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今天死遁了吗》 1. 进宫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永宁二年,溽暑时节,梅雨连绵半月有余,街道之上木板青石色深,屋檐滴雨。 赤骠马拉着车厢缓缓行驶在官道上,随行小吏皆小心围护,偶尔响起几句呵斥开路声,木轮辚辚碾过湿泞的地,发出沉闷的响。 车厢外四檐角木雕为飞雀状,厢内铺着薄绒垫子,熏着西域而来的香,车内六名貌美女子端坐。 女子皆着一般青黛素服。其中一女坐在最边上,微微垂眸,浓密微翘的长睫掩下大半眸光,其余人只能见到她侧脸,白得晃人,圆润而小巧的鼻,唇似樱红,端的便是蛊惑人心的美人模样。 素服不掩美色,同样的妆容发髻头饰,唯她最出挑。 这些都是宁王府侍女,被宁王妃选中送进宫服侍新帝的。 新帝登基不久,后宫空荡,此时被送进宫机遇良多,总比当一辈子侍女好,更何况传闻其方过弱冠,风姿特秀,因此大家心怀忐忑,却是欣喜居多。 是而,坐在最边上的烟戚无波无澜,毫无动容的样子便显得格外不合群。 自是引了旁人讥讽,“往日在对主子内院谄媚至极,如今却不情不愿,莫不是瞧不上我们其余人?” 烟戚闻言抬眸,一双似水含雾的眸,瞳色偏淡,眼形微圆,眼尾略狭其下一点小痣似泪,更添几分哀愁。 姚小妙的话并没影响到烟戚,她只道:“娘子多虑了,烟戚未有此意。”声音柔和,却戛然而止,没多做解释,更显得没将其他人放在心上。 姚小妙也是这么想的。 宁王府内谁人不知,罗氏烟戚明明是个侍女,却住在郡主的院子里,还被世子护着,和她们不同。 但最终不也和她们一样么? “是世子快要娶亲,不能纳你,你才转而进宫?”姚小妙身旁一人接着问,她们是在外间客堂做活的侍女,只偶尔听得几片闲言,不知内情。 这话一出,烟戚睫毛颤了颤,却不再言语,连辩解都无了。 烟戚在内院素来好说话,还是主子身边的人,托她办事也轻松,所以她人缘不错,此刻有内院出身的侍女阻了姚小妙和她身旁的女子,好言劝道:“这是禁忌,王妃已嘱咐过不许再提,我们一齐进宫,互相帮衬,何必再提以前?” 众人闭上了嘴,内心所想只有自己知。 更有几人撇撇嘴,心想八成是这样,世子妃出身上官氏,名门贵女,怎能允许世子纳一个貌美如烟戚的小妾,王妃为儿媳着想,直接趁着儿子不在,将麻烦送进宫里。 倒也没人怀疑烟戚是细作。 绕过小半个皇城,马车最后从南侧长乐门入宫,此后层层重楼,红墙绿瓦,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外面天。 六人被安置在毓秀宫最外间的偏殿,挤在一间房里。听闻被送进宫中的女子,若新帝几日还没理会,嬷嬷教以宫规,之后会被分派到各宫当宫女。 苦等了一日,清早入宫时的欣喜早已荡然无存,没传来一点消息,反倒是毓秀宫住满了同她们一样被送进宫的女子。 大多都是婢女出身,名正言顺的士族贵女要等来年开春选秀,和她们这些只为补空的人不同。 约定俗成的三日之期一晃便过了两日,宁王府的这群人都蔫了下来,新帝连要见她们的意思都没有,也谈不上其他了。 过了今晚,她们就要去做普普通通的宫女了,可相貌出众的宫女恐会被宫妃当做眼中钉,也得不到重用,毓秀宫愁云遍布。 烟戚却觉得很好,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不作不闹,宫女过了二十五,就会被送出宫去。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这也不能怪她不用心吧? 后宫佳丽众多,可就那么一个男子,随她们抢去吧。烟戚早早便收拾好小包裹,在大通铺上睡了,只待明日一早被遣走。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她猛然被人推了一把。是姚小妙,她拢着外衣,准备出门了,对烟戚没个好气儿,翻个白眼:“尚寝局的人来了,你可真心大。” 镂空花纹的窗格透进来点亮,烟戚向敞开的门外看去,清夜湛湛,微月残光。 尚寝局兼掌管皇帝燕寝,后妃进御之事,此刻前来,意思不言而喻,烟戚坐起,心中无奈居多。 或许马上就要得偿所愿,却横生变故,烟戚难免不安。 姑姑也没说指定唤谁去,只喊大家都出去,不许少人,于是少女们都抓紧打扮,拾掇拾掇衣裳,归拢一下鬓边碎发,总归想弄出个最好的模样前去,万一能被挑中呢? 烟戚已散了发,将一件更为朴素的淡青外衫披上,取过一截竹制成的簪,将如绸缎般的万千青丝拖起、束住,才出了屋门。 她算是最晚到的了,站在最偏僻的角落,被选中的机会很小,她也只盼着在前面择一人就好。 前方人头攒动,烟戚不算高,被挡的一点儿都露不出去,只听得姑姑训话几声后,院内雅雀无声。 之后从第一排第一人开始,尚寝局打头的姑姑一个个看过去,少女们也自报姓名。 片刻过后,身穿棕色团纹宫装的姑姑到了烟戚面前,烟戚不想出风头,就同前面所有人一般俯身,甚至将头压得更低,轻声道:“民女罗烟戚,见过姑姑。” 烟戚后头还有几人,姑姑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定了一会儿,随后笑道:“罗娘子天生福相,随奴婢走吧。” 周围众人皆纷纷投来好奇不解或是愤愤不平的目光,就她,嗯……确实好看,不过怎么瞧都是楚楚可怜狐媚惑主的长相,哪里能看出来福气了? 晓是烟戚本人,也愣住了。她身家性命都握在旁人手上,总是被迫,被迫去宁王府、被迫进宫。也总有人说她是个命苦的面相,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有福气。 疑惑只是片刻,她又行了一礼,乖顺道:“烟戚遵命。” 也没必要去搞小动作,或是装病。烟戚转瞬就想明白了,那人费这么大力气将她 2. 侍寝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许久无声。 可烟戚察觉到,有视线在她身上一瞬而过,被陌生男子看到的难堪羞耻,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平常,她不是个特别胆小害羞的人。但今日,她被打扮的实在太清凉露骨,着银朱色襦裙,外罩朦胧白纱似云雾的襦衫。厚实的披风方才被芹霏姑姑一把扯走了,如今纱裙遮不住春色。 “起来吧。”他又道。 烟戚这才起身,不过亦垂眸站在原地,在他发话让她抬头或是做什么之前,按照规矩,她都要这样卑微恭顺地站在殿中。 可是他一直不说话,烟戚即使不想,但也知,到了这步,她再也回不去那个欢声笑语,令人舒心的小院了。 于是,烟戚主动抬起头。 紫檀嵌玉云龙纹屏前摆着黑漆扶手椅,新帝靠坐其上,他着一袭玄色边镶金线的缂丝长袍,正漫不经心地觑着她。 端正玉树之貌,非昳丽之容,五官单个看去不免寡淡,但合而宁和淡漠,如皎月云间之辉。 眼深邃,眉如墨,唇薄,这样相貌的人,从面相上来讲,生冷无情。 烟戚很快又低下头。 她一眼的试探,在寻常人看来是小娘子眼波微微一转,顾盼生姿,失礼又懵懂。 可新帝沈衿明显不是寻常男子。他神情冷淡,见此也毫不在乎。 黑曜石博山炉中飘散出龙涎香,不过此刻沈衿鼻息间多了点腻人的女子香气,似柔似媚,令他不禁蹙眉,再望向她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审视。 方才她拘谨走进来时,沈衿便看清了她的脸。 宁王府挑出来的自然不会差,可她容色过盛了。她于殿中,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她跪在地上行礼问安,声音算得上做作至极。可主动看他时,眼中有点豁出去的感觉,稍纵而逝,倒比装模作样的劲头瞧着顺眼多了。 莫名的,她让沈衿想起了一个女人。他母后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血肉的息氏。 先帝年轻时独宠息氏,息氏生了皇长子,又儿女双全,深得帝心。沈衿生母虽为皇后,却不受重视,连带着沈衿幼时也谨小慎微,日子过得颇艰难。 息氏之美,曾名动京城。可沈衿倒是觉得,罗氏比息氏年轻时更美。 但,他不会做先帝。 沈衿合上手中看了一半的文书,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才又望向烟戚,开口问一句,“你自幼进了宁王府?” 风马不相及,挺莫名其妙的。 但回想起以前,烟戚稍微放松下来,幼时也不美好,她只道:“六岁时去的,从前在豫州边城住。” 沈衿颔首,没再接着问,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烟戚也不想和他细谈从前,就不主动提,一时殿内又静了下去。 可烟戚不知,她来之前,总管太监福顺就已向沈衿禀过一遍她的底细。 她与旁人确有不同,若论祖上还是士族,可惜其父为了个女子与家族决裂,青州罗氏将其逐出族谱。 沈衿觉得这实在太过愚蠢,天下女子何其多?左不过皮囊性情略有不同,竟会有人非一人不娶,连身份都丢了,当真荒谬。 这便罢了,长女还到宁王府当侍女,士族沦为奴仆之流,攀龙附凤之心过盛,难听点就是自甘下贱。 而他,其实是知道烟戚这个名字的。不过,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烟戚见他久久无声,似乎在回忆从前,面上有缓和的意思,不复一开始的冷意。 若这般耗下去,恐怕她真要当妃子了。回想起在毓秀宫几日听闻,烟戚主动走近,绡纱襦裙发出些綷縩的响,细微却让人回了神。 沈衿再抬眸时,看她的眼神锋利冷锐,透彻得可怕,其中厌恶乍显。 烟戚视若不见。 若他急色点,直接要了她,便罢了,她认命。但他没有,她就生了点隐秘的心思,她或许,能躲过这茬呢? 烟戚只走近两步,却已觉得落在自己面颊上的视线如刀似剑,总觉下一刻他就会喊人进来将她拖出去。 可他没说话。 她就大着胆子接着做。 纤柔葱白似的手向沈衿腰间探去,指甲圆润,轻薄的绡纱襦衫不算正经,她一抬手,胳膊都露了出来。 此刻,两人距离过近了,烟戚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她呼吸下意识放轻,面对陌生男子,又是性命攸关,她难免局促,另一只垂于袖中的手微微发颤,也垂眸不敢看他,怕被他窥清心思。 襦裙似云雾,随她弯腰俯身的动作一齐,散落在他衣袍上,玄与银朱相接,将交缠。 只要他伸手揽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柔腰肢,她立即便会落进他怀里,任他所为。 她在赌。 而他似乎定力不错,冷眼看着她勾引。烟戚心一横,将声音放得柔媚且甜腻,“妾侍奉陛下就寝。” 同时,她指尖碰到了他腰间的白玉腰带,已勾住边缘,下一瞬就要扯开。 沈衿突然抬手勾住她的下颌,拇指按在她唇下,力道几分大,也有点疼,但更多的是心慌。烟戚不自觉停下动作,睫毛颤动,湿漉漉地茫然望着他。 天真又带着点妩媚。 拙劣而下作的勾引。 沈衿眸中掩饰不住的嫌恶,看着她,声音却平淡至极:“就凭你?” 妄图仿息氏,勾他成昏君? 他转瞬就松开手,烟戚恍然,但很快惶恐往回退,几乎是摔在地上。她又连忙跪在殿中伏身,胆颤得不敢抬起头。 沈衿不是个粗鲁的人,但对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后宫没人敢这么不要脸面,上来就直接勾引他。让他厌恶至此,她是第一个。 他站起身,往出走着,路过烟戚时侧瞥她一眼,步伐略顿,她的姿容确实很容易令人心生欲念。 不过,想起送她进宫的宁王府、今日报上来的消息、还有她的勾引,那一点旖旎就变得荡然无存了。 随即,他大步离开,未回头看她一眼,候在门口的福顺公公连忙跟了上去,随皇帝回了就寝的太极宫。 烟戚则无人理会,宫女们不敢同她搭话,她独自跪在殿中许久,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可在外人看来,她肩膀微微颤动,一直没抬头,似乎在闷着哭。 有人鄙夷,有人怜悯,望向烟戚的目光带着点点同情,这么一个大美人,陛下会不会眼光太高了点? 况且如今的几位宫妃,瞧着也不比殿内的娘子好看啊。 宫女们想,罗娘子一定很伤心。 伤心么?是有点,毕竟沈衿说的话太不留情面,罗家烟戚自小貌美过人,才会被王府出门采买的嬷嬷相中,未卖身,将她接到宁王府养大,月钱是旁人的三倍。 想来,送她进宫的人也没想到,她就得了新帝这样一句评价,意思她不配伺候他,想来以后受宠都是无望的。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烟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焦急的脚步声传来,烟戚又起身,回头时抿了抿唇,脸色苍白,对去而复返的芹霏笑得有几分勉强,“姑姑,烟戚接下来该去哪儿啊?” 心里却想,最好让她去个偏僻的宫殿,她一定会谨小慎微,安安分分地当个宫女 3. 细作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正午时分日头大,闷热难忍,偶有几声蝉鸣扰人心绪。 皇帝要起早临朝视事,新帝继位前又少掌政事,如今亲力亲为,难免要多下些功夫。散朝后又同重臣议政,今年雨水大便有赈灾固堤坝一堆事,忙了大半日,还未用膳就去了寿康宫。 却在宫道上见到位稀客。 “陛下,”沈玉琅行了一礼,他着一袭如意纹云水蓝锦缎长袍,发丝用银镶玉的冠子束起,眉目如画,典雅至极。 比起在继位前名不见经传,被前头两位兄长压得死死的沈衿,世人大多熟知的是玉郎。 宁王世子美名玉郎,温柔多情,有君子之风,翩翩神采更惹娘子们青睐。 况且,往日沈玉琅总是一副嘴角含笑,眼角含笑,不明露的和煦模样,今日却怪些,面容微绷,不同以往。 沈衿颔首应下,对这个堂弟的态度算是和缓,“子度何时回来的?” 一月前,沈玉琅随少府少监上官清去扬州治水,不过是混个名头罢了。宁王和宁王妃皆身体抱恙,只求儿子凭功挂个清贵官职,之后长久陪在身边,去扬州也是宁王妃送信求的太后。 沈玉琅道:“方归,家母感念太后恩情,特让子度先进宫拜见太后,午后再进宫叨扰陛下,呈报扬州运河之事。” 是在解释为何先进宫拜见太后,失礼未见皇帝。 沈衿挑眉,何太后喜欢这些小辈,其中对沈玉琅尤为关怀,因沈玉琅同先太子即沈衿的嫡亲兄长关系甚好。 三年前先太子病逝,何太后大病一场,幸好身边有五岁的小儿幼童陪伴,想念长子时,就召宁王世子进宫来。 思子之情有了抒发之处,何太后对沈玉琅,倒是比对沈衿这个二儿子还好。 堂兄弟之间不算熟,简单叙话后就分道而行。 沈玉琅走远后,福顺察言观色,上前问:“陛下,可要查查世子入宫为何事?” 一回府就忙着入宫见太后,一定不是简单来看看。 “不必。”沈衿并未挂怀,若是重要事,宫中眼线遍布,他也会知晓。他母后偏爱沈玉琅,曾经还因他提醒防备宁王府而迁怒于他。 他又有何可查的呢? … 另一边则事与愿违。 烟戚最终还是被留下了,与她一齐的还有姚小妙。 分派宫室时,姚小妙对外人嘴甜,先挑了钟粹宫,那处正殿住着唐才人,姚小妙住西偏殿。钟粹宫位置不错,是个离皇帝寝宫近的地方,沉默的烟戚则去了衍庆宫。 衍庆、衍庆,绵延吉庆,听起来寓意不错,可却是最偏僻的一处宫殿,此处前朝还囚禁过废妃,充当了几十年的冷宫,宫后头就是罚禁宫人的永巷。 寻常人都嫌晦气,分配宫室的内侍省太监还以为烟戚不会乐意。但烟戚二话没说,成为妃子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收拾包裹就准备搬进去。 可难免失望,烟戚还以为惹了皇帝厌烦,会被赶出宫,或是直接当宫女。古往今来被宠幸的宫女或许都没机会成为妃嫔,更何况是一个被嫌弃的她。 也不知道沈衿是如何想的,烟戚觉得他真的、真的很莫名其妙。 或者,他压根就不在意后宫是否多了个妃子,全都是下面人的安排,才将她也弄了进去。 她被封了正八品采女,是后宫最低等的嫔妃,地位说白了,也就比宫女高上那么一点点,惹得后宫众人讥笑。 芹霏姑姑领着烟戚走进衍庆宫时,石缝里长出青苔的院内跪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打头的宫女即使只露出半张脸,烟戚也看得眼酸。 太监宫女一同给新晋的罗采女请了安,烟戚让起后,白芍就起身,眼中带泪的站到了烟戚后面,其余宫人也看明白了,这是早就认识的。 芹霏姑姑往日最重规矩,定会说教一番不懂规矩的白芍,可烟戚好不容易见到亲近的熟人,她就只给其他宫人训了几句话,类似于好好侍奉主子云云。 走前,芹霏看着烟戚又叹了一口气,本该是最有可能受宠的人,最后却成了这样,和呆在冷宫无异。 但芹霏仍坚信,烟戚总是比旁人特殊那么一点的。于是,她安慰道:“小主莫要灰心,时日久了,总归能再见到陛下的。” 这就算是亲近的安慰话了。罗采女的品级还没有芹霏高,被分来衍庆宫的宫人见状都有奇怪。 芹霏姑姑总在御前走动,还是专司进御彤史一事的姑姑,和太监总管福顺一样,都是后宫嫔妃恭维的对象,却亲自送烟戚来,还说这些话,敲打的宫人不敢不小心侍奉烟戚。 芹霏只是卖个好给烟戚,怕下面的人敷衍懒散。还有便是日子久了,烟戚就会知道宫中无宠过得有多凄惨,总归要有个指望在。 烟戚走近芹霏,衣袖相接,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推下来,塞进芹霏手中:“这几日多谢姑姑提点。” 若不是昨日芹霏择了她,烟戚或许也会像其余人那样,被逐出宫去。她一心想出宫,怎么能不怨芹霏?内心纠结,却也记住了芹霏对她的好。 为防落下话柄,芹霏一般是不收的,但想同烟戚结下份缘。这位小主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让人很舒心,她还是接过了。 她知道烟戚进宫前是侍女,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的,一接过,却吃了一惊。 触手滑腻,芹霏低头望去,白润玉镯中隐有流转光泽,质地极好。就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芹霏也觉得这镯子难得,她有点喜欢,但也往回递着,“小主这个可不行,太贵重了。” 烟戚却笑着摇摇头,之后恐要辜负芹霏姑姑一番好意,她只想先回报些许。 芹霏看着烟戚面上的笑,做这些拉拢人的事,她笑得也很单纯,尤其是眸子里清澈,含着纯粹善意。 她思索几瞬,就收下了,想着定要在陛下面前多提起烟戚。 … 衍庆宫的西偏殿久无人居住,陈设不华丽,堂屋也不算大,入门地上便是三尺高的兽纹青铜鼎,其后竖着一扇掉了半漆的红木花鸟屏风,堂前空荡荡的,挂着的名画被撤走了。 向左拐去,便是居住的小厢房。白芍跟着烟戚跨过门槛时,不禁皱了皱鼻尖,用手扇了几下,嫌弃道:“怎么一股子霉味儿。” 率先进来的太监康东道:“衍庆宫太偏了,内侍省从不用心打理,摆件也不补不换,等小主以后挪宫就好了。” 这是对烟戚还有指望,希望她得宠后,早点搬离这个晦气地方。 康东瘦高,看起来精明,太监服也比身后木讷的小太监精致,身份高些,野心也大。 内里光线差,靠窗的罗汉榻上铺着竹制的凉簟,中间四腿小几上摆着几盘不大新鲜的糕点,再往里走,过了层布帐就是卧具了。 白芍上前给了另外三人赏钱,是她今日带进宫来的。随后,烟戚便让其 4. 威胁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烟戚从其讥讽的语气判断出这人知道她底细,也是混在宫中的细作。这种语气,从小到大,她习惯了。 她再抬眸时,隔着层布望着那人的眼,她说:“那我能如何?我勾引了,也献媚了,可皇帝无动于衷,王府送去的人,他岂会毫无防备?” 黑衣人沉默了一阵儿,好像也在思索烟戚的话,但随后道:“夫人说你若用心,不会这么糟。” 烟戚冷笑了一声。 “罗家搬来京城了。”那声音在烟戚耳中突然变得格外可怖。 “你弟弟身子不好,夫人体恤你在宫中不易,将他接走好好养着了。若你听话,你弟弟自会无恙,父母也放心。不然,念你孤苦,夫人会送你弟弟,妹妹进宫,一家团圆。” 烟戚的心弦被一点点攥紧,她想好了以后,可她不是自己,还有家人。她双唇张了张,有点发不出声儿。 她总是无力、也无法反抗,不甘心但只能微弱挣扎。 罗家不复从前,弟弟是爹娘的指望,怎么能送进宫来当太监呢?还有小妹,她受过的苦,要让她妹妹再来一遍么? 被威胁,却反抗不了的滋味儿让烟戚难受,心揪成一团,她无助得有点想哭,但仍固执道:“我没办法。” 他说她不配,她要怎么去求他宠幸?她觉得有点恶心。而且她受胁迫,就要一辈子为人棋子,不得自由吗? 可这一点无谓的挣扎,下一瞬就化为齑粉,他们给了她办法。黑衣人枯瘦的手一闪而过,一包药被放在窗沿上。 “接近皇帝,无色无味,助你成事之物。” “下月初内省府要添一批太监宫女。” 如今正值上旬,期限二十余日。 烟戚伸手触碰到纸包,她不想接,但不能因为她,毁了全家。 只有颤抖的指尖透露了她的不甘。 她有许多不愿意做的事,六岁时,不想离开家,哭得晕过去也躲不过被送走。娘说她去贵人府上能吃好喝好,还能接济家中,弟弟妹妹也能沾光。 弟弟体弱需要珍贵药材温养着,家中银钱流水般花出去,她在宁王府呆十余年,反倒欠债到还不清。 十六岁时,不想被送进宫,可还是被胁恩送走。 被照顾呵护的人,大声哭闹才有用。而她没有,从前或许会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烟戚停了停,苦涩酸意从嗓间漫上来,要说出的话有点艰难,但她道:“……知道了。” 他们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传话的人道:“若你听话,事成后,主子会想办法让你出宫,换个身份活。” 从方才提到罗家开始,烟戚就没抬过头,哪怕说到她始终心心念念的出宫。她双唇没有一点血色,只将药包接了过来。 … 此后连着好几日,白芍察觉到烟戚的异常。虽然还是呆在衍庆宫不出去,可烟戚总托腮坐在窗沿下,看向窗外发呆。 白芍也曾试着顺着烟戚的视线往外看,但窗外是巍峨的宫墙,宫墙与内殿的墙间只有条几尺长的缝隙,再往后就是永巷了,有时还会传来鬼哭狼嚎的喊叫声。 将窗子整日打开,看着宫墙,听着凄厉的哭喊声,岂不是太渗人了? 白芍学了宫里的规矩,也改了口,问:“小主,你看什么呢啊?” 烟戚倒也回答她,“永巷在后面,再后头我记得没有宫殿了吧。此处着实偏僻,若有贼人,最近的侍卫在何处?能及时赶来吗?” 这个白芍倒是不知。 康东正好端着热水温过的饭菜进来,他对烟戚有些失望,但还是觉得烟戚有前途,他将装饭菜的食篮递给白芍,让她给烟戚布菜。 而他恭敬站在屏风旁,听过烟戚无知的言论,他笑笑,之后解释道:“小主新进宫不知,皇宫中的侍卫都是换班巡逻,时刻持铜铃遇见不对就摇响,不论何处都守备森严,绝不会让宵小在皇宫放肆。实话说来,自打先帝十年前平了陵南之乱,天下太平,奴才从没听见过宫中铃响,小主大可放心安稳地住在宫里。” 听着他略微自豪的语气,烟戚笑着说知道了。 尚食局送来的饭菜一日比一日差,今日是小炒白菜,杏仁豆腐,一碗硬白米饭,无一例外都是冰凉的。 温过后,味道更不好了,白芍看着刷白没有一点油水的白菜,又瞅了瞅碎成粉末的豆腐,抱怨道:“还没有从前吃的好。” 康东在一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听见。 还有外人在,烟戚怕白芍说出抱怨皇家,更大逆不道的话来,连忙打断她,“好白芍,不行咱们弄点种子来,后面的池子挖一挖还能养鱼,总归饿不死的。” “那怎么行!?”白芍吃惊,但转念一想,宫中不会让你饿死,下面的人却使劲作践克扣吃食,自己动手好像也能行得通? 康东扯了扯嘴角,真诚希望这主仆俩是在说笑,不然一点盼头都没了。 “今日外面日头不错,鲤池有片木芙蓉,正是开的艳时,小主可要出去走走,透透风?”待烟戚用完饭,康东又提议道。 总在这宫中呆着,能有什么出路? 若是烟戚再扶不起来,他真的要另寻去处了,听闻许昭容待人大方,或许会是个好主子。 白芍以为烟戚不会去,毕竟一月多来,她曾多次拒过这样的提议。 但这回烟戚却点了头,道:“好啊,小冬帮我找身新衣裳吧,白芍梳头吧。” 小冬是衍庆宫伺候烟戚的另一个宫女。原来不是她,那个宫女有门路就走了,宫中一个萝卜一个坑,无权无势的小冬就被换来了。 小冬瘦弱的还像个孩子,此刻一听烟戚要出去,小脸乐开花了,牟足了劲给烟戚打扮。 可在这后宫中,规矩身份便是越不过的槛,即使再用心,采女的位份在这摆着,也没什么好衣裙首饰可穿戴。 小冬实在不好挑,就将四套新衣裙都从衣箱中抱了出来,升采女时送来的几身都不好,不是颜色太暗沉老气就是太寡素。 瞧着像是老太太那辈或是守寡的妇人穿的。 白芍一点都看不上,还皇家呢?还没有在宁王府时好,世子总是暗中照顾烟戚,顺带也添了她的份,穿的住的都不知比现在好多少。 而烟戚呢,她不想打扮的花枝招展,可还是鲜嫩的年纪,也不愿穿的死气沉沉,自己个儿看得也不舒服。 她从一整套素白中挑出白色挑线的襦裙,勉强能看,一套豆绿似大葱的纱裙,她又从中挑了 5. 心思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烟戚一直维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势,她从前虽是侍女,但确实没做过粗活,很快就觉得小腿发酸。 渐近了,皇帝出行后头跟着浩浩荡荡十余人,宫人们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和在一起动静不算大,烟戚艰难维持着,希望他赶紧过去。 “嗯。”新帝路过烟戚时,目不斜视,一点儿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这回连脚步都没停顿,直接就走了。 当真是一个眼神都没扫过来,或许他压根不知道这是谁。 烟戚起身,直了直腿,裙裾之下也稍微挪了下脚,缓解一番酸麻。她垂着头,等沈衿一行人全都走了才抬起来。 白芍也跪得累得慌,此刻骨碌起来,凑到烟戚身旁,小声问着:“小主,皇上是来逛园子的吗?” “不大像,应当是穿过园子就近回太极宫。”烟戚想着宫中大概的布局,宫后园东偏北处有一避暑庭院,皇帝偶尔会去议事。 在宫后园能同皇帝遇上,实在是件很幸运的事,又是这么个没人出门的大热天,实在太巧了点。 烟戚回头看了一眼康东,心想,能在后面长长久久活下来,还是要有些门路的啊。 察觉到烟戚视线,康东适时开口,“恕奴才多舌,在宫中碰见皇上不易,小主方才应当上前问个安的。” 烟戚是行了礼,但康东口中的问安的意思就更多些,温柔小意地凑上去,最好能主动提出陪着逛园子。 哪怕皇帝不是来闲逛的,单独陪着走一段路,印象也能加深点啊。 烟戚这回解释了下:“量力而行,我如今上前也无用。”说不定还会被他羞辱一番。 康东叹了口气。 烟戚猜的没错,沈衿是从庭院议事回来,他走了方才烟戚来时那条游廊。还没走几步,园中小径便来了位宫妃,正是烟戚见到的许依霜。 烟戚几人看着许昭容上前娉娉袅袅行了一礼,随后帝妃二人聊了几句,就一同离开了。 康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烟戚,机会总要人来争取的,随行、侍奉皇帝的事也一样。以她如今的境地,若等皇帝主动来寻,那是不大可能了。 烟戚笑了下,并没往心里去。 出了小插曲,但木芙蓉还是要看的,哪怕看花只是个引子。烟戚瞅了眼桥下,也没兴致再看肥鱼了。 不是她的鱼,也抓不回衍庆宫,吃不到的鱼肉还是不惦记了。 她说:“走吧,专心看花。” 游廊弯弯绕绕,中间廊壁挂着石雕,上面雕着宫后园各处盛放的花,沈衿早习以为常,许依霜却是进宫不久,颇有兴致地停住脚步,看了起来。 沈衿也随着停下,侧身回头,远处木桥上一抹浅色的身影,碧绿涟漪,走动时下摆轻盈若拂柳,如清风过境,抚平燥热。 想来烟戚也不知,她不随心时,整个人都像被罩在壳子里,举止都很僵硬,表情也勉强。 离得远些,她反倒自在生动起来。沈衿看着她走过桥时,垂眸望向池中,神情紧巴巴的,有点凝重。 很难说清那是什么情绪,淡淡的,又好像带着点哀愁。 已如她所愿进宫了,她在愁什么呢? “皇上?”许依霜唤了一声。 被打断思绪的沈衿回过头,道:“陵南终年潮湿多雨,京中四季适宜,两地时气不同,习俗亦多有不同。爱妃难得好兴致,便在园中多逛片刻吧。” 他提到陵南时,许依霜的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了,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就是不想跟她一起走呗。 心中怎么想都不能表现出来,面上还是笑的,她又一行礼,“臣妾再多逛一阵,皇上先忙吧。” 沈衿不可置否,直接转身离开。 … 康东有一点说的倒是没错,这木芙蓉开得确实很好,烟戚站在这片木芙蓉前,看着枝头粉白渐染的娇艳芙蓉花。 木芙蓉,晨如玉,暮如霞。若是起早来看,这木芙蓉会是满树雪白,逐渐变色,傍晚将要凋零时就变成浓丽的红。 此刻晌午方过,色渐深如胭脂。 烟戚突然想看满树雪白,她问康东,“这宫中可有梨花可看?”梨花三四月开,早过了开花的时候,烟戚只是兴起而问。 康东道:“禀小主,宫中并无梨花,梨树也是没有的。” 他接着解释:“梨意为离,寓意悲伤离别,开的天数也短,先些年宫中好像有,后来娘娘们都嫌晦气,就砍了,种上了别的喜庆、久开的花儿。” 花无百日红,皆怕以花喻人,一生只绽放几日就败了。 烟戚能理解,后宫这样孤寂,若不喜欢安安分分清静地活儿,就太难了。 但也只是能理解。 从前郡主院子里,南边靠墙就有一棵梨树,春天开花也挺好看的。秋天还能结出满树果子,咬一口雪白的梨肉,汁水会迸溅出来。 比起宫中被围起来的娇艳欲滴的花儿,烟戚还是更喜欢小院中可以将枝桠伸出院外的梨花。 她失了兴致,道:“回去吧。” 过了五六日,烟戚还是毫无动作。 衍庆宫偏僻也有偏僻的好,烟戚可以去空着的宫殿逛逛。正殿偏西处有一个小书房,是主位嫔妃的,没人管着,烟戚离得又近,没事就去那里头呆着。 她找到了新打发时间的活儿,换了一件首饰出去,弄了纸张和笔墨来作画。这几日,她都专注地坐在案桌前画梨花,此刻极细的笔尖沾墨,描着花蕊。 她画技不算好。小郡 6. 旧情 她和他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宫后园偶遇的事旁人不知,嬷嬷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少年,深知像烟戚这样位分低的妃子,终生都不一定见到皇帝几次。 高兴? 烟戚很快回了神,心中莫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和他。一个想见,却不能再正大光明地见了。 另一个呢,不想见,她从心底生出来的抗拒。长这么大,她就在他面前那么不堪过。可目前她是美人计中的美人,而他是被勾引的那个,不得不见。 她还要想办法,让他对她心软些。起码在外人看来,他不烦她。 烟戚一路纠结着要怎么做,等到了寿康宫才发觉她的担心属实没必要,压根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前殿乌泱泱的,人有点多,烟戚被嬷嬷引着从小门进去,走进时里面安安静静的,和一月前被送进庄敬殿的感觉差不多。 但似乎好了一点。 起码她衣着是得体的。 寿康宫没有慈宁宫富丽堂皇,但都是尊养之处也差不到那处去,殿内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烟戚守礼垂头,到了殿中又跪了下去,“嫔妾罗氏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娘娘金安。” 突然,上首“嗬——”一声。 后妃们心中悚然一惊,太后又怎么了?但大家看向殿中这位生的过好的罗采女,自然而然想起来她前些日勾引皇上的事。 何太后故意晾着烟戚,让她先跪一会儿。而太后接过嬷嬷递过来的汤药,趁热喝了。 和跪在庄敬殿相似但也有不同。一样的被人审视打量,但新帝的目光是一瞬而过,生怕被玷污了眼睛。这回呢,则是齐刷刷的视线都汇在她身上。 烟戚也不能贸然抬头,那便是不守礼,太后更有由头收拾她了。所以她不知道殿内都有谁,他在不在,他的妻子在不在。 跪得膝下开始发疼,烟戚却没察觉,只是觉得前殿好大,而她过于渺小,渺小到有点难堪。 让烟戚跪久了,何太后嘴里的苦味已经散了,她乜了烟戚几眼,见烟戚跪得老老实实,打扮算朴素。 还凑合。 何太后才慢悠悠道:“同她们一齐,站着去吧。” 烟戚应是,站起身时晃了几下,腿都跪麻了,踉跄是忍不住的。白芍扶不得她,只能跟着烟戚走到了右边嫔妃们的扎堆的地方。 烟戚这位份只能站在最后头。后头唯一的好处是旁人看不着。 说是新帝后宫空荡,烟戚看了看,觉得这空荡二字很微妙。 嫔妃这边有两个被赐座的,靠近上首的是烟戚在宫后园中遇见的许昭容。她似乎就是冷傲的性子,在太后面前也没有讨好的笑意。 这些时日,康东已经给烟戚讲了一遍后宫里的娘娘小主们。 许昭容旁边坐着的,娇俏着粉色襦裙的是唐才人。唐才人的出身不用康东说烟戚也知道,这是宁王妃母家送进来的。 姚小妙显然比烟戚混得好,站在唐才人后头,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她脸蛋圆圆的,瞧着挺喜庆的。 还有两位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下的低位嫔妃,听闻是比烟戚高一个等的御女,分别姓林和赵,是当初太后送给新帝的司寝宫女,后来又被太后提成了妃子。 除了病弱的宋美人未至,其余人都来了。 烟戚是假抱病,宋美人是真生病,听闻她始终都是随风去的娇弱模样,太后嫌她晦气,这种事都不叫她。 一共七个,今日来了六个。 新帝现下就有七个妃子了,这还是没立后、没选秀之前的。 烟戚她爹一直守着她娘,日子苦些也是夫妻两人齐心抗。她住了十余年的宁王府,宁王也只有一妻一妾。 这后宫……可真是,烟戚垂下眼,不再多想。 而左侧还空荡荡,宁王世子和世子妃都没来呢,烟戚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何太后咳了一声,这些嫔妃都安分下来,她扫了一眼那边的莺莺燕燕,当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堪称绝色的也不是没有。 她顿时厉声:“进了宫就是皇帝的人,将不干不净的心思都收起来,守着后宫的规矩,若哀家再听闻有人行狐媚惑主之事,第一个便将她逐出宫!” 众妃一同应下。 姚小妙偷偷瞄了烟戚一眼,幸灾乐祸之意简直是掩不住,这不就是在点烟戚么? 对烟戚来说,逐出宫是好事,但这个说法只是好听点,说不定永远呆在冷宫,或是直接被赐死。 烟戚没理会姚小妙的挑衅,默默移开了视线。 何太后实在懒得同这些后妃说话,闲聊都不肯敷衍一下,坐在红木嵌染牙菊花图宝座上,一旁宫女轻轻挥着扇,她静静地等着侄子和侄媳妇来。 为何要理这些嫔妃?有的不过是为了背后势力,进宫当个人质。其他呢?皇帝若喜欢也不过是一个玩意罢了。 皇妃只是被外人羡慕,可在豪门权贵看来,这都是妾室,而且新帝的妃子,基本都是不受宠被冷落的妾室。 何太后本就是正经八百的先帝元后,如今方过四十,却已两鬓斑白,眼尾爬上了深深的褶皱,再也抚不平,比同龄的士族夫人平白老十余岁,还不是那些狐媚的妃子害的。 尤其是那个息氏! 害得她死了长子,次子不亲,幼子体弱,有多可恶。她生怕那一堆嫔妃中再出来一个息氏之流。 太后防着后妃们,后妃也是苦不堪言,只觉幸亏太后平常不召见她们,不然就是折磨,一站一天,她们还是觉得太后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的好。 幸好,她们并没有等太久,小太监站在殿门口尖声通禀了一声,宁王世子和世子妃到了。 坐着的两个妃子都站起身,望向殿门口,就连烟戚也望过去了。 早上的曦光明媚,殿门前光影斑驳,昨日新婚,今日着绛色衣袍的一对璧人走进,他们身上镀着一层淡淡的光。 亮的有点刺眼睛。 站在暗处的烟戚小幅度往后撤了一步,用姚小妙和林御女的身子挡住她,她也垂下头,不再看。 沈玉琅虚虚握着上官娴的手,到了殿中才松开,同身侧新妇一起给何太后行了个大礼。 何太后笑嗔,“还唤什么太后娘娘啊,娴儿快来婶母这里,让婶母好好瞧瞧。” 和方才对嫔妃的刻薄相比,何太后简直换了个人儿似的,上官娴脸色含羞地看了一眼夫君,之后大大方方地走到上头,被何太后拉着坐在身旁。 新媳妇就是不一样,何太后看着面若桃花的上官娴,感叹道:“几年前见你还是小姑娘呢,一转眼都当人媳妇了,生的可真是好,子度娶 7. 试探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看清沈衿后,烟戚呼吸一滞。 方才被旧情人惹出来的酸涩都没了,她惊到微微张开唇,望进他深若幽潭的眼时,心擂鼓般重跳了一下。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下一瞬,她就立刻低下了头,回想着她可有失态之处。 应当是没有的。 她也没哭出来,就是朝殿门口望了一眼,与新帝的视线对上了,最多算是失礼。 而且,离得这么远,他应该没看出来什么吧? 沈衿来时,正好迎上了沈玉琅,他也不想和一堆女子呆在一起,打算进去给太后请个安就走。 他走到门口,还有一步就能迈过门槛,太监刚要通传。 沈衿也没想着特意看谁。 只不过……一堆艳色中,就那么一个颜色清亮的,他自然而然就多看了一眼。 没想到,罗氏烟戚快要哭出来了。 眼眶一圈都红红的,潋滟的眸不乏泪光,可怜兮兮,咬得唇色偏红,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她又怎么的了? 太监迟来的通传声响起,沈衿微停的脚步继而抬起,后妃们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看向沈衿的目光带着期盼。 可惜,沈衿进殿先向太后请了个安,之后一句“起来吧”免了其余人的礼。 何太后见了儿子还是高兴的,“皇帝来了,可曾见到子度?他说去找你了,不如今日留下来大家一同用午膳?” 沈衿道:“不叨扰母后,儿臣同子度还有些事要议,”他向右一瞥,复而转头,“她们无事就留下陪着母后吧,侍奉长辈,本该如此。” 而他甚至都未坐下。嬷嬷同烟戚说过,烟戚知道沈衿是太后被喊来的,来这就像点个卯。 沈衿走后,何太后面上有了明显的放松之意,也挥挥手,让碍眼的后妃们都撤了,她要和侄媳妇用午膳了。 后妃们沉默地走出了慈宁宫,任谁被立了一上午规矩都笑不出来。 出了慈宁门,不远处便是钟粹宫和颐华宫,宫道上艳色三三两两都消失了,只剩烟戚和白芍慢慢走着,衍庆宫偏僻,很快便四处无人。 白芍放松下来,俯身按了按酸涩的大腿,紧紧跟着烟戚,同时道:“等晚上,奴婢给小主按一按腿,明日就不会特别酸了。” 烟戚笑着说好,到时候肯定会换着按的,她和白芍更显像是姐妹,只不过在宫中稍微被条条框框固住了。 难能不想起从前。 白芍不想她总沉溺往事,便凑过去小声问,“小主觉没觉得,皇上和太后,不太亲啊?” 烟戚看出来一点,但她也没和家人长久相处过。她到宁王府时还小,之后年节才回一趟罗家,住个十天半个月的。 所以,此刻她犹疑道:“似乎,都端着些?” “没错!”白芍琢磨不明白,接着分析,“就很陌生,不像是亲母子。” “皇家同咱们不同。”烟戚道。 新帝行三,上有两位兄长,从前没人想到他能继承皇位,如今才会有这“空荡”的后宫。 何太后亲养长子,次子由嬷嬷照料。长子被封太子,寄予厚望,可三年前匆匆没了,才急着将次子推出去夺嫡。 这对母子间少了养育之恩,只有算计筹谋,就没有那么亲。 不过,这些和烟戚没什么关系。目前最重要的是吃什么。 午膳是小白菜,清蒸小白菜。 烟戚凑合吃了两口,便作罢。 晚膳又是小白菜,瞧着像是将中午的回锅热了热。烟戚没吃,她实在是没胃口了。 主子的伙食尚且如此,更不必提下面的宫人们。 不知为何康东一直没走,他明明是有门路的,连皇帝的行踪都能打探到。不过人家不走,烟戚也不能劝着人走。 白芍也饿,午后出去逛了逛,她带进宫的银子还剩一些,就和尚食局的宫人换了点山芋来。她抱着一筐,回来就吆喝着提议要烤着吃。 烟戚先笑了,之后小冬也腼腆捂着嘴笑。康东依旧满是无奈,但纵容道:“奴才再去弄几条新鲜鱼来。” 烟戚早就想吃鱼了,自是允了。 日落未落之际,天际残留金乌余光,将近八月中秋,苍凉意泛起。白芍给烟戚加了件披风,一行人准备去后院挖个坑,偷偷烤东西吃了。 康东去取鱼,片刻后又空着手回来了。他后面还跟着个小太监,瘦瘦高高,脸不大,眼睛却不小,此刻见到站在殿门前的烟戚,憨憨笑着,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 烟戚下意识觉得没什么好事。 果然,小太监笑道:“小主,皇上今晚唤了您诶,您收拾收拾,跟着奴才走吧。” 烟戚一愣,但想起家人大概保住了,担子卸下来,总归轻松了点,她对着小太监笑了下,“劳烦公公稍等片刻。” 小太监被这笑晃了一瞬眼,罗采女笑起来怪好看的,一点儿都没摆主子的架子。也怪不得干爹吩咐他来。 到了内殿,白芍和小冬两个都手忙脚乱地找衣裙和首饰,哪个都没想到烟戚竟这么快就能重新被叫去侍寝。 这些时日大家也没少打听,只是看烟戚完全不感兴趣,没敢同她说。 新帝进后宫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而且也不喜在后宫留宿,都是唤妃子去前头。 侍寝的妃子夜半会被送回宫来,实在没人能有那个福气在庄敬殿留宿一整晚。 上次侍寝还是半月前唤的许昭容呢。 白芍和小冬给烟戚比来比去,最后她穿上了那身素白的衣裳。 烟戚着实无所谓。 但小冬扭扭捏捏夸了一句,“小主像是天上的仙女呢儿。” 被烟戚和白芍齐齐望着,小冬憋红了脸,最后硬挤出来一句,“不食五谷杂粮,喝露水的那种。” 白芍“噗嗤”的笑出声来,就连烟戚也被逗笑了,和小冬也熟了,她玩笑道:“都连着吃白菜了,喝露水也快了。” 虽是玩笑话,但事实也差不多。住在冷宫送来的就是是馊饭,现下都被克扣成这样,以后说不上要过什么日子。 烟戚走前嘱咐了句,“你们把东西都烤了吃,热乎乎的把肚子填饱,别等我。” 几个高低不一的脑袋齐齐点了点。 小太监还在门口候着,他主动和烟戚搭话,“还有一段路呢,小主请。” 烟戚坐在了鸾轿里,轿子被另外四个抬轿的太监抬起,稳当当地朝前头去了。 此刻安静,烟戚却攥着衣袖,莫名开始紧张。 他为何今日要唤她去,难不成和上午有关?还有侍寝一事,她都不知道要先担心哪个了。 外面的小太监似乎知道烟戚紧张,又出声,“咱这处离得远,还要走上好一阵呢,小主累的话,可以靠着休息一会儿,反正外面的人也看不见。” 小太监说话清脆利索的,烟戚回道:“谢谢公公,我还不困呢。” “诶呀”,小太监有点不好意思,“小主唤奴才小安子就好,奴才大名福安,从前是孤儿,还是干爹给了姓。” 总管太监名福顺,看来这个是福顺的干儿子,皇帝面前的宫人都是惹不得的,随便说上几句,就完蛋了。 皆说小 8. 假意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到底还是没躲过,既然问了,便是他看清了。 烟戚脑海中闪过许多种答案,可面对沈衿那种,似笑非笑,又带着浓厚探究意味,稍偏着头望过来的目光。她一时语塞,骗他的话很难说出口。 下意识的压迫感。 烟戚不自觉、悄悄地往后躲,想要同他拉开些距离。起码不要这样近,近到鼻尖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呼吸。 沈衿放在她腰后的手发挥了作用,此刻强势、五指用了力气,筋骨显露,不容她往后躲。 “爱妃?”他语调稍上扬,接着问。 烟戚缓了缓。她来的路上想过这个问题,也想了万一他问起,要如何应付他。 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追问。她尽量将声音放轻,轻到能忽略颤抖,“因为陛下……” 她总不能说,是看见旧情人另娶旁人,她与心上人再无可能才哭吧? “哦?”沈衿装作惊讶,想听点更具体的。 如果烟戚能抬头看,便能发现,两人虽然是亲密的动作,她坐在他身上,他揽着她的细腰,虚捧着她半侧脸庞。 暧昧的动作,他神色却清明,没有一点旖旎,也没有沦陷于情欲的发红面色,渴望触碰。 可烟戚也知道他故意试探她。 因为上次他还说她不配,而这次就唤她爱妃,她总不会天真地认为他突然看上她了。 但表面上,烟戚装作一个含羞带怯的女子,慢慢将头垂得更低,脸颊微红。企图蒙混过关。她不信,他不知道她说陛下的缘故。 上次在此处,他说的话,明里暗里说她不配,将她赶了回去。他对此毫不在乎,庄敬殿的事才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不喜又将她留在宫里,一个极其低的位份,吃食被克扣,过着吃小白菜的日子,被太后针对……哪件都是。 沈衿手放在了她下颌处,拖着,让她将头抬了起来。 他毫无美人在怀的心猿意马,冷静道:“看着朕,再说一遍。” 他的力气有点大,烟戚只能被迫仰头望着他,他眸中倒映着她的脸。她心跳声有点大,大到她怀疑他能听见,她紧紧攥着衣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之后,她缓缓、轻轻地说:“因为陛下,旁人取笑嫔妾,嫔妾的份例被克扣,吃了一个月的小白菜。” 门口的福顺听到此处一颤,心中替尚食局的人捏了一把汗,这位罗采女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被尚食局的人记恨上,彻底失宠后连饭都吃不上。 可如今么,全凭皇上如何想。 沈衿听到小白菜也愣了一瞬,他其实不清楚小白菜具体什么模样,但连吃一个月素,听起来就有点惨。 他稍松开手,敛目仔细端详着烟戚,瞧着似乎是比上次瘦了一圈,眼睛显得更大了,五官轮廓更明显,少了点幼态,更像个成熟的女子。 他问:“真的?你若说假话,朕不会纵你,定会重罚你的。” 说到小白菜,烟戚才有了点真情实感,任谁一直吃白菜也难熬,她真情搀着假意,带着点哭音“嗯”了下来。 “……今日,太后说你了?”他又问。 这个问题烟戚不好直接回答,人家俩毕竟是亲母子,她眼睛转了转,犹疑着道:“没……” 察觉沈衿微微蹙起了眉,他方才说不让她说假话,烟戚马上接着说,“就是明里暗里说了说。” “你改口得倒快,太后的状都敢告,胆子真大。”沈衿面上和缓意转瞬而逝,面无表情地冷冷开口。 烟戚心中是真的苦。 她说没有,他一脸不相信,她含蓄承认,他又说她告太后的状。她只是个小采女,暂时还不想死,哪里有胆子告状?可又不能反驳皇帝的话。 她只小声嗡嗡辩了句,“嫔妾不敢。” 而沈衿瞧她脸上苦巴巴的,联娟长眉下压,抿着唇。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何她总将情绪摆在脸上,又一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模样。 他启唇,刚想说话。 “咕噜”一声。饮食规律的沈衿许久都没听见过肚子叫了,此刻一愣,反应过来后,他很难言地看向烟戚,“来之前,没用膳?” 外人不知侍寝内情,但她宫人不怕她侍寝时出丑么? 烟戚是真的尴尬,尴尬到面上滚烫,她嗯了一声,随后想着方才事,又补了一句,佐证道:“不想吃小白菜。” 沈衿:“……”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松开,烟戚很识趣地站了起来,又往后退了一步,让从窗缝吹进来的晚风驱散脸上的热意。 她脸上和脖颈都红成一片,沈衿也站起身来,他往外走,同时朝侧边宫女吩咐道:“给她弄点吃食来。” 打头的大宫女应是。 沈衿脚步并没停,直接走出了内殿,殿门口,他侧头看了福顺一眼。福顺从沈衿还是皇子时就跟着了,这么多年,自然能看出沈衿的意思。 知道尚食局这回栽了。 殿内。 御前的大宫女清秋上前,恭敬问道:“奴婢是清秋,现下给小主传膳,小主有何想吃的菜么?” 烟戚认出了这就是上回递给她一盏烛灯的好心宫女,对清秋有几分好感。 同时,凭持着能好过一会儿是一会儿的想法,她道:“不麻烦的话,我想吃鱼,怎么做都行,其他都随意。” “好。”清秋记下,遇到好说话的主子,伺候的人也放松,转身下去吩咐了。 烟戚以为沈衿是要让她先吃,不想和她浪费时间。 该说不说,他走了之后,烟戚觉得庄敬殿都变得亮堂起来。后妃侍寝的地方拾掇得雅致,宫女守在外间,烟戚在里面慢慢逛了起来。 沿着屏风拐过去,有个可以休憩的黄梨木美人卧榻,铺着软垫,兼有花鸟纹绣的引枕,靠南边墙立着花梨木嵌螺钿玉石的书柜,紧连着同料子打出来的多宝阁,上面摆着花瓶、石雕类的小摆件。 书柜是给嫔妃们准备的,无聊时可以看一会儿,烟戚走过去看了一圈书柜,拿出来一本,是纸张泛黄的诗集。 第一页烟戚就见到两、三个笔画很多,她不认识的字。 烟戚没机会念书,她六岁到宁王府做些浇花、打扫的轻松活儿。去小郡主院子时,她已经十岁了,比她小两岁的郡主过了识字的年龄,因小郡主心智不全,女夫子也不必讲深,翻来覆去讲一讲耳熟能详的诗句便好。 是而,旁听的烟戚也只会那些了。 “小主,请和奴婢来。”清秋脚步轻轻走了进来。烟戚“嗳”了一声,将诗集放了回去。 用膳又是令一处了。 < 9. 针对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庄敬殿内具体发生何事,旁人不知晓,但衍庆宫这几个可高兴坏了,自打他们小主夜半归来后,次日早膳就丰富得令人咋舌。 前些日子,尚食局连午膳和晚膳都可劲儿糊弄。这回倒好,早膳都没用康东去取,尚食局的小太监直接送到宫门口,都是刚出锅滚热的,连燕窝都送来一碗。 很难不让人称赞一番见风使舵的本事。 紧赶着,尚衣局也送来四套按照烟戚身量裁好的衣裙,还有六匹绫罗料子让烟戚挑。这都是从前将衍庆宫得罪狠了的,如今只能尽量弥补。 衍庆宫过起了好日子,但难免遭人记恨,尤其是沈衿又连着五六日没在后宫露面,赏赐却连日的送进衍庆宫。 后妃们便都知道,哦,不是皇帝将她们忘了,只是被记挂的不是她们罢了。 罗采女就变得格外可恶。 宫中人多眼杂,行事要万分谨慎,烟戚不喜欢出去,奈何她身不由己,没人来传话,弟弟妹妹的安危就没成功解决。 所以,在唐才人邀烟戚去宫后园时,烟戚只好答应下来。她还要听唐才人的话,这位可是宁王妃的母家侄女。 可烟戚深知,去了肯定没好事。 那日在寿康宫,唐才人看向沈衿的目光都要淌出蜜来了,少女一腔心思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怎会对她心平气和? 烟戚在宁王府多年,偶尔见到过前来拜访姑母的唐氏。 大概是三年前,烟戚贴身陪着小郡主去见表姐,小郡主太单纯了,听不出来一点儿阴阳怪气的话,表姐妹相处就还算和睦。 谈话间,侍女端上去的茶不小心泼了,几滴溅到她衣袖上,她甜甜笑着说无事,结果转头就去找宁王妃告状,哭诉来做客被轻待。她走后,烟戚再没见过那个侍女。 却没想到,成了才人的唐氏变化颇大。 约着相见的地方是上次烟戚见到许依霜的轩。 烟戚这回换了一条路来,轩前挂着金字匾额,上有龙飞凤舞临水轩三字。离远望去,里面坐着两个女子还有一群殷勤侍奉的宫人,嬷嬷宫女太监都有。 唐才人见到了烟戚,一点儿没端架子,隔远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中帕子,热情迎上:“罗姐姐,快来这儿。” 到轩中的小路不大好走,烟戚被白芍扶着,刚走到平地,就被迎出来的唐才人握住了手。 察觉烟戚掌心微湿,唐才人还自认罪,“是我的错,真没想到这路太陡,下次再见姐姐,就在咱自个儿宫中聚吧。” 烟戚有些气喘,笑着摇头,“无碍的,”站在轩中,她看到了鲤池,从高往下望,池水波澜浮动间荡开光彩,旁边木芙蓉雪白。 她回过头,望着唐才人真诚道:“此处甚美,多亏了才人唤我来。” 唐才人也随着笑,她略丰腴,瓜子脸却不大,笑起来梨涡明显,甜又俏,碰过烟戚的手却在袖中用力擦了擦。她率先往里走:“姐姐来里坐啊,我让人备了瓜果。” 唐才人不受宠,宫中也没人敢怠慢她,想吃想用什么都能如愿。即使烟戚也成了才人,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因为她不是士族出身,不是贵女,没有家族撑腰。 姚小妙也在,烟戚坐在空着的右边,白芍站她身后。 唐才人在主位,偏过头问烟戚:“姑母的身子如何,还是不大好吗?” 烟戚道:“我常陪侍小郡主,平日难能见王妃,来前曾隔屏风拜别,王妃彼时偶感风寒将好,如今该大好了。” 听到“陪侍”二字时,唐才人几乎不察地扯了扯嘴角,嘲讽稍纵即逝。 而烟戚看了眼坐在唐才人身旁的姚小妙。唐才人进宫快半年了,后妃按理来说不可和宫外通信,不知道此事,能说得过去。 可姚小妙呢?和她一齐拜别的宁王妃。罗才人真心关心姑母早就问姚小妙了,何必绕远问她。此刻提,不过是用王妃压她一下罢了。 客套而疏离的聊了几句。 姚小妙和烟戚一样出身不好,但进宫以来她没过上几天苦日子,完全是因为很快找准方向,攀附上了唐才人。 拿人好处自然要为人做事,她率先挑起话头,问道:“烟戚,当日芹霏姑姑为何挑了你去啊?” 坐在旁边的唐才人表面上专心吃着冰过的甜瓜,却稍偏了偏头,仔细听着两人的话。 烟戚并不吃惊,道:“我亦不知内情,姑姑应当是随便选了一个。” 骗鬼呢啊? 最擅长揣测皇上心意的芹霏才不会随便选人。唐才人擦了擦嘴角,随后扯过宫女手中的团扇,自己挥得更快。 姚小妙在后宫中实在需一个靠山,看出唐才人隐有不耐之意,也顾不上得罪烟戚了,直接贸然问道:“烟戚,皇上有何喜好?大家互相帮衬,通通消息,以后也能避着忌讳。” 烟戚对沈衿简直是一无所知,此刻认真回想许久,也只说出了一点,“不喜人说谎。” “……其实我也不知,并未同皇上过多接触。” 姚小妙又问了几句,后来甚至唐才人都跟着一起问,但烟戚也不能瞎编,只能尽量应付着两人。 问不出有用的,唐才人连笑都不想笑,最后冷着一张小脸,对着姚小妙说:“算了姚姐姐,罗姐姐有了皇上撑腰,藏私不愿同咱们多说也正常。” 从前嘲笑烟戚便有唐才人一个,不过是个卑贱侍女罢了,不知撞了什么大运能进宫后得宠。 她们想探听皇帝喜好,这本就是不许的事,而且烟戚真的不知道。 唐才人对她若有若无的嫌弃,烟戚也能察觉到,索性直白道:“嫔妾属实不知,其他的,等才人侍寝时,姑姑一样会教。” 此话一出,唐才人直接起身,若能等到皇帝主动召,她也不必屈尊降贵地来找烟戚了。 姚小妙表明态度也赶紧跟上,尊卑在此,烟戚也随着站了起来。 一开始的亲和不复存在,唐才人美眸扫了一遍油盐不进的烟戚,略一停顿在后方不安怕起争执的白芍身上,她笑了,“罗姐姐,咱们来日方长呢。” 进宫确实改变了一个人,不过只是表象,唐才人依旧很记仇,背地里下手的性子不改,不满烟戚所说,报复来的也很快。 后宫无主,各宫嫔妃不必去给皇后请安,烟戚起得晚些,最近入秋早晚夜里凉,床榻旁的厚帷帐被放下来,挡着风。 烟戚都是和白芍一起睡,翌日清早醒来却不见白芍,秋时万物干燥,她声音带哑:“白芍?” 帐子被双瘦小的手掀开,那双手不复白芍的圆润,小冬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近日穿上了新裁的宫女服,此刻却拘谨忐忑。 烟戚看出了不对,问:“怎么了?” 小冬不安且害怕,声音颤抖道:“白芍姐姐、她、她被内侍省带走了。” 烟戚惊愕,内侍省不会特意针对她,背后的人显而易见。她将小冬唤近,“你将来龙去脉仔细说一遍。” 原是今早,白芍起来给烟戚准备润嗓子的梨汤,在宫道上就被人找了去,说她被调走了。 白芍当然不想去,宫中却容不得她不想,更何况背后的人指明要她,用银子贿赂也是不管用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带走了。 白芍只能托小冬回来告诉烟戚一声,可小冬胆子又小,犹豫许久都没敢叫醒烟戚,等烟戚叫人了才掀帘进去。 康东出去打听回来,顺便带回了烟戚的早膳,他叹气道:“确是去了钟粹宫,成了三等宫女。” 三等就是做重活的宫女,烧煤、守夜端重物都要做,和贴身宫女的轻松全然不同。 虽然唐才人没对烟戚做什么,但将白芍要走,就够让烟戚难受的了。对烟戚来说,白芍不仅仅是宫女,是这深宫之中她唯一熟识,可以互相依靠的人。 烟戚沉默又悲哀,是她连累了白芍。 她自己无所谓,但不能害了白芍,她努力平复呼吸,“去钟粹宫。” 去的路上,她不免想起宫外的人。 白芍是他送进来的,却被他表妹抢走了。他知道后会怎样呢,会帮她么? 可想起也无用。远水解不了近渴。 钟粹宫的大门紧紧闭着,只有唐才人身边的嬷嬷出来,告诉烟戚她没资格见钟粹宫的宫女。 而唐才人呢,完全不见烟戚,她习惯了在背后做坏人,等到烟戚听话服软后,下次见面,又是一副和和睦睦的景象。 烟 10. 算计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烟戚再次见到白芍,是在狭长昏暗的宫道上。 各宫主子用早膳的辰时将至,这条宫道是去尚食局取早膳的必经之路。烟戚进不去钟粹宫,她清早就在此处等着,连着几日才见到白芍。 嬷嬷领着钟粹宫的三等宫人,白芍跟在最后面,瞥见侧旁的熟悉的青色衣角,她呆滞的眼珠突然定住,迸出了点光亮来。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到前头的人都进了尚食局的膳房,她才快步走过来,康东默默离得远些,看着人。 烟戚握住了白芍的手,看她脸蛋还是圆圆的,没受什么虐待。但手不复原来细腻,总做粗活,几日就磨出了茧子。 如果没进宫陪她,白芍如今还是小郡主贴身侍女。小郡主孩童心性,只是有时犟了些,对她们这些贴身侍女极好,白芍哪里用受这样的苦楚。 雾气遮挡了视线,烟戚握紧她的手,眼前模糊,“白芍,对不起,我定会想办法让你回来。” 白芍平常话多,但此刻却嗓中发干,将大半的话都咽了下去,勉强挤出来笑:“奴婢现在一切都好,小主……” 她知道烟戚不想在宫中,不想同人争,她不再提烟戚,转而道:“只要熬到二十五就能出宫啦。还有,万一皇上很喜欢小主呢,小主还能送我早点出宫……” 哪里有可能的事?皇帝烦她还来不及,烟戚止不住地落泪。 表面来看,是烟戚多护着白芍,但白芍知道,烟戚性子硬中带软,又莫名有点随波逐流,不在乎自己死活的感觉。 软弱又不软弱,但实在不算特别坚强。 白芍更担心她,想伸手帮烟戚擦掉眼下的泪,却克制住没抬起胳膊。 “小主,那边在喊人。”康东步伐匆匆而来。 以后见面的机会少,分开要说的珍重话又太伤感,白芍扭过脸,快步走了。 只留烟戚站在原地。 康东劝道:“白芍在钟粹宫不是没有指望,小主如今前景甚好,以后位份升了,在皇上面前说句话,未尝不会如愿。” “嗯。”烟戚答应下来,但听没听进去两说。 康东无奈,只能陪着烟戚一起等着,不消片刻,钟粹宫的一行人又出来了,白芍跟在最后面,旁人拿的是食篮,用手提着就行。 只她拿了个最重的,双手举着托盘,似乎是汤盅一类怕洒的吃食。走近时,烟戚看见白芍胳膊发抖,明显端不动,万一泼了还要被问责。 她本就费力,又频频看向烟戚这边,难免走得慢了些,为首的嬷嬷回头,见她左顾右盼,严苛地斥了一声,“还不快些走!耽误了小主用饭,仔细你的皮!” 白芍沉默跟上,将手中的托盘举高些,稳一稳再放低,能觉得轻松、好受些。 早秋的风似水寒凉,吹得人心里身外都冷飕飕的,带着凉意的风拂过美人脸庞,带着滴泪一同去了。 单薄衣衫挡不住风,胳膊举高时衣袖滑落,跟在最后头的宫女胳膊上几道伤痕,是用鞭子或是划出来的。 烟戚一日都异常沉默,晚间又去了一趟那条宫道,没遇见白芍,但也碰见位个认识的人。 宫妃在这处出现不太常见,芹霏主动上前问安,随后问:“小主怎么到了这处?” 都不用烟戚仔细回答,芹霏看各宫来取晚膳的人都相继离开,而烟戚面上遮掩不住的失落就知道她是想见那个宫女了。 芹霏叹了口气,在宫中太重情谊真不是什么好事,实在太容易被人拿捏住了。如今一个小宫女而已,就值得烟戚天天惦记着。 日后呢,以她的出身,位份也高不到哪去,万一有个孩子,被送到高位嫔妃处养着,那她还活不活啦? 为了让烟戚死心,芹霏道:“实不相瞒,奴婢前几日就在皇上跟前儿提过一次,”她摇了摇头,暗示压根没成。 皇上那个态度,当时芹霏哪里敢再多说,跟着福顺就告退了。唯一能帮的,不想管,哪怕是一句话的事,她略一犹豫,道:“小主也不要和唐才人闹太僵。” “……皇上今晚唤了她侍寝。”芹霏低声同烟戚说。 …… 烟戚照常回了衍庆宫。 她很早就睡了,康东和小冬都以为她是因为皇上时隔多日唤人侍寝却不是她而伤心。 可烟戚不是。 她只是想,唐才人样貌身段都不差,还有个好出身,侍寝得宠后,宫人只会更殷勤侍奉她,白芍就更难回来了。 唐才人压根没打算好好对白芍,三等宫女就算了,看不上她时还会拿白芍出气。 烟戚从前想着带着白芍,在宫中混日子,能好好活下去就成。 可目前不能如愿了。唐才人想用白芍永远绑着她,让她和姚小妙一样听话。 烟戚进宫就已经够被迫、够憋屈的了,还要处处都受人牵制,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无论为白芍,还是为自己。 她翻了翻藏在床下的小箱子,将最下面的药包翻了出来。 … 侍寝的小主不能在庄敬殿留宿,只能摸黑回到自己宫中再补觉。烟戚去钟粹宫时已经巳时一刻了,一朝不同往日,烟戚名为庆贺,被允了进去。 她到时,姚小妙都在这儿了。唐才人得宠,姚小妙的日子也就好过一些,坐在下头陪笑,但内心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烟戚也笑盈盈的,好话一篓一篓地外冒,唐才人刚开始也高兴,但听到烟戚提子嗣,她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偏偏烟戚像是没看出来,接着道:“若才人有了身孕,岂不是皇上头一个孩子?嫔妾是没那个福分,这个月的脉都诊过了。” 被恭维的唐才人穿着淡紫兰刺绣百花对襟襦裙,外面拢着件同色云锦披帛,往日安静的烟戚说这些话,更令人高兴,她进宫可不是就当个才人的。 但……她压根就没侍寝啊! 被晾了一晚上,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这种事若说出去,她的面子往何处放?说不定要被怎么笑话,只能期盼庄敬殿那边不要传出风声。 会不会大家都是一样的。 唐才人望向烟戚的目光却带着点审视,但见烟戚完全没有说谎的气虚,甚至神情遗憾。 她只得收回疑惑,不过手中团扇到底还是挥得慢了。 话又过几轮,唐才人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姚小妙支了出去,独留下烟戚和她自己的心腹,她才开口,怀疑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烟戚,“你真的去侍寝了?” 烟戚用手帕捂住唇,将惊呼声压了下去,秋水般的眸子圆睁,不可置信地望向唐才人,“才人没有吗!?” “当然不是。”唐才人立刻反驳,她讨厌罗氏女,听出一点不对就反问,让她没法接着问,但眼神始终没离开烟戚。 烟戚将手中帕子拧了又拧,偏过半张脸,羞涩道:“都记在彤史上了,嫔妾哪里敢说谎。” 彤史。她压根就没见到什么彤史!唐才人咬紧牙关,内心不安,彤史留档,记载着侍寝嫔妃和次数,以防混淆皇室血脉,这种事哪里能作假? 问旁人……许依霜根本瞧不起任何人,平常都不愿理会她,自然不会同她提这些私密事。 看来罗氏是真侍寝了,那皇帝为何不见她? 她比罗氏差哪儿了? 唐才人简直心浮气躁,看着烟戚那张娇媚羞红的脸就烦,勉强笑了下,“我身体不适,姐姐先回去吧。” “才人是该多休息,好好养养呢。”烟戚走前又十分贴心地安慰。 唐才人随意应了声,烟戚告退后就走了,手中仍捏着帕子一角,走到门口时,余光瞥见偷听的姚小妙,烟戚还笑了下。 笑得姚小妙心里毛毛的。不过她什么都没做,也不怕烟戚,“哼”了一声,就趾高气扬地飞奔回西偏殿。 烟戚之后隔几日便来一趟钟粹宫,而且每日都打扮得格外用心,她本来相貌便好,素面天然去雕饰,都如芙蓉般清丽,又何况淡施脂粉,更显得眉目娟丽,气质出尘。 她还总夸唐才人,唐才人明面上也摆不出冷脸。 最近几日,皇帝空闲时会到后妃宫中坐坐,听闻去颐华宫两三次了。 唐才人身边的嬷嬷便私下同她道:“这罗采女,该不会是打着要在咱们这偶遇皇上,夺宠的算盘吧?” 唐才人对烟戚的到来就带上了点仇视,次日见烟戚带了食盒来钟粹宫,她假装不在意问道:“罗姐姐,怎么带着东西来了啊?” 烟戚略有羞意,实打实地将唐才人当成了自己人,诚恳道:“我住的衍庆宫偏僻阴冷,皇上定不会去,就在才人这处呆着,若有福分遇见皇上,正好将亲手做的羹汤奉上,以表心意。” 这番话简直给唐才人恶心得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的,这也太不要脸了。 但她忍下了,过了太多日,没侍寝的事她不好意思同嬷嬷说,也害怕走漏风声,传回母家被嫌弃无用。 与烟戚日渐熟络,她向烟戚旁敲侧击地打听。 烟戚也同她坦白说了,“第一回被唤去,我见到皇上了,但皇上完全没理会我。” 这就对上了。 唐才人对烟戚多了 11. 隐忍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烟戚仍然隔几日去钟粹宫坐坐,每次去都在巳时初。 只是不再带着食盒。 从钟粹宫出来,她有时会绕路去宫后园走走,初秋早晚寒凉,正午却仍残留夏的热。宫后园的人不多,几乎遇不到主子。 尤其是那片鲤池,变得寂寥。木芙蓉比梨花开得久,可终究也是花,早晚都会败,正逐渐萎靡、腐败。 烟戚喜欢这里,静谧的让她想起,从前许多个正午。小郡主平日无事,午睡的时间长,她们这些伺候的就能午歇。 白芍和她换着陪侍小郡主,她歇着时,偶尔会搬个小木扎坐在梨树下头,有斑驳的光影在她面上停顿。 照得人暖洋洋的。 有时也会落在来找妹妹的少年眼中。 一袭浅青色侍女衣裙的少女娇憨,她托腮坐在树下,周身沐浴着温暖的光,腰间白色绦带随风轻轻飘扬。听到来人脚步声后,会赶忙站起,抬头见清是少主,她会轻松笑起来,盈盈行一礼道:“世子殿下安。” 她应该永远笑得很轻松,眉眼隽美随和,眸中永远带着明亮的亮,天真又乖巧。 而不是如今,看着一朵枯萎的木芙蓉,面上没有笑意,低垂着眸,穿上了比原本精致繁琐的宫装,没了从前的欢快。 沈玉琅的脚步停在木桥旁。 随他一共进宫的小厮长策很有眼力见,四处望了望,除了烟戚身旁的,周围没有宫人。他上前小声问道:“殿下,可要去见烟、” 突然想起这是宫妃,不再是宁王府的人了,他立刻改口道:“殿下见罗娘子么?小的可以望风。” 沈玉琅笑了,他这般玉做成的郎君,笑起来当真如清风明月,万物乍暖,嗓音清朗,却道:“你如今应该,唤她小主。” 长策垂下头,他可不敢说。从前府内那点事,他跟着世子可最清楚不过,若不是宁王妃趁着世子去扬州将人送走了,那桥对面的,如今就该是宁王府的世子侧妃或者贵妾了。 他若说了,主子当时不会如何,但过两日他恐怕就要被发配出去,做累活了,他才不傻。 “走吧。”说着要走的话,沈玉琅的眼神却仍看向树下的人,她当真看得入神啊,这么久都没回头。 或许,她只是找一个地方发呆,她被人说闲话或是同谁争执难过时,就喜欢躲在安静的地方。 瞧,他母亲说的全错了。 即使她进宫了,可他还能记清从前的事,一见她便移不开视线,担忧她又因何受了委屈,哪怕她是他堂兄的妃子。 沈玉琅转身走了。宫中和宫外不同,即使现在看着无人,但眼线无处不在。光天化日之下,若他一个外男,当真上前同她搭话,那才是害了她。 他等,他可以等。 他不在乎从前,于他而言,她永远是烟戚,他会和她有个好结果。 紧紧攥成拳的手被掩藏在袖中,表面仍公子高洁,哪怕胸腔中血液沸腾,宛如凌迟,仍笑着,仍忍着。 正如前些时日殿中一见,他可以不让旁人发现心绪。 这是沈家玉郎。 从西小门走出宫后园,沈玉琅准备去寿康宫,何太后是他婶母,生于皇家,血亲间关系淡薄,更何况若论血缘,宁王府世子和太后没有一点关系。 但万事就是这么奇怪,何太后很疼这个侄子,沈玉琅也时常进宫来拜见太后,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无人怀疑。 … “小主?”康东出声询问。 烟戚在一个位置站得太久了,日光微移,她站的那处再无树荫遮蔽,若被晒黑晒糙,在色衰而爱驰的后宫属实得不偿失。 “嗯。”烟戚应下,却没动,直到余光中一点衣袍消失,她方微微偏头,挪了挪发僵的脚。 彻底不见人影,他走了。 挺好的,不用再见面了,省得她回想起从前,更添苦痛。 还是有点控制不住。 烟戚转过身,对着枯萎的花,有点哽咽。她曾经真的很喜欢他,每次见他来找小郡主,她都会不胜欣喜。 任谁在孤苦无依举目无亲之地遇见一个,说要一辈子护好你,也确确实实护了十年的人,都忘不掉。 她是个平凡的女子,实在不能免俗。 此刻便痛得格外厉害,以至于讨厌深深宫墙,皇权富贵。 她为棋子而已,棋局为他们所控,恨又不知该恨何。 “小主,不能被旁人看见。”康东理解不了,罗采女心是好的,就未免太软弱了些,看起来也多愁善感。 一时的花枯了,有什么好哭的呢?人还有一辈子要活呢。 … 从寿康宫出来后,宫道少人,沈玉琅又问长策:“白芍为何不在?” 长策不能随沈玉琅一同进寿康宫,便在外头呆着,有功夫去查些事,更何况这在宫中本就不是机密事,找认识的人打听一下就出来了。 不过,说给世子听,表妹和从前心上人之间的战争,啧啧啧…… 被沈玉琅眼风一扫,长策立刻收了八卦的心思,诚实答道:“白芍被唐才人抢走了,罗采、不……罗娘子当然没办法,或许下午是因为这个伤心。” 说完,长策就想恨不得自己的舌头咬掉,怎么就总是多嘴呢!万一是因为世子呢,唉。 表妹? 沈玉琅不在乎,甚至没想起来唐才人是谁,缓一缓才回忆起来,那是他舅父的庶长女,打小没了生母,被惯得不知所谓。 也不知道唐家怎么想的,送那么个蠢货进宫,嫌她死的不够快? 沈玉琅垂眸思索,又抬起,复而眸色温柔,轻声道:“晚上派人去唐家,告诉他们准备个新人,不日送进宫里。” 即使知道世子对唐家没感情,但长策也万万没想到,那可是亲表妹啊!说弄死就弄死? 但他也不敢反驳,对唐才人也没有同情的意思,谁让她偏偏欺负罗娘子。 罗娘子那么单纯善良,又有身份压着,一定没法反抗,也不怪世子出手。 宫外算计,宫内暂时不知。 宫中确实到处都有眼线,身为帝王,宫中事控于掌中,听着下首人的禀报,沈衿听到一处略有兴致,掀起眼帘,“后头呢,这几天怎么了。” “一切如常。”说完这话的暗卫就被晾了一会儿。 暗卫只能绞尽脑汁接着想,最终捡了点从前陛下都不愿听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出来,“采女和才人没打起来,不过罗采女似乎每日都很伤怀。” “嗯。” 这是路子对了,暗卫接着道:“太后曾唤娘家侄女,还有宁王世子入宫。” 新帝面不改色,只不过将视线挪向旁处,旁人来看没什么的,但暗一是皇宫内暗卫的头, 12. 做戏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烟戚躺了好久才聚起来暖和气,此刻全都散掉了,从男人身上传来寒意让肌肤战栗、发凉。 她被迫直面他的怒气,却轻声说:“不是嫔妾。” 总是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即便当下。这副柔柔弱弱但嘴硬的样子看得沈衿心头怒气更甚,不是她是谁?在她入宫前她们都安安分分的。 他重新掐住她下颌:“不许低头!” 殿门大开着,床帐方才被他扯开了缝隙,夜晚萧瑟的风吹进来,帐子被吹得不停鼓动,发出含糊布帛声。 烟戚余光见到帘子挥动间,小冬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 沈衿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此刻偏过头,都未正视小冬,“滚出去。” 当然说的不是烟戚,小冬低垂着头不敢抬起,畏手畏脚地出去,将门也带上了。她担忧内里的烟戚,但在皇宫中,皇帝便是最大的。不容置疑,不容反驳。 烟戚实在不愿再拖累别人了,小冬走后,她才又说了一遍,“嫔妾没有挑唆她。” 沈衿都要被她气笑了,真当宫中都是傻子不成,独她一个聪明的不成? 他眼神在她面容上寸寸而过,实在是美丽的皮囊,让人想感慨一句,上天偏爱。 但对他来说,无用。 “朕说过,不要说谎。” 色泽温润,骨节修长的手下移,停在她纤细似乎能看清血肉的脖颈间。他又缓缓,一字一句地问道:“罗氏,你是活腻了,想早点死么?” 死。烟戚莫名愣住。 她想死么? 似乎没有吧。唐才人什么都抢她的,她只是想报复回去,有宁王妃在,唐才人不敢将她供出去,但万一呢? 万一呢,万一如当下的情况呢? 她没想过吗,她到底为了什么? 窒息感一点点上来,从嗓间开始泛起浓烈的恶心,想要呕吐,却比不过心间翻涌的难过,其实也有点解脱。 她死了,也还好。 宁王妃压根就没想到让她一直活着,只想让儿子顺利迎娶上官家的女儿。她被逼的这么惨,难道不怕她真的得势,之后报复回去吗? 她死了,罗家也能安全。 眸子又泛起了茫茫雾气,她很听话,一直没低头,望着他,没移开视线。偏淡的瞳色上漫雾气,如烟雨中清溪,清澈纯净,又含着淡薄的情。 又是这样。 企图蛊惑他。 沈衿松开手。 不是心软,莫名觉得要是杀了她,像是在作孽,同上天作对。 烟戚浑身卸力,一只手勉强撑在被上,不至于软倒,另一只手则轻按着喉间,唇也张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缓解着死亡边缘逃回来的窒息。 眼中盈了许久的泪,一眨便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清透透的,落在被褥上,晕开点点深色。 沈衿审视的视线从未离开她。 美人得天独厚,他自己下不去手杀她,完全可以赐死她。 他却紧闭着嘴,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到—— “嫔妾不是挑唆,是想自己给陛下下药,从前两次去庄敬殿……” 烟戚的嗓音变哑了,沙沙的,她说得有点吃力,将干呕压下去,口中泛酸,又接着道:“皆未侍寝……后来又没有再见陛下的机会,所以才出此下策。但被唐才人撞见,她将药抢走了。” 沈衿:“……” 要给他下药难道是什么很光彩、很正常的事吗? 他站在床侧,掀起眼帘看向烟戚,她说话时心不慌脸不红的,配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格外委屈。 皇帝入口之物都要验毒,在钟粹宫喝的那盏茶也验过,无毒的,他走了一路正好口渴,便用了。 后宫被塞进来的那群人,他从来没在意过,也讨厌不受控制的感觉,没想到今日在此栽了个跟头。 此事和她有关。她的话,也能说得通,赐死她仍可行,她要给皇帝下药是大罪。 但她太平静了,也惯会装模作样。 沈衿冷嘲一声,“朕不相信。你和唐氏面和心不睦,为何不是故意诱她犯错?” 此事必要追责,挑唆之罪无可饶恕,他断断不允许后宫中有像她这样不安好心的人。 烟戚没辩解,沉默起身,她晚间安寝只着素白寝衣,青丝逶迤披散着,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 在沈衿还没反应过来时,衣衫翩飞,她如轻盈的燕,扑进他怀里,抱住他。 还不够。 二人身高相差略多,纵使烟戚只能到沈衿肩膀处。 她踮脚,抬头。 柔软的唇瓣点在他脖侧,一瞬而过,她一直踮脚实在费力,便又往下滑,似在轻啄、继而流连。 她又始终抱着他,手在他腰腹两侧,轻轻搭着,可沈衿就是能感受到她的手,能感受到她软似水的窈窕身段。 烟戚过了那时,也不想死了,声音细弱微小,“求陛下怜……” 沈衿呼吸顷刻之间重了点。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将烟戚推开。 烟戚也没死缠烂打地抱着他,是而,很轻易地就被推倒了。 他用的力气太大,烟戚被脚踏绊到,不受控制地往后倒,肩膀磕到了床旁的木栏,刚碰到的一瞬没有感觉,但疼痛很快袭来。烟戚趴在床上,伸手揉了揉自己肩膀,不知是委屈还是难堪地抽噎了几声。 沈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是个很正常,有欲望的男人。 漆眸停住在她身上,良久,其中意味晦涩难辨。 烟戚被盯得难免忐忑,但也知道她如今还是不要再多说的好。她像是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兔子,被猛兽当做猎物盯着。 吃与不吃,全看饿不饿。 “陛下……?”她还是没忍住,极小地唤了一声。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果吧。现下其实对她来说,怎样都无所谓了。 “你可真是……” 烟戚闻声,浓密如小扇的长睫抬起,眸子认真而潋滟地望过去。 “不知廉耻。”他冷然道。 被他说的、羞辱的次数多了,烟戚已然习惯了,内心没有第一次听见这话时的羞愧与难堪。 而且仔细想想,站在他的角度来似乎也没错,她确实次次都在勾引他。 但似乎,正常的嫔妃,听到这话,还应该哭两声? 烟戚抬手半掩着面。 她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哭了,沈衿想。 他心里很烦,方才万般怒气继而化为欲,又被克制住。他暂时不想碰她,所以非常想让她闭嘴,非常 13. 捉弄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吹进来的风柔和许多,帐帘被轻轻拉动,烟戚柳眉微蹙,妄图从沈衿脸上看出来名堂来。 但很可惜,她看不出来。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弧度,仔细看又没有,方才阴冷的神色和杀意都好像随风消散。 或许只是藏了起来。 他神色又变得清清淡淡,如今晚月色稀薄,仔细看去还蕴着些温柔。 温柔?烟戚陡然一惊。被他吓的,一点儿额外的情愫都生不出来,她可没忘方才差点就被他掐死了。 她会装,难道他不会么? 烟戚没想太多,她仍当自己是个侍女,只是身处皇宫而已。她顺从地应了,沈衿则先离开了。 畏畏缩缩的小冬鼓起勇气,上前帮烟戚整理衣襟,瘦弱的手抖个不停,系好后,又去旁边衣箱里帮烟戚找衣裙。 小冬胆怯性子软,但眼光很好,抱了身藤萝紫的深衣出来,这套深衣样式朴素,但贴身瘦长,衬得身段纤细且窈窕,最重要的是领子高,能遮挡住脖颈处的红痕。 女为悦己者容。 烟戚全然不在乎穿什么,而且在沈衿面前巴不得多穿点,此刻也无异议,任由小冬帮她换上,将青丝也挽了起来。 衍庆宫太远了,没人皇帝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但福顺候在外面,早就吩咐人将皇帝的辇轿备好了。 福顺身后站着小安子,见烟戚出来,爹和儿子俩一起眯着眼睛笑。不是亲生的父子,但烟戚看这俩人实在太像了。 福顺又往轿辇里头比了比,示意皇上已经在里头了,宫人跟着随行,可烟戚是宫妃,她也得上去。 烟戚被小安子扶着上去,沈衿坐在正中央。 她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没有旁的地方可以坐,她只能紧紧贴着他坐,或者直接坐他怀里。 对旁的妃子来说,和皇帝同坐辇轿都是尊荣,但烟戚,她方才都主动成那样了,他都无动于衷,想来第一次见她,他说的是真的。 他是真看不上她。 此刻她就为难住了,不想时刻往他身边凑,做戏也要有个程度不是。 沈衿眼帘微掀,伸出右手,拇指带着深墨绿的扳指,掌心温润。 她主动,他可以嫌弃她。但皇帝都伸手了,她一个小采女哪里有拒绝的份儿? 烟戚只得“受宠若惊”地将手递了过去。 落入略有粗粝的掌内,她虽是侍女,但娇生惯养,没做过粗活的,一双手比舞刀弄枪的沈衿细许多,也比他白。 两人都不太习惯,但都尽量避免了面上的异常,外人面前么?十多个宫人呢,皇帝和妃子都要维持下形象的。 烟戚坐在他身旁,被揽着。 在外人看来,罗采女大半个人都在皇帝怀里,何等亲昵缱绻之态,不明真相的人还要感叹一句,罗采女圣眷正浓,后宫还没哪位小主娘娘被皇上如此对待的。 全然不知—— 沈衿揽着烟戚的那只手,正是他不久前要杀她的。所以烟戚压根没有一点被护着的感觉,有的只有恐惧,对行事诡谲的皇帝的恐惧。 而沈衿呢?恐怕也没有什么真情。 各怀心思。 御辇径直到了恢弘壮阔的太极宫前,沈衿走在前头,小安子又扶着烟戚下来,带着她往里走。 若是往日,烟戚一定会仔细看看太极宫,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但今晚她实在是有点累,在他面前始终都要提心吊胆,不能露出破绽来。尤其是,他不知为何又将她带到此处,就“随侍”二字,能有的意思太多了。 她自打进宫,一直惴惴不安,但方才呼吸困难之际,却突然想明白了。她如今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只要不连累家人,能好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了。 此刻烟戚便不再多想,隔着四五步,远跟着沈衿,太极宫实在太大了,七拐八绕的,但也不用她记路,有小安子扶着她呢,反正这地方,她日后不会再来了。 北边的四扇殿门原本是紧闭着的,见沈衿到了,守夜的太监行礼后,这才将殿门都打开,烟戚趁着空闲,抬头看了一眼。 上面挂着承庆殿三字金匾额,字迹淋漓,如龙飞蛇落,内里殿堂高耸,金龙绕柱,左侧殿珠帘落垂,恍然一瞥,内里雅洁清靓,似是就寝之处。 但沈衿往右拐,烟戚匆匆跟上,这边的小室为湘妃竹双扇门,只开了一半,小安子走到门口几步远处,就停下,偏头对烟戚小声道:“小主,里面奴才们无召去不得,皇上让您陪侍,您只能自己进去喽。” 烟戚心底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隐约发觉,在宫人面前,他会收敛一些,起码没有私下里那么阴晴不定。 可再不愿意,皇命都不可违,她只能跨过门槛走进翰墨斋,一进门就能嗅到清淡的墨香。 烟戚不懂行也能知道这定然是最上等的墨。不像她在房里偷偷练字背书用的,味道刺鼻不好闻。 而沈衿站在案桌旁,亲自动手整理紫檀木案桌上的奏折文书。还未得到吩咐的烟戚就低垂的头站在门口,等着皇帝发话。 “说过了,别垂着头。”语气隐隐带着点不耐。 烟戚抬头看沈衿,他仍在收拾案桌上的文书,并未看她。 她其实有点想反驳,她从前是侍女,现在是妾,不论在何处,哪里的规矩,她该是低眉顺眼,听话的侯着。 她一直做的很好,他非要改变一下现状。再说,如果她直勾勾地抬头盯着他瞧,他一个不高兴,就该用失礼的由头,问罪她了。 但理智告诉她,他和沈玉琅不一样,不会有耐心能听她说很多的。 她“哦”了一声,却不看向沈衿的方向,那可是奏折,万一她瞄到点重要的,她告诉还是不告诉背后的人?万一他接着要杀她,上回是泄愤,这回是灭口可怎么办? 他偏是来和她作对的。 “过来,伺候笔墨。”已经落座在紫檀夔龙纹圈椅上的沈衿如是道。 烟戚有一种被捉弄的无奈,他实在是太折腾人了。她说:“陛下,这不合规矩。” 什么都不合规矩。 后妃不能进皇帝的书房。又是深夜,约摸着已经亥时了,她不该在此处呆着,更不能站在或许会有机密的奏折旁边。 沈衿闻言,脊背往后靠在垫子上,嘴角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嘲讽,他道:“你同朕讲规矩?” 他是皇帝,九五之尊。而且不是大权握在旁人手中的傀儡皇帝,规矩也是他说了算的,从随便记彤史这点就能看出来。 他都这么说了,烟戚只好走过去。见她听话,沈衿才重新垂头。 烟戚幼时过年节归家,邻居家有个比她大几岁的小男孩,每次都要去寻她玩,她不乐意,他就欺负她,坐在院墙上拿小石头子砸她裙子。 伤不到性命,又不能讨回公道,只能说他挺招人烦的。烟戚默默看了一眼沈衿,他也是。 伺候笔墨这种事烟戚做过,小郡主不喜欢这些,最多的还是在世子书房。打着做活儿的由头,不过是他将她喊来,让她能歇一下午罢了。 烟戚很快便从回 14. 位分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沈衿低头去看,在抄家灭族之后落了个允字,落笔时也等着烟戚答话。 可无声,他又顿了几息,已经没有耐心等她接着编,抬眼看去却惊了一下。 烟戚捂着嘴,脸色涨红,和沈衿惊住的眼神对视上,倏然忍不住,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福顺!”沈衿高声喊了声,快步走过去,看着她的模样,伸出手犹豫但还是落在她后背,轻轻拍了几下,“罗氏?你怎么了?” 烟戚也不知怎的,被他问住后确实紧张,然后喉咙发干恶心,抑制不住的想咳。 福顺跑进来,见内里情形转头对着小安子道:“快去找太医。” 烟戚仍说话不便,但嗓中的难受劲儿过去了,她不想生事,回头抓住了沈衿的手,摇了摇头,“陛下,嫔妾、无事。” 触及温热,她意识到失礼,立刻收回手,从袖中拿出帕子捂住嘴,站在一旁断断续续地小声咳着。 沈衿见她呼吸渐渐平稳,摆了摆手,福顺诧异但还是将小安子喊回来了。 斋内再次只余两人,烟戚按着脖间,衣领微乱,隐隐约约露出红痕,沈衿眉心微蹙,问:“你到底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他? 烟戚吞咽了下,嗓子仍有不适,但不敢出言控诉他,索性将衣领最上边的扣子解开,露出一圈深浅红痕,让他自己看。 沈衿一愣,随后诧异,他竟用了那么大的力气,都弄出痕迹来了?其实与她对视时,他走神了。 他事先并没想到要如何,当时只是想立刻找到她。 可见到罪魁祸首本人,她眸中含着泪与哀愁,寂寂寥寥如秋月无叶衬托的萧瑟。 他手放在她脖颈上时,其下血肉温软,即使她故意激怒他,狡辩说不是她,他仍下不去手,继而心中重重一跳,突然觉得她以后或许会弄出更大的乱子来。 但事情一过,他又觉她幼稚可笑,手段低劣,只是个相貌好些的女子,不足以搅动他的心,何谈生乱? 正如此刻。 她将领子解开作甚?勾他、媚他、惑他?一道浅淡的红痕只会让人的恶劣作祟,想要更过分地欺负她,让韫色更浓。 在衍庆宫,沈衿将她推开,是因着一点准备都没有,而且与生俱来的矜贵让他一点都不想在陌生,破烂如西偏殿的地方歇下。 但此刻,如果她再过来抱他…… 他—— 被盯着的烟戚不解,他想啥呢?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沉难辨,直觉告诉她不太妙,她将领子拉开也没有要勾他的意思,只是不好解释,直白地让他看看。 更何况,她在他面前更少都穿过,他不还是无动于衷么? 但烟戚还是手快地将领子系好了。 她很没有眼力见。 一点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熬到深夜的疲惫迟来涌起,沈衿按了按眉心,轻阖双眼,深呼了一口气,也不打算再追问她了。单纯的有点傻了,掀不起大风浪。 烟戚全当做没看见。身为侍女,妃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她此刻应该上前,温柔小意地帮他按。 但……谁让他大半夜不睡觉,非将她提溜过来陪着的?她毫无主动帮忙的意思,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候着。 “你去那边坐会儿。”沈衿不知为何起身,准备出去了,门旁边有小椅,外面有人看着,她自己在这也没机会偷看奏折。 “谢陛下。”能歇一会儿对烟戚来说简直太好了,她站了将近两个时辰,两条腿都酸痛。也不是真感谢他,他自己坐着,反倒让她一直站着,就这么大发慈悲的让她坐一会儿,她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他走后,烟戚从未有哪一刻,比现下更期望芹霏的到来,后妃不能在前面留宿这可是规矩,他总不会让她站一晚上吧!? 可一想到沈衿作风,烟戚又觉得,悬。 沈衿回来时,恰好是子夜。 他周身带着凉意,发尾湿冷,由常服换了寝衣,外披大袖氅衣。主子还没歇,下面的奴才也不能睡,福顺已经劝过沈衿夜太深,再熬伤身了。 沈衿方拐进翰墨斋,内里烛光黯淡微弱,方桌上躺着个小脑袋。他脚步没放轻,可都走到面前了,她还没醒。 他才想起她不像他,总是因为繁琐政务熬到深夜,想来她往日早就睡了,没熬过这么晚。 她最好看的就是那双眼,总是雾蒙蒙的,让人生怜,偏媚却软绵绵的样貌,此刻闭着眼,微翘的睫毛听话落下,侧脸贴在桌上,格外恬静乖巧。 沈衿习武,听她呼吸比平常深些,真的睡得很熟,没在装睡。 他想,要不要叫醒她呢? … 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伴着宫人刻意放轻的说话声传入耳中,烟戚睫毛微颤,睁开眼,紫檀木雕的龙凤呈祥架子床顶映入眼帘。 全然陌生的环境,她猛然清醒过来。 听到了里头的响动,芹霏走过来,在账外轻喊,“小主?” “嗯……我醒了。”烟戚迷糊坐起来,敲了敲自己昏沉的头,企图想起来她怎么到了这里。 昨晚她等着皇帝回来,但她实在太困了,就靠着桌子,想闭上眼睛歇一会儿。他回来估计还要折腾她,她睡得一向很浅,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就能醒。 可她没了意识,再醒来就在这儿了。总不会是皇帝大发善心,让她换个地方好好睡吧? 烟戚直接否了这个念头,他那么嫌弃她,不问罪她偷懒就不错了。 床帘被芹霏掀开,旁处的东西全都比衍庆宫好,帘子也是,床帘织得细密厚实,将光遮得严严实实。此刻掀开,雕花窗子朝南,将雅致的内殿照得敞亮极了,甚至太亮了,刺的烟戚眯了眯眼。 刺眼! 烟戚瞳孔放大,震惊地转头,和面色复杂的芹霏对视上。芹霏点了点头,示意烟戚想得没错。 她在太极宫过了夜。 烟戚简直眼前一黑,太极宫历来是皇帝寝宫,皇后偶尔侍寝所居之处,她竟然在这里呆到了天亮。 上次庄敬殿的事,太后就已严词厉语警告过,这回比庄敬殿的事严重多了…… 她完了。 烟戚被芹霏扶着起来,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若她真的得宠,成功跻身祸国妖妃一流也就罢了,起码还有个皇帝护着。 可她……她连他衣角都没挨到。 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让太后出手收拾她。再或者,这是死前最后一个好觉。 烟戚脸都吓白了。 芹霏问:“小主,皇上去上朝了,可要等皇上回来?” “不了,我还是,先回去吧。”烟戚无助地摇了摇头,能补救一点,是一点吧。 芹霏赞同烟戚回去,她知道的多,也是忧虑更多。昨晚她来时,正好见到皇上将睡着的烟戚抱到了寝殿里。她当然要劝阻,不论是她的职责,还是为了烟戚。 宠爱可以有,但不能太过,尤其是在未立后的宫里。 但皇上,行事奇怪,有他骨子里的高傲,有时固执己见。 … 烟 15. 宫规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来衍庆宫的嬷嬷,仍是宁王世子夫妻入宫那日来传话的,还曾和烟戚偷偷说过沈衿也会来。 这回嬷嬷更热情,看着烟戚,好话不停地往外冒,“诶呦,小主,奴婢上次就瞧出来了,您水灵灵的,哪有人会不喜欢呢?” 烟戚笑着又给了嬷嬷赏钱,“辛苦嬷嬷走一趟了。” 她升了位份,也同上回一般,对一个外间侍奉茶水的嬷嬷态度亲和。嬷嬷在袖中掂了掂分量,十两有余,她嘴角一抖,更真诚了,“小主当真是宫中头一份的善人。” “……小主升了位份,当今后宫还没个正主娘娘,皇上又是个男子,有些话还是要亲娘来说的。” 敲打警告的话,被嬷嬷说的像是婆母同儿媳妇话家常。可烟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对皇上、太后这两人来说,只是个奴婢。 若自视甚高,才是自讨苦吃。 一路闲谈,烟戚得知嬷嬷姓蔡,早年在先帝跟前做事,先帝驾崩后才到了寿康宫,侍奉从前的何皇后。 先帝在世时,蔡嬷嬷和芹霏她们一样,都是有脸面的。可帝后并不和睦,蔡嬷嬷因着先帝跟前的人,所以格外不和太后眼缘,仰仗的主子没了,她又没逮到出宫的机会,才被打发到外间去。 烟戚是后宫中难得敬重她的人,也认真听她说话,寿康宫那些小蹄子宫女还时不时欺到她头上来呢,蔡嬷嬷也乐意多对她说些。 “小主切记,太后娘娘若说什么难听的……千万不要反驳,就是平白、”蔡嬷嬷知自己失言,又连着干咳几声,才悄悄道:“只管认错,别辩解。” 她们这些在宫中的老人,尤其是先帝、太后、还未成香魂一缕的息妃跟前的,谁人没见过这三位之间的暗潮涌动。 盛宠的妃子周身娇贵,华服美冠,出行的架势盖过了皇后,除了当时的董太后,又有谁人敢说一句。 息氏国色天香,一举一动皆婉转风流,多少次在后宫众人面前,长眉一挑,檀唇轻启,笑吟吟地将何皇后怼的哑口无言。 皇后只能任由被皇帝庇护的息妃欺压,被逼迫的常年抱病。如今大权在握,收拾一个想要勾她儿子的妃子岂不是轻轻松松。 烟戚知道这是需要谨记的话。 到了寿康宫,走了一路气喘吁吁的蔡嬷嬷进去回话,烟戚站在殿外等着,殿门前站着几个神色严肃的宫女。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蔡嬷嬷脸色灰败地走了出来,对烟戚说:“何家娘子、也就是陛下的表妹今日进宫来了,太后娘娘同侄女叙话呢,今日恐怕挪不出空来见小主了。” “太后娘娘说,小主不知后宫规矩,这回便饶了过去,这月抄上三十遍宫规,今日在佛堂前跪半日,以儆效尤。” 宫规比垒地的砖石还厚,一日一遍,整个白日都不用做旁的事了。烟戚只能受着,还要在殿前行大礼谢过太后的恩。 她跟着宫人,去了寿康宫后面的小佛堂,这处逼狭且偏,太后平日是不来的,或许只是宫婢受罚时,才到这里。 烟戚跪于佛龛前,竟是连个蒲团都没有,双膝只好直愣愣地碰在冰冷的石地上,引路前来的宫人将门也关上了,只有高高的小窗,透进点微弱的光。 凉意从膝缝钻上来,她面前放了小桌,备了笔墨,她只好半伏在小桌上,勉强一字一句地抄着。 似乎过了许久,手腕都酸痛起来,阴冷气都钻进骨子里了,还没到冬日呢,烟戚已觉刺骨寒,打了个冷战,笔下的字迹也愈发僵硬,只好放下毛笔,搓着手暖一暖。 烟戚透过小窗看去,金乌不过刚升到正中央,她还要跪好长一阵儿。 是当真没人来监督她,烟戚跪了太久,索性站了起来,四处走走,动一动僵硬的脚。 “咔嚓——” 在里面逛了几圈,此刻走到角落的烟戚突然愣住。佛堂是正气肃清之地,本应静谧至极,佛像后头却发出声响,格外渗人。 门太远了,旁边有存放香火的柜子,烟戚放轻脚步,躲到了柜子后头。 声响未歇,甚至越来越大。烟戚想,若她此刻冲出门,说是佛像有异,本就不喜她的太后,恐怕会将她当做疯妇弄死。 烟戚浑身被冷汗浸湿,阴影中动静愈发大,“咔嚓咔嚓”不停,时而伴着“吧唧吧唧”,不断响起,却不再靠近。 这声音……莫不是神兽在吃香火?看多了鬼怪志异的烟戚嘀咕着,但能吃东西,背后的东西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也不能一直躲在此处,于是烟戚大着胆子,提起裙角,绣鞋轻轻落地,向着佛像后头走去。 一步,又一步,怪异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完全没发觉烟戚在不知不觉靠近。 烟戚紧张得手心都沁出汗来,屏住呼吸,心好似悬在嗓子眼里,一下下地往出崩。 还有一步。 后头却突然没了动静。 烟戚此刻退也不是,再往前不是,冷不防的脚下发沉,被定在了原地。 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脑袋从金灿的佛像后头探了出来,率先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黑亮的眼,在看到烟戚时,如幼兽受到吓般瞬间瞪大,又一下子缩了回去。 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烟戚整颗心都落到实处,可佛堂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后面的小人儿又出来了,一身姜黄对襟短衫,脖前挂着个小围兜,和虎头帽一起,活脱脱个小老虎。他抬起脑袋,眼睛直溜溜盯着烟戚,疑惑写在脸上,奶声奶气嚷着:“姐姐是谁?观音娘娘派来看着我的嘛?” 孩子虽小,腰间却挂着金麒麟,脖子上也有一条宝石镶嵌的长命锁,身份贵重不言而喻。烟戚几乎确定了他的身份,更何况那张小脸,她能想象到沈衿小时候,大约也长这样。 烟戚弯下腰,温声道:“小殿下,嫔妾是罗才人,到这里抄宫规的。”说着,她又半侧身,往后比了下敞开的宫规,还有她抄完的几页纸。 “嗷~”沈瑞粉嘟嘟的小嘴撇了撇,鼓鼓的腮帮子这才重新动了起来,开始嚼咬进嘴的肉干。 才人嘛,他依稀知道是妃子之一。他被何太后保护的很好,没怎么见过后宫里的女人,有点好奇。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烟戚抄书的小桌上,拿出藏在袖中啃了一半的肉干,放在嘴里接着啃,小嘴一张一合发出了方才烟戚听到的吧唧声。 “姐姐是个妃子啊,平日都玩什么呀?”沈瑞一边看烟戚,一边啃着肉干,晃荡着两条小腿,难得见到外人,他很稀奇。 被你皇兄和母后罚来罚去。烟戚险些脱口而出,她顿了顿,道:“睡觉,看花……抄书。” “好没意思呀……” 小孩子这么一说, 16. 美色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哦?”沈衿单手拖抱着沈瑞,闻言才正眼看向烟戚。 他方从同明殿议政归来,着圆领窄袖明黄常袍,两肩上绣织金盘龙,腰佩金玉带,意气轩昂,有身为帝王的威仪。 他眸中对沈瑞的柔情未散尽,和烟戚对视时,还没来得及升起戒备。但只一点提防,便足够了。 烟戚何尝不是?不曾同他长久对视,从未流露过真情,假意满满,半俯身行了一礼,“嫔妾在寿康宫,正巧碰上小殿下,便一同来了。” 话未说明,但她去的是寿康宫,没有挑唆小皇子去找他的意思。若真想见他,她就和姚小妙一样,每日都等在太极宫往后宫去的宫道上了。 沈衿眉尾一挑,嘴角的弧度带着点嘲弄:“你昨日说,整日去钟粹宫都是想碰巧遇上圣驾,怎得今日不主动?” 烟戚头一次听他说这种类似于调侃的话。旁人听来,是心情正好的皇帝对宠妃的打趣。内情只有他们两个知晓,钟粹宫的唐才人都不在了,烟戚还去作甚? 烟戚面上恭敬笑着,温声细语但不免疏离,还要硬生生将羞涩摆出来,“怕打扰了陛下。” 沈衿不再笑,神情复而平淡,将沈瑞放了下来,并未搭理烟戚。 “若陛下不嫌弃,嫔妾明日做些暖汤给陛下送过去?”烟戚只好再多说些讨好的话,也发觉她刚才装得过头了点。 “随你。”沈衿满不在乎,也没给个准话,他牵着沈瑞一只小手,似是准备走了。再一转头,看着缦立的烟戚,换了话题,问:“爱妃,一同?” 烟戚可是万万不敢,亦万万不想。一听沈衿说爱妃二字,她就浑身上下戒备,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立刻给这兄弟俩行礼,“嫔妾不扰陛下和小殿下用午膳了。” 沈衿淡淡颔首,情绪未露。烟戚轻提起裙角,溜了。 被沈衿牵着走远的沈瑞茫然,才说了几句话,姐姐怎么就走了呀,他还不舍地回头去看。 但皇兄走的有点快,他小腿倒腾得本就吃力,不知为何追得更累了,只好把小脑袋转过来。 一回头就能跟上了,好奇怪。沈瑞抬头看着皇兄,含糊嘟囔了一声姐姐如何。 沈衿低头,眼风一扫,小小的人儿顿时偃旗息鼓,蔫蔫地垂头。 其实沈瑞有点怕说话少的二哥。但他对父皇没什么印象,隐隐约约记着有个温和的大哥,但后来也不见了。 他唯一熟悉且仰慕的男子就是二哥了,但总不敢单独和二哥相处,才想着拉个温柔姐姐过来。 他又鼓起勇气,用湿漉漉的小眼偷偷瞄着沈衿,“皇兄,咱们两个吃饭,多没意思呀?姐姐也想和咱俩一起~” 沈衿对这个弟弟的脾性心知肚明,被何太后养得娇气十足,说话扭扭捏捏。没因弟弟是小孩就哄着,他道:“沈瑞,有所求就自己说,不要假借他人之名。” 他很明白,哪里是罗氏想来,分明是被硬拽来的。 “嗷~好吧,我记住了,下次一定。”沈瑞仰起头,朝沈衿呲着牙笑了。 一看就没记在心里,下次碰到再罚他,沈衿揉了揉沈瑞的小脑袋,“更重要的是,不可轻信旁人,尤其是陌生人。” “刚才的姐姐,也不行嘛?生病前,皇兄给我讲了好多故事,她好像观音娘娘的身边的童女呀。”孩童仰着头,天真道。 沈衿已经将步子放的很慢来等沈瑞了,但沈瑞还是跟得吃力,沈衿便又抱起了他,同时严肃道:“她尤为不可。这次罢了,以后不要相信她。” 回想起种种艳色,他面容无波无澜,“甚美必有甚恶。功名、荣利、美色皆为钓饵,贪,则如飞蛾赴烛,祸自取之。” 沈瑞懵掉了,皇家的孩子不笨,但才四岁也理解不了,为何好看的姐姐会变成钓鱼的饵料,“姐姐对我很温柔呀~” 沈衿笑,未再多说,眼前浮现她的身影,她伏着身在哭,抬头看他时眼尾下压,那双含水似雾带着哀愁的眸子格外惹人怜惜。 诱人吻去她眼角的泪。 是美色,亦为诱他之饵。 …… 烟戚回宫后,衍庆宫一片欢声笑语,早上新来的两个宫女给烟戚请安。 两人差不多高,名字相像,一个稍圆胖,两只大眼,眼距略宽的是桃仁。身段窄些,细长眼,鼻子不高的是杏仁。 一样的问安话,但桃仁说时眼神四处乱飘,在烟戚免礼后,她时不时偷瞄烟戚,似乎含着点打量,想见识下一跃成了才人的侍女。 而杏仁呢,长得不比桃仁喜气,但一直守礼地垂着头,说话简洁。 烟戚身边缺个管事的大宫女,白芍的性子并不合适,小冬也不顶事。即使觉得桃仁圆滑市侩,杏仁稳妥,她有心观望,只让小冬带着两人熟悉衍庆宫。 又新来了个小太监,烟戚听说和康东是同乡,就任由两人结团了。这种事,好坏都有。若是心齐,一同筹谋助力更大,若是背叛,两个一起走就是了。 安寝前,内省府将白芍送回来了,白芍脸颊消瘦许多,婴儿肥没了,被晒得黑许多。 烟戚仍和白芍最亲近,只留两人在内殿,她握住了白芍的手,掀开衣袖检查着。她后来对唐才人言听计从,极尽恭维,白芍没多挨打,胳膊上只剩几道结痂的旧伤。 可烟戚还是难过,抿着唇也压不住苦涩,“是我连累你了。” 白芍抬手,将烟戚眼下的泪擦掉,暖黄的烛火映在她眼中,少了一贯的欢脱,多了些成熟和复杂的东西,她道:“没事,若不是你在府中护着我,说不定,我早就被家中卖掉了。” 在王府当普通丫鬟赚不了多少银子的。前几年,她爹娘急着筹银子给儿子娶亲,想将她赎回来,卖到更值钱的地方。若不是有烟戚,去何处都带上她,得到的赏赐都分给她些,她早就被卖到烟花柳巷了。 如今不过晚些出宫。即使她死在宫里,出不去了,家里也能过上一辈子好日子,她爹娘满意得不得了。她属实没那么在乎性命。 烟戚嗓子又开始难受,干疼到说不出话,她们俩没有余地,但她忍着疼艰难道:“白芍,等我,我一定会将你送出宫的。” “好,我相信。”白芍换上了崭新的宫女衣裙,新衣服发硬,她用衣袖抹了把眼睛,擦得通红。 但她又扬起了一个往常的笑,也将宫中的规矩重新绑在身上,“今天九月初六,小主是六月初六从宁王府走的,都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过得真快。 可烟戚转瞬想到了什么,紧咬着唇,面色发白。 白芍稍仰着头,并没见到烟戚的异常,还接着说:“奴婢在钟粹宫每日提水端饭的,小主呢,也惦记着奴婢。中秋都没过好,还记得小主最喜欢喝桂花酒赏月了,改日补回来。” 架子床旁新搬来了熏笼,上面铺着的狐毛镶银边的披风,暖气蒸腾,烟戚却冷得发颤,恍惚间没听全白芍的话。 只听到了“桂花酒”三字。 或许人越是苦痛,就越容易想起甜蜜无忧的时刻。为何要回忆呢?难道不会让自己变得更难过吗? 去年此时,她方及笄几月。 小郡主嚷着要赏月,不知从何处抱出来一坛酒,或许是从好酒的盛侧妃酒窖中偷出来的,侧妃珍藏许久的自然是好酒,酒散着浓腻的桂花甜香。 小郡主犟起来,非要全都喝掉。她和白芍怎么劝都不管用 17. 过往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天际边缘晕出淡金色的光,曦光照在宫殿檐角时,雾气被驱散,檐下蹦跳寻吃食的鸟雀被不知从何处飘荡来的落叶惊到,啼叫几声,扑棱着翅膀走了。 又是新的一天。 衍庆宫和寻常一样忙活起来。罗才人屋内的手帕丢了几条,不算大事,宫女翻找一番又送去了新的。 只不过,罗才人早起时,面容憔悴,眼下黛色未消,昨晚恐怕没睡好,又抄了一上午的书,中午时分就更可怜了,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 或许晌午时歇一会儿便好。 可他们小主却扬起一个温温柔柔的笑,不去睡觉,反而道:“我要去给陛下送热汤啊。” 瞧瞧!这才是一个宠妃应该做的。 康东看向烟戚的眼神却带着狐疑,以他这段时日对烟戚的了解,这完全是个混日子,不思进取的主子。 大正午的,通常都要睡上一觉,怎么还冒着太阳出去? 而烟戚恍若不觉旁人不解的目光,并未多做解释,放下笔,另一只手扶上了发酸的手腕,轻轻甩了甩,酸意去了几分。 嗓间发痒,她用帕子掩着咳嗽几声,看着抄好一遍的宫规,发觉何太后真是一点闲暇功夫都没给她留,昨日小半日连带着今日半天,才将将抄完一遍。 若要在一月抄完三十遍,那可真是,睁开眼就要拿起笔,夜深再睡,什么都不闭做了。烟戚起身,昨晚元气大伤,今晚若想睡好,就不能耽误时间。 她让白芍在宫中歇着养伤,自己带着康东和小东出去。 这回再去尚食局,烟戚是被掌事姑姑迎进去的,她拒了姑姑的暗示,没端一碗厨娘方炖好的羹走,她全都要亲手做。 姑姑不解,在膳房呆久了,身上难免沾上荤腥气,也容易伤了手。其他妃子都是走一趟,借个由头想见皇帝。 再说,见不见的到还两说呢。可烟戚好像不知道,亲力亲为,仔细挑了川贝雪梨出来。 前一阵儿,她图省事,都是直接将尚食局给她送去的绿豆汤装在篮子里,糊弄着唐才人。这回,她认认真真,准备熬一壶润肺止咳滋补的汤。 烟戚拿到三四个脆甜的大雪梨,她挑了一个最圆、最好看的,洗净挖空,再将将上好的野生川贝放进梨里,用木签将梨重新封实,放进陶瓷瓦罐里。 她舀了清水进去,又往里加了一大块冰糖。小火慢慢炖了半个时辰,这期间,她又在廊下抄了几页宫规,直到梨被熬得软烂,清甜香气飘散开来,诱人口齿生津。 小冬将纸张收好,烟戚则回了膳房,向汤盅里盛了梨和川贝,又加了因川贝而泛黄微苦的汤,一同放进食盒里,她自己提着拿走了。 等烟戚从尚食局走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早过了用午膳的时辰,烟戚不急着吃,但皇帝定然用完了,她小声问着康东,“皇上在哪?” 探听皇帝行踪乃是忌讳,但为了更好活着,各宫总会有个消息灵通些的。康东也小声,两人像是细作对头:“禀小主,听说没回太极宫,还在前朝呢。” 前朝,这可不太好办。 过了早朝,新帝一般在在大业殿旁边的同明殿里,和上次烟戚去过的太极宫翰墨斋一样,都是皇帝的书房。不过同明殿更大,也是会见朝臣之地。 烟戚头一次到前朝来,解释要去给皇帝“红袖添香”才能过得去同明门。虽然皇帝的态度不清不楚,没说用不用,一句“随你”任凭烟戚自己理解。 同明殿光辉煊赫,庄严肃廖,高阶巍峨,其下一众侍卫带刀候着,里面如何,烟戚还未得见。 她还没走近,候在殿门口的小太监就快步上前,将她拦了下来,这处可不好进。 小太监进里通禀,烟戚站在阶下等候。过往宫人或值守侍卫偶尔侧目一瞥,来过此处的宫妃不算少,但无一例外,全进不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出来的竟是皇上身边的福顺,妃子到这处来并不稀奇,但福顺出来迎,又带她进去,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福顺见到烟戚仍然一副高兴模样,“诶呦”一声,又压低声音,“小主,皇上和连大人议事呢,恐怕一时半刻完事不了,空不下来。要不,小主费心送来的汤,奴才先拿进去,也省的您等着了?” 烟戚听后,却没将食盒递给福顺,唇角笑轻荡开来,举止执着却温软道:“不劳烦公公了,我在此等一会儿便好。” 福顺闻言多看了几眼全然没有不虞神色的烟戚,一时不知这位罗才人是真傻还是假傻。皇上本就谨慎,经了前日的事,更是没可能用旁人、尤其是这群后妃送来的任何东西。 而且,连大人确实是皇帝心腹,定不会见她了。皇上直接“不见”二字,他这个当奴才的只能尽量说点好听的。 “公公先去忙吧。”烟戚又道。 福顺只得“诶”应了下来,里面还要他守着呢,他转身离开却叹了口气。 罗才人这么犟,注定要吃亏喽。 入秋本应不再晒了,可今日格外闷,烟戚站在原地,盈盈秋水般的眸望向同明殿里头,还亲自挽着食盒,任谁经过目睹这一幕,都会心疼几分,说上痴情二字。 康东抬袖拭去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又看了旁边困的打哈欠的小冬,这丫头跟着忙活一上午儿,也是累了。更别提从睡醒开始就抄书的烟戚了,一刻钟前还连着咳了一大阵儿,面上仍苍白。 他上前劝道:“小主,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明日再来也好啊。” 明日……烟戚长睫垂下,掩下神色,她可不想每日都来。她其实知道沈衿不会见她,也不会用她亲手做的羹汤。她就是来装个样子,全昨天以及从前的谎儿。 康东又多说了些:“奴才曾听说这连大人是朝中新贵,从前还是个寒门呢,被皇上亲手提拔上来的。君臣相投,这一进去,真说不上何时能出来,咱们还是——” “回去吧”还没说完,康东就见烟戚突然侧了身子,有人从殿中出来了。他也暂时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望向殿前。 一臣子着浅绯朝服,佩银鱼袋,五官线条偏柔,鼻梁很高。他并不高壮,反而有种书生的文弱气, 但能看出,他并非士族,眼尾处有一道深长蜿蜒的疤,从眼尾划到颧骨处,如玉带瑕,气度不比士族公子清贵。 这人眼角的疤太令人遗憾,但凡谁看了都会印象深刻,很难忘记。烟戚也不例外,她心中慌乱,几乎顷刻间就将头垂下。 同明殿前空旷,连子谦走下台阶,与等在旁边的烟戚迎面相遇,两人隔着几步远互行了个礼,都未仔细见对方。 此乃后妃,连子谦避嫌不会多看,径直走远并未回头。 直到瞥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烟戚一颗心这才落到实处,闭目深呼吸了几口气,自从进了宫,她就总是提心吊胆的。 而连子谦走了,也没人出来搭理等了许久的烟戚,这便是说明,皇帝压根不打算见她。 今日许多事都让烟戚身心俱疲,这才乏累道:“咱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烟戚无精打采的。 小冬实在太理解了,她们小主倾慕皇上,皇上前日这么吓人,小主都没死心还用心熬梨汤,却没送出去,一定很伤心。 康东虽不解烟戚所为,但也觉得她受了打击,怕她一蹶不振。是而,两人都尽力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烟戚。 烟戚听着思绪乱成一团,但打定主意不再去同明殿了,反正她今天戏做足了,伤心不再去也是常理。 最好不要再遇见那位连大人。 他或许认不出来她,但她要防止发生意外,任何或许会将沈玉琅拖下水的意外。 过了同明门,便到了后宫地界,烟戚的衍庆宫在最里面呢,势必要先路过前头几个宫,离得还远,便有女子争辩哭声从墙后传来,烟戚听着声音有点熟悉。 康东率先往快走了几步,探清了形式,回来向烟戚说着,“前面是许昭容和姚采女,似是起了冲突。” 许昭容孤傲,姚小妙谄媚,烟戚不知这俩怎么起的冲突,但这和她无关,她也完全不想沾惹这回事。 烟戚说:“咱们靠边,远远给许昭容行个礼,脚下走快些。”许昭容不稀罕搭理她,走快点就行了。 她争取目不斜视,只在转身过颐华宫时,向许昭容那边半俯身行了礼,只当没看到跪在地上的姚小妙。 她属实没有那么好心,能不计前嫌,将自己置于陷地的去救旁人。 许昭容懒洋洋地站着,凤眸斜睨了烟戚一眼,微微挑起,敷衍地“嗯”了一声。 她身后的宫人们向烟戚行过礼,为首的大宫女转过头,对着姚小妙接着说:“我们昭容出身许氏,位在九嫔,哪里轮得到你姐姐妹妹地唤着?前几日,娘娘饶你,没理会你,你还整日缠着,当真一点儿脸面不要。” 采女再如何说也是个小主,但宰相门前还九品官呢,许 18. 命令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衍庆宫。 烟戚托腮坐在正对着永巷的窗下。她偶尔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深了,白芍过来给烟戚披了件外衣。烟戚察觉身后暖意,回头笑了笑,对白芍道:“你早些回去睡吧,我等会也睡了。” 白芍没走,朝夕相处许多年,怎能看不出烟戚有心事,但烟戚不说,她就搬了个木椅子过来,陪着坐在窗下,一同托腮望着。 今晚残月湛明,微风习习拂过脸庞,舒适的让人恍若置身水波中。已无夏的闷热,只剩秋的凉爽。 身边有人陪着。 烟戚突然觉得,一切好像没有那么糟。或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 那位连大人见过她,但不一定记得她。而且她如今是后妃,只要注意些,以后都遇不见他。 姚小妙呢,她们两个已经把话说明了。姚小妙一直都知道,却没告诉唐才人,她今日只说,让烟戚过上好日子时,拉扯一下她。 无权无势在宫中过得确实不容易,烟戚答应下来了。她也不怕姚小妙反悔,变得过分。 若太过分,等下次黑衣人来时,烟戚会将姚小妙威胁她的事说出去,到时姚小妙恐怕活不得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抄书。剩下的顺其自然吧,总归她现在还好好活着。 被墨浸染的细白麻纸很快就摞了几尺高,宫规抄起来一点都不轻松,未到二十遍,烟戚就已手腕酸痛,小冬和白芍每日都要给她按上许久,整个西偏殿飘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墨香。 烟戚闲不下来,除了抄书,她还要被姚小妙缠着问东问西。姚小妙也知道硬来没好处,不再提起从前事威胁烟戚,只打听些进宫后的事。 烟戚当然不能承认她余情未了,所做种种都在糊弄皇帝。只说她进了宫,摒了从前的妄念,想好好活儿。 姚小妙深以为然,是而,她与烟戚越来越好。 一个睡熟的深夜,烟戚又被敲窗声吵醒了。她不要人守夜,就是怕此事被发觉,将窗子打开,等着下一个命令。 唐才人一事,烟戚已经付出了代价,不必再提。黑衣人道:“十月秋弥,想办法跟着皇帝,猎场见机行事。” 秋弥……烟戚“嗯”了一声,跟着去难,但总比献媚求欢好些。 “还有,杏仁是自己人,将她带在身边,有事可以传话给她。” 烟戚抬眸时诧异,没想到他们能将人名正言顺地送到她身边。她也没想到那人是杏仁,杏仁从未主动提起此事。 但这意味着,她以后一举一动都要被监视着。烟戚神色几分嘲讽,冷着道:“知道了。” 毒发那夜过后,烟戚过得不算好。从前的她,身子算得上康健,近些时日却弱了许多,时常要深呼吸来稳住胸中悸动,也总提不起力气。 这是被御医诊断不出来的毒,烟戚只能忍着,也要听话。 “能知道你名字么?假的也行。”烟戚问。这是个可恨的人,每次都给她带来坏消息。可她们或许都是被迫,身不由己。 那人不留情面:“你不必知晓。” 烟戚不再说话。 待人走后,她站在窗前吹了一阵儿风,直到周身寒凉,彻底清醒,才将窗子关上,隔了冷气,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 烟戚正抄着最后一遍宫规,距离太后给的期限还有几日,但她熬了几晚,想早些抄完。 眼瞧着就要见到希望了,她心中难免轻松,落笔更快了。 小冬给她剥着尚食局讨好送来的龙眼,白芍正喋喋不休地讲进宫以来的感慨,“宫里好是好,可太不方便了,平常连宫门都出不去,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真累人啊。” 烟戚接着她道:“累也要小心着,注意言行,你还有出宫的盼头,不能被人揪住错处。小冬也是。” 白芍刚要问烟戚想不想出宫,眼尖地瞧见太监服渐近,又闭严了嘴。是康东,他一脸喜色地往里走,“小主呢?” 烟戚提笔认真写着,也应了声,“这呢,怎么了?” “小安公公来了,说皇上身边缺个人,先来请小主呢。” 缺个人?这个说法很有意思。 烟戚正写到谨字,把最后一横画完,又将笔挪开纸张,防着墨迹滴落,费了她的心血,这才抬头望去,问:“安公公还在等着?” 康东点头,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傻子才推诿不去。可他看着面上没什么喜色,也不慌不忙的烟戚,十分怀疑自家的小主就是那个二傻子。 “那走吧。”烟戚将案桌上的纸张收好,心里惋惜,怎么就来找她了呢? 能猜出,这是福顺和芹霏的好意,最惹人烦的还是那个皇帝,这么多后妃,他都不乐意选,直接随便喊过去一个。 她望了一眼窗檐,影下帘钩,暮光低垂,还没到唤后妃侍寝的时候呢。而且,她叹了一口气,晚一个时辰来就好了,她就能将宫规都抄完。剩下一点没抄完,怪难受的。 忍下那点不舒服,烟戚走到梳妆台前,白芍她们又开始忙活着。小冬去搭衣裙,因着烟戚不上心也无所谓,只要样式看得过去,烟戚向来不挑。 白芍给她梳妆,和往常一样,只不过这回又多了个在铜镜旁候着,安安静静的杏仁。 最令烟戚得到安慰的是,杏仁从没提起过两人都是细作的事,她就像个普通的宫女,所以烟戚将她提拔成大宫女,索性全让她管着。 铜镜映出温莹的美人面容,小冬给烟戚挑了淡青色的襦裙,外搭素白的襦衫,腰间系蝉纱绦带,烟戚裙裾 19. 讨好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烟戚轻轻地,一步接着一步向卧榻走去。 把她送进宫,他们定然没安好心思,不会是吹枕边风这么简单,让她跟着去围猎的命令,处处都显露着阴谋。 走到榻边,烟戚屏气凝神,垂眸望着沈衿,他眉骨隽秀深如墨,闭眼时少了咄咄逼人的傲慢,反添淡然,周身霜雪孤傲气,无不彰显着尊贵。 自幼顺遂,和她是不一样的人。 但此刻,他仍未醒,她就这么站在榻边,一切顺利到不可思议。 即使他睡着,对烟戚来说,他还是有压迫感,起伏着的胸膛,在榻边垂落的明显腕骨,这是一个青年男子,她动手也不过是自寻死路。 烟戚缓缓抬起手,凑近他,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倏然被紧攫住,本在熟睡的人惊醒,烟戚痛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他被拽着手腕、拖过去。他侧翻过身,她被压在下面,手腕束住,两手锢在头顶上。 悬着纱帐被压落,散在淡青色的衣裙上。烟戚半个身子还在外面,却无暇顾及这个,他挡住了殿内烛火,她处于暗中。 和前几次见面的嘲弄或是调侃不同,他望向她的目光森冷。 沈衿握住她手腕略松,不让她动弹,同时大手向上摸索着凶器,她左腕间系着根绳,再往上,他碰到了她沁出薄汗的掌心,掰开她握紧的指,却怔了怔—— 她手心空无一物。 他起身些许,透过微弱烛火,看清了烟戚因为害怕或是紧张而盈出泪的眸,她微微发抖,另一只手无助地落在身边,攥着一小角垫子,发髻微乱,其间红珊瑚美得夺目。 她两手皆空空。 “爱妃,方才是要作甚?”沈衿并未起身,一手支在榻上,垂眸看着身下的她,另一只手虚虚搭在她手上,像是牵住。 淡淡的酒气萦着,烟戚觉得他清明没喝醉,忍着害怕,胸脯微微起伏,轻咬着字道:“嫔妾想、想叫陛下起来喝醒酒汤,福顺说陛下用了许多酒,直接睡过去伤身。而且……”她小声补充,“嫔妾先喊了陛下好几声的。” 沈衿听后,望向她的神情略有玩味儿,全然没了方才的可怖,“哦”了一声,在烟戚一颗心放下后,又说让她担惊受怕的话,“那你打算怎么叫醒朕?推,还是打?” 烟戚呐呐回道:“或许,凑近,再大声喊一下。” 瞧她害怕的模样,声音小的像蚊子叫。他从她身上起来,同时道:“看来是宫规抄的不够多,规矩还没学会。” 慌乱和局促都被他这一句话给弄得七零八落,烟戚看向他坐直的背影,他知道她在抄宫规,那他一定也知道她为何要抄宫规。 上回,若不是他将她留在了此处,她哪能被太后罚呢?一回想,她手都酸痛。他不守规矩,罚是她受的。 “嫔妾一时僭越、已经知错了。”烟戚扶着榻边,缓缓坐了起来,面容重新显露在烛火下,暖色渐染。 “上次,规矩是朕没让你听的,你倒也没错,被罚,还挺冤枉的。”他又道。 他还知道呢。 但烟戚说:“嫔妾不敢。” 沈衿突兀笑了一声,烟戚不知他的意思,是对她不敢的嘲讽,还是觉得欺负她好玩儿。 可还没等她稳下心绪,从抄书这茬脱身,他又开口:“亲手熬的汤,朕有空也没见你,因此许多日都不再送了。爱妃是,置气呢么?” 烟戚双眸睁大,微微张开唇,吃惊地看着他,他喝醉了,怎么什么都说啊。 而且,那个讨厌至极的姚小妙!她昨个儿晌午刚跟姚小妙说的话,今天就传进了沈衿耳中。 她在心里将姚小妙谴责几番,随后讨好地望着他,弱弱道:“嫔妾不敢的呀,陛下日理万机,没空见嫔妾是常理,妾怎会心怀不满?” 闷笑声传来,烟戚被他笑得脸颊不受控制地发涨,发觉他今日格外奇怪。或许是因为吃多了酒,醉了的人总会怪些。 “嫔妾去给陛下端醒酒汤来。”烟戚想起这茬来,也幸好还有这个由头,能让她不尴尬。 “嗯。”沈衿从鼻腔中发出了个音,懒懒地应了。 烟戚端着一碗醒酒汤过来,双手递给了沈衿,等他喝完后又接了过来,放回了托盘上。 无端的尴尬又蔓延开来,甚至殿外堂风吹过,窗棂偶有的响动都变得格外明显。 “嫔妾……”她本来想走,但转念想到了秋弥,或许要讨好他才能跟着去? 她起码要有点长处吧,不然他为何要带她去,“陛下头痛么,嫔妾幼时曾同医女学过,或许能帮陛下解解乏。” 沈衿挑眉,今日家宴上他饮了几杯烈酒。他觉得目前尚可,但她说后,太阳穴呼应般重跳了跳。 确实不适。他顺着说:“好啊,爱妃。” 又听到爱妃,烟戚笑意都僵了一瞬,尽量忽略这两字给她带来的不适感。其实她都有点听习惯了,走到沈衿身后,纤纤素手轻置在他额头两侧。 触碰到了硬朗的发丝,烟戚忽略这是个男子,回忆起医女曾经教给她的技巧,指尖掠过,顺着眉骨按下去,将男人方蹙起的眉抚平。 若说做侍女,烟戚当真是个很合格的侍女,端茶倒水,贴身侍奉她都做得来。 而且侍奉的,让人很舒心,起码沈衿是这么想的。 他不会让旁人离他这么近,对烟戚呢,他也有防备,而且更多些。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厌烦她的触碰。 像围猎时,即使他知道露出柔软肚皮的狐狸,或许下一瞬就会翻脸扑咬他,但在未呲牙前,他只会静看它的乖顺。 诚然,她的柔媚之态比狐狸顺眼多了。 沈衿闭上眼,宫宴上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何太后总是唉声叹气,他知道为何,无非在惋惜皇位上的不是长子。 兄长待他亦是好的,仁善且慈爱,但心太软了,才会毫无防备地信任妾室,最后被息妃设计所害,中毒而死。 猛然醒过来,从温柔乡中脱离。 他抬手,抓住了烟戚的手腕,烟戚停下,不知他怎么了,“陛下?” 她的手很轻柔,力道也恰到好处,每处都按在穴位上,让他觉得神清气爽,但他还是睁开了眼,平静道:“够了。” 不解转瞬而过,察觉到他冷淡下来的语气,烟戚道:“既然陛下无恙,那嫔妾就先告退了。” 烟戚说完,往回缩了一下手,可他并没松手。她更加茫然了,就此僵持住,她站在他身后,见不到他复杂神色。 “你回去罢。”沈衿冷不防放开了她。 “嫔妾告退。” 20. 妥协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烟戚的手环住他脖颈,有点怕掉下去,同时埋头进他肩胛处,不想被外人窥探到。 宫人们虽垂头,目不斜视,但知道陛下怀里抱着的那个是罗才人,不禁暗自感叹罗才人圣眷浓厚。 而在庄敬殿的芹霏见此更是惊奇,见皇上抱着人进去了,忙不迭地吩咐下去,让人备好热水。 到了内殿,烟戚被放在帐中,觉他仿若比方才急切了点,氅衣被扯到一旁,她穿着的素白襦衫落下,露出细白圆润的肩头。 沈衿揽着她腰后,柔软贴在他炽热硬朗的胸膛上,尤未解渴。 单手解着她脖后抱腹的带子,解得他心都乱了,还是发觉他不会,只得拥着她,两只手去弄。 烟戚有点失了气力,身子发软,靠着他微张着嘴喘气,沈衿只觉她此刻呼吸都在勾引人,又去解她裙裾,却察觉到一丝血腥气。 他突然愣住。 …… 沈衿归来时,周身带着凉意,看向床里的女子,她拢好衣襟,用锦被包住自己,只露出一张无辜的小脸来,连脖子都瞧不见,湿漉漉的眼正怯怯、带着忐忑地望着他。 他一时颇为无奈,对她没有一点办法。坐在榻上揉了揉眉心,他道:“日后让御医给你调理调理身子。”以后可别再发生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糟心了。 “多谢陛下。”烟戚弱弱道。即使换了一身衣裳,过去了一刻,可她还是脸上发烫。 她的月信一般在月中,或许因为不久前毒发,体虚以致不大准了。她没想到会在,今日,还偏偏在此刻来。 同一个男子解释她月信为何会不按时来,她说得羞赧,而他听得似乎也颇为别扭。 想起方才欲言又止的芹霏,烟戚明悟过来,主动道:“嫔妾无法侍寝,今晚还是先回去吧。” 寻常人都认为女子来癸水是不详的,烟戚在宁王府呆了长大,知道贵人们忌讳,他这么个挑剔的人应当更甚。而且,她没法侍寝,夜还不深,他还可以再唤个妃子来。 沈衿站起身来,走在床前,伸手贴在她面颊上,他手上冰凉让烟戚猛然清醒了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因为陛下,旁人都取笑嫔妾…… 是她上次被送回去,之后说的话。 沈衿道:“不必,你就留在这……安寝吧。”算了,他对女色也没有那么热衷,只是被她蛊惑了一刻,何必再折腾。 烟戚知道自己犯了大不敬的罪,她心虚得忘不掉,他低头发现她衣裙染血时惊愕的神情。 此刻当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她也不想再被笑话一次,此刻格外乖顺地点点头。 可等到安寝时,烟戚又不这么想了。 她躺在床里,而他歇在外面,两人之间隔了有些距离,但第一次同床共枕,让人很不适应。 烟戚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今晚为何变化这么大,殊不知在沈衿决定要她时,两人间的关系就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不再只是防备,还掺杂上了欲。他才真正地将她看成了女人,而且是他的女人。 烟戚睡不着,胡思乱想时难免乱动,稍微挪挪胳膊,动动腿的,算是端正地平躺着,大致没挪地方。 但她弄出来的小动静沈衿就是能听到,吵得他毫无睡意,忍无可忍,开口道:“别再动了。” 烟戚都没睁眼,但立马不敢再动,觉得浑身僵硬,实在是难以入睡。 夜深几许,身旁终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沈衿才有了困意。也不怕她搞什么小动作,以他多年的警觉,她只要一起来,他就能清醒。 他刚要睡着,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就搭过来,放在他胸膛上,还拍了拍。他立刻清醒睁眼,紧接着她整个身子都滚过来,同时抱住他,他刚想开口斥她狐媚,稍偏头见她仍然睡着,呼吸沉稳。 是梦中无意识的举动。 沈衿闭上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许久。 …… 夜半时,烟戚是被沈衿叫醒的,她揉了揉眼睛,还处于一种很迷糊的状态,就半睡半醒地被送回了衍庆宫。 次日清醒时,也回忆不起来当时的细节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她走时,他说:“过几日再唤你。” 等到小日子结束,烟戚的心就提了起来,芹霏姑姑已经将她的牌子放了回去了,她每日黄昏时,都会注意尚寝局的消息。 每次小冬去打探完,回来都高兴道:“皇上今日没翻旁人牌子呢。” 也没翻烟戚的。 烟戚就会松了一口气,结束一日的折磨。 在此期间,烟戚将抄好的宫规送去了寿康宫,仍没见到太后,只是听蔡嬷嬷说,何太后的娘家侄女又来了。也没遇见小皇子。 一直没有信儿,烟戚逐渐放下了心。皇帝一言九鼎,但说过的话,记不得了也是正常。 她下次再见沈衿,是在十月秋弥围猎之时。 她如愿被带上了,随行宫人不能过多,只有白芍和杏仁跟着她。 皇帝出行的仪仗浩浩荡荡,前有卫兵入跸,六马拉车,华盖伞帐,百姓于两侧叩拜。后妃的车辇跟在队伍偏后,亦是朱漆粉饰,镂金垂云,青缎作围。 新帝秋弥一行只带了三个妃子,除了烟戚,还有姚小妙,剩下的那个不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许昭容,反倒是身娇体弱的宋美人。 宋美人尖尖的脸蛋,瘦得有点脱相,一双细长的眼,时不时便要掩唇咳一大阵儿,之后对着二人道:“惊扰妹妹们了。” 她是真的身子不好,烟戚都怕她路上折了。她和姚小妙两人都受不了颠簸,更何况一个病美人,一时不禁感叹沈衿当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车马从京城,过雍州一角,到冀州境内,再向北走三百里才能到玉山围场。开朝以来,几代帝王都在此秋猎。 今夏新帝政务繁忙,便未去避暑行宫,入秋凉快起来,事情也少,是而要在玉山中小住月余。此处临近东罗国,东罗会派使臣前来,两国交好,一举两得之事。 到玉山那日,是在清晨,远处山脉此起彼伏连绵不断,薄雾恍若薄 21. 逃离 《贵妃今天死遁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女眷们聚在一起,未成婚的少女玩做一团,走得远些,留在营帐附近的多是贵族妇人。 传闻以色侍君王的罗才人从营帐中出来了,不禁吸引了夫人们的目光。 罗氏虽面覆薄纱,但身段娉婷,一袭粉白襦裙,银线上绣含苞芍药,更显水嫩,披帛被光一照,恍若碎金流淌。更不必提发上的簪环了,宠妃身上哪能有差的东西。 可无论如何,烟戚在她们看来都是下贱之人,宫外奴婢出身,正经讲究起来还比不上宫女清白。 这些夫人操持内宅,繁衍子嗣,担着宗妇之责,夫君算不得最重要的,有儿子似继家产爵位才是重中之重。 罗氏一无子嗣,二无家世,只凭易逝的美貌,很容易让这群夫人们想起后宅中碍眼烦心的小妾,大多夫人对烟戚只能有一点对后妃的尊重。 夫人们窃窃私语几番,实在无人遣人去请烟戚同坐。若烟戚没主动走过来,她们也不想和烟戚搭话。 烟戚望向人少的营帐东侧,“咱们去那边走走吧。”白芍自然应是,那边夫人们的鄙夷冷落实在过于明显,她也没了要和从前好友叙旧的心思。 一路上偶尔仍能遇见几个贵女,烟戚不知对方身份,那些少女也不认识她,互相福个身便过去了。 到了营帐最北边,人烟无少,围栏外每隔十几米有卫兵守着,阻了野兽进来惊扰贵人,也拦着人出去。 烟戚望着远处苍翠欲滴的林子,心绪平和,白芍好奇地四处张望。 杏仁劝道:“小主,咱们就在这付附近走走就回去吧,这边路不好走了,恐污了鞋。” 昨晚玉山下了一场秋雨,营帐中空阔,晌午日头大晒晒也就干了,但北边接近林中,阴蔽处多,地上不乏断枝残叶,新泥黏泞。 烟戚进了宫就像被困在笼子的鸟雀,一点儿自由也没有,任人逗弄,她格外贪恋此刻的闲适,却还是缓缓点头应下。 “嘚嘚——” 马蹄落地声突然急促响起,地上泥泞,发出的响沉,如闷雷声声让人心中发颤。 烟戚循声望去,林间小路里一匹枣红骏马飞奔而出,其上少女着绛色骑装,青丝如男子般高束,眉眼深邃,张扬而英气。 卫兵见来人,急忙将一截栅栏搬走了。烟戚在边上不碍路,但她还是后退避让。 可骏马未停下,也未扭头,无视挪出来的路,从略低矮的围栏处一跃而过。少女眼风扫到了烟戚,却恍若不见,甚至故意扭转缰绳,直直向着烟戚而去。 疾风向烟戚卷来,烟戚为了躲闪仓惶后退,脚下磕绊,猛然失重摔落于地,半身沾染泥泞。 清脆声继而响起,烟戚腰间系着的玉佩撞到地上岩石,霎时四分五裂,她手心按在地上,被石尖划破,止不住地流血。 而少女连头都没回,毫无歉意,径直驭马离去。 “这是谁啊!也太欺负人了,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白芍边嚷边爬起来,方才她也往后躲,狗啃般摔在烟戚后面,脸上都沾了泥,起来又去扶烟戚。 跟在最后面的杏仁幸免于难,只衣裙溅上了泥,面有难色地看向烟戚:“小主,那是晋阳公主,皇上亲妹。” 是惹不起的人,有皇帝和太后撑腰,除了皇帝,没人敢惹她说她。 “嗯。” 烟戚知道,杏仁在提醒她找不回公道的。 他们天潢贵胄,相处久了,烟戚早就明白,对他们来说,她这样的人命比草贱,能随意威胁,也能随意玩弄。 刚开始她也不忿,如今却有点麻木了,反抗也无用。过了躲闪的惊慌劲儿,她的心没有一丝儿波澜,无视脚下泥泞,俯身去捡着玉佩碎片。 白芍拉住了她,“小主,别要了。”都碎成那样了,捡回来又能如何? “我只是想再看看。”烟戚垂头道,手上有两三碎片。她娘没给过她什么,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玉佩。 在宁王府时她不常拿出来,可进宫后却总带着,她只是想对家还有个念想,能让她想起来,她曾是讨人喜欢罗家小烟戚,街坊邻居的婶子们都喜欢抱她。 不是生来就卑贱到任人践踏。 白锦靴映入眼帘,烟戚顾不得捡起地上的玉佩珠子,她攥紧手中的碎片,石粒按进手心,溢出鲜血。 “烟戚。” 他在唤她,很温柔。 烟戚缓缓抬头。 那是贵人里,唯一不会轻贱她的人。 沈玉琅手中拿着一枚擦干净的玉佩边缘碎片,他望向烟戚的眼神含着太多过于复杂的情绪,清澈如泉的眸,烟戚却看不懂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