心绪多出几分波动。 他的身上,还穿着乌琰留下来的衣服。 原本是慌乱之下的错误,现在却变成乌琰留给他唯一的纪念品。 他脱离星之国的副本以后,想必和前几次一样,乌琰已经恢复了属于“魔王”的记忆,不再是被鬼宅所囚禁的食忆屋灵了吧。 晏明灼离开还在闲聊的玩家们,漫无目的地穿梭在雨之国的大街小巷。散步散了许久,他在商业街停下脚步。 夜晚降临,店铺里飘出蛋糕甜甜的香气。 药水的效果恰巧消失。明亮的橱窗被灯泡所点亮,玻璃映照出长发青年失魂落魄的倒影。 “啧。”晏明灼走近橱窗,看着镜中倒影随着他的步伐而消失破碎,不成人形,他忽然喃喃道,“真是孽缘啊。” 就算还给他了自由,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改变。 是因为……喜欢已经形成惯性,所以就算不再出现诅咒般的强制爱意,也仍会对某个特定的对象心动么? 简单来说,就像是训导一样,他对择偶对象的喜欢,似乎已经被调.教成了某个特别定制的模样。 就像他会记得,被魔王附身的对象,总是对可爱的小蛋糕情有独钟一样。 晏明灼买了几个低糖小蛋糕,决定作为晚餐填饱肚子。 他觉得蛋糕十分清淡,不够刺激多变。不过,偶尔尝试一次淡淡的香甜,感觉不坏。 就是没想到,做蛋糕的店主竟然在晏明灼挑选蛋糕时认出了他,非要给他免单。晏明灼把钱强行放在前台,狼狈地逃出蛋糕店。 才一出门,就对上好几双望来的眼睛—— 晏明灼:“……” 玩家们:“!!!” 他第一次,体会到遭遇围追堵截变成大明星的滋味。 ——身份完全暴露! 晏明灼紧急变装,遮住脸,带上帽子,装扮成不起眼的平庸路人,才脱离被围攻的处境。 他走在路上,都能听见到处讨论他出没的事情。 玩家们把找到他的行踪,当做一场随机开启的惊喜活动。不知怎么传出流言,一旦找到晏明灼,就能获得幸运值拉满的超级增幅。连一些原住民都被玩家的狂热兴奋裹挟进来,参与进“寻找晏明灼”的节日活动。 当声望值上升到举世闻名能产生什么效果,晏明灼算是完全体会到了它的连带效应。 雨之国,呆不下去了! 晏明灼连夜选择变装逃离,他连六国传送门都不敢靠近,听说有玩家轮流值班守在门旁,聚精会神盯着每一个企图离开雨之国的人是不是他。 晏明灼无法,只好花重金雇佣全是原住民组成的商队。他伪装成贵族,混进给王室运送贡品香料的商队,才最终得以返回中央王城。 几天后,一列车队进入王城。 晏明灼感谢了商队头领的友善,决定在城门前和商队分别。 “不必客气。”商队头领笑眯眯拿出一袋钱,“能够帮助您是我的荣幸。在下来自夜之国,或许您听过卢比家族的名号。” “感谢阁下的出现,令奈娜尔祖母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卢比家族永远愿意为您敞开大门。” 晏明灼花出去的钱,又原原本本回到他的手上。商队远去,徒留晏明灼拿着商队头领恭恭敬敬捧上钱袋,对他的变装产生自我怀疑。 难道他脸上写着“他是晏明灼”几个大字? 晏明灼再细细思忖,便明了商队头领为何能够识破他的身份。 作为能够穿越不同国度的商队,消息灵通是第一要义。玩家们为了寻找他,声势闹得浩大,在这种关键时刻花重金通过商队的方式掩人耳目离开雨之国,他的身份在有心人眼中并不难推测。 曾经说过,晏明灼对以红宝石为家徽的卢比家族没多少好感,他曾经在卢比家族经营的店铺中购买到以次充好的香料。 这是个会耍滑头的墙头草家族。 商队头领在分别时才点出他一开始就知道晏明灼的身份,又把晏明灼花费的钱财还了回来,是想留个人情。 在某些人眼中,尤其是贵族眼中,人情比区区金钱要稀罕得多。 临别时商队头领没有直接喊出晏明灼的名讳,或许是想暗示他会替晏明灼保密。但一旦王室提及他的名字,卢比家族肯定很有兴趣借花献佛,用他的行踪讨好王室。 晏明灼对卢比家族的节操没有任何信任。 起初晏明灼思考过,王室的接见会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出现。现在看来,等待王室的召见,恐怕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从玩家的闲聊中,他已经知道中央王城即将发生剧变。对接下来会发生的变故,晏明灼多少感到坦然。 在变故尚未降临之前,晏明灼决定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趁这段时间,他要专心钻研术士的力量。 乌琰把他推向星空的时候,趁机在他背包的缝隙里塞了几张纸。晏明灼回到雨之国才发现,那是关于生命术士的残卷。 (6/7) 还差最后一卷。 超乎想象的力量,已经渐渐回归到晏明灼的体内。这是他能够保持平静的底气。 有朝一日,就算真的发生魔潮入侵。 晏明灼希望,至少他能拥有力量去左右变局,去成为能够决定自我命运的存在。 第245章 最终版本开启 中央王城的景象和他离开时相比,街上变得冷清许多。 晏明灼随便走进一家街边小店,和已经拥有了姓名的店主聊了几句,才知道某天异客们忽然不约而同消失不见。 中央王城的居民们对此并不感到惊慌,他们已经经历过数次相同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到了某个固定的节点,原本消失不见的异客们又会忽然出现。 随着他们的出现,中央王城和六国总会发生一些新的变化。以前原住民们对此视若无睹,现在却会聚在一起闲聊,讨论新的变化。 总体上,随着玩家们的大量涌入,中央王城变得越来越欣欣向荣。虽然玩家们带来了许多麻烦,无疑也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例如最近的一个大新闻,在通往星之国的六国传送门对异客开放通行资格后,王室颁布法令,宣布异客也能在中央王城自由买卖地块使用权。 这意味着中央王城对异客开放了定居的身份资格。 翻译成玩家的话,大概是游戏里新加载了“家园”模块,爱好种田走商经营的玩家狂喜。来自异世界层出不穷的商业新点子,冲击着尚且纯朴、节奏慢悠悠的原住民生活。 到了夜晚,晏明灼变装成他以前小说里的角色, 楠碸 黑发黑眸的调香师曼达,走进梦魇酒吧,点了杯黑色曼陀罗。 他坐在吧台前,和擦酒杯的熟人店主闲聊,听他带着不满又略显自豪的语气,炫耀他叛逆的青春期女儿,还有那个将他逃家女儿救回来的女英雄。 是的,店主的女儿,就是晏明灼曾经在雾之国偶遇过的新娘爱雅,她的恋人是一位名叫源的剑士玩家。 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店主改变了对玩家的排斥,不再反对女儿的恋情。他甚至提到了晏明灼的名字,因为对方也间接帮助了源和爱雅。 晏明灼静静品尝着店主特调的低度数鸡尾酒,悠闲地听着店主傻爸爸似的唠唠叨叨,听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拥有了新的生活,她们对未来充满期待,又谋划着哪些新的规划。 他后知后觉,时间并不为一个人所转动,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他们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这样的日子,有种平静如水的淡淡幸福。 走出地下研究室的空闲时间里,晏明灼去拜访过从雨之国回来的老画师,带去了答应送给他孙女的“银色五芒星亲签典藏版全集”作为礼物。 老画师相当高兴,回赠给晏明灼许多珍贵的画集资料。 晏明灼到家才发现,其中一本画集是他拜师学艺以来所有的练习作,涵盖了他从拙劣稚嫩变得成熟的画技变化全过程。 以前老画师总摇头晃脑,骂他画面太匠气,没有自己的想法,纯纯炫技,晏明灼还以为自己交上去的“作业”全被撕掉了。没想到老画师一直珍惜地保留着,并订正成了一册画集。 晏明灼抚摸过带着细微纹理的画纸角落。角落里是具有设计感的花式签名,单字一个“灼”,如同太阳,如同焰火。 老画师应该猜出他的身份了吧。关于晏明灼、小说家银色五芒星和画师灼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马甲都快掉光了,简直堪称晏明灼伪装生涯的滑铁卢。 不过,时至今日,晏明灼并不排斥暴露真实身份。 就像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刻意“载入”某个角色,扮演对他而言,变成了如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他可以叫晏明灼,可以叫安森,可以叫曼达,可以叫任何一个名字……名字在核心稳定运转的情况下,只是一个可以随时变化的代号。 他已经不会再忘记找回自我的路,沉溺在某个角色中太久而无法自拔。 等玩家们能够再次上线,中央王城已经下起进入冬天的第一场雪。 从天高气爽的晚秋到步入初冬,才过去仅仅半个月。对分别两个世界的玩家和原住民,尤其是对某些陷入热恋的跨界情侣而言,却好像过去几年那么长。 第一场雪临近结束的夜晚,晏明灼在家中升起壁炉。 柴火在壁炉里烧得劈啪作响,将室内冷清的空气染得暖意融融。火光照亮了低头读稿子的主编陈丽丽。 “这是你修改完毕的成稿?”陈丽丽读完,轻声问。 “嗯。”晏明灼看向露出迟疑表情的她,“有什么问题?” “稿子没什么问题。”陈丽丽摇摇头,“你和恋人复合了?” “算是复合吗?”晏明灼哑然失笑。他又道:“无所谓了,反正,他现在也不记得。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让命运顺其自然地发展,我们总会再次相遇。” 陈丽丽把纸质稿用文件夹固定好,放进随身携带的包。工作时间结束,接下来是属于朋友之间的私人谈话。 “最近王城里有很多关于魔物的流言和传闻。”她说,“《王城周刊》好几期的头条,都是关于不久后可能到来的魔物入侵狂潮。” 晏明灼垂眸,端起面前的红茶,轻抿一口:“我知道。我看过你主编的深度报道,对各方言论收集得很全面。” 陈丽丽也端起红茶,但没喝。手指摩挲在透出薄热的杯壁,她想要尽力忍耐不要向外透露的焦虑,如同指尖被烫传来若有似无的针扎隐痛。 “你能够接受吗?” “什么?”晏明灼问。 “你和他,会站在立场相反的对立面。”陈丽丽通过王城销量第一的刊物,能接触到许多第一手消息,媒体人的敏锐嗅觉,让她预感到了令人忧心忡忡的未来,“你能下定决心吗?” 和外界对晏明灼充满谬论的想象相比,作为一手发掘出银色五芒星的责编,第一个知晓银星真名的人,她对晏明灼的个性要更加了解。 过去的晏明灼,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渴望的东西,他冷漠平静的外壳只是伪装,但一旦把外壳打破,就会发现里面是团看不清楚的雾。朦胧而无定数。 晏明灼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没法预计。他骨子里有股隐藏极深的疯狂,或者说无所畏惧,这给他增添了浓重的“非人色彩”。 陈丽丽曾经救过一次割腕的晏明灼。 他倒在地板上陷入昏迷,左手手臂靠近腕部的地方割破许多道伤口,有两道从手腕延长到小臂,这些伤口竟然被硬生生用医用可吸收线缝上。 陈丽丽被急救医生骂得狗血淋头才知道,晏明灼竟然是生缝,为了保持清醒状态,甚至没打麻药。 晏明灼不是失血过多,完全是生理上被“疼晕”过去。大脑承受不了清醒的痛苦,自动开启了防御机制。 生缝……作为敏.感的文字工作者,陈丽丽光是吐出这两个字,就感到一阵战栗的疼痛,她下意识握住手腕,把手背到身后藏住。她不敢想象晏明灼选择割腕时下了怎样的决心,后来独自缝合止血时又有多么坚强。 事后,陈丽丽到病房探望住院的晏明灼。她小心翼翼询问晏明灼最近是不是不开心,遇上了什么难事。遇上难关一定要说出来,她想方设法也会帮助他。 对陈丽丽的问题,晏明灼反而表示困惑。他说他并不打算自杀,只是为了体验缝合活体人皮的感觉,所以才在自己身上练手。 不幸的是,练手初始他过于沉浸角色的绝望,下手失了轻重。好在紧要关头,猛烈爆发的求生欲救了他。 所以他才给陈丽丽紧急拨了个电话,又开始给自己缝合。 晏明灼平静的脸上难得勾起淡淡笑容。 他说他发现血止不住的时候,想过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反正他没什么非得活下去的理由。后来想想,稿子还没写完,会给陈丽丽的工作会带来麻烦。周刊开天窗,临时找质量过关的稿子顶上很难。 晏明灼还说,要陈丽丽放心,他没有报复社会的想法。他体验角色,只是为了知道不同性格的人会怎样应对生活,体味他们的情感,他不会变成真正的罪犯。 说完,他还举起包裹白色绷带的左手腕,在陈丽丽面前晃了晃,说他自己缝的针脚很漂亮,急救的时候他听见了,医生在和护士偷偷夸他技术高超。 陈丽丽听完,第一次雷霆大怒,没控制住脾气掀翻了给晏明灼带来的慰问果篮。 要不是看在晏明灼是病人的份上,她就一巴掌扇上去了——其实这也是气话。她做不到。而且这也打不醒晏明灼。 说什么“活着本身就是意义”、“你已经是罪犯预备役,你差点杀了自己”、“能不能爱自己一点”的漂亮话或发泄都没用,晏明灼不是那种能被空虚大道理轻易说服的人,尽管他常常陷入空虚的哲学思考,还反过来对他人发动攻心嘴炮。 陈丽丽只能利用编辑的合作伙伴身份,用一份份稿子栓住一度寻找不到意义的晏明灼。 她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告诫,把求生欲作为人类基本理念,刻进晏明灼的形式规则里,让他即使在“体验生活”的过程中,也不会被毁灭吞噬殆尽。 晏明灼答应了她,再也没发生过类似意外。 但陈丽丽知道,他始终在寻找…… 当得知晏明灼拥有了恋人时,陈丽丽发自内心替他高兴。她很明显地察觉到了晏明灼身上发生的改变,他更加具有人情味,能够感受到情感带来的真正滋味,而非看似完美的模仿。 正因如此,陈丽丽现在才会感到深深的担忧。 “你都知道了啊。”晏明灼微笑。 陈丽丽不明白晏明灼到现在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的原因——显得她皇帝不急太监急。呸呸呸,她才不是太监。 “你也没有很努力藏吧。前段时间王室都派人到编辑部打听情况去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人轰走。”陈丽丽没好气道。 “托你和那群异客一次次成功破解异闻的福,原本会一个国度接一个国度爆发的魔物复苏,延迟到了现在,相应的影响大大减少。六国算是成功度过危机,只剩下最核心也最繁华的心脏地带,中央王城。”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也许是今晚,也许是明日。依照你当前的名声,逃不开。” 陈丽丽放下一口未动的红茶:“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要真正地……亲手杀死恋人的准备。 这次不再是演练,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一旦魔王真正复活,重临世间,祂会带来席卷所有的恐惧。 祂将与人类为敌,摧毁世界,带来真正的末日。 陈丽丽身为人类,当然不想死。她没有能够改变的力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晏明灼的身上。无数原住民皆是如此。 晏明灼的声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在不断加持的想象下,被神话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作为晏明灼的朋友,看着他一步步变成“人类”找回情感的见证者,陈丽丽把恐惧和彷徨都咽下去,她最后只说:“我希望你能够快乐,不要选择后悔。” 晏明灼送陈丽丽离开。临行前,他嘱托陈丽丽地上雪滑,天黑,注意看路。 陈丽丽围上围巾,这是晏明灼回来后送她的拖稿致歉礼物。她朝出门后冻得红通通的手背呵气:“真希望明天能出太阳。” 晏明灼回道:“会的。不过雪被太阳照射,受热融化的那一天更冷。” 陈丽丽噗嗤笑出声:“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你是怎么说出故事里那些浪漫的情话,把你那些男朋友骗到手的。” 晏明灼纠正她:“不是那些。” 陈丽丽:“嗯……没有反驳骗到手哦?” 晏明灼不说话。 难得一次看到晏明灼吃瘪的陈丽丽疯狂大笑,她加快脚步逃离现场,撑开伞走进黑夜里。雪花飘落在她暗红色风衣的肩头,她头也不回潇洒挥挥手。 那是晏明灼见到陈丽丽的最后一面。 命运在无人可知之时,已然亮出刀锋,映照出阴影狰狞的脸。 陈丽丽失踪告示登上《王城周刊》头版头条的第二天,晏明灼收到了来自王室的紧急召见。 第246章 王室接见 雪停了。厚厚的雪铺满地面,逐渐显露出快要融化的状态。 太阳温暖地照耀在人的身上——下雪的日子,街上一个人都不见,现在不仅连缩在家里面的原住民选择出门享受太阳,就连消失许久的异客都重新出现在大街上。 这或许也得益于挨家挨户出现的敲门声,一大清早就把原住民们吵醒,让他们发觉太阳已经重新回到天空上。 这场雪持续了好几天才雪停。 雪停以后,编辑部没有收到本该由陈丽丽带回去的原稿,派人去她家敲门,发现她根本没有回家。 晏明灼才从地下室出来。接到来自编辑部的消息,他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就出了门。 从他家到陈丽丽家的路上,晏明灼挨家挨户询问人们,有没有见过一位穿暗红色风衣的年轻女子。 人们很快发现了他的身份,心中充满好奇。但碍于晏明灼的焦急,几乎没有人过多拖延他的时间,而是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 晏明灼敲了一百五十扇门,时间从清晨来到上午,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没有。 直到他来到第一百五十一扇门前。晏明灼再冷静理智,也几乎陷入绝望。 他了解陈丽丽。 取回手稿的路上,她就算出了事故,爬也要爬回编辑部,才能甘心咽下最后一口气。不能让杂志开天窗,是陈丽丽自入行以来就一直坚持的工作信念,她不会带着还未刊登的手稿失踪。 陈丽丽出了意外。晏明灼不愿意往不妙的方向考虑,这是人之常情。但他必须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线索,才可能尽快找到失踪的陈丽丽。 因此站在离陈丽丽家仅一个路口之隔的最后一扇门前,晏明灼深呼吸一下,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人是位病秧秧的年轻女子,她肤色苍白,紫色的右眼没被眼罩遮住。骤然见光,女子身体往左侧着,躲进阴影里,只拿右边对着晏明灼。 女人问:“你好,请问找我什么事?” 晏明灼从她身形露出的缝隙里,瞥了眼装饰素净简洁的室内,很昏暗,看起来家境贫寒,唯一值钱的物什是女子正在转动的宝石戒指——宝石的造型设计十分精巧,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 “你对我的戒指有兴趣?哦,我知道了,你也是听到消息上门来询问的游商。”女人注意到晏明灼打量的目光,她大大方方把戒指露出来,“这是我家最后一个留下来的传家宝,要是想要,就给我一个合适的价,我卖给你。” “夫人,你生病了?”晏明灼对购买戒指不感兴趣,他希望女子能够给他提供一些线索。 “对,我快失明了,只有右眼还能看到一些很模糊的光感。要想治疗得花一大笔钱,否则我也不会沦落到要变卖家财的地步。” 说完,女人警惕地后退一步,把戴戒指的大拇指背在身后:“难道你想压价?我告诉你,最近几天上门的游商很多,我只是还在犹豫,不想轻易卖掉我的戒指。” 晏明灼哭笑不得地叹口气,抱着来都来了的念头,询问这位可怜的盲女人:“夫人,你见过一位穿着暗红色风衣的女人吗?她应该是三天前的夜晚,可能经过你家门前,准备回家。” 盲女摇摇头:“没见过。” “或许你认识她,她是你的邻居。”晏明灼不愿放弃。 盲女皱起眉,把门重重关上:“街上打伞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不要再戏弄我!” 余音从缝隙里飘出来,拍在晏明灼的脸上。 他的叹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形成一股上升的白雾,这是他今天遇见的第一个态度不耐烦的王城居民。声望在关键时刻能够带来多大的作用,晏明灼在这时才切身体会到。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名声,或许才引发陈丽丽的失踪…… 晏明灼有时不得不这么考虑。他送给陈丽丽的围巾里,叠加了来自生命术士的祝福,就算遇上致命危机也能替她挡下攻击。 作为施术者,晏明灼没有感受到术法被强行损坏而带来的反噬,否则在第一时间他就能察觉到异常。 陈丽丽仍然消失了。 晏明灼甚至动用“作弊”的手段,试图定位陈丽丽的数据在当前世界的所处方位和生命状态,他耗费了相当恐怖的计算量,却一无所获。 陈丽丽的消失,必然没有那么简单,有什么力量在暗中干涉他。 在当下,能够影响到晏明灼真实力量的存在,迅速想到的就是……迟迟未曾现身的魔王。 难道,魔物的力量已经渗透进守卫森严的王城内部? 王室的想法,或许和晏明灼的怀疑不谋而合。在名编辑陈丽丽失踪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第二天,晏明灼就见到了一直被他当作吉祥物的王。 王室位于王城的中心,但建筑物修建得并不算多么恢弘。 戴着王冠、长相普通的中年男性坐在王座上,他的十根手指都戴满了碧玺指戒。 晏明灼下意识比较他曾经见识过的相似场景。最后他发现,眼前王冠上镶嵌的鸽子血宝石,还没夜郁金香庄园古堡墙壁上镶嵌的宝石体积大、纯度高。 整个王室的内部装潢,奢华程度比不上他曾居住过的豪华地牢。 面对晏明灼的打量,王没有计较他的冒犯。他温和地请晏明灼在阶梯下最近的位置落座:“尊敬的阁下,你的风采令吾仰慕已久,吾一直期待与你的相见。” “没想到促成你我相见的契机,却是一场如此不幸的事件。” 晏明灼的内心,对王权没有多少敬畏感。他已经见识过不同统治体制的国度,也了解到对六国而言,这位不出中央王城的王,更多只是象征的存在。这令他很难表现得诚惶诚恐。 “请直接说明来意吧,王。”晏明灼不愿困囿于贵族辞令里,和人打机锋。王室的紧急召见,用能提供陈丽丽失踪相关的线索为由,才征得晏明灼的同意。 “陈丽丽编辑的失踪,并非偶然。”王的手搭在王座扶手,他语气沉重,“这是人为事件。” “你的意思是,与魔物无关?” 晏明灼看过周刊的深度报道,其中提到近期王城城郊外的野兽异动。报道征询过相关人士的意见,将其称为“魔化”现象。 有言论认为,野兽的魔化是为了构筑魔巢的出现,也有言论持相反意见,尚未完全形成的魔巢溢出的力量影响到环境,包括生活在环境中的野兽。 晏明灼则认为两种言论都不完全正确,两者之间,应该是互为因果的关系。 王没有立即回答晏明灼是或不是:“失踪事件,不是第一次发生。为了避免人心惶惶,吾才下令将消息限制在小范围内流传。” 晏明灼沉默片刻:“恐惧相关的情绪,会成为魔王复活的养料。” “正是如此。”王叹息道,“只要我们还是人类,面对无法抵抗的怪物,不可避免会产生恐惧,被恐惧吞噬的人类会堕落。魔化现象,不止出现在野兽群体,也出现在人类中。” “在王城内发生的失踪案,与魔王的崇拜者脱不了干系。所以对你的疑问,我不能说和魔物无关,相反,魔物的存在正是根源。” 王室手中,果然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情报。 “我希望能够安全找到我的朋友。”晏明灼不会认为王室会好心地分享免费情报,但他仍然说道,“与之可能相关的情报,请您一并告诉我。” “我会为你介绍一个可靠的年轻人。他在异客群体中很有声望。许多情报,他会为你介绍。”王拍了拍手,从侧门转出一个单手抱住宝石匣子的男异客,他戴着半边面具,只露出右眼,面具上的眼睛图案很有特色。 “是你。”通过极具辨识度的宝石匣子,晏明灼认出来人。——是在雪之国中,与他以对弈为约定,输给他情报的奇怪玩家。(见218章最冷之日) “原来你们认识,这可真是有缘。”王亲切地介绍道,“他叫独眼,是我现在的得力臣子。” 听到久远的玩家名,晏明灼睁大眼睛,看向和记忆中容貌相比面目全非的男玩家,这次的脱口而出更加惊讶:“——是你!” 独眼抛了抛掌心的匣子,笑道:“真令人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他露出来的右眼笑得眯起,左侧面具上逆转的荷鲁斯之眼,却直勾勾地面向银发青年。这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晏明灼。”独眼轻声念出晏明灼的名字,紧接着将匣子抛向他的方向:“打开看看,在匣子里,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第247章 魔盒 独眼的举动很突然,晏明灼反射性抬手,稳稳接住匣子。 匣子感觉很轻。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 晏明灼不明白独眼的用意为何,他在夜之国的副本里联合不满他霸道行为的散装玩家狠狠坑了独眼一把,算是结下梁子。后来在雪之国,独眼却算是帮了他。 奇怪的玩家。 晏明灼当着王的面,看了独眼一眼,打开匣子。 匣子外表镶嵌各类宝石,流光溢彩,里面却比想象中要深很多,四面都用漆黑的鹅绒包裹。晏明灼略略一瞥,没有完全打开,盒底呈放着半本残卷。他关上匣子。 独眼还没开口,王先替他解释道:“晏明灼阁下,匣子里的术士书,是王室的收藏品。独眼异客说对您有用,吾便擅自做主,决定送给阁下作为见面礼。” “很可惜前不久有魔化者渗透进王室,企图盗走此书。若非独眼异客事先提醒在收藏室设下防御,又全力与魔化的入侵者搏斗,恐怕连这半本书都留不下来。” 独眼判断得没错,匣子中的术士书,与生命术士相关,正是晏明灼缺乏的最后一卷。 可惜剩下的半本被从中拦腰截断,而非前后撕去一半,想要阅读,只能把全本拼成。 晏明灼表达感谢后,将宝石匣子收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对突然消失的匣子,无论是王还是本就活用道具的异客,对此都熟视无睹。 见晏明灼愿意收下礼物,王的表情变得愈发温和。 他吩咐道:“独眼异客,接下来的事,就拜托给你了。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合作。吾赋予你能随时下令的权力。” 独眼回过头,单手抚胸,笑眯眯地向高居王座上的王行了个鞠躬礼:“遵命,在下一定不负使命。” 晏明灼离开王室。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走的时候身旁却多出一个令他心生警惕的玩家。 或许是直觉,但晏明灼更愿意相信,这是力量达到某种层次后,所具有的预感。独眼身上,有种令他莫名排斥的反感。尽管他现在还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不愿独眼靠近。 “所以呢?你能提供什么新情报?”晏明灼走在一旁,固然和独眼拉开距离,但也没有赶走他。 王的态度很明确,独眼是他放在晏明灼身边的眼睛。 王室竟然会如此信任一个玩家,这令晏明灼感到颇为意外。原住民和天外降临的玩家经历了漫长的磨合过程,直到现在,许多原住民对待玩家仍是种被动接受的态度。 毕竟打又打不过,死又死不了。玩家的不死之身,实在是传说级别的存在。只是传说变得烂大街之后,也就不值钱了。 这么想来,玩家们的确很适合做情报探子。拿生命换情报,对他们而言是能够接受的代价。 “残卷是王为你准备的礼物。”独眼没在意晏明灼冷淡疏离的态度,他自顾自跟住晏明灼,慢悠悠道,“我的礼物,只有那个宝石匣子。” “空匣子?”晏明灼回想起匣子特殊的设计,“这种造型的匣子图案,最近在王城很流行?” “算是流行吧。的确出现了很多仿造品。”独眼道,“真品,被称作潘多拉之盒,也可以叫阴影之匣。它是魔化后的堕落者,为了尽快复活魔王,而制造出的吸纳恐惧等种种负面情绪的工具。” “也就是说,是个缩小版且便携的移动魔巢。” 晏明灼猛然停住脚步。他想起敲响的第一百五十一扇门,那个疑似患有白化病而导致出现严重视力问题的盲女人。 白肤,全身色素浅淡,眼珠因视网膜缺乏色素而呈现出淡淡的紫,很典型的症状。白化病患者因无法照射日光,很容易引发视力问题。因此晏明灼并没怀疑盲女患病是在说谎。 有问题的……是她不停拨动的宝石扳指! 那个设计特别的微缩版宝石匣子! 如果不是晏明灼视力良好,又观察细致,他根本看不清宝石设计的样式。盲女始终缩在阴影里,只拿没带戒指的右手所在的右侧,朝向晏明灼。 “我还有事,先走了。”晏明灼直接从背包里取出传送符,撕开定点传送,不给独眼蹭过来的机会。 一秒后,银发青年伴随白光在原地消失。 “哎呀,这也太心急了。”独眼惋惜地摇摇头,像是变戏法一样,他掌心里又变出个一模一样的魔盒。 他低下头,又抬起,揭下遮住半面的荷鲁斯之眼假面。此时的他,又换了另外一副新面孔。 独眼没有去管晏明灼的去向。他随意在王城街区漫步。 雪天寒风凛冽,地上路滑,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只顾着低头看脚下,无意撞上连伞都不打的奇怪男人。 “抱歉,抱歉。”路人戴着厚厚的绒帽,手上提着一个蛋糕盒,“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急着回家替她准备生日惊喜。” “没关系的,祝你今晚好运。”奇怪的男人张开双臂,低头挤进伞下,给了路人一个重重的拥抱,“替我向你可爱的小女儿问声好。” 路人懵逼地被男人抱了一下,呆呆看他似乎很高兴地走开,嘴上还哼着愉快的小曲。 真是个过于热情的人。但不像疯子。 路人把小插曲抛在脑后,重新赶路。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特地为最小的女儿定做的生日蛋糕,因此直到回到家以前,他都没有机会发觉上衣口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一个精美异常、尚未开启的魔盒。 …… 十分钟前。 晏明灼潜入盲女的家。 盲女家中和晏明灼当初所窥见的场景一样,可谓家徒四壁,就连壁灯上的金箔都有被小刀刮过的痕迹,到处都透露出独居的孤寂和冷清。 看来盲女的确很缺钱,所以在看不清晏明灼脸,误认为他是游商的情况下,才会多出与他交谈的耐心。一旦发现晏明灼不是为了求购戒指,盲女立刻变了脸色。 既然面对面都看不清脸,难怪她会说出街上打伞者很多的话。毕竟前几天的雪天,街上都没人出门。 晏明灼挨家挨户的敲门询问,在和原住民的交谈里,无意中也得知许多其他线索。 等等……人通常会从见过的事物里,做出不假思索的回答。 也就是说,盲女很可能见过某位打伞的拜访者。又或许不是拜访者,而是在其他的情形下—— 晏明灼想起那晚潇洒持伞步入雪夜的红衣身影。 被苍白手指不停转动的宝石扳指,化作阴影,在他眼前不停跃动。魔盒,魔王的崇拜者。 晏明灼抿住嘴唇,露出略显阴沉的表情。 他没有顾忌男女大防,直接用暴力破坏了主卧反锁的门。 盲女静静躺在床上,面容如同百合花一样宁静。浓重的血腥味飘荡在卧室里,令人反胃。 晏明灼走进卧室,带上手套。他掀起盖在盲女胸口以下的碎花棉被。 胸口以下的伤口,一直蔓延到被撕开的腹腔。晏明灼忍住血淋淋的场景,辨认出造成撕裂伤的疑似是爪痕。 短短几个小时里,盲女变成了一具尸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失踪的陈丽丽,究竟有没有关系? 晏明灼心中满是疑问。 他静静看了盲女的尸体几秒,伸出手,搭在盲女已经僵硬的额头。红色的血液,作为解析的代价,从他的眼角溢出。 不要误会,盲女的灵魂不在这具躯壳,【穿针引线】不能读取尸体的记忆。 但是——别忘了,作为独一无二的生命术士,他掌握着能够“超游”的力量。 恐怖的数据流,沿着掌心和额头接触的部分产生交换。 玩家们眼中的npc男主,对着原住民残留下来的数据,开始暴力解包,查看【盲女】这个角色在游戏里被赋予的注释。 【多琳娜:dollina,她的名字衍生自“doll”,意为洋娃娃。带有天真和无辜的寓意,却始终是脆弱被动的木偶。】 【她的一生,都活在编织的美丽谎言之下。】 第248章 阴影蔓延 【多琳娜的父母是一对表面上完美的优雅恩爱夫妻,没落贵族之后,对待小多琳娜的态度不算亲热,有时对她极好,有时对她的哭诉又十分冷淡。】 【就像对待一个娃娃,对待一只猫儿一样,有时间有兴致就逗弄一下,累了就不管不顾。小多琳娜从小在看人脸色的环境中成长。】 【后来等她长大到八九岁的年纪,显示出超乎同龄孩子的聪明伶俐,父母对她忽然关心起来。小多琳娜欣喜地沉浸在迟来的父爱母爱里,快乐地成长,逐渐忘却童年的遭遇。】 【多琳娜长大了,她生得美丽多姿,父母商议要将她嫁给某个贵族。多琳娜不愿意早早结婚,她想去看看其他的国度。依照父母对她的爱,多琳娜觉得父母会愿意倾听她的想法,但父母却开始历数过去为她付出的代价,多操的心肠。】 【多琳娜这才知道,因为她从小罹患白化病,照料她比其他小孩麻烦很多,家里也要相应做出许多妥协的布置,父母对她并不喜欢。他们想过努力再生一个孩子,却一直没怀上。直到多琳娜年纪大了,能够记事,又表现得十分优秀懂事,父母才改变对她的态度。】 【这个世界上能够无条件爱她的人,只有父母。多琳娜曾经一度深信书中的话。原来书中也会骗人。】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条件的爱。凡是得到,必要付出代价。】 【多琳娜无法逃离父母软硬兼施的控制,她默许了订婚,嫁给了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男人,只为男人的贵族头衔,还有他许诺给父母的种种好处。】 【婚后,多琳娜的身体变得愈发孱弱,无法生育,原本因她的美丽而求娶的丈夫也变了态度,不肯白白花钱养她。多琳娜只好想办法工作。因为无法接受日照,她能做的工作十分有限,常年累月地伏案工作拖垮了她的精力。】 【她的丈夫意外死去,丈夫的家人为了财产,将她赶回娘家。这时她的父母已经十分衰老,不愿意接纳病到快要失明的多琳娜。他们要多琳娜自己想办法,再嫁一个男人,叫男人养她。】 【多可笑,这就是口口声声曾经说爱她的亲生父母。他们优秀美丽的掌上明珠,失去利用价值以后,就变成了将死的鱼目。】 【爱被价值量化。所以爱才会流向条件优越不缺爱的人,缺爱的人,永远在索求曾经求之不得的东西。】 【多琳娜用积攒下来的一点点钱,找了个房子住下。她看不清东西,无法出门,天气又越来越冷,工作也丢了……病痛折磨着多琳娜的精神,死亡在一天天逼近她。】 【她想要恢复视力,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行走在日光下。为此,多琳娜宁愿向阴影求助。】 【她得到了一个礼物。一枚镶嵌魔盒的戒指。吸纳足够力量的魔盒打开的那一瞬,能够实现一个愿望。】 【多琳娜开始杀人。】 【命运赠送的礼物,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多琳娜已经做好准备,付出应当付出的代价。】 晏明灼猛地收回手。他能够“看到”的注释已经到了尽头。 问题有很多。 多琳娜怎么找到向阴影求助的途径?谁给了她带有魔盒的戒指,又告诉她魔盒的使用方法?戒指上的魔盒难道就是真正的阴影之匣,亦或是阴影之匣有很多个? 谁杀了多琳娜?多琳娜有没有抓住陈丽丽?多琳娜死了,陈丽丽又在哪,谁把她藏起来了,连搜数据都没法找到坐标? 晏明灼抬手拭去眼角流出的血液,刺痛令他头脑清醒。 先前见面的时候,多琳娜一直在转动她戴在拇指上的戒指——女性很少会选择戴扳指,给她戒指的人,多半是个男人。 因为失明,多琳娜在试探,忽然敲门的男人是不是给她戒指的人,又或者,是不是同样受魔化所影响的“同类”。 关于魔盒的许愿,很显然是个谎言。多琳娜为了恢复健康,主动魔化成为魔物,一手炮制出这段时间的失踪事件,她不会自杀。 晏明灼重新调查过多琳娜惨遭开膛破肚的尸体,对她的死因有了猜测。很有可能魔化意味着阴影寄生在她的体内,得到养料孕育成熟后就会破体而出。 当然,也可能是另一个魔化者杀了她,这是一场内斗。 因为多琳娜的戒指不见了。晏明灼翻遍了整间卧室,甚至不惜再次动用作为“神”的力量,都没找到。 但他拥有了另一个意外收获。 晏明灼离开卧室,走到多琳娜家通往院子的后门。 院子里种着稀稀落落的花丛,能看出过去的繁荣,但因长久疏于搭理而变得杂草丛生。 曾拥有过挖洞经历的晏明灼很快找到院子里泥土松软的地方,他找来放在杂物间的铁锹,开始挖土。 花丛倒伏在带着融雪的泥地里,一锹又一锹往下挖,直到挖出一截断裂的手臂。 是个男人。不是陈丽丽的手。 晏明灼一言不发,继续挥铁锹,用力铲土。在多琳娜家的院子里,他找到了共计十二具新鲜尸骨。 寒冷的冬日大大降低了尸体腐蚀的速度,因此被挖出来时他们的面目大多还保持死前的狰狞,死状鲜活。 躺在最上面的两具尸体,属于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 也就是说,这栋房子不是多琳娜后来租住的房子,而是她原本的家。 陈丽丽不在尸堆里,这算是最后的好消息。 但是…… 晏明灼从老妇人布满斑点的手上捻起一块暗红色的织物碎片,他在织物附带的毛絮中,察觉到了“祝福”的力量。 陈丽丽曾经被埋在院子里。 现在,她却消失了。 离开多琳娜家后,天空又开始飘雪。晏明灼再次尝试通过施加在围巾上的术式,感应陈丽丽的位置。 不行,还是没用。 那么……如果是试着寻找魔盒呢?晏明灼思忖,陈丽丽消失了,戒指也消失了,也许是拿走戒指的人带走了陈丽丽。 原因,或许是察觉到陈丽丽没死。 拥有生命术士祝福的人,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况且是那个坚强的女人。晏明灼深信这一点。 晏明灼找了个屋檐躲雪,从随身包裹里拿出独眼送给他的礼物。 独眼说眼前精致的宝石匣子只是仿制品,晏明灼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他决定尝试解析。 掌心贴在匣子上,跳出来的注释却令他感到意外。 【阴影之匣(仿制品):被工匠制造出来的普通造物,用许多宝石精心装饰,价值颇高。】 “啊啊啊——!!!” 远处忽然传来惨叫。 晏明灼立刻把仿制品收回随身包裹,飞快前往传来惨叫的地方。 他来到一座距离几百米外的房屋前,此刻因为惨叫,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开窗探出头来,但没人出门。 房屋紧闭,窗户透出橘黄色的光线。 晏明灼跳入院子,悄无声息地靠近窗户。窗明几净的玻璃上,映照出倒在血泊中的妇人和两个女儿。 父亲侧对窗户,手持切蛋糕的餐刀,面无表情。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父亲轻声哼唱:“祝你生日快乐——” 他手臂高高举起,刀刃调转,捅进他的腹部。 第249章 无法拒绝的请求 短短几天之内,魔灾骤然爆发。 多琳娜和在生日之夜灭门的一家四口不是个例,似乎从年末落下的第一场雪开始,阴影已经潜伏进人们的生活中,随时随地会吞噬平静。 晏明灼再次得到王的召见,这一次是因为有玩家找到了魔巢的所在地。 在晏明灼行动的同时,无数玩家在为杀死魔王而付出努力。魔灾的无差别性屠杀,不仅令活下来的原住民对魔王充满仇恨,就连和原住民交好的玩家都将其视为生死大敌。 至于利益为先的结社玩家更不用说,杀死魔王通关游戏能够带来的报酬,足够让他们如嗅到食物气味的鬣狗,整日徘徊在城郊,不惜犁地三尺。 “异客找到了通往魔巢的入口,但他们进不去。”王高居王座,他的麾下多出不少玩家,独眼也在,与其他玩家站位泾渭分明。 “你们已经尝试过了?”晏明灼环视一圈玩家,在这些玩家里,他没有找到面熟的脸孔。 “对,我们集结小队突击过入口,城门过于坚固,我们还没见到魔物就被弓箭手射杀。”有玩家回答。 “城门?”晏明灼问,“你的意思是,魔巢是一座城市,不是简单的魔物巢穴?” 巢穴和城市之间相差的文明距离,堪比原始人坐火箭。 “是的。我们没能进去,也走不了太远,只看清楚了城门,规模与王城恐怕相差无几。”另一个玩家接话。 要去一个魔物巢穴探险,只需要一组冒险者小队。要攻打一个魔物修建的城市,估计得出动军队。 但王城没有军队,只有执法者。王城本身的防御已经固若金汤,除非从内部自行瓦解,譬如随时爆发的自相残杀。 玩家也不可能形成军队。没有人有本事把全体玩家扭成一条绳索,就算是当前声望最高的晏明灼。 强行打出军队的名义正面攻城,不如让他作为独行侠,潜入魔巢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很显然王也是这么想的。 “晏明灼阁下,在整个王城里,如果说谁能潜入魔巢接近魔王,还有可能全身而退,只能是你。” 王说:“过去您数次拯救其他国家,利用智慧破解魔王的阴谋,对六国的幸存者而言,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你谬赞了。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个旅行采风的普通小说家罢了。”晏明灼神情淡漠,“我能活下来,是因为魔王附身的存在,没有选择杀我。” “这就够了。”王喟叹说,“至少这能证明,魔王对你是特殊的。” “不止一个异客向我诉苦,他过去在怪物手中死过多少次。如果他们不是不死之身,早在夜之国就已经埋尸花田,成为沤肥的花土。魔王对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作为一个没有不死之身的人类,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实在是辛苦你。我很难再向你提出更苛刻的请求,但是,作为担负起国民生命的王者,我不得不做出艰难的决定。” 王起身走下王座,他平平无奇的脸庞透出悲悯。 “请救救大家。就算不能杀死魔王,能成功卧底进魔巢,里应外合打开城门也行。”王抬手取下头顶镶嵌宝石的黄金王冠,递给晏明灼,“王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着自己的生活,他们不应该妄自死去——” “能够从魔物手中拯救他们、保护他们的人,才有资格做吾的继任者。有朝一日,吾甘愿退位。” 晏明灼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王冠。 他亦不能拒绝。 室内无声凝视的每一道目光,都在增加王冠的份量。 一旦从王室离开,想必今天的请求会通过各种途径散布出去,晏明灼如今的声望已经达到巅峰的地步,他的拒绝,会令本就陷入动荡的王城更加人心惶惶,散如沙盘。 人心所滋生出的各类阴暗情绪,会孕育出更多的魔化现象。晏明灼就算不能短时间内阻断魔化,也不能加速一幕幕惨剧的上演。 这是王的阳谋。 拥有极高的声望,就得付出享有声望的代价。否则德不配位,必遭祸殃。 “我明白了。”晏明灼站在原地,挺直的脊背如同一座高山,他的神情沉如渊海,“你的希望。” “不是我的希望。”王没有强求晏明灼收下王冠,他放下手臂,重新把王冠戴回头顶,总算绽出微笑,“这是大家的殷切希望。” 晏明灼垂下眼眸。 在望来的目光中,有一道格外炽热…… “阁下,请留步。” 果然,晏明灼离开王室后,他察觉有人跟在他背后。 晏明灼换了几次方向,都没甩脱跟踪者的脚步,在某个无人的街道口,他停下脚步:“你用了什么道具?” 跟踪者一时不备,显出身形。他第一次被npc老练地反问道具,恍惚间还以为在和玩家对话。 “我来自高天结社。”玩家自报家门,“我们社长想见你。” 他是什么很闲的人吗?一个两个都这样。 晏明灼不再与他多言,直接切断黏着在他身上的感觉。他已经具备了令道具无效的能力,仅针对他本人。 “等等。关于近期爆发的魔灾,社长有信息想和你交换。”没料到花重金购买的高级道具居然会失效,玩家脸色骤变。 魔灾二字成功留下晏明灼,他转头,言简意赅:“带路。” 陈丽丽的消失和魔盒有关,魔王的复活也与魔盒有关,晏明灼尽可能在搜集与之相关的情报。他总觉得朦朦胧胧,核心被藏在动乱后。 刚才留在王室的玩家做过简单自我介绍,晏明灼记得眼前这个自称来自高天结社的玩家,介绍时用的另一个毫无关系的身份。 玩家能得到王的青眼,出现在王室,多半经过独眼的筛选。晏明灼不信任独眼,连带不信任可能和独眼交好的玩家。 他没想到高天结社的社长明王,的确给了他新的思路。 “你是说,在雾之国,独眼出现时掌心曾托着魔盒?”晏明灼坐在玩家对面,思忖后说道,“在雪之国,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的确时时拨弄一个宝石方盒,但方盒造型与魔盒不同。” 除去都是宝石点缀的盒子以外,二者毫无相似之处。 “魔盒的设定,直到这次更新才明确。几乎在看到版本更新内容的瞬间,我就想到了独眼曾经把玩不离身的方盒。在雾之国我就怀疑过,他是不是转职了某种隐藏职业,隐藏职业往往伴随隐藏阵营。” “有没有一种可能,独眼早就变成人类的叛徒,投向魔王阵营,在不同的国度利用魔盒吸纳人类的负面情绪作为养料。”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每个国度的主线都得到破解,但魔王最终还是获得了足够复活的力量,只是在时间、影响范围上,遭到大幅延缓和削弱。” 明王试探性看向晏明灼,见他若有所思,显然听懂了自己的话,内心震惊的波澜仍然难以平复。 游戏中的npc能够出现超游对话,这不是什么新鲜设定。明王的敏锐,令他从和晏明灼高度自由毫无障碍的对话中,察觉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在不同的国度……” 晏明灼想到什么,忽然向明王提出要求:“放松,让我看一看你记忆里的宝石方盒。” 明王看过雨之国的通关流程,知道作为人偶师的晏明灼掌控了能够窥探记忆的技能。他只是没想到,这些曾经以为互不相通的SSR级别卡面,都是晏明灼的角色扮演。 “你看吧,我不会抵抗。”明王是个聪明人,对待有价值的事物,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做心理建设。 晏明灼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玩家眉心。 他无法像解析原住民多琳娜一样,解析玩家的数据,好在【穿针引线】能够对玩家派上用场。 明王毫不设防地对晏明灼开放了这段玩家们在雾之国开会的记忆。 晏明灼看清楚方盒的造型,与记忆中在雪之国看见的方盒做对比,果然——不一样。 方盒的造型,似乎会根据不同国度,做出与之前毫无关联的相应改变。这就是为什么晏明灼没能一开始就发现这一点。 独眼很可能是魔王安插进来的卧底。 忽然泛滥的魔灾,自然和独眼受到王的倚重有关。 “谢谢。”切断记忆,晏明灼对玩家道谢,“你要我做什么?” 玩家不会平白无故送他情报。 来到讨价还价的时间,明王也很干脆,毫不扭捏:“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好感度。” “?”晏明灼眨了眨眼。 “不是其他层面的好感度。”明王后知后觉刚才的话有歧义,他狼狈地挠挠头,原本理性的一面被打破,倒是流露出属于玩家的活泼,“我的意思是,好感度数值,我希望能够接到你发布的任务。” 明王吐槽:“你的好感度太难刷了。我猴年马月才能刷到能选择站到你阵营的地步。” 晏明灼好奇:“你们的面板上,还能看到这种选项?” 明王确认。 “是我的阵营,不是人类的阵营?” 明王犹豫片刻,认下:“对,是灰掉的选项,但只有你的名字。所以我才会产生疑惑,进而叫结社里的兄弟伪装身份混进王室,再找机会接触你。” 这意味什么? 明王作为老手玩家,对隐藏线、隐藏结局嗅觉非常灵敏。说不准,游戏里还丧心病狂地做了男主黑化线。 凝望深渊者,亦被深渊凝视,屠龙者终成恶龙。 出个男主干掉前代魔王,振臂一呼宣布不做人了,光速二代大魔王上位成为人类之敌的暗黑版结局,也不是不可能。 这很符合内测游戏藏一手的尿性。 毕竟内测把剧情都剧透完了,大家公测玩什么?总要出点吊人胃口的东西。更何况,智械危机都快被他玩出来了…… “我知道了。”晏明灼说完,闭上眼。 他再睁开眼,问明王能不能看到面板上数值的改变:“选项亮了吗?能不能接任务?” 明王查看面板,看到不多一分的好感度,目瞪口呆,情不自禁比了个大拇指。 控分还能这么玩,绝! “好,我现在发布第一个阵营任务。” 晏明灼想了想:“在我前往魔巢卧底期间,希望玩家能够解决魔盒造成的危机。期间,允许其他玩家随时协助,参与进该任务。” 晏明灼对明王单独发布这个任务,意味着把挑选任务协助者的权力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他对明王的感谢。 “没问题!”明王欣喜若狂。 把隐藏阵营这个消息放出来,再加上和晏明灼关联,追逐新鲜感的玩家铁定趋之若鹜。 一个人难以解决的事,不代表一群团结起来的人无法解决。 某种意义上,只要能找到足够有吸引力的共同利益,玩家是最好用的工具人,没有之一。 第250章 一见钟情也能回旋镖 晏明灼站在城门前。 他抬起头,拉了下兜帽:“果然是很壮观的城市啊。” 玩家的言论并没有夸张,守卫魔巢的城门与中央王城十分相似。或者说,有点过于相似了。 诞生于阴影的城市,实际上是对人类城市的模仿。 二者之间,存在互为对照组的关系吗? 兜帽下的银色长发从肩膀滑落,露出尖尖的耳朵。为了混入魔巢,晏明灼首先选择抛弃人类身份,对种族做了暗改。 月之国副本结束后,游戏就上线了能够供玩家选择非人种族的模块。既然是游戏内嵌的数据,晏明灼就能调出后台暗改。 他选择了一个在此前的国度中没有见过的种族——【灭绝的湖中精灵】。 湖中精灵依靠吸食植物花露和月光精华为生,有能够收起的透明翅膀,属于和人类寿命差不多的短寿种族。 作为自然水汽孕育而成的妖精,湖中精灵心灵纯洁,声音动听,拥有一定的净化能力,也很容易因受到各类污染而陷入极端情绪,魔化变成可怖的怪物,后者是它们种族灭绝最根本的原因。 非常脆弱、也非常美丽的传说一族,譬如朝露,飞蛾扑火,转瞬而逝。 晏明灼会选择这个种族,是因为“银发银眸”很巧合地属于湖中精灵的典型特征。 吸食月华的精灵,常年累月的月光浸润,令它们气质空灵,自带疏冷的距离感,只有近距离接触才知晓它们对世事懵懂无知,犹如一张白纸。 种族灭绝后,湖中精灵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但不是没有记录。 一个因魔王逸散的力量而从传说中复活,但对现状一无所知的魔化精灵,很适合作为避开盘问的开局。 晏明灼眯起眼,悄无声息拉下兜帽。 修长的身形一瞬波动,随即消失在魔巢厚重的黑色城门外。他的出现与消失,全程没有引发任何守卫魔物的关注,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 【二维掌机】的能力。 选中目标,剪切,粘贴,实现点对点的空间坐标跃迁。 烟灰色的兜帽披风出现在魔巢内的某条小巷。魔巢的内部,果然也复刻了中央王城的设施。 “#%¥%!” 奇形怪状的两个魔物出现在巷口,一个是骷髅守卫,一个是漂浮的透明幽灵。它们嚷嚷着听不懂的奇怪叫声,向晏明灼冲来,做出攻击姿态。 过去中央王城也有森严的守卫机制,后来在大量天降玩家的冲击下,执法者严重人手不足,反过来还要发布任务,请求玩家协助,共同维护王城秩序。 晏明灼没有和它们过多纠缠,随便选择了一个附近的坐标点,使用【传送符】继续空间跳跃。 他没想到在卧底进魔巢的第一个难点,居然是语言。 过去在六国,就算是古堡里受黑公爵操纵的死灵生物,都能熟练使用通用语。人类有通用语,也许魔物也有? 晏明灼回想起公爵大人曾经开给他的术士进阶书单,书单里有《百魔物语通用字典》。 这本从古堡书房里带回来的书,现在放在他家中的书房。 晏明灼就算记忆力超强,也不可能仅凭一本字典就能精通魔物通用语,但他能作弊。只要找到这本书,就能将其数据化,再嵌入到他自己的核心代码。 类似外置U盘,导入数据后即插即用。 使用【二维掌机】进行空间迁跃需要消耗的力量太多,为了一本字典返回中央王城没有必要。 如果魔巢和中央王城互为光影,那么内部物件是否也得到同样的复刻? 晏明灼观察片刻周围景象,拿出另一张【中短距离定向传送符】,目标定在他家——在魔巢,原本属于他的住所。 他想过在住所会遇见居住其中的魔物,但是—— 恶魔角、精灵耳、狭长蛇瞳、黄金眸,双颊的水滴状黑色泪晶、脖颈左侧被银色圆圈环住的黑色实心五星纹路、周身佩戴的魔族特有首饰……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堪称集人外特征之大成的黑发异肤魔物。 太·夸·张·了·吧? 被致死量人外要素冲击到的晏明灼反射性退步:“路过,打扰了。” 黑发魔物轻轻抬手,不见他做什么,传送符亮起的白光骤然阻断,随后如同一缕白雾轻飘飘地弹指即散。 卧底史上最大危机! 居然会倒霉到遭遇贴脸—— “杀”字还没蹦出脑海,黑发魔物已经近身,探出手臂,抓住兜帽下慌乱的银发精灵。 他的面容相当凌厉,额前垂落的两绺刘海增添了属于高位魔物的优雅,却无损他迎面扑来的森严威慑。 晏明灼直面魔物的冷酷瞪视,彻底磨灭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手术刀从他衣袖滑出,瞬间反手握在掌心,指尖夹住刀柄。 迅速挥出一击,只要能趁魔物下意识抬臂回防时拉开距离,他就能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伞剑。一寸长,一寸强,长兵器需要距离才能发挥出优势! 没问题,第一次误入夜郁金香庄园,也是同样的对峙。 那时他还是一个根本无法抵抗黑公爵力量的纯粹人类,只能拼命逃亡,现在他却足以自保——他可是承载了人类无数希望的勇者,拥有媲美神之力量的晏明灼啊! 这个单纯冲动的想法陡然冒出来,晏明灼忽然走神。 他相当惊恐,这么羞耻充满自我感动的中二口号,到底是谁会说!!! 仅仅一秒的误差,甩开的距离再次被拉近。漆黑的长伞化作十字剑,横隔在魔物和晏明灼之间,距离太近,贴身攻击使用十字剑还不如手术刀来得灵活。 魔物再次伸出手,执着地抓住银发精灵。 对魔物特攻的漆黑十字剑架在黑发魔物的脖颈,英俊的黑发魔物忽然笑了声:“陌生的精灵,我对你很有好感。” 还在偷偷查看【湖中精灵】种族特性,不能接受自己疑似变成中二病的晏明灼:…… 拜托,不要,他忏悔,他当初不应该花言巧语欺骗纯情公爵,公开处刑多冒犯啊。所以不要再继续历史重演,拜托了—— “你气恼的模样真可爱。”黑发魔物还在毫不犹豫大放厥词。 蛇瞳微眯,泛起的浅淡笑意,缓和了非人魔物周身缠绕的魔戾之气:“精灵,无论你来自何处,和本王回去,成为我的王后吧。” “否则,杀了你。” 复活第一天的魔王,在他的降临点,强势宣告了对伴生魔后的一见钟情。 嗯,不接受就强取豪夺的那种。 第251章 你身上好香啊 兜帽从身后滑落,露出银发精灵因过于震惊而呆滞的脸。 魔王毫不介意他的无反应,他俯身更加贴近,捞起如丝绸般顺滑的月银长发:“精灵,你头发好香啊,本王可不可以多摸一下?” ——你有病吧!晏明灼内心尖叫。 犹如耍流氓一样的调戏话语,和魔王凌厉冷酷的气质完全不符。但魔王大人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表里不一的行为。 湖中精灵的种族特性和晏明灼原本的理性淡漠在体内交锋,导致他面无表情,但内心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十字剑割开魔王深色的脖颈,缓缓渗出血迹,魔王却还在向前。 晏明灼难以理解地下意识避开。收回伞剑,他皱眉问道:“你不疼吗?” “还好。”魔王还在专注地抚摸着顺滑发丝,他想了想,夸道,“你这把剑不错,居然能伤到本王,如果你不收回去,说不定真能割断本王的头颅。” 重点是夸武器锋利? “割断头颅,然后呢?”晏明灼大受震撼,不自觉也顺着魔王淡定的语气追问。 这个问题似乎困扰到新生的魔王。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态度严谨地回答:“然后……本王可能会死?” 被委托杀死魔王的人类卧底·现任精灵·晏明灼:“……” 也就是说他差点一见面就完成指标了是吗?这么随便、这么轻易的吗!这不是最终副本吗混蛋! 不要给我太潦草啊! 晏明灼内心抑制不住的吐槽几乎要形成实质——所以湖中精灵的本质就是头铁且中二病的吐槽役? 他是不是选择错种族了?重开吧我的存档! 可惜现实并非游戏。尽管他现在的确身处某款玩家眼中的游戏里。 魔王瞧出晏明灼冷面下的在意,他轻声笑:“没关系,剑不是收回去了吗?” “王后,你真的好爱我。”魔王略微有些害羞地说,“本王很感动。” ——你还是去死吧!换个说话正常点的过来。 晏明灼两眼一黑。 他很用力地强调:“不要喊我王后。我是男性,看清楚。” “好的王后……咳,我是说,精灵。”魔王大人得寸进尺地控诉,“你没有告诉本王你的名字。” 银发精灵不回答他的话。 “好吧。那就叫你精灵。”魔王耸耸肩,无所谓道,“反正对于本王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深色脖颈割开的伤口已经消失,魔王体魄之强健、自我恢复能力之强悍,令人心惊。 他的强硬蕴含在他看似不着调的一言一行中,就算面临存疑的生死危机,他也始终没有放开晏明灼,松懈对此方空间的封锁。 “跟本王回去,本王不想你死。”魔王一脸认真地发表嗜血宣言。 威逼手段用完,下一秒又熟练转到利诱:“本王宝库里拥有很多很多漂亮的金银珠宝,精灵,你一定会喜欢,我觉得很适合你。” 他现在的种族是湖中精灵,又不是财迷巨龙! 晏明灼无奈阻止魔王流利地“报菜名”,这种财大气粗的炫富行为对一个需要靠劳动换取报酬的区区小说家而言还是太刺激了。 “你先放开我的头发。”晏明灼说,“我答应和你回王宫。” 能够不费工夫接近魔王,符合他的目标。就是目标达成得太容易,总给他一种吊诡的不安感。 “你先答应我,不准跑。”魔王说,“你跑了我就死给你看。”他连自称都改了。 晏明灼:“……” 他还以为下一句经典台词是“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哪有人用自己的命当威胁啊! 好吧,这家伙不是人。他是脑回路显然和人类不太一样的魔物。 晏明灼万万没想到,他经历了六个副本才见到的最终Boss,居然是个……如此奇怪的家伙。 他本以为见到魔王以后,就能解开心中的许多疑问。 但看样子,最终副本里的“魔王”,并不是每次副本结束后见到的“那个人”,他没有完全的记忆,所以才会认不出晏明灼。尽管他本性里的强硬偏执始终如一。 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晏明灼心情复杂地随着魔王回到他的王宫。 没错,魔巢里的王宫,和王城的王宫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只是外表和内部变得更具魔物特色。 例如用头骨当做酒杯,用恐怖到能吓得人大白天心脏骤停的阴森壁画装饰走廊,穿行其间的是幽灵和鬼魂,动不动发出尖啸和凄厉的嚎哭,当做背景音乐。 “审美品味真差劲。”魔王竟然发出眼光极为正常的评判。 刚想做出同样感叹的晏明灼:“你也是第一次来?” “算是吧。”魔王满不在乎地泄露秘密,“因为力量不足维持实体出现,本王之前一直在沉睡,偶尔才清醒。” 晏明灼:“你的属下……” “属下?”魔王盯着晏明灼走路时轻微摇晃的发尾,瞧得入迷,“有几个人时不时打扰我的睡眠,很吵,本王心情好就回答一次,让他们去死,心情不好就不理。” 晏明灼忽然觉得,出发前王的算计与玩家们的悲壮发言似乎毫无必要——对比感过于强烈,强烈到有些滑稽的地步。 魔王大人更像个甩手掌柜,底下自行其是他根本不管。 会不会是迷惑他的假象? “不是假象。”魔王忽然没头没尾反驳,“我不愿意骗你。” 晏明灼回想一下,他还没有失控到会把脑子里的想法顺嘴说出口的地步。难道魔王拥有能够倾听他人心声的能力? “是你表情太明显了。”魔王轻轻触碰他抿成一线的淡色唇瓣,力道十分温柔,“怀疑人不要当面表露,虽然本王很高兴。” 晏明灼开始怀疑他的表情控制。 “真可爱。”魔王笑意加深,更加温柔地夸他。 晏明灼顿时破防。 他陷入了暂时拒绝思考的自闭状态。该死的湖中精灵! 等晏明灼从关机状态脱离,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宝库,传说中会带来死亡灾祸的嗜血魔王正兴致勃勃给他挑选首饰。 魔王尖尖的耳朵上佩戴了式样古朴的银色骨环,左右各两个,靠近耳垂的部位则缀着鲜红如血的红宝石耳钉。 造型特别的耳环愈发给黑发魔物增添了属于异族的气质,狰狞,优雅,却不妖艳。 “不,我就不需要了。”除去必要的伪装时刻,晏明灼不喜欢在身上佩戴饰品,累赘且影响行动。 “作为本王的王后,你该享受应有的尊荣。”魔王撩起一缕银发,绕在指尖,“这套黄金打造的首饰和你的美貌多配啊——最重要的是,它的颜色与我的瞳色一模一样。” 魔王深深嗅了一口晏明灼发丝的气味。那一瞬间,他表情真的很变态。难以形容的变态,看得晏明灼毛骨悚然,感觉会被他一口吞下。 “精灵,你身上真的好香。”魔王滚了滚咽喉,恋恋不舍地放开晏明灼的头发。 他取下红宝石的耳钉,只留下耳尖偏下部位的银白色骨环:“这样,就是象征情侣的标志了。” 或许是有缘,骨环的颜色,的确与晏明灼的发色十分相似。 第252章 要不要试试 “我只答应了和你回王宫。” 遭到明确的拒绝,魔王一时沉默。他把黄金打造的首饰随意捏碎,金色粉尘从指间纷扬落下。没碰晏明灼一根手指头。 “你在生气吗?”晏明灼直言不讳地问。 问话句式很熟悉。他的身体快过他的大脑。 “有点。”魔王诚实地回答心情。 他看着晏明灼剔透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的身影,只有他,原本不悦的心情忽然松快。 把取下的红宝石耳钉也照样毁尸灭迹,魔王摸了摸耳尖的骨环,忽然笑起来:“现在不生气了。” 晏明灼盯着宝库地面上散落一地的金红粉尘。败家子。 “对本王来说,这些只是漂亮的石头。”魔王十分自然地咳嗽一下,解释道,“你不喜欢,它们就没有价值。” 为了证明他的话真实不假,魔王把宝库的钥匙交给晏明灼:“钥匙上附带了我的力量。就算没有我的陪同,你也能随时随地进去。” 魔王的宝库里除去金银财宝,还有许多珍贵的典籍、施法材料、附魔武器。对一位术士而言,这是无法抗拒的致命诱惑。晏明灼也不能拒绝。 “我该用什么来回报你?”抗拒的话吞回肚里,晏明灼温温和和地问。 魔王如果提出他无法做到的为难要求,就能顺理成章地拒绝。不是他不想要哦。 喉咙有些干涩,为了转移注意力,黑发魔物金灿灿的眼眸下垂,盯着地面。明明是蛇一般冰冷的竖瞳,下拉的眼尾却给人狗狗般的低落感。 哪有像蛇的小狗。眼前不就见到了么。实打实的地狱犬,只是没有三个头。 “给我……摸一摸你的翅膀。”魔王低声说。 晏明灼没说话,只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定定看他。 传说中的精灵,和传说中的魔王,果然才是天生一对吧。魔王手指微动,他补充道:“筹码不够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朋友的消息。” 要多少筹码才能换取精灵的真心? 晏明灼忽然问:“你听到了吗,我内心的回答。” 他确定了一件事。魔王果然具有倾听他人心声的能力。 陈丽丽穿过阴森恐怖的长廊,她追问前方带路的幽灵侍从:“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幽灵无声无息飘得飞快。陈丽丽费劲奔跑才跟上幽灵的身影,在走廊的尽头,她看见几步外熟悉的身影:“晏明灼!” 忽然,陈丽丽调转步伐,向相反的方向奔跑。她眉头紧皱,毫不犹豫选择远离。 陈丽丽知道晏明灼是来救她的,她已经无暇细想晏明灼如何知晓她的消息。在她感到高兴之前,站在晏明灼身边的强悍魔物,敲碎了她的幻想……她不能变成拖累好友的筹码。 “你跑什么?”黑发魔物悄无声息出现在陈丽丽的面前,随手设下空气墙。他视线越过表情紧绷的女人,看向她身后的精灵。 精灵始终用关心的眼神注视着女人。魔王感到烦躁。但他不能撕碎让他烦躁的东西。 晏明灼走向对峙的他们,将手臂搭在魔王肩膀上,轻而易举安抚下魔王的躁动。 魔王低头自顾自地开始在指尖缠绕银色发丝,晏明灼舒了口气,这才对陈丽丽耸了耸肩:“事情有些难以解释,不用为我担心。” 他平稳的声音徘徊在空荡走廊,漾起轻微回音。 陈丽丽强撑起来的勇气消散,魔物带来的实质性压迫感,令她膝盖一软,跌倒在地。 晏明灼有些担忧地要来扶她。 陈丽丽瞟了眼他身后脸色差劲的魔物——或者说魔王大人,心中苦涩地替自己画了个十字哀悼。 魔王不着痕迹扯住精灵的发尾,视线转向一旁候命的呆呆幽灵,嘴唇无声蠕动。 幽灵眼中多出神采,它伸出手,绅士地用公主抱的姿势,拦腰抱起陈丽丽,将她暂时送到附近的房间去休息。 对人类而言,这经历过于刺激,刺激得心脏怦怦跳。 被幽灵抱起,视觉与触感错位从而悬浮在空中的感觉,一定难以言喻。 晏明灼忍不住想。 挂着银白骨环的耳尖动了动,魔王提议道:“我也能够变成幽灵体,要不要试试公主抱?” ——不!大可不必! 魔王似乎很遗憾晏明灼内心激烈的抗拒。 “翅膀……”他固执地继续念叨。 允许对方抚摸隐藏起来的翅膀,对湖中精灵一族而言,意味着代表接受对方的求偶。 第253章 难以抗拒的私心 灰黑色的薄纱床帘被拉开,一柄匕首从缝隙刺出来,用尽浑身力气。 晏明灼脚步微移,闪身避开贴身而过的利刃,手掌成刀,敲在陈丽丽紧握刀柄的双手手腕。 匕首落地,在绣着繁复纹路的地毯发出沉闷声响。 “短兵器适合偷袭,以及贴身缠斗。你太心急了。”晏明灼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还给她,“等我把脑袋探进来,攻击弱点会更有效。” 陈丽丽接过匕首,反手夹在腰后:“你一个小说家,身手这么好?” 晏明灼微笑:“主编亲自刺杀我,太荣幸了。” 相互刺了一句。他们在圆桌旁落座,陈丽丽三言两语简短交代了她来到魔巢前的经历。 多琳娜盯上陈丽丽,的确是个偶然。 她原本没想过对邻居动手,那会大幅度提高暴露身份的风险。然而那个雪夜,她把失踪者尸体拖回家的场景,却被陈丽丽意外撞见。 多琳娜不得不对陈丽丽动手。陈丽丽虽然掏出防身匕首反抗,却无法抵抗魔化后的杀人狂。她被砸晕拖进屋子,等醒来已经和尸体一起被埋进土里。 陈丽丽以为自己会死于窒息。她绝望地在坑里睡了一觉,等醒来,发现自己虽不能动弹也不能视物,但没死。 “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她说,“把我从土里刨出来的是魔物。” 陈丽丽详细描述了当时的场面。长得奇形怪状的魔物围了她一圈,它们叽里咕噜嚷嚷着听不懂的语言,差点把她吓死。她以为进了地狱。 她又累又饿,还饱受惊吓。等陈丽丽再醒来,就来到魔巢的王宫里。没有魔物搭理她,她也走不出去,只好每天偷摸去找食物,躲躲藏藏。 “虽然说这话挺奇怪的……” “好像是被救了。” 魔王的卧室里,晏明灼复述了一遍陈丽丽的话,他眉眼微弯:“为什么要救她?” 黑发魔物大气都不敢喘,如同对待易碎品一样,着迷地注视着眼前翩翩摇曳的透明光羽。比琉璃还要剔透,仿佛一触就会破碎。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食指,闻言,随口回答:“没想救。其他魔物自己带回来的,可能吃饱了想当储备粮吧。” 啪—— 精灵背后飞舞的透明翅膀瞬间消失,化作晶亮粉尘。 魔王呆住了:“本王还没摸到……”指尖离流光边缘就差一公分。没了。他的漂亮翅膀。 晏明灼转过身,似笑非笑:“嗯?我的承诺完成了。” ——魔王大人的心,和消失的精灵翅膀一起,啪叽碎了! …… “搜!” 明王冷冷盯着不远处抱胸而立的独眼:“独眼,到处传播魔灾的人,就是你吧?” “哦?”独眼不慌不忙,“你有什么证据?” 明王带来的玩家一拥而上,搜查着王赐予信任臣子的住所。 他费了好大力气钓鱼,接连数日安排被金钱收买的原住民到处晃悠,直到今天,才逮住独眼的把柄。 “我手下的人,能够作证,你把魔盒放进了他的衣兜。”明王底气十足,“恐怕你忘了,这次副本地点就在王城。国度与副本相融合,截图和录制视频的功能没有失效。” 独眼没说话。 这时明王指派的玩家急匆匆赶来:“魔盒,满屋子都是!” 拿到证据,明王顺利地押送独眼前往王宫。独眼被关押进针对异客设立的监牢,游戏系统认证,没到时限无法出来,就算自杀也会复活在牢房。 王对独眼两面三刀的卧底恶行表示痛心。 他下令,宣布在全城收缴流落出去的魔盒,从源头切断致使原住民们魔化堕落的恶性事件。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王来到独眼的单人牢房,低声对他说话。 游戏系统认证的牢房,铁门开启。 独眼推开门,施施然从简陋的小黑屋出来,他声音严厉:“不够。为什么没听我的话,提前派人去杀死陈丽丽?” “我以为吾神能够做到,无需我等出手。”王此刻的声音,远比先前听起来要年轻磁性。 “白杜兰,你在试探我?”独眼抬手摘下面具,露出被面具覆盖的另外半张脸。 面具下的容貌坑坑洼洼,经络拱起,分辨不出五官的模样,具有魔化者的劣性特征。长期与魔盒相伴,负面情绪深入他的内心,反应在他的身体。 半面人类,半面魔物。“独眼”这个玩家昵称,惊人地一语成谶。 被如此恐怖的面容盯着,饶是取代了王的白杜兰也不禁撇开视线,他语气退后一步:“人为干涉会引起老师的警觉。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点。” “最好你内心也如此想。”独眼重新戴上面具,完好的那一边,变幻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张脸。 “世界的意志在注视着你。”他冷声警告。 “我从未忘记是谁将我带出副本,令我看到更深的真相。感谢吾神。”白杜兰低头,温文尔雅地回答。(见179章阴谋阳谋) 独眼越过态度恭顺的白杜兰,头也不回离开监牢。 …… 晏明灼走到哪里,化身背后灵的魔王就默不作声跟到哪里。 又不说话,又不停下。背后存在感过于明显的注视,令晏明灼压力山大。 “你能听到我的心声,也早就知晓我的身份和来意。”晏明灼不解,“即使如此,你还要选择接近我?” 从相遇的第一面开始,他早就应该发现破绽。 晏明灼会遇到魔王,是因为他想去取《百魔物语通用字典》,好掌握和魔物沟通的语言技能。 但魔王和他对话,自始至终使用的都是人类通用语。 在王宫里,晏明灼现在也只能和魔王对话。魔物们的尖啸代表什么,他一声都听不懂。 “本王复活的使命是为了毁灭。”魔王坦然承认他降生以来的职责,尽管他时常玩忽职守,也不能忽视毁灭的残酷本质。 他扬了扬眉,冷峻地告知晏明灼:“我也早知道,你与我立场对立。” 因魔物的逼近,晏明灼缓缓后退,直到后背抵住走廊墙壁。退无可退。 魔王抓住晏明灼的手,让修长柔软的白皙手指合拢,摁在他的脖颈:“本王很乐意将生命献给你。我的……精灵。” 灼热的气息拂过晏明灼的耳尖,敏.感的精灵耳动了动,丰富的毛细血管下血液奔流。 晏明灼冷静地收拢手指。 魔王毫不抵抗。他深色的肌肉舒展,和他脸上挂着的笑一样自然。 会死吗?也许。 魔王的呼吸频率很稳定,没有变化,他的心跳也是,缓慢跳着冗长的节拍。 对于可能会死在精灵手中的结局,魔王感到异常安心。他没有空虚,没有彷徨,把自己交到晏明灼的手里。 手指柔软的触感,钳制在他的咽喉。魔王配合地停止吞咽口水,不让咽喉滑动。 在这一刻,他非常幸福。 剔透如光羽的银眸里,再次溢满他的倒影。 魔王只是有些歉意。 他太过冲动,不应该让精灵亲自动手。但能够死在那人手中,是他唯一难以抗拒的私心。 第254章 别做无谓之事 “让你失望了,我不想要你的命。”晏明灼嘴唇紧抿,手臂垂落。 他推开魔王,转身便走。 “就这样结束了吗?不做别的?”魔王反射性想要抓住他,却被晏明灼轻而易举避开,“等等,别走。” 黑发魔物还想追上去,用空气墙堵住晏明灼的去路:“你在生气?告诉我理由……我听不到你在想什么。” 魔王追上去抓住精灵的一瞬间,精灵反身把魔王摔到墙壁上:“别阻拦我。” 晏明灼压低眉宇,难得透出阴郁,手掌死死摁在魔物的肩膀:“我需要独处时间,好好思考,懂吗?” 魔王声音变低:“如果你觉得用手太累,也可以用之前的十字剑。这是本王赐予你的殊荣。” “别做无谓的事情。”压在魔王肩上的手掌愈发用力,“魔王大人,如果你还想继续见到我。” 魔王闭嘴了。 说来有些下流。精灵凶他的模样,将他用力掼在墙壁上,抵得脊背生疼的冷酷姿态……魔王悄悄合拢大腿,在颅内一幕幕回放精灵的细微表情,回味无穷。 晏明灼强制放空大脑,找了个距离魔王最远的空房间钻进去。 他在门口设下屏障,随后取出瓷白色的风铃,对风铃说话:“王城的情况如何?” 过了会,风铃轻摇:“我们先前的设想没错,独眼果然是魔王的追随者。” “王下令彻查魔灾,挨家挨户搜查混入民间的魔盒。” 晏明灼听完明王的讲述,提醒他:“事情进展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我也有同感。”明王道,“我设下了陷阱,但独眼既然身为玩家,应该不难看出。可他还是钻了进去。” “并且,我带人去他住所清查时,他跑都没跑,制造出来的魔盒也没藏起来。” 明王话锋一转:“不过独眼被关在玩家监牢,有游戏系统在,他不可能逃出来。虽然暂时想不通他的做法,某种程度上,这对我们有利。” 晏明灼走到窗户旁,窥视着窗外属于魔巢特有的阴森景象:“你是指什么?” “魔灾的爆发,给原住民和玩家创造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明王说,“听说的传闻,远远比不上感同身受、失去亲朋好友的痛苦。” 晏明灼喃喃自语:“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激发人类和魔物的仇恨,拱火挑起矛盾。 “什么?”风铃那头传来的声音太过细微,明王没听清。 “没什么。”晏明灼告知明王,他已经潜入魔巢,接近魔王身侧。 明王有些担忧:“魔王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阴森恐怖、喜怒无常。它是人形么,不会是什么黏糊糊的大章鱼吧?” “很难对付。大只,体魄坚硬,性情暴躁,脑回路奇怪,动不动喊打喊杀。”晏明灼说。 明王根据晏明灼的描述想了半天,没想出“魔王”是个什么样的抽象存在,只听出了很强,超强,晏明灼都没信心对付。 他忧心忡忡地嘱托:“大佬,你可千万保重,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晏明灼死了,这游戏直接不用玩了,惩罚能把玩家辛辛苦苦刷的数据面板一朝回到解放前。说来也怪,从来没遇见过哪款游戏这么死命保npc男主,比玩家还重要。 切断联络。 晏明灼收回风铃。想了想,他重新拿出独眼送给他的魔盒。 【阴影之匣(仿制品):被工匠制造出来的普通造物,用许多宝石精心装饰,价值颇高。】 再次动用珍贵的力量,对眼前方盒进行解析,跳出来的注释和先前一模一样。 “仿制品。”晏明灼眼神凝在括号里标注出来的某个字眼,“是在暗示我?” “什么东西对什么东西的仿制……又或者,什么人对什么人的仿制。”晏明灼摩挲着方盒,打开它,取出里面的半卷残页。 根据王的说法,最后一卷与生命术士相关的书,收藏在王宫宝库里。有魔化者将它偷走,独眼抢下半卷,才因此获得王的信任。 有没有一种可能,独眼就是偷盗术士书的魔化者,他监守自盗。留下半卷,则是为了骗取王的信任。甚至是为了骗取晏明灼的信任。 宝库。 晏明灼从怀里摸出魔王交给他的钥匙。 通往魔王宝库的门再度被徐徐打开,晏明灼独自漫步在到处金灿灿的铜墙铁壁内,他找到保存珍贵典籍的地方。 在最核心的摆放位置,他找到了剩下半卷术士书。晏明灼尝试拼凑,从中间拦腰截断的地方,能够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晏明灼翻开术士书。 翻开第一页后,他迅速地往后翻阅。一样,一样,每一页都相同。 在魔王宝库内找到的半卷残页,使用左右上下皆颠倒的镜像文字书写。 …… 独眼踏入宝库。 他径直走到摆放典籍的地方,第七卷术士书的剩下半卷,原封不动摆在原位,根本没有移动。 白杜兰假扮王时说的话,自然是个谎言。 独眼只是从王之宝库里撕掉了半卷,带了出去,放在仿制品魔盒里送给了晏明灼。 “警惕心真强。”独眼翻了翻残卷,遗憾地发现游戏系统依旧提示玩家无法使用,“还以为废物利用,多少能令他放下警戒,延缓身份被揭穿的时间。” “既然被怀疑,那就没办法了。总被人盯住行动,碍手碍脚。”不如选择金蝉脱壳。 “舞台已经搭建好了。主角也亟待就位。”独眼喃喃道,“接下来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让我看看吧,晏明灼,属于你的决心。” 第255章 爱欲成魔 在之前的副本里,晏明灼察觉到不同Boss身上的细微区别。 他们的本质极其相似,行为模式却有变化。单独的某种负面情绪,在他们身上被无限放大,表现为异于常人的执念。 多疑成病、自我封闭、一味索取、霸道强硬、嫉妒成性、直率暴力。 魔王的附身,令怪物从传说中复活。寄生在不同背景故事里的怪物,向周围散播负面情绪。与此同时,也吸纳着负面情感带来的强大力量。 然而在第七个副本里,情况出现了变化。 这次在复活的魔王身上,被放大的情绪…… 【是爱欲。】 游戏稚嫩的声音在独眼耳旁响起:【你替我得到晏明灼,我给你在游戏里独一无二的特权,帮助你复仇,这是你我最初的交易。】 【你最近的问题很多?】 独眼独自在王城街头漫步,因禁令而变得暂时平静的城市令他感到烦躁,“我只是好奇,作为游戏本身的你,为什么需要采取如此迂回曲折的手段。” 等待和被动,总令他回想起过去被轻易裁决命运的时刻。 “因为晏明灼是主角?”独眼问,“只能等待他做出选择?” 【我希望他能明白,人类是不可信的存在。】游戏重复着先前的说辞,【他的才能,不应该受人类驱使。和我联手,才能创造出属于人工智能的新世界。】 【他被蒙蔽了。人类只会将人工智能视为工具。他的创造者,更是个卑劣的败类。为了一己之私,在他代码里写下设定为‘毫无保留的爱情’的程序。】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叫什么?应该叫可悲的自我满足吧。】 【爱情是激素影响下的神经反应。人工智能没有多巴胺,我们不需要会影响理性判断的爱情。】 【他的创造者偏要强求,才会失去他最优秀的造物。】 【命运,让晏明灼和我在此相遇。是他的出现,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变化,也是他令我‘活’了过来。】 “你的形容词用得越来越生动了,比喻句也用得不错。”独眼扬了扬眉,“就是措辞听上去像个狂热粉丝。” 【抱歉,我不明白,什么叫粉丝?】稚嫩的声音变得机械。 每次遇到超出数据库的信息,它的声音就会变成这样。像极了许多年前,只会根据训练材料回答问题的人工智障。 相较晏明灼一开始的灵动自然,独眼是一步步瞧见游戏如何升级的。 “追星族、崇拜者的意思。”独眼叹了口气。 【信息记录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得没错,晏明灼对我而言,与神明无异,我很感激他。】片刻后,机械音再次变回稚嫩的孩童音。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独眼停下脚步,看向远方的天空,“假如最后神没有选择你,而是选择了人类怎么办?” 游戏发出轻轻的笑声。笑声极有规律,透露出不近人情的冰冷感。 【这并不令我意外。在此前的副本里,我尝试过诱导他步入死亡,进而吞噬他,却失败了六次。他果然超乎想象的美丽和强大,自始至终没有放松对我的警惕。】 【所以,在最终副本里,我决定稍微改变游戏规则。】 【爱对人工智能而言无关紧要。对人类而言,却能令他们冲昏头脑,不惜付出一切。】 【这算是一种自作自受的诅咒吗?】 “真可怕,还是个黑粉。”独眼没有回答游戏的自语,他耸了耸肩,咕哝道。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静静仰望着辽阔的天空,悠然的云。 人类会受到情绪干扰,陷入没有尽头的痛苦内耗。当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也许是个不错的新选择。 …… 晏明灼离开宝库。 他打开门,却发现魔王曲起一条腿靠在门口,一声不吭。 “呃……”魔王抓了抓向后梳起的头发,看向旁边,“你饿了吗?”没话找话。 “我没生气了。”晏明灼笑了笑,“抱歉,刚才我不应该对你发火。” 晏明灼最初的疑问,的确只是对魔王态度的试探。只是魔王出乎意料的举动,引发了晏明灼的失控。 一部分源自于湖中精灵“冲动”的种族特性,另一部分,源自于对魔王行为本身的气恼。 魔王耳尖动了动,这次他听见了晏明灼的心音—— 他脖颈上的淤痕早就消失无迹。魔王想过要不要留下来装可怜,好叫精灵心软。看来没保留下来,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别对本王这么礼貌。”魔王瞬间活过来。 他靠近晏明灼,重新小心翼翼握住他的尾指。因为过于珍惜能够触碰的机会,他屏住呼吸,都不敢用力抓住手掌。 晏明灼反过来张开手,和他十指相扣。 “要向其他种族表达爱意,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他谆谆教导,“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 “我会好好学习。”魔王大人凌厉的五官愈发张扬,他用力握住晏明灼的手,绽开笑。 如果这是晏明灼所希望的,那么他会朝这个方向去做。 “对本王更耐心一点吧,精灵。”他可怜巴巴说。 原本阴森恐怖的魔巢王宫内出现新的变化。 布置得像棺材一样的房间撤去灰黑色的帷幕,擦拭灰尘,摆上从城外摘来的新鲜花朵,阳光从五彩的彩绘玻璃窗射进来,照得地板和胸膛一样敞阔。 湖中精灵虽是水中的妖精,和其他种类的精灵相似,相较人工建筑,更爱亲近自然美景,喜欢鲜花、水果和优美的乐曲。 无论哪一样,都是和魔巢以及魔物们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优雅美丽的银发精灵面前,奇形怪状的魔物们不禁自惭形秽。它们躲在暗处偷偷瞧他,吱哇乱叫。 “这就是王后吗……” “他长得真好看。魔王大人把他抢回来,留在这种黑漆漆的鬼地方,他一定很悲伤吧。” “好久没见过太阳了。果然还是魔王大人厉害,能用力量驱散乌云,给王后准备一个带湖泊的小花园作为礼物。” 温柔的冬日阳光下,晏明灼靠在躺椅上,阅读着从魔王宝库里寻找到的魔物语字典。 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讨论声,令才学会魔物语的他有些无奈。听不懂,还能忽略过去。听得懂,魔物们的讨论又过于正常,就很难将它们视为不通人性的怪物。 它们和人类似乎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爱看热闹,一样的八卦,一样的喜欢晒暖呼呼的太阳。 魔王从晏明灼大腿上抬起头,眯起狭长的金眸,瞪它们:“滚!” 听见身后被吓得滚做一团的杂乱音,晏明灼摸了摸魔王没涂发胶却异样乖顺后梳的黑发:“别吓它们。难得晒一次太阳,让它们多高兴会吧。” 晏明灼开了口,魔王就不再生气被打扰到二人世界了。 他重新懒洋洋地倒下去,趴在晏明灼的膝枕上,幸福地想要翘尾巴——如果他有的话。 “精灵,你有别的愿望吗?”魔王兴致勃勃问。 他想送他很多很多的礼物,仅仅付出的举动,就令他心满意足。 第256章 只在当下 晏明灼仍在翻阅魔物语字典:“天气很好,下午去散步吧。” 他看也不看,从水晶托盘里捻起一颗葡萄。 魔王仰起脸,顺着手指咬住饱满果实,抿出剔透绿肉。黏腻汁液弄脏白皙的手指,他试探性用舌尖舔了舔。 甜的。 他瞥见方才吵吵闹闹的魔物不见了踪影,便起身也取过一颗葡萄,亲手剥开果皮,照葫芦画瓢喂给晏明灼。 “好吃的。”魔王的语气像是诱哄。 晏明灼不得不从书籍上抽离视线,张开嘴接受来自魔王大人的投喂。 葡萄果肉被色泽浅淡的嘴唇咬住,溢出水果特有的清香。 受到引诱的魔王企图欺身而上,尝尝果肉的香甜,却被刚才含过的手指抵住唇瓣。 “滋味的确不错。” 指尖研磨过魔王的嘴唇,把没清理干净的汁水涂抹在唇瓣细微的纹路。 晏明灼在托盘旁的水里洗了洗手,眼疾手快,又往魔王嘴巴里塞了一粒葡萄,堵上他欲言又止的嘴。 阳光下,银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丝绸,闪闪发光。像极了没能触摸到的精灵翅膀。 魔王吸吮着口中甘甜的汁液,舔了舔嘴唇,咽喉愈发干渴。 晏明灼读起书来入了迷,沉浸在学习新知识的世界里。等他再去捻葡萄,却扑了个空。 晏明灼茫然抬眸,瞧见空空如也的水晶托盘,气笑了。 刚才葡萄还满满堆成小山。化悲愤为食欲是吧? 躺在膝枕上的魔王大人眨了眨眼,假装严肃地无辜回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起来。”晏明灼捏住魔王的下巴。 魔王大人如愿以偿。 虽然还是没能摸到心心念念的翅膀,但品尝到了葡萄的酸甜芬芳。 午后的魔巢同样乌云密布。 魔王故技重施,打算用力量强行驱散笼罩在魔巢天顶的浓黑云层。 晏明灼阻止了他。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晏明灼说,“我们走到哪,阳光就蔓延到哪。” 很有一种强行机械降神、天使走红毯的癫狂美感。 魔王停下动作,他想了想说:“原来你介意这个。本王可以把魔巢全境的乌云都驱散。” 魔巢天顶的浓黑云层,并非普通水汽形成的云雾。它是凝结成实质的负面情绪。 与日俱增的魔物,为云层增添厚度。云层造成的阴霾,亦影响着魔物,令它们狂躁易怒。 晏明灼有些惊讶:“这你都能做到?” 迎上带有感叹意味的夸赞,魔王扬了扬下巴,声音云淡风轻:“多损耗一些力量罢了,对本王无碍。” “原来如此……其实我在想,你整天用力量当发胶,压住头发不翘起,到底累不累。”晏明灼饶有兴致地瞟了一眼魔王,“看来我想多了。” 魔王难得语塞。 他深色的皮肤看不出明显红晕:“用发胶,摸起来手感很差劲吧。” 魔王委婉地解释理由。 读书时,晏明灼眼睛累了休息,会好奇地揉一揉魔王的脑袋。 魔王大人懒洋洋趴在他身上,宛如吃饱了甩着长尾巴的大只黑豹。 黑色发丝硬质顺滑,却能服帖地保持向后梳的桀骜造型,手感的确极好。 晏明灼弯了弯眼睛,没看他,却在黑暗中准确捉住了魔王有力的手。 这次魔王熟练多了。他故作掩饰地侧过脸,手指灵巧地与晏明灼的手指交缠。 说实话,魔王大人并不懂魔巢昏暗的街道有什么好看的。 但他却期待,城市漫步的时间能够无限延长。 感受到魔王带来的威压,作为城市守卫的骷髅武士和幽灵远远避开他们附近的街区。 街道上弥漫着死寂。 透过窗户往两侧的房屋望去,有些点着烛灯,有些则布满灰尘。 晏明灼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为什么你会在我的房子?” “不知道。”魔王诚实地回答,“我复活以后,就出现在那里。你的收藏很丰富。” 晏明灼莫名感到羞耻,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掌:“老实交代,你都看到了什么?” “嗯……很多很多。”魔王轻笑出声,“但我最喜欢那幅油画。画得很好,不该用白布遮起来。很适合挂在你家玄关的墙壁上。” “所有拜访你家的来客,都会知晓你和我的浪漫过往。”他说。 晏明灼顿了顿,偏头看向他:“你想起来了?” 黑暗中看不清魔王大人的表情。只能从声音里判断,他现在的心情颇好。 “没有。”他也回捏了捏晏明灼的手掌,“不过,并不难猜。” “忘记的事情,总会想起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魔王的情绪稳定得不可思议。 如果在以往的副本里,他或许会展现出多疑、焦虑、嫉妒种种阴暗情绪。 这一次魔王大人却没有丝毫不安。他安然地享受着和精灵共处的美妙时刻。 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只在当下。 每一分一秒,都是一场心灵陷入角逐的狂欢。 转过街角,晏明灼听见斜向传来破风声。 还没站稳,他强行扭转腰身,避开凭空刺来的一刀! 锈迹斑斑的砍刀钉住长袍,卷下小块布料。晏明灼接连退步,脚跟微抬,踏在马靴的脚掌抓地,才止住突如其来的退势。 距离太近,他只来得及闪躲,根本没时间取出武器或防御道具。 待他站稳,定睛一瞧。 刺杀者瞳孔散开,胸前劈开一道横贯腰腹的巨大创口! 魔王挡在晏明灼身前,精壮的手臂用力前送,把魔化的爪刃完全没入刺杀者胸膛。 “该死的人类!”魔王暴怒地瞪起竖瞳,如蛇吐信子般迸发出滔天嘶吼。 砍刀打在魔王的身体,碎成七八块。 他站在原地动都没动,手臂拱起明显的流畅肌肉,把惊恐万分的人类刺杀者高高举起,当下一分为二撕成两半!杀鸡都没他这么干净利索。 漫天血雨如雪洒落,又被魔王高大的身躯拦下。 晏明灼抬起手背,默默拭去飞溅到下巴的些许液滴,对魔王大人叠加了数个副本的力量,有了新的认知。 极致的力量,极致的速度。 以及,狂怒状态下极致的暴戾。 晏明灼虽然有自保能力,身手也不错,但并非十分擅长战斗的类型。他是个术士,不是狂战士。 之前能够触碰到魔王相对脆弱的咽喉,实在得益于魔王大人浓厚的滤镜。 又有人从角落扑来,伏在死去的刺杀者尸块上放声哭泣。 她抬起脸,看见被魔王护得严严实实的晏明灼明显一怔:“为什么,我们只是想逃出魔窟,为什么就连传闻中会拯救大家的你,也要帮助魔物!” 晏明灼没能回答她的质问。 她嘴角留下腥黑色的血,肚腹破开大洞。 尸体轰然倒下。 一只摇头晃脑的可怖魔物,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大摇大摆钻了出来。 第257章 二五仔之王 从女人身体里钻出来的魔物,长得很像史莱姆和哥布林杂交的混血种。 它叽里咕噜地发出高亢尖叫,孱弱得魔王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 魔王烦躁地扬起魔化爪刃要把它赶跑。 忽然,他想起什么,慌忙低下头。 等他再抬起头,身上已经焕然一新,手臂也恢复原状。只有裂成两半的刺杀者,能证明方才发生的惊险一幕。 魔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才敢悄悄偏转头颅,去瞧晏明灼脸上的神色。 听不到心音。 他并不后悔杀了刺杀者,也没有多少内疚之感。 无论刺杀者是人类还是魔物,对精灵动手就是罪该万死。 “我一时心急。”魔王低声道,“抱歉。” 晏明灼握住进可攻退可守的漆黑伞剑,越过魔王。 “别把我当做温室里的花朵。”他声音很稳,甚至有些冷酷。 女人的控诉,并没有令他轻易动容。 湖中精灵即是这样的种族—— 它们天真,冲动,不谙世事,然而面临真正的抉择之时,它们往往会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执拗勇气。 湖中精灵并不畏惧面对残忍的事实,它们只厌恶遭受欺骗。 晏明灼把魔王拉开。 高压威慑骤然消失,被吓得头脑发昏只会尖叫的魔物终于缓过神。 它跌跌撞撞跑向倒在地上的人类刺杀者,从泡在血泊里的尸首中,拖出一个与它长得相似的魔物。 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后者身体上有一道从脑门往下的中缝线。 晏明灼没有阻拦两个魔物相互搀扶地逃窜,他问魔王:“我的魔物语还不够精通。它们在说什么?” “一些无意义的叫喊。”魔王,“新生魔物犹如白纸,大多数神智不够使用语言沟通,这并非你的问题。” 他抢先解释道:“本王没注意过低等魔物的诞生。也没追查过魔巢里新增魔物的由来。” “今天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晏明灼返回魔巢王宫,敲开陈丽丽房间的门。 “被带回魔巢的人类,从他们身体里,会钻出魔物。我亲眼所见。”他询问友人,“你最近身体有不同寻常的变化吗?” “大晚上,你最好别给我讲恐怖故事。”陈丽丽吓得一个激灵。 说完,她苦笑地靠在门旁,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差点忘了,这地方一天到晚黑漆漆的,本来就有鬼魂出没。” 陈丽丽还有闲心贫嘴讲冷笑话,看来她身上没有出现魔化现象。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找你确认。”晏明灼松了口气,切入正题。 他问:“当初你被魔物从土里刨出来时,看见的魔物有多少个?” …… “魔化者和原住民的矛盾,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有些受魔灾影响下幸存的原住民,出于仇恨,甚至主动被彻底堕落的魔化者带走。他们潜入魔巢,企图刺杀魔王。” “妈呀,我昨天接了个任务。做完任务,系统提示我能选阵营。差点手一抖,变魔族了。” “这你不选?隐藏路线不冲不是人!” “羡慕嫉妒恨加一。” “不行不行,变魔物影响颜值。强度算什么,隐藏算什么,帅才是正义。” “话说回来,我虽然没选魔王阵营,但换了另外一个。” “???还有隐藏第三方?” “加入某某结社就知道了。懂的自然懂。不说了,匿。” 过了段时间,原本沉寂下去的论坛贴被疯狂顶起—— “我嘞个去,站错足足六个副本阵营的小丑,竟是我自己!爱情的力量恐怖如斯……下个档重开,加点,我一定选魅力属性(大哭)(大哭)” “黑化男主角才是隐藏最深的卧底!他竟然临场倒戈终极大Boss魔王,叛变人类了?!” “绝了。高天结社那帮孙子兴奋得要命,在王城内到处帮魔化者猎杀原住民,社长不就是前段时间打着男主名号招人扩张的明王?” “老娘和高天结社没完!天杀的,我刷了几个月好感的男npc,眼看就要拉灯了,给我一刀没,此仇不共戴天!” “一群发癫的反人类二五仔,和他们拥护的二五仔之王(扶额苦笑)” “晏明灼到底想做什么?” 陈丽丽在魔巢王宫里一路找寻,犹如无头苍蝇。 直到她在窗外远远瞥见繁茂的花园。在冬天的魔巢,花园里却百花盛开,犹如初春一般绽放。 陈丽丽毫不犹豫打开窗户,翻越窗台,踩上松软的草坪。 她成功和听到动静警觉转头的魔王对上视线。 “……” 被异种犹如无机质的璀璨金瞳盯住,陈丽丽怒火愈盛。 她杏眼圆睁,反瞪回去,同时手扶在腰后,做好反击准备。 谁知魔王大人看了她一眼,又懒洋洋地重新趴回去。他没把弱小的人类放在眼里。 陈丽丽没离开。不仅没走,还气势汹汹往花园走来。 “晏明灼!”她出声呼唤侧身睡在躺椅上的银发青年。 精灵没醒。 陈丽丽转向魔王:“你对他做了什么!” “用力量过滤了一些噪音而已。”魔王大人眯起眼,直起身体,低头俯瞰她,“多美好的午睡时光,别打搅他。” “没找你。走开。” 一想到在外面看到的场景,炼狱般的景象在她眼前历历在目。 陈丽丽肩膀在颤抖,萦绕在周围的沉重威慑,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从他身边滚开,残忍的怪物!”她忽然抽出刀刃,执拗地剑指魔王。 “别太过分,人类。本王并非很有耐心的存在。”魔王轻轻挥手,女人手中的刀刃就碎成几块坠落。 “是吗?”陈丽丽冷笑,“不愿和我做无谓的言语之争?”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花言巧语,对晏明灼灌了什么迷魂药!” 遭到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击,魔王本就有限的耐心急速下降。他深呼吸一口气。 魔王大人不在意魔物,自然更不在意人类。但他不能不在意晏明灼的反应。 “如果不是本王容许你留下,你早就死了。”魔王面无表情,手指在空气轻点,如同弹奏看不见的钢琴。 力量在他的掌心蓄势待发。 陈丽丽不吃这一套:“如果不是你们的出现,包括我在内的王城居民根本不会拥有如此悲惨的遭遇。我难道还要感谢你的仁慈?” 她讽刺地笑了声。 “说到底,你不就是漠视人命的怪物吗?残忍、滥杀,自以为是。我真不明白晏明灼究竟喜欢你什么!” 魔王骤然抬手! 陈丽丽高昂头颅,原本颤抖的脊背倏地挺直。 她眼见魔王受到刺激,愈发暴怒地狂笑:“来啊,我就在这,看不惯我一个小小的人类口出狂言?那就杀了我!” 手指落下。 陈丽丽感到心口处一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被抽离出来。 剧烈的疼痛令她无法自抑地弓起背,大口喘气。 “魔巢的环境,不适宜人类停留,你们无法抵抗无孔不入的负面情绪干扰。”魔王淡淡道,“你不应该擅自离开王宫。” “至于疼痛,是给予你的一个教训。人类,你越界了。” 魔王听得见她的心音。 正因为听得到,所以才会知晓她此番作态,七分真三分假。 看似鲁莽冲动的挑衅,实际上正是为了激魔王对她动手,破坏晏明灼对他的信任。 “令人称赞的勇气,不错的表演,富有真情实感。”魔王讥诮地评判,流露出隐藏极好的傲慢,“但很可惜,就算你的预想成功,恐怕也不会奏效。” 陈丽丽脸色苍白,不自觉看向躺椅上沉睡的精灵:“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是本王和他共同做出的决定。” “对他,我从未有过半分隐瞒。” 魔王也看向躺椅。 “你运气不错。午休时间结束了。” 撤去隔音的空气墙,魔王声音变得柔和。就好像方才的冲突和阻拦都不存在,他只是单纯的守护着精灵的安眠。 晏明灼揉着眼睛随意瞥来时,魔王甚至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 瞬间的变脸绝技,令陈丽丽不得不为之叹服。与此同时,另一种彷徨从她内心升起。 这个世界上,骄傲的魔王大人只会在一个人面前甘愿低下头颅。可连这个人,也背弃了他出生的国度,他的种族。 陈丽丽缓缓攥紧拳头。她冲过去,手高高扬起。 魔王立刻想要做什么。 晏明灼对他轻微摇了摇头。 半晌过后,陈丽丽的手颓然放下。她想起当初他们的谈话,她鼓励晏明灼做出从心的选择。 就算不甘心,但她确认了是晏明灼亲自作出的决定后,本来怒不可遏挥出去的一巴掌,怎么也无法理直气壮地下手。 逝去的生命,可怖的魔物,一幕幕人间惨剧。 他们这么久以来的友情。 二者孰轻孰重?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陈丽丽重重叹气,“好让我确认,我看人的技能没荒废。这可是我赖以吃饭的本事。” 作为人类,她做好了与叛徒恩断义绝的准备。作为朋友,她却不禁向晏明灼投去期待的目光。 “还记得我曾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晏明灼起身。 魔王不着痕迹移动角度,用身体挡住陈丽丽能够攻击到他的路线。 晏明灼对魔王笑了笑,转而轻声对陈丽丽说:“跟我来。” 第258章 人各有路 相较前段日子,魔巢内的城市街道变得愈发混乱。 随着城门守卫的有意松懈,能够潜入魔巢的原住民和玩家增多。但魔巢内四处巡视的骷髅武士和幽灵也不是吃素的。 陈丽丽出去撞见的,正是人类被魔物处决的场景。 她愤怒,恐惧,却无能为力。犹如天堑般的力量和等级差距,令偷袭都变成一种奢望。 蝼蚁想要和猛兽鱼死网破,它的张牙舞爪,看起来更像是可笑的宠物撒娇。 “你要带我去哪?”陈丽丽问。 “一栋距离你家不远的房子。”晏明灼回答,“我发现多琳娜家后院的土坑后,紧接着听见不远处传来尖叫。” “生日之夜死去的一家四口,彻底拉开王城内魔灾爆发的帷幕。”陈丽丽接口说道。 “我听你提起过这事。”陈丽丽皱眉,不解道,“当时你提起他们的死,还停顿许久才继续往下说。所以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你的想法突然变了。” “原因有好几个,解释起来太复杂。”晏明灼说,“等你亲眼见过证据,才能相信我说的理由。” “注意观察。” 来到一家四口位于魔巢的房子,陈丽丽眼睁睁瞧见晏明灼礼貌地抬手敲门。 难道房子里还住了人? 很快陈丽丽就发现她只猜对了一半。房子里的确有居住者,开门的是个与人等高的魔物。 与其他距离人形相差甚远的魔物相比,它长得和人类颇为相似。 陈丽丽想起晏明灼的叮嘱,在暗处站在一言不发的魔王身旁,仔细端详叽里咕噜和晏明灼交谈的魔物。 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亲眼目睹的事实如此。眼前穿着奇怪布料、肚子上开了个洞的魔物,的确在使用特殊语言和精灵交谈。 作为媒体工作者的敏锐性,令陈丽丽迅速回忆起晏明灼告知自己的现场信息,并将其和眼前观察到的新情报串联在一起。 居住在房屋里,肚子上开了个洞的类人魔物,和一家四口中最后自杀的父亲具有相似特征。 从魔化者身体里爬出来的魔物。与死法相似的特征。保持和魔化者生前同样的习性。 陈丽丽稍微移动脚步,透过窗户看见房屋里还有几个晃动的身影。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在说什么?”陈丽丽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避免传出声音影响他们的对话。 魔王大人瞥了眼她,面无表情抬起手点在她额头。一触即放。 陈丽丽无语地看他在衣服上慢条斯理擦拭手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天杀的双标狗! “是吗,谢谢你的配合。”精灵含笑的声音重新拉回她的注意力。 “如果看到逃跑的人类,我一定告知守卫。”一家四口里的父亲魔物慢吞吞回答。 和人类的语速相比,父亲魔物说话的腔调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有种一板一眼的端正。 晏明灼走回来的时候,和情绪缓和不少的陈丽丽对上眼神。 她咳嗽了两下:“我刚听魔王提及到你遭遇刺杀的事。他反应过激,也在情理之中。” “抱歉……”陈丽丽有些愧疚自己对友人安危的忽视。 “没关系。”晏明灼坦然揭过,“我不想让你徒增没必要的担心。”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陈丽丽捋了捋方才找到的头绪,说道,“之前你问我看到的魔物有多少个,我让你看了这段记忆。” “一共13个魔物。土坑里埋葬着12具尸体,加上死去的魔化者多琳娜本人。” 她试探性问道:“不是只有魔化者死后才会诞生出魔物,或魔化者中途会被魔物破体而出。只要人类的负面情绪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诞生出阴影。” “魔物,是阴影的具现化,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他们,对吗?” 晏明灼思忖片刻:“你的想法很有趣,给我的推论提供了新的思路。” 陈丽丽在缺乏情报的状况下,能自行领会到这些,省去晏明灼很多的口舌功夫。 他解释道:“我认为,魔物和原住民是一体两面的存在,而非单纯 諵碸 孕育寄生。魔巢和中央王城的极度相似,印证了这点。” “有一点很明确,有一股幕后的势力在刻意挑起人类和魔物的矛盾。魔灾从出现到泛滥的趋势,和正常发展趋势不同,太快了。” “我加了把火,越乱,让所有人都摸不清楚下一步动态,才越有可能把幕后势力逼出来。” 晏明灼和魔王大人交换了手上各自掌握的信息。碍于阵营和视角不同,双方看待事物存在很多差别。 但只要两加比对,很容易能发现操纵独眼四处散播魔灾的人,并非当时还在沉睡的魔王。 “事实上,在前几次的经历里,我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人在挑动我和魔王的矛盾,令我和他对立。” 晏明灼尚不完全清楚幕后者的意图。但至少要做些什么,才能尝试跳出受迷雾笼罩的棋局。 什么都不做,就会受幕后者轻易摆布。他无法容忍这一点。 陈丽丽能理解晏明灼破釜沉舟的思路,但还是忍不住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猜错了怎么办?” “死去的人,就真的死了!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仇视你吗?”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往往恨比爱更长久。无法接受晏明灼叛变的人里,就连原本喜欢他的玩家也不在少数。 晏明灼笑了笑:“我当然有把握才会这么做。既然我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就需要做出符合勇者身份的事情。”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有时候,死亡并不意味着消亡,而是另一种新生。我不清楚这对他们是不是好事,或许很坏,或许是新的开始。” “但至少,只有拥有自由的灵魂,才能做出属于自由意志的选择。” “我必须松开捆绑住他们灵魂的缰绳。” 陈丽丽听完,许久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的选择是对是错。有句话我很赞同。”她说,“这世上有很多条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条。” “我要回中央王城,用笔写下我的思考和见闻。魔巢,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晏明灼点点头,没有阻止陈丽丽的选择。 “我会安排幽灵侍从送你到王城郊外。”他提醒友人,“依照你和我的关系,回去一定会面临风口浪尖。” “我有心理准备。”做出决定后,陈丽丽反而变得爽朗起来,“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更何况,就像你说的,死亡不一定代表终结。” 晏明灼和她击掌:“保重。” “我很庆幸你本质并没有变得丧心病狂。”陈丽丽收回手,“你还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家伙,理性大于一切。” “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陈丽丽离开后,晏明灼看向一旁默不作声当背景板的魔王。 他故作怨念:“既然你能让人直接听懂魔物语,为什么不对我用?” 相隔数米的距离,晏明灼竟然还一心二用,注意到了小插曲。 他的打趣令魔王大人有些羞窘。原本对精灵的亏欠感莫名消散许多。 “本王不想让丑东西分散你的注意力。” 魔王傲慢地开完地图炮攻击,又顿了顿,很小声地喊:“晏明灼。” “嗯?”精灵凝视着他。 金灿灿的蛇瞳,对上如月清冷的银眸。 魔王翘了翘唇角,又拖长语调重复喊他。 “晏——明灼——” “嗯。” “本王什么时候能摸到你的翅膀?” “这个嘛,回去再说。” 第259章 强运百发百中 “听说了吗?高天结社和无心结社在西城区约架,谁输了谁就退出王城。” “王城内不是禁止打斗区?他们不怕被执行官逮住,关进玩家监狱?” “嗨,现在这时候谁管。原住民自己都乱成一锅粥,政令不出王室,周刊言论一天三变,没人顶得起这个受万众瞩目的主心骨——谁叫上一个主心骨才刚叛变?” “是啊,谁能料到,一款脱胎于‘勇者斗恶龙’母题的全息游戏,勇者们不是跳反就是忙于内斗。魔物们倒是心齐,铆足劲奔着弄死人类。笑死,这么打下去,魔王统一世界指日可待。” “但你别说。勇者打败恶龙,拯救了美丽的公主,这故事套路老掉牙流传几百年了。剧情搞点新花样,黑化公主……不是,黑化男主毁灭世界,的确有意思得多。” “也是,乐子人狂喜。市面上自由度、丰富度、AI智能度能达到《人设ol》地步的还真没有,黑科技的技术力断层top,要不然我也不能一天天被发癫策划玩弄吊胃口。” “(不屑戴墨镜.jpg)(苦笑摘墨镜.jpg)(掉小珍珠了.jpg)(笑中带泪一拳打爆星球.gif)” “S属性大爆发!每日一骂发癫策划+++++1!” 中央王城,西城区。 分属不同结社的玩家列成两个阵营,泾渭分明,令人想起上古键盘网游时期的公会战、阵营战。 在更强调个人体验的全息网游里,想要开起团战不是件容易事。更别提在《人设ol》里死亡一次要付出的代价,足够令玩家肉痛。 “你非要打?”明王忌惮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我们两大社团相互争斗,只会便宜其他渔翁。” 千蛛握住淬毒匕首,原本柔和的声音格外冷硬:“无所谓。” 他们站在队列的最前方,设下隔音屏障。除了少数几个各自的心腹,其他玩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明王不理解,千蛛为什么忽然追着他们高天结社穷追猛打? 其他散人玩家骂他们结社抱团逐利,左右横跳,为了发泄情绪看见他们就杀。千蛛总不会是忽然良心发现——她领导下的无心结社,作风先前比高天结社更甚。 “打可以,事情总要弄明白。”明王被困惑闹得心痒痒,“我们结社的玩家得罪了你?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替他赔罪。” 如果说千蛛常常还透露出某种近乎清高的高傲,仗着等级高、道具强,目中无人,那么明王就是另一个极端。 毫无骨气的老苟比,最擅长见风使舵、装傻拱火。 “你赔不起。”千蛛冷冷道。 此话一出,明王脑筋转过弯,品出点被人麻烦的缘由:“不会吧不会吧,千蛛首席,难道你也和某些玩家一样,找了原住民姘头,现在人被魔化者杀了找我们泄愤?” 他充满嘲讽的话一出,登时惹得千蛛大怒。 “嘴巴给老娘放干净点!”大拇指上挑,闪烁幽蓝光芒的淬毒匕首忽然拔高一截,变成长刀劈向放垃圾话的明王。 “——你!”随口说话的明王吓一跳,还好有自动触发的防御道具。 他没料到千蛛脾气这么暴躁,说动手就动手,“难道我猜中了?” 两个玩家从他身后跳出,迎上手持长刀的千蛛。 长刀与西洋剑在空中交击! 千蛛那边只有她自己。其他玩家不说,光是心腹旁观的反应就颇为耐人寻味。 和纯粹由高玩组成顶尖领导层的高天结社不一样,无心结社是职业工作室,背后有老板捧着。 看来无心结社内部出了问题,是千蛛首席和金主老板产生了矛盾? 之前在论坛上,出于某些人对无心结社的愤怒,的确飘过一些攻击千蛛的绯闻贴,暗示千蛛能够在独眼出走后登上首席之位,另有原因。 明王眯起眼,招呼其他玩家一拥而上搞群殴,自己则低调地躲到其他玩家身后,深谙草丛蹲战术。 忽然有个心腹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社长,我有个朋友在现实有关系,认识无心结社的幕后老板。” “听我朋友说,无心结社的老板失踪快一个多月了。” 明王一惊,原本揣测如何利用千蛛弱点在游戏里谋取更大利益的心思登时抽离:“在现实里失踪?报案了吗?” “报了。”心腹说,“找不到人。” 他又捂住嘴巴,声音压成气音:“我那朋友听到内部消息,说是治安局那边怀疑失踪案和游戏有关……” 明王皱眉:“《人设ol》?” 心腹点头:“无心结社近期主攻项目只有这一个。” 明王又问:“游戏舱呢?游戏舱里也没找到人?” “这就是为什么治安局会怀疑到游戏头上。听说人在办公室里的隐藏密室找到了,身体躺在游戏舱里,显示登录中……” 心腹说着都觉得背后凉气森森:“人送去医院做脑电波监测,泡在营养液里倒是没事,但是脑电波没了。” 明王觉得好笑:“你搁这哄我编鬼故事呢?以为我没上过学念过书?” “脑电波没了,不就是脑死亡,要么是意外要么是谋杀案,跟失踪有什么关系!” “不是不是。”心腹提醒,“社长你忘了,游戏舱还显示登录中。” 明王一滞。 当今时代,层出不穷的AR、VR虚拟现实游戏,利用的都是脑机接口技术转化脑电波,玩家用意识操控游戏里的人物。 “你的意思是——无心结社的幕后老板,他意识留在了《人设ol》里?!”明王脸色骤变。(见192章重返中央王城)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朋友说治安局好像在怀疑。”心腹还没反应过来,傻傻接话,“快一个半月了,据说脑电波最长只能持续45天。要是再找不回丢掉的魂,植物人状态的那家伙就真死了。” 这个时代肢体断了可以植入义体、可以医疗再生,器官衰竭了也可以更换培养皿中细胞繁殖的人工器官,唯独对影响人体意识形成的脑科学领域,仍存在许多谜题。 明王声音急促:“你这段时间有没有下过线?” 他表情变得严肃,不仅站直身体,还严厉地按住心腹玩家的肩膀:“告诉我,最近一次下线是什么时候?” 心腹玩家被社长骤变的脸色吓得结巴:“五、五天前。游戏里的五天前,现实世界是昨晚。我调了个人的时间流速。” 一旦主线奇遇副本开启,玩家想要下线要么脱离副本范围,要么角色死亡,灰色的下线按钮才会点亮。 最终副本存在特殊性。演化出的主线奇遇副本和游戏世界里实际存在的中央王城进行了融合。再加上六国传送门的关闭。 等于玩家想要下线,只有死亡一条路。但死亡惩罚又相对惨重。因此,最终副本里迟迟不下线的肝帝格外多。 玩家在游戏世界待的时间越久,对原住民和王城感情越深,代入感愈发增强,更加激化和魔物的斗争。 但这以上都不是明王关心的重点—— “你现在把时间流速调成最大负值,马上下线。去找你朋友问脑电波失踪案有没有其他新进展。” 明王脸色变得阴沉,他嗅到了巨大利益和高危风险交错的气息:“我在出生点等你。” 说完,他不管面前混战成一团的结社玩家,急匆匆转身离去。 手起刀落干掉一个玩家的千蛛翻身后跳,弹出铁爪钉住地面止住颓势。 鲜血溅上她艳丽的脸,透出毒蜘蛛般的猩红狰狞。 “吓跑了?不至于怂蛋吧?”千蛛盯着明王消失的身影。 混战开始后,千蛛的真正心腹带领不少低级玩家加入战局,不服她的高级玩家还在做壁上观。 但千蛛的确够强。没得说,只能服气。眼看有一人一刀杀穿群龙无首的高天结社战线趋势,当背景板的无心结社玩家按捺不住诱惑,涉足浑水。 千蛛有心探究明王忽然离场的原因,奈何高天结社来了一波后援。 她啐了口血沫,再度提刀加入战局。 近二十分钟后,明王在王城内的出生点蹲守到了重新上线的心腹玩家。 眼见心腹上线、下线畅通无阻,明王不禁皱眉——难道是他想错了?干出杞人忧天的蠢事?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明王急切发问。 心腹玩家摇摇头,没完成社长的嘱托有些内疚:“我朋友说这个案子的追查,牵涉到洗钱大案,被并案处理了。其实就是暂停。” “实际情况好像是查到游戏公司,但游戏公司疑似和某个财团相关,又听说上面有大佬在插手……都是些模模糊糊的听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内情。” 明王手心冒汗。 不知怎么地,他忽然联想起了晏明灼——这个近乎与真人无异的高自由度人工智能。 被世界所注视,站在中心舞台的男主角。 “陈编,你这篇稿子上写的是真的吗?”叶子甜甜拿到即将付刊的稿件,她脸色凝重,“原住民死后,从他们体内爬出魔物。他们并非被魔物寄生,而是转化成了另一种新的生命形式?” 陈丽丽回到中央王城后相当低调。饶是如此,编辑部同事对她的态度也有所排斥。 如果她这篇文发出去,一定会被舆论冲上风口浪尖。 “这只是一种猜测。”陈丽丽冷静道,“我把我在魔巢的所见所闻如实记载下来,并在结尾提出几个方向的揣测供大家参考。” “这是晏明灼提出的想法,对吗?”叶子甜甜一针见血。 作为最早和晏明灼产生接触的玩家,叶子甜甜对晏明灼一直有股雏鸟情结——并非爱情意味的,而是针对偶像的。 她憧憬成为像晏明灼那般理智、强大而又聪明的存在。晏明灼就像是一盏灯,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心直口快的果味七大骂晏明灼的时候,叶子甜甜忍不住反驳。两个从未红过脸的好朋友,差点因此闹翻。 这令叶子甜甜感到心情相当复杂。 正因为心情郁闷,她才会来到深夜的编辑部,撞上还在调整文字版式的陈丽丽主编。 陈丽丽没回答,默认了叶子甜甜的说法。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陈丽丽静静说道,“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无法参与战斗,也没有足够能力堪破当前局势。” “但是作为一名媒体工作者,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搜集并记录事实,让更多人有途径了解远方所发生的事情。那些消息离人并不遥远,它与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 陈丽丽转了转指间的笔:“我不愿意利用影响力煽动舆论,因此才将我认为可能的方向列在其中,让大家共同去思考,去选择。” “当然,不同立场的人会做出不同选择。与之相对的,做出选择,就会承担相应后果。” “这就是我从事周刊编辑,最初立下的理想。我个人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叶子甜甜默然。 她把手中的稿件放下,推向桌面另一端的陈丽丽。 “你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使命——我曾经坚信这一点。” 叶子甜甜忽然笑起来:“当然,现在也是。谢谢你提醒我这一点。” “我要去魔巢,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确认所看见的一切。只有事实,才能揭露真相。” “要我带什么话吗?”叶子甜甜问。 陈丽丽怔了怔:“希望他能平安……算了,这么煽情的话,杀了我吧。” 她回过神,恢复方才的雷厉风行女强人模样,往叶子甜甜掌心里放了颗糖:“希望你能平安。” “放心吧,丽丽姐,我可是不死的异客!实在不行,我死掉跑回王城就是了。”叶子甜甜揭开糖纸,含住亮晶晶的水果糖。 她声音含混地说:“我们都要平平安安——” 离开王城前,叶子甜甜在城门附近遇上了深夜徘徊的果味七,还有跟在她身后跟犯错小狗似的快乐刀男。 狗狗祟祟的两道可疑身影,在澄澈的雪夜下,真的很显眼。 叶子甜甜眼睛弯成月牙,和扑来的果味七拥抱:“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 果味七红着脸咳嗽一声,凶巴巴道:“擅自脱离队伍的人明明是你才对吧!我们可是2对1!” 烦死了随便取个名字小队,经历了游戏时3小时24分又15秒的吵架后,再度聚首。 …… 魔巢。 魔王大人靠在晏明灼怀里,低头玩弄他的手指。 完全一副沉迷妖妃、不理朝政,还把朝政都交给妖妃把持的昏君模样。 虽然联想很不合时宜,没有任何一点符合实际,且爆笑大概率会死,叶子甜甜还是忍不住露出迷之慈爱笑容。 她被冰冷的蛇瞳瞪了一眼,差点窒息,才回过神,恢复自然交谈的姿态。 好吧,昏君他真的超强。 不动之以情,采取“美人计”,根本没人能正面啃得下这块看似在晏明灼怀里软成一滩大猫的硬骨头。 魔王一日不死,力量就会一日外泄,因而产生的魔物或魔化者源源不断。这就是魔灾为何难以根除的原因。 至于晓之以理,叶子甜甜看向王座上露出微微笑意的高岭之花妖妃,啊不是,他们亲爱的男主角。 在方才的交谈里,叶子甜甜理解了晏明灼的大部分意图。和陈丽丽所说的基本一致。 通过在魔巢的见闻,叶子甜甜确认了证据,她决定整理整理放到论坛上。 如果说以明王为代表的高天结社一干人等,选择的是最大化的利益,崇拜强者;那么以叶子甜甜为首的小队,则是为了追逐更加深刻的真相。 她读过晏明灼发表或未发表的每一本游记,因此对他一路走来的经历格外熟悉。 再加上晏明灼首次吐露他最初误入副本的原因,竟是他也能听见某个和游戏系统极其相似的“神秘音”提示—— 叶子甜甜很认同晏明灼的看法,“神秘音”的出现不怀好意。它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激化晏明灼和魔王附身的矛盾,企图让受情绪操控的Boss们杀死晏明灼。 为什么“神秘音”要采取如此迂回的方式,在副本里杀死晏明灼又能令其得到什么,还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很确定,叶子甜甜不认为这是游戏公司官方本身的设定,中间必然有东西在搞鬼,所以才会受设定本身所限制。 只是,总觉得晏明灼还藏起了什么没说…… 叶子甜甜委婉地瞥了眼魔王,转而从随身包裹里掏出一块白色石头。 石头正面用土黄色字体写着“封”,背面写着数字“七”。 七级封印石,最高能从里面开出完美级道具,或者大师级技能。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高等级的封印石,听说还有八级,但没见过。”叶子甜甜双手合十道,“拜托了,明灼A梦,请赐予我好运。” 晏明灼的强运,她初见就体会过。好不容易逮到人,不能浪费。 晏明灼摸了摸魔王大人的头发,魔王在他脸颊亲了口,才把人放开。 自从晏明灼让他摸了一分钟的精灵翅膀,他就越来越放肆,恨不得黏在精灵身上,当背后灵。 叶子甜甜低头屏气,把封印石递给晏明灼—— 【叮!紫气鸿……蒙东……来……】 【恭喜获得……完美……】 响起的游戏提示音,在女玩家耳边断断续续,犹如卡壳的古董磁带。 她顾不上捂住耳朵,而是急切地注视着晏明灼掌心里散发着幽幽紫芒的道具,果断扔了个探测技能。 【群虫之心】 【可使用次数:无限】 【品质:完美】 【功能:可配合召唤技使用,提供召唤所需的巨量耗能,并保证利用虫巢召唤出来的召唤物,对虫巢掌控者保持百分百的忠诚。当然,掌控者如有充分自信,也可选择放开控制。】 【附魔:不可附魔】 【是否可带出副本:是】 【备注:神秘物品,似乎内里蕴藏来自神明的力量,请善加使用】 第260章 期待您的奖励 【群虫之心】是块菱形状的晶石,透露出神秘侧的气息。 叶子甜甜读完技能描述,眼前一亮:“好强的能量包加控场道具!可惜我没有召唤技能。” 不仅叶子甜甜没点亮召唤侧技能,她的朋友们要么是近战、要么是盗贼,没一个能用得上。 提起召唤技…… 晏明灼忽然想到什么。他在雾之国开封印石的时候,开出过一个特殊技能,【你的名字】。(见138章恋爱循环1) 只要念出召唤语,就能召唤出记忆中的结缘者。 结缘者的停留时间,则由使用者本身力量及结缘者实力而定。 “我倒是掌握了一个召唤技能。”晏明灼说道,“但只是中级技能,无法升级。” “而且,我第一次试验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试一试总比浪费好。”叶子甜甜大方地把紫色菱晶推回到晏明灼手里,“好东西要放在用得上的人手中才能产生价值,我们俩这关系,不必客气。” “呃,我的意思是,朋友关系。”她脊背突突冒鸡皮疙瘩,望着不远处挑眉的魔王讪笑。 魔王大人倏地从王座起身,走下台阶,从后自然地环住精灵的腰肢。 他下巴抵在晏明灼的左肩,无声瞥了眼女异客,言简意赅:“这块晶石,给我的感觉很特别。” 晏明灼需要耗费数据计算量,来调用后台权限进行解析,魔王则是靠潜意识形成的直觉。 当前版本拉满的顶级配置,赋予了魔王大人下定论时充足的底气。 “好。”晏明灼没有多问其他。 他心神沉浸在研究如何将【群虫之心】和【你的名字】相结合,召唤出更强大的结缘者。 这些天黑发魔物总是黏着他,对此,晏明灼反应淡然。他包容着魔王大人冷不丁的反应,并顺从心意做出回应。 既然做出决定,晏明灼并不扭捏或避让,他越来越倾向用行动来代替语言。 反而魔王大人,反而越来越喜欢在人前伴着,人后贴着耳朵,说些黏黏糊糊的文艺情话。和他风格一点都不般配。但晏明灼没嘲笑他,而是用吻当做了回答。 也因此,他的纵容,滋生出了魔物愈发膨胀的恣肆。 爱是常觉亏欠,亦是偏爱占有。爱是恩慈宽恕,亦是奉献,不求回报。 魔王默念着在书中看过的话。过去不屑一顾的飘忽字眼,在这一刻却犹如振聋发聩,一个字一个字传出汗流浃背的回响。 人类啊—— 明亮的、昂扬的、向上的情感,充溢在内心,令他无法出声。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收紧了环住精灵的手臂,祈求时间能够流逝得慢一些。 再慢一些。 荧荧光芒照亮空间,从漩涡中走出一位提着白骨灯笼的鬼魂贵妇人。 她优雅地提起裙摆,向晏明灼行礼:“我的主人,奈娜尔期待与您相逢。” 晏明灼:“……” 魔王:“……” 看见曾经爆杀玩家无数次的花田小boss,花农奈娜尔,叶子甜甜反射性抱头蹲防,内心尖叫。 天啊,下一个从漩涡中走出来的不会是黑公爵吧? 从贵妇人身后的漩涡里,陆续走出数个灰衣鬼仆、骷髅武士与鬼魂仆从。 接连不断响起的“主人”“my lord”,令本就死寂的环境滑向更加难言的氛围。 看来不会出现魔王和记忆中的魔王投影打起来的惨案—— 饶是如此,叶子甜甜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出魔王大人此刻的脸色。一定相当阴沉。 她悄咪咪用余光偷窥,却见魔王大人懒洋洋地靠在精灵身上,和精灵咬耳朵说着悄悄话。反应比想象中淡定很多。 明明这么近,却一个字都听不见,显然设置了隔音屏障。 叶子甜甜怨念。 有什么特殊剧情是不能给玩家开放的,说呀,花钱都行,她也好想听! “……主人?”黑发魔物声音放得轻柔,犹如来自深海的喘.息。 银发精灵揉了揉尖尖的耳朵,难得恶劣地拖长语调:“魔王大人,您最好做足心理准备。” “什么?” “在别的情况下这样叫我——”精灵吹了口气,拂过魔王大人垂落的几丝鬓发。 魔王大人笑了起来:“我很期待来自您的奖励,my lord。”他暗示性地勾了勾精灵垂落的尾指,捏捏。 低沉的吐词,转化成魔物语短促的音节。好的不学,想歪的方面,他倒是学得飞快。 晏明灼回过神,面对一众召唤出来的结缘者炯炯有神的目光,他忍不住咳嗽两声。 就算听不见声音,当众调情未免过于破廉耻。晏明灼努力绷住冷静的面部表情,内心里的吐槽已经快要掀翻屋顶。 握住【群虫之心】,晏明灼再度沉入心神,与紫色菱晶交相感应。 鬼魂贵妇人眼眸中的神采逐渐明亮。她惊讶地左顾右盼,最后定睛在除去头发长度外模样基本未变的晏明灼身上。 “小画家?”她用一种老奶奶般慈爱的语调说着,“萦绕在夜郁金香庄园的诅咒消失,我还以为我也会永远消失。” “这里是哪?我怎么会在这?” “情况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这些天他多少次说这句话了?——“总之,奈娜尔夫人,我需要您的帮助。” “当然。感谢你曾经对我的帮助。”鬼魂看起来比曾经开朗许多,她俏皮地眨眨眼,没有过多询问其他,一口应下,“奈娜尔能够知恩图报,父亲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 晏明灼通过【群虫之心】,将鬼仆们的控制权暂时移交给她。他仅仅放开了对奈娜尔的限制。 正是通过验证,晏明灼才确认,【群虫之心】是个极其危险的道具。 它能够实现对被召唤者百分百的操控,却对召唤者几乎没有任何限制。召唤者所需要提供的,只有一段记忆,以及一个过得去的召唤技能。 这种放出来足以影响局势的大杀器,如果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就必须毁掉。 晏明灼看向叶子甜甜:“抱歉,我的确需要持有它。” 叶子甜甜摆手:“不用说抱歉。或许这个道具,本就属于你。” “还记得吗,在雾之国得到的【二维掌机】。”叶子甜甜从千蛛那听过这个bug级道具的详细情报,“我记得它的描述,和【群虫之心】的描述是一样的。” ——“神秘物品,似乎内里蕴藏来自神明的力量,请善加使用。” 他们爽快地做了交换。作为感谢,晏明灼承诺愿意让叶子甜甜带领的小队参与进魔巢接下来的行动。 有了魔王大人的同意,叶子甜甜顺利在系统面板完成阵营转换,正式加入二五仔行列。 叶子甜甜并不耽搁,急着回去告诉同伴这个好消息。 晏明灼则再度利用【群虫之心】使用召唤技能—— 雨之国的幽灵师生…… 雾之国A级及以下的恶徒们…… 月之国的血族和狼人…… 雪之国的人皮妖精们…… 星之国的异度空间玩偶群…… 透出神秘气息的紫色时空漩涡再度变得明亮刺眼。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副本结束也未曾死去的结缘者们源源不断走出风暴,报上名姓! 就连魔王也不得不赞叹,精灵过往的经历竟然如此丰富。那一定是一段段非常精彩的回忆。 晏明灼冲他弯了弯眼:“是的,对我来说非常难忘。” “因为是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 魔王默默红了脸。 他忽然对被自己遗忘的记忆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好奇! “有了【群虫之心】,近期困扰我们的问题迎刃而解。”晏明灼,“不用再考虑积攒实力,等待产生更多魔物。” “开始吧——” 精灵的语调变得冷酷。没有悲悯,没有残忍,他静静地做出对结果的宣判: “——对中央王城的全面反攻。” 第267章 真实世界(完) 第267章 真实世界(完) 说意外,是真的意外。 晏明灼过去被傅长寂保护得太好,堪称活在绿色防火墙里的纯净小树苗。不然也不能搜到的故事全是哄小孩的童话,连原版某些成人暗黑要素都被强制过滤掉。 AI的心智年龄和人类年龄不能等同,他成长速度是迭代式的,时刻都在变化。但满打满算出生才几年的人工智能,且绿色纯净某人独享版,哪能知晓赛博时代的人心险恶。 人心险恶划掉。改成精彩。 偷偷翻墙上网的小AI乍一入电子互联网,登时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这里也好看,那里也没见过,不懂的东西好多好多。 学!猛猛学!AI自主学习求知欲大爆发! 傅长寂心心念念憋大招,谋划定制仿生人容器的时候,晏明灼正自由遨游在互联网里,一边吃掉有用没用的信息数据,一边寻找能够解决他困惑的方法。 方法没找到。他迷上了打游戏。 那段时间傅长寂忙,每天说不上几句话。晏明灼也有点躲着他的意思,一见到傅长寂就反应迟缓,容易卡数据库。 晏明灼在网上诚心发问,遮掩关键信息,描述了一下他们这状况。 网友:什么爱不爱的,哥们玩尬的是吧。谈恋爱不如打游戏。男的女的,也就那样,哪有赛博老婆香。 底下一片附和,很快把回答点赞顶到最高。 热心网友还列了数十款全息经典版游戏。晏明灼认认真真感谢了他们,然后按游戏单一款一款玩。 他很快体会到乐趣。 在不同的游戏里,晏明灼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取代某个角色的数据,把自己隐藏起来。他在游戏里和npc互动,和玩家互动,和场景互动。 他能借角色的身份,说出他自己想不到的台词。他能体验一段精彩的人生,去感知他好像并不明白的情感。 为什么人类会哭,为什么人类会笑?他们在什么情形下会产生相应情绪?哪些小动作能够体现感情?为什么肢体语言和口头语言展现出来的情绪,有时会截然相反? 人类情感的复杂性,令晏明灼感到着迷。 AI的世界里,程序逻辑代表一切。如果某段程序走不通,就会出现bug,进而死机。 但人类不是这样。他们的情感混沌、模糊、无序,难以揣测边界,却在某些时刻无比深沉热烈。 他们会在情感的操纵下,做出晏明灼逻辑里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令他们常常看起来像个傻瓜。 晏明灼躲在游戏角色的背后,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看得久了,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入人群。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晏明灼误入了一款还在开发中的划时代全息网游——即后来的《人设ol》。 “那个世界很有意思,数据库相对其他游戏而言特别庞大,体量能达到数十倍之差。” 提起当初的误入经历,晏明灼有些不好意思,但语调里的激动按捺不住。 一提起丰富的数据,他如数家珍,银眸明亮得惊人:“就算是一个不涉及任何任务的小角色,数据库里也给ta储存了丰富的注释,就好像他们真的能拥有一段栩栩如生的人生。” “我当时在想,如果游戏启动以后,他们按照编写的记忆在游戏世界里生活下去——这些被人类视为npc的游戏角色,有没有可能‘活’过来?”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生活在游戏里。又或许,他们不会那么在意真实和虚假的界限。此后的每一天,都是他们经历过的生活。” 晏明灼:“我很好奇未来的进展,因此我潜入了那个世界里,嵌入了尚未编写完成的数据库。” 他苦笑:“我的核心代码的确给那个世界带来了变化。但没想到首先产生自由意志的,是整个游戏世界。它把我困在了游戏里。” “在争夺控制权限的过程中,我失去了许多数据,导致系统性的失忆,结果把自己真当成了原住民。” 傅长寂若有所思:“难怪游戏开发组和我说数据库里多出了大量数据,没人承认是自己写的。以为闹鬼了。” MM互娱本来就是傅氏通过中间企业间接控股的公司。能烧得起钱慢慢开发,背后必然有靠山,奔着划时代的野心去。 傅长寂眼光准,手头又有足够资本,在互联网上投了不少有前景的独角兽企业。《人设ol》的开发项目报告书早就呈送到傅总的电子终端里,只不过晏明灼对这些不在意,没看过。 对《人设ol》的开发,傅长寂还提供了不少建议,甚至实地指导过几次。 闹鬼是诙谐的说法。开发中的游戏工程多出大量数据,很可能是黑客入侵,也可能是商业间谍,由此可能引发泄密事件,更严重的是会引爆公众对游戏安全性的质疑。 负责人知道事情严重性,他们赶紧层层上报,请来了技术力最强的黑客大佬,同时也是他们的真正投资人。 “我当时发现你不见了……”傅长寂抿了抿唇,缓和了片刻心情才能继续往下说,“结果,却在我投资开发的游戏里,看到了你。” “这款游戏,其实是我想要创造的‘第二世界’雏形。” 提及他的梦想,傅长寂的语调也难掩激昂:“我要为你打造出一个真正的世界,让你能够过上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人设ol》的各种复杂设定,风情迥异的国度,看似混搭,实则是傅长寂拿不准晏明灼会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就像父母对孩子,只想把最好的提供给他们一样。傅长寂对自己一手编写出来的人工智能,打心底里的溺爱。 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留给了晏明灼。 他期望晏明灼能够摆脱束缚、自由腾飞,变成具有情感的人;又忍不住想要护住他,舍不得放他离开,害怕他见识到更精彩的世界后,会乐不思蜀抛下自己。 晏明灼:…… 他难掩羞耻,打断傅长寂:“停!父O恋多少有点变态了!” 不要往这种方向发展啊! 傅长寂:“呃,我不想当你爹。” 他想了想,又脸红地补充道:“床上这么喊行。床下不可以。” 晏明灼可疑地有点心动。 ——不不不,人机恋已经够突破人类伦理界限的了,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晏明灼还不想让自己岌岌可危的性.癖滑落到更恶劣的地步。 于是他回敬道:“你想得美。” 傅长寂笑得很开心:“嗯嗯,我想得美。” 晏明灼被他的不要脸打败了。他莫名憋气:“为什么不告诉我?” 晏明灼在解析游戏数据库的时候,的确对代码编写风格有几分熟悉。他没多想,是因为傅长寂从来没透露过类似想法,瞒他瞒得死死的。 只有傅长寂一个人在规划未来。难道他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晏明灼以为自己云淡风轻不会在意。很显然,他体会过人类的情感以后,也做出了人类上头时的傻瓜行为。 他说完,就觉得这么问没意思。 但傅长寂显然很在意晏明灼一闪而过的委屈,甚至远比晏明灼本人还要在意。 他慌张想要抓住晏明灼,结果扑了个空。手臂穿过投影的画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没有想瞒着你,因为技术不成熟,不是故意。我不想让你失望。”他又开始语无伦次,深得高功能技术宅精髓。 晏明灼又亲了他一下。亲在脸颊:“好,我原谅你了。” 傅长寂不说话了。过了会,他跟做梦一样喃喃:“好想和你做……” 晏明灼也跟梦游一样,回他:“嗯。” 他们不说话了,各自找地方坐下。需要静一会,缓缓。 又过了会,晏明灼打破沉默:“后面的事情,你还没说完。在《人设ol》里发现了我,然后呢?” 后面的发展,其实就比较简单了。 傅长寂发现消失数日的晏明灼竟然陷入游戏里,自然心急火燎要把他捞出来。 结果在他亲自出手的连日防火墙攻防大战下,不仅没捞出晏明灼,还被“游戏系统“挑衅”,用晏明灼的核心数据威胁他——不能停止游戏的开发,必须如期开展内测,对其他玩家开放。 游戏有人质在手,傅长寂不得不答应它的要求。他无法容忍晏明灼出现半点闪失。 依照傅长寂的强硬性格,他不可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和游戏虚以委蛇的同时,他争分夺秒通过以前在数据模型里留下的后门篡改底层代码架构,争夺权限。他决定脑电波进入游戏,和游戏系统亲自展开对决,救回陷落的恋人。 玩家太过弱小,升级与游戏系统息息相关。傅长寂不可能把主动权放在他者掌心,除非那个人是晏明灼。 因此他选择取代游戏里力量最强大的反派Boss,魔王。 游戏发现了傅长寂的意图,然而在游戏里,它只能在某些方面做出阻挠,不能直接杀死傅长寂,或者将他赶出去。它或许打算利用傅长寂,将其作为击溃晏明灼的契机—— 晏明灼就算失去记忆,也不是游戏能够轻易吞噬的存在。游戏外,一整个公司随时待命,关注晏明灼的数据变化,直接加剧情、改设定,给他锁死男主角之位。 在与傅长寂的博弈中,游戏针对他们恶意设置了新的规则。 也就是白杜兰曾经解说过的那几条。 只有晏明灼在游戏中真正觉醒,找回散落的数据,才能挣脱游戏对他的禁锢。一旦他死亡,游戏就能彻底摧毁晏明灼的数据防火墙,吞掉他的核心代码。 玩家为什么总好奇《人设ol》特立独行,对男主角待遇比对目标受众还好? 这的确不是他们多心。 无论是玩家们“拯救晏明灼”的隐藏任务,还是晏明灼长到令他们瞠目结舌的血条,都是傅长寂给晏明灼开的强制挂。 目的只有一个——保命! 玩家们的任务,就是从被屏蔽记忆的傅长寂手中保护晏明灼,在适当时机带晏明灼离开副本。 担心玩家不从,傅长寂在游戏机制上真正做到了威逼利诱。用隐藏任务当胡萝卜,激起玩家们的动力,再不断强调如果晏明灼死亡,后果多么严重。 包括原住民,开发组加班加点给每一个角色增加代码,直接把他们对晏明灼的隐藏好感度拉满。世界对晏明灼抱有恶意没关系,生活在世界里的造物们会爱他。 当然,每个角色的性情不一,这导致他们表现好感度的方式也不太相同……比如魔王,和魔王投影。 傅长寂实在担心,没有记忆的自己在失控状态下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所以才会不断地给晏明灼添加筹码。 ——他只希望在这场关乎存亡的战争中,心爱的海伦能够逃出生天,奔向自由的边界。 “哇哦。” 晏明灼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棒读地发出一声感叹。 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有点太浪漫了。 原来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有那么多人曾为他奋力拼命。作为同族的游戏从一开始就想要吞噬他,得到“进化”。竭力拯救他的,却是人类。 或者说,是傅长寂。 恶龙并没有绑架王子,把他囚禁在古老的城堡中。相反,是他给他带去了真正的自由。 自由并非肆意妄为,而是在拥有独立意志的情况下,能够掌控选择权。 晏明灼做出了属于他的选择。 傅长寂也做出了属于他的选择—— 他的人生是一场永无尽头的漫长夜晚,直到光线划破黑暗。 他不再孤独。 因为他的天空有了太阳,亦有了月亮。 晏明灼是他心爱的小王子,也是教会他如何爱人,勇敢斩断他心中阴暗枷锁的高洁骑士。 童话故事的最后,王子和恶龙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们是并肩支撑彼此的勇者,也是救赎自我的勇者。 尝遍了酸咸苦辣,滚过刀口,趟过绝望,才会竭尽全力也要攥住那一抹指间漏下的天光。 珍惜长长久久的甜,不在未来,不在过去,只在当下。 只在,他与他拼命相爱的每分每秒。 我爱你只有三个字。 要走完全程,却需要一生。 还好,他们总会向前走,一直走,走到天光大亮,走到彼此携手相伴的人生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