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宝大师》 第1章 鬼脸花钱 余耀从小就有一个理想,他上小学时还在一篇作文《我的理想》中详细阐述过。 玩儿着,赚大钱。 虽然这篇作文被没眼力的语文老师打了个鸭蛋,但余耀还是坚持为理想奋斗着。 他发现,古玩行,就是实现这个理想最好的地方。 而且,他成功了。 就拿上周来说吧,他用几百块捡漏的一对明代永乐青花压手杯,拍出了一个多亿,他随手就准备花出去,打算在母校筹建一座“余耀博物馆”。 ······ 头猛然一歪,余耀差点儿闪了脖子,睁开眼之后,顺手擦了擦口水。 原来是做了个梦。 本来想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会儿,没想到天凉了,这么容易就睡着了。 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从早上八点开门,现在都晚上八点了,楞是一个人没进来过。 这家名为格古斋的小店,在江州城南老街上,只有二十平米,而且还被一道高大的货架分成两部分,货架前面是店铺区,货架后面是一个逼仄的简易卧室。 余耀站起身来,点了一支烟,准备抽完就关门睡觉了。 “吱呀”一声,门却在这时候开了。 进来的是个生面孔的中年男子。 他穿了一身锦灰色的长袍马褂,胸前一侧还露出了金灿灿的怀表链子,发型一丝不乱,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 余耀不由愣了愣,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这副打扮?这是得多喜欢民国范儿啊? 不过,此人的骨子里似乎还透出来一股劲儿,这股劲儿很难形容,让人觉得很有学问,但却又难掩江湖气。 “您好,有什么好关照?”余耀上前两步,微笑问道。 这开古玩店的,得会看人,有的人是真买家,有的人是逛灯的(只看不买),还有的,是来卖东西的。但是这个人,余耀却看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的,有件东西,能给掌掌眼么?”中年男子开了口,语声略显沙哑。 “您客气。这是有东西要割爱?”余耀应了一句,同时打量了他一下,没见他手里带什么像是古玩的东西,只有一份卷起的报纸。 中年男子点点头,却从内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同时问道,“贵姓?” “免贵姓余,您年长,叫我小余好了。”余耀伸手接过了铜钱。 确切地说,这是一枚花钱,又叫压胜钱,不是官方通行的货币,多是民间铸造用以祈福求吉的。 这枚花钱比普通古钱略大,直径有四厘米左右。中心圆孔,而不是常见的方孔。 图案很特殊,正面是一个鬼脸,却不狰狞,似乎还带着笑意;一只眼睛眯起,而另一只眼睛,恰就在钱的圆孔,或者说,是用这个圆孔代替了一只眼睛。 背面,则是围绕圆孔,有金、木、水、火、土的阳文字符,字体都是小篆。 花钱从汉代开始就有铸造,历朝历代五花八门;余耀虽然没见过这种花钱,但也不会大惊小怪。铜质精良,包浆地道,显然是传世的好品;综合种种特点来看,像是清中期的。 中年男子打量了他几眼,点点头,“我姓许。” 余耀掂了掂这枚鬼脸花钱,“许先生,我年轻,见识浅,有什么说的不对的,您多担待。” “客气了。” “花钱,在清代铸造得最多,民间甚至有点儿泛滥了。您这枚品相不错,但也值不了多少。” “你收么?” “可以收,不过价钱······” 中年男子好像若有所思,把报纸顺手放到桌上,一手撑着柜台揉了揉眉心,“你看着给吧。” 余耀想了想,“五十块。” 这枚花钱,实话实讲,就冲这品相和特殊的图案,市面上怎么也得五百往上的价儿。而且这东西不难卖,可以把玩,可以佩戴,可以收藏,是快来快走的爽利货。 但古玩生意就是这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买东西收东西,出价的时候,都是可劲儿往低了压。 余耀正等着还价儿,中年男子却道,“成交!” 余耀稍稍一愣,心说这人的打扮虽然古怪,但也不像是缺这点儿钱的主儿啊? 不过,他很快便笑了笑,直接摸出了一张五十的票子放到柜台上,“我看您不像是手头紧······” “不仅手头紧,而且时间紧,小余掌柜,你能帮我个忙么?”中年男子却没有立即拿起这五十块钱。 “我能帮您什么忙?” 中年男子指了指桌子上的五十块钱,“我有点儿急事儿要走,你用这,买些纸钱,帮我烧了就行。” 啊?哪有替人烧纸的道理!这能替么?再说了,今儿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啊! “小余掌柜,拜托了!”说完,中年男子竟急匆匆抢了出去。 门开人走,外面突然刮起一阵风,声音不大,却似乎有一阵呜咽卷进店来,余耀不由打了个激灵。 “哎?话还没说完呢!”余耀追了出去,但出了店门左右一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算什么事儿? “好像也不能白赚你的。”余耀嘟囔了一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锁了店门,往西走了走,进了一家杂货店。 黄色的毛边纸钱,十块钱一刀,余耀这上面没再占便宜,买了五刀。 余耀就在格古斋门口一侧,简单划了划纸钱,蹲着给烧了。 烧完之后,余耀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没立即站起来,却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鬼脸花钱,捏着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这么听话呢?” 嗤! 就在此时,已经熄灭的纸钱灰烬中,突然冒出一股黑气,这股黑气随风窜起,如同跳舞般晃了晃之后,从鬼脸花钱的钱眼儿中似利箭般穿过! 穿过钱眼儿之后,黑气变成了金光! 余耀大骇,下意识地闭眼,却又不敢扔掉手上的鬼脸花钱,生怕有什么意外和闪失。 虽然闭了眼,但似乎晚了,因为他的眼前仍是一片金光灿烂。 “五行穿金,鬼眼穿心!” 他脑子里,好像还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刚才进店的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第2章 真是撞鬼了! 余耀平时胆子不小,但这种事儿谁能受得了?还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嘴里不停念叨着,请自己能记得起的各路神圣仙佛保佑。 好在这金光灿烂的时间并不长,同时再也没有声音响起。 眼前恢复了一片黑暗。 足足又安静了五分钟,余耀才一点点慢慢睁开眼睛。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一钩上弦月挂在空中,和昏黄的路灯光交织,斜射在“格古斋”的匾额上;老街上暂时没人经过,而东口连接的滨江道上,不停有车辆呼啸而过。 地上的一堆灰烬,已经没了半分火气;手里的鬼脸花钱,也没什么变化。 呼······余耀长出一口气。 起码眼睛没出毛病,看得清清楚楚。 难道,刚才是我花眼了?幻听了? 余耀缓缓站起身来,先是小心将鬼脸花钱暂时装进口袋,又点了一支烟。 许是最近有点儿累,又是做梦,又是幻觉的。 不过,直到一支烟抽完,这种自我安慰也没能起到大作用。余耀回到店里反锁店门之后,还是有种脊梁骨冒凉气的感觉。 走到店铺一角的脸盆架边,洗手擦干之后余耀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先睡会儿静静吧。” 店里只有他自己,没有静静。不过,柜台上倒是多了一份卷起的报纸。 这好像是那个中年人遗落的。 余耀顺手拿了起来,展开。 这是什么报纸?连个头版大彩图都没有。 嗯?不对啊,黑白的?这油墨? 民生联报。 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十六日,农历九月初四。 余耀草草看了几条头版的新闻,全是当年的时事。再翻,还是。 不经意间,一条新闻标题蓦地映入眼帘。 一代宗师昨日离奇去世,国宝级文物不知所踪。 旁边,还配了一张照片。 看了照片,余耀的手像被火烧了一样,腾地就将报纸扔了出去! 这张照片,虽然是一小半身黑白照,自是比不了现如今的高清图片,但是余耀也能认出,赫然就是刚才进店那个中年人! 这特么的是真的撞鬼了啊! 我说这年头儿怎么还有这种打扮! 还有,那张报纸发行日期是农历九月初四,报纸上说的“昨日”,就是九月初三! 今天,也是九月初三! 忌日。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这本来应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日子啊,怎么自己就出了这种事儿?! 鬼爷,我和您应该没什么关系啊?怎么就找上我了? 余耀站在柜台边,瞅着被他扔在地上的报纸,他现在是又惊又怕。 不过,也带了那么一点儿好奇。 一代宗师? 这个人到底是谁?刚才还没顾上看······ 最后,余耀一咬牙一跺脚,硬逼着自己上前拿起了那份报纸,重新放到了柜台上。 既然都找上门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民间一代传奇,古董文物鉴定大师许太炎······” 啊?原来,他就是许太炎? 余耀一时间又有些游离了。 作为一个理论水平和历史知识远远高于眼力的古玩小贩,余耀是知道这个许太炎的。 民国年间,有“文物三言,半壁江山”一说,说的是在文物古董这个圈子里的影响力。 所谓“三言”,是三个姓氏都带言字旁的人。 许太炎,谢流斋,谭如肃。 不过,这三个人,不是一路人。 许太炎最具传奇色彩,在文物古董鉴定方面是个天才。他曾在琉璃厂开店,在当时的行里颇受追捧,有“许一眼”的雅号,不管真假,一眼定性。但他的背景十分神秘,据说人脉颇广,却从不为官方做事。 谢流斋,却是个专门“出口”文物的古董商,他在沪海开了一家古董公司,同时在西洋也有公司,如今不少堂而皇之摆在外国展厅里的好东西,就是他搞出去的。 谭如肃,则是当时最大的古董造假集团的掌舵人,以古画为主,青铜器、瓷器也有涉猎,其中不乏以假乱真的超级高仿。不客气地讲,现在说不定哪位收藏家甚至哪个博物馆里,还有谭氏集团做出来的东西。 “我姓许。” 这声音再度在余耀脑海里响起。 余耀的心里,却好似稍稍踏实了一些。 因为,如果真是许太炎,此“鬼”就非同一般,一代宗师啊!应该不会难为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吧? 余耀一边想着,一边将这篇只有不到四百字的新闻看完了。 敢情民国时候的新闻也玩儿标题党,写许太炎去世,死因却不知道,这就算离奇了?余耀还想看看国宝级文物是什么,结果只是猜测许太炎应该藏有国宝级文物。不过,倒是怀疑了一下倭国人。当时倭国人已经入侵华夏,同时大肆搜刮古董文物。 有用的不多,但其中一点还是引起了余耀的注意。 那就是许太炎当年在琉璃厂有一家店铺,也叫“格古斋”! 这似乎能解释他“显灵”到此的原因? 难道,是他老人家在“下面”缺钱了? 余耀再度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他似乎并无恶意;自己呢,又帮他烧了纸钱,整整五刀啊,这要搁在“下面”,够买个花园别墅了吧? 既然这样,应该不会再有麻烦了? 钱眼儿里的金光,要不是幻觉的话,会不会是一种表示收到钱的“反馈”? 胡思乱想一通,余耀又摸出那枚鬼脸花钱。 这东西,可不敢卖了! 从店里找了根红色挂绳,余耀小心翼翼将这枚鬼脸花钱穿系了起来,而后,打开了柜台里侧一角的小保险箱。 小保险箱里,也没啥东西,除了几千块现金,还有一个不大的锦盒。 余耀将穿了红绳的鬼脸花钱小心翼翼放进去,拱手拜了拜,“许大师,小店的名字是个巧合,无意冒犯您。我这纸钱也烧了,够您在下面花了。您看,是不是就不用上来了?主要是怕您累着······” 说完之后,余耀拍了拍心口,感觉舒缓了一些。 瞅了瞅保险箱里的那个锦盒,余耀不由自主又拿了出来。 这个锦盒里,是他前两天捡漏的一件白玉扳指,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就靠它了! 打开锦盒之后,余耀又禁不住拿起了这扳指。 包浆莹润,手感一流,开门的熟坑。扳指的外立面上,上下刻有回纹,中间则是阴刻了一首唐诗: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根据余耀之前的判断,这是一件乾隆朝苏工老玉件,虽然比不了内务府造办处的官作,但也算精品了。 可此时的余耀,眉头却忽而拧成了一个疙瘩。 第3章 捡漏?打眼! 这扳指,原来不是捡漏了,是特么打眼了啊! 扳指本身,是乾隆朝的老扳指不假,但这回纹和诗文,却是后刻上去的!也就是说,原先是一件素扳指! 这在行里,叫老玉新工,辨识难度往往极大。 同样是乾隆朝的老扳指,素扳指和诗文扳指,价儿那就差大了! 素扳指,一般五万之内就拿下了,因为没什么工艺嘛。但若是雕工精湛的诗文扳指,一个字儿一万往上加价,最后整体再加点儿,卖到三十万也不是很难。 这件扳指,余耀是十万收的,要是能三十万卖出去,的确也算是个漏儿了。 古玩行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今年拢共也赚不了仨瓜俩枣的,这已经入秋了,就等着出手这扳指。结果,还没出手,钱就折了一半! 余耀有点儿肝儿疼。 郁闷点了一支,狠吸几口,鼻孔冒烟。 等等。 好像差个事儿。 真是差个事儿! 我什么时候有这等眼力了? 当时看这件这件扳指,又是手电,又是放大镜,也没看出来是老玉新工啊! 回来之后,还翻了很多资料,对比细节和特征,也没瞅出有啥问题。 这? 余耀放下扳指,又从货架上拿起一件笔筒。 放下笔筒,他又拿起一方砚台。 直到清晨五点,他才抱着一个罐子昏昏睡去。 他又做梦了,仿佛看到了一条热闹的古玩街,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摊子,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物,有长袍马褂,有西装革履;有华夏的,有西洋的东洋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余耀,好像听到了店外的砸门声,“鱼头,快点儿开门,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余耀爬了起来。 哗啦一声,怀里的那个罐子就此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几瓣。 余耀定了定神儿,看到罐底完好无缺,小心捡了起来,拿着往外面走。 摔了摔了吧,反正就这个底儿是真的,之前看不出来,没想到上面是后接的又做了旧! 将罐底放到货架上,余耀开了店门。门外,站了一个高大的肌肉男,一头自来卷儿,浓眉大眼的,瞅着有几分威猛。 “就知道是你这个扑街!大早上的吵什么吵?”余耀反身回到八仙桌旁坐下,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咚灌了一口。 他真叫扑街,虽然写出来不是这俩字儿。 濮杰和余耀是发小,如今干的是夹包袱和铲地皮的活儿。 早些年,夹包袱和铲地皮,虽说都是古玩行里的路子,但却很难混为一谈。夹包袱是走街串巷老宅门里收货,铲地皮是下乡进村从农民手里刨食。 不过如今时代不同了,濮杰说白了就是个跑货的,哪里有香味儿,就到哪里蹭饭吃。 “这都十二点多了,大什么早什么上什么?”濮杰顺手掏出一支烟点上,看了一眼余耀,“我看你睡毛楞了,不过楞点儿好,大买卖来了,别特么震着你!” “震你妹啊!”余耀也掏出一支烟点上,“你介绍的买卖我还敢接么?就那白玉扳指,是特么的西贝货!” 这会儿该轮到濮杰楞了,“不会吧?玉质多油润,包浆多瓷实,要不是我最近手头紧,能让你捡了便宜?” 余耀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手头不紧?” 濮杰忽而转了转眼珠,“我说,你这眼力吧,有时候我还真不敢恭维。要不是余叔给你留了个铺底子,你指不定还得跟我混。” “素的!后添的工!”余耀拿出了那个锦盒,拍到了八仙桌上。 濮杰这下不说话了,从锦盒里拿出了扳指,翻来覆去看着,末了,还拿起了放大镜,又看了一通。 “说我眼力不济?你仔细对比下老划痕和刻字交叉的地方······” 余耀随后连比划带解释,濮杰算是弄明白了,“我靠,刘大头这混蛋!我非找他掰扯掰扯!我说怎么那么巧!说好了去找他,我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拿着扳指来出手!” “拉倒吧!”余耀撇了撇嘴,“货款两清了,它就是变成一坨狗屎,你也得自己吞下去!” 余耀说的,是行里的规矩。 古玩,它不是服装鞋帽,试了不合适,回头就退换去。货款两清,你出了门,这东西就是你的。人家做了局,你非得往里钻,那是你无能。 找后账?不是不可以,但在行里,那无异于拿着喇叭说自己是大棒槌,丢人还不嫌寒碜。而且按照规矩,就算能砸浆(有大佬或协会主持退货),也只能退一半儿的钱。 这个刘大头,是江州古玩行里的老油子了,你就算去找他掰扯,他没准儿有一万套说辞来推脱。 濮杰沉默了片刻,“这东西做得是真不赖,弄好了,兴许能找到下家蒙出去。” “能玩儿得起这路货的,哪这么好蒙?要不然,刘大头能找上你么?” 濮杰尴尬笑笑,“我不也是想发财么,再说了,你当时不是也没看出来么?” 余耀冷着脸开口,“当时是当时。这刘大头,做局坑我们,这场子,必定得找回来!” “行了,机会慢慢找。这笔算我欠你的。这次,是真有大买卖。” “说呗,来了还能不让你说?” 濮杰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 余耀道,“手头紧还换粪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你看,这拍出来的照片就是不一样!” 余耀拿过手机,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件唐三彩仕女俑,立姿,鬟发垂髻,脸颊饱满,身体富态华贵,整个造型的比例很匀称,是盛唐时期的风格。 “唐三彩都是冥器,你想死啊!”余耀把手机塞给了濮杰。 唐三彩,唐代的带釉陶器,釉彩主要就是黄绿白三色,因此得名。不过,唐三彩也不是只有这三种颜色,比如这件仕女俑上,就还有褐彩。 唐三彩都是冥器,陪葬品,没有传世的,古代也没人把这个当古玩摆家里的。直到清末民初,在中原北邙山发现一批唐墓,大量唐三彩出土,才开始热起来。 当然,古玩之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冥器,很多人并不在意这个。 余耀说到底,就是个古玩小贩,他就是收来也不会自己留,有人愿意买就行。 他刚才对濮杰这么说,是因为从照片上就看出了问题。 第4章 您可不能便宜卖了 照片上的仕女俑,不少地方还带着土痕呢!这些土痕并不老旧,显然是刚出土不久。 “能出土这样的仕女俑,必不是一般的墓葬!要是翻船了,少说也得在号子里待上几年!” 濮杰却瞥了余耀一眼,“你以为我瞎啊?这东西,不是刚从墓里出来的!” “嗯?” “你有所不知,这是兰山县一个老户挖地窖的时候挖出来的,就这一件东西,下面没有墓葬。” 余耀脸色稍缓。只要不是墓葬里出来的东西,那就好说多了。 “这东西现在在哪里?” 濮杰挑了挑眉毛,“还在他家里。我收过他两件老铜器,还有一次收了他们村里一户的老东西,给了他抽头。没亏过他,这次说是给我留着呢。” “留着?要是有人出个合适的价钱,他还留个屁啊!” “谁说不是呢?但是这次那老头儿邪了门了,我抬价到一万都不卖。” “你不会买炸了吧?”余耀皱眉。 “应该不会,我且小心着呢。他也说了,顶多等我今天一天,不行就找别的买主了。” “他到底要多少钱?” “他说想给儿子结婚凑钱,少了五万不行。我这不是凑不出这么多么?” 余耀点上一支烟,这玩意儿如果是真的,是近百万的货色。五万,肯定是个大漏儿,但没见实物,说什么也没用。“走,这就去看看!” 出了门,拐上滨江道,濮杰的那辆八手捷达就停在路边。 “这么一会儿就贴条了。”余耀瞅见了车上的一张违章停车罚单,“前头就有停车位,你这省了两块钱,搭上两百。” 濮杰却嘿嘿一笑,将单子小心揭下收了起来,“我自己贴的,上次的老单子。” “你牛逼。”余耀上了车,濮杰麻溜儿地发动,“我说,你要是有闲钱,也该买辆车了。” “要买就买好的。再说了,我是坐店,又不跟你似的经常狼窜。” “你现在还能拿出五万么?”濮杰没接这茬儿,转而问道。 “我撑死就剩一万的活钱。” “啊?那我们去看个毛啊!” “他要五万就给五万啊?咱俩凑凑,两万差不多了!” “得,要不还是别去了!我请你吃顿饭,这事儿当我没说。”濮杰脸色有点儿急,“那老头儿坚决得很,你以为我开玩乐呢?” “瞧你那损色!”余耀应道,“他要真是头倔驴,只要东西对,我借钱还不行么?” “让我说你什么好?罢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走吧。” 兰山县,是隶属江州市的一个县,江州市区在江南岸,兰山县在江北岸,这地方古时候算是个重镇,也比较富庶,大户多。江州不少铲地皮的,都爱往兰山县跑。 濮杰开车过了跨江大桥,穿过县城,到了一个叫库岸的村子。库岸村至今还保留了一些老建筑。 “贾大爷,来客了哈。”濮杰带着余耀来到了一处小院门口。这处小院不是老建筑,红砖门楼下,木门开着,影壁墙上贴着瓷砖,松鹤延年的图案有点儿掉色了。 “小濮来了?”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迎了出来,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蓝夹克,咧嘴笑出一口黄牙。 “我兄弟,姓余,一块来看东西的,”濮杰介绍了一下,“这位贾大爷,户主。” “快进来快进来,坐,正好尝尝我这刚下树的柿子。”贾大爷将他们引进小院中,正房前,摆着一个小方桌,桌边有几个马扎,桌上还摆着一盘带着白霜的柿子。 “我吃不了这口儿,太涩。”濮杰大喇喇坐下,掏出烟递给贾大爷一支,“东西拿出来吧,今儿看好了,我们拿走得了!” “好,我取去。”贾大爷将烟卷儿夹在了耳朵上,有意无意瞥了余耀一眼,便进屋了。 余耀这才坐下,也点了一支烟,低声道,“我瞅着,这老头儿挺精的。” 濮杰却摆摆手,“你看了东西再说。” 柿子被拿到了窗台下,东西被摆到了小方桌上。 这件唐三彩仕女俑,有一尺高,乍看还真是有一眼。 余耀也不客气,贾大爷放好之后,他就上手了。 看了一会儿,余耀将东西放下,笑着对贾大爷说道,“贾大爷,这是您挖地窖挖出来的?” “对啊,小濮没告诉你?” “除了这个,没挖出别的?” “那倒没有。”贾大爷点上了烟,“小伙子,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啊?”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怕碰上什么墓葬么?” “肯定不是墓葬,这东西就在黄土里面,我琢磨着,是不是早些年谁埋地下藏的?我这院子,八几年才成了宅基地盖房,后来又翻盖了,原先是块荒地。” 余耀点点头,“贾大爷,我听濮杰说,您是少了五万不卖?” “唉,按说小濮照顾过我,是该让让价儿,毕竟我这东西也是白得的不是?但我小儿子没出息,要结婚了,这里里外外的,还真是短钱啊!”贾大爷抽了一口闷烟。 余耀一脸认真,“贾大爷,您听我说,五万可不行!这唐三彩仕女俑,十年前,拍卖会上就出过六十万的价儿,如今你就算一百万出手,那也跟玩儿似的!” 濮杰一听这话,感到有点儿脑仁抽筋,猛地咳嗽了一声。 贾大爷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你要出一百万?” “我哪出得起啊!我是说这么好的东西,您可不能便宜卖了!必定得卖个好价钱!您和濮杰老交情了,我们总不能为了自己赚钱,砸了您的大买卖!至于您儿子结婚,您把这话和他一说,他一准儿肯等着您卖出大钱来啊!” 余耀说得煞有介事,贾大爷却似乎明白了,看了看濮杰,“小濮啊,你今天这是压根不想买啊!” 濮杰刚要说话,余耀一把按住他的手,转而对贾大爷说道,“贾大爷,我们想买啊!不过,如果这东西是真货,我们买不起!可如果不真,我们也不想当棒槌!” 贾大爷嘿嘿干笑两声,“有你们的!既然不愿意吃柿子,两位,那就不送了!” “贾大爷,我还没说完呢!”余耀也笑了笑,“您这东西,如果是真的,就算不是墓葬里出来的,只要是地里挖出来,也得上缴,不然,可就是私藏文物的罪名。” 贾大爷脸色一变,“几个意思?你是看这院里就我一个糟老头子是吧?信不信我一跺脚,你俩就出不去?” 第5章 剃头挂袍将军罐 “我信。但我也信,你不会一辈子不出村了!还有,我听濮杰说,你儿子在江州市区打工吧?”余耀骤然冷笑,“贾大爷,你做局坑人,还坑出气势来了?佩服!” 濮杰一拍桌子,猛劲儿上来了,“贾大爷,怎么回事儿?要是鱼头说准了,要么,你把我俩弄死在这里!要么,那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贾大爷本来瞪着的眼珠子忽而转了转,接着很生硬地哈哈大笑,“你说你俩小伙子,这么认真干嘛,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要是不仁义,我就悄么声地报警了。我说贾大爷,要是警察搜出来,一看带土,就算你坚持说是工艺品,他们也得找专家鉴定,一个还不行,只要有人觉得不是赝品,那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你得先进局子吃点儿苦头!” “哎呀,没想到今天遇上了小兄弟这么个高人!你说吧,想怎么办?” “我们俩,总不能白来。”余耀不紧不慢又点了一支烟。 濮杰却又忍不住气咻咻道,“贾大爷,我对你可一直挺厚道!没想到,做局第一个就想宰我?” 贾大爷干咳两声,“小濮,这不是巧了么?正好让你碰上了。而且我也拦不住你啊,你走的时候不还吆喝千万别给别人么?不过,你这不也找来了高人,小余先生嘛!” 余耀接口,“旁的别说了,贾大爷,咱们都是求财,你看着办吧。” 贾大爷想了想,“你俩等着。” 说罢,起身又进了屋。 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硕大的锦盒,“今天小余先生你破了局,按规矩呢,也确实不能让你白来。” 贾大爷将锦盒又放到了方桌上,余耀不客气地开了。 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一尺多高的将军罐。 将军罐,这名字本身就挺有意思,因为直口丰肩,加上特别像将军盔帽的宝珠顶盖,由此得名。将军罐最早应该出现在明代嘉靖年间,清代康熙一朝特别流行;康熙青花将军罐,是不少瓷器藏家追捧的对象。 不过,见到这件将军罐,余耀却皱了皱眉,“剃了头,挂红袍,贾大爷你想干嘛?” 所谓剃头,是指这将军罐没顶盖;所谓挂袍,是指这将军罐上涂了一层油漆。 在特殊年代里,因为破四旧,很多老瓷器都给砸了。有些人家就涂上一层油漆保护,扔到厨房之类的地方,当个普通的罐子用,使其幸免于难。 这件将军罐上,不仅涂了一层红漆,上面还用黄漆写了一个大大的“醋”字。 好嘛,这是当过醋坛子。 不过,罐腹附近,有一块巴掌大的红漆斑驳,露出了青花图案,是一个骑马的将官。 同时,罐底的漆,也好像自然磨损了,能看到一圈胎底;还有内壁,并没有涂漆。 贾大爷笑吟吟看着余耀,“这东西,送你了!” 余耀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露出的青花图案,发色是明翠的宝石蓝;骑马的将官,画工活灵活现;再加上胎底还有内壁的情况,这是一件康熙官窑青花刀马人物将军罐! 如果不剃头,能值两三百万! 即便是剃了头,价值也会在一百万上下,因为只要整个罐体完整,虽然价值能掉一半儿,却仍有市场。 这么一件好东西,这位贾大爷怎么可能拱手相送? “贾大爷,你这越玩儿越深了啊!这是听我说的报警,灵感来了?我带着这件康熙青花罐子一出门,回头你再报警,给我俩安个抢劫什么的?”余耀沉声问道。 “后生啊,你想多了。你破了局,不想空着手走,但我也没别的。”贾大爷压低了声音,“是康熙青花不假,露出来的画片儿、胎底、内壁,都没问题。可这罐子,油漆不是老年间刷的,是后做的。怎么的呢?除了故意漏出来的地方,其他地方,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老伤,釉磨了,画片儿都花了!只能,油漆一盖,呵呵,愿者上钩!” 濮杰恍然大悟,“卧槽,你蒙不了我们,让我们拿这玩意儿蒙人?” “什么叫蒙人?你出个低价儿,谁贪谁吃药!要是不贪的人,必定不会买一件挂袍的,肯定要洗了再买!”贾大爷振振有词。 濮杰瞪眼指着贾大爷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老户,合着就特么是个幌子啊!整个儿一局串子!” “小濮,天地良心,我是真不想蒙你;不说别的,你这长相太猛,我还真有点儿怕。”贾大爷点了一支烟,指了指余耀,“还有,你这兄弟眼力太毒了,今后我想蒙你也没门儿啊!” 本来这将军罐能值一百万,可要真是如贾大爷所说,表面大部分都磨了,釉下画片儿还花了,也就剩下骑马将官这块瓷片的钱了。 余耀一听,原来如此!他沉吟道,“这东西,确实很有迷惑性,要是遇上个贪心的主儿······” “我就说嘛,小濮,你兄弟是高人!”贾大爷嘿嘿一笑,“不过,这东西就算砸了只卖那块瓷片,也值个千儿八百的,我送归送,但小余先生你得提点我两句!” 不待余耀应承,濮杰就道,“鱼头,江州古玩行就这么大,我们要拿了这东西,岂不和刘······” 此时,余耀却深深看了濮杰一眼,濮杰不由捂住了嘴巴。 余耀点点头,而后又对贾大爷说道,“想问我这唐三彩仕女俑怎么个不真法儿?” 贾大爷点头,“这仕女俑我不打诳,本儿加来回路费就快一万了,这可是中原汝都出来的老窑工。我要五万,不多吧?” 余耀笑了笑,既然决定拿走这件挂袍将军罐,肯定得说两句。 “唐三彩是低温陶器,而且要烧两次,先烧素胚,在施釉二烧。人物俑呢,没有在脸上施釉的,因为釉再薄,也有流动性,稍不小心,就烧成花脸了,所以脸上都是用颜料画的。唐代到现在一千多年,唐三彩人物俑脸上的颜料早就淡化没了。” “你这件,别的地方都做得很好。但是这脸,用的颜料不讲究,是化学颜料,然后再褪色做旧。天然老颜料褪色后,那脸色是纯的;而这化学颜料褪色,没处理到位,隐隐留下了点儿沁。” 古玩鉴定,看似高深,但在有了一定基础的人眼中,有时候就差一层窗户纸。只不过,这层窗户纸,之所以捅不破,是因为你不知道从哪里捅。 余耀话音刚落,贾大爷兴奋鼓掌,“得!我拿着这东西去找货主,就凭你这几句话,也能把钱赚回来!” 第6章 连环套 余耀却面无表情地收起锦盒,“贾大爷,今儿两清了!” 说罢,抬腿就走。 濮杰看了贾大爷一眼,“贾大爷,你挺会姓的。” 而后便快步追上了余耀。 贾大爷看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州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后生?” 濮杰发动了车子,驶离库岸村之后,才幽幽问道,“你不会真准备拿这个挂袍将军罐去搞刘大头吧?” “有来有往,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余耀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是搞别人,那就成没事找事了。” “这刘大头不太好惹啊。再说了,他在圈儿里混了这么多年,未必能让他上当!” “你就说想不想搞他吧?” “我当然想了!” “他撅我一回,我至少损失五万;这次正好有机会,我让他加倍还回来!”余耀咬牙道,“我管他好惹不好惹!老子现在光杆儿一根,还怕了他了?” “行,你要下了决心,我和你一起干!”濮杰也咬了咬牙,接着说道,“不过,这事儿可得好好筹划下。” “不如来个直接点儿的。明儿周六,我直接去七星桥,顺道看看有没有货能抓。”余耀的眼力,如今脱胎换骨,也是正好想去碰碰运气。 七星桥古玩市场,和格古斋所在的老街不同。严格来说,老街并不算古玩街,只是街面上有几处古玩店铺,同时与繁华的滨江道相交,有一定的客流量。 而七星桥古玩市场,位于江州东南的江边,江水在此流出江州。在七星桥以里,却拐了个弯儿,此处宛若一个小湖。 从先天八卦来看,东南兑卦,成泽聚水,和实际的江面相互映衬。水就是财,七星桥古玩市场一直都比较繁盛。 江州是东江省的省会,七星桥古玩市场,也是整个东江省最大的古玩市场。 如今网商微商当道,但是古玩一行,却还是在现实中交易才妥帖。若和别的商品一样,七天无理由退换,那大部分古玩商就等着死翘翘了。而真正的玩家,也不会不上手就敢买货,就算能退换,一来一回,出了纠纷都不够麻烦的。 七星桥古玩市场,有店铺区,有地摊区。不过地摊区只有周末两天才有。 市场一大,东西就多,来路就杂。这里面,既有专门贩假卖假的老帮菜,也有全省各地收了老玩意儿来出货的,还有土夫子手里来的鬼货,甚至拐骗盗抢的贼货,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要想在这里面不吃亏,不仅需要鉴古的眼力,还得有细察行市的玲珑心思。 余耀的父母三年前出了场意外,今年夏天刚上了三年坟。刨去之前跟着老爸耳濡目染,单是独立在江州的古玩行,他也混了三年;七星桥古玩市场,已经很熟。 刘大头在七星桥古玩市场有家店铺,名叫雅玩阁。此人原名刘一波,五十冒头,黑不溜秋,中等身材,但偏生脑袋很大,由此得了这么个绰号。 说起了这事儿,余耀在车上又琢磨开了。 按说这老玉新工的白玉扳指,如果能蒙给玩家,那绝对不止十万的价儿。但能买得起这路货的玩家,并不好蒙。而且不守规矩的可能性更大,要是事后发现了问题,不依不饶,也很麻烦。 如果蒙给同行,守规矩的可能性更大,即便找后账,也容易对付多了。但,濮杰毕竟给他供过货,为什么选濮杰?还是有点儿蹊跷。 濮杰这时候也正在想这事儿呢,他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比划了两下,“鱼头,你说这刘大头干嘛要撅我呢?” “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你是不是得罪过他啊?” “好像没有啊!”濮杰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他开着车,顺手就按了免提。 “濮老弟,忙啥呢?” “嗐,瞎忙。老哥你呢?” “我也一样。最近有什么好货没有?” “这年头儿,好货难碰啊,下乡铲个地皮,都特么可能掉局里去。” “怎么?让人坑了?” “没有没有,我就这么一说,老哥最近想要什么货啊?” “老乾隆的玉件儿有么?牌子扳指什么的最好!” “哎呦老哥,这东西现如今可难找了!你得到拍卖会上寻摸去。” “拍卖会多麻烦啊。” “这样吧,老哥,我帮你留意着,只要有货,第一时间通知你。不过,这类玉件儿,如今价儿都不低啊!” “只要东西好,亏不了你的。” “好,老哥,那回头再说?” “好嘞,忙你的。” 话音落,濮杰挂了电话,转头对余耀道,“不会吧?运气这么好?卡张儿也有人点炮?” 余耀却默默点了一支烟,“这个人是谁?” “一个高级掮客,老周。我也刚认识不久,听说挺有能量,常给一些台面上的人寻摸东西。” “这个老周,认识刘大头么?” “按说应该认识。” 余耀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我看,不像是点炮,倒像是想让你诈胡!” 濮杰一愣,余耀接着说道,“没准儿,这是刘大头整你的后手。” “卧槽!”濮杰放缓了车速,瞅了瞅前面,把车停在了路边,“你的意思,刘大头不仅想坑钱,还要整人?如果把扳指卖给老周,他再找机会点出问题,让老周记恨我,甚至老周会收拾我?” “他想办法让老周知道你最近收了件扳指,不难。而且,他不会自己告诉老周,更不会让老周知道他过手了。”余耀看了看濮杰,“你肯定有什么事儿把他得罪大发了,好好想想。” “没什么啊!不会,是他想对付你吧?”濮杰皱眉,想了一会儿便破口大骂,“刘大头这个杂碎,还特么想玩连环套!” “肯定不是我,因为是他约你去做的局,应该想不到你会找我收货。再说了,我在老街开店,和他没什么利益冲突。”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啊,每次我见他,都是刘老板长刘老板短的。” “实在想不出来就算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算是连你带我一起整。这仇结下,我也不想解开了,不弄他弄谁?!” 濮杰想了想,“等等,你就这么笃定是刘大头的连环套?万一要真是老周帮买主找玩意儿,赶巧了呢?” “我当然不是完全笃定。但是如果你能想起来在什么事儿上得罪过刘大头,那,就是百分百了。” “我一件一件推!”濮杰还真就掰着手指头开始了。 余耀默默不语,想到去世的父亲,一生小心翼翼,却从没发过大财。这古玩行,光靠小心不行的——这是他接盘格古斋自修的第一课。如今“眼力”从天而降,更应该放胆! “我好像,真推出什么来了。”濮杰突然开了口。 第7章 一幅画引发的黑手 余耀收回思绪,“说来听听。” “这也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了,老爱往刘大头那里跑。怎么说呢,关键是他肯出价儿,不是真东西肯出价儿,而是残的假的也会出价儿收。这样的东西来价儿就不高,出手不容易,他能收,我就赚一点儿是一点儿。” “没这些东西,他怎么蒙人呢?” “说的太对了。得罪他这事儿,你不反复提醒,我都够呛回过味儿来。” 那天,濮杰到了刘大头店里,是去送一个残了的青铜圈口,瞅着像是壶上的,带了些夔纹。 到了店里,刘大头正在里间和人谈事儿,伙计在外间支应着,濮杰便坐下等了等。 里间的门开着,只挂着一个帘子,濮杰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可能刘大头也不是很在意,不然早就关门了。 他们好像是在说一幅画: “老万,你说这画儿是仇英的?” “刘老板,您是看字画的行家,您往下看,这后面有名款儿,还有收藏款儿。” “不用看了,看半张,我就知道是仿的!” “刘老板,这可是老裱。” “高仿高仿,难不成还用新裱工?” “这······那您倒是说说,怎么个不真了?” “仇英,明代四大家之一,市场上都什么价儿了?哪有这么容易捡漏!你来一趟,我就点拨两句,就说仇英的小斧劈皴,山石的质感那是跃然纸上!你这幅,皴法露了怯了!” 接着,就有卷画的声音,这应该是刘大头把画卷起来,不看了。 那个老万又说道,“刘老板,就算是仿的,也是老材料老裱工,您就留下吧!” “行啊。三千,放下吧。” “刘老板,您再添点儿,光这老绫子老纸,也不止三千啊。” “那你换别家啊!” 老万一时没吭声。 濮杰心想,市场里人精眼明的,拿着画轴子进了雅玩阁,再拿着出来,别的店就很难出高价了。老万应该明白这一点,但又不甘心,所以一时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老万挑帘子出来了,手里拿着个长方形的锦盒。濮杰不认识老万,但见此人一脸倒霉相,心说可能真是缺钱了。 这时候,刘大头的声音又从里间传来,“老万,当我帮衬你了,加一千。” 老万似有所动,但是却和濮杰打了个对眼,濮杰的眼神之中,带了些同情。恐怕,若是没有濮杰,老万就出手了;但人要脸,树要皮,可能是面儿上抹不开,竟跺了跺脚,“刘老板,您留步吧。” 说完就走了。 刘大头随即出来,冷笑一声,“拿着一幅民国的高仿找便宜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然后我就把那青铜圈口卖给他了,当时没觉出什么异常。”濮杰回忆道,“不过,出了店,我又在外面碰上了那个老万。我还招呼了一句,说有缘份又碰面了。他说是啊,接着,问我逸墨斋怎么走,我就告诉他了,还隐晦地安慰了两句。这事儿就过去了。” 余耀点点头,“你和老万说话,没准儿让刘大头知道了。” 濮杰点了点脑门,随后掏出电话,拨了出去,“常哥,忙啥呢?多少日子不见了,想死我了······” 打了个两三个电话,又接了一个回话,濮杰恨声道,“原来,那幅画儿逸墨斋五千收了!估摸着,刘大头是以为我给那老万指路了,坏了他的买卖!尼玛,几千块钱就下重手,真特么是睚眦必报啊!” 余耀摇摇头,“这可不是几千块钱!他收了这幅高仿,要是当真品蒙出去呢?那可就是‘大生意’!” “就算我不碰上老万,老万还能回去不成?!” “刘大头可不会这么想,他还等着老万灰溜溜地把画再送回雅玩阁呢!再说了,你不是在店里和老万有过眼神碰撞么?没准儿店里的伙计添油加醋又给刘大头说了!” 濮杰狠狠吸了一口烟,“盘来盘去,就是这么回事儿了!表面上和风细雨,暗地里给我砸大冰雹啊!” “这刘大头的眼力,的确是够可以的!”余耀想了想,“这么着,咱们双管齐下······” 濮杰听得连连点头,“行,打小你就主意多,听你的。今晚上我请客,咱们去江上月吃鱼去!” “拉倒吧,江上月人均最低消费六百,还是撸串去吧,给我烤四个油腰。” “你特么光棍一根,吃那么多腰子不怕火大啊?” “我体寒,就当贴秋膘了。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撩妹成瘾啊?” “你大爷的。” “别乱说啊,我大爷就是你老爸。” ······ 第二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余耀将装着挂袍将军罐的锦盒塞进一个编织袋,打车就来到了七星桥古玩市场。 余耀去的不算早,到门口八点了,但市场里还没过热闹劲儿。 市场里有存物处,十块钱一小时,他先把编织袋存了,然后来到了地摊区。 地摊区一共有三条街,两短一长,就像个“口”字没了顶横;顶横的位置,是大棚区,比地摊区的管理费贵一点儿。大棚区南侧,是店铺区。 地摊区里的摊主各式各样,逛摊子的也是五花八门,上眼一瞧,有老有少,有老虫儿也有生瓜蛋子,甚至还有成对的小情侣,跑这里溜达来了。 余耀穿着黄风衣蓝牛仔,挺年轻的色调,就是眼神细瞅有点儿老气横秋。天儿已经凉了,他还买了根巧乐兹,一边吃一边逛。 连扫十几个摊子,一水儿的“新假破”,让他连蹲下来上手的念头都没有。 这有了这等眼力,真是省时省力。以往余耀经常在周末大清早来这里抓货,一趟下来,劳心劳力,腰酸背疼。 没多少工夫他就逛完了一条长街,基本没停步,除了中间瞧了一道热闹顿了顿:有个人点了一万现金,买了一尊“烟涧造”的青铜莲鹤方壶,还当是捡了漏了,装好捂着就小碎步挤了出去。那摊主还挺入戏,买主都没影儿了,还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 余耀顺势拐到了一条短街上,有一搭没一塔地看着,心说搂不着东西,就直接取了挂袍将军罐去雅玩阁了。 本已无心插柳,却不料柳暗花明。一个摊子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余耀的目光。 第8章 玉壶春,拆着卖 这是一件玉壶春瓶。 玉壶春瓶是华夏瓷器中的经典造型,你到古玩市场逛一圈,肯定能见到。最初这个造型是从唐代的净水瓶演变来的,后来在宋代定型,一直延续性下来。撇口、细颈、垂腹、圈足,线条变化柔和,有一种优雅的美感。 这件玉壶春瓷瓶,白地黑花,而且加了深剔刻的工艺。最深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胎土,类似米黄色,既不是元代常见的麻仓土,也不是明清瓷器的高岭土。 同时呢,图案乍一看,有山,有水,有树,有鸟,就像是一幅整画,但仔细单个儿去看,山水树鸟的造型又不太逼真,有点儿抽象的感觉。 华夏传统的玉壶春瓶上,居然有这种风格的画工和刻工。 当然了,吸引他的根本,肯定不是这个。 余耀抬头看了看明媚的阳光,点了一支烟,慢慢蹲下,却先拿起了旁边一件粉彩百蝶盘,翻过底来,瞅了一眼红彩底款儿“雍正年制”。 摊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红脸膛汉子,“老弟有眼力啊,上来就抓上最好的东西了!” 余耀笑了笑,“最低多少?” 摊主一听,这位年纪不大,合着是个老手!这问价儿,也是有学问的,一般人,通常会问“多少钱”“什么价儿”之类的,只有老手,才会直接这么问,先把浮在表面的水分滤掉再说。 “看着给吧。我这还没开张呢!” “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开张?”余耀撇了撇嘴,“看着给,我给一个钢镚儿行不行?” “那你不能够。”摊主尴尬地笑了笑,心说看着像个老手,怎么说话这么不着调呢? “看着给”当然是客气话,是让你出价儿,说白了,讨价还价就要开始了。古玩上的生意,一来一去,都带着暗中的较量,面儿上嘻嘻哈哈你好我好,心里却想着宰你一刀是一刀。 余耀本来就是指东打西,没接茬,放下了百蝶盘。这盘子是个大新活儿,贼光都没去掉。 仿佛不经意间,余耀又拿起了那件玉壶春瓶,“少见。” “这可是地道的老东西!”摊主见余耀一支烟抽完,又递过来一支白沙。 余耀挡开白沙,回递一支细杆的金陵十二钗,摊主同样摆手,“抽不了细的,没劲儿。” 各自点了烟,余耀道,“有多老?” “我瞅着到宋!” “到宋你一直开不了张?”余耀心里有谱儿了,嘴上却没边儿,“就这二流工手,把鸟儿弄得跟个纸飞机似的,你从哪里上的货?” “能说出‘工手’这种话,就别打镲了,这东西我真是从老户手里收的。”摊主吸了口烟。 说实话,这东西摊主看不懂,是收货搭的东西,虽然是玉壶春的造型,但更像个老酒瓶子。他说到宋,就是信口胡诌,反正不像元明清的东西,总不能往近了说民国的吧? “不打镲我给你敲鼓啊?”余耀哈哈一笑,“这么地吧,实话实说,我是坐商。你收来多少钱,我添两个抓走吧。” “哟?你这年纪就开店了?倒是我走眼了。行,八百收的,你一千拿走吧!” “这东西,我八百都卖不了,就是丰富个品种。” “啥品种?” “看不懂的品种。” 摊主嘿嘿一乐,“老弟你真有意思,那你就回一口儿呗。” “两百。”余耀干脆利索。 摊主想了想,“本来呢,这东西我没太在意,但现在我真想研究研究了。这么着,六百,最低了。” 余耀直接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 “再让一百,五百!” 余耀回看一眼,拔脚。 “回来吧!三百,再少我该赔钱了!” 从摊主这头来说,搭来的东西,卖多少赚多少,但能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 余耀这头呢,本来还想再绷绷,倒不是他差这一百块钱,而是进入状态了很容易这样,甭管你是富豪大款还是贩夫走卒,古玩摊子上,为百八十块较劲是常有的事儿。 这其实也是一种乐趣。 但是,这时候,又有个留着短发的女人在摊子前蹲下了,余耀也怕有什么岔子,回身一把抄起了这件玉壶春,“得,三百成交!” 恰在此时,蹲在摊子前那个女人,差点儿就伸手了,却被余耀抢了先,一扭头,“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余耀正想不客气地回嘴,却发现,原来这女人是个女孩,不仅年轻,而且还长得挺漂亮! 眉如墨画,一双眼睛颇具神采,眼睫毛很长,韵味十足。瓜子脸,鼻梁不高,鼻形却很秀气,朱唇贝齿,尖下颌,脖颈儿又细又白,看着让人有种酥酥的感觉。 她留了个精神的短发,穿着一身运动装。要是配上长发古装,兴许会更有味道。 “你想要啊?我刚才都谈好价儿了。”余耀口气温和地应了一句。 “没错,刚才他想玩儿欲擒故纵来着。”摊主还蔫儿坏地解释了一句。 女孩瞪了余耀一眼,“谈价儿不把着东西,懂不懂规矩?” 嗬?余耀一听,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居然还懂规矩,看来有可能是圈儿里人啊。 古玩地摊上的买卖,谈价儿的时候,是得拿在手里的,一放下,别人再拿起来,那你就没资格谈了。反过来,别人手里拿着东西和摊主讲价儿,你再想买,也得等着,不能乱问。 “你这不是还没拿起来么?”余耀笑了笑,一手攥着玉壶春瓶,一手递给摊主三百块钱。摊主接过钱,“拿过来我给你用报纸包了装塑料袋里吧。” 既然接了钱了,余耀就不怕了,又把瓶子放了回去。 不料,摊主没有立即包起来,反而顺手摆到了身前的空位置上,随后,拉开马扎一侧的大箱子,又拿出了一件玉壶春瓶! 一模一样。 当然,完全一致是不可能的,但一眼下去,是看不出明显区别的。 好嘛,敢情他有一对儿! “老弟,我这还有一只,你要不要凑成对儿啊!”摊主笑吟吟说道。 余耀恨得咬牙切齿,“有一对儿你不早说!” “我也是刚想起来。”摊主嘿嘿,“这也不晚嘛!” “行,再给你三百,一块包了吧!” 摊主将之前余耀看的那只瓶子用报纸包了,然后装进了塑料袋,一边看着余耀,一边说道,“这一只,谈好了我不能赖账;但剩下这一只,三百可卖不了!” 第9章 沈歌 余耀拿了黑塑料袋,正在这当口儿,那女孩却拿起了另一只玉壶春瓶,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余耀暗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虽然穿着运动服,但也是名牌,应该不会是摊主的托儿吧? 看她这么年轻,这样的东西,想必应该看不明白。 “行,老板你厉害,看不懂的东西也敢拆了卖!开价儿吧!”余耀又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这件,八百,少一分可都不行了!” 这一对东西,余耀看得明明白白,不要说八百,八千拿下也是漏儿,但让老板玩儿了一手,心下很不爽,自然不会一口答应,“这样,我再给你五百,一共八百拿这一对,可以了吧?” “不行。”摊主斩钉截铁。 余耀刚要接口,那女孩儿忽然说道,“八百,我要了!” “行。”摊主乐呵呵地白了余耀一眼,接过来拿报纸开始包。 “姑娘,没看这是一对儿吗?我这买了一只了,还在谈呢,你看就看吧,直接出价儿不合适吧?刚才还说规矩呢,怎么转脸就坏了规矩?” 那女孩儿微微一笑,“正好,算扯平了。另外,你手里那件,我八百也能收,你抽支烟就赚五百,不亏吧?” “嘿!什么叫扯平了?我这暴脾气,要不是你是个女的,我·······” “你怎么样?” “好男不跟女斗。”余耀看了看摊主,“这怎么说?这东西,八百,我也要了!是我先问的价儿吧?” “这个······”摊主挠了挠头,本来想赚个小便宜,结果这两位呛起来了!现在,讲规矩也讲不清了,东西在自己手上,他俩在摊子前较劲。 “一千!”女孩站起身来,直接抬价儿。 “一千一!”余耀不假思索叫上了就。 “两千!”女孩瞪了他一眼。 余耀没想到她这一口儿一下子加这么多,稍稍一顿,“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买东西!既然都不讲规矩了,那就价高者得!” 摊主乐坏了,“姑娘,你是真买么?” 那女孩拉开手包,刷刷刷点出了二十张,直接递给摊主,“你说呢?” 摊主却半接不接,“老弟,你,你还加么?” 余耀心想,得亏先把这只攥手里了。再一瞅着女孩,有点儿财大气粗啊,就算她看不出门道,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肯罢休。 “人家都点钱了,我当然不买了!”余耀这么说着,却也不走。 “真不加了?” “你甭想再多赚一分钱!” 等那女孩拿上了塑料袋,余耀才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塑料袋,“英雄所见略同,借一步说话?” 那女孩没拒绝,“好。” 两人出了地摊区,在大棚区一侧一棵大树后站定,余耀道,“我说,你看明白了吗?你一个漂亮女孩,不去买些翡翠珠宝啥的,跟个破瓶子较什么劲······” “破瓶子?”女孩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装腔作势,今儿让你捡个便宜,你手里这只,我也可以两千收!” 说着,她又拉开了手包。 余耀却抬手制止,“慢着!我刚才问你,这东西你看明白了么?” 女孩漂亮归漂亮,这玉壶春瓶呢,余耀也愿意卖了赚钱,但,却不是两千的事儿! 女孩停了手,看了看余耀,眼波流转,带出了那么点儿自负,“呵呵,那你看明白了吗?” “两千,我买你的,你卖么?”余耀又点了一支烟。 女孩皱了皱眉,拉上手包,顺势呼扇了两下,“你不抽烟不行啊?” 余耀倒是踩灭了,心想做买卖确实不能都捂着,“不如,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说。” 女孩想了想,这也是个办法,“好!” “扒村!”最后,两人同时都说了这两个字儿。 余耀笑道,“看不出你这么年轻,居然是个高手!怎么称呼?在哪高就?” “彼此彼此!”女孩儿显然也有些惊讶,“你呢?” “余耀,自己有家小店。” “沈歌。” “沈小姐,幸会幸会!”余耀伸出了手。 沈歌并没有和他握手,“不必了。直接说事儿,我看你就是想赚钱。你这只,我来收,开价儿吧!” 余耀伸手竖起了一个手指头。 “一万?” “沈小姐埋汰我呢?十万!既然认出了是扒村窑,而且是宋代的白地黑花深剔刻,你要是拿一对儿到拍卖会上,拍出来应该不止二十万。” 扒村窑,创烧于唐代,终于元代,虽然在宋代比不上五大名窑,但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民窑,出过不少粗料细做的精品。扒村窑的有些瓷器,纹饰笔调颇有特色,而且深剔刻工艺独具一格。 只不过,若是以前的余耀,根本就定不了性,特别是这件的米黄胎相对少见,而且带了抽象的艺术风格,很容易让人走眼,误以为是近现代普通民窑出来的东西。 但是这个沈歌,年纪和余耀差不多大,却也能鉴定出来,着实不简单! “你怎么不去抢?再说了,有用一个手指头比划十万的么?” “那你想多少钱买?” “最多两万!” 余耀看了看她,“要不互留个联系方式,咱们都再考虑下?” 沈歌皱了皱眉,还是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余耀,“我告诉你,东西是不假。但你也别绷,这路东西,往往有价无市。你不是说上拍么?告诉你,我就是拍卖行的,流拍的东西多了!” 余耀拿着名片一看,这个叫沈歌的女孩,居然还真是拍卖行的! 而且是江州最大的拍卖行,也是整个东江省最大的拍卖行,天和拍卖行。 “这么年轻,居然是大拍卖行瓷杂部的鉴定师,佩服。”余耀也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去。 “格古斋。”沈歌看了看名片,“余老板更让人佩服,近百倍的利,还不满足。” 余耀想了想,“这东西,你是自己收吧?” “对,今天休班,纯属个人收藏,不违反拍卖行的规定。” “违反了我也不会揭发你去。我倒想问问了,你这么年轻,这眼力是怎么练的?”余耀确实起了兴趣,不仅仅是因为美女的吸引力。 第10章 引鱼上钩 “你平时都是这么勾搭女孩的么?”沈歌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勾搭?这个词儿用得不好吧?”余耀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沈歌没有回头,只是扬起一只手摆了摆。 余耀站在原地咂摸了一会儿,才去了市场的存物处。 他先把那只扒村窑的玉壶春瓶放到存物处存了,而后取走了挂袍将军罐。提溜着将军罐,又到市场里的小卖店买了两瓶43度的茅台飞天,一共才花了两百多;这要是真品,怎么也得一千往上,但瞅着包装挺不错,喝不死人就行。 七星桥古玩市场的店铺区,店面都是统一的格局,外脸儿一门一窗,里面一般有一大一小两间,大的是外间,小的是里间。外面是柜台和货架子,里面通常是个小会客室,谈买卖用。 店铺区要比地摊区和大棚区冷清一些,主要是没逛灯的,多是有的放矢的顾客,再就是熟人或者圈里人。 刘大头喜欢舞文弄墨,雅玩阁的牌匾是他自己写的,颜筋柳骨,像那么回事儿,但老觉着多出几分媚俗。 雅玩阁里,只经营大类,字画、玉器、瓷器,摆出来的没有其他东西。其实刘大头也倒腾青铜器,但是青铜器这个门类比较特殊,他从不把东西摆在明面儿上。 余耀进去的时候,雅玩阁的那个小伙计不在,刘大头正坐在柜台里面嗑瓜子,柜台角上还摆着包红皮的电唱机,这玩意儿如今也都成古董了,唱片里放着一出《四郎探母》。 刘大头一只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跟唱,“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 一口“番”字没高上去,唱呲了,正咳嗽着,便看到了进来的余耀。 “哎呦,小余,越来越帅了呵!” “刘老板,您这调门越来越牛逼了!”余耀顺手将两瓶茅台放到了柜台上。 “不行了,老了!诶?小余,你年纪轻轻,还懂京剧啊?” “在刘老板面前,我哪敢说懂啊!就是这《四郎探母》听过,觉得好听。”余耀笑着应承,“特别是那一段西皮快板鱼咬尾,百听不厌哪!” “嗯,这都知道,小伙子可以呵!”刘大头笑眯眯,“我说,你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啊!外道了不是?” “您是前辈,再说了,我今儿是特地感谢您来了。”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刘大头很随意地摆摆手,“上年纪了倒是真的。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倒是没想起来,你谢我什么啊?” 余耀顺手拉了凳子在柜台前坐下,却没把挂袍将军罐的袋子放柜台上,而是放到了地上,而后低头点了一支烟,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件白玉扳指,出手了。” “噢?是你出的,还是小濮出的啊?东西不是你俩伙着买的么?” “嗯,谁出都一样。”余耀模棱两可说了一句,“赚钱了,可不能忘了刘老板。我寻思着给您送点儿抽头,可又一想,毕竟是从您这直接上货,那不就看低您了么?正好弄了两瓶好酒,给您送来。” 其实,这玉扳指,濮杰因为临时周转不开,十万都是余耀出的。濮杰跟余耀也不计较,就当这次是拉纤的(介绍买卖的中间人),等余耀出了手,愿给他多少算多少。 “看来是赚不少啊?” 赚多少,卖给谁,在行里那都是不能问的,刘大头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能这样来上一句。 “那还是刘老板照顾我们,要不然您自己出手,还不得翻个好几倍?”余耀隐晦地点了点,“刘老板,行里有个路子挺广的老周,您听说过吧?” 刘大头摸了摸下巴,“老周?我想想。噢,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算半个行里人吧?听说人脉不错,不过不熟,不熟。” “噢!咱要是有这个人脉就好了。”余耀一边点头,一边“不由自主”看了看脚边的袋子。 刘大头心想,看来真是把那玉扳指经手老周了?这么快? 而且他带来的东西,看着不像想让我过目,也是想通过老周出手? “人脉不人脉的,东西好,不愁出手发财。”刘大头呵呵一笑,“小余啊,你这还带着别的东西,这是还要去感谢别人啊?” “没有没有,这东西我自个儿的,今天顺道带的。”余耀顺势起身,“那什么,刘老板,不耽误您生意了,我这就告辞吧!” 刘大头从柜台后绕出来,“好容易来一趟,我泡壶茶,喝了再走。” “不了,这大周末的,上买卖的好时候,可别耽误您发财。”余耀顺势拎起了袋子。 “我这是店铺,又不是地摊。”刘大头忽而问道,“小余啊,你今年得有二十五了吧?” “二十六,虚岁二十七了都。” “有女朋友了么?” “刘老板,您这是想给我介绍一个?” “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还用我介绍么?”刘大头呵呵笑着,“你手里拎着的,怕又是什么好东西吧?刚卖了扳指,又入了好货,财运到了,桃花运也不会缺。” “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老板,您甭送了。” “这么说,是老物件了?既然来了,让我开开眼都不行?” “破玩意儿,您哪里瞧得上啊!” 刘大头终于把话引到这上面来了,一拉余耀手臂,“来来来,这会儿店里反正没人,都带来了,那就是缘分,让我瞅两眼。” 余耀无奈,“成吧。不过您可别笑话我!我以前没掏过老宅子,今儿早上上杆子去了,就弄了这么一件。” “掏老宅掏的?”刘大头伸出大拇指,“你这路子现在广了啊!” “哪有,我家老房那片儿不是拆迁么?还有几个老户钉着没拆,最近有一户钉不住了,我不是早就签了么,找我咨询政策来着,顺手在他家看了件东西。” “这就是人缘啊,小余,我看你是前途无量!”刘大头笑呵呵看着余耀将袋子摆在了柜台上。 打开袋子,再打开锦盒,刘大头将东西提溜了出来,“哎?这是挂袍的啊。” 第11章 买的不如卖的精 余耀低头点了一支烟,并不解释这个,这个也不需要解释,而是说道,“那户和我家离得远,我也不熟,不过听说早年间过得可不赖,民国时候还有人在当铺里当过账房。” 古玩行里,卖个东西,都喜欢讲故事,有长的,有短的,有匪夷所思的,有催人泪下的,总而言之,就是要把这东西给扮得更像那么回事儿。 余耀也算是讲了一个超短的故事,民国当铺里干过账房,本身就是加了来源,让东西看真的可能性更大。 刘大头“嗯”了一声,熟练地提罐翻底,而后又瞅了瞅罐子里面,最后仔细看了看露出来的青花画片儿。 这东西大开门。 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唯一就是挂袍的,厚厚一层红油漆底下是什么样儿,他可不能透视。 “小余啊,你这不让我看,这是有买主了?”刘大头摩挲着罐口笑道。 “刚收的,哪有买主啊!”余耀小心问道,“刘老板,您看,是真康熙吧?” 刘大头看了看余耀,“有一眼。不过我也吃不太准,要是能把油漆洗了······” “就是,我这也着急回去洗了呢!真康熙,再没毛病,我可就撞了大运了!”余耀摁灭了烟头,就要把罐子装起来。 “不忙。”刘大头笑了笑,“既然碰上了,匀给我得了,省得你去洗了。” 余耀皱了皱眉,“刘老板,这个,也不是不行。” “怎么说?” “我是这么想的。等我洗了,看全了,找专家彻底定性了,敞敞亮亮卖个行价儿,大家心里都舒坦。” 刘大头点点头,“这是正路子!可你再想啊,要是洗了之后,东西不真,或者有什么裂了伤了的,那就还不如就这么挂袍卖呢!” “这应该不会。”余耀沉吟,“这东西很明显就是破四旧那会儿挂的袍,后来这不是油漆脱了一块么,露出来的都没问题,其他地儿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 “这样吧。我给你个好价钱,也省的你麻烦了。要是后头再多赚了呢,我再分给你点儿利市!赔了呢,我扛着!” 这话说得漂亮,不过也就只能一听。赚了再分给你钱?等着去吧,赚得再多,他也会说赔了! “我最近事儿确实很多,店里压货也不少。”余耀仿若自言自语。 “行了,留下吧。我那扳指不一样先匀给你们了么?”刘大头轻拍柜台。 这时候,他已经铁了心要拿下了。 古玩一行,从买家的角度来讲,有两种心思是大忌,其一,志在必得;其二,轻视货主。 有了两种心思,就很容易看不到陷阱所在。如果眼力还跟不上,那更容易打眼。 刘大头本来是个老油子,却因为一时贪念,这两种大忌全给犯了。他的眼力本来是没问题的,但这件将军罐它挂袍了,有问题也看不到。 他还小看余耀了,没想到这小子是憋着坏做局来的。谁都知道,要是洗出来,价儿可就高上去了;刘大头老想着从这上面赚便宜,以为用所谓的“风险”就能唬了他,同时还借着扳指说事儿,却不知余耀已经看穿了扳指的问题。 余耀犹犹豫豫地重新坐下,又点了一支烟,“刘老板,你这一说玉扳指的事儿,我倒不好拒绝了。” “就是,有来有往,山高水长嘛!”刘大头笑道。 “可有一样。”余耀忽然话锋一转,“这东西我收得不便宜,刘老板你不能让我连口汤也喝不着。” “最低你能多少出吧?” 余耀这次没有犹豫,伸出了一个巴掌,“五十个。” 刘大头咝咝抽了两口气,“小余,你这有点儿狮子大开口了!” “这东西洗出来,就是一百个的价儿。我还是自己洗出来吧,就算有毛病,我也认了!”余耀说着,又要伸手去抓罐子。 刘大头伸手微微一架,“再让让,那件玉扳指你们也没少赚吧?” “刘老板您老拿扳指说事儿。”余耀脸上隐隐出现不悦,“行,我把扳指的价儿让出来,四十个,不磨叽了。” “三十个。”刘大头抬了抬手。 余耀轻轻摇头,“我说走吧,您非得拦我!这么着刘老板,再寻摸着好东西,我第一个送到雅玩阁来。” 说罢,余耀麻利地将罐子装进了锦盒,又准备套上塑料袋。 “甭拾掇了,成交!”刘大头咬牙说道。 余耀停了手,突然露出一丝苦笑,“刘老板,您好歹再绷绷啊!我从五十个让到四十个,这会儿都有点儿后悔了。” “哎?小余,你我都是行里人,可不兴玩儿赖啊!” “罢了,合着就当我两件东西只赚一笔了。”余耀抿了抿嘴唇,虽然这么说,但仍像心有不甘,“不过,刘老板,既然都是行里人,这东西,我可不打保票,要不然,您再琢磨琢磨?我也图个安稳。” “你放心,货款两清,你出了雅玩阁,这将军罐就是变成一个酱菜罐,也跟你没半点儿关系了!”刘大头一脸严肃,心下却道:小子,你还嫩了点儿!我都答应了,哪有让你拿走、回头再加价的道理? “行吧。”余耀极为不甘地又摇了摇头,“刘老板,我算是服了您了。” 到账的手机短信响起后,余耀立即告辞。 “小余,咱们这一来一去,打了两次交道了。我呢,年长点儿,但以后总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天地。我看好你,只要有好东西,来我雅玩阁,必定亏不了你,我能帮衬就帮衬。”临走的时候,刘大头还拍了拍余耀的肩膀。 “多谢刘老板照顾。回见了那就!”余耀笑着应了一句,走出了雅玩阁。心下却暗道,你不坑死我就烧高香了。 他这次,是很直接的“送货上门”。做局做成了,主要靠的就是随机应变。对于刘大头这样的老油子,简单直接的玩儿,反而能减少他的疑窦,因为越复杂的局,需要考虑的细节就会越多,也越容易出现疏漏。 当然,这还有赖于这将军罐本来就是真品,露出来的部分无懈可击。 而且,这东西,刘大头就是想找后账都难,谁知道油漆底下有问题?我说洗了再卖,你非要担这“风险”!不管说给谁听,都不能说是余耀的不是! 再度拿着手机看了看账户上多出的四十万,余耀心情大好,想想还有最后一条短街的地摊区没去逛,干脆又溜达着过去了。 第12章 被退货的玉舞人 这时候,第一拨逛的人已经散了,按说应该是没啥好东西了,不过余耀主要是为了放飞下心情,走一遭。 大致转了转,好东西没看着,到了最后一个摊子,却见两个人吵吵起来了。 一个是这个摊子的摊主,三十岁上下,挺精壮一个男的;另一个比他年轻,二十来岁,瘦高个儿,手里还攥着个掌心大小的青玉片子,是个玉舞人,细腰长袖,线条简约。 余耀在一边听了会儿,大体明白了。 原来,瘦高个儿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在摊子上买了这件玉舞人,倒是不便宜,花了八千。 当时买的时候,摊主说,虽然玉质差了点儿,但肯定是明代的。 这瘦高个儿也不知道拿回去找谁看了,说是个新仿,这是退货来了。 行里有句话,叫做真石不如假玉。 怎么说呢?古玉这东西,即便是假的仿古件,只要材料到位,有时候实际价值也不低,你当真的买,未必能亏太多。比如对玉质要求高的牌子,如果材料是上好的籽料,如今料钱就贵得离谱;所以比古代玉牌,有时候差不了太多钱。 但有一样,那必须得是好材料。但是这件玉舞人,是很普通的青玉山料,出产量太大,新的和老的,价钱就差大了。 这件玉舞人,如果是明代的,即便是青玉,只要雕工还凑合,万把块是值的。 可如果是新仿的,那一千也未必好卖。 之所以吵吵起来,当然是摊主不退,那瘦高个儿最后提出让两千,给他六千就行,摊主还是不退。 “你说是新仿就是新仿?当时怎么不看明白再买?我叫价可是一万五!是谁梗着脖子跟我砍价儿来着?”摊主最后干脆坐下了,看都不看瘦高个儿。 “当时天还没完全放亮呢!一时没看明白。” “不是看明白不看明白的事儿,你要是卖了两万,还倒找给一万是怎么着?” “你这死活就是不退了是吧?”瘦高个儿叫道。 “你要是玩不起就别玩!不要说不是仿的,就算是仿的,你眼力不够怨谁?要是我,怎么也不会回来丢人现眼!” 摊主的话是冲,但句句在理,古玩行里,本来就是这样。 “我豁出去再花八千,也不能让你好受了,你给我等着!”瘦高个儿说着,举起玉舞人,竟然作势要摔!好像摔了之后要找人来放挺摊主的架势。 余耀眼明手快,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哥们儿,别急,哪儿都得讲点儿规矩不是?” 瘦高个儿其实本来就是一时之气,被余耀拦住之后,就此收了手,然后接茬对余耀说道,“不是我不讲规矩,是他有言在先,要是新仿,他包退!” 围观的人群一听,不由一阵哗然。 要是说了包退,那可就不一样了!古玩行里一般没有说包退的,可一旦说了,那就是你们两人的约定,不关规矩的事儿了。你说了做不到,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摊主冷哼一声,“我是说了!但你怎么证明是新仿的?别找些二半吊子看,有能耐找两个真正的专家跟我说!” 瘦高个儿一时语塞。是啊,他只不过找个玩古玉的朋友看了看,他那个朋友,也不过只是比他多玩了两年。 “哥们儿,能让我看看么?”余耀又道。 有这么多人围着,瘦高个儿也不怕他跑了,想了想,便递给了余耀。 余耀拿着仔细看了看,玉质是一般,但毕竟也算是和田玉;最关键的是,线条的刀工和勾勒出来的舞姿,越看越有感觉。 这绝对不是明代的玉舞人! “这么着吧,让给我行么?”余耀对瘦高个儿笑道。 “你真要?”瘦高个儿一愣。 “我知道你心里那种滋味儿。你刚才想摔吧,不舍得;不摔吧,心里一股气儿出不去。我瞅着有眼缘,让给我,咱俩都高兴。” “你要这新仿的玩意儿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好玉料。” 瘦高个儿话音未落,摊主瞪眼道,“你要是再在这儿说新仿,我抽你信不?” “您也少说两句吧。古玩古玩,多风雅的事儿,瞧瞧你俩,可不太斯文。”余耀呵呵笑着,摊主便也闭了嘴。 “说吧,多少能出?”余耀又问瘦高个儿。 “刚才说六千,他不退,你能给六千么?” “行,就六千吧。可有一样,你可不能再找我后账了啊!”余耀见周围人多,也不想磨叽,痛快应了。 “不会,必定不会。” 手机转了账,瘦高个儿可能也觉得有点儿丢人,说了声“谢谢”便低头小跑走了。 余耀捏着这个玉舞人,看了看摊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省了两千。” “得,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怪他没眼力。这玉舞人,明仿汉,要不是玉质一般,价儿还能翻个跟头!”摊主叹道。 余耀笑了笑,转身离去。 明仿汉?摊主的眼力比瘦高个儿强,但也看错了!这明明就是一件汉代玉舞人! 但是迷惑性很大。 这件玉舞人,必定不是一直传世的,也不是刚出土的,而是估摸着出土在百年之内,而且也没怎么盘玩,所以只有淡淡的光感;汉玉的那种高光因为长埋被掩盖,还没重新盘出来。同时,可能是入土环境特殊,少有典型的能参照断代的沁色。 但是真正的高手,凭借细察刀工,也能断代。 这个漏儿,是很有技术含量的。 摊主说的没错,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该是有眼力的人的!虽然余耀的眼力,来路有点儿特殊。 汉代的玉舞人,和明代的又不是一个价儿了。这件也就是玉质太普通了,但六千拿下,十万八万还是能出手的。 来一趟七星桥,一举三得,余耀哼着歌儿,去存物处取了那件扒村窑玉壶春瓶,打道回府。 回到老街格古斋,将玉壶春瓶和玉舞人锁进保险柜,余耀又看到了那枚鬼眼花钱。 它在保险箱里,被摆得端端正正。 想了想,余耀拿起了挂绳,直接挂在了脖子上,将这枚鬼脸花钱贴身戴了起来。 “什么都别说了!以后每年的九月初三,我都给您许大师烧纸钱!” 第13章 老窑 刚收拾完坐下,濮杰就推门进来了,“我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猜怎么着?居然没亏钱!” 余耀略有惊讶,“你说了是老玉新工,还能十万卖出去?这老周不会是个老玻璃,看上你了吧?” “滚!”濮杰坐下,“我给他说了,东西买亏了,不过原先的素扳指是老乾隆没问题。人家看了看,说乾隆朝的玉扳指,素的也不好弄了。” “这老周倒是懂行。”余耀点点头。 华夏的古玉史,有“两高一奇”。两个高峰,一个是汉玉,另一个则出在乾隆朝;还有一个奇人,大名鼎鼎的陆子冈。乾隆朝的玉件,官作就不用说了,即便是民作,也是精品迭出。 这和乾隆皇帝有很大关系,带动了一股风气。他是个玉痴,你看他所有儿子的名字,都带了一个斜玉旁。 “老周还说,老玉新工,也就能值个五万,不过既然我们花了十万,他就给我十万。多出的五万,就当下一件东西的定金。” “嗐,这叫没亏钱?除非你不跟他做生意了,也不在意名声了,不然下一件东西,不还得扣出来?” “就算是这样,这年头,谁肯把钱先给你啊?你说他这样,我要是寻摸到好东西,能不第一个联系他么?而且,以后还好意思诓他么?” “这得看人,要是刘大头,逮着个冤大头能吃干榨净。”余耀点了一支烟,“行了,不开玩笑了,你和老周见面,还说什么了?” “我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新收了个扳指?结果他问我扳指哪里来的?” “你怎么说?” “我说打眼了有什么好说的?圈子就这么大,我不爱嚼舌头。” 余耀点点头,“行,到这儿最好。剩下的事儿,他自己打听下琢磨下也就明白了。反正刘大头已经折了,他把挂袍将军罐收了,四十万。” “真的?这么多?”濮杰眼珠子都大了。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余耀面露得意,“二一添作五,给你二十万,你收了十万扳指钱,我再给你转十万就行了。” “嘿嘿,你一个人去办的事儿,给我这么多不好吧?” “那行,你就留着十万,也不少了。” “靠!这么不经让啊?” “这点儿出息!说好了二一添作五,我能亏你钱吗?这挂袍将军罐,还不是你带我去看仕女俑落下的?哥们儿我能这么不讲究么?”余耀抬手拿起手机,就给濮杰转了账。 “大气,霸气,豪气!” “这次是把刘大头给得罪透了,这段时间咱都长点儿心。”余耀放下手机。 “嗯,不过这事儿他也不能明着嚷嚷,既然都这样了,那就斗到底呗。”濮杰点点头,“我说,你什么时候对唐三彩有研究了?” “你以为我和你似的?干这行,活到老学到老。你睡觉的时候,我悬梁刺股呢。”余耀说着,不自觉地揉了揉眼角。 正在这时候,格古斋的店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 这老者很有派,一身淡雅的唐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拄着根款式简单的手杖。 这手杖,虽然款式简单,但余耀一看,却是用整根海黄紫油梨料子做的,单就这根料,也价值不菲。 “老爷子来了?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余耀笑着上前迎客。 “掌柜的怎么称呼?” “我姓余,叫我小余好了。” “有客人啊?”老者看了看濮杰。 “来玩儿的朋友,您看您的。” 老者来回扫了扫,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还有么?” 余耀心说,这老头儿眼界应该不低,这店里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估计是入不了他的法眼,“您偏好哪一口儿?” “有老窑的东西么?” 能说出“老窑”这个词儿的,在古玩行里,必定混了有些年头了。 老窑的说法,是一些老玩家的对瓷器的一种划分。 瓷器,是古玩里的大项。不懂瓷器,那也称不上玩古藏古。历史跨度长,种类繁多,包括的艺术形式丰富。上有数亿的重器,下有百八十的瓷片。 玩瓷器的,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而其中的老玩家,把元青花之前的瓷器,统称为老窑。 这里面当然也有个界限,因为最早的原始瓷,商代就算出现了,正经意义上的瓷器,东汉也就有了。但唐代之前,总归还是以陶器为主。 所以,老窑,主要就指的唐宋两代的瓷器。这里面,最主要的就是越窑邢窑,所谓的南青北白;还有宋代的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外加一些民窑瓷系。 余耀在圈里混,也知道老窑这个说法,还知道玩老窑的,那多少都是有些底蕴的。因为老窑的瓷器,单色釉为主,不像彩瓷那么花哨,更重要的是历史文化内涵。 而且,这些年明清官窑瓷器的行情扶摇直上,老窑呢,除了一些名窑,很多东西动弹得不厉害,所以找老窑的,往往是真喜欢,不光是为了噱头和赚钱。 余耀想了想,“倒是有件老窑的东西,但有买主还没回话。” “下定钱了么?”老者问道。 “这倒没有。” 老者笑了笑,“没下定钱,叫什么买主?” 要不是沈歌是个美女,这东西算是个缘分,余耀早就拿出来了。但听老者这么一说,他心说,先拿出来让他看看也无所谓。 这老者气派和眼界都不凡,余耀想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这要维系好了,自己现在的“眼力”又突飞猛进,那说不定就是个长远的大机会。 “这么着,您眼界高,我先拿出来,您给掌掌眼。” 老者点了点头。 余耀打开保险箱,将那只扒村窑玉壶春瓶拿了出来。 老者待余耀放定在柜台上,才上手。瓷器和易碎品的交接,不能过手,老玩家都懂。 濮杰惊讶地看了余耀一眼,心说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件东西?但余耀正在谈生意的当口儿,他也没多说话。 老者放下玉壶春瓶,“你确定是老窑?” “宋代扒村窑,没问题。而且米黄胎比深灰胎要少见,这图案有点儿抽象,但也没脱出宋代扒村窑的艺术风格。” 老者微微点头,“嗯。还有别的么?” “暂时还真没有。不过如果您喜欢老窑,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我如果有好货,再联系您。”余耀暗道,看来是没瞧上。 第14章 考校 “不用了,我就是随便逛逛,告辞了。”老者说着,便走出了店铺。 “架子够大的啊。”濮杰从窗口看了看离去的老者,发现他沿着老街慢慢往西走去,还真就像闲逛一样。 不过,就在距离格古斋不远的老街东口路边,停着一辆奔驰S600L。 看了一会儿,濮杰扭过头来,“我说,你这玉壶春啥时候弄来的?” “今儿不是去七星桥了么?捡的。”余耀随口应道。 “多少钱?” “三百啊。” “牛逼!”濮杰又问,“另一只怎么回事儿?” “其实另一只的货主,也想买我这一只。”余耀接着便把前后经过说了说,“这个沈歌,是天和拍卖行瓷杂部的一个鉴定师。” 濮杰道,“这个叫沈歌的妞儿是不是挺漂亮?” “确实挺漂亮。” “看把你弄得五迷三道的。” “我什么时候五迷三道了?” “你刚才说话眼神儿就不一样。” 余耀扯开话题,“行了,现在赚了一笔,今晚可以去江上月搓一顿了,你请客。” “没问题!” 江上月是江州菜价最贵的酒楼之一,主营江鲜海鲜和时令菜。价格虽然不便宜,但厨子手艺特别好,常常爆满。 傍晚,两人去的比较早,没预订也有包间。只不过服务员有些犹豫,他俩不坐大厅要包间,最小的包间是六人间,江上月人均最低消费六百,也就是两人得吃出三千六来才能进包间。 濮杰难得豪爽一把,冲服务员一挥手,“甭啰嗦了,吃不够我也给你三千六,六六大顺,多吉利,可以了吧?” 实际上,在饭店花钱,并不是难事儿,就算菜价儿不够,还有酒呢。 两人商量了一下,主要吃鱼,没点虾蟹。四个特色:清蒸鲈鱼,红烧武昌,炙烤乌鱼子,香煎长江刀鱼,又点了两道炒时蔬,外加两个凉菜,奢侈地凑成八个菜。 还点了一瓶竹叶青,这酒不算贵,但他俩都喜欢,配着吃鱼也不赖。 实际上,虽然长江刀鱼不是野生的,但菜价已经超了三千六了。 两人都挺高兴,濮杰笑道,“赶明儿带着我爸妈再来吃一顿。” “大爷大妈那个节省劲儿,见你这个花法儿,哪有心思吃?光心疼去了!” “现在这些钱估计是。不过,等到我赚大钱了,他们估计也能放开。” 余耀点点头,“好久没见濮大爷了,你这一说,刚赚了钱,抽空儿我得看看他去。” “说实在的鱼头,这笔钱赚的全靠你。我在行里混,比你还早一年,但这眼力照你越差越大!唉,你这考古专业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是白当了几年兵了,复员回来没啥用。”濮杰闷了一杯。 “拉倒吧,我要早知道,绝对不会报这劳什子考古专业!和古玩没多少关系不说,整个专业一共就俩女生,还都是丑女无敌。再说了,谁说你当兵没用?要不是你有一身硬功夫,你以为那个贾大爷这么好说话啊?” 濮杰嘿嘿,“以后,我干脆跟你混得了!” “你还想有东西就对半分啊?”余耀举杯。 “这档子,事出有因,以后当然不能这么算!你掌眼指挥,我策应跑腿,肯定你拿大头儿啊!” 余耀放下酒杯,点了一支烟,“杰子,你知道三不吗?” “什么三不?” “不要和自己的丈母娘打麻将,不要和想法儿比你多的女人上床,不要和最好的兄弟合伙儿做生意。” “尼玛,回绝人还得拐个弯儿。” 余耀却摇了摇手指,“谁说我回绝了?前面两个我信,但最后一个,我不信。因为,我信你。” “我就说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两人随后便又大致商量了一下。饭局到了一半儿,濮杰的微信开始响个不停,最后他干脆起身道,“不行了,我得先走了。” 余耀白了他一眼,“刚刚还喊着兄弟齐心,转头就重色轻友了?” “这个和以前的不一样,欲罢不能啊!” “行了,快滚吧!” “得嘞,我先下去把账结了。” 濮杰走了,余耀一个人一边吃,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琢磨起来。 目前来看,他的眼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眼睛和身体也没什么副作用,那个“中年许太炎”也再没有出现。 不过,他心里始终有点儿不踏实,万一这眼力哪天再飞了!当时把鬼脸花钱贴身佩戴,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但好像,想多了也没用。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就这样吧! 余耀不再多想,忽而感觉吃得已经有点儿撑了,直接起身走人。出了包间,穿过走廊,到了另一处包间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沈歌。 余耀心下一动,“这么巧啊!” “你这是捡了个漏儿,自己来挥霍?”沈歌面露不屑。 “有个朋友,提前走了。”余耀接口道,“我说,那件扒村窑玉壶春,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这可是有新买主了,上午刚到店里看了货,人家有心十万买!” “噢?我倒想听听,什么样的买主这么阔气!” “说出来跟编的似的,不过还就是真事儿。是个老爷子,鹤发童颜,一身唐装,手里那根海黄紫油梨手杖,都比这瓶子贵!” 话音未落,这个包间的门开了,鹤发童颜一身唐装的老爷子出现了,“小伙子,你说的是我么?” 余耀差点儿闪了舌头。虽然喝了点儿酒,但怎么能认不出这就是上午到格古斋的老者? 老者肯定听到自己说的了,丢人丢大发了!人家只是看了看,明明连价儿都没开。 沈歌居然扑哧笑了出来,“爷爷,我只说他眼力可以,可没说他人品也行啊!” 老者点点头,“既然这么有缘分,一起进来坐坐吧!” “不了,我吃完了,你们慢用。”余耀连连摆手。 这老者居然是沈歌的爷爷!肯定是她给他爷爷说了,老爷子可能觉得这么年轻有此等眼力有些好奇,顺道到店里看了看。 余耀拔脚欲走,沈歌却道,“谁还想请你吃饭是怎么着?让你开开眼!” “嗯?”余耀又看了看老者。 老者点点头,“今天我有空,本来是考校下宝贝孙女,既然她说你眼力不错,那不妨一起看看。不过,我拿出来考校的东西,可不容易。” “看东西没什么难的,问题是不打扰你们吧?”余耀一听“不容易”,似乎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当下便应了一句。 “进来吧!”老者说着便进了包间,沈歌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进去了,余耀最后跟了进去。 他们这个包间,也是个六人间,不过比余耀的包间大,酒桌一侧,有沙发和茶几。包间里也没有卫生间,可能沈歌刚才是去卫生间了。 一件小钵,就摆在茶几上。 第15章 次品 这件小钵,是瓷器,天青釉,高不到十厘米,圆肚小口。釉有乳浊感,余耀探头看了看内壁,发现胎质一般。 沈歌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了,两条长腿交叠,开口问道,“怎么样?” 余耀笑道,“既然是老爷子考校你的,该你先说啊!” “她已经说过了。”老者也在沙发上坐下了。 余耀看了沈歌一眼,只见她脸色突然微红,不消说,肯定是说得不对,起码是不全对。 不过,这东西的辨识难度确实很大,要是以前的余耀,不要说子丑寅卯了,估计断代都难。 “元代钧窑。”余耀干净利索直接点了出来,说完后,点了一支烟。自以为非常自然,但得意之色其实没摁住。 老者的眼中依然泛起惊奇的光。 之前他是听沈歌说余耀在地摊上捡漏一件扒村窑玉壶春瓶,虽说这事儿可以用眼力不俗来形容,但终究不算什么惊艳之举。况且,沈歌也认出来了。 但这件天青釉小钵就不同了。 别看钧窑是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之一,知名度颇高,但这里面复杂着呢。 钧窑的历史跨度比较长,基本是从宋到清。 钧窑不是简单一个窑口,它是个窑系。即便是在宋代,也有官窑钧窑和民窑钧窑。宋代之后,钧窑就只有民窑了。钧窑民窑系,即便只拣重要的说,也有十几个窑口,跨及多省。 除了钧窑的复杂性,这件小钵也很特殊,因为它是天青釉的,虽然钧窑的色系很发达,但是天青釉在在钧窑中并不是主力。 实际上,对瓷器不了解的人可能不知道,钧窑除了宋代官钧,其他的,在历史上并不受重视。直到清末,地位才突然上来了。有句话叫“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也就是清末民初才有的说法。 钧窑还有个特点,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工艺良莠不齐。特别是元代,元人尚白,元青花又横空出世,所以钧窑不受待见。 “你能具体说说么?”老者沉默片刻,开了口。 “钧窑的釉,有两个最重要的特点,一个是厚,一个是窑变。因为厚,粘稠,所以烧成后釉面没有开片,而是蚯蚓走泥纹(章末附注)。窑变产生色彩,红紫居多,其实不过是釉料里面的成分决定的,诸如铁能产生青色,铜能产生红色。不过,元代钧窑和宋代钧窑不太一样,宋代钧窑大红大紫,元代却是斑块状居多。” 余耀先是来了一通理论,这些理论,他本来也知道,但实际上,光有理论基本是没用的,因为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这件小钵,并没有出现红斑,但是隐隐能看出釉中细小的红点,再结合胎质以及宋金元时期钧窑系的不同工艺特点,不光能断代,同时也可以认定:这件小钵,应该是调釉失误,而且施釉过薄。所以严格来说,是一件元代钧窑的次品。!” 老者听得竟然有些入神了,但余耀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了?” “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老者长长呼出一口气,“是很清楚了!小兄弟,不知道你师出何门啊?” 沈歌一听爷爷的称呼变成了“小兄弟”,不由急得一跺脚;因为这一说,陡然之间她的辈分也跟着降了。 余耀看了看老者,并未作答。 他不作答,是因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者却以为他不便介绍,继续说道,“老朽沈重远,在华夏古玩圈特别是瓷器圈,还是有几个熟人的。” 余耀一听,沈重远? 怪不得觉得有些面熟!不过他也就是在报纸电视上偶见,见面之后,因为各种情况,没对上号,也没来得及细想。 沈重远的名头,在江州乃至整个东江省,不可谓不大,是真正的古玩大佬。 怪不得这个沈歌,这么年轻,眼力就如此惊人,有这么个爷爷,能学不好么?! 沈重远富甲一方,他这个孙女却还去拍卖行替别人打工,估计也就是锻炼一下。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沈老?” “都是虚名。我以前也没听说过你小余,但这眼力却未必输于我啊!”沈重远竟感慨不已,“还得多谢沈歌,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江州竟然出了你这样的后起之秀!” “哪里哪里,我就是平时爱琢磨,其实没什么师父。要说师父,家父以前也是做古玩生意的,算是从小耳濡目染吧。小店格古斋,就是承袭了衣钵。” “噢?令尊现在何处?” “我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意外。” “啊?不好意思,我确实也是没想到。” “不知者不怪,今天能遇上沈老,也是我的运气。” 沈重远站了起来,“来来来,咱们再喝两杯!” 余耀看了看沈歌,“沈老,不知道沈歌刚才怎么说的?” “显着你了是吧?”沈歌瞪了他一眼。 “她看不出。”沈重远微微一笑。余耀回敬了沈歌一眼,心说看不出还拽什么拽? 两人重新在酒桌边坐下,沈歌却还是坐在沙发上,沈重远也不管她,“小余,以你的眼力,格古斋怎么不多摆些好东西啊?” 余耀哭笑不得,我倒是想摆啊,可是木有啊! 余耀清了清嗓子,“现在市场不景气,店,就是个据点和门面罢了,有大客户都是直接交易。” 沈重远点点头,“你这自学成才,真是让我有点儿匪夷所思了。” “其实我自己也是匪夷所思。” 沈重远哈哈一笑,“除了瓷器,你还有那个门类比较擅长啊?” “各个门类都懂一点儿。”余耀淡淡说道。 “什么?”沈重远脸上再度浮现惊讶表情。 古玩一行,多是专精,能同时懂两个门类,那就了不得了! 这各个门类多少都懂一点儿,虽然“一点儿”听着很谦虚,但在行里人听来,还是很难接受的。 你要说什么门类的生意都做,那可以,毕竟行里还能相互串货,相互帮衬。 但要说懂,要说鉴定,古玩一行是眼学,没有积累哪能行? 即便是年过七旬享有盛誉的沈重远,也不敢这么说!他看着余耀,觉得这个牛吹得有点儿大了。 附注:瓷器有胎有釉,一次性烧成的单色釉瓷器,如果釉薄,最容易出现细碎的不规则的裂纹,这就是开片;主要是因为胎土和釉料的膨胀系数不一样。 宋代的汝窑官窑哥窑一般都有开片,但是钧窑往往没有开片;因为胎质差,所以使用又厚又稠的釉料;烧成后会形成一些弯曲偏粗的纹路,如同蚯蚓爬过湿地,故称蚯蚓走泥纹。 第16章 窜货场 “我是不是应该谦虚一点儿?” “咳咳,实事求是最好······” “爷爷,典型的说他胖接着就喘!”这时候,沈歌走上前来。 沈重远却朝沈歌摆了摆手,转而看着余耀说道,“小余啊,明天下午有个窜货场,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所谓窜货场,是行里的老话。 早年间,京津两地的古玩市场,都会常设窜货场。这是一个行里人交流买卖的地方,参与者基本都是古玩商,专业人士,有时候也以货易货。窜货场有点儿小圈子的意思,往往有座有桌,还有茶水点心。 早年间出价的时候都是秘而不宣的,一搭手,袖里乾坤就解决了。 不过,如今的窜货场有点儿不一样了。现在的人,没过去那么闲,货主有了好货,就可能开一个窜货场,类似私下小拍卖,参加的都是有钱又有眼力的人。 因为是好东西,货主不愿意和棒槌们或者暴发户多费口舌;要是上拍呢,还得走程序,到钱慢不说,又得交佣金。 当然,只有好货才可能开窜货场。普通玩意儿,懂行的哪有兴趣?也开不起来。 “有兴趣啊!”余耀立马应道。 他在江州古玩圈里混了三年,还没参加过窜货场呢。因为他既没有那种上档次的好货,当不了货主;也没有作为买主的资格。 其实即便现在,他还是不具备购买重器的财力。但,眼力却已非凡,当然很想去见识一下。只不过除了没钱,他连敲门砖都没有,如果沈老带他进去,那再好不过。 “既然有,那就一起去看看。”沈重远道,“这次窜货场,有三件重器。明天下午三点,临江山庄观澜阁二楼。” 临走的时候,沈重远给了余耀一张名片,浅黄色的木纹纸,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余耀接过名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问沈歌,“扒村窑玉壶春瓶还要不要?不要我另找卖家了?” “不要了!”沈歌没好气儿地说道。 沈重远微微一笑,“还是凑成对儿比较好。十万,我要了!这种老窑,出一件少一件,而且十万是行价,不亏。” 余耀毫不客气地笑道,“既然沈老开口了,那就成交了。” 余耀先走一步。他走后,沈歌立即对沈重远说道,“爷爷,这人人品有问题!您好心带他去窜货场开眼,他竟然也不主动让价儿!” 沈重远却摇摇头,“生意就是生意,他货真价实,谈不上人品有问题;捡漏赚钱,那是人家的本事。至于带他去窜货场,我并不是好心,而是好奇。他这个年纪,此前籍籍无名,怎么会有如此眼力?真是太奇怪了!” 沈歌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但表情仍带着不忿。 ······ 第二天下午,余耀提前到了临江山庄。 临江山庄其实是个酒店,不过是个江边的园林式酒店,背靠小山,如同一个小公园一样,里面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住宿,餐饮,娱乐,各在不同的区域。 进了正门,余耀步行到了观澜阁。观澜阁是一栋仿古建筑的茶楼,不高,三层。一楼平时还经营早餐,二楼是茶楼散座,三楼则是包间区。 这次窜货场,是包了二楼的大厅,一边喝茶,一边鉴宝拍卖。 余耀是提前二十分钟到的,他估计沈重远不会这么早,也没给他打电话。进了观澜阁,便在二楼茶厅门外楼梯口处的沙发坐下,点了一支烟等着。 “嗯?小余?” 一支烟还没抽完,余耀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居然是刘大头来了!而且,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长方形的书画盒子。 “刘老板!”余耀站起身来,“您也来了?” 刘大头脸上却阴晴不定,“小伙儿,挺淡定啊!” 余耀察言观色,心里明白,这是刘大头已经将那件挂袍将军罐给洗了!其实瓷器上洗去油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不过对刘大头这样的老手来说,应该不难。 同时,余耀也有点儿惊讶,听沈重远的意思,这次窜货场参与者不多,但是档次不低。没想到刘大头居然还是货主之一。刘大头最擅长的就是字画,不知道这次会带着什么样的字画来。 “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儿,怎么能不淡定?”余耀笑了笑。 刘大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小余,以前是我小瞧你了!” “承蒙刘老板抬举,不过刘老板以前小瞧我哪里了?我光杆司令一个,刘老板家大业大,人丁繁盛的。”余耀的脸上依然挂着笑。 但刘大头一听这话,却不由勃然变色。因为这句话,藏着那么一股子狠劲儿。 你想玩儿,我奉陪,不过你的底子厚,我底子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你有一家子人呢,我就一个人! Who怕Who? “厉害了小余,跟我耍三青子是吧?” “刘老板今儿是怎么了?好说好道的,怎么就恼了?” 余耀这一通绵里藏针,让刘大头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竖起大拇指,却狠狠瞪了余姚一眼,在门口签字后,走进了大厅。 “刚才是谁恼了啊?” 刘大头前脚刚进去,沈重远后脚就走到了余耀面前。 “没有,碰到个熟人,开个玩笑。”余耀接口问道,“沈小姐没来么?” “她说有事。”沈重远呵呵一笑,“年轻人啊,老是爱置气。古玩古玩,这个玩字,归根到底,还是一种心态啊。” “老爷子说的是。” “走吧,我带你进去。” 进了大厅,余耀发现里面应该是重新布置了,中间一张八仙桌,桌上什么也没摆。这张八仙桌前面,呈半圆状围了六七张八仙桌,上面摆好了茶水、点心、干果。 余耀跟着沈重远在一张桌边坐下了。 在相隔较远的一张桌边,早就坐下的刘大头,本来正和同桌的一个人聊天,看到这一幕,脸色不由一变,心下暗道,“我说这小子怎么能来这种档次的窜货场?原来是沈老带来的!” 人到齐后,茶厅的门关上了。 三个货主,再加上余耀、沈重远,一共也就到了十几个人,余耀大部分都不认识。但他们绝大部分都认识沈重远,寒暄之后,也都不由自主地对这个生面孔小伙儿多了几分留意。 第17章 江岸翠峰图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来了之后和沈重远握手的时候,沈重远着重对余耀介绍了一下,“小余啊,这位是咱们江州收藏家协会的梁有道梁会长。” 余耀礼貌握手,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梁有道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不过转瞬即逝,接着笑着勉励了他两句。 开场之后,余耀才明白,原来梁有道是来主持的。要是只有一件东西的窜货场,货主直接就主持了。但是三件东西凑一起,没个主持的还真不行。 梁有道的身份很合适。 “今天的窜货场不是一件东西,我就代为主持了,咱们是齐头并进,还是一件件来啊?”这又不是正规的拍卖会,所以梁有道说得也比较随意。 “一件件来吧,难得这年头还能一下子聚齐这么多好东西出手!”一个身材微胖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笑道。 “孙总就是财大气粗,不会想包圆儿吧?”另一个身着中山装的高瘦老者接了一句。 中年男子连连摆手,“在各位面前,谁敢说财大气粗?我就是想开开眼。” 众人发出一阵轻笑。 梁有道随即压了压手,“那好,就一件件来吧。哪位先来?” 结果,那个刚才应声的高瘦老者拎着一个锦盒就走上前来,“既然我都开口了,就先来吧!” 这个锦盒很大,足有半米高。在老者开盒取物的过程中,沈重远低声对余耀说道,“这位是江州有名的瓷器藏家胡占山,重点收藏清三代官窑器。估计他这是又看上什么别的好东西了,以藏养藏。” 一件乾隆官窑青花鹿头尊摆在了桌上。这件鹿头尊有四十多公分高,器型端庄,釉水肥润,青花缠枝莲画工精湛,发色纯正。 余耀跟随众人围观,看了之后,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他心中不由叹道,胡占山是一个藏家,但这样的好东西都肯出手,可见所藏之精!这是个大玩家啊! 余耀来这里,也就是过过眼瘾,这样的东西,动辄几百万,他暂时也买不起,所以看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到桌边上继续喝茶。 沈重远随后也回到了桌边。 而感兴趣的几个人,则围在了中间的八仙桌旁,一边继续看,一边相互交流着。 余耀小声问沈重远,“看来,沈老是不太感兴趣?” 沈重远笑了笑,“倒不是我看不上,只是在窜货场里,这东西性价比不会高,而且我也有类似藏品了。” 最后,这东西还真就是被那个微胖的孙总买走了。 第二件东西,则是一尊佛像。 这是一尊密宗鎏金绿度母铜像,做工精湛,大气规整,金水厚重。 余耀一看,也是大开门。上眼就能看出,这是官造的东西。清代官造佛像,是清宫造办处做出来的,往往是皇上下旨,内务府主持,汉藏工匠联手完成。 这一路东西,就没有差的,统统都是上品。 接连两件东西,都是清代乾隆朝的精品。要说乾隆一朝,国力财力都是清代最强盛的时候,好东西确实多。而且这乾隆皇帝酷爱艺术品收藏,有着极大的推动作用。 但这一件鎏金铜佛像,沈老依然不感兴趣。 这个余耀并没有多问。因为佛像是收藏里的特殊品种,涉及的方面比较多,沈重远不感兴趣,未必是喜好和价值方面的问题。 这两件的买卖都是顺利完成的。 在这个过程中,余耀感到有点儿头晕目眩,不过,持续时间并不长,余耀觉得可能是因为获此眼力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而接下来,就是刘大头的画儿了,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了。 看过之前的两件东西之后,余耀对刘大头的画儿还是有很强的期待感的。虽然他讨厌刘大头,但是绝不会讨厌好东西。 打开画之前,刘大头在众人帮助下,又搬过来一张八仙桌,两张对拼,然后才打开书画盒,将这张画铺开。 这是一张绢本青绿山水立轴,足有八尺,绢色已成淡褐,看着像原装旧裱。 画面上部远山翠峰,中下部清江流水,最下近景山石嶙峋,野树斜生。 题款在画面的顶部:江岸翠峰,墨法不同,合之亦妙。玄宰自题。 钤印两方,朱文“青宫太保”,白文“董氏玄宰”。 “好一幅《江岸翠峰图》!”围观众人啧啧称赞。 “董其昌?”余耀在一旁也不由仔细审视起来。 董其昌,字玄宰,他的名头自然很大。虽然他的画比不了沈周、仇英、唐伯虎、文徵明这明代四大家,但在明代画坛,还是能占有一席之地的。尤其是在明末,称其为书画巨擘,也不为过。 而刘大头,在众人基本都过目之后,主动介绍了起来: “这幅《江岸翠峰图》,笔清墨润,色韵典雅,皴、擦、点、划之中,峰江树石转折灵变,又浑然一体,师法古人却又不落窠臼,宁静深邃,绝无尘垢,实在是董其昌的精品之作!” 旁边一人附和道,“不光是画,这题款书法,也是拙朴逸宕,纵笔率性,颇显功力啊!” 对前两件东西都不感兴趣的沈重远,这次显然动心了。他看过之后,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若有所思。 余耀此时却已收回目光,不过也没回到座位上,就站在沈重远旁边。 “小余,你怎么看?”沈重远突然开口问道。 沈重远声音不大,但他这一说话,恰在一个空当上,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沈老今儿这是怎么了?虽然书画不是他的长项,也不至于去问一个小毛孩子啊? 而且在这种档次的窜货场里,基本不可能有什么不真的东西。 梁有道转了转眼珠,心说,看来沈老是想抬一把这个小余啊,当着这么多行里人,点评两句,反正是真东西,怎么说也出不了岔子,先混个脸熟。 “沈老,小余是专攻字画么?”梁有道笑着问了一句。 不待余耀回答,刘大头却冷哼一声,“他懂什么字画!” 余耀来了之后,他越看越有气儿,这是有点儿绷不住了。 “诶?刘老板,不能这么说嘛!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能小看年轻人哟!”一个和沈老相熟的人,立即出来帮腔了。 其实呢,沈重远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对这幅画很喜欢,正好余耀也看完了,就在他身边;而且余耀之前的眼力他也见识过了,所以就此随口一问。却不料,他这一问,周围居然一下子安静了! 余耀此时却不紧不慢开口了,“沈老,要说实话么?” 第18章 这不是作死么? 沈重远一听,“啊?” 刘大头这下子更忍不住了,“余耀!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耀看了看刘大头,“刘老板,我没什么意思。我看,我还是私下和沈老交流吧。” 沈重远眉头皱了皱,“也好。” “慢着!”刘大头叫道,“你这么一搅和,让别人怎么看我的画?有话,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清楚!” “刘老板,没这么严重,我就是小余交流一下而已。”沈重远冲刘大头压了压手。 “沈老,我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刘大头应道,“窜货场里都是行家,交流也是应该的。但是小余刚才那句话,故弄玄虚,要是不当面说明白,我的生意以后还怎么做?” 余耀心道,你坑人还少啊?不过他没说话。 梁有道想了想,“沈老,小余,既然话赶话了,不妨就当众说说吧!不过,各位,小余最年轻,说对说错的,你们可不能以大欺小啊!” 不少人听了之后,笑得都有些微妙。梁有道八面玲珑,既不得罪刘大头,更不想得罪沈重远。 沈重远看了看余耀,“那就说吧!要是不对,就当学习了!” 刘大头瞪着余耀,“说啊!” 余耀忽然眉毛一挑,拿指头点了点刘大头,“记住了,是你让我说的!” 此话语气平淡,但刘大头却忽而感到心头一颤,仿佛有一种刀锋划过的感觉。 余耀清了清嗓子,“‘青宫太保’这个钤印,董其昌晚年是不用的,而这幅画,也有董其昌中年的风格,意气风发,功力充弥。另外,这绢、墨、印、裱,所用材料和年份,也没问题。” 这话一说,众人又是一愣。 啊?合着他要夸这幅画啊? 这小子够精的!先是卖关子,然后再这么说,分明就是哗众取宠嘛!他一个古玩行的后辈,这手段有点儿龌龊了,但这么一来,大家的确是记住他了啊! 而刘大头却阴晴不定地盯着余耀。自从上次余耀“送货上门”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他就觉得这小子绝不是以前想的那么简单! 看着是先肯定,但后面必然还有刀子! 不过,刘大头从小就学过书画和篆刻,年轻的时候又在装裱店当过学徒,后来独立做古玩生意也有些年头了。要说在字画方面,功力着实可以。 今儿窜货场上,高手不少,但若单论字画,刘大头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同时,字画鉴定,在古玩行当中,极为特殊,除了一些基础材料的鉴定,还要看笔力、笔法、笔意、气韵。这里面有虚的东西,主观性很大。如果有争议,拼的往往是资历。 所以,只要绢墨印裱的材料和年份没问题,刘大头自觉也不怕余耀说别的,以他的书画底子,兵来将挡就是! 我让你说,看你能说出个小九九来! 余耀说到这里却停了,忽而往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说真章之前,还是离画远点儿,别出什么意外。” 沈重远心说,这小余还真是沉得住气。他这样,要么就是胸有成竹,要么,就是心理素质极佳。不管哪一样,这小伙儿都很不简单哪! “虽然表面上看是这样,但这画还是不真!”余耀觉得劲儿攒足了之后,终于说出了重点。 一片哗然。 其他人都不由看向刘大头。 刘大头涨红了脸,“小子,你今儿这是找事儿来了!我告诉你,字画和别的古玩不一样,不要说你了,就算是行里老人,都是小心翼翼!你开口就敢说不真,真是胆大包天!” “刘老板,我说我不说,你非要我说。我说了吧,你又恼羞成怒。我还没说完,就打断我,这是又不敢让我说了是怎么着?” “你!” “好了好了,那就让小余说完!说完之后,这么多人呢,还怕没个公论?”沈重远此时朗声说道。 “哼!”刘大头一甩袖子,直接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余耀却显得很轻松,往前走两步,重新来到画前: “诸位请看,这幅画,上有翠峰连绵浑厚,为阳,为乾;下有江水逶迤淡雅,为阴,为坤。画得都很好,只是可惜,中间竟然有留白间隔!这恰巧应了周易里的一卦,所谓:阳气上升,阴气下沉,天地不交,万物不通!” “再看五行架构,这是一幅青绿山水,木相明显,但是江岸近景山石嶙峋,金气逼人,金克木,喧宾夺主。八尺立轴,当悬挂厅堂!厅堂之上,却天地不交,五行相克!这不是作死么?” “董其昌,万历十七年进士,当过翰林编修,官至礼部尚书。他的人品据说不怎么样,但是国学底子和禅宗喻画,我就不用多介绍了。诸位可以看看董其昌传世的画作,极为注重相应法则,没有一幅会犯这样的错误!” 到这里,余耀好像就说完了。 刘大头目瞪口呆。 余耀先说绢、墨、印、裱的材料和年份没问题,后才说的不真。刘大头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用笔和气韵的问题了,掰扯艺术修为,我能输给你? 可特么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 天地不交?五行相克? 我唾沫星子都准备好了,你给我讲国学论玄学? 而且好像很有道理······ 看看四下,所有人不是暗暗点头,就是盯着画左思右想。 沈重远更是微微一笑,还拍了拍余耀的肩膀,“绢、墨、印、裱到代,却能从这方面看出不真。小余,你又让我开了一次眼啊!” 一唱一和,我去尼玛的!刘大头心里暗骂一句,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若是余耀说什么笔力不够、气韵不通之类的,刘大头还能说几句,但余耀说的却是构图中的国学和玄学问题,而且有理有据,的确是很难反驳。 就目前这情势,如果刘大头说不出更有力的观点,这幅画其实已经被判了死刑。最起码,这么多行里人回去随便一说,在江州,是很难出手了。 刘大头快速地转着脑子,但黔驴技穷,自感是无力扳回了。此时,余耀却又开口了:“诸位,这幅画我还没说完。既然说了这么多了,不妨也把最后一点看法说了吧。” 第19章 老苏片 一听这句,刘大头的脑子不禁又“嗡”了一声!而其他人,却又都看向了余耀。 此时众人的眼神,都不知不自觉多了几分异样。 怪不得沈老会带他来,原来真有两把刷子啊! “这是一幅老苏片,明末清初仿制的可能性最大,摹画的人熟谙董其昌的笔法笔意,但凭空架构一幅山水,他国学玄学功力不足,所谓百密一疏,还是留下了破绽。”余耀缓缓说道。 苏片,苏州片。 什么是苏州片? 从明代万历年间到清代嘉庆年间,苏州的山塘街、专诸巷、桃花坞一带,聚集着一批作画高手,专门制作假画,由此形成了历史跨度很长、产出量很大的一个书画造假中心。出来的假画,行里称之为苏州片。 苏州片的威力有多大? 华夏各地的不少博物馆里,都有苏州片;流到海外的,更是多不胜数。就连故宫博物院的旧藏里,也有苏州片。 甚至,晚清时期的海上画派,有些出身贫寒的画家,最开始,是临摹苏州片成长起来的。 不难看出,其实苏州片也是出过好东西的。再搁到现在来看,如果是古人仿古人的精品,也有一定价值。 不过,刘大头拿着这画儿,当成董其昌的真迹来吆喝,那就不行了! 余耀的两记实锤,现在算是把这幅《江岸翠峰图》给敲死了。 刘大头想翻盘说成真品,已经行不通。 不过,即便不是真品,对刘大头来说,也还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张老苏片刘大头没认出,打眼了;另一种是,故意拿着老苏片来蒙人。 实际上,刘大头的确是打眼了,他当时收来这幅《江岸翠峰图》,也是当成真品的。他的眼力虽然还可以,但在国学玄学上的造诣还差点儿意思。 刘大头的脸色很难看。 之前附和他的人的脸色也很难看。 余耀说完之后,径直回到了桌边,端起了茶杯。说了这么多,还真是有点儿渴了。 窜货场里此时已经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说实话,绝大部分人根本是看不出这画的问题。其实,不要说他们了,苏州片瞒过的高手还少么? 更何况,这是一幅明末清初的苏州片,本身的绢、墨、印、裱根本没有问题。这仿造者的笔力也很高深,只是百密一疏,在构图的内核上出了问题。 刘大头是个很精明的人,此时他一言不发,默默将画轴卷了起来,重新装进了书画盒里。 “刘老板,即便是苏州片,也是古人仿古人,你何必收起来?说不定,还是有人愿意收藏的。”这时候,梁有道上前打了个圆场。 刘大头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是句客套话,虽然是件老仿,但被余耀说出“天地不交,五行相克”,谁还会出手呢?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愿意出手,还能卖上什么价儿? 还不如拿走,等这事儿平息了,找个机会悄悄卖到外地去。 “梁会长客气了。刘某人极少打眼,这件算是第一件吧!这幅老苏片足以乱真,而我当时算是捡漏了,也没有仔细看。”刘大头此时已经调整了状态,“这幅画,我肯定不会出手了!我要留下时时警醒自己,我也相信,不会再有这样的疏漏。同时,也谢谢小余,虽然他可能是偶然的经验,也说明古玩一行,确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真特么会说! 余耀放下茶杯,心道,刘大头不愧是个老手,这话说得漂亮。承认打眼,却又不贬低自己的水平。同时,他心里必定恨余耀恨得牙根痒痒,却又装了一把大度,还轻描淡写地把余耀的高明眼力说成“偶然的经验”。 沈重远看了一眼余耀,心说你这次算是把他得罪透了!不过,余耀也算是间接帮了他一次,要是没有余耀,沈重远是可能高价买下这幅画的。这个人情,不能不记下。 刘大头说完,有几个人应和了几句,但也都很快转移了话题。 拍卖已经结束了,众人都是心里有数,没人会在表面上纠缠这个问题。 随后,众人便三三两两围在桌边喝茶聊天。刘大头瞅个空当,悄悄走了,临走的时候,瞥了余耀几眼,如果眼神能杀人,余耀现在估计都死了好几回了。 余耀、沈重远、梁有道坐在一桌。 “小余,这是我的名片,有时间多交流。”此时,梁有道对余耀已是另眼相看。余耀接过,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随后,也有不少人穿插上前,借着和沈重远、梁有道交流,和余耀相互认识了一下。 古玩一行,眼力为王。余耀今日一战,立竿见影。 临走的时候,沈重远提出送余耀一程,余耀想了想,推说自己在附近还有点儿事儿要办,沈重远也没勉强。 余耀有自己的想法,来的时候是沈重远带进来的,那也是没办法。但是,走的时候,再跟着走,那就有点儿不好看了。 这会让人产生他依附于沈重远的感觉。即便是以前,某虽不才,却也从不愿依附于人。 余耀慢慢喝着茶,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之后,才慢慢踱出二楼茶厅。这时候,忽然有个中年人从后面跟了上来,“小余先生,留步。” 余耀扭头一看,这个中年人长得挺周正,留着精致的三七分头,架着一副银边眼镜,赭色休闲西装,黑裤黑鞋,显得很是干练。 这个人一直在窜货场里,不过话不多,也没出过价儿。 “您是?” “正式认识一下,我姓周,周青云,那件白玉扳指,是我从濮杰手里买的。” “老周啊!”余耀脱口而出,以前没见过他,没想到窜货场他也来了!出口之后,又觉得不妥,毕竟和他不熟,叫老周有些唐突,“周先生,幸会幸会!” “你还是叫我老周吧,亲切。”老周笑了笑,“听濮杰说起过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余耀也笑了笑,随后便和老周一起往楼下走去。 老周瞅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笑道,“小余啊,刘大头撅过你一次,你这么快就还了。” “今儿是赶巧了。”余耀应了一句,“老周,他还想拿你当枪使,你也琢磨明白了吧?” 第20章 龙马相会 老周点了一支烟,似乎答非所问,“濮杰眼力一般,但没那么些花花肠子。” 余耀点点头,老周虽然没有明确回答,但一句话带了两个意思:第一,他的眼力可比濮杰强得多,能认出老玉新工;第二,即便濮杰当成老玉老工卖,他也知道不是故意做局。 “好啊老周,今儿既然碰上了,我那里有件玉舞人,感兴趣么?”余耀接口道。 “噢?我最感兴趣的就是玉件!” “那走吧,到我店里看看去!” 老周开车来的,载着余耀回到了格古斋。 让进店里,余耀泡了壶茶,这才从保险箱里拿出了那件汉代青玉玉舞人。 老周上手,细细看了一遍,“这是明仿汉?” 余耀心道,什么眼神儿!看来,虽然老周对乾隆玉有研究,但对着汉玉还是体察不深,“老周,你仔细看看刀工。” “难道,是汉玉?” “对喽!”余耀见老周的眼神中还有些狐疑,笑道,“这东西你要是感兴趣,我这里包退!不是汉玉,你给我拿回来。不过可有一点,拿回来,我再也不会出给你了!” 余耀在窜货场上的眼力,老周是见识了,他递给余耀一支烟,“什么价儿?” “你大方,我也不小气。这东西行价儿有个十万八万的,你五万拿走吧,你不是说多给濮杰算定金么?算里面了!我不爱欠别人的。” 老周呵呵一乐,“我就那么一说,哪有真算里面的道理?是让他有好东西想着我。” “不瞒你,这东西我捡漏来的。” 老周想了想,“那成,我不客气了。” 当下,老周就用手机转了账。转账之后,老周喝着茶,和余耀闲聊起来。他兴致挺高,因为余耀的眼力实在是让他啧啧称奇,但是之前余耀籍籍无名,好似突然冒出来的一般。 “你和沈老是早就认识么?” “不算长。”余耀模棱两可应了一句,转而问道,“老周,你好像也不是一直在行里混。” “我以前啊,是江州晚报的记者,干了十几年,这人脉就是这么积攒下来的。古玩,一开始是爱好,但这东西太费钱了,慢慢地我也就开始倒腾,不能只进不出啊!” 老周从业的时间,是从九十年代末到2010年前后,这是报纸的黄金期,也为老周积攒了大量的人脉。可是这几年,受到新媒体的冲击,报纸每况愈下,最起码收入上锐减。老周干脆辞职下海,干起了古玩行的高级掮客。 “原来如此。”余耀点点头。 老周吸了口烟,话题忽而又落到刘大头身上,“我和刘大头打过两次交道,但这个人不地道,我就敬而远之了。干记者这行,别的本事不好说,但是看人,还是没问题的。” “你在他手上吃过亏?” “那倒没有,我当时认识他,是七星桥古玩市场管理处的主任介绍的,他还没这个胆子。” 余耀嗯了一声,“典型的欺软怕硬。见濮杰是个没背景的跑单帮的,以为是软柿子好捏。” 老周哈哈大笑,“结果,窜货场你反手这一记耳光,很响啊。” “来而不往非礼也。”余耀道,“我就这性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砍我一刀,我砍他三刀!” “年轻人,血性。不过,刘大头不会善罢甘休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既然出手了,就不怕和他斗。” 老周摁灭了烟头,试探道,“说实话,你这眼力真是让我开眼了,到底有什么秘诀没有?” “我要说天赋异禀,你肯定不信。可别的,我也说不出来。”余耀没法和他说实话,只能打个哈哈。 “呵呵。”老周点了点余耀,转而又道,“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这边有件东西,不知道你能不能帮着掌掌眼?” “什么东西?” “瓷器。” “什么瓷器?” “青花大笔筒。” 余耀犹豫了一下,“是你的么?” “不在我手里。” 余耀嘿嘿一笑,“你不会是想骑驴吧?” 所谓骑驴,就是东西不是自己的,但是却知道这件东西,同时通过东西联系了买主。两头敲定价格后,从中赚取差价。而且,这和普通拉纤不一样,因为买卖双方见不着面,两边都蒙,骑驴的往往把大头赚走了。 “我能干这么不上台面儿的事儿么?”老周摆摆手,“我要么介绍买卖,提佣金;要么先买下来,再和买主谈。再说这东西还是熟人的,是我拿不准主意买不买,因为实在是吃不准。” 余耀接口道,“不在你手里,我怎么看?” “好说啊,你和我一起去,觉得对不对的,告诉我就是了。” “这好像有点儿不太规矩啊?” 老周想想,“这么着,这笔买卖,咱俩伙着干,利市二一添作五,对半儿分。这就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余耀笑了笑,“那你不是亏了?” “干什么事儿,都不能图眼前的那点儿。你要觉得我行,咱们俩处的时间还长着哩!” “那行,你联系吧。” “好嘞。” 老周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结果人家现在就有空。余耀锁了店门,和老周一起过去了。 出乎余耀的预料,这货主,居然是一个警察,今天下午轮休,在他家里见的面。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滨江派出所的邹宁所长,这位余耀,格古斋的老板,这次我俩合作。” 老周介绍完了,邹宁和余耀握了握手,“我和老周是老朋友,小余老板也不用客气。” 两人在客厅落座,邹宁接着就把东西拿出来了,“不客套了,完事儿了今晚我还得去所里值班。这东西我也不懂,是我爷爷留下的老物件,以前没想着卖。但最近偶然和老周聊起来了,而且我也不搞收藏,卖了改善下生活。” “嗐,你一个省城核心片区的大所长,哭啥穷啊!”老周随意说道,“再说这是祖传的物件,随便卖。” 余耀笑笑没说话,直接看起了摆在桌上的笔筒。这笔筒确实不小,但首先吸引他的,是这笔筒上的画片! 这画片,画的居然是长春真人丘处机面见成吉思汗。 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龙马相会”。 第21章 崇祯官窑 丘处机面见成吉思汗,之所以叫“龙马相会”,是因为丘处机属龙,成吉思汗属马。马为旱龙,“龙马”一词也常常连用。 这笔筒高二十多厘米,直径也在十五厘米以上,所以画片很容易看清楚。 画片上,丘处机背剑而立,长髯飘飘,祥和却又超然,一手持拂尘,一手在掩在袍袖中;身旁立有一个小童。而丘处机对面的成吉思汗,头戴金冠,身披长袍,从宝座中站起,气势不凡,霸气外漏;成吉思汗左右皆有侍卫。 两人周边,画的是山石树木。 余耀伸手拿起了这个笔筒。釉色很清亮,青花发色鲜艳青翠。 翻底,平底外圈无釉,中心有青花两字楷书:庚午。 “能断代么?”老周在一旁轻声问道。 “应该不是元青花吧?”邹宁也跟了一句。 “肯定不是元青花,这青料不对。”余耀应道,“元青花也没有这种形制的笔筒。” “那是清代的?”老周又问了一句,“落这种底款儿,肯定是民窑了。” 余耀肯定是看明白了,不过老周虽然和邹宁是熟人,但他也吃不准两人关系有多深。买卖古玩,往往是不能露底的,断了代,定了性,那价格就很好查了。 此时,老周和邹宁又都看向笔筒,邹宁更投入,老周期间回看了他一眼,他便趁机给了老周一个眼色。 老周立即明白了,“邹所和我是铁哥们儿,这钱咱们赚在明处吧!” 如果要赚在明处,那就是不能捡漏收走、而后再高价卖了;只能当个中间人,买卖成了提一笔佣金。 余耀还是有点儿犹豫。赚钱赚在明处,那也得看东西;这件东西,老周看不明白,所以不知它的实际价值。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一笔大买卖。 老周很精明,一看余耀的表情,也就明白了几分。但话已当面出口,不可能再咽回去了。 再说了,他和邹宁的关系,确实也是不赖。两人最早相识的时候,邹宁还是一个普通刑警,老周随警采访,两人还一起抓过嫌犯。最后从工作关系变成了朋友。 “就这样吧,坑谁也不能坑邹所。” 邹宁一听,心说这笔筒看来不简单啊!嗯,这个小余老板也不简单,老周这是请他掌眼来了。 余耀和邹宁当然没什么交情,但老周的话算是挑明了,那就只能照实说了。这当口儿,他也不能唯利是图。 而且这也是交个朋友。邹宁是滨江派出所的所长;格古斋,就在滨江所的辖区之内。 “这不是民窑,是明代崇祯官窑,市面上极为少见。” “真的?”老周眼睛一亮。 他鉴定不了崇祯官窑,但行情还是知道的。崇祯官窑青花,物以稀为贵,价格着实不低。 崇祯一朝,大明帝国风雨飘摇,已走上穷途末路;瓷都御窑厂一度关停,这就是官窑少见的原因。其实,从明末的天启、崇祯两朝,到清代的顺治一朝,这个阶段被称为瓷器的过渡期,都是官窑低迷,民窑繁盛。 但崇祯官窑并不是没有,从少量流传至今的来看,基本都是青花瓷,也都很精美。 还有一点,崇祯青花,研究的人也很少。 早二三十年,甚至有人闹过笑话。因为崇祯官窑青花难见年号款儿,多是干支款儿;看到一件崇祯青花,觉得风格不似之前的嘉靖万历青花,便直接给推到康熙青花上了! 比如这件笔筒,上面的干支款儿是“庚午”,如果是崇祯朝,符合的年份是1630年,六十年甲子一轮回,顺推到六十年后的1690年,那就是康熙朝了。 康熙一朝,瓷器官窑民窑皆精,风格也有点儿接近,所以就出过把崇祯官窑当成了康熙民窑的笑话,还不止一起。 所以,老周认不出,那也很正常。 但是余耀,就不可能认不出了。 这不仅是一件崇祯官窑青花笔筒,而且是一件难得的精品。 刚才,邹宁说起元青花,余耀说青料不对,因为元青花多用进口的苏麻离青,但是这件笔筒上的青料,用的是石子青。 石子青是国产青料,而且算不上什么顶级好料。发色不好控制,常常比较黯淡,而且容易过度晕散,聚色处还多会产生黑褐色斑点。 但这一件,发色青翠,画片明晰,胎骨也很薄,整体精美雅致。 余耀点头,“崇祯青花瓷器,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不少。这一件还是历史大事,价值更高。” 邹宁不懂这个,只是在一边静静听着。 而老周则道,“明末话本小说繁荣,版画也很发达,民窑瓷器上出现不少人物故事画片,可以理解。可是,官窑不比民窑,多是宫廷所用之物。特别是这成吉思汗,是前朝君王,怎么会出现在后朝的官窑瓷器上呢?” 余耀看了看邹宁,才对老周说道,“你是来谈买卖的,又不是来研究历史的。” “哎?小余老板如果知道,就说说呗。我这一听,还挺感兴趣的。”邹宁立即笑着接口。 老周却摆摆手,“你不感兴趣也得说说啊,这不是研究历史,是个问题啊。要是解释不通,肯定有人怀疑不真。” 余耀心道,这老周和邹宁还都挺能沉住气。赚钱这事儿,有时候确实不能太急,也得讲究点儿。 “龙马相会”的历史意义,的确是很重大的。当时,丘处机已经年过七旬,但是为了黎民百姓,不辞万里,沿着成吉思汗的西征路线,跋涉多年,才见了这一面。 他要干什么呢?劝说成吉思汗“行善止杀,敬天爱民”。根据《元史》的记载,成吉思汗对此“依仙命勤而行之”。 “崇祯当了十七年皇帝,正逢乱世,中原有闯王之乱,关外有后金烽火,民不聊生,杀戮不断。丘处机见成吉思汗,号称‘一言止杀’!止杀,难道不也是崇祯向往的么?”余耀缓缓说道。 老周一拍脑门,“对啊!官窑弄这么个笔筒,其实是一种政治诉求和社会向往啊。我真是服了你了!” 邹宁笑道,“得,卖个笔筒,还上了一堂历史课。” 老周立马对邹宁说道,“邹所,你这个笔筒不得了!我看,市价能到两百万以上!” 第22章 赵公明 “什么?”邹宁一下子被惊到了,虽然他已经想到了这个笔筒价值可能不低,但他一个外行,也没突破几十万的想法。没想到,居然能到这么高!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余耀也没瞒着,“这还因为只是干支款儿,如果是更为少见的‘大明崇祯年制’的年号款儿,再翻一番,也不难!” 老周连连点头,“邹所,这一阵我重点跑跑,必定给你卖个好价钱!” 邹宁却皱了皱眉,“这事儿传出去,好像不太好······” “谁还跟钱有仇?再说了,你这是祖传的,又不是受贿。放心吧,我们俩必定守口如瓶。” 余耀点点头,不要说邹宁和老周是熟人,即便不熟,这规矩他也会守住,不会泄露货主信息。 “好!”邹宁看了看两人,“我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贵重!现在想想,要是不小心摔了,两百万就打了水漂了!” 老周哈哈一笑,“摔了不至于。但要是找不对人,这东西都有可能当民窑卖了,那就亏大了。” 邹宁跟着笑笑,又看了看他俩,“你们行里,是有成三破二的规矩吧?” 成三破二,说的就是中间人的报酬。成指卖方,买卖做成了,拿出百分之三;破指买方,花钱买东西了,拿出百分之二。一共百分之五,就是中间人赚的佣金。 老周点点头,成三破二的确是老规矩。 这笔筒如果能卖二百万,若照百分之五算,买卖双方给的佣金有十万,他和余耀一人能分五万。 “别按规矩来了。这么着,你从我这里拿百分之十!至于你从买方那里提多少,我也管不着。”邹宁说道。 余耀自然不会作声,不过他也担心老周瞎客气。 不是谁都有这种眼力的!他觉得百分之十完全可以。 邹宁不是行里人,就像刚才老周说的,如果这东西找不对人,邹宁也赚不了这么多。从邹宁的表态可以看出,邹宁和老周不仅关系到位,同时也是个明白人。 出乎余耀的预料,老周并不客气,“行,本来我也想多要点儿呢!我倒无所谓,小余老板的眼力可不一般!人家跑一趟,我请来的,少了,我的脸面也挂不住啊。” 敲定了之后,两人也没多待,便告辞了。 这事儿,主要交给老周跑了,他人脉广,路子多。这笔买卖,本质上余耀赚的是鉴定费。 晚上,老周非要请余耀吃饭,又叫上了濮杰。 老周让余耀定地方,余耀无所谓,最后还是濮杰定了地方。 他们去的馆子,名叫“大肘子”,一听有点儿腻得慌。但其实这家馆子的特色菜红烧肘子,却是肥而不腻。 这馆子风格粗犷,是个大院子,院子里以小棚间隔,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包间”。而正房除了一个带吧台的主厅,其他房间是厨房和操作间,不设座位。 吃到一半儿,余耀起身去卫生间,卫生间在后院,需要穿过小厅。 就在穿过小厅的时候,余耀不经意间发现,吧台旁边有张贴墙的供桌,墙上贴了幅对子: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而供桌上,有一只个头不小的铜香炉,香炉后面,则是一尊赵公明铜像。 赵公明是财神。 实际上,在“封神”中,姜子牙并没有封赵公明为财神,只是封了“玄坛真君”,不过手下有四神:招宝天尊萧升、纳珍天尊曹宝、招财使者陈九公、利市天官姚少司。 因为他手底下是四个“小财神”,民间便将赵公明奉为正财神。 饭馆也是商铺,供奉赵公明并不奇怪,引起余耀注意的,是这尊铜造像的工艺。 不仅人物造型极为生动,而且五官和衣饰处理得细腻灵动,绝非一般工手。 再者,铜质也很精良,显然是上好的纯铜,微微泛紫。还有这皮壳,也就是包浆,相当醇厚。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工艺品,而是传世的老铜像! 对比铜像之前的香炉,就会更加明显。这个香炉看着个儿大,几乎和铜像一样宽,黄澄澄的造型优美,而且三足盘龙,双耳冲天,但只一眼,就能看出是现代工艺品。 余耀想看看这铜像后面有没有落款,但铜像就在一幅对联中间,贴墙而立,总不能随手去搬动。 转头想找吧台服务员问问,但服务员正在给人结账,余耀便先去了卫生间。 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正好有个男子在香炉前面,里面的线香烧完了,他换上了三支新的。 这男子看着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偏瘦,收拾得挺利索。 “您是店老板啊?”余耀笑着上前。 “对,您是?”男子扭头,打量了一下余耀。 “噢,我是来吃饭的,刚才去了趟卫生间。” “第一次来?怎么样,还满意吧?” “口味非常好。您供奉的这财神铜像看着也很好啊。” “好是好,不过摆这里不合适,我正准备另摆一尊瓷的财神像呢。”老板随口说道。 “怎么说?” “这香炉是铜的,财神像也是铜的,请人看了说金气太重。” “那为什么不换香炉呢?”余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既然要换,那就是入手的好机会,干嘛多嘴说这个!有时候就是习惯性条件反射,怪不得古人说三缄其口。 “这香炉是我定制的招财香炉,摆上之后店里生意越来越火,哪能换呢!” 余耀松了口气,“还真是缘分!老板,我也开了家小店,正缺个财神摆着,你既然要换,匀给我算了。” 老板看了看余耀,“您误会了,我不摆在店里,也没打算出手啊。再说了,这尊铜像,是个老物件,未必便宜。” “价钱,可以商量嘛!买东西,讲究个眼缘,要不是老东西,说不定我还看不上呢!” “这······”老板犹豫了一下,“这东西是我老婆家里留下的,我得和她商量下。” 余耀心道,原来说了不算哪!“那行,我姓余,给您留个电话。商量好了,成不成的告诉我一声。” 老板笑了笑,“好吧。您可真行,来吃个饭,还瞅上我店里的东西了,要是我不打算换呢?” “君子不夺人所爱,您不换我就不买呗。”余耀笑了笑,“不过,能先让我看看后面和底座么?” 第23章 王玉兰 老板点点头,“看吧,小心着点儿。” 余耀从一侧探过身子,轻轻移动了一下,就在“赵公明”身后下方,发现了一方印鉴。 小篆,阳文。 王玉兰制。 余耀心里一阵惊喜。 随后,他轻轻复归原位,“后面也没啥损伤。” “嗯,这铜像得有小一百年了,保存得这么好不容易。”老板点头。 这铜像当然不止百年,余耀抽了口烟,“您怎么知道?” “这后面刻着印啊,王玉兰制!”老板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我老婆的太奶奶就叫王玉兰,这又是她们家祖传的。你想啊,兴许是当年找人定做的,陪嫁的嫁妆。不过,她太奶奶一个妇道人家,应该不会做铜器,落个名款儿,可能是讨个彩头。” 余耀苦笑不得,心说这老板想象力还真丰富! 这又是巧了。 要说这“王玉兰”,听着像个普通的女人名字,其实,明代有一位民间铜器大师,也叫王玉兰。 因为是民间大师,所以历史资料极为有限,大致能知道王玉兰生活在明代,目前仅有少量传世的铜器出现。 同时呢,王玉兰所制铜器,流传下来的多是铜壶;这人物造像,不要说见了,余耀压根就是第一次听说。 根据拍卖纪录,“王玉兰制”精品铜壶,市场价值应该在百万以上。至于人物造像,虽然没有先例,但也不会便宜了。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 因为王玉兰传世作品太少,所以很难系统地判定艺术风格。大致上,那些铜器行家,也就是根据年份和工艺的精湛程度来判定。 比如,先断了代,确定是明代的;然后又不是一般水平,再加上个“王玉兰制”的款儿,基本这样就可以认定。 但实际上呢,华夏自古以来从来不缺仿货。不管是现代作伪仿制古玩,还是同朝代或者后面的朝代,都会有仿品出现。古代更不讲知识产权,“王玉兰制”好卖,那就仿着来再加个款儿呗。 当然,即便是同朝代,大部分仿货是比不了真品的,但是也有可能出现高精尖的仿品。 余耀判定这件赵公明铜像,也只能如此认定。说白了,如果是同朝代的高仿精品,他也没办法。 但,有王玉兰制的款儿,总比没有让人心里踏实。 “那行,老板您贵姓?也给我留个电话吧。” “好,我也姓王。”王老板留了电话,还不忘嘱咐一句,“余老板要是吃得好,多介绍朋友来啊!” 回去之后,濮杰叫道,“你掉坑里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和老板聊了两句。” “和老板有啥聊的,这么久?”老周问道。 余耀压低声音,“既然碰上了,就给你们说说。不过现在你们别去看了,等我拿下再说。” 结果,濮杰和老周听余耀说完,大眼瞪小眼。合着他俩虽然都算是行里人,可灯下黑,竟都没听说过王玉兰。 应了爱看书的好处,不仅仅是光有眼力。余耀是考古专业,古代史本来就是必修的重头,他又特别爱看书,包括很多野史杂记。 同时,虽然入行时间只有三年多,但余耀有理想啊,玩着赚大钱的理想,所以最近十年八年的大大小小的拍卖年鉴,他不能说全都看过,但也是八九不离十。 余耀只得又简要解释了一番。 “一说明代铜器,首推宣德炉;民间的大师,我也就知道个‘石叟’。你说王玉兰铜壶上拍过,我还真没印象。”老周笑道。 “先看看他卖不卖吧,不卖也是白搭。”余耀应道,“我就怕惊了他,查到王玉兰。” “照你说的,他早就知道有这个印鉴了,不也一直没上心么?关键还碰巧有这么个太奶奶!人哪,有时候惯性思维能带一辈子。”老周道,“还是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他不带这个财运,那就没辙。” 濮杰嘿嘿笑道,“你最近运气不赖啊,先是崇祯官窑笔筒,又是赵公明铜像。走一个!” 余耀苦笑,这哪里是什么运气?就像那句话一样,不是缺少美,是缺少发现的眼睛;不是缺少古玩真品,而是缺少真正的眼力啊。 要搁以前,他怎么会不经意地看一眼,就能发现是明代的精品铜像呢? 第二天上午,余耀在店里收拾了一番,把看不上眼的东西和“工艺品”,全部整了出来,打算打包低价卖出去。这样的东西,现在在他眼里,有碍观瞻。 不过,格古斋原来也没多少好东西,这一打包,货架空了大半。 折腾了一上午,余耀累够呛,中午小憩了一会儿,下午泡了壶茶,在店里喝着。 喝不多会儿,格古斋的门开了,推门进来一个男子。他带了一顶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穿着一件条纹立领夹克,手里提着个硬皮塑料袋,里面好像是个鞋盒子。 余耀起身,“你好。” 男子抬头,戴着个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看着有个三十来岁,“老板,收东西么?” 声音有点儿公鸭嗓的感觉,不怎么好听。 “开门做生意,有合适的当然收。请坐!”余耀伸手往八仙桌旁一让,又拿起一个茶杯,给他倒了杯茶。 “谢谢。”男子笑了笑,拍了拍塑料袋,“出来匆忙,有个鞋盒和包装袋空着,就放里面了。” 余耀跟着笑笑,将茶杯往边上推了推,“这又不是送礼,包装无所谓。” 男子顺势将东西放到八仙桌上,“老板有见识。贵姓?” “免贵姓余,你呢?” “我姓李。我还有点儿事儿,您先看看东西?” “好。你坐,喝杯茶,茶杯是新的,没人用过。” 听了余耀这句话,男子眼色微微一变,这老板看着年轻,却挺细。 余耀抽下塑料袋,打开鞋盒。 里面再无包裹,一件青铜爵出现在眼前。 这件青铜爵个头不大。本来爵就是一种酒器,后来才发展成礼器,也不会太大。 余耀瞅了几眼,这青铜爵线条流畅,绿锈如翠,不过爵身带一道冲(行话,裂纹)。 自始至终余耀压根儿就没上手。看完之后,他掏出烟来,递给男子一支,自己也点上了,“老兄,青铜器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时期的?” 第24章 自作聪明的发挥 男子看了余耀一眼,顿了顿,“我听我家老爷子说是西汉的,噢,这是祖传的东西。” 短短一句话,但在行家听来,却就带了两个大大的破绽。 首先,这件青铜爵绝对不可能是祖传的,从锈色来看,出土时间不会太长。 再者,这也不可能是西汉的。因为西汉的青铜器当中,是不可能有爵的。 青铜器当中,酒器众多;爵,是最早的一种,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夏朝之前。 上三代,也就是夏、商、周时期,普通人用爵,基本是陶器,能用青铜爵的,得是贵族才行。所以,爵后来演变成礼器,也是地位的象征。比如爵位在西周出现,等级便是世人耳熟能详的公、侯、伯、子、男。 但是有一点,青铜爵在东周时期,就已经逐渐消失了。西汉是没有青铜爵的,这个不论从史料典籍,还是考古分析,都有相对明确的结论。 “既然是祖传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余耀缓缓抽了一口烟。 不是这东西不真。 相反,不管是从整体的锈色,还是具体的扉棱、云雷纹来看,都是一件到代的西周青铜爵。虽然有一道冲,算是微残,影响了价值,但终究不是大路货,也能卖出去。 余耀不想要,首先因为出土不久,这东西不安全。 当然,古玩行的生意,这样的东西也不是没人做。但此人是个生面孔,而且谎话连篇,这样的生坑(刚出土的),那就肯定不能收了! 出土的青铜器本来就是应该格外小心的东西,更何况是一个疑点重重的货主。 “啊?”男子愣了一下,“余老板你再好好看看。” 他这是以为余耀觉得不真。 “东西没问题,只是我收不了。”余耀干脆直接否决了。 “既然东西没问题,你又看了半天,不收总得有原因吧?” 余耀笑了笑,“收起来吧,喝茶。” 男子居然有点儿急了,“怎么个意思?你这跟我打哑谜呢?” 余耀慢斯条理说道,“老兄,西汉哪有青铜爵啊?” 余耀开门做生意,也不想无谓地得罪生人,还是没提来路的事儿。 男子愣了,“没有么?” 此时,余耀替他盖上了鞋盒,又装进了塑料袋,“你看,我这里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么?” “我哪有钱买东西!”男子面带愠色,“要不是缺钱,我至于拿东西出来卖么?” “那就不送了!”余耀起身。 男子拎着塑料袋悻悻而去。余耀看着他离店的身影,却眯起了眼睛,这事儿他一时琢磨不明白,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况,这东西不收就对了! 古玩行里混,火眼金睛能捡漏发财,也能消灾避祸。 不过,只是推挡出去,余耀还是不想算完。他略略犹豫,便又出了店,一边锁门,一边观察这男子的走向,准备跟上看看。 这男子离开了格古斋,却没有再进老街上的任何一家古玩店。走出老街,到了一僻静处,他掏出了手机,拨了出去。 接电话的,竟然是刘大头。 “刘老板,他不收啊!” “什么?为什么?觉得是假货?” “倒没说是假货,但他说西汉没有青铜爵啊!” “西汉?我不是告诉你了,对他说是西周的么?” “啊?西周?不是西汉?我特么记错了!” 刘大头心里暗骂,为了保证生面孔和不漏风声,他找了个不是行里的人,结果闹出了这么个笑话! 不过,这个就算说错了,只能说明来人是个棒槌,余耀还是有可能收啊。 “除了西汉,别的都照我交待的说的么?” “对啊。而且我还说这东西是家里祖传的,老爷子说······” “什么?”刘大头气飙了,“我不是告诉你,让你说是家里老爷子刚从老家收来的么?现在缺钱,不得已拿出来卖!” “古玩这东西,不都是祖传更值钱么?我就发挥了一下。” 发挥?刘大头彻底无语。祖传你妹啊!这是一件生坑,你们家都在坟里祖传啊? 要不是生坑,怎么坑余耀?这件西周青铜爵虽然有道冲,但白白用来做局,也特么算下了本儿了!就等着余耀收了,然后立即报警!只要在店里搜出来,这倒卖文物的罪名算是很难洗脱了! 可千算万算,你特么居然给我来了个发挥? 自作聪明! “行了行了,赶紧拿着东西过来找我吧。”刘大头强压心头怒火说道,“我在市场对面的路边等你。” “好。不过刘老板,这之前说好的跑腿费······” “少不了你的!路上小心点儿,东西别再出问题!” 男子挂了电话,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一件假货么?小心什么?人家都看出来了,只是不说是假货而已。” 随后,男子打上了一辆车,躲在一拐角后的余耀,立即也打了辆车跟上了。 男子打的出租车,到了七星桥古玩市场对面的路边停下了。 余耀在车里,远远看到了等在路边的刘大头。 这下子,余耀算是全明白了。 刘大头这厮,这么快就又出手了! 幸亏自己没收! 而且这一次,刘大头够狠的,这可不仅仅是亏钱和整人的事儿,这特么要是做成了,就是刑事案子,有可能蹲大狱的! 本来,余耀打眼收了白玉扳指,回敬了一件将军罐,窜货场又灭了一次刘大头的威风,已经不打算再主动出手了。 但现在看来,刘大头很可能就此会没完没了!而且有机会就会下死手。 将计就计,现在报警? 余耀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刘大头既然用它拿来做局,必会十分小心地处理,只要不放在店里,那就容易解释,有说辞应对。他不在店里见这个男子,应该正是小心起见。而且,即便现在报警,也未必能当场摁住。 果然,这个男子先走了,刘大头拎着袋子站在路边;很快,又出现了另一个男子,和刘大头说了几句,接了袋子离开;刘大头反身向市场走去。 “师傅,调头回去吧!”余耀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重新回到店里,余耀站在窗前,点了一支烟。这不是打架比武,直接就能挂彩;要想对付刘大头,得讲时机和方法。 摁灭了烟头,余耀往窗外瞥了瞥,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25章 白釉执壶 居然是沈歌。 她似乎在街上溜达,却又仿佛随意间瞟了格古斋一眼。 余耀立即开了店门,“嗨,沈小姐,这么巧啊?” 沈歌停步,“嗯?刚才还锁着门,怎么一个来回就开了?” “找我啊?”余耀笑了笑,“进来说呗。” 沈歌进了店,四下看看,“怎么,要搬家啊?” “搬什么家啊!有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清理清理。” “那也和搬家差不多了,你这里本来也没什么上台面的东西。” “你到底是有事儿,还是埋汰我来了?” “哟,长脾气了?”沈歌坐下,“我听说你在窜货场一鸣惊人,这是抖起来了?” 余耀刻意走到门口,才点了一支烟,心道,她知道了窜货场的事儿,难道是有东西想让我帮忙掌眼?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了。 “我抖什么抖?咒我帕金森啊?”余耀接着干脆直接问道,“你是有东西想让我掌眼?怎么不找沈老?” “说你抖,你还真抖。”沈歌抿了抿嘴,“不过你说对了!这东西是我们拍卖行要上秋拍的,找我爷爷看不太方便” “是怕人家说你无能,靠的是你爷爷吧?”余耀顿了顿,“你们拍卖行除了各部门的鉴定师,上头应该还有专家组啊,你就算拿不定主意,也不用来找我吧?” 沈歌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看着你有点儿自作多情的意思?” “别说没用的,总得有个原因吧?不过,能让你欣赏眼力,我很荣幸。” “这还像句人话。”沈歌拢了拢刘海,“找你自是有找你的道理。” 原来,沈歌有一个老客户,此人自称是瓷都人,已经连续三年秋拍通过沈歌在天和上拍东西了。 瓷都并不属于东江省,但是和江州相距并不远,而且两地交通十分便利。 瓷都历经明清两朝的御窑厂建制,底子自是相当深厚,古玩尤其是瓷器行如今依然相当繁盛。当然了,仿古也很繁盛,不乏以假乱真的东西。 “前年,他送来上拍的是一件万历五彩大盘;去年,他送来上拍的是一件雍正霁蓝釉直筒杯,都拍出了不低的价格。今年,他送来的是一件白釉执壶。”沈歌介绍道。 “前两年的没问题,今年的白釉执壶你觉得有问题?” “这三件东西,都是经过我们拍卖行专家组审定的,都通过了。特别是前两件,预展的时候行家很多,都觉得是真品精品,否则也不会拍出高价。”沈歌解释道。 “专家组都看过了,你还折腾什么?” “前两年的东西也都是经过我手,我是一点儿破绽也找不出。但是这件白釉执壶,我好像有种哪里不对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专家组也不是神仙,他们说没问题也未必一定没问题啊?” 余耀轻笑,“那你找我帮忙看,意思就是我是神仙了?”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沈歌皱眉,“万一这东西有问题,只不过水平太高,之前把拍卖行给蒙了。但预展的时候却被人看出来······” 余耀摁灭了烟头,“拍卖法也没规定拍卖行一定保真啊!看出来也得看是个什么程度,你们专家组都过眼了,很难有实锤的。” “你就说看不看吧?” “看!”余耀点头,“你这么一个大美女两顾茅庐,我还能不给面儿么?” “什么两顾茅庐?” “你刚来的时候,肯定是我锁门出去的时候。可是你没走啊,溜达一圈儿又回来了,这不是两顾茅庐么?” “油嘴滑舌,要不是······我还真不信你有这等眼力!” “信就好。不过,照你的说法,这白釉执壶,你们拍卖行应该已经入库了,能让外人看么?” “别人不能,我能。因为这是我的业务标的。” “那我走一趟吧。” “这就走吧?” 余耀心道,她这也太心急了,又开口说,“我说,我跟着你跑一趟,这鉴定费、误工费啥的,你不给算算啊?” “看了再说行不行?” 余耀撇撇嘴,没再说话,两人一起离开了格古斋。 沈歌的车停在不远处的公共停车位,是一辆黑色甲壳虫。 “我记得甲壳虫有橘色、黄色、白色什么的,你怎弄辆黑车?”余耀一边上车一边问道。 “我喜欢黑色。” “姑娘家家的,素面朝天,也不带首饰,喜欢老古董,还喜欢黑色。你这人生该有多压抑啊?” “要你管?” “你也就是长得漂亮,要是长得丑,估计女人都不愿和你在一起呆着。”余耀腹诽,不顺气儿又想点支烟,但想想在沈歌车上,便又作罢。 天和拍卖行在江州古玩城附近。江州古玩城又和七星桥古玩市场不一样,是一栋五层商场式大楼。这些年,古玩城其实已经“变质”了,里面最多的主要是红木仿古家具、翡翠玉石、现代书画的店铺,真正的古玩铺子其实并不多。 天和拍卖行在旁边的一栋写字楼里,占了其中三层楼。 实际上,沈歌当然不能带一个外人进入库房,不过却可以签字走程序,提取自己业务范围内的拍品,带到鉴定室。 余耀进入拍卖行倒没费什么周折,因为本来每天也会客户光临。但是进入核心区域的鉴定室,用的是特邀专家的身份,也还得沈歌陪着签字,留下姓名电话、扫描身份证才行。 弄完了这一套,关上了鉴定室的门,沈歌放下装着白釉执壶的精致木盒,又给了余耀一双一次性白手套。 余耀一边戴手套,一边看了看鉴定室屋顶的摄像头,“我说,既然作为特邀专家,本来也有鉴定费吧?” “你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每个鉴定师都可以有特邀专家,但是出了问题自己负责,关系也自己维系。”沈歌说着,将这件白釉执壶拿了出来,轻轻放到了桌上。 余耀看了一眼,“嚯!邢窑啊!” 沈歌暗暗咋舌。她之前只说是白釉执壶,没太具体。但余耀只看了一眼,就能喊出邢窑,的确真不是盖的! 第26章 臭流氓 邢窑和越窑这两个窑口,在唐代的时候,算是最有名的,正所谓“南青北白”。其中,南方的越窑以青瓷为主,北方的邢窑以白瓷为主。 邢窑的白瓷,号称如银似雪,白而晶莹。唐代的时候,瓷土没那么精细,瓷器就算施加白釉,要想做到这么白,也很不容易。 这件执壶,釉色纯白光亮,里面是用了化妆土的。 所谓化妆土,是在瓷土和釉之间涂抹的一层薄薄的色浆,一般是高纯度材料调和而成。色浆的颜色,往往和釉色对应,比如白釉,那就用白浆,会掩盖瓷土发灰发暗的颜色,让瓷器上釉之后显得更白。 邢窑的瓷器,绝大部分会用化妆土,除了美化作用,还能填补胎质的气孔,避免密度不够的瓷胎吸收过多的釉水。 化妆土用在瓷器上,最晚也就是到元代。明清时期的瓷器,多用高岭土,极为优质,能避免此前瓷器的很多问题。比如开片,在使用高岭土的瓷器上,若非刻意追求效果,就很少出现了。 这把白釉执壶无伤无残,是唐代中期典型的执壶造型,高约二十多厘米,流(壶嘴)短,执(壶把)呈圆弧形。 余耀已经带上了手套,顺手抄起了执壶,翻看壶底。 看过之后,他的眼睛却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壶底是典型的璧形底,也就是外面一圈会露胎,中间部分却依然施釉,像个玉璧一样。 露胎的部分也精细修过,中心施釉的地方,刻了一个“盈”字。 沈歌一直站在桌旁,余耀却是坐着,沈歌看不到余耀表情的变化,开口说道,“这件不是一般的邢窑,是大盈库出来的东西。” 这个“盈”字,代表的就是大盈库。怎么说呢,其实带“盈”字的邢窑,可以看做是唐代一个“官窑雏形”。 大盈库,本来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私人库房;后来呢,发展成为皇家盛放一些精品贡品的库房。刻有“盈”或者“大盈”的邢窑瓷器,往往都是珍品,因为这是经过挑选后刻字,专供皇宫所用或者皇帝赏赐之物。 余耀拿着执壶,盯着这个“盈”字看了一会儿,轻轻摇头,转而微微抬头,开口道: “这乃字太正了!” “你······臭流氓!” 沈歌此时,正站在余耀身边,余耀坐着,她站着,余耀目光所向,大体就是她胸部的范围内。 “啊?”余耀将执壶掉回个儿,放回到了桌上,这才站起来,与她平视,“你没事儿吧?” 沈歌一脸铁青,“赶紧滚,不用你看了!” 这句话,是看着余耀的眼睛说的,声音也大,余耀确定是在骂他了,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刚才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这乃字有问题啊,太正了!”余耀此时忽而注意到沈歌因生气而起伏的胸部,这才恍然大悟,“我去,你误会了,没说你的奶······咳咳,我是说乃这个字!” 沈歌这时候也愣了一下,“什么?字?” “盈字上面,不是有个乃字么?”余耀稳稳又拿起了执壶,翻过来,“你看,这个大盈库的邢窑,都是刻了盈或者大盈的。刻字虽然不都是一致的,但根据传世的瓷器来看,盈字上面的乃字,几乎没有这么正的,多多少少都会歪斜一点儿。” “噢!”沈歌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好尴尬啊。 余耀刚才确实是研究得有点儿投入了,这效果真是始料未及。 “那什么,你再看看。”余耀重新将白釉执壶放下了。 沈歌点点头,略显慌乱地坐下后,稳了稳,双手拿起桌上的白釉执壶,仔细审视起来。 “这东西不真。”余耀见沈歌看得差不多了,又开口道。 “就凭这个,咳咳,上面的字不正,就断定不真,好像还是有点儿牵强。”沈歌应道。 “这个字太正的问题,只是一个方面。”余耀接口道,“还有一个问题呢。你仔细看底部露胎的部分。这个胎,太白太细了,但是还是用了不少化妆土!能往大盈库送的东西,不会这么不讲究。这种胎质,可以不用化妆土,更不应该用这么多。” 沈歌毕竟也算是个高手,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这件高仿,做胎的时候过于精细了,接下来的工序却有没有根据这个基础进行。本来可以不用化妆土,却用了!而且还根据常见邢窑取了个平均量,在这件上就显得太多了!” “对,古人做瓷器,不会这么教条,肯定是具体灵活的。但是高仿的工匠呢,他手艺上水平够了,但是心理上有天然的不足。邢窑也有不用化妆土的胎釉融合很好的瓷器,只是极少数;造假的工匠却不敢不用,怕引发怀疑啊!” 余耀说完,沈歌不由脱口而出,“想不到,你比我想得还要厉害!” 这句话不假思索,是由衷的。 其实,这还算不上致命问题,是可以强辩的,毕竟古代工匠也是人,也会有失误。但古玩这东西,只要有了疑点,有时候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是仿品,但反过来要想完全确定是真品,却得一点儿疑点没有才行。 而且,一件瓷器,一下子出现两个疑点,对于行家来说,就可以当成是高仿来看了。 “一般一般。”余耀“谦虚”地摆摆手,又补了一句:“但臭流氓肯定没这个水平。” 这事儿,天地良心,既非故意,也是实情,结果阴差阳错,无端被骂。 沈歌的脸色又是一红,“我先入库,然后请你吃饭。” 十几分钟后,两人一起出了拍卖行,余耀又道,“我这给你点了灯,不会一顿晚饭就把我打发了吧?” 沈歌却若有所思,答非所问,“咱们去吃西餐行不行?” “行,客随主便。”余耀也不好意思一直追问了。 其实,纯粹帮个忙也不是不行。沈歌和沈重远还花十万收了他捡漏的扒村窑玉壶春瓶呢。再说沈歌毕竟是一个大美女,余耀一点儿不动心那是假的。 只不过沈歌好像不太容易真正接近。余耀挺好面儿,也不愿太上杆子。 第27章 管杀又管埋 附近不远就有一家西餐厅,余耀一看档次不低,心说真不小气。说实话,余耀之前没在这么高档的西餐厅吃过饭,也不光是因为贵,主要是他不喜欢吃西餐。 西餐的路数余耀原本也不清楚,一看头盘、汤、副菜、主菜、甜品等等,要按顺序点,按顺序上,干脆跟着沈歌点了。只是主菜的牛排,他想要全熟,但这一款,餐厅最高却只能做七分熟。 “听我的,这款其实五分熟最好吃。”沈歌在一旁说道。 “我受不了嘴里窜血水,那就七分熟吧!” 侍应生在一旁,虽然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但眼神却很容易读懂,带着点儿鄙视,也带着点儿艳羡。余耀看出来了,却也并不在意。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服,特别是头盘有一道鱼子酱,余耀被腥得差点儿无法呼吸。 “这件白釉执壶,你准备怎么办?”余耀开口问道。 “还能怎么办?上报老总。” “你们总经理好像姓陈是吧?多少有点儿印象。” “陈良典。以前是文物局的,退休后被董事会聘来了。” “退休?年纪这么大了?” “今年刚六十,他退得早。陈总是个很小心的人,上拍的东西一分疑点也不放过,所以这两年天和拍卖的口碑不错。”沈歌多解释了两句。 “得,今年秋拍你们又少了一件重器。” “你这么厉害,给寻摸一件,堵上这个窟窿?” “拉倒吧,这得看运气,这样的重器,哪能说碰上就碰上?”余耀摆摆手,本想说让沈歌从沈老那里求一件上拍,可想想还是没开口。 沈歌不再多说,低头吃饭。 正在这时候,余耀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对沈歌示意一下,便直接接了。 原来是“大肘子”的王老板。 “余老板,方便说话么?” “方便,怎么,铜像可以出手了?”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我老婆说,少了二十万不行。” “什么?二十万?王老板,这是铜像,又不鎏金,你家领导不会是开玩笑吧?” 二十万,其实还是有很大赚头的。但余耀实在没想到对方开这么高价儿。而且,从价儿上来看,应该是没有看明白实际价值,否则还会高得多;这显然就是直接狮子大开口。 “不好意思啊余老板,这是我老婆家里传下来的东西。这次是一口价儿了!其实本来我们也没打算卖啊,是你非让我问问。” “真没余地了?好歹再让一口儿啊!” “真不行,你想想,铜像上还带着太奶奶的印章呢,能便宜出么?你也别多讲了,讲了也没用。” “那好吧。先这样,我要是要的话再联系你。” 余耀一挂电话,沈歌就开口了,“你还说没好东西?这是什么?” “两码事儿。再说东西还没收呢,货主胃口太大。” “到底是什么铜像?”沈歌追问。 余耀撇撇嘴,还是撂了实话,“王玉兰知道吧?” “明代那个铜器大师?”沈歌好歹是拍卖行的,“哎?他的东西上拍得很少,大型拍卖会我记得有过两件,一件一百多万,一件将近四百万!也算小重器了!” 不待余耀接口,沈歌又道,“不过,他的作品,铜壶比较多,怎么会有铜像?” “对,我也没看准!所以你也别多问了。”余耀就算是拿下,也不想上拍;因为上拍的话,拿钱比较慢,而且万一落槌价儿不高呢?不如自己倒卖。 沈歌想了想,“你不就是嫌来钱慢么?自己还得先搭本儿。这样,二十万是吧?我先借给你,等秋拍结束,你拿到了钱,再还我。” 余耀看着她,“我说,你这拍卖行的工作,不就是为了锻炼锻炼么?这么认真干嘛?” “你就说行不行吧?” “不是,你咋知道我就看准了呢?万一不是王玉兰的真品呢?你也知道,市面上还没出过王玉兰制的铜造像,只有铜壶!” “你这人,人品不咋地,眼力却没问题!而且,市面儿上没出过,更容易出高价!特别是铜造像,比铜壶要热。” “我就不该当你面儿接这个电话!” “你想想,拍好了肯定比你私下出手价高。你不放心,也可以定个高起拍价。而且事先也不用出钱,这样的好事儿哪里找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而且想想也确实有点儿道理,余耀最后算是同意了,“行行行,就这样吧,明儿一起去收了。” “这事儿,确实得谢谢你!先是看穿了白釉执壶是高仿,又让我接着就征集了一件拍品!”沈歌很真诚地说道。 “像我这样管杀又管埋的二货也不多了。”余耀自嘲。 沈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明儿我继续请你吃饭,你挑地方,行了吧?” 第二天上午,余耀和沈歌一起,到了“大肘子”,把这件赵公明铜像给收了。 王老板的老婆也露面了,两口子乐得快合不拢嘴了,好像捡了天大的便宜。 余耀多留了个心眼儿,坚持和王老板签了份儿协议,让两口子都签了字摁了手印。这东西,毕竟要上拍,以后拍出高价,两口子再闹腾可麻烦!有这协议,就稳当得多。 “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他们家的太奶奶凑巧叫王玉兰,或者他们再心细一点儿,多多查证一下,那就不会这么容易。”回去的路上,沈歌还感慨了一下。 “就是这么个寸劲儿!”余耀应道,“如今信息发达,所有的漏儿,都是赶巧了。” “别说,你虽然人品不行,但是眼力和见识都可以。” 余耀看了看她,“我说沈大小姐,就算你觉得我人品不行,以后别挂在嘴上行不行?好歹我也是帮过你的!” 沈歌见他表情严肃,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好,我记住了。我先去单位,你想想要吃什么,晚上请你。” “改日行不行?” “行,也随你。” 余耀突然坏笑两声,心道,让你老埋汰我!可转而稍觉过分,正经说道,“你着急去单位,把我放在滨江道的路口就可以了。” 放下余耀之后,沈歌开车去单位,等一个红灯时突然回过味儿来,觉得余耀坏笑是因为嘴上占了便宜,“还是臭流氓!” 第28章 又有买卖来了 余耀走到了格古斋门口,“阿嚏!” “谁在背后骂我呢?” “我骂你呗。去哪了?等了半天了!”濮杰从隔壁的湖笔店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轴水写布的字帖。 “去把赵公明铜像拿下了。”余耀开了店门,和濮杰一起进去,又关上门。 濮杰顺手把字帖放到了桌上,余耀压低声音笑道,“就你这样的还练字?是不是瞅着老板娘挺有风韵?” “别瞎说,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店里呢。我这是在人家店里等你,干坐着不好意思,才花了三十块钱。” “待会儿给你配两把钥匙,一把卷帘门的,一把大门的,回头自己开吧。”余耀接口道。 “嗯。”濮杰点了支烟,“铜像呢?多少钱拿下的?” “二十万。” “什么?这么高?这价儿也不是看明白了开的价儿啊!” “是没看明白,坐地起价呗。我去了店里还跟他讲半天呢,最后十九万都不行。不过,钱不用我出。” “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越听越迷糊?” 余耀把前因后果一说,濮杰嘿嘿乐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就说你五迷三道的。” “我还真没五迷三道。送拍吧,有利有弊,但是收货价儿这么高,而且人家肯垫资,还是利大于弊。” “得,都这样了。”濮杰抽了口烟,“我说,又有买卖来了!” “小伙子最近很勤快啊!” “跟着你余老板混,压力大啊。”濮杰道,“是这么回事儿,城东有户老宅子,老爷子自己独居;前几天,家里老爷子走了,俩儿子分家产差点儿打起来!摊上这样的败家儿子······” 余耀一听,“老爷子留下的房子和东西不好分,这是要卖了分钱?” “可不是呗。不过我得到消息还是晚了。老爷子生前喜欢收藏,东西不少,但是现在大件儿都卖了,我约了今天下午去,听说还有些小件儿。” “被人挑过一轮了你还买卖个什么劲儿?我给你说,这不光是大件儿没了,小件也是挑剩下的货色了。” “总比没有强吧?去看看,没准儿就有漏网之鱼。”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吧。”余耀看了看濮杰,“好歹你也费了一顿劲。” 下午三点,两人来到城东一处四合院。院子不大,正房四间,左右厢房各两间,一个小门楼。除了这处院子,周围还有一小片是民国的老建筑。 就在小院门口,余耀和濮杰还没进去,看到两个男子走出来了。一个男子手里拎着个袋子,另一个直接用手攥着一只豆青釉的小盘子,面色兴奋。 走到门口一边,兴奋的男子将豆青釉小盘对着阳光照了照,忍不住对旁边男子笑道,“这下捡了漏儿了,这康熙的东西就是好,对着太阳就能看到蛤蜊光!” 另一个男子看了余耀和濮杰一眼,递了个眼色,两人便不再说话,匆匆去了。 这个小盘的底款儿,确实是青花双圈楷书“大清康熙年制”,不过濮杰和余耀都摇了摇头。 濮杰随后笑道,“这俩棒槌!蛤蜊光是彩瓷上才有,弄一单色釉盘子说什么蛤蜊光啊!” 所谓蛤蜊光,是釉上彩的表面产生的一种膜状物,一般要经过至少几十年才会氧化出现,并随着时间的积累逐渐增厚。怎么看呢,迎着光,侧着看,有点儿像蛤蜊壳内壁上五光十色的感觉,主要产生在彩料的周围。 余耀道,“蛤蜊光瞎胡说也就罢了,关键这盘子就不是康熙的。” “啊?这你也能看出来?” “单色釉是康熙朝成就最高的瓷器之一,刚才他对光,我顺势一看,釉肯定不对。” “新活儿啊!这家老爷子眼光这么菜?” “不是新活儿,光绪仿康熙,还不像是官窑仿的。算老东西吧,玩玩也成。” “卧槽,你现在是越来越拽了!” 两人走进院子,中间有个葡萄架子,架子下面一口大缸,里面还养着金鱼。正房的门和厢房的门都开着,看样子基本搬空了。 正房堂屋里,居中摆着一个简易折叠桌子,旁边坐着一胖一瘦俩中年男子,虽然胖瘦不同,但眉眼依稀有几分相似,估计就是这俩兄弟了。 堂屋里还有两个男子,一个三四十岁,一个五十多,在看简易折叠桌上的东西。 濮杰上前和那个胖子打了个招呼,胖子道,“就剩这些了,你们一起看吧。” 折叠桌上,摆着一对掸瓶,一个内画鼻烟壶;另外,那个三四十岁的男子,拿起了一块白玉无事牌看着;而五十多的男子,则抄起了原本放在桌上的一件青花大碗在瞅底。 另外,折叠桌旁边,还有一只大柜子,四角配着祥云铜饰,正面上方的锁扣也是祥云纹。 濮杰先看了看掸瓶。掸瓶这东西,顾名思义,是用来放掸子的,比较高,脖子细肚子大。这一对掸瓶很完整,粉彩山水的画片儿。 濮杰看了一会儿便又看余耀,余耀放下手里的鼻烟壶,微微摇头。 这对掸瓶是民国的,而且工艺不行,特别是画片,山水格局别扭得很。 余耀看过的鼻烟壶也一般,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创汇期的东西,画工刻板,有点儿流水线活儿的意思。 那个拿着白玉无事牌的男子开始向兄弟俩问价,兄弟俩也不知懂不懂、找没找人掌过眼,但都是一脸自信的劲儿,张口就是三万。 男子开始砍价儿,最后一万八买走了,两人一人落九千。 这时候,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大碗,叹了口气,看样子是一件没看上。 兄弟中的瘦子对他说道,“那红木大柜也不错啊,别嫌笨,好东西!” 五十多岁的男子嘿嘿一笑,“哪有红木上漆的啊!” 兄弟俩都是一愣,看来他俩是真不懂。 红木,现在有俩意思。一个意思是一类,比如紫檀花梨红酸枝鸡翅木等等都是红木的范畴。另一个意思,单指红酸枝,一说老红木,往往是这个。 不管哪个意思,红木的东西,上漆是画蛇添足,因为本身往往材质细密不易变形,不少还带有花纹,顶多上油保养。 第29章 宣德青花 这只大柜,是大漆的,里面必是普通木料,用的最多的常是杉木。 “不是吧,不是红木的能这么沉?”胖子还跟了一句。 “披麻挂灰,能不沉么?”男子笑了笑,便不再多说。 他说得没错儿,这一只大柜,是民国仿明代的大漆家具,是用了披麻挂灰。以前做家具,大面积的板材不容易找平,有一种方法就是就先裹上白麻布,然后再抹灰泥,最后再上漆。 民国时候,压根儿就不用这种方法了,但这件是高仿,所以还得按照老法儿来。抹了灰泥,自然就沉了许多。 这柜子,余耀瞥了两眼就看明白了;此时,他已经拿起了那只青花大碗,看得十分仔细。 五十多岁的男子此时瞥了一眼余耀,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这东西,他已经看过了,肯定是觉得没意思。 这只青花碗确实很大,大到什么程度?碗口直径应该在二十五厘米到三十厘米之间。同时,胎体也很厚重。 这种碗,要说当成餐具,实在是很不方便。 不过,这只碗的画片却很唬人,主体是青花海水龙纹,而且一侧的碗沿下方,还有横着书写的六字楷书款儿: 大明宣德年制。 要说到青花瓷,除了元青花,最著名的就是永宣青花。永乐皇帝朱棣,宣德皇帝朱瞻基。其实他们俩中间还隔着一个洪熙皇帝朱高炽,但朱高炽当皇帝时间太短,只有十个月,所以永宣的说法挺常见。 永宣青花和元青花,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大量使用进口的青料苏麻离青,以此来绘制画片。注意,大量使用不代表全部使用。 宣德一朝,官作艺术品方面是很有高度的,比如,除了宣德官窑青花瓷器,还有大名鼎鼎的宣德炉。 这只青花大碗,并不是一件完整器,有毛病。 首先,碗沿有崩口,还不止一处,有个两三处,最大的缺有半个瓜子大小。 再者,碗心磨损严重,有不少爆裂纹,碗的内壁还有一些类似划痕的釉面微损。 当然,如果是真的宣德青花大碗,即便有这些毛病,那也是价值不低的好东西。 那个五十多的男子不可能因为这些毛病而放弃,显然,他并不认为是真品。 他有他的道理。 最重要的就是青花发色,这只碗的青花发色不似苏麻离青的幽蓝浓重,也没有铁锈样的结晶斑。而且吧,连国产青料那种蓝也不像。这碗的发色有点儿明快,在浓重也淡雅之间。 这倒是很像现代调制成的青料,有点儿高仿没能真正到位的感觉。 还有一点,画片上这条青花龙的鼻子,不那么高耸,这就给人一种像猪鼻子的感觉,虽然也不难看。 宣德官窑青花,哪里这么容易遇到? 偏生这“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儿看着还特别真,但这越发更让人怀疑。 余耀却在上手之后,一直紧紧攥着这只青花大碗,最终,还出口问向一胖一瘦的哥俩儿:“这破碗怎么卖?” 这时候,那个五十多的男子反而不走了,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而且带着讥笑的表情。 喝彩是闲人,褒贬是买家。余耀上来就说“破碗”,逃不过这个男子的观察:这小伙儿是真想买了!如果看出是仿品,是不会买的,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个棒槌。 只说买仿品,还不能算棒槌,因为有的人买了仿品是要去蒙人的。可笑的是他要买一件有残缺的仿品,类似的完整仿品不难找,他却弄件残缺的,卖都不好卖! 一胖一瘦的哥俩相视对眼,眼神中都带着些欣喜。 终于有人问价儿了! 是的,这两天来了好几拨人了,这看着唬人的“大明宣德年制”青花大碗,不要说卖了,就没有人问过价儿!包括刚才这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看了半天,还是放下了,也是连问都没问。 而且这个男子,看着是个行家,不说别的,那只“红木”大柜,不就被他一眼望穿么? 胖子先是看了看濮杰,“你俩一起的?” “没错儿,给个脆价儿呗?”濮杰应道。 胖子又看了看瘦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他这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古玩行里,有时候云山雾罩的爱比量个手指头。这就相当于一种试探,要是对方不懂行或者有心出高价儿,一还口容易漏了。 余耀当然不会吃这套,“二十?” 胖子一瞪眼,收回手指头,“小伙子,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这是古董!” 余耀笑笑,“总不能是两亿吧?你不直接报价,我这太费猜了。” 余耀这一说两亿,俩兄弟只是没好气儿,但是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的眉头却动了一下。 因为,宣德青花大碗的拍卖纪录,还真就是两亿多!当然,能创下拍卖纪录的青花大碗,必然是所有青花大碗当中的佼佼者,其他的根本没有可比性。他也就是因为这个数字一下子联想起来了。 “行了,你要真想要,两万拿走吧!”胖子开口了。 “两万?当时咱爸特别喜欢这只大碗,说是宣德官窑,你不说二十万,十万总值吧?”瘦子立即叫道。 余耀心里嗤嗤发笑,暗道这兄弟俩不懂古玩,但生意场上这一套“兄弟杵”,玩得倒挺溜。 他们要是真认定了是宣德官窑,别看有残,二百万都会嫌低了! 那个五十多的男子一直在看热闹,这时候还点上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着。此时,他更认定这东西不真了,就这么一件仿品,两千都多了。 余耀想了想,“这样吧,既然你伸了手指头了,我就照着来,两千。” 话虽这么说,余耀却一直紧紧攥着这只碗,不撒手。 “放下吧放下吧,没看着我说两万我兄弟都不乐意么?开玩乐呢?”胖子上前一步,指指戳戳。 濮杰也有些疑惑,这碗他是觉得不真,而且还残了。但是,他也看出来了,余耀是想要拿下这只碗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民国的一对粉彩掸瓶都看不上,怎么会想收一只残了的高仿青花大碗?! 第30章 真赛假 一直攥着大碗的余耀,这时候还真就重新放到了桌子上,不过,人却一直站在桌子边上。 “我喜欢这碗,主要是够大,还带条龙。至于是不是真宣德,你俩比我清楚。这么着,我也不磨叽了,再加一千,行就行。不行的话,别的我们也没看上,这就告辞。” 余耀说完,也点了一支烟,同时刻意看了看那个五十多的男子。 一胖一瘦兄弟俩明白,余耀的意思是,他之前也没看上,你俩就别硬吹了。 “一万!最低了!”瘦子咬了咬牙。 濮杰此时也点了一支烟,“我说,一万太高了,差不多得了。” 余耀没有继续还价儿,却一脸笑意看着旁边那个五十多的男子,“大叔,你既然没有看上的东西,怎么还不走?” 男子不由怔了怔,转而有些微恼,“你管得挺宽啊?” 余耀却不再看他,又对一胖一瘦哥俩儿说道,“咱们私下谈价儿。” 哥俩儿这会儿不含糊,和余耀一起走到屋角,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还看着桌上的东西。濮杰拉过一把凳子坐下了,五十多的男子却还是不走,来到了门口附近。 余耀最后八千拿下了这只青花大碗。其实,多磨叽磨叽还能更低,但余耀已经磨叽了一会儿,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这哥俩儿万一再统一不了意见,别出什么岔子! 别看瞎喊十万二十万的,这哥俩能八千卖出去,其实是很高兴的,主动帮忙用报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还找了个挺结实的布袋给装了。 余耀和濮杰走出了四合院,那个五十多的男子也跟了出去,就和他们在胡同里一前一后走着。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濮杰忍不住问道。 “上车再说。”余耀回头看了那个五十多的男子一眼。 “这东西你蒙都不好蒙出去!”五十多的男子竟然忍不住开口了。 这其实也是给憋的。本来,一件他觉得没意思的东西,这小伙儿拿下就是个棒槌。但这小伙儿偏生一副很利落的样子,成交后更是带着志得意满。而且怪了,竟然反过来有点儿看不起他的感觉。 “大叔,我有钱烧的,回头选个黄道吉日,砸了听响儿行不行?”余耀微微一笑。 男子差点儿没被噎着,一口气顶上来,连连咳嗽。 “哎?小余,你也来了?” 这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人。 老周。 “啊?黄老板也来了?”老周接着又看到了后头的五十多的男子,不由一脸苦笑,“得了,你们这两位主儿来看过了,我也不用进去了,指定剩不下什么好东西了!” 濮杰哈哈一乐,“你真是来晚了。” “你们认识啊!”那位黄老板也应了一句,“确实甭看了,只剩些杂七杂八的。” 老周却看着余耀手里的袋子,“嗯?你还是搂了一件啊!什么好东西?” 余耀咳嗽了两声,“总不能白来。” 黄老板却嘿嘿笑道,“宣德官窑青花大碗!” “真的?”老周一愣,却又觉得黄老板表情不对,似乎带着戏谑。但他对余耀的眼力那已经五体投地了,只要余耀点头,那他百分百就会相信。 “有空再细聊。”余耀尬笑。 老周看了看黄老板,“小余,这位黄永逸黄老板,也在七星桥开店,逸墨斋就是他的店,眼力很高啊!” 逸墨斋? 濮杰一下子想起来,老万在刘大头的雅玩阁卖画被拒,后来那副高仿仇英被收了,不就是逸墨斋收的么?合着这位是老板啊! 余耀大致也记得这事儿。心说高什么高?看半天还是没提起来。怪不得在瓷器上打眼了,原来是做字画起家。 老周转而又对黄永逸介绍道,“黄老板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就是余耀,临江山庄的那次窜货场,就是他识破了老苏片《江岸翠峰图》!刘大头当场吃瘪!” 黄永逸一听,神情一滞,眼神跟着起了变化,“原来你就是余老板啊,失敬失敬!” 一方面,这件事儿他也听说了,余耀的眼力自是惊人。另一方面,他和刘大头也不对付,不然当时也不会加钱收了雅玩阁拒收的东西。 人家都这样了,余耀也立即回应道,“黄老板客气了,幸会幸会。” “别在这挡着道儿,既然这么巧,我请各位喝茶怎么样?”老周笑道,“正好我也不进去了,给我说道说道。” 余耀抹不开老周的面子,毕竟刚合作做成了一笔崇祯官窑青花笔筒的生意,如今老周还在找买主呢。 濮杰对老周更是有好感,“行啊,都赶一件事儿上了,坐下扯扯。” 黄永逸此时心里比较复杂,难不成余耀拿下的这件宣德青花大碗是真品不成?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带着这个谜团,他也是应了一句“好”。 最后,他们三个来到七星桥古玩市场附近的一处茶楼,进了“铁观音”包间。 余耀和濮杰对喝茶没讲究,让老周和黄永逸商量着来。最后他俩就点了一壶铁观音,又点了些干果之类的。 他们也没让茶艺师服务,四个人自己简单喝上了。 “难不成真是宣德官窑青花?”老周首先没忍住。 余耀并没有打开袋子,却看了看黄永逸,“黄老板怎么看?” 黄永逸有些尴尬,“这个,我觉得嘛,不太好说······” 濮杰性子急,“鱼头,一起坐下都是朋友,都不会坏规矩,不会在外面瞎说,更不会砸咱买卖,你就拿出来一起说说吧,我也纳闷你怎么会拿下这件东西!” 余耀想了想,这时候再避而不谈,就有些托大了,便从袋子里拿出了大碗,把包裹的报纸揭了,放到了桌上。 老周先上了手,一边看一边轻轻摇头,“这青料就不对啊,肯定不是苏麻离青。” 余耀笑了笑,“要是苏麻离青的发色,黄老板还能看半天放下么?这一件,是真赛假!” 古玩行里,把真东西看成假的,和把假的看成真的,其实都算是打眼了。 这个真赛假,也就是真东西看着像假的,有很多种情况,比如有的看着簇新,却是老东西;还有的,就比如这件,不具备典型特征,但其实也是真的。 第31章 皇宫赌具 “噢?”黄永逸一愣,“宣德官窑也不是没用过国产青料,但是这件的发色,宣德朝出现过的国产青料也不像啊,那种青料应该蓝中带灰。” “黄老板有见识。”余耀点点头,“不过你忽略了一种情况,宣德后期,还有将苏麻离青和国产青料混合使用的官窑器,发色就兼具两者的特点。” 余耀这一说,黄永逸恍然从迷雾中走出,“还有这种情况?怪不得,若是混用,倒有点儿像现代调制的青料了!” 不过,黄永逸的疑点不止这一个,否则也不会彻底否定这件青花大碗。 “余老板,还有啊,这条龙我觉得也有问题。” “龙鼻子不那么高耸,有点儿像猪鼻子是吧?这并不是画工差,而是宣德官窑上龙的形态之一,而且确实不容易辨识,因为有些民窑画得差,也有点儿类似。主要,还是得看气势。” 余耀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这两个疑点排除了,再看釉色:有点儿亮青,同时是橘皮釉,这是宣德官窑青花的特点。还有,你们看底,细白砂,有火石红斑点,也很符合。” 老周一拍脑门,“我特么真是彻底服了你了,漏儿还能这么捡啊!” 濮杰更兴奋,这笔买卖俩人一起跑的,这下赚大发了! 不过,黄永逸还是有一点疑惑,既然说到这儿了,他干脆继续问道,“余老板,还有个问题。如果是宣德官窑,就是皇宫使用之物,碗心怎么会有那么多爆裂纹?要说碗沿的缺口伤残,后世碰的也解释得通。但是碗心像老伤,当年在皇宫使用,怎么会糟践成这样?” 余耀笑了笑,“黄老板可能对这位宣德皇帝不太了解,这只青花大碗,其实是一件皇宫赌具啊!” “赌具?”这一点,确实是黄永逸的知识盲点。 古玩一行,涉及到的知识太庞杂了,每个人盲点都可能不一样。 此时,老周却叫出声来: “莫非是骰子碗?” “对。”余耀点点头,“这碗叫骰子碗。所谓的碗心的爆裂纹,其实是长期使用,被骰子砸出来的啊!” 濮杰也不知道这个,挠了挠头,“皇宫里也赌博?问题皇帝还指定做这种官窑?这有点儿······” “这有什么。”余耀应道,“宣德皇帝朱瞻基,延续开创了仁宣之治,算是个好皇帝,不过,他是会干也会玩。他还有个外号,叫蛐蛐皇帝,喜欢斗蛐蛐。至于掷骰子,也是他的爱好,这都是可以查到的。” 黄永逸有些无奈地笑笑,“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真是该当我打眼了。不过,一只碗上,疑点太多,只要有一个,就觉得不靠谱,所以才没下手。没想到,你全都给解释清楚了!” “术业有专攻,黄老板你在字画上的造诣,我也是难以望其项背。”余耀适当谦虚了一下。 “别埋汰我了老弟!那幅《江岸翠峰图》,刘大头肯定是打眼了,却让你给识破了!” 此时,老周笑道,“余耀老弟之前肯定是韬光养晦,这横空出世,亮瞎了我们的眼。” 黄永逸连连点头,“这件宣德青花大碗,我是心服口服!要不是碰上他,我连自己打眼了都不知道!” 余耀只能含笑不语,微微摆手。 黄永逸接着说道,“我记得,宣德青花大碗的拍卖纪录,可是两个多亿啊!” 濮杰一听,“什么?这么高?这岂不是和鬼谷子下山元青花大罐差不多?” 老周在一边解释道,“不能这个比法儿。鬼谷子下山元青花大罐,是2005年拍的,宣德青花大碗的拍卖纪录,是这两年的事儿,差了十几年呢!要是放到现在,鬼谷子下山,说不定能拍五个亿以上!” 余耀看了看濮杰,心道,再说了,碗和碗能一样么?这件骰子碗,差远了! 他接着说道,“那件拍了两亿多的宣德青花大碗,用的是苏麻离青,而且从造型到工艺到画片,无一不精,是一件极品。这一件,是混合青料不说,画工也是宣德官窑中的中下品,而且碗沿有缺口,碗心有爆裂纹,即便是上拍,也绝不是一个档次。” 老周点点头,“嗯,但三百万上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这也是捡了个大漏儿啊!” 黄永逸叹气,“去晚了!当时这兄弟俩手里,就剩那块白玉无事牌和这件大碗,算是两件好玩意儿。大碗,我打眼了!那块白玉无事牌,也是没抢上。” 余耀喝了口茶,却慢悠悠说道,“黄老板,那块牌子不必遗憾,压根儿就不是和田玉。” “什么?”黄永逸和濮杰都是一愣。因为被人先下手了,所以他俩都没太仔细看,但那块牌子像是开门的东西,又白又油,怎么看怎么像上好的和田白玉。 “那是块民国的老‘硝子’,看着油润,是因为包浆的事儿,并不是质地本身的原因。”余耀解释道。 硝子,是古玩行的老话,指的是料器。说白了,就是块带颜色的玻璃。当然了,硝子的工艺比玻璃要复杂,做好了,足以乱真玉器。比如,白硝子可媲美和田白玉,绿硝子可媲美翡翠。 黄永逸听到这里,不由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太白了。” “对啊,这么白的和田玉,你见过么?这么白,又很油润,还没有半分杂质,一万八怎么可能买到?但要是块老硝子,也就是几千块的事儿。”余耀接口。 常玩儿和田玉的都知道,就白玉来说,越白的料,密度和油性越是难以兼得。 羊脂玉为什么珍贵无比?就是因为不仅白,而且密度和油性也十分出众。而实际上,羊脂玉并不是最白的和田玉,微微有点儿泛黄。 最白的和田玉,从广义上说,往往出在俄料和QH料上,但是俄料发干,QH料水透;真正玩玉的行家,都是在密度和油性的基础上,再进一步追求白度,或者颜色。 黄永逸眉头一展,“相见恨晚啊!” 余耀刚喝口茶,差点儿被呛着,一个半老头子对自己说这话,听着还真是有点儿别扭。 “我说,这件宣德青花大碗,你准备怎么出?”老周此时又转回来了。 第32章 郎世宁 “还没想好。”余耀实话实说。这东西,他甚至都有心收藏,毕竟是一件宣德官窑青花。可惜残了,要收藏最好还是完整器。 但是,暂时不出手,让子弹适当在枪膛里闷一闷,还是可以的。 老周是个明白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这茶喝得差不多了,黄永逸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 如今的古玩行,不比以前,真东西越来越少,捡漏越来越难,但打眼,却是常事儿。 花高价买了假货,这种打眼,又叫吃药,不吃几次药,也不容易成长。 而像老黄,愣是拿着真东西又放出去了,这种打眼,又叫走宝。那一胖一瘦兄弟俩,好东西低价贱卖了,也叫走宝。 同时,黄永逸这会儿是真真有心结交余耀,“这都快到饭点儿了,晚上我做个小东,大家一起喝点儿吧。” “行啊!”濮杰正在高兴劲儿上,一口就应了。 老周笑笑,“黄老板,我看还是让余耀请吧,今天他才是大户。” 其实,一顿饭而已,谁请都无所谓。老周这是因为和黄永逸关系不错,所以怕余耀不想去,才耍了个小心眼儿。你要说别人请客不去,那是客气;但让你请客你不请,那就是小气了。 “对,还是我来吧。”余耀应道。 “这哪能呢!”黄永逸立马摆手,“主要是我还有件东西,正好今儿人多,大家一起掌掌眼,完事儿了还不该我请么?” 若仅仅是刚认识的朋友,余耀未必愿意去掌眼。但今儿黄永逸漏了一件好东西,还让余耀给拾起来了;虽说这都是凭眼力来的,古玩行本就是这样的态势,但余耀多少也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不会又是瓷器吧?”余耀问道。 “不是,是一幅画。” “黄老板的逸墨斋主营字画,这,还用我献丑么?” “这里面稍微有点儿复杂,再说了,我是服了余老板了,你这是年少高才,各类古玩通吃啊!” 老周一听有东西看,居然直接站起来了,“那走吧?天也不早了!” 这不喜欢文玩古董的人,可能不太容易体会玩家的心情,一听有东西,特别是好东西,常常都是猴急猴急的。 四人离开了茶楼,来到了七星桥古玩市场的逸墨斋。 逸墨斋的门店,是两套门头房连在一起的,规模稍大。而且黄永逸店里的俩伙计,都是女孩儿,样貌清秀不说,嘴皮子都挺溜。逸墨斋的生意还真是不错。 带着三人进了里间,黄永逸关上门,从大立柜里拿出了一个画框。 拿出来的时候,画框是背着余耀的,但余耀一看,画框是铁力木的,而且雕了如意纹的边。这很少见,因为铁力木很硬,在以往的传统家具中,没大有雕刻的。 画框的背板也是乌木的。整个画框色调深,给人很庄重的感觉。 这画框高两尺多,宽一尺半,余耀瞅着,像是个老框。 “诸位都是行家,我就不多说了,先看。”黄永逸抬手将画面朝上,平放到了茶几上。 余耀一看,怪不得连黄永逸也吃不准。因为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幅国画,而是融合了中西画法的一幅作品。 画面中央,山石上有两只锦鸡,色彩浓烈鲜明,周围则是花枝招展,花团锦簇,其间还点缀有青草碧丝,蝴蝶翩翩。 画面一角落着款儿:锦绣报春图,臣郎世宁恭绘。下面还有两方小印,白文是“臣朗”,朱文是“世宁”。 这印其实有点儿别扭,哪有这么拆的?“臣郎世宁”应该弄一方印上。哪怕你一方是个“臣”,另一方是个“郎世宁”也行。 但实际就是这样,这两方印都是正常可考的。郎世宁是个外国人,兴许思维有点儿特殊。 “郎世宁的画儿?”濮杰忍不住开了口。 不要说他们了,就是圈外人,大体也都知道郎世宁的名头。 他是个拿了大清国“绿卡”的意大利人,二十来岁就来到京城传教,后来入皇宫进了如意馆。如意馆在康熙朝的时候,主要是研究和陈列西方科技成果,到了乾隆朝,就成了造办处的一个作坊了。 郎世宁在清朝皇宫里一待就是五十多年,历经康雍乾清三代,最后是死在京城葬在京城的。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个外国人在宫廷画师里的名头,比很多华夏人都大;他懂西洋画,又学了国画,所以探索出了一条西画中用的路子,创造了一种新的画法,号称“郎世宁新体画”。 看了这幅画,老周不由眉头一皱。 因为,郎世宁虽然是个宫廷画师,作品不少,但流入民间的却寥寥无几。除了故宫的藏品,也基本都在世界各地的大博物馆才有。 而曾经出现在拍卖会上的郎世宁的几幅画作,基本没有低于千万的。而那幅著名的《圆明园行乐图》,在近二十年前,就拍出了过亿的天价,当时结结实实震撼了一把收藏界。 老周不由看了一眼余耀。 余耀捏了捏下巴,“黄老板,这框不是原框吧?” 黄永逸点点头,“确实不是,这画儿我得手的时候,原裱残了,而且很厉害,基本就剩画心了,我就找人修了修边。这画框呢,以前收来的,我看是个老东西,大小又合适,画和框一配,还挺好看。” “这是个绢本,又兼带西洋画细腻的画法······”余耀沉吟,“能拆开让我看看绢本的背面么?” “这有什么不行的?”黄永逸说着,就把画框拿了起来,小心启开背板四周的小卡头,随后把背板拿了下来。 余耀随后便开始看画的背面。老周凑上来,“你这看得够细的!” “嗯,这画是得仔细看。”余耀应了一句,“绢是老绢,不是做旧沉色。” 黄永逸在一旁说道,“没错,这个我也研究过。” “好了,背面不用看了。”余耀呼出一口气,离开桌边,略略沉思之后,“黄老板,你觉得颜料如何?” 黄永逸应道:“我看是老颜料,应该没问题,就是似乎有点儿过于平整,没有丝毫剥落。不过,要是保护得当,不过三百年,也是可以的。” 第33章 珂罗版 余耀点点头,“既然你请我来了,我就实话实说,这画,不是仿摹的。” 黄永逸松了口气,“对,我对比过真迹画册上的题款印章,如果是仿摹的,应该不会如此严丝合缝。” “不过,我还没说完。” “你说。”黄永逸又感到了不安。这事儿,换谁也难平静。若是真品,那可是过千万的东西! “这画,是印刷品。”余耀终于落听。 濮杰直接被惊到了,顺手拿起了摆在一旁的一个放大镜,比着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倒抽冷气,“印刷品能印成这样?一点儿都看不出网点,而且这色彩的浓淡层次也太自然了!” 黄永逸却看着余耀,“你的意思是,这是珂罗版?” “对!而且是绢本珂罗版,绢本比纸本更难辨认。我为什么要看背面?这张珂罗版,用了老绢,而且印成之后,定然是经过了高手画师局部手工润色,又对画面整体采用了熏制做旧,极难辨识。但是背面,手绘的真品和印刷的珂罗版,在颜料渗透上,还是有不同的。” 黄永逸抚住额头,“我就说这郎世宁的漏儿,哪有这么好捡?所幸只花了个小钱儿。” “多少收的?”老周问道。 “几千块而已。” 余耀接着笑道,“几千块?那怎么不是漏儿?这不是普通的珂罗版,这是民国时期的老珂罗版。当时多色套印技术并不成熟,成功率极低。而且,最大的印刷面积,估计也就是这么大了!又用了老绢老颜料,还有高明的做旧手法。这张珂罗版,少说也值几万!” 从名字也可以看出,珂罗版(collotype)是舶来品,最初是德国人发明,后来在清代光绪年间,从倭国传入华夏。 华夏掌握了这种技术之后,就开始用在古籍和书画的印刷上。当然,这有个成熟的过程,比如一开始,只能印黑白的。 珂罗版之所以能如此逼真,技术是一个方面,操作流程更重要。必须全程人工操作,制版的网线细到看不出端倪,画面的深浅层次,靠的是不规则的皱纹来完成。而且,是专色压印,这样就解决了颜色偏差的问题。 这一幅还是绢本。绢和纸不一样,本身就是织物,印成之后,再经过高明地处理,更难看出是印刷品。 这和古玩地摊上普通的印刷假画,有着天壤之别。 同时,郎世宁的画法,工笔兼带西洋手法,在珂罗版上,比写意类的画法更难辨识。 濮杰叹道,“这种仿品,迷惑性太大了!” 余耀点点头,“珂罗版如今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有些博物馆展出的复制品,用的就是珂罗版。不过,真正的仿古珂罗版,依然不是那么容易,主要是后续的做旧流程,非高手不能为之。” 黄永逸对余耀拱手,“其实我也知道,郎世宁的真品非常难得,但是老有侥幸心理作祟。我也大抵知道珂罗版,但这幅太过逼真,愣是没有去多想。” “所谓当局者迷,这很正常。”余耀心想,本来自己确实是没这份儿眼力的。但其中,本身的学识还是起了作用。他是学考古的,文物的复制是一门必修课。 其中,古籍和书画复制当中,除了优越性最高的珂罗版,人工临摹法、木版水印法、胶印乃至数字印刷,也都学习过。 黄永逸此时突然眨了眨眼,似是自言自语,“要是把这张画儿倒给刘大头,他会不会打眼呢?” 老周看了一眼余耀,没放声。 余耀摇摇头,“若说以前,找个合适的空当,或许还行。但刘大头最近警醒得很,他研究上一番,估计也能识破。” 濮杰心里倒有点儿同情刘大头了,这老小子树敌太多,可能赚了些便宜,但一样时时有人想算计回来! “最近很警醒?就因为江岸翠峰图的事儿?”黄永逸接口道。 余耀自然不会说挂袍将军罐的事儿,“嗯,他吃了瘪,现在还想着算计我呢!” 黄永逸不屑一笑,“就你这个眼力,他算计个屁啊!自不量力!”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小余确实该多加小心。”老周说道。 黄永逸点点头,转而站起身来,“走走走,先吃饭去!虽然是珂罗版,但总算是弄明白了。而且就像余老弟说的,还能小赚一笔!” 四个人在包间里喝酒吃饭的时候,老周顺嘴问了一句,“老黄,你这是想扩大生意种类啊?” “如今买卖不好做,光弄字画也不行。最近我还想去瓷都转转呢。”黄永逸应道。 “瓷都如今也是高仿的天下,怎么着,想弄点儿回来蒙人啊?” “那倒不至于。主要是看看市场,能抓两件是两件。同时呢,我琢磨着,要是弄点儿真瓷片回来,做几套挂屏卖也不错。” 因为市场上的真品越来越少,瓷片最近几年有所升温。虽然是残片,但只要是真品,还是有一定欣赏价值和收藏价值的。 要是弄些同窑口的瓷片,布排镶嵌,做成挂屏,也是不错的艺术品。黄永逸做字画起家,挂屏和画框,有点儿相通。 濮杰有点儿心动,转头对余耀说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瓷都看看?我还没去过呢。要说玩古的,没去过瓷都,还真不像那么回事儿。” 其实余耀也没去过。瓷都在华夏陶瓷史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如今瓷都虽说高仿遍地,但古玩市场也很繁荣,除了瓷器,各个门类的流通性也很是可以。 “去看看倒是也行。”余耀本来就是做古玩生意,考察市场理所当然。只不过以前他眼力达不到,江州都吃不开,哪有本事跑出去折腾? “那就一起吧!”老周拍手,“定个日子,人多力量大嘛!这秋高气爽的,就算没收获,就当出去玩儿一趟了!”其实,在古玩行里,人多还真未必力量大。但余耀若去,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黄永逸直接举杯,“怎么样,要是能定,咱们走一个?” “好!”余耀也跟着举起了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濮杰嘿嘿笑道,“我在瓷都还有个女网友呢,吃鸡认识的,聊得不错,一直没见过面。” 三人同时投来怪异的目光······ 第34章 镇馆之宝 余耀笑骂,“靠,你这是泡妞去还是收东西去?” 濮杰稍显尴尬,“那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顺带的事儿嘛。” 随后,四个人一合计,余耀和濮杰没什么事儿,老周也很自由,黄永逸得拿出一两天安排店面和生意的事儿。最后定了两天后一早坐高铁出发。 从江州到瓷都,坐高铁也就三个小时。 这两天,沈歌一直没联系余耀,余耀琢磨着秋拍还有段日子,也没多问。 临行前的那天傍晚,余耀买了烟酒茶,拎着大包小包到了濮杰家里。 濮杰的老爸濮存志,是工艺品厂的退休职工;退休之后,也没闲着,到了东江省博物馆看大门;濮杰的老妈在居委会工作。自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但也算安稳。 当天晚饭濮杰的老妈包了饺子,还炖了排骨,又炒了两个小菜,俩小伙儿陪着濮存志喝了几杯。 濮存志比余耀的父亲大两岁,以前余耀父母在世的时候,濮杰叫余叔余婶,而余耀则称呼濮杰的父母大爷大妈。 余耀和濮杰这俩发小,在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同班,中学不在一个班,可也在一个学校,这才使得双方父母也都认识了。余耀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濮杰去当了兵。 濮存志挺喜欢余耀,用他的话说,这小子太机灵了,关键还讲义气,濮杰和他一起,放心。 余耀吃得不亦乐乎,外面的菜再贵再精致,总觉得不如家里的锅灶整出来的顺口。 快吃完的时候,濮存志抿了口小酒,一副微醺的状态,“我给你俩说个事儿,你俩能保密么?” 濮杰愣了一下子,心说老爸能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事儿,而且还是要当着余耀说。 余耀反应快,“这是博物馆出了什么大事儿?而且还没报出来?” 不过心里也是有点儿奇怪,因为濮存志在安保部,主要就是负责大门的门卫,有时候也会被抽调去维持展览秩序,但也了解不到什么核心信息。 濮存志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小事儿。” 其实他根本不用压低声音,房间里就他们仨,还关门闭户的。濮杰的老妈早就吃完去随着“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跳广场舞去了。 “对啊,爸,您怎么知道的?” “今天中午时候,都下班了,我去办公楼有点儿事儿,路过馆长办公室,他在里面打电话,门没关死。” “嘿,您这是偷听啊!” “偷听什么?就是路过!谁知道他什么原因没关好门······” 余耀笑着打断濮存志,“大爷,您和杰子揪着这个嘀咕个啥劲儿?赶紧说什么大事儿啊!” 濮杰也停了口,“对,爸,绝对能保密!” 濮存志放下酒杯,看了看余耀,“你知道省博的镇馆之宝吧?” “当然知道,太颠方鼎啊!”余耀应道。 太颠方鼎不仅是东江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且放眼华夏的馆藏青铜鼎,也就是华夏国家博物馆的司母戊鼎(现称后母戊鼎),和台岛故宫博物院的毛公鼎,能与之媲美了。 因为这件太颠方鼎,东江省博物馆大大提升了名头。 省市一级的博物馆,能有这样的重器,自是会当成镇馆之宝。就像楚省博物馆的曾侯乙编钟和越王勾践剑,冀省博物馆的金缕玉衣,浙省博物馆的《富春山居图》,金陵市博物馆的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蜀省三星堆博物馆的青铜神树,等等。 “不会丢了吧?”濮杰直愣愣问道。 “过不过脑子?!”濮存志瞪了濮杰一眼。 余耀心想,这太颠方鼎以前展览的时候,他还去看过。不要说不经常展览,就是经常展览,也不可能丢。 司母戊鼎、毛公鼎、太颠方鼎,各有其特点。司母戊鼎是迄今为止出土的最大最重的青铜礼器;毛公鼎则是铭文字数最多的青铜器。 太颠方鼎呢,不如司母戊鼎大,也没有毛公鼎铭文字数多,但是历史背景却最为重要,保存完整,铸造技术极高。 鼎内的铭文,记载了周武王受命第九年,在毕地祭祀去世的文王,然后向东抵达孟津。在孟津,武王会盟诸侯,人数多达八百个,举行了一场伐纣“军事演习”。 史称孟津观兵。 大臣太颠,跟着武王参与了祭祀和孟津观兵,受到了武王重重的赏赐,他便用赏赐的钱“作宝尊彝”,也就是铸造了此鼎,来纪念这个事情。太颠,是辅佐文王和武王的重臣;孟津观兵两年后,武王正式伐纣,太颠也立下了赫赫之功。 鼎内一共两百多个铭文,记录此事,传示子孙。 太颠方鼎在省博展览时,自然是不能近观,还隔着玻璃罩子。 余耀回忆,这尊鼎高约四十厘米,口径大约三十厘米,是两只立耳,折沿,腹部不深。因为是方鼎,所以是四柱足,柱足比较细长。鼎身有龙纹,有兽面纹,有装饰性的雷纹,柱足上有牛首纹;都很清晰。 濮存志本来想卖个关子,但他这一瞪眼,濮杰不吱声了,余耀暗自在琢磨,一时突然安静了下来。 “馆长好像是在向省文物局的领导打电话,一口一个局长,口气很谦恭。”濮存志自己又缓缓开了口,“你们猜怎么着?这太颠方鼎可能是假的!” “假的?”余耀和濮杰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余耀心想,以前自己虽然眼力不济,但这尊太颠方鼎,是民国时期便由江州市文保部门经过严密审核之后接手的,后来一直处于保护之中,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们急什么?我只是说可能。”濮存志道,“原来,昨天馆长收到了一封来自倭国千贺美术馆的函。研究之后,今天上午又和千贺美术馆方面通了电话。对方说啊,他们也馆藏一尊太颠方鼎,那一件才是真品!” “扯淡吧!小鬼子真特么能整事儿!太颠方鼎在省博多少年了,光是展出又有多少回了,他们怎么现在才说?”濮杰冷笑,“而且他们哪来的机会比对甄别?他们手里的,才是假的吧?!” PS:太颠方鼎属虚构,勿对号入座。 第35章 真真假假 濮存志对濮杰的问题也解释不清,“我好像听到说是馆长父亲的遗物,刚发现的。我就在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会儿,也不可能多待啊。” 余耀皱了皱眉,拿起了手机,开始搜索千贺美术馆。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不仅能搜到,而且资料还不少,倒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不过,从搜索到的情况来看,这座美术馆位置很偏僻,而且并没有刻意宣传,也很低调。网上的资料,大多不是官方发布,而是游记居多。 千贺美术馆,是一座私人博物馆,坐落在千贺县的远郊山谷中,借助天然地形,建筑设计巧妙;要进去,还要穿过一条专为美术馆而通的山中隧道,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意思。 据介绍,千贺美术馆的藏品,主要是文物古董,并不是很多,有一千件左右,但是号称有大量重器。而且,来自华夏的文物就占了四百多件,将近一半,比倭国本土的还要多。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国家的文物,以亚洲国家为主。 千贺美术馆的馆长,也能查到,名叫中谷丰一,据说是个老头儿,痴迷于古董文物;放在千贺美术馆的,只是他的高精尖藏品,在他的私人住所还有一些藏品。 “你查什么呢?”濮杰探过头来。 “当然是查这个千贺美术馆啊!” “靠,这种事儿,我们听听就得了,你还来劲儿了!这是官方的事情,我们能掺乎得了么?” “对,我就是当个奇闻来说的,你俩出去千万别漏嘴儿了!”濮存志在一旁嘱咐道。 余耀点点头,“放心吧大爷,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意思,顺手查查。” 余耀嘴上应着,却又开始查中谷丰一,结果除了与千贺美术馆的相关的信息,什么也没查着。 但是他老觉得对“中谷”有印象,便又用“中谷”和“文物”作为关键词来搜索。 这下子,搜出了一个人。 中谷安次郎。 怪不得!余耀想了起来。这是自己看过的资料啊! 这个中谷安次郎,是二十世纪上半叶倭国有名的古董商,二十多岁就在英美开了不止一家古董店。而在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他主要在华夏活动。干什么?不用多说,搜刮古董文物!其中一部分,用以在英美拍卖,还有一部分,运回了倭国。 那个年代,倭国几乎侵略了大半个亚洲,中谷安次郎若是追随本国军人的步伐,搜刮文物古董,自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大爷,刚才您说,千贺美术馆所谓的太颠方鼎真品,是中谷丰一的父亲的遗物?”余耀放下手机,给濮存志递了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 “中谷丰一是谁?” “哦,我刚才查到了,就是千贺美术馆的馆长。” “对。好像电话里是这么说的,父亲的遗物,但刚发现,估计是之前藏得够严实。” “怎么着?”濮杰看了看余耀,“你这好像不是顺手一查啊?” 余耀吸了口烟,“我主要是想到了以前看过的,民国时期有个倭国古董商叫中谷安次郎,会不会和这个中谷丰一有什么关系。” “嗐,我当是什么呢!”濮杰道,“就算是他儿子,不也很正常么?那个年代,西洋人东洋人,都跑来抢东西。但是现在就成了人家的!你想弄回来,还得出钱,叫什么回流!” 余耀一时兴起查来查去,本也没指望能搞清楚。濮杰的话,也让他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孰真孰假,估计以后会有相关消息的。 “哎?你说这太颠方鼎,不会有两件吧,一公一母。”濮杰又道。 “别胡说!”濮存志呵斥。 余耀摇头,“展览时我去看过,旁边还有铭文拓片和释文,只可能有一件。不过,根据大爷的说法,千贺美术馆说是刚发现的遗物,也就是之前没展出过。要照这个情况,不要说真假了,有没有都两说呢!” 濮存志抽了口烟,“没有不太可能,人家毕竟都来函了。我估计,那边还会来人的。” “这怎么弄?商量好了之后,再选个地方,双方召集专家,俩鼎放一起比对甄别?”濮杰挠了挠头,“算了,这种大事儿,不是我等草民应该关心的。” “行了,就这么个事儿。因为你俩现在也在古玩行扑腾,我才告诉你们,记住别往外乱说!今儿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一早还出门呢!” 散了场,余耀便告辞回到了店里。他家的老房子拆迁了,他是早签了置换新房的协议,但现在来看,拆都没拆完,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盖起来。 他心想,等赚够了钱,不行先买套房子住着,住店里的确不方便。 简单洗漱之后,余耀心下一动,忽而又翻出了放好的那份民国老报纸。 他看着上面许太炎的照片,“许大师,您跑到江州来,除了格古斋有契合,这太颠方鼎,不会原先是您的吧?” 照片上的许太炎面无表情。 余耀又说,“您不会想让我帮您解决这个事情吧?我说,就算有了您的眼力,我也没这个能耐啊!再说了,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这怎么会又冒出一件以假乱真的东西呢?”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余耀叹了口气,最后又将这份报纸放了起来。 这件事儿,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或许,就像濮杰说的,岂是我等草民应该关心的?只不过余耀没来由地将这事儿和许太炎给联系了起来,这才多了不少心思······ 第二天是周日,天色有些阴沉,余耀起了个大早,先到附近的早点铺吃了笼灌汤包,喝了碗小米粥,而后才打车去火车站。周末的清晨,不堵车,一路很顺畅。 拿身份证在自动售票机上取了票,余耀进了候车厅,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了老周和老黄,只是濮杰还没到。 过了十几分钟,濮杰才匆匆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副扑克,“刚才去买了副牌,三个小时呢,没事儿斗个地主呗。” “真行!你咋不买副麻将呢?” 第36章 穿制服,卖玉玺 “现在高铁上少见了,年轻的时候坐那种绿皮车出差,挤在过道上打扑克的都有。”老周笑道。 正说着,检票提示音响起,四人说笑着检票上车。他们订票时选上了一等座前后挨着的两排,上车后旋转座椅,支开小桌板,打个牌倒挺方便。 老黄不玩儿,他们三个斗地主。玩的是斗地主,但聊得却是古玩上的事儿。 老周和老黄俩座一起,余耀和濮杰俩座一起。正聊着,余耀靠背后站起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几位喜欢古玩?” 余耀一扭头,不由怔了怔。因为这男子穿了一身警服,只是没带警帽。 “是啊,混口饭吃。”正对男子的老周却很淡定地笑了笑,接着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怎么出门还穿辅警的制服?” 这男子警服的肩章是拐字形,不是直杠带警花,所以是辅警制服,并不是真正的警察。而且他这身制服,没有警号,有可能是淘汰下来的。 男子被点破,索性嘿嘿一笑,“这不是出门图个方便么?几位是去瓷都么?” 老周闭合性的“嗯”了一句,这是想结束话题了。 结果这男子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用手扒着椅背,“我就是瓷都的,我家里有祖传的东西,不知道老兄感不感兴趣?” 这种人,一般不是大忽悠就是外行人,余耀转过头去,继续斗地主。老周面对着他,也只是爱答不理地笑了笑。 “瓷都现在瓷器也没多少真货。你们不会只对瓷器感兴趣吧?我家里那件东西是玉玺!”男子的兴致居然还是不减。 没想到,这句话戳中了老周。 他最喜欢的就是玉器,除了帮买家寻摸,自己也玩儿也收藏。 “玉玺?不会吧?”正好一把牌打完,老周顺势放下了。 余耀听了,更是觉得不靠谱!玺,不是随便叫的,只有皇帝用印才叫玺。寻常人家哪能祖传这东西? 一般的玉器收藏者也不会有,除非是收藏大家。 “对啊,就是玉玺,刻着盘龙呢!”男子忽而压低了声音。 其实老周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几率太低了!而且他要是想卖,好东西早就卖了,还能顺道在火车上碰到几个陌生人才上赶着吆喝?但心理上总是跨不过这个坎儿,蠢蠢欲动。 余耀一看,适可而止地点了老周一句,“这种东西······再说我们也不太方便吧?” “方便!我家就在市区。我给你们留个电话,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去。”男子说着,还掏出了一张名片,老周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家压缩机厂家的销售员,叫胡亮。 “压缩机?”老周接过名片,又看了看男子身上的辅警制服。 胡亮立马解释道,“我以前干过辅警,太累,又没多少钱,后来转行了。刚才不说了么,穿这个,出门图个方便。” 余耀没再说话,只是看了老周一眼。这个胡亮满嘴跑火车,感觉不太着调。 老周却哈哈一乐,“胡亮,你不该卖压缩机啊,该卖缝纫机,顺道组个乐队什么的。” 胡亮也跟着乐了,“你也看过这电影啊,自从这电影上映后,我们同事都改叫我大吉他了。” “行,得空我联系你。”老周应道。 两人又说了两句,胡亮便回头坐下了。下车的时候,胡亮还嘱咐老周,“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啊,今天最好,我出差回来休息,一天都有空。” 出了车站,四人根据计划,先打车到了晨光路附近预订的酒店住下了。 晨光路古玩市场,是瓷都最大的古玩市场。 中午他们找了个瓷都特色菜的馆子吃饭,余耀顺嘴又提了一句,“老周,你不会真打算联系这个胡亮吧?” “今天下午古玩市场人少,不如明天一早去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去看看呗?” 当天是周日。瓷都的这个古玩市场,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人家都是周六周日人多,而晨光路古玩市场则是周一最热闹。而且天不亮的时候,还有“鬼市”。当然,现在的鬼市和以前也不一样了,经常灯火通明的。 “这人瞅着不太靠谱啊。”余耀应道。 “我是不去了。我下午约了一个倒腾瓷片的聊聊。”老黄这时候插了一句。 “要不我去见见女网友?”濮杰贱兮兮地笑了笑。 余耀无语。 “刚来,先放松下,养精蓄锐嘛!”老周对余耀道,“你就陪我走一遭吧!就当帮老哥一个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还真不行。” 余耀最后只好答应,不过全当出去溜达了,根本没抱多大希望。 下午,余耀和老周联系了胡亮,来到了他家里。他说是市区,其实在城乡结合部。他家是个小院,不过不是平房,院子里是一栋两层小楼。 “爸,来客了。”迎了余耀和老周,胡亮招呼了一句,出来一个老者,收拾得挺干净,手里还拿着个小紫砂壶,顺带抿了一口茶。 寒暄了几句,胡亮父子把余耀和老周让进了二楼里侧的一间房。 一进房,余耀不由“哎哟”了一声。好家伙,这小房间里,杂七杂八堆着不少东西,都是“古玩”。 “你这?”老周不由皱眉瞪眼。 “我老爸以前是开古玩店的,这不后来买卖赔了么?就不干了,这些货底子就堆在家里了。”胡亮连忙解释道,“不过我没骗你们啊,只捡最好的东西说,确实有方玉玺。” 余耀差点儿被气笑了。 就说嘛,哪有这么多祖传?这个胡亮是顺手在火车上揽客,倒腾家里的货底子。他用“玉玺”来吸引人,只要人来了,万一能蒙出去一件两件的呢? “嗯,像是古玩圈的人。”此时,胡亮的老爹点了点头,竟然还有点儿端架儿,“好,那就先看看玉玺。”说完,从墙角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锦盒。 余耀站着没动,要不是胡亮一直言笑晏晏,揍他的心都有了。 老周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那就看看吧。”顺势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胡亮的老爹将锦盒摆在了沙发前的小长桌上,而后又对余耀说道,“你要是不感兴趣,可以看看其他的啊。” 第37章 一封家书(求收藏) 余耀也不好对一个老人甩什么脸子,“行,我随便看看吧。” 老周打开锦盒,把“玉玺”拿了出来。 还真是盘龙钮,而且个头也很大,四寸的方边,玉质也很白。 这冷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可,它是京白玉的。 京白玉这种料,最大的优点就是白,纯白均匀,也很细腻。但是它的成分是石英岩,说到底,玉性太差。亮,脆,光泽更像玻璃。 而且京白玉产量很大,价格一直挺便宜。市场上,有的人用京白玉冒充和田玉蒙人,虽然蒙的只能是新手。 老周对玉料是很精通的,抓着盘龙钮,心凉了。该听余耀的。 不过既然拿起来了,就顺带翻看了一下印文。 虽然印文是反刻的小篆,但是老周端详了一会儿,还是能认出来的。 大宋徽宗之宝。 老周呲了呲牙,觉得牙花子都被憋疼了。余耀此时看了他一眼,他没好气儿的说,“厉害了,大宋徽宗之宝!” 且不要说宋徽宗赵佶有没有这款玉玺,只说“徽宗”,它是个庙号,是皇帝死了之后才封的,活着的时候他怎么能知道自己是“徽宗”呢? 胡亮看起来是真不懂,老周说完,他还跟着笑了笑。 老周心说,怪不得开店赔了,哪有那么多大傻子? 胡亮的老爹是看出来了,这东西是蒙不出去了。他开始说“像是古玩圈的人”,不过是开场子的话。他这些货底子,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本着蒙出一件算一件、能减少一点儿损失算一点儿的心态。 老周放回东西,接着起身,准备走了。胡亮的老爹一看,心想,只能送客了,这俩人,像是行家,没戏了。 不料,此时余耀却从堆积的一摞旧书里挑出了几本,“胡亮忙前忙后的,拿几本旧书走吧。” 说罢,顺手将这几本旧书放到了小长桌上,“老爷子你看看吧。” 老周心里一喜,心说难道余耀这是真发现好东西了?不待胡亮老爹上手,他便拿起看了起来。 但看了之后,脸上却露出失望神色,这几本,都是清代的小说刻本,而且都是民坊的粗版,还残缺不全。 不过翻动的时候,里面还夹杂几张信笺,只是看着也很普通,夹在书里一看就年头很久了,有张还贴得挺紧,老周也没在意。 胡亮笑嘻嘻说道,“文化人啊,喜欢这路东西。” 余耀道,“既然都来了,胡亮老兄又忙前忙后的,总得照顾下生意。怎么样?给个朋友价儿吧?” 胡亮的老爹随手拨拉了一下,看清了一共四本,“我记得,这是清版书,本来一本少了八百不能卖,这么着,四本一共给三千吧!” 余耀一见他连翻开都没翻,心中一喜,故作惊讶,“不会吧?一共八百还差不多。” 老周猜不透余耀到底为什么要买这几本破书,但仍是配合着一脸不悦地说道,“大老远跑来了,搭上路费不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余耀看了看胡亮,“你看,想照顾你老爸生意,但这价儿实在太高了!” 胡亮知道,他老爹的这些货底子,压根儿就没啥好东西,“爸,都是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您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亮老爹瞪了他一眼,“你没做过古玩生意,知道什么?” “得得得,你们爷俩儿慢慢聊,我们还是走吧,对不住了,想照顾生意都照顾不上。”余耀顺势拱拱手。 老周摇摇头,“你们忙,再见。” 胡亮老爹拉着脸看了看余耀和老周,“你们觉得高,回口儿吧!” 余耀说,“我刚才说了,一共八百差不多。” “你回的太低了!”胡亮老爹应道。 这时候,胡亮眼珠儿转了转,“这么着,再加两百,凑整,一千,行不行?” 胡亮老爹喝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余耀一边拔脚一边说道,“一千可以接受,老爷子要说不行,我直接告辞了。” 老周的配合打得不错,直接走出门去了。 “拿上拿上!”胡亮将几本书一摞,放到了余耀手里。胡亮老爹此时也不说话了,只是哼了一声。 余耀却不接,看着胡亮老爹说道,“老爷子,这是您的买卖,给个痛快话儿。你不说,我不能接,这就走人。” “就这样吧,好歹是亮子的朋友!”胡亮老爹扬了扬手。余耀和老周看着是真要走的样儿。 其实,所有的旧书,都是他按斤收来的,而且这种放在家里的货底子,四本能卖一千就不错了!这种粗糙残缺的清版民坊刻本,还是小说话本,又不是史料典籍,就是放在古玩店里,一本撑死也就是两三百的价儿。 余耀点头,点出一千块,递给了胡亮,“成交。” 胡亮拿了钱,乐呵呵送余耀和老周出了门,又送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开出一段,老周才扭头问坐在一边的余耀,“我说,这几本破烂,到底有什么玄机?” 余耀却小心把书里的信笺一张张取出来,那张贴得紧的,着实费了些劲儿,才完好无损地揭下来。 一共七张。 “你看看,这是一封家书,运气不赖,完整。” 老周恍然大悟,“原来好东西是这个!”说罢便看了起来。 “不用看内容,光看这信笺,就是清代松竹斋的精品信笺!知道松竹斋吧?就是琉璃厂荣宝斋的前身。” 信笺,自然是信札用纸。不要觉得小,这里面讲究很多。制作信笺,就清代来说,琉璃厂的清秘阁、松竹斋名气最大,不要说达官显贵、文人名流,就是有些御制的信笺,也是在这里定制的。 荣宝斋至今仍在,在琉璃厂还有店面,三百多年历史了,康熙时期建成的南纸店松竹斋是其前身。 “好字啊!我当时怎么没注意呢!”老周一边翻看一边惊道。 “你当时在丧气头儿上,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哪能欣赏这一手好字呢!”余耀笑了笑,“再看看落款吧!” 第38章 清代四大书法家 老周翻到了最后一张,“这也没有名字啊,只有年月和‘父字’。关键这封家书抬头也没写他儿子的名字,只写了‘吾儿如面’!这个,要是落款能有个印章也好啊。” 余耀应道,“既然是老子写给儿子的信,怎么会加盖印章?” “这倒是,我就这么一说。主要是找不对主儿可麻烦。”老周点头。 当爹的给儿子写信,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当然是不会加盖印章的。要是弄个印章,岂不是相当于说:儿砸,这是你爹给你写的信,加个印章,证明一下哈。 水浒中,梁山好汉为了救宋江,伪造了太师蔡京写给儿子蔡九的家书,结果军师吴用一时失误,让人加了个印章,反被蔡九手下的通判黄文炳看出了端倪,蔡九立即下令斩首宋江,最后众好汉四路劫法场才将宋江救出来。 “找不对主儿,我能买么?”余耀微微一笑,“要是有这位书法家的名字,虽说是凑巧夹在了书里,但恐怕也不会一直蒙尘。” “嗯?这书法是不赖,但你这样就能看出是谁?关键是清代的书法家不少,你这么看看就能确定?太神了吧?”老周知道余耀的眼力,但还是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不光是眼力的问题,若是这种博闻强记,那也太吓人了! “当然没那么神。” 余耀实话实说,“依稀有点儿印象,但最终能判定的,还是书信里的内容,抬头没写他儿子的名字,但是信中有几句感慨,反倒加上了名字,里面写着:汝所著泉币考,为父已阅,树培精进矣。” “树培?” “翁树培,是清代书法家翁方纲的儿子,此人特别擅长钟鼎和钱币上的文字。这句话,正好一下子点明了!”余耀解释道,“除了书信内容,再配合这信笺的纸质、款式和年份,基本就能判定这就是翁方纲写给儿子的家书!” “翁方纲?清代四大书法家之首啊!”老周不由高叫一声。惹的出租车司机回头盯了他一眼,心下纳闷儿,翁方纲?没听说过。还没有郭德纲出名。 清代的书法家,确实没法跟之前一些朝代的顶级大家相比。华夏泱泱书法史,清代之前,无论真草隶篆,都已是名家迭出,被发挥到了一种极致,很难再超越了。 不过,没有顶级大家,也有书法名家。翁方纲,就是清代四大书法家之一。 这四个人,除了翁方纲,还有刘墉,爱新觉罗·永瑆,铁保,号称“翁刘成铁”(成指永瑆)。 翁方纲是内阁学士,刘墉是“宰相刘罗锅”,铁保也是个官儿。 至于永瑆,是乾隆的儿子,嘉庆的哥哥,成亲王。其母死后被追封淑嘉皇贵妃,生前曾是嘉嫔。延禧攻略中有嘉嫔的戏份,不过,历史中的嘉嫔不仅没被娴妃勒死,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活到四十多岁病逝。 这所谓“四大书法家”,非官即王;而且书法艺术这东西,每个人眼光不一样;所以有人对这种称号就觉得不够公允。比如号称“熔炼古今,清代第一”的何绍基,居然没入选? 但不管怎么说,能有这个称号,没一定水平和成就,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翁方纲的楷书,初学颜真卿,后学虞世南和欧阳询,行书主要学的是米芾和董其昌。他的书法,师法过的古人很多,强调笔笔有来历。 因为翁方纲和刘墉曾经同朝为官,又都是名家,两人相互不服,还有个小段子。 翁方纲的女婿,是刘墉的门生,有一次,翁方纲对女婿说:问问你的老师,哪一笔是古人的?这女婿还真问了。刘墉对翁方纲的女婿回复道:问问你老丈人,哪一笔是他自己的? 这个小段子,点了翁方纲墨守成规,不求创新。但是,同时也说明,他的基本功尤为扎实。可以说,他的字很漂亮,雅俗共赏。 同时,翁方纲的书法作品,如今行价还是不低的。 老周看完了余耀所说的地方,将七张信笺轻轻递还给了余耀,“我就纳了闷儿!怎么走到哪儿,你都能捡漏呢?” 余耀笑道,“这次真是运气好。我没拿最上面的那本,而是从里面随手抽了一本一翻,结果发现竟然夹着一张信笺,接着就在一摞书里找了找,竟然把翁方纲的一封家书给找全了!” 老周叹道,“这一封完整家书,虽然不是成幅的书法作品,但十万八万的肯定有人愿意要。” “先收着再说,总不能什么东西都着急出手。” 老周苦笑,“我忙乎着张罗着跑过来,倒让你捡了漏。那两句诗怎么说来着?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余耀看了看老周,玩笑道,“我好像是招人嫉恨了?” “你小子!”老周拍了下余耀的肩膀,郑重说道,“能者居之!各行各业都是一样。这古玩行啊,归根结底,靠的还是眼力。” “到底是大记者出身,接着就总结上了!”余耀顺势拍了一句。 “不过,今天你真是得谢我啊!”老周又道,“没我,你可就不来了!” “那是,今天的晚饭我请了。”余耀道,“正好咱们合计合计,除了老黄想成批弄瓷片,咱们要逛逛古玩市场,既然来了,是不是也见识下这里大名鼎鼎的仿古瓷啊?” 老周点点头,“栾家井仿古一条街,全是搞这个的。” “原来你们是古玩商啊!”出租车司机突然扭头,“栾家井不行,都是大路货!真正牛逼的高仿,在景子甸!” “噢?这也是个市场?”余耀问道。 “景子甸是个村,没有街面门头,村里好多作坊和瓷窑。一般的货,也直接送到瓷都的古玩市场。但真正的高货,都有他们的渠道。” “你这么一说,我们岂不是去了也没用?没引路的啊!” “那倒是。不过你们既然是古玩商,找熟人先打听下啊。” 老周咳嗽一声,“作假的东西,我们没搞过。” 司机嘿嘿笑道,“您这还搞古玩呢!我一个外行都知道,那叫做旧,不叫作假!” PS:因为不能用真地名,而且瓷都比较特殊,所以晨光路古玩市场、栾家井仿古街等等,都是“处理”过的。 第39章 杀猪 严格来说,老周其实不算真正的古玩商,同时他这种情况,靠的是关系和人脉,特别痛恨假货,一件假货,蒙受损失不说,还可能会毁了一份多年的交情。 “这有什么区别?”老周哼了一声。 “区别可大了!做旧是把新的弄旧,作假是把假的当真。说白了,真正坑人的不是古玩本身,而是人!” 别说,这司机还一套一套的。 “没东西怎么坑人?”老周回了一句。 司机打了把方向,一副轻松自如的表情,“您哪,还别不服气!我给您说,不管是栾家井的门头,还是景子甸的瓷窑,人就都是按照仿古瓷卖的,说明了是做旧的玩意儿。真正拿着当真品卖的,是你们这些古玩商!” 余耀没吭气,因为这司机说的不无道理。 要说假货,仿古街和作坊里,到处都是,为什么执法部门不管?因为法律没规定不准烧瓷器啊,也没规定不能做旧、不能仿古。 如果连价格也不按照古瓷真品价儿来,那倒成了真正的仿古艺术品交易市场! 哪怕做旧的心知肚明,但也管不着人家买回去干嘛啊!那些买了仿古艺术品当成真品买卖、甚至经过一系列严密的程序上拍的,才是真的违法。 但即便是违法,也是理论上的,形不成证据链。 因为艺术品的价格,并不受物价部门裁定。说玄乎点儿,艺术品是无价的。比如,即便是现代画家的一幅作品,纸才多少钱?颜料才多少钱?不一样能卖几十万几百万么? 既然如此,一件仿古瓷,也是艺术品,凭什么不让我卖高价?而且古玩店和拍卖行可以不保真,同一件东西,是真是假,是老是新,每个人看法可能都不同,你觉得值就买,不值不买就是了! 所以,古玩行才形成了自己的规矩。 这些规矩,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千锤百炼出来的,而且一直不断完善着,虽然不像法律那样有复杂条款,但却是最适合古玩行的。 当然,违法犯罪的人都有,古玩行里不守规矩的人,更是层出不穷。至于违规的代价,只能说因人而异了。 老周也不说话了,司机尴尬地笑了笑,“我是对事不对人啊,您二位别见怪。” 余耀应了句,“说得挺好。” 到了酒店下了车,余耀开口道,“司机说的有道理,但不守规矩的不会没有。就拿栾家井仿古一条街来说,我虽然没去过,但我估计肯定有杀猪的。” 所谓杀猪,就是拿假货当真品糊弄外行人。 老周笑笑,“不用估计,我听朋友说过,栾家井仿古街,不少店主是看客下菜碟。碰上懂行的实话实说,碰上外行,特别是还想捡漏的,就会编故事杀猪。” 老周说着,又感慨了一下,“这个行话,是真难听,但却又很鲜活,就是被宰啊。” 两人回到房间所在的走廊,各自刷卡开门,结果这时候,濮杰的房门一下子开了,“回来了?快来看看我收的东西!” 余耀扭头,“你不泡妞去了么?怎么还收上东西了?瓷器店的老板娘啊?” “别提了,人家今天没空,我就去晨光路古玩市场转了转。嗐,压根就没出摊儿的!” 老周走了过去,“不是说了么?晨光路市场是周一最热闹,凌晨还有鬼市。没出摊儿的你还收着东西了?” “在一家店里拿下的。进来说吧!” 两人进了濮杰的房间,只见桌上摆着一件小巧的粉彩橄榄瓶。 这上面的画片,是鹌鹑,菊花,还有地上的落叶。这叫安居乐业。 “瞅着年头不长,但是画工和施彩都不赖啊!”老周上前拿了起来,翻看底款。 “年头本来就不长。”濮杰得意道,“没准儿就是个大漏儿!” 此时,看到底款的老周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这种漏儿,不好捡吧?” 余耀上前一看,底款是红彩双框篆书:居仁堂制。 “你不会是真当漏儿捡的吧?”余耀对濮杰说道。 “怎么了?我瞅着有一眼啊!” 老周将橄榄瓶放回到桌上,看了看余耀,“还是你瞅瞅吧!这样的东西,我是真吃不准,光是这四个字的款儿,走一趟市场,能见到几十种,还都不一样。” 随后余耀拿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问濮杰,“店里就这一件啊?” “是啊,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洪宪瓷,他要是多了,我也不信啊!” 这个款儿,的确比较特殊,因为它代表了所谓的洪宪“官窑”。 大清亡了,但是皇帝却不是再也没有了,几年之后,又冒出一个袁世凯,年号洪宪。所以,溥仪的年号宣统,并不是华夏最后一个帝制年号,洪宪才是。虽然不足百日,可毕竟他是称帝了。 就在袁世凯筹备称帝和称帝后的一段时间内,瓷都御窑厂烧制了一批御用瓷器。说它是官窑有点儿牵强,行里人更喜欢称之为洪宪瓷。 洪宪瓷主要就两个款儿,一个就是这个“居仁堂制”,还有一个,是“洪宪年制”。后者更少,因为先烧的是“居仁堂制”。 还没等正式开烧“洪宪年制”,袁世凯下台了,存世的只有极少数提前烧好用以“登基”的瓷器。 所以,“居仁堂制”几乎就成了洪宪瓷的代名词。 洪宪瓷年份很短,但是工艺很高,而且价值独特,存世量又少,所以追捧的人非常多,这些年的价格更是扶摇直上。 但问题是,洪宪瓷的真品流传在市面儿上的太少了!古玩市场里,随便逛几个摊子就能看到“居仁堂制”,都快泛滥了,一般人也不会相信是真的。 所以老周一看“居仁堂制”,第一反应就是假的!不过反应归反应,他确实是看不透,只能让余耀来看了。 这时候,濮杰对余耀又补了一句,“对了,他店里还有一些洪宪瓷的碎片呢,我看了,觉得胎质什么的都还行。老板说是他妹夫在工地上发现的,连这个瓶子加碎瓷片都匀给他了。” “刚和老周说过杀猪,你就扮上天蓬了。”余耀苦笑着放下了橄榄瓶。 第40章 卢记瓷行 濮杰一听,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一点儿悬念都没了?” “你听老板给你讲故事呢。”余耀摇头,“多少钱败的?” “一万整。” “一万你就想买洪宪瓷?还是一个完整的橄榄瓶,还是在瓷都,你用脚指头想想可能吗?”余耀不客气地点了一句。 按说濮杰也不是菜鸟了,这种错误不太容易犯。但很多高手也有吃药的时候,一来要看当时的心态,二来要看货主的技巧。当然,最基础的,还要看东西的逼真程度。 这件橄榄瓶,做得的确不错。即便是余耀,也得瞅个仔细。 不说别的,现在市面上的仿品,光是“居仁堂制”款识的种类,几十种算是少说了,其中不少臆造的种类。濮杰吃药这件,是红料双框篆书,有过同款真品出现被认定过,仿制者是很用心的。 仿制洪宪瓷,做旧上不用太下功夫,因为本来年份就不长,但是对画工要求比较高,因为真正的洪宪瓷的画工,完全是可以比肩清代官窑的。 余耀定了性,濮杰抽起了闷烟。一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老周拍拍濮杰的肩膀,“你这是泡不到妞,要发泄一下啊?” “吃一堑长一智吧。除了洪宪瓷,这堂号款儿的官窑瓷器,因为仿的少,更应该留心。”余耀接口道。 官窑瓷器,最多的是年号款儿,不过清代的堂号款儿也不少,算是一个传统。比如康熙官窑用过的中和堂,雍正官窑用过的朗唫阁,乾隆官窑用过的敬慎堂。就连慈禧垂帘听政时期,也用过体和殿制、乐寿堂什么的。 袁世凯用的这“居仁堂”,原名海晏楼,就是慈禧建的,袁世凯称帝之后当成寓所,改名居仁堂。 真品“居仁堂制”,实在是太少了。有些顶级藏家之间有所交流,高的能到几百万上下。甚至,个别民国时期的仿品,有的也被炒到了几十万。 但濮杰买的这件,虽然手段也很高明,却是现代仿品,不能说一文不值,千儿八百买来装装逼估计有人也愿意。一万,肯定是被宰了。 “这个店叫什么名字?”余耀也点了支烟,面色不善。 “卢记瓷行。” “店里只做瓷器?” “算是吧,瓷器为主,也有些别的小件,不多。” 老周看了看余耀,“怎么着?这是想找回来啊?” “直接找后账是不可能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而且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得去看看,看看有没有机会捡回便宜来。”余耀应道。 老周皱眉,“我看够呛。这店,没准儿就是专门做高仿生意的。” 濮杰这时候冷静了不少,“学艺不精,吃瓜落怨不得旁人。这玩意儿,我就收着,摆出来,也不难看,就当个警钟了。” 听了这个,余耀和老周忍不住对视一眼,都有点儿憋住笑的意思。当然,他们不可能笑话濮杰,主要是因为那次窜货场,刘大头吃瘪之后,也特么这么说。 “卢记瓷行,我记住了。不管怎么说,都得去看看!而且,这次就算没机会,以后要是有机会,还可以再去!”余耀接着说道。 “卧槽!”濮杰略显吃惊,“你特么比我还上劲啊!太特么记仇了!” “靠,这话说的!成了我的毛病了。”余耀说完,又摆了摆手,“不说了,晚上我请吃饭,安慰你受伤的幼小心灵。” 濮杰忽而看了看余耀,又看了看老周,“你俩,不会是捡漏了吧?” 老周摆摆手,指了指余耀手上的袋子,“别看我,问他!” 濮杰拿过来一看,袋子里面是几本旧书,翻了翻,夹着几张信笺,“你可真行,跑到瓷都来,不弄瓷器,抓上软片子了!” “这不是软片硬片的事儿,是赶巧碰上了。”余耀道,“我知道你对这个不感兴趣,告诉你得了,清代书法家翁方纲的一封家书手迹,甭看了。” 软片和硬片,是古玩行的老分类方式,简单而又形象。 狭义上来说,软片指字画古籍。要是宽泛说,但凡能翻看能折叠的,统统都叫软片。 而硬片,则是瓷器和玉器青铜器这些。还有竹木牙角、笔墨纸砚等等,一般被划到杂项里。要是笼统分,杂项就归到硬片里。 “瞧不起我?软片高级是吧?”濮杰其实是真不感兴趣,顺手就放起来了,只是嘴上吆喝两句。 不过,行里还真有这么句话,叫:软片看不起硬片,硬片看不起杂项,黑老虎谁都看不上。 因为字画的门槛是比较高的,鉴定起来,境界上的东西多,难度大;而瓷器玉器青铜器这些的鉴定,相对更具体;所以收藏软片的,看不起收藏硬片的。 而且,专搞软片的往往会认为,字画是文人手底下的东西,瓷器玉器,还有杂项里的那些,是匠人手底下的东西。而且匠人也有高低,杂项的匠人,比不了瓷器玉器的匠人。 黑老虎呢,专指古碑帖。这东西,年代久远,考据困难,内容又有深度,很难摸清门道。 现如今的古玩行,除了有时候还用软片和硬片的笼统概念,早没那么多说法了。市场,逐渐成了决定性因素。 而且这看得起看不起的,本来就没什么硬道理,有小圈子文化的意思。古玩里各种门类,都是有其相应的价值的。 “老黄回来了么?”余耀接过袋子,“我先回去放下东西,你们问问他,晚上有别的安排么?” “行,我回房给他打电话。”老周点头。 结果,余耀和老周开了濮杰的房门刚走出来,就看到老黄从走廊里过来了。 “正想问你呢!”老周道,“这就回来了。” “见了两个人,都是小打小闹的二道贩子,看了看样品,货源都不行。” “怎么了,瓷片有假?” “那倒不是,主要是窑口和品质不行,基本没有御窑厂的东西,而且太杂,碎的也多。”老黄应道。 余耀接口道,“甭着急,慢慢再找找,今晚我请客,聊聊再说。” “嗯。不过又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老板,说他手里有成批的好瓷片。他还有家店在晨光路古玩市场里,叫卢记瓷行。” 第41章 影青 “待会儿我联系一下,正好明天我们不是要逛市场么?看看顺道见一面······” 老黄还没说的完,就被余耀和老周异口同声地打断了: “卢记瓷行?” 接着,濮杰也跑到了门口,“卢记瓷行?” “卢记瓷行很有名么?”老黄一脸诧异,“好像你们都知道的样子。” “来来来,看看卢记瓷行的拳头产品。”濮杰将老黄领到了房间里。 老黄带着一脸疑惑进了房间,直到仔细看了这件粉彩橄榄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在这卢记瓷行被杀······”后面那个字儿没说出来,转而尴尬一笑,“看来这卢记瓷行不靠谱啊!” 虽然老黄不能完全确定真假,但洪宪瓷毕竟少得可怜,再加上濮杰的口气,也知道是被宰了。 “靠不靠谱的,既然有人介绍,你打电话约约呗,明天去会会这位卢老板。”余耀说道。 老黄点点头,“行,只要你陪我去,我心里就有底。” 晚上余耀做东,请四人在瓷都的一处大酒楼搓了一顿,完事儿都早早休息了。 第二点四点,四人就起床了。周一,晨光路古玩市场有鬼市,一般四点来钟就开了。 酒店就在市场附近,四人步行着过去。先在临街的早餐铺子里各自吃了碗牛杂粉,随后才来到晨光路古玩市场高大的牌楼前。 牌楼下方就是市场入口,一条长街两侧已经鳞次栉比摆上了摊子。市场里不止这一条街,但都不宽。 此时周围一片寂静,但是市场里却已经灯光闪亮。有路灯的灯光,有广告灯箱的灯光,还有摆好的摊子上支起的简易台灯的灯光。逛摊的人,基本上也都人手一个手电筒。 “好家伙!鬼市鬼市,原来都是黑灯瞎火的,现在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啊。”老周叹了一句。 虽说这些灯光不至于照得市场一片通明,但交易肯定不是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了。 “与时俱进嘛!”老黄道,“以前的鬼市,那真是见不得光的,现在就是个交易环境罢了!” 鬼市这个词儿的来源,说法不一,总之都和见不得光沾边。 这里面,有来历不明的东西,比如盗墓来的鬼货,偷抢来的贼货,所以才选择天不亮的时候交易,完事儿之后一拍两散,谁也不认识谁。 还有,清末民初,京城有不少皇室贵族的纨绔子弟,拿着家里的好玩意儿出来卖钱;也有家道中落,本来体面的爷们儿落魄了,变卖古玩换取酒食。 这些也都不愿让人看清真面目,在鬼市上最合适。 到了今天,鬼市没那么多事儿了,基本就是提前开场的古玩集市,借用鬼市的名头和天不亮的环境,有个噱头而已。 不过,这里面,也有奸商趁机出手赝品,借机蒙混;因为灯光毕竟比不了大太阳,而且也不算是十分明亮。 晨光路的鬼市,也不是只在凌晨这段时间开,会一直延续到将近中午。每周一的这大半天时间,是市场里最热闹的。有些摊主会积攒一周的货,专等这一天来倒腾。 逛鬼市的,有玩家,有商贩,有陶瓷学院的学生。甚至还有来玩的游客,虽然一窍不通,全当凑热闹了。 他们四个走进鬼市,时间已经是四点半了。天挺凉,老周和老黄年纪大了,火力不足,不时用手搓搓脸蛋子。 拉货的三轮车的喇叭声,来来往往的人声,路灯之下流动早点车上蒸腾的热气,都让这个鬼市显得一点儿都不“鬼”。 街上还有专门卖手电筒的摊子,四个人之前也没备下,顺手各买了一个。 “够热闹的。”濮杰付钱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 “比不了以前了,这几年古玩市场低迷。”不过二十来岁的摊主撇嘴道,“没办法,你们听听,就连逛灯的游客都相互嘀咕:千万别信摊子上有真东西啊!” 余耀笑道,“这么多货源,我还就不信一件真的都没有!” “那是。”摊主居然竖起大拇指,“一听这话的底气,就知道你是个行家。” 四人时合时分,慢慢逛着。不过,连逛几个摊子,余耀也没发现合眼的东西。 直到逛了大半条街,才在一个地中海发型汉子的摊子上发现了一只影青小瓷碗,瞅着竟像是南宋的东西。 影青,还有人叫映青,不管哪一种,不难看出,都有点儿发亮的意思。 影青瓷,宋代的时候是饶州窑出的东西。饶州窑,窑址其实就在瓷都。 元代的浮梁瓷局、明清的御窑厂,这是很多人耳熟能详的。但实际上,瓷都早就有窑口了,大致可以追溯到东汉,不过都是粗瓷;直到北宋,才正式出现饶州窑,开始烧造影青瓷。 宋代的时候,华夏的瓷器主要就是青瓷和白瓷;这影青瓷的名儿,是后来有的,当时叫青白瓷。这种青白色,还微微有点儿发蓝。 影青瓷还有个特点,就是胎体非常致密轻薄。这和瓷都出产高岭土有关,如此优质的瓷土,在华夏可谓独一份。《天工开物》评价影青瓷是“素肌玉骨”。 影青瓷在整个宋代,出产量很大。而且很多玩瓷器的都知道,影青瓷的出现,直接“狙击”了华夏古代的另一种东西,使其产业就此停滞。 这种东西就是玻璃。 玻璃在华夏出现的历史其实是很早的,春秋战国就有了,汉唐也很繁盛。逛博物馆见过玻璃器的,会发现那些时候玻璃瓶子玻璃杯的都有,比现代工艺差不了多少。 可是为什么宋代就断档了呢?就是因为大量出现了致密轻薄的影青瓷。 大致可以比较一下,首先瓷器相对比玻璃韧,没那么容易炸容易碎。再者,玻璃导热比瓷器厉害,你倒一杯热茶,玻璃杯子烫手的时候,瓷器还温乎着。最后,是非常现实的原因,影青瓷的成本比玻璃低。 就这样,在宋代影青瓷就把玻璃器送上了“断头台”。宋代一断,元明清也没续上。清代虽然生产了一些,但不是实用器,以观赏用的彩色琉璃为主。 产量大,才能有这种效果。不过,所谓产量大,只是在当时;南宋饶州窑的影青瓷能完整传到今天的,也剩不了多少。 摊子上的这只小碗,如果是南宋真品,那价值必不会低。 余耀伸手抓了起来,刚开始细看,地中海发型的摊主就开口了,“你看归看,先说好不吵吵啊,这是给钟哥留的,他看不上才能往外出。” 第42章 鬼市钟馗 “钟哥是谁?”余耀不由一愣,心说既然你给别人留的,你别摆在摊子上啊,你给装起来啊!这算怎么回事儿? “你是外地来的吧。”摊主算是解释了一下,“钟哥是晨光路市场的老客,只收真品和上好的瓷片,这小碗是我这里的尖子货,看他路过时能不能看上。” 余耀一听,更纳闷了。听你这意思,敢情你是剃头挑子一头儿热,你认识这个钟哥,这个钟哥不认识你啊? “你这尖子货是摆着等钟哥看的?”余耀又问,“他要是不来呢?” “不会,鬼市钟馗,只要不是异常天气停市,必到。” 鬼市钟馗?好嘛!余耀不由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摊主拉长了脸。 “没什么。”余耀刚才一边说话,一边已经看完了这只小碗,是影青瓷不假,也不是烫手货,不过到底不是南宋的,是一件清仿。 清仿就没多大意思了,影青本身就是民窑货,以胎质和釉色著称,并不算怎么特别精致,贵还是主要贵在南宋这个历史背景上。 余耀放下这只影青小碗,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有多少摊子都像您这样等着钟哥啊?” “这我怎么知道?我是因为上次听人说钟哥在找宋代的影青呢!” “这个钟哥出价儿特别高?” “真正的玩家,哪个不是往死里杀价儿?” 余耀越听越奇,“这就怪了,那你干嘛还要留给他?” “你这个外地来的小伙子,还挺好奇。”摊主顺手点了支烟,吞云吐雾,一脸神秘,“我给你说,只要和钟哥交上朋友,生意就会特别顺。” 余耀心道,我去,还真把他当钟馗了!难不成能帮你们抓小鬼啊? 听起来有点儿无厘头。余耀起身,准备走了。 “钟哥来了?”正在此时,摊主突然也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朝余耀身后打招呼。 余耀回头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就是钟哥?此人不仅年纪比地中海发型的摊主小得多,而且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中等身材,还有点儿偏瘦弱。虽说是白净面皮,五官清秀,但也没什么太出彩的地方。 “怎么称呼?”钟哥走上前来,站到了余耀身旁,笑着对摊主打招呼。还真是摊主认识他,他不认识摊主。 “我姓赵,赵海生。”摊主紧接着说道,“听说钟哥在找影青?” “是啊,老赵。”这钟哥倒是不客气,“怎么,你有货?” “小碗行吗?”摊主指了指摊子上小碗。 摊子上的瓷器不能过手,要不然摊主估计早就拿着递到钟哥面前了。 钟哥这才看了看余耀,因为余耀挡着地方了。 “噢,不好意思,我看过了,你看。”余耀往边上让了让,却没走,他倒要看看这个钟哥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你看过了?”钟哥稍稍一愣。 “是这样钟哥,我给他说了,这就是给你留的,若你不要才能出。不是他没看上!”摊主连忙解释。 钟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这不讲究啊老赵,你要想和我做生意,留着就是了。可摆出来,人家要是看上不能买,不太好。” “我这不是怕万一你来了,我一时没留意么?没事儿,我就愿意和钟哥做生意,要不是我没你电话,就直接联系你问问了。” 钟哥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便蹲下身去,摊主立马给他递了个马扎。 钟哥接过马扎坐下,拿起了小碗。因为余耀一直没走,拿着小碗的钟哥又不由看了看余耀,“小兄弟,你也看上这只碗了?” “没看上,抽完这根烟就走。”余耀礼貌一笑,顺势点了一支烟。 “没看上?”钟哥好似自言自语,却对着小碗仔细打量起来。他和余耀一样,只是借助周围的灯光,并没有用手电筒。 他看的时间比余耀略长,而后也是放下了碗,站起身来,一看余耀还没走,开口道,“南宋的影青你都不感兴趣?” 余耀却微微一笑,“要真是南宋的影青,你能不抓在手里?” 钟哥脸色一变,“倒是要请你赐教一下了。” “当着摊主的面儿说不好吧?”余耀应道。 摊主一听,立即问钟哥,“钟哥,怎么?东西不对么?要不要手电筒?” 钟哥看了看余耀,又问摊主,“他用手电筒了么?” “没有,他看的时间更短。” 钟哥的脸色又是一变,对摊主说,“老赵,让我说实话么?” “你说就是,整个晨光路,谁不知道钟哥的眼力?” “这不是南宋的。” “啊?”摊主立即露出一副丧气的表情,“可这是从工地上出来的,千真万确啊。” “这是一件清代仿品,一样可能从工地挖出来。”钟哥压低声音,“不过老赵,你该怎么卖就怎么卖,不用管我说什么,我也就当没看过。” 摊主有点儿失落,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钟哥复又看向余耀,“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好。”余耀没拒绝。 两人绕过摊子,来到后面一处店铺的外门脸廊柱后面。期间老周看到了,冲余耀挥了挥手,余耀摆摆手,示意没事儿。 “敢问贵庚啊?”站定后钟哥笑着问道。 “不到三十。”余耀含糊应了一句,接着说道,“我外地来的,不了解情况,不知道进了市场,是不是应该拜拜神啊?” 钟哥却笑道,“你这般眼力,什么神也不用拜。我不过是个玩家而已,愿意说几句公道话罢了,都是圈儿里兄弟们抬爱。因为姓钟,竟得了钟馗这么个外号。” 层次越高的人,往往越低调,不会舞舞扎扎的。他这么说,余耀反而觉得这个钟哥,身份绝对不仅仅是个牛气的玩家。 “我有什么眼力啊?再说了,我什么都没说。” “那件清仿影青小碗,不是那么容易看明白的。老赵能在鬼市摆摊,不说是个高手,也绝不是庸手,他却是一点儿端倪也没看出来。”钟哥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你这么年轻,我冒昧揣度一下,定是有高人指点了?” 第43章 超级保镖闯瓷都 “我只是没看上而已,是钟哥你说的清仿。”余耀笑道,“钟哥你高看我了。” “你我也算有缘分,认识一下如何?”钟哥不再提眼力的事儿,伸出了手,“在下钟毓,钟灵毓秀里的俩字儿。小兄弟怎么称呼?” “余耀,余下的余,光耀的耀。”余耀伸手一握。钟毓的手,干燥而有力。 “我给余兄弟留个联系方式,在瓷都有事儿可以找我,就不打扰你逛市场了。”钟毓张口报出了一个手机号码,也不管余耀记得住记不住,也不问余耀的联系方式,点点头便迈步走了。 余耀掏出手机,将这个号码存下。转念一想,刚才在摊子前,摊主赵海生说起过不知道钟毓的号码,但是钟毓没接茬。 看来,他的联系方式不会轻易给别人,知道的也不会乱说。虽说自己露了一手,但钟毓能留联系方式,说明对自己的眼力是认可甚至佩服的。 不过,他又没有多交流,甚至没问余耀的联系方式,只说在瓷都有事儿可以找他,又说明他可能对外地的事儿不是很感兴趣,或者说在瓷都分身乏术。 再加上每周只逛一次市场,却声名赫赫,这个人,还真是费琢磨。 费琢磨便暂时不琢磨,余耀迈步又回到了长街上的摊子边。 濮杰凑上前来,“刚才那个人是谁啊?老周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买卖呢!” 余耀看了看,老周和老黄正在不远处一个摊子边上看东西,开口道,“没有,刚认识一个朋友,号称鬼市钟馗。” “我去,这名头。鬼市上收保护费的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估计是形容眼力的。我也没多聊,就认识了一下。” 余耀话音未落,濮杰突然出手如电,一下子攥住了余耀身后一个瘦小少年的胳膊! “怎么了?”余耀扭头,只见那个瘦小少年一脸惊恐。 “洗皮子的。”濮杰冷笑。 “我不是小偷!”瘦小少年大叫,“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 “不是小偷你知道洗皮子的黑话?”濮杰手上紧了紧,“你的手都到口袋边上了!” 瘦小少年疼得一哆嗦,但仍大喊道,“没有证据别乱说!” 这时候,突然出现两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其中一个青皮头轻飘飘说道,“朋友,有话好好说,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 余耀给濮杰递了个眼色,“确实没少东西,放了吧。” 濮杰松了手,“算你运气好。” 瘦小少年接着就噌的一声消失在人堆里。濮杰和余耀刚要离去,那两个壮汉却挡住了去路,“事儿还没完呢!” “怎么着?找个地方说道说道?”濮杰一脸不屑。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心说还有自己找不痛快的?青皮头说道,“好啊!” 余耀拉了一把濮杰,“何必呢?” “你不用管,昨儿打了眼,正闷着呢。”濮杰一指刚才余耀和钟毓交流的僻静地方,“走吧?”说着,自己先往那里走过去。 两个壮汉随即跟上了。余耀一看,也连忙跟了上去。 余耀还没等凑上前,濮杰啪啪两记鞭腿就将两个壮汉抽倒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 两个壮汉爬起来,都是狂吼一声,“偷袭算什么本事?”说着,两人竟然各自抽出了一把匕首,夹击而上。 濮杰突然旋风般前冲,也不知怎么就避开了锋利的匕首,两手分别抓住两个壮汉的衣领,一带一碰,俩脑袋“咚”地一声就撞到了一起,接着栽倒在地。 青皮头抖了抖脑袋,坐起来依然恶狠狠,拿着匕首指着濮杰,“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你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市场。” “是么?”濮杰突然掏出了一把乌漆漆的手枪,拇指顺势一拨保险,另一只手拉动套筒的声音清晰干脆,枪口接着便顶在了青皮头的脑门上,“有这个呢?能不能走出去?” 青皮头登时吓得哆嗦起来,“大,大哥,我,我·······” 当啷一声,他旁边刚要坐起的壮汉手中匕首落在地上,差点儿吓尿了。 “告诉你们老大,我和几个朋友逛逛瓷都古玩市场,再特么有麻烦事儿,我端了你们的老窝!”濮杰缓缓收起枪,“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两个壮汉点头如捣蒜。 “滚吧!” 两个壮汉忙不迭地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我说,那小子是条子啊?特么的居然拿出了一把六肆式!”跑到百米外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壮汉仍是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叫道。 青皮头也弯下腰,长出几口气,“你傻逼啊?要是条子我还不怕了,条子不可能直接杀人!他手里的,不是六肆式!” “不会吧?我认得六肆式!警察都用这种。” “你懂个屁!好几年前我就开始看枪械纪录片,那特么是一把德式华尔特PPK,和六肆式就是长得像罢了,性能岂是国产货能比的?” “啊?”这个壮汉捂住了嘴巴,“国际杀手?” “国际你妹啊!你见过国际杀手逛古玩市场的?”青皮头给了另一个壮汉一记爆栗,转而掏出烟来,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这特么是超级保镖闯瓷都啊。” 另一个壮汉暗自嘟囔一句,“我看你是YY小白文看多了。” 这头儿,余耀也是惊得嘴巴半天没合上,事后他四下打量,好在位置还算隐蔽,逛市场的那些人,注意力也都在摊子上,基本没引起什么关注。 余耀拉着濮杰又到了另一处隐蔽的屋角,“我说,你这枪哪来的?带过来的?不对啊,你这上高铁也不可能过了安检啊!” 濮杰得意一笑,“出门在外,还能不留一手?就这俩货,我以前服役的特战大队随便拉出一个来,能干他们十个。” “好好好,你是叶问,一个打十个,我问的是枪的事儿!快说啊!” “没什么,就是我出门带上了,整枪过不了安检,拆开分散放就行了。昨晚上我刚组起来。” “我靠,万一查出来就特么玩大了!再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枪?到底从哪儿弄的啊?” 第44章 成化斗彩 濮杰拍了拍余耀的肩膀,“别激动,没什么事儿。本来是出门在外以备不虞,没想到用上了!要不然光干翻那俩货也没用,后面还会有麻烦。” “别卖关子了!说枪!” “其实这不是真枪,是一把名枪限量版仿真模型,能拆卸组装,保险套筒一样能动,就是不能装真弹、不能发射!退伍的时候,战友送的。放心吧,有销售编号的。” “你个弹弓!”余耀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一把装逼利器!” 两人重新开始逛摊,却发现老周和老黄不见了,往前走了走,突然看到一个摊子前居然挤满了人,手电筒光柱乱摇,这俩人也都在凑热闹。 余耀和濮杰快步上前,余耀扯了一把老周,老周一扭头,“快看,这摊子上出了件成化斗彩!” “你也是老江湖了,这也信?”余耀摇头。 “不是我信不信,我这还没落得上手呢!是他们说,鬼市钟馗看了这么久,这东西即便不是真的,也是稀罕玩意儿。” 余耀一听,踮起脚,目光插空儿一扫,果然是钟毓拿着一只杯子在看。杯子瞅着大体应该是常规制式,纹饰看不清。这次钟毓用上了手电筒,看得极为仔细。 围观的人虽然多,但是都自觉和钟毓保持了小小的距离,嘁嘁喳喳的议论声环绕。 余耀前面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大个子,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来的,看着看着就扭头对恰好在身边的老黄说道,“朋友,这斗彩不上手也不行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下。” 老黄听得眉头直皱,就你还上手呢?纯粹就是个看热闹的,还装行家! 因为,他说斗彩的时候,把“斗”说成了三声。斗是个多音字,念“多收了三五斗”的时候用三声;但是这斗彩,得用四声,念“战斗”时的发音。 斗彩,是在瓷胎上先画青花的纹饰,施釉入窑烧制;出窑冷却之后,再根据青花纹饰,填画其他彩料,然后二度入窑烧制而成。 为什么叫斗彩?就是因为青花纹饰和彩料相映成趣,有点儿“争奇斗艳”的意思。也叫逗彩,暗含的意思差不多。 斗彩创烧于明代成化年间;但这个称呼,是清晚期才有的;明朝的时候,斗彩瓷器和其他釉上彩瓷器一样,统统叫五彩。只不过会单独加个定语,称之为“成窑五彩”。 这个称呼,在影视剧和小说里,常常闹出笑话,比如在明代本朝和清代早中期,开口就说“斗彩”。不过,这比“我孝庄”的梗儿要隐蔽,外行一般就带过去了。 玩瓷器的都知道,有句老话:明看成化,清看雍正。除了这两朝的瓷器成就,成化斗彩和雍正珐琅彩,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成化斗彩和雍正珐琅彩,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重器,其他皇帝时期的斗彩和珐琅彩,艺术水准都无法和这两个皇帝时期相比。 斗彩的称呼虽然清晚期才有,但却不是清代才有名。早在明代,“成窑五彩”就已经价值不菲。这有明确记载:“神宗尚食,御前有成杯一双,值钱十万。”明神宗,年号万历,和成化朝相隔只有百年左右。 前两年,有成化斗彩鸡缸杯在市场上出现,拍了2.8亿,让很多不玩瓷器的人也知道了成化斗彩无比珍贵。 鸡缸杯因为画片上有鸡、外形如缸而得名。此时,钟毓拿在手上看的,肯定不是鸡缸杯。 可不管是什么器型,只要是成化本朝的斗彩真品,那必定是价值连城。 但余耀现在隔得远,还还被重重人影当着,很难看得真切。 这种东西,搞收藏一辈子也未必能亲眼见着真品,所以余耀不可能不感兴趣;他一边看,一边小心往前挤了挤。 虽然很小心,但是那个大个子还是不乐意了,“嘿,嘿,哥们儿你悠着点儿,别踩着我脚!” “对不住。”余耀回了一句。 大个子的声音不小,引得不少围观者投来目光。恰巧,钟毓此时正手电朝下,略加琢磨,闻声竟朝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恰好看到了抬头对大个子说话的余耀。 “余老弟,过来一起看看吧!”钟毓居然招呼起来。 他这一说,余耀也不客气,应了声“好”,就直接说着“借光”,挤过缝隙,来到了钟毓身边。 这个摊子的摊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长得挺周正,穿得也挺利落,可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情复杂得很。 能在市场里摆摊,谁不知道成化斗彩?可他收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当真品,否则也不会轻易摆到摊子上。 现在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别吓唬我啊!今儿起得早,牙齿还没刷呢。 确切地说,是因为钟毓看得时间久,才引发了这样的围观规模。 余耀上前之后,几个市场里的老客又开始嘀咕了:这年轻人是谁啊?鬼市钟馗请他一起看? 虽然请余耀上前来看,但是钟毓却一直紧紧拿住杯子,余耀笑了笑,心里明白这意思,自不会让他先放下自己再拿起来上手,直接就用手电筒对着他手上的杯子看了起来。 这是一只花石杯,画片是花卉和观赏石。余耀看了一会儿,心道,今天真是巧了,要看这斗彩彩料的细腻程度,最好还真是得用强光手电。 余耀一边想着,一边歪头,钟毓心领神会,又将底款儿迎向余耀的手电筒光芒。 余耀看了几眼,心里基本有数了,“钟哥,我看完了。” 围观的人太多,钟毓有心讨论,却也实在不方便。不要说讨论了,现在连问价都不方便。 “老兄,咱们单独找个地方说说?”钟毓对摊主道。 “好!”摊主被一堆人围着,本来就不自在,而且这也没法谈价儿了啊! 这摊主招呼旁边的摊主帮忙盯着摊子,接着便带着钟毓和余耀走了。 围观的人群悻悻而散。老周他们三个也没跟上。走出了几步,老周开口,“余耀可以啊,来了市场就认识上这个什么鬼市钟馗了!” “得,我们先逛,回来等他给我们说吧。”老黄应道。 濮杰却呵呵一笑,“这东西肯定不真。” 第45章 暗战 “噢?”老周和老黄不由一起看向濮杰。 濮杰接着说道,“我太了解鱼头了,他那个表情就不对!最起码,不是成化本朝的东西。” “嗐,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玄机呢!我就说嘛,你压根儿就没上手,哪来的底气。”老周叹了一句,“走,继续逛。” 他们三个继续逛着,余耀和钟毓跟随摊主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前。 摊主麻利地拿钥匙出来,开了卷帘门,将他俩请了进去。 摊主原来还是店主。 只不过天不亮,晨光路古玩市场里的店铺都没开门。看来这店主是顺势摆了个摊子。 开灯,关门,落座。 来的时候,店主似乎是因为知道“鬼市钟馗”的名头,一直也没开口要回杯子自己拿着。其实钟毓在这个过程中递还也不方便,于是他拿着杯子,却一直走在店主一侧,而且手微微抬着;进店落座之后,他便把杯子稳稳放到了柜台上。 “钟哥,稍坐,我给你倒杯茶。”店主开口。和之前那个摊主老赵一样,他也比钟毓年纪大,但同样以“钟哥”相称。 “不用了,简单聊几句就行。”钟毓摆摆手。 店主也没再客气,坐下了。杯子摆在柜台上,三人坐在一侧的桌旁。 “钟哥,你应该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的名头,要是看上了,你就开个价儿吧!”店主接着就干干脆脆地开口了。 钟毓却微微一笑,“谁说我不认识你?朗润轩的孟繁星孟老板,主做明清瓷器。” 余耀进来之前,注意到这店门之上,是挂着“朗润轩”的牌匾的;而进来之后,看着货架子上的陈设,先甭管真假,大多都是明清官窑的样式。 “哎哟,倒是我妄自菲薄了。”孟繁星笑着应了一句。 钟毓此时看了看余耀,“余老弟怎么看?” 余耀以前从来没这么早起来过,有点儿困,此时得空点了支烟先抽了两口,“东西倒是值得入手,不过还得看孟老板心里的满意价位。” 钟毓点头。高手之间,不用点得太明,尤其是当着货主。余耀一句话俩意思,他听明白了。前半句是隐晦地给这杯子定性,和他的看法差不多。 “孟老板,既然这样,还是你报个自己满意的价儿吧?” 这位孟老板长得周正,说话也比较文气,钟毓说了之后,他却笑着摆摆手,称钟毓才是大行家,坚持让钟毓开价。 钟毓再度推让,“还是孟老板报价吧。” 孟繁星想了想,“货卖与识家。钟哥觉得这杯子到底如何?” 在古玩交易过程中,很少有探讨这个的,因为买家必定不会夸赞,卖家也必定往好了说。说白了,没实话。 余耀此时却心头一动,这孟繁星够精明的!说他精明,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儿,而是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上。 因为他知道钟毓是行家,而他能将这杯子摆到地摊上,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没把这杯子当真正的好东西的,最起码收来的价儿不会太高。 所以,他让钟毓开价。钟毓坚持不开,他便再退一步,让钟毓点评。 不管钟毓说不说真话,他都有可能瞅出点儿门道。即便瞅不出来,缓一缓,琢磨到底该怎么出价儿也好。 同时,余耀看到店才明白,若不是孟繁星还有一个店铺,是不会在那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拿着东西和钟毓私聊的。万一钟毓不要,下回再出现在鬼市上,可能就不好出。但他有店铺,即便钟毓不要,店里还能继续卖。 而且这东西摆在店里,更容易出高价。这也说明,孟繁星把斗彩花石杯拿到地摊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增加摊子的吸引力。鬼市上的摊子那么多,有件这种东西,吸引客流,多带带摊子上其他的货。 钟毓沉吟了一下,“我也吃不太准,想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这话孟繁星当然不信,要是在摊子上拿手电看了那么久还吃不准,就不可能有“鬼市钟馗”的名头了。 但是这话没法反驳,因为吃得准吃不准是主观上的东西。 孟繁星又看了看余耀,“这余老弟是钟哥的朋友吧?赐教一下?” “钟哥在这儿,哪有我说话的份儿,我还想等钟哥研究明白了再讨教呢。”余耀打了个哈哈。现在是钟毓在谈,他更不能多说。 “孟老板,你是货主,咱们也不来虚的,我开上个十块八块的,你不还是得还价儿么?”钟毓紧接着开了口。 “这钟哥看上了,必定得给个实在价儿啊。”孟繁星一边说,一边迅速在心里盘算着。 这斗彩花石杯,肯定不是成化本朝的东西了。但钟毓摆明了想买,难不成自己之前的定性有问题? 实际上,这杯子,他是按照现代高仿的货色,从一个铲地皮的手里收的。 现如今,铲地皮的手里,也未必都是老货。而且,现在四里八乡的老户,都学会了买高仿等人来收,甚至还有人会先埋上,去做“碰巧挖出来”的局。 斗彩花石杯,若是成化本朝的真品,按照如今的行市,是奔着上亿去的。可这杯子孟繁星收来只有一万,还搭了一只光绪民窑的盘子。 一万,只能是现代高仿的价儿。 如果是一万进货,往外蒙给棒槌土豪,几十万比较合适,一来让对方有捡漏的心理,二来赚头儿也不小了。太高不好卖,太低赚头儿小。这也是他本来既定的方向。 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钟馗”,他能看上,难不成不是现代高仿? 如果,既不是现代高仿,也不是成化本朝的东西,就是其他年代的高仿。可能性还是有很多。 明代从嘉靖年间开始,就有成化斗彩的仿品,到了清朝,清三代也不少。再往后,清末民初也有。 如果是明代或者清三代的官窑仿品,那就不止几十万。可如果是清晚期到民国的仿品,那几十万就太高了。 孟繁星琢磨来琢磨去,心中忽而喟叹:这还是眼力不到位啊! 要说平常那些个普通货色,谁都能说个大差不差;可一到高精尖的东西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钟毓是个高手,他旁边的这位姓余的,显然也不遑多让。 暗战是在心理上,但实物就摆在眼前,这光靠精明是不够的。孟繁星恍然间有种明白了什么叫山高水低的感觉。 第46章 技高一筹 在这种情况下,至少有两种选择应该不算犯傻。 第一种,按原计划来,就当一万买了件现代高仿,要几十万蒙出去。最后就朝着几十万的价儿去谈,就算实际卖低了,毕竟自己也赚了不少,高达几十倍的利。至于别人再赚多少,就不关自己的事儿了,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第二种,开个一百多万甚至更高的价儿,当成是明代或者清三代的官窑仿品卖。如果对方不接受,那豁出去不卖了,再找别的机会。 还有一种选择,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就是把这东西的利市暂且放在一边,直接对钟毓实话实说,就说自己是当高仿买来的,不过一万块,既然钟哥喜欢,愿意加多少加多少,拿走就是。同时呢,希望钟哥指点一下,让自己弄个明白。 这一种选择,其实并不亏钱,只是把应该赚的钱交学费了,同时说不定还能多交一个像样儿的朋友。 前两种选择,是利字当先。能赚钱,或者不放弃赚钱的机会,一般没人骂你傻逼。 后一种选择,得到的东西是虚的,不管是学问还是结交的朋友,至于后续有没有用、有多少用,暂时不能得到印证。所以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能有夸你的,也可能有骂你的。 孟繁星的精明,是商人的精明,他最终选择的是第二种。 “钟哥,我今天在鬼市上摆摊也是一时兴起。你是行家,这东西的成色我就不多说了。我眼力有限,是当康熙官窑仿成化收的,来价不低,足足花了一百二十块。” 古玩行的“万”,基本有两种暗语,一种是“个”,一种是“块”。 孟繁星说是一百二十万收的,就相当于报价了。 如果是明代嘉靖官窑仿成化斗彩的精品,市价儿能到几百万甚至更高。如果是清三代的官窑仿品,少说也能到百万。他没说是明代官仿,是因为这类东西太罕见了,基本没听说有传世的,说到底,吹牛他都不敢。 而康熙官仿成化,从落原款儿的正仿传世作品来看,可以说是清三代中最为精妙的。这件斗彩花石杯落的就是成化原款儿,而不是仿古款儿或者当朝款儿。若是如此,说两百万也不离谱。 不过,孟繁星编瞎话儿也得给自己留点儿余地。一来他是收来赚钱的,不可能按照市价儿来收。二来,算是表达“诚意”报个偏低的价儿。 钟毓眼神闪过一丝变化,但很快转而一笑,“孟老板,我看上这东西,不是因为有多老;只是市面上成化斗彩鸡缸杯的仿品太多,但是这种花石杯却少见。” 这话有学问。乍一听好像是点明了这斗彩花石杯是件现代仿品,但实际上人家又没直接说,只说“不是因为有多老”,同时类似的仿品少见。 当然,钟毓要真当成现代仿品,就不会费这么多口舌了,不过是一种谈价技巧,敲打两下。 孟繁星愣了愣,这话还真不太好接,但他随后硬挺着来了一句,“我不是说了么?我比不了钟哥,眼力有限。但确实是这个价儿来的,总不能亏钱出吧?” 不待钟毓接口,余耀便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插一句。你们慢慢谈,我先去逛逛。钟哥你要有事儿随时找我,我今天主要就是逛市场,估计傍晌午才能走。” 余耀算是明白了,这个孟繁星根本就没看懂,但是有点儿豁出去不卖也不肯吃亏的架势,估计是不会让价了。 这东西确实值得入手,但若是过百万入手,实在太没意思了;就算有意思,他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些钱。所以,即便钟毓不要,他也没法买。而且之前该说的已经说了。 那还待什么待? 说话之间,余耀便已走到门口。 “孟老板稍等可好?”钟毓对孟繁星说了一句,便追了上去,但并没有把余耀拉回来,而是两人一起走出了店外。 孟繁星缓缓点了一支烟,心说这是要商量一下?难不成蒙对了?真是康熙官仿成化? 他接着走到了柜台边,细细打量这只花石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竟然越看越觉得像。吐出一口烟圈,孟繁星暗暗打定主意,不管是不是,这口价儿看来真是得咬死了! 孟繁星的生意自然比那个摊主老赵做得大多了,他虽然给“鬼市钟馗”面子,但排在第一位的还是赚钱,也不信坊间说得那么玄乎,说能得到钟哥认可,生意会越做越顺。 此时,余耀和钟毓已经走到了店外一僻静处。 “余老弟,你这是······” “我看他不会让价儿了,这东西,哪能过百万去买?我是没兴趣,钟哥你谈你的。” 钟毓竟然一愣,“你当时说‘倒是值得入手’——用‘倒是’,那就不是成化本朝的;但‘值得入手’,便不是现代仿品。我觉得我们的看法应该差不多,是清三代仿品,没错吧?” “对。”余耀点点头。 “如果是康熙官仿,百万的价儿并不高。”钟毓神情认真。 “什么?”余耀眼神一变,“钟哥,你真觉得是康熙官仿?” “难道你觉得不是?” 现在只有两人私语,余耀又没入手机会,想想便干脆点明了,“是清三代仿品不假。但在我看来,不是康熙官仿,而是雍正民窑的仿品!” 钟毓脸色大变,但余耀却云淡风轻,还看了看已经有点儿微明的天色。 “老弟,再多耽误你几分钟,能详细说说么?”钟毓表现出了少有的急切。 “到时候别给孟繁星说我砸锅就行。” “怎么会?老弟你技高一筹,我受用之后岂能恩将仇报?” 余耀心说,看来“鬼市钟馗”这次是马失前蹄了,便简明扼要说道: “康熙官仿成化斗彩的精品,深得其妙。但是有一点一直无法突破,就是彩料。康熙仿成化斗彩,彩料达不到成化本朝那么细腻,微有颗粒感。当然,这个得用高倍放大镜看。但,强光下审视光感,也不是不行!正好,当时咱们用强光手电看的。我瞅着,光感不对,不仅比康熙仿成化细腻,甚至比成化本朝都要细腻。” 钟毓竟不由“啊”了一声,“你上手过成化本朝的官窑斗彩?” 第47章 一水儿汝窑 余耀咳嗽了一声,“那什么,咱们先把要说的问题说完了。” 钟毓问的他没法回答。不能说是在故宫博物院看过,因为那肯定是不准上手的,隔着玻璃哪能分辨彩料的光感?更不能说,虽没上过手,但我照样能看出来!因为,呃,你知道许太炎么? “噢,不好意思,你接着说。”钟毓也觉得自己唐突了。 “这么细腻的彩料,配合仿品特点,只可能出现在雍正一朝,因为借用了粉彩来填彩!粉彩是康熙朝出现的,但不成熟,更别说用到仿斗彩上。雍正朝不仅成熟了,而且应用得很灵活。同时,这杯子显然又不具备乾隆朝的仿品特点。” 钟毓有种在迷宫里找着出路的感觉,不过,疑未尽释,“还有一点很重要,我觉得像康熙官仿,是因为釉中微微泛着蛋壳青。” “没错,康熙仿成化是有这个特点,但这件不是康熙,因为通过彩料光感已经排除了。这,恰恰是雍正民窑而非官窑的证据。雍正官窑仿成化斗彩,釉色要比这个洁白;这种蛋壳青,民窑仿成化斗彩更为多见。不过,这一件是雍正民窑仿成化斗彩中的高级货,所以只是微微泛青,不明显。” 清三代官仿成化斗彩,各有其特点,少有人研究民窑,因为民窑着实差了档次。但是,雍正朝民窑仿成化斗彩,却出了一些水准不低的东西。 这也怪了,要说清三代中,民窑最精的要属于康熙朝,但偏偏在成化斗彩的仿品上,雍正朝民窑胜出。 这些东西说起来很简单,但真要鉴定一件实物,其实是非常复杂的,非得有一双火眼金睛不可。 钟毓恍若大梦初醒,“余老弟,你这眼力,当年的大掌眼恐怕······” 话说一半,钟毓又好似回过神儿来,“多亏有你掌眼啊!” “什么?掌眼还分大小?”余耀却不由回问了一句。 “噢,没什么。”钟毓又定了定神,“余老弟,那件影青小碗,你是让我见识了眼力。但这件斗彩花石杯,你是让我彻底大大开眼了!” “客气了钟哥。当时咱俩萍水相逢,你能说瓷都有事儿可以找你,那就是看得起我。这点儿小事儿不算什么。”余耀笑了笑,“那什么,雍正民窑的仿品什么价儿你肯定有数儿,你再斟酌,我去逛摊儿了。” “余老弟!”钟毓一把抓住了余耀的胳膊,“我给你留电话了,你能不能给我留一个?” 余耀心说,看来之前的影青小碗,不如这件斗彩花石碑让他震撼。说实话,这等眼力,以前他恐怕也就是做梦才能有。 “好,我给你拨一下就是了。”余耀说着,便掏出了手机,找出钟毓的号拨了过去。 随后,钟毓回往朗润轩,余耀又走进了鬼市。 此时,天已经渐渐亮了,不过市场里热闹不减。 别看是在瓷都,摊子上也以瓷器为主,但其实不太容易拿下好东西。本来,真正的老货就少,依然是仿品横行。当然,少不代表没有,但是有也未必值得买,还有一个价格因素。 不少摊主眼力是不错的,老货真货定的都是行价儿。还有的,就像这件雍正民窑仿成化斗彩花石杯,孟繁星看不明白就算了,还死咬着高价儿,生怕吃一丁点儿亏。 若是康熙官仿成化斗彩花石杯,百万拿下也算是赚了。可要是雍正民窑的仿品,即便这件釉色泛青不明显,最高也就是二三十万的事儿,这还得碰上特别喜欢的。毕竟,清三代的官窑器才是市场认同的主流。 实际上,孟繁星以现代高仿的价儿一万拿下,不说蒙不蒙人的后话,算是捡漏了。可这件东西,余耀要是买,至多出个几万的价儿,从孟繁星这里,根本没戏。而且现在市场地摊才是重点,他也没必要顺势在朗润轩看看。 余耀回到市场,光线好了,逛的速度就快了一些。除了几个专营瓷片的摊子,真正的老货还是寥若晨星。 逛了十几分钟,余耀碰上了他们三个,老周和濮杰两手空空,看来也是没东西入手。 老黄手里攥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看起来东西不大,余耀招呼一句,“哟,开张了?” 四人此时正在两条街的拐角,便自觉往后靠了靠,站在了一个摊子斜后方的空地上。 “一件民国青花云龙纹印泥盒,带着乾隆的款儿,一千块,凑合吧。”老黄先掏出软中华派了一圈,才解释了一句。 余耀点点头,“我说这鬼市,也没什么好东西啊!” “刚才那斗彩怎么说?”濮杰早就想问了。 “不是本朝也不是官仿,雍正民窑。”余耀轻声应道。 “我就说嘛!”濮杰摊手,顺带扫了一眼斜前方的摊子,“嚯,一水儿汝窑!” 余耀这才看到,这摊子上,还真是一水儿汝窑,能在资料上看到的器型都有,满摊子的天青釉在将明未明的曙光中还真有点儿熠熠生辉的感觉。 当然,汝窑这种珍罕玩意儿,全世界已知公开的也不过七十件左右,没人会觉得这摊子上有真货。 这摊子,简直有点儿批发的性质了。 “买个玩玩。”濮杰起了兴致,走上前,拿起了一件三足笔洗。 除了天青釉,汝窑鉴定三大特征:蟹爪纹,香灰胎,芝麻钉。濮杰拿着这件笔洗一一比对。虽然是仿品,但也得有点儿样儿不是? 蟹爪纹是说釉面开片的,因为蟹爪上有毛,形容开片有点儿毛毛扎扎的;香灰胎是说胎质的,色状挺像烧完了香留下的灰烬;芝麻钉,是因为烧的时候,用支钉支起,烧成后底面会留下支钉的痕迹,像个芝麻粒儿。 这个支烧,能使得瓷器底部也满釉,只有支钉的那几处微小的破坏釉的痕迹。而其他的瓷器,大多是坐烧,一翻底,最起码有一圈是露胎的,烧成后往往要打磨修胎,使其更为平润。 余耀也随着濮杰到了摊子边扫了扫,濮杰翻看笔洗底部芝麻钉的时候,他又盯了一眼,见濮杰还不放手,便开口敲打了一句,“我说,芝麻都成一堂了,有什么好玩的?” 第48章 黑三代的妖怪 余耀说的“一堂”,并不是芝麻钉太多。古玩里讲瓷器,特别是杯子,一对是两只,一堂是四只。余耀是借用一下,意思是笔洗底面上有四个芝麻钉。 汝窑使用支钉烧制瓷器,一般都是三个五个的单数,其中五个居多,因为单数的支钉比较稳定。也有六个的,是用在椭圆形的水仙盆上。 但这个笔洗上的芝麻钉,却是四个,这从来都没出现过。 即便是买一件仿品玩玩,这种硬伤瞅着也别扭。 余耀话音刚落,摊主就笑起来,“行家啊!那件是大路货,可也便宜。” 这摊主瞅着有个三十来岁,根本不避讳自己摊子上都是仿品,他见濮杰顺势放下了,便从身旁的大旅行箱里又掏出一件,“这件三足弦纹樽仿得好,你要不是为了真当笔洗用,这件还是有玩头儿的。” 濮杰接了过来。摊主也没把大旅行箱盖上,似乎是准备着要是濮杰不满意,还能再往外拿另一件。 “这釉色不行,是粉青。”余耀跟了一句。 “是啊,天青釉最受欢迎,都摆摊子上了。可汝窑也不都是天青釉,豆青、粉青的也有。我拿这件,是综合来说仿得最好的。再说了,你说元明清官窑,瓷都高仿最出彩;可老窑的东西,你得到北方的汝都,那里仿得更地道。” 余耀哈哈一笑,在摊主面前半蹲,顺手递了一支烟,“老兄你做生意够敞亮的啊!” 摊主不客气,接了烟叼上,“一看你就是个高手,玩儿虚的没用。” 余耀抬手指了指敞开的大旅行箱,“那件个儿最大的让我看看呗。” “嘿,刚说你眼力好!这件可不是仿汝窑,没看是青白釉么?” “我知道,你要是能出,就拿给我看看。” “得,有钱我还能不赚么?给你看看!”摊主哼哧着拿了出来,起身摆在了余耀面前。 乍一看,这是一件青白釉的鬲式炉,釉色青白偏白。 但细看,它又不完全是鬲式炉。鬲式炉是从“鬲”这个青铜器型上来的,圆口,沿儿是平折的,短颈,圆肩,扁腹。可这件瓷炉,颈、肩、腹相对比较直。 再加上个儿大,就显得比鬲式炉要大气,而且釉质比较肥厚。 最特别的是,口沿下方,有一行青花款儿:大明景泰三年三月二十八日恭造。 这时候,老周和老黄也凑了上来,两人都看到了这款儿,打了个对眼: “妖怪?” 妖怪这个词儿,早些年在古玩行里多指有一定迷惑性的仿品,现如今,更多地用在改头换面或者不伦不类的赝品上。老周和老黄说的,自然是后一种意思。 摊主倒也不多解释,只是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这东西我是从别人手里收来的。” 这时候,老周却又看了看那个大旅行箱。因为,他不相信余耀会看上这种东西!难不成是指东打西,大旅行箱里还有别的好货? 但是,大旅行箱里,还有三四件,都是仿汝窑的器物。 老周和老黄之所以觉得这件青白釉大香炉是个“妖怪”,关联到一个问题。 明代瓷器,曾经出现过一段空白期,也叫黑暗期,因为涉及三个皇帝的年号,行里俗称“黑三代”。 这三个皇帝年号是正统、景泰、天顺。看着是三个年号,其实只有俩皇帝。 明朝正统皇帝朱祁镇在位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儿:土木堡之变。大太监王振忽悠朱祁镇御驾亲征瓦剌,结果朱祁镇被俘虏了。 被俘之后,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登基,年号从正统改为景泰。就是这件青白釉香炉上的景泰,也是景泰蓝的景泰。 景泰皇帝朱祁钰登基第二年,瓦剌又将朱祁镇给放回来了。新皇帝登基了,瓦剌扣着这个人质没用了,再加上当时前去瓦剌的使臣也努力了一把。 不过,朱祁镇虽然是以“太上皇”的身份回去的,但回去之后,却被朱祁钰给软禁了,一软禁就是七年。 后来,苦苦挣扎的朱祁镇,终于趁着朱祁钰病重,瞅准时机,翻身而起,弄了个“夺门之变”,拿下了朱祁钰,自己再度登基,将年号景泰改为天顺。 正统、景泰、天顺三朝,一共二十八年。这二十八年,瓷都的御窑厂处于半瘫痪的状态。 当然,半瘫痪不代表彻底停产,御窑厂还是烧了少量官窑瓷器的。 虽然烧了,但不落年号款儿。到今天,也一直没有被确证的落年号款儿的官窑出现。兴许是因为上头忒乱了。 所以才被称为“空白期”。这个期间,就连民窑,也很少有落年号款儿的,就算有,也绝不可能出现“大明”二字。 这件青白釉香炉上,居然来了一个“大明景泰三年三月二十八日恭造”的款儿,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虽然这也是个历史谜团,因为即便是正统皇帝被俘之后产生乱局;但是,此前正统皇帝正常在位时,为何官窑也不落年号款儿呢?但不管怎么说,在文物古董界,基本就是这么认定的。 尤其是这香炉上的年号款儿是“景泰”,是三朝官窑年号款儿中最不可能出现的。 明清官窑瓷器的知识,在玩家中的普及率还是比较高的,要说余耀不知道这个,他们三个谁也不会信。 可余耀不仅拿着这香炉研究了一番,竟然还开口问价了:“得,老兄,我也不多问旁的了,报个地板价儿吧?” “你真想要?”摊主似是不放心地反问一句。 这东西,他确实是从别人手里收来的,而且也知道是个妖怪。 之所以明知故收,是因为虽然款儿有问题,但工艺却很好,拿来蒙那种极度自信且怀有强烈捡漏心理的棒槌,很合适。只要东西做得精,越是没见过,越容易觉得是天降大漏。 当然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宜,三瓜俩枣就拿下了,基本上有人接盘就能赚。 本来他今天主要就是想出出手里积压的仿汝窑的东西,没打算带这个香炉,可是装箱的时候,多个空儿,一念之间顺手就放进去了。 万万没想到啊,这小伙儿明明像个高手,居然也要买! 第49章 立太子,祭天用 “当然是真想要,不然我问什么价儿?”余耀又看了看这香炉,“既然带出来了,你也不想拿回去吧?” 摊主的眼珠子突然转了转,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我知道了,你是有要出手的买主了。” 余耀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这么着,问问你的朋友这件三足弦纹樽要不要?要的话,给你的打包价儿。” 余耀摆摆手,“各谈各的。” 他这么说,是看出濮杰挑来挑去,并没有合意的,此时已经放下了三足弦纹樽,站起来抽烟了。 同时,这件青白釉香炉,很明显摊主没看懂,价儿高不了,也没必要绑在一起讲价。 “也行。”摊主稍加琢磨,“给三千块钱吧,挺好的一东西,便宜卖了。” “我还得继续逛,所以也不跟你扯皮,这东西,我出一千八,讨个吉利。要是不行,就算了。”余耀回口很干脆。 其实,这件香炉,摊主算是一百块钱收来的。当时是一堆东西一共谈好了三千九,本来他想让货主搭上这香炉,可货主说不行,得加两百;最后推挡两句,加了一百,凑整四千拿下的。 而余耀察言观色,也能判定摊主来价儿不高,具体多少不知道,但估摸着顶天也就是小几百的事儿。 在这种情况下,摊主高开三千,那很正常;就是十块钱收的,他也敢开这个价儿。 但是余耀回口一千八,对于一个老虫儿来说,那当然是回高了。 余耀有自己的想法。首先就是不想啰嗦,一口价儿。因为这东西摊主已经漏了嘴了,他说余耀“有要出手的买主了”,说明他也是想找个棒槌蒙一蒙的。所以别看来价儿低,但是赚少了未必出。 再者,这时候摊子边上又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者,看着像个老学究;这件东西,看明白靠的不全是是眼力,历史细节很重要,余耀不想节外生枝,为了小钱儿和这件东西失之交臂。 余耀说得很坚决,摊主对这个价儿也算满意了。又拉了两回,最后喊着,“凑整吧,两千拿走,你也不差这两百。” “我不差,你也不差啊,一千八多好听。”余耀说着,直接把钱点了出来,一小沓红红的票子递到摊主面前,摊主装模作样说了一句“忙乎半天,就赚你百八十的”,而后就将钱给接了。 摊主这里没盒子,找了些报纸裹了几层,又套了两层塑料袋。这东西不轻快,这样算是比较保险了。 老周他们三个,在余耀谈的时候没多说话,但心里早就急不可耐,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在他们眼里,余耀不可能当冤大头,一千八买一件“妖怪”。但这东西,他们三个确实是一点儿都没看明白。 离开摊子,他们直接拉着余耀走过拐角,又斜着往里,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来来来,给余教授敬烟,给我们讲讲这个‘妖怪’,到底是何方神圣的‘坐骑’?”老周笑呵呵递上一支烟。 余耀看了看他们三个,“景泰官窑啊,没看上面带着款儿么?” “求求你了,这时候就别装逼了。”濮杰做告饶拱手状。 余耀一脸认真,“真是景泰官窑,器型,釉色,年份,都没跑儿。” “黑三代官窑哪有几件留下来的?更不可能带款儿啊!而且这款儿太妖了,都具体到年月日了!”老周都有点儿急了。 “就是因为这年月日,更是一个明证!”余耀压压手,“听我慢慢说。黑三代官窑不带款儿,是这么说。但是如果是祭器呢?如果是因为某件大事奉旨烧造呢?” 老黄捏了捏下巴,“你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这香炉,像是祭天用的器型。” “景泰三年三月二十八,奉旨烧造,用以祭天,是极有可能的。”余耀深吸一口烟,“景泰皇帝朱祁钰,是在正统皇帝朱祁镇被俘的时候登基的。朱祁镇放回来之后,却被他软禁,那就是不想退位了!他不想退位,可当时的太子,还是正统皇帝的儿子朱见深呢。” 老周依稀似乎想起来点儿什么,“你接着说。” “所以啊,景泰皇帝朱祁钰软禁了正统皇帝朱祁镇之后,还得干件事儿,就是废掉原来的太子——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余耀接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立朱见济为太子,是景泰三年四月,而这个香炉是三月二十八烧造的。” 老周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件香炉是祭天用的,是为了立新太子祭天用的!” 余耀颔首,“黑三代的官窑器很少,而且都不带官窑款儿。但是这一件祭天香炉,太特殊了,当时废旧立新,皇宫内外、朝堂上下,必定有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对于御窑厂的督陶官来说,烧这么一件为立新储而祭天的香炉,绝不是个好差事!” “对,对!这时候加个款儿,表明是奉旨烧造,那不管赞成派,还是反对派,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老周连连点头,“这就完全能说得通了!” “再配合年份鉴定,工艺水准,这不就是一件景泰官窑么?”余耀眉头舒展,“这个漏儿,不知道这点儿事儿,还真不好捡起来。” 当时,朱见深的太子位确实被废了,朱见济成为新的太子;但是他连当太子的命都没有,第二年就死了。后来朱祁镇再度登上皇位,朱见深又成了太子。 而朱见深登基之后,就是成化皇帝。 “宣德骰子碗,景泰官窑香炉,你捡的这俩漏儿,光靠眼力还真不行!”老黄竖起大拇指,“服了服了,彻底服了!” 此时,一直没放声的濮杰却开了口,“我说,这些你都讲明白了。但还有一个问题,这件香炉当时应该是被运到京城的,怎么会又出现在瓷都呢?” “我去,你还真是粗中有细。”余耀应道,“这个我也没多想。这香炉烧成后,没有被运到京城,也没有被敲碎埋掉,确实有点儿奇怪。要说祭天之后,重返瓷都,更不可能。” 第50章 蓝戳 余耀说敲碎埋掉,是明清时期御窑厂的规矩,烧造的官窑器,若是出窑之后不合格,或者其他原因不能用了,都是要被敲碎埋掉的。 所以,如今在瓷都乃至周边,地下仍埋有大量的官窑瓷片,因为施工挖出来是常事儿。而且,有不少专门干这个的,甚至在御窑厂原址周边租了院子,打地道专门挖瓷片。 老周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沉吟着开了口: “当时皇权斗争很激烈,这东西烧出来,万一运出御窑厂,就在瓷都附近,又被反对势力派人偷走、抢走或者设计弄走什么的,而且机缘巧合没毁掉,这个不是没有可能。” 濮杰却对他们反复推敲不以为意,“这都不用琢磨。这摊主又不是自己挖出来的!你们想想,好几百年过去了,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算是入了京城,用了,以后几百年机缘巧合,流出皇宫,在民间兜兜转转,最后又到瓷都来了,这个不也可能?” 老黄点点头,“只要年份和工艺到位,配合这个款儿,是可以认定的。至于出现在哪里,历史上的事儿,谁也说不清。实在不行,可以去做个碳十四或者热释光检测什么的。” 余耀提了提手中的袋子,微微抬头,一脸自信,“不必,我觉得没问题。而且这路东西,我也不会轻易出手。” 他现在不算有钱,可出手了几件东西之后,暂时也不太缺钱,有好东西,是可以留一留的。 特别是这件香炉,这辈子也未必能碰到类似的第二件。 虽说只是余耀捡了漏儿,可他们三个也涨了见识,又是一起来的,也都挺高兴,一时间说说笑笑继续逛摊子。 天色大亮了,市场里的人却慢慢少了点儿。走了的,大多是老客,就愿意赶天不亮的氛围。 老黄比他们多个想法,对于瓷片摊子更加留意一些,之前看了几个,虽然也有不少真品,但总体都不太满意。 所以,又发现了一个比较大的摊子之后,他直接就上去了。 这摊子占了常规的两个摊位,瓷片的种类比较多,而且单色釉的东西不少。老黄是琢磨着想想试试瓷片镶嵌,做挂屏出售,所以对单色釉的瓷片更上心。因为若是青花或者釉上彩什么的,做挂屏花花绿绿的未必好看。 余耀对瓷片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这会儿也有点儿累,站在一边看了看。老周和濮杰也不感兴趣,跑到附近的摊子上看了起来。 这个瓷片摊子有两人守着,年纪大的五十多,年纪小的二十多,瞅着眉眼有几分相似,像是爷俩儿。 果然,老黄聊了几句,期间听年纪小的叫了年纪大的一声“爸”。 “小兄弟。”余耀正看着,听到有人招呼,一看原来是摊主赵海生,老赵,就是摆影青小碗那个。 “诶?老赵,你这收摊了?” “没有,我老婆来送饭,我吃完了,她看着摊子呢,我这也插空转转。你怎么不逛了?这是收着好东西了?”老赵指了指余耀手里的袋子。 “嗐,瞎拿一件。”余耀努了努嘴,“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正在看瓷片呢。我稍缓缓。”余耀努了努嘴,单手摸出烟盒,递烟给老赵。 老赵接过,很懂规矩地没追问余耀手里的东西,看了看摊子,略略压低声音,“我刚才还没注意。原来是蓝戳的摊子,他的瓷片地道,研究二十年了。” “那真是不短了!人家燕京那位叫片儿白,他这是片儿蓝啊。不过,这名字有点儿怪。” 老赵一乐,“蓝戳不是他本名儿,他姓徐,叫徐富贵。” 老赵一说这个,好像就有点儿绷不住,一看余耀没有转题的意思,竟接着小声讲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蓝戳还是个瓷都郊县的庄稼汉。因为家里困难,老琢磨着干点儿别的能多个进项。那时候瓷都的古玩市场刚刚开始兴盛,他认识的一个邻村的老表入了行,在附近挨村收货,攒着不定期跑到瓷都的古玩集市上去卖。 有一回,他跟着跑了一趟,眼见着这老表摆出来一个十几块钱收的盘子,结果竟然上千块钱卖了。好家伙,比抢钱还快! 但是他小学二年级都没上完,大字儿不识几个,旁的也没记住,就记住瓶底的款儿了,蓝的,圆的。 其实,那老表还不错,回来的路上提点了他两句,告诉他那个盘子上是清代的官窑款儿。这瓷器也分年代,分官窑民窑,往往官窑更值钱。要学瓷器,最好先学学款儿,什么圆的方的,篆书楷书。 可他的脑子里,光记着有这蓝色的戳儿就值钱了。而且如醍醐灌顶般自己活络开了,老瓷器还不好找么?不过,平时就是见不到这种“蓝戳”。 晚上回家,喝了二两小酒,他眯着眼睛一琢磨,突然想起一个没出五服的堂哥!这个堂哥是屠宰场的,那白条猪身上,不也盖着“蓝戳”么?这不就是“官窑款儿”么? 于是,他就从村里找了两个看着挺老的罐子,找了堂哥,在罐底盖了俩蓝戳。不过,这是检验章,上面是年月日和检验合格的字样。 他却不想这个,自以为找到了发财的门路,也没找那个老表商量,又划拉了几件老铜锁、老镜框啥的,直接就奔市场摆摊去了。 结果,当天他成了市场上最大的笑话,满街的人都在讲这个。人家也不知道他叫啥名儿,“蓝戳”这个外号就传开了。 碰巧,那天逛市场的,有个陶瓷学院的老教授,心地好,坐在他摊子前聊了几句,指点了一番。告诉他官窑款儿太多了,这个且得好好研究。而且根据他的情况,识字不多,可以先从瓷片开始研究,胎质,釉色,画片,慢慢学,熟能生巧。 当天他被逛摊的臊了个彻底,就这个老教授推心置腹,没把他当傻子看。回去之后,他憋了一口气,也记住了研究瓷片。 那时候,瓷片不值钱,他研究起来也没什么花销。同时,也开始学习各种官窑字体和陶瓷史。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二十年的光景过去,到现在,谁也想不到,一个原本大字不识几个庄稼汉,在瓷器上的造诣已经不是那些个所谓的砖家能比的了。 他现在也在古玩市场开了店。不过,依然对瓷片情有独钟,哪怕利润不算太高,但一直不曾放手瓷片生意。 余耀听完,心说,这蓝戳,可比那个卢记瓷行靠谱多了,应该建议下老黄和他长期合作! 第51章 大运琢器 老赵说起陈年旧事,还有点儿唏嘘,之后缓了缓才问道,“钟哥没和你一起么?” “没有,他眼光高,肯定不肯摊摊逛。” “我听说你俩在孟老板那里一起看了件儿斗彩,不知道······” 老赵停下,主要就是想问这个,结果赶上“蓝戳”徐富贵的事儿,多说了会儿。 “那东西他要价太高,我买不起,至于钟哥,后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余耀适可而止地点了一句。 老赵立即就明白了,“买不起”的意思应该就是价值不高,“好,那有空再聊,你忙着。” “回见。”余耀点点头,便来到了老黄身边蹲下。 “怎么样?” “不孬。”老黄笑道。 “徐老板研究瓷片时间不短了,我看你要想做瓷片挂屏,和他长期合作,互惠互利更好。” 徐富贵愣了愣,看着余耀,“我们见过?” “刚才有个摊主介绍推荐您来着。”余耀实话实说。 同行是冤家,背地夸的情况还真不多。老赵走的时候,并没有和徐富贵打招呼,想来还应该不熟。 “这老赵!”徐富贵却笑了笑,“我刚才看见他来着,他这两年生意没起色,脸皮薄,都不过来打招呼了。” 老黄本来就看得比较满意,余耀这么一说,他动了心,接口道,“徐老板,那咱们找个机会好好谈谈?” “行,下午吧,到我店里。” 两人定了时间,互留了联系方式,老黄和余耀离开了摊子。 “我说,那个卢记瓷行还去么?”老黄不由问了一句。 “我得看看是谁把濮杰当肥猪给杀了啊!”余耀道,“这么着,你不愿意麻烦,到时候就说我才是正主儿,你抽身就行。” “那倒不用。既然这样,我就不琢磨和他谈买卖的事儿了,敷衍两句,你到时候随机应变吧。”老黄应道。 这时候,市场里的店铺都还没开。他们走了会儿,便看到了老周和濮杰。 在一个摊子前,老周和濮杰正一起在看一件矾红彩的大花觚,濮杰拿着,老周在一边来回瞅着。 余耀上前一看,这矾红彩外带描金,蕉叶回纹加八宝图案,器型端庄,富丽堂皇,这玩意儿要是真的,那定然是皇宫里的物件。 这种风格,应该是乾隆的款儿。 果不其然。 余耀见他俩看得仔细,暂时没有多说,顺眼在这个摊子上瞧了瞧。别说,这摊子上还有些玩意儿,起码有一半是晚清民国的物件,其中又有一半还看真。 摊主是个方块脸的中年人,有点儿像扑克牌里的老K,面无表情,也不主动招呼人,坐在那里如木雕泥塑,只是眼珠转动,目光来回逡巡看东西的顾客。 余耀扫了一会儿,便盯上了一件鳝鱼黄釉的荸荠瓶。 荸荠瓶,顾名思义,就是形状如荸荠。荸荠又叫马蹄,切出来白生生脆口儿,做狮子头常用。不过,荸荠原样是扁圆带个把儿。这瓶子就像这个形状,但肚子要更圆一些,把儿偏粗更长一些。 余耀抬手指了指,老K点点头,起了起手,意思是自己拿自己看。 余耀探身拿了起来,复又蹲在摊儿前细看。 翻底,是“大清光绪年制”六字双行楷书款儿。 看了一会儿,余耀有谱儿了,“老板,这胎底上有几块黑漆漆的是什么?我用指甲刮了刮,好像挺难去掉。” 老K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伙子,你刚才翻底那么溜,手还顺势抹了一把胎底,跟我打什么马虎眼啊!” 余耀一愣,心说这摊主不说话,精神头儿全攒进眼神里了,这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K见余耀愣了下,继续说道,“这是厂官釉的大运琢器,你真想要,我就给你报个实在价儿。” 余耀心说,好嘛,好容易又看上一件东西,结果这摊主是个行家,上来就点破了!一听他说厂官釉,说大运琢器,这东西肯定不能用漏儿价拿了! 厂官釉,是清代御窑厂根据厂官窑烧造的一类釉色。厂官窑本来是个北方民窑,所烧瓷器的主要釉色是鳝鱼黄、紫金、油绿等,总而言之色调都有些沉凝,略显腻感。康熙时期开始烧造这几种釉色,清代一直有延续,统称厂官釉。 这个荸荠瓶呢,是民间的俗称。当时清宫有固定的称呼,叫太极纸槌瓶。 太极纸槌瓶,是大运琢器中的一种器型。 所谓大运琢器,听起来挺玄乎的,其实就是个好听的名头。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除了监督瓷都御窑厂烧造传统老器型,还时不时发挥主观能动性,设计个新器型新样式出来,指定御窑厂烧制,烧成之后运到内务府验收、使用。 这样的东西,就叫大运琢器。 余耀一开始说的胎底的黑东西,其实是大运琢器为了显示庄重,要涂上黑漆。这么多年过去了,黑漆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块。 余耀本想着捡漏,借此打个马虎眼,结果被老K一阵见血地点破了。 这大运琢器是一类东西,包含的那些个器型,也都有各自的名头。 基本都很不通俗。 比如这鳝鱼黄釉荸荠瓶,民间这么叫,多形象,一听脑海里就有个印象了:釉色像鳝鱼那种黄,器型像个荸荠。 但要是按照清宫内务府造办处设计的大运琢器的叫法儿,那得是:厂官釉太极纸槌瓶。这听了之后一头雾水。 特别是这厂官釉知道的少,还有新手听了之后闹出笑话,从厂官想到厂公,难不成是太监釉?太监釉会是个什么颜色? 余耀看了看老K,“晚清的东西,我听听您的最低价。” “晚清那也是官窑!现在不比以前了。”老K指了指那个矾红彩花觚,“搁以前,买个乾隆官窑,我能送你个光绪的瓶子。现在,你买这个瓶子,我送你那个乾隆花觚!” 濮杰和老周插耳朵听到了,异口同声,“什么?” 余耀心想,可不是呗,那花觚是个大新活儿,“老板,可不能这么说,要是乾隆到代,你这一摊子东西也不够看!” “说什么来着!”老K干脆利索,抬手比量了一下,“你手里的光绪官窑瓶子,少了这个数儿不行。” 第52章 港胖 他比量的,是一个七的手势,也就是七万块。 晚清的官窑,这几年价儿窜上来一些,不过和清三代仍旧不在一个档次上。 而且这件光绪官窑,釉色偏,器型一般,行价儿仍旧很难超过十万块,六到八万是一个相对合理的区间。 所以,七万是个噎脖子价儿。 不要吧,算是货真价实;要吧,没什么赚头儿。 余耀拿着荸荠瓶,没有立即还价。 濮杰却追问了摊主老K一句,“买这个荸荠瓶确实能送花觚?” 老K也是看人下菜碟。一开始老周和濮杰在看,若是看不明白这个花觚,他也不会说实话。但是余耀来了,老K看出他们是一起的,余耀的眼力摆在那里,他才能说出卖荸荠瓶送花觚的话。 这个花觚做得还可以,但比顶级高仿差远了,市面上也就是小几千的价儿。若是顶级高仿,这种器型的乾隆官窑,没有个十万八万是拿不下来的,比荸荠瓶还要贵。 这就是行市,有的顶级高仿明着卖,都比真官窑还贵。虽然是不同类比较,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归根到底,就是一个“利”字导致的。因为,顶级高仿若是“变成”真品,一旦出了手,那一把就赚翻了。 老K对濮杰点点头,“按我出的价儿买瓶子,可以送花觚。” 不过,余耀此时有点儿纳闷了。按说以老周和濮杰的眼力,特别是老周,这个花觚仿得一般,怎么会看这么久?而且好像还有真想买的意思。 这时候,老周让濮杰拿好花觚,竟然又补了一句,“老板,要是单买呢?我们虽然是一块儿来的,可毕竟不是一个人。” 老K想了想,“要是单买,少了五千不行。” 听老周这么问了,余耀稍加琢磨,便把这个荸荠瓶重新放回了摊子上。这价儿不能接受。 七万块左右,买一件光绪官窑的大运琢器,应该也不会缺机会。而且瞅着老K这架势,能砍下两万来都不现实。 即便是五万,余耀也觉得有点儿多了,所以干脆不讲了。 果然,余耀放下荸荠瓶的时候,老K也并没有多劝。在他看来,这东西也不愁卖,轻易不会让价儿;而看余耀的态势,显然也不是让一点儿就能买的主儿。 结果,余耀刚放下,旁边就走过来、蹲下身一个胖子。 余耀之前没注意到身边还有这么个胖子,可能是从隔壁摊子转战过来的。而且此人虽然很胖,动作却敏捷灵活,蹲下来之后,接着就抄起了余耀放下的荸荠瓶。 余耀本来就放弃了,也不会着急。这胖子穿着登山装牛仔裤,带了个淡蓝框的眼镜,发型溜光水滑,一丝不乱。身上透着清爽的香水味儿。 “这瓶,最低几多价啦?”胖子拿着瓶子开了口,普通话很蹩脚,带着粤语腔儿。 老K一听,也没再打手势,“七万。” “央门杯?” 老K咂摸了一会儿才明白“央门杯”的意思,心说这胖子还不是个外行,先把币种弄明白了,别到时候再出什么乱子;听他这口气,像是港岛来的。 “对!不是港币,不是美元。” “七万,太贵啦!在荷里活,也没这么高啦!”胖子笑眯眯的,肉嘟嘟的脸一挤,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就看不到了。 “荷里活?”濮杰一愣,荷里活不就是好莱坞么?好莱坞什么时候也有古玩卖了? 老周扶了扶濮杰手上的瓶子,一看摊主先和胖子谈起来,便轻声对濮杰解释道,“他说的荷里活,估计是荷里活道,港岛最著名的古玩街。港岛有三大古玩街,荷里活道,摩罗街,乐古道。” 濮杰点头,“敢情是港澳同胞啊。” 余耀这时候挪到了濮杰身边,直接耳语:“这花觚有什么道道么?” 濮杰一指老周:“是他想买。” 余耀隔着濮杰,看了看老周,指了指花觚,老周笑着说,“趁这个空儿,你先看看。” 余耀便让濮杰把瓶子先放到地上,他一手把住花觚中下部比较细的地方,探头从喇叭口开始看起。 而旁边谈价的胖子挺有喜感,就连老K这种不爱说话的人仿佛也被带动起来,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你说多少合适?” 胖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一万块,交个朋友啦!” 濮杰一下子乐了,心说这港胖真逗,嘴里说一万,却伸出了俩手指头,这是不识数儿啊? 不过,刚乐,濮杰就又琢磨回来了。因为他虽然不会说粤语,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却能溜出来,粤语里的“二”,就是发“一”的音。 但是老K却懵逼了,“你这到底是一万块,还是两万块?”不待胖子回应,他却又迅速接口,“算了,这都不行!这么着,我不喜欢啰嗦,你要诚心想要,我给你让两千块钱,六万八!” “我加钱,三万!”胖子又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老K坚定摇头,“六万八不能再让了。不行你就放下吧!” “古董生意,冇你这么做的啦,不松口,这还谈乜啊?” 老K揉了揉太阳穴,“跟你说话太费劲了,你这口音听得我头疼。这么给你说,你要是喜欢谈价,我开价十几万,最后谈到六万八不是一样么?我做生意就这个路子,没那么多水分!” 这港胖看来挺喜欢这个荸荠瓶,一时没有再回口,拿着又看了看。 过了一会,他居然抬起头来,笑眯眯对旁边的余耀说道,“朋友,方便说几句吗?” 余耀闻声扭头,“你说我?” “对啊,我想问问,这瓶是到代的,你为什么不要?”可能因为被老K说了一句,港胖说话慢了些,发音认真了些,夹杂粤语少了。 他这一问,老K真是哭笑不得。这么问,还不能说不懂规矩,因为一来他肯定了瓶子到代,是真的;二来,余耀已经放手了,和这笔生意无关了。 但是呢,却又不能说他地道,因为毕竟是当着货主的面儿问顾客为什么不要。 不过,他问了也白问,且不说余耀还在看摊主老K的花觚,就算是不当着老K的面儿,他也不会没规矩地乱说。 第53章 花觚里的纸包 余耀微微一笑,“因为我买不起啊!” 港胖盯着余耀的眼睛,“还有呢?” “你要是有钱,这个价儿倒不亏。”余耀模棱两可地补了一句。 港胖笑了,“也就只系不亏啦。但逛了这么久,真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余耀不再接话,低头继续看起了那件矾红彩的花觚。不过他就此倒是高看了港胖一眼,港胖的眼力还真是不错。 港胖接着对老K说道,“六万块,系我最高能承受的。” 老K犹豫了。因为他看出来了,港胖说的这口价儿,如果他还不答应,港胖就会真的放手了。 这荸荠瓶,他来价不低,三万五。之所以报七万,就是想有个百分之百的利润。不过,从天不亮摆摊到现在,一直没出去。这光绪官窑,不上不下,老玩家未必看得上,新手未必看得懂;而且这种釉色,这种器型,本就是小众。 “行!拿走吧!”老K最终点头了。 若是其他生意,一件货本钱才三万五,就能赚两万五,那真是暴利了。可古玩行不一样,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个说法虽然有些夸张,却也不是乱说。 首先老K短期内未必就能碰到这样的东西了,再者他几个月之内也可能只做成这么一笔如此利润的生意。因为有些小利的走量的东西,赚的那点儿,或许还不够他压在所有存货上的本钱的利息。 港胖临走之前,拿了一张名片,不动声色地放进了余耀的外套口袋,转而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低语,“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个古玩商吧?有好东西,可以Call我啦。” 余耀“嗯”了一声,并未多说,心下却想,这港胖不仅看东西眼力可以,看人也有一套。 港胖走了,老K冲余耀点点头,“谢谢你帮我说话。这件花觚,我三千来的,你们要是想要,看着加点儿拿走吧。” 其实余耀刚才也不算帮他说话,那件荸荠瓶六万八拿下确实是不亏,只不过就是没多大赚头儿罢了。 但这个摊主老K还挺讲究。 此时老周凑上来,“行啊老板,三千六,六六大顺怎么样?” “行,拿上吧。” 老K刚才既然这么说了,意思就是加个三五百的就能拿,老周还顺势来了个吉利数字,他自然答应。 但是这时候,余耀还是没看出来这花觚有什么特别之处,心说三千六对老周来说虽然算是小钱儿,但拿一件普通高仿做什么?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看老周挺笃定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值得一买的原因。这会儿也不能问,余耀也就没多说话。 走的时候,余耀和老周手里都提上了沉甸甸的东西,余耀又想问问老周到底为什么要买,便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下。 四人找了个小店买了几瓶饮料,买了份报纸,又来到不远处一家没开门的店铺门口,干脆在台阶上铺上报纸就坐下了。 余耀直接开口,“老周,你买件大新活儿干什么?” 老黄当时旁观,一直没说话,其实早就憋不住了,“同问。” 濮杰点了支烟,“我看老周看表面的时候其实心不在焉,盯花觚里面的时候挺上心。” 老周喝了口饮料,“濮杰说得对,肯定是有事儿啊,我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东西,但是这花觚太深了,看不清楚。” “哎?你不是拿手电筒照过么?”濮杰接口。 “那当然啊!要不是照过,我能花三千六买了么?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余耀问道,“听你这意思,一开始是什么都没看清;用手电筒看了也就是个大概,到底是什么还是不知道?” “是这么个情况。”老周解释说,“一开始,我瞅着有团东西,第一反应是可能有人无意中塞了团废纸。可我转念一想,不对!这花觚,两头大,中间细,要是有人无意中塞的,中间就卡住了,到不了底下。这得很耐心地一点点捅下去才行。所以我才用手电筒照了照。” “就是捅下去,也得是软东西,不然只要有空儿就叮咣响了,摊主也不会不注意。”余耀指了指袋子,“来来来,开了让我们都看看。” 老周拿下袋子,一边拆包裹的报纸一边接着说道,“我用手电筒这么一照,下面确实是一团纸。不过,瞅着可不是废纸,像是不错的宣纸,而且也不是乱糟糟,像是一个纸包。因为这种情况,我才花三千六赌一把。” 说完,老周也剥开了报纸,把花觚放在了地上,余耀拿着手电筒往里一照,就是老周说的情况,那纸包表面还有点儿蓬散了。。 不过,这个纸包确实塞得挺严实,而且晃着纹丝不动,极有可能纸包下面的空隙被先塞上了纸一类的东西。不然,花觚底部比较大,从中间细的地方即便勉强把纸包捅下去,晃着还是能动一动的。 “瞅着像是生宣,吸水性大,要是受过潮,更不好往外拿。”老黄也用手电筒照着看了看。他是搞字画的,对宣纸比较在行,“捅进去容易,拿出来可难了。” “不行拿回去泡水,把纸泡烂了,里面要是包着东西,不就倒出来了么?”老周随口应道。 “这不行!”老黄立即反对,“万一纸包里没包东西,下面反而塞了一幅书法字画什么的呢?虽说看纸应该不太老,可即便是现代名家的作品,那也不便宜啊!” 余耀深吸一口烟,“这是花觚是一件大新活儿,不是老货,这样塞进去纸包,还真是挺蹊跷!” 这要是老物件,里面藏着东西,时间长了出现遗忘疏漏,确实不难理解,而且更有可能是好东西。但一件新做出来不会太久的高仿,是什么人会这样塞进去一件东西呢? 此时,濮杰突然“哎”了一声,三人一起看向他,“你琢磨出什么了?” “我是想到了最差的情况。”濮杰接着叹了口气,“要是当时,是为了吸水什么的,塞上纸忘了拿出来,这可就太没意思了。” 第54章 帮你找补回来 余耀甩了濮杰一眼,“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 老黄却忍不住笑起来,“要真是那样,老周你带回去放我逸墨斋,只要卖出去,肯定亏不了,到时候利市咱俩二一添作五。” “拉倒吧,我入行这些年,最痛恨假货。要真是那样,我砸了听响儿!”老周话说这么说,可也没着急,这玩意儿,他本来就是赌。 给出三千六的价儿,图的是个六六大顺。 “先想想怎么拿出来吧!真让老周说着了,除了砸开,要想不破坏纸就把东西拿出来,我这脑子还真没辙。”余耀又道。 “要不砸了算了!”老周猛吸一口烟。 “别。”老黄劝道,“要不然就先沉一沉,咱们先逛,今天彻底完事儿了,再详细琢磨。” “对,让子弹飞一会儿嘛!没准儿走着走着,就有奇思妙招出来了。”濮杰站起来,“走吧,你们三个,各有一件东西入手了,就我两手空空。” “你才是捷足先登,昨天就自己偷着弄了件洪宪瓷啊。”余耀这是突然想起要不要这时候去卢记瓷行看看,顺带揶揄了一句。 “靠,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天都大亮了,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卢记瓷行开门没有?”余耀看了看老黄。 老黄说,“我昨晚给他电话,他说不赶鬼市的热闹,让我晚点儿去。我琢磨着,他怎么也得九点以后开门啊!现在还差着时候呢。” “那就先逛逛。”老周又把花觚包了起来,这是准备先不“掏包”了。 四人刚准备走,却见钟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余老弟,忙着呢?” “还不就是个逛。”余耀一看钟毓走到眼前了,顺带相互给介绍了一下。 寒暄之后,钟毓笑着说,“借一步说话?” 其他三人也没凑热闹,只说先逛逛,便前头走了。濮杰还怕余耀不方便,顺手居然把他装着香炉的袋子给拎走了。余耀当着钟毓的面儿也不好再要回来,好在濮杰这身手,拿着应该也不会出事儿。 钟毓这才开口道,“也不知道他们和你熟到什么程度,冒昧了。” “没事儿。你这借一步说话,一点儿毛病没有。要是不熟,就应该这样。要是很熟,根本无所谓。”余耀应道,“怎么着老兄,和孟繁星谈完了?” “早谈完了,我直接点了。因为就算是雍正民窑仿的,我也想要,就是要再谈谈价格罢了。可他不信,那就一拍两散了。” “嗐,何必告诉他实情,白让他长见识了。” 钟毓点点头,却又话锋一转,“余老弟,你说你来瓷都一趟,就你这眼力,收货什么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有没有别的难事儿?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再就是今天晚上我安排下,给你和几个朋友接风洗尘如何?” 余耀想了想,“钟哥,吃饭不吃饭的,我得问问他们。不过,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你说。” “这晨光路古玩市场里,有个卢记瓷行你知道吧?” “知道,老板叫卢宝山。”钟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不能够啊!” 余耀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卢记瓷行在老客眼中,有点儿臭名昭著的意思啊。钟毓说的“不能够”,意思就是:卢记瓷行虽然爱蒙人,但凭你的眼力不能够被蒙啊。 “不是我。”余耀递给钟毓一支烟,“这卢宝山多大年纪?” 钟毓接了点上,“五十多了,精得很,窜行起家的,你想想吧。” 窜行是行话,本来是说古玩行里的人相互窜货。同时还有个意思,单独指一类人,东家货西家卖,专门在行里跑缝儿。 这可不容易,眼力不消说,还得够机灵,心眼子多,会打时间差。同时呢,不会忽悠不行,得能拿住人的心理,舌灿莲花,见风使舵。 “卧槽!”余耀忍不住爆了一句,“怪不得栽他手里!” “是那大个子吧?”钟毓笑了笑,“我看他性子稍微急点儿。这卢宝山,开了店之后,有时候是有真东西的。蒙人也是看人下菜碟。” 余耀含糊的“嗯”了一声,“看来这人不好对付啊!” “亏了多少钱吧?” “是一件带着居仁堂制的粉彩橄榄瓶,新仿,一万拿的。” “倒是不算多。不过,老弟你要是想找补回来,我就帮帮你。” “这不好吧?钟哥你是市场的老客,哪有帮着我一个外地人欺行的道理?” 钟毓扔了烟头,踩灭,“其实吧,卖做旧的东西,你也清楚,不算坏规矩。古玩行,靠的就是眼力,眼力是一把刀,宰人防身都靠它。不过,这个卢宝山,据我所知,干过一件挺缺德的事儿。” “噢?” “你要不急,我就花个十分钟八分钟的给你说说,再合计一下怎么帮你朋友找补回来。” “行,我听钟哥说说。” “这事儿有个十年往上了吧,当时卢记瓷行开了没多久。卢记瓷行隔壁有家店,叫集藏阁,店主姓张,行里都叫他大张。” 大张的老家是瓷都郊县的,一开始是到瓷都的古玩店学徒,后来有点儿基础了,他的父母又帮他凑了点钱,开了这么个店。 有一次,大张机缘巧合收了件好东西。 康熙青花盘口尊。 盘口,就是口儿像个小盘子,比较宽。这种器型束颈、溜肩,圈足外撇,一般是折棱鼓肚。整体大气,端庄。 大张收的这只盘口尊一尺多高,除了点缀的纹饰,主体是一幅山水,多有斧劈画法,青花的分水效果突出。 满片儿的青花,衬着如玉的釉质,那叫一个漂亮! 赶巧,大张刚把这只盘口尊摆在店里,卢宝山没事儿溜达进来了。 大张向来与人为善,招呼着卢宝山,还给泡上了一壶茶。卢宝山没几眼就盯上了这只盘口尊,“上新货了啊大张?” “是啊,卢老板,您给掌掌眼?” “盘口尊,康熙民窑?” “民窑哪有这成色啊,底下是康熙官窑款儿呢!” 第55章 坑死同行不偿命 卢宝山轻手轻脚地翻底看了看,“还真是。不过我总瞅着这山水气势不行,这东西且得小心。” 大张愣了一下子,因为卢宝山的眼力还是不赖的,“卢老板怎么个意思?难道是光绪仿的不成?” 晚清时期,官窑特别爱仿康雍乾清三代的东西,因为国力不行了,官窑的水准也不行了,清三代的东西好,那就照着来呗。 光绪时期,仿康熙的东西不少,水平还可以,常落康熙的官窑款儿。 看东西,最怕敲边鼓的,甭管敲的是好音孬音,多少会受点儿影响。 大张听了,不由跟着卢宝山一起又看了看。这件青花盘口尊,青花发色比康熙官窑常见的宝石蓝、翠毛蓝要淡一些。 “发色是差点儿。” 卢宝山却没顺着这一条说,“这个不是问题,尤其是康熙早期,官窑发色不够蓝的常见。不过,除了山水的气势,我看这釉,也不够亮不够硬。” 康熙官窑青花的鉴定,除了青花发色、官窑纹饰、画工特点,对于胎釉,有这么一个词儿,叫做“紧皮亮釉”。 胎骨偏重,釉面坚硬,显得很亮。当然,一个词儿说出来容易,但是其中的各个细节和感觉,那还得靠自己慢慢积累和体会。 虽然卢宝山好像很客观的样子,但大张忽而有点儿回神:该不是他想杀价儿拿下吧? 有了这个想法,大张虽也对这件青花盘口尊略加犹疑,但嘴上却改了话风,“我瞅着没问题,反正我是认定康熙官窑了,就这么卖!” 卢宝山笑了笑,“那是,该怎么卖怎么卖。” 而且随后就走了。 第二天,大张的集藏阁里来了位挺气派的客人,四十岁上下,大腹便便,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秘书,一个利索老练的中年司机。 客人自称是羊城来的,专门到瓷都来寻摸清三代的官窑;来到市场,走着走着,看到了集藏阁,就喜欢上这店名了。 其实呢,卢宝山昨天走了之后,大张留了个心眼儿,把那件青花盘口尊先给放起来了。 这位客人在店里看了一圈,摇头晃脑,说:你店里的东西,怎么感觉配不上这店名呢? 大张本来是不想拿出那件青花盘口尊的,可被这话一呛,转念又一想,让他看看又能怎样?备不住是真买主儿呢? 于是,大张就拿出来给客人看了。客人看了之后,连拍大腿:就它了!多少钱? 虽说是十年前,但康熙官窑的价钱一直不低。不过,这件东西青花发色不到位。青花瓷器,发色是最惹眼的地方,这个不行,价钱那就大打折扣。 不过毕竟是康熙官窑青花,名头响亮,又是最受欢迎的瓶尊类器型,五十万上下还是没问题的。大张报的是六十万的价儿,比行价要高。 因为他心里还是带着戒备。昨天卢宝山来了,他就防着呢,毕竟知道卢宝山是窜行起家。要不然也不会把东西放起来。 现在虽然拿出来了,可心里还是不踏实。他拿出来之后,也打定了主意,报高价,爱买不买!光天化日之下,你总不能抢吧? “这个价格不合适!”客人摆摆手,“老板,我是很有诚意的!” “对不住。这个价儿,就是最低价儿了。小店利薄,东西来价又高,您总不能让我白忙乎!” “你误会了!我是说,既然都报到六十万了,我也不差这点,我给你六十八万,顺发顺发!” 大张差点儿傻了,合着这位大款是要加钱哪?还一下子加这么多! 这时候,大张不能不卖了,这么高的价儿,哪找去? 客人给开了支票。大张不放心,把客人留在店里,让老婆直接拿着跑到银行里。客人也没反对,就在店里喝茶等着。结果,大张的老婆到了银行,查验,转账,一切顺利! 客人拿着东西走了,大张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时候,换成是谁,也会觉得就是碰巧了。这是有钱人花钱买彩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谁成想,半个多月之后,那客人又回来了,怒气冲冲地抱着盒子,往柜台上一摆:“老板,我花了六十八万,不是买假货的!” 大张心里咯噔一下子,“假货?” “对,我找专家鉴定过了,说是光绪仿康熙,我要买的是真康熙!这不就是假货么?” “这位老板,你要是买古玩,多少得知道点儿规矩。别一口一个假货,我还说一点儿问题没有呢!” “我这里有专家的鉴定证书!” 大张毕竟也在行里混了这么久了,“这样的证书,花钱就能开,别给我看,我也不看。” “你这就是想耍无赖了?”客人掏出手机,“我这就报警,告你个诈骗!” 话音未落,原先跟着他的女秘书和司机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沓纸,上面有打印好的字儿,小字儿大张看不清楚,但是大字儿却看明白了:集藏阁,卖假货!这官司我要打到底! 客人见这一女一男进来,暂停拨号,“你们俩,去市场里发传单,我这就报警!” 好嘛,这到底是谁在耍无赖? “慢着!”大张一看这架势,简直是烦透了,悔不该见钱眼开,“既然来了,先谈谈吧!你说想怎么办?” “退货!” 大张心说,即便是退货,也没多大损失,就是耽误生意,东西晚卖了些日子。可对方要真是耍无赖,耗起来更要命,还是息事宁人吧! 大张最后点头同意,不过也加了一句,“按照老规矩,退货只能退一半,最少也得扣两成。我念在你不是行里人,少扣点儿,八万留下,只能退给你六十万!” “什么?我来回路费不跟你要就不错了!没门,六十八万你得一分不少退给我!” 其实,大张本来就是以进为退,他怕这无赖客人除了退货,还要赔偿,所以先拿少退钱堵他的嘴呢! 最终,大张查验了这只盘口尊,完好无损,便把钱退了回去。 听到这里,余耀忍不住问道,“钟哥,你这是说评书呢?听着跟你亲身经历一样!” 钟毓叹了口气,“虽然不是亲身经历,可这是大张亲口告诉我的,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什么?去世了?”余耀大吃一惊! 而且听到这里,这大张除了耽误卖货时间,也没损失什么啊? “事情哪能这么简单?这卢宝山是坑死同行不偿命啊!”钟毓又道。 第56章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余耀听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那个大款退回去的是件高仿? “偷天换日?”他接着问道。 要说正常情况下,见过了真品,再拿来一件高仿,大张指定是能看出来的。 但是这件不同,这件,做活儿的人手里有原件啊,完全是比照着做! 这不是高仿做旧,这是一比一复制!虽说也不可能丝毫不差,可只要做活儿的手段够了,基本就是孪生兄弟的水平! 而且隔了半个多月,大张的脑子也不可能和录像机似的,一点不落地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岂止是偷天换日,是狸猫换太子。”钟毓应道,“若只是换了件高仿,大张虽然损失不小,但也只是这件青花盘口尊的价钱。而且他的来货价儿,是二十万,不到实际价值的一半。” 钟毓这是肯定了被退货的是一件高仿,而且大张也确实没看出来。 大张没看出来是有可能的,但就像钟毓说的,即便如此,也只是损失二十万。 “狸猫换太子?”余耀想了想,“后手是什么?” “大张没想到,那大款退货之后,依然报了警。而且当时还用手机录了音,当时和大张交流的时候,大张说过‘必定是康熙官窑’的话。” 余耀皱眉,“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儿!一来,古玩一行交易很特殊,即便是大张这么说了,也只能说明大张‘眼力不行’,根本构不成诈骗罪的立案要件;二来,这瓷都本地警方,应该很熟悉古玩行的情况,更关键的是,会偏向本地人大张啊。” “你现在想到的,卢宝山十年前也想到了。此人心思诡诈,机敏得很。”钟毓又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大款退货给大张时,理由是光绪仿康熙。但是报警时,却说是现代仿品,故意坑人。”钟毓解释道,“而且他指出了一个确凿的证据!他说,他拿着盘口尊找人鉴定的时候,非常全面,还用红外摄像头探进去仔细摄录了里面,结果在内壁上发现了一方印章!四字楷书:供集藏阁!” “尼玛!”余耀一拍脑门,“这也太阴狠了!不就为了一件几十万的康熙官窑么?至于么?” “不仅仅是为了一件康熙官窑青花盘口尊!这大张的集藏阁就开在卢记瓷行的隔壁,而且当时,生意要比他好得多!这件盘口尊,不过正好让卢宝山给利用了,一石二鸟。要不然,恐怕也不会如此煞费苦心!” “我说他没事儿到人家店里溜达什么?这是早就眼红了!”余耀微微叹息,“后来呢?怎么处理的?” “警察找上门后,大张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掉在局里了!”钟毓介绍道,“不过,面对‘供集藏阁’这个印章,他自然是矢口否认,坚持称自己的青花盘口尊被那个大款掉了包,大款才是诈骗。” 两人还在警局对质过,大款不慌不忙,侃侃而谈,“你自己的东西,退货时我让你仔细查验,你当时亲口说的没问题,让我拿钱走了。当时为何不说调包?” 大张还问大款,为什么不先报警再退货?大款的理由是怕报警后调查周期太长,这么多钱压在外面,不安心。 两人对质了很多,但大张说的,只有他老婆作证,而且只是大款买货的时候他老婆在,退货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 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关键证人,那就是卢宝山。卢宝山说当时听到隔壁吵吵,一时好奇就出来听了两句,发现是有人退货。 卢宝山的证词,自然对大张很不利。 即便如此,其实证据还不是很充分,但涉及数额太大,刑事立案标准是达到了。警方总算没有刑拘大张,给他办了个取保候审。 这件事儿很快就在瓷都古玩行里传开了,而且有卢宝山的推波助澜、添油加醋。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有的连瓜都惊得掉在了地上。因为,虽然行里做局坑人的事儿比比皆是,讲故事都能信手拈来,但是像大张这样一下子成了刑事案件的嫌疑人,等待警方的调查和法院的审判,当时在晨光路古玩市场,他是第一个!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警方传来消息,提请公诉没有被检察院批准,理由还是证据不足。 检察院起诉科的科长还挺懂行,加了详细说明:这个‘集藏阁’是个常见的通俗店号,构不成唯一特指;而且专家组的认定是:非康熙官窑,非清代仿品。也就是说,民国到现在的出现过的‘集藏阁’,都有可能是这件高仿青花盘口尊的接收方。 结果,撤案。 警方只能进行调解,但双方都不接受。那没辙,现在已经变成了民事纠纷,不接受调解,那你俩就自己到法院打官司去吧。 那个大款当然不会打官司,转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大张被这么折腾了一番,生生憋了一口恶气,竟一病不起!而且他原本心脏也不太好,挺了不到半年,居然就此撒手去了! 大张的老婆卖了货底子,关了集藏阁。而且,这家店出过这种事儿,没人再开古玩店了,接手的是一家打印彩扩店。市场里常有打印协议和拍照片的事儿,倒是一直有生意,开到了现在。 余耀连抽几口闷烟,“钟哥,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快没底了。这卢宝山简直就是一只老狐狸啊,想把我哥们儿在他那儿吃的亏找补回来,实在是太难了!” 钟毓却道,“算你运气好,这不是有我帮你么?其实我和大张只打过一次交道,但人之将死,是不会说谎的。他出了这个事儿之后,人情冷暖,市场里竟没两个去看他的,他没想到我会去看他,竟都给我说了。” “你这是一直也想收拾一下他?” “行有行规,这是大张和他的事儿,我不便插手。但如今不同了,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钟毓说这话时,声音不高,不过余耀心里却微微一震。 朋友! 是啊,能不能成为朋友,并不是以相处时间长短而论的。他可以和濮杰这样的发小是朋友,也可以和钟毓这样刚认识不久的人成为朋友。 所谓一见如故,大抵如此。 第57章 受启发,打个洞 余耀和钟毓随后便先简单合计了一下。 这事儿,到不了很严重的程度,毕竟只是亏了钱,想找补回来,而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濮杰满打满算在卢记瓷行损失了一万块。因为卢宝山不可能顺顺当当地退钱,所以只能再坑回来。至多,可以再加一笔吃亏不爽“补偿费”。 不过,鉴于卢宝山的狡诈,这事儿急不得,急,就容易出现疏漏。 “这样,你先逛吧。逛完了你们也可以先商量一下,晚上我做东,边吃边聊。”钟毓最后说道。 余耀点点头。两人就此分开。 两人交流耽误了不少工夫,这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市场里的人逐渐稀少。一般来说,顶多到十一点就散摊子了,下午店铺会照常开,地摊大多都就撤了。 余耀边逛边留意寻找他们三个。一路上,他又重点关注了瓷器之外的一些种类,却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上手的东西。 而且,就在八点以后,市场里有些古玩摊子撤了,还补上来一些文玩摊子,比如金刚凤眼星月串子,核桃葫芦橄榄核什么的。 快走到市场最里头了,余耀在一个摊子前看到了濮杰和老黄,径直走上前去,“老周呢?” “他有点儿猴急,受了启发,找人‘开刀’去了!”老黄应道,“劝不住,自个儿去了。” “开刀?”余耀不解。 “你看!”濮杰将手里正拿着的一件青花缠枝莲赏瓶放到了地上。 摊主是个瓜条脸的老大爷,嘬着自己卷的旱烟,“我说,小伙子,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刚才你们三个商量半天了。结果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我这都快收摊了,刚才报的真是最低价!” “别着急大爷,我看完,一准儿给您个痛快话!”余耀拿起赏瓶看了起来。 赏瓶这种形制,是清代雍正时期才有的,撇口长脖子,圆肚子圈足。赏瓶最开始的名字要好听得多,叫做“玉堂春”。 玉堂春瓶在雍正朝主要是干嘛呢?赏赐用的。那谁谁,干了什么有功,赏玉堂春瓶一对! 时间一长,传旨的可能都说顺嘴了,直接成了赏瓶一对!后来,玉堂春这名儿就不用了,叫成了赏瓶。 这件青花赏瓶上画的是缠枝莲,青花,缠枝莲,就是要你清廉!皇上赏你一对官窑瓶子,不是白赏的,有警示的意思在里面呢,恩威并济。 这件青花赏瓶不是新东西,看老,不过胎釉一般,缠枝莲画工挺弱。余耀翻底,上面的款儿是“大清雍正年制”。 余耀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一件咸丰仿雍正。 咸丰官窑,弱,是主要特点。咸丰时期,内忧外患,鸦片战争的欠款得赔,第二次鸦片战争又签了赔钱条约,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太平天国声势浩荡。 哪有空儿管官窑的事儿啊?所以瓷都官窑一度停烧。即便不停的时候,质量也大打折扣,国弱,器就弱。而且咸丰青花,也很少有落咸丰款儿的,落的都是雍正款儿。自己不行,照牛逼祖宗的来吧。不过,仿也仿不到位。 所以,咸丰仿雍正,对于行家来说,相对容易判定。 余耀翻底之后,不仅明白了这个,而且还明白了刚才老黄说的“开刀”是什么。 因为在这赏瓶的瓶底,款儿的旁边,有一个手指头粗细的小洞。 老周这是受到启发了,要想完好无损把那件矾红彩花觚里的纸包拿出来,从原口是不可能了,砸了又太可惜。 哎?底下钻个洞,慢慢从洞口用东西顶出来,还是可以的!而且,花觚下一步怎么用,也有了启发! 因为这种底下有洞的瓷器,一般都是海外回流。 清末不少流出去再回流回来的瓶类瓷器,很多底上都有个小洞。这是因为不少外国人买了之后,改装成了台灯。 精美的瓷瓶当台灯架子,确实挺好看;只是有个问题,就是电线不好归置,耷拉在外面确实别扭,结果就流行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从瓶底打一个洞,把电线穿进去。 老周的买的这件矾红彩花觚,倒也能当台灯。 “报的什么价儿?”余耀问濮杰。 “五万。” “要是咸丰款儿不是雍正款儿就好了。”余耀自言自语一句。 摊主一听,脸色一变,暗忖没想到这个最年轻,却最在行! 这咸丰官窑,虽然水平不行,但是落咸丰款儿的却特别少!而且毕竟是官窑,若是带着“大清咸丰年制”,市场价格不仅比后面的同治、光绪要高,而且还要高于更早的嘉庆、道光。 但是咸丰仿雍正,落雍正款儿的,反而要比落咸丰款儿的多得多,市场价格上,大体可以用道光瓷器参考。 这样的赏瓶,按说能到十万左右的价格。不过,有点儿小毛病,口部有一道暗冲,就是不明显的裂纹,不过两三厘米,但也能看出来。 而且,濮杰要是买,显然不为了收藏,是要用来赚钱的。 余耀放下赏瓶,轻轻摇了摇头。 濮杰没有拿起来,冲着摊主说道,“大爷,两万,不行我们就撤了。” “边儿都摸不着!算了,我还是下周再来吧!”摊主老大爷摆摆手,“下次见着我的摊子,烦请绕着走!” “不好意思了啊大爷,耽误你工夫了。”老黄还跟着抱歉了一句。 三人离开了摊子,也基本没啥可逛的了,余耀问道,“老周去哪里打洞了?” “当时没问,我给他去个电话。”老黄掏出了手机。 接通后简单说了几句,老黄便挂了电话,转头对余耀和濮杰说道,“他说找了个修补瓷器的店,正打着呢,让我们先别过去了,人多不合适。” “咱们先在附近找个馆子吃午饭,点上菜等着老周也行。”余耀说道。 三人找了个馆子,要了包间,点了菜,又给老周发了条微信。 菜刚上齐,没过两分钟,老周就推开包间的门进来了。 “你可真会卡点儿!”濮杰笑着拉开了身旁的椅子,“不会让我说着了吧?啥都没有,你就落个台灯。” 老黄紧跟一句,“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有好东西不想给我们看?” 第58章 又见鬼脸花钱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你们就突突上了。就怕你们说这个,再说店里也不方便!”老周说着,把装花觚的袋子放到了椅子上,“一起来吧!” “我怎么有种开彩票的感觉?”余耀笑了笑。 在老周来之前,他已经告诉老黄,先不着急联系卢记瓷行,这事儿钟毓会帮忙。本来想顺势商量一下,就因为惦着老周这事儿,也没商量,单等“开奖”再说。 老周从袋中拿出了瓶子,又把椅子拖到一边,将瓶子倒扣在了上面。 老周找人打的这个洞,可比普通的“回流台灯”的底洞要大,只比乒乓球略小,就在“大清乾隆年制”的款儿旁边。 “下面确实还有垫的宣纸,打完洞我就拿出来了,不是字画,就是空白团揉的宣纸。”老周说,“里面就剩纸包了,这纸包也不可能是字画了,所以也不用太小心,不破坏里面的东西就行。”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点儿泄气,就差补一句“要是有东西的话”。 现在,透过这个洞,能看到里面有一个比花觚中部略大的蓬松的纸包。 “还不如直接切割出一个啤酒瓶子底儿那么大的,伸手就掏出来了。”濮杰大大咧咧说道。 “那样就把底款儿给破坏了!虽然是个假款儿。”老黄应了一句,转而看向老周,“你是正主儿,你来吧,用筷子就行。” 老周点头,拿起一根筷子,然后用几层餐巾纸裹住一头儿,小心翼翼开始捅咕起来。 虽然也费了点儿劲儿,但纸包算是比较完整地弄出来了,已经变形了,可没破。 老周打开之前,濮杰还很小心地把包间的门反锁了,其实他们上完菜已经嘱咐过了,没招呼别进来。 打开的时候,他们发现,包得也没那么规矩,而且一层层越拆越小,东西半天没露出来。 终于,一枚铜钱出现在四人面前。 他们三个都出现了失望的表情,只有余耀差点儿叫出声来。 因为这枚铜钱,也是一枚鬼脸花钱! 对他们三个来说,看包浆,跑不出清代去,这花钱的品相也不错,但若放到古玩市场上,充其量就是几百块钱的事儿。 老周花了三千六买了件儿仿品,最后还真是就落了一个台灯。老周自我解嘲,“得,我弄个拉绳的开关,这枚铜钱当个绳坠儿。” 余耀突然伸手,“让我仔细看看!” “就是你,也看不出花儿来啊!”老周将铜钱递给余耀,径自来到桌边坐下,点上了一支烟。 濮杰上前拍了拍老周的肩膀,“老哥,总比我说的啥都没有强啊!” “你个乌鸦嘴!”老周朝濮杰脸上喷出一口烟雾。 老黄却守在余耀身边继续看了看。 他也没觉得余耀能再看出什么,只不过他有些美术功底,觉得上面的鬼脸铸造得挺精美,中间的钱眼儿充当了一只鬼眼,没让人觉得突兀和邪气,反而增添了一种洞明的感觉。 余耀差点儿就想从脖领子里扯出佩戴的鬼脸花钱,和这枚比对一下,但到底忍住了。 这个秘密,他不能和别人分享。 这枚花钱上的鬼脸纹饰,应该和自己那枚一模一样,但是,这枚花钱,明显要比自己那枚小一圈儿。 余耀的那枚,直径在四厘米左右,而这一枚,应该不会超过三厘米半。 反过来看背面,余耀禁不住“咦”了一声。 因为,他那枚鬼脸花钱,背面围绕钱眼,有五个篆字:金、木、水、火、土。 而这枚偏小的鬼脸花钱,只有一个篆字:火。 这个字的位置,应该就是他那枚花钱上火字的位置。 余耀拿起花钱,侧光又看了看,背面没字的地方很平滑,也有包浆。也就是说,这枚火字鬼脸花钱,本来就是这么铸造的,不存在把其他字去除的情况。 余耀“咦”了一声,又举起来细看,引得濮杰和老周又上来了,“还有个字?” “你说说你们!就算是一枚普通的清代花钱,看看余耀!要不说人家眼力好!就冲这股钻研的劲头儿,也该!”老黄还顺势点了点他们。 余耀心里苦笑:要不是有那么档子事儿,我见了这枚花钱,也和他们一样。 老周捏了捏下巴,“这钱是有点儿怪。” 老黄想了想,“不会是什么法器吧?” “这个说不准。”余耀心里有点儿乱,随口应了一句。 “管他是不是的,你要是喜欢,送你了!”老周看余耀有点儿发怔,很慷慨地说道。 “我再看看。”濮杰却冲余耀伸出了手。 余耀回了回神,也不好拒绝,又递给了濮杰。 濮杰拿着掂了掂,“咱先不说是不是法器,你们说,为什么会把这玩意儿藏到一个新仿的东西里呢?” 老周随意摆手,“探究这个有什么用?” “不能这么说,查到来源,说不定就能知道用途。”余耀看着老周,“老周,听我的,先别拿着找人乱打听,收好。这东西,我感觉绝不普通。” “嗐!就算是法器,能藏到一件仿品里,也不会太珍贵。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喜欢,送给你了!”老周应道。 余耀想了想,“老周,你要是真不感兴趣,我确实有收的意思。这么着吧,三千六我出了,花觚归你,花钱归我。” “你小子,这不是骂人吗?这点儿钱跟我叨逼什么?” “那不行,不能让你亏钱啊!” “我亏什么钱?这花觚虽然是仿品,但市价儿也值几千!我又不是打眼了,不存在。” “还是不合适······” 余耀还没说完,濮杰就上来插话,“我看这样,东西还算老周的,你先拿着玩玩。等彻底弄明白了,不值钱你就留着,值钱再跟老周算账!万一很值钱,你现在给三千六,不等于坑老周么?” “行!这话在理!你就当替我研究了!”老周一拍大腿,“那件崇祯官窑大笔筒还没出手呢,钱得过我手,我不怕你赖账!” 当然,老周这话纯属开玩笑,不过是为了让余耀先收下罢了。 他对这枚花钱,没太放在心上。虽然不知余耀为何如此感兴趣,但他相信余耀的为人,就算万一这枚花钱真的不简单,余耀断也不会亏了他。 第59章 失态的钟毓 余耀心里清楚濮杰和老周的意思。濮杰虽然口无遮拦,但无非就是觉得这不算个事儿,别推挡了,拿着就是了。而老周,也没有真要让自己帮忙研究的意思,是为了让自己收下再说。 余耀最终没再多说,暂且收下了。以后若有什么别的情况,再具体处理吧。 这枚火字鬼脸花钱,他当然想研究和追查一下,因为毕竟和他的“眼力”息息相关。 这事儿告一段落,四人落座吃饭。 老黄下午还要和“蓝戳”徐富贵谈瓷片的买卖,几乎没喝酒。余耀心里有事儿,一杯啤酒抿来抿去。濮杰酒量大,不过也没叫白酒,干了几瓶啤的。 老周本来心情不太爽利,可把这枚花钱送给余耀之后,居然一下子好了很多,也喝了两三瓶。 期间老黄又提了一下子卢记瓷行的事儿,余耀这才整了整思绪,告诉老周,钟毓愿意帮忙。之前没说卢宝山坑惨邻居大张的事儿,接着又说了说。 濮杰听完,“这老小子,瞅着慈眉善目的,简直就是个人渣!” 此前钟毓没描述过卢宝山的样貌,他们之中,只有濮杰见过。余耀也没想到,卢宝山居然长得慈眉善目。 不过,正所谓人不可貌相,獐头鼠目的未必不是好人,慈眉善目的也未必不是人渣。 濮杰骂归骂,却也就此没主意了。这个卢宝山,听起来可不容易上当。 余耀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招儿,不过他隐隐觉得,钟毓既然应了这事儿,怕是会一条龙设计好,自己很可能到时候配合一下就行了。 饭局结束,四人回到了酒店休息。 傍晚时分,钟毓来了电话,说开车来接他们。 这时候,老黄出去和徐富贵谈瓷片买卖还没回来,余耀又给他打了个电话,结果老黄说和徐富贵相谈甚欢,人家做东,晚上小酌,就不参加钟毓的饭局了。 余耀又去按老周房间的门铃,没人应。电话过去,老周连连抱歉,说忘了招呼一声了,下午的时候有两个燕京来的记者,也是以前的老朋友,来瓷都采访,碰巧联系上了,晚上一起聚聚。 最后,濮杰的门算是敲开了,濮杰晃了晃脑袋,“这我不能不去啊,不还得商量怎么算计卢宝山么?” 钟毓开了一辆七座商务车过来,一看却只有他俩。余耀解释了一下,钟毓也不介意,“那咱们走吧!” 带他们去的的地方,是一处小院。 这小院就在闹市之中,三面环绕高楼,一面临街。院子不大,院墙是铁栏杆,院中有一座二层小楼,上下各四间,是那种很老的建筑,不过重新粉刷了外墙。 “这地方不像是个饭店啊!”濮杰到了门口,不由嘟囔了一句。 钟毓解释道,“这地方,原本是要拆迁的,可后来规划改了,就剩这个院没拆。确实不是饭店,不过吃饭也未必到饭店。” 说罢,钟毓按响了铁门上的门铃,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子开了门,“来了?哎?不是五个人么?” “四嫂,有俩来不了了,我来介绍下。”钟毓简单相互介绍了一下。 四哥四嫂是钟毓老朋友,两口子在瓷都开有一家饭店;这里,是他们的住处;不过,却单独有一个包间,专门招待特别好的朋友,都是四哥四嫂亲自下厨。 四哥随后也出来了,两口子相貌都很普通,见了钟毓都亲切得很。 那个包间在二楼,窗户冲着街,街边就是穿过市区的南河,景色不错。 因为早有准备,上菜比较快,其中钟毓特别介绍了一道瓷泥煨鸡。 这道菜和叫花鸡有点儿类似,相传是瓷都的瓷工所创,鸡肚子里塞满作料,荷叶包好,用瓷泥裹住,埋进开窑后的高热渣灰中煨熟。 当然,这院里也没瓷窑,用的是厨房大锅的锅灶。钟毓中午打电话,他们就煨上了,这时候吃火候刚好。 鲜香酥嫩,余耀和濮杰吃得赞不绝口。 四哥四嫂在开局后敬了杯酒就再也没进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余耀正要开口说卢宝山的事儿,濮杰却先开了口,“钟哥,你说什么人会在一个新仿的瓷器里,塞上一枚铜钱呢?瓷都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余耀暗叫不好,这事儿,他本不想对钟毓提的。 但濮杰既然问了,钟毓自然得应,“哪有这种讲究?怎么?你除了那件洪宪瓷橄榄瓶,还买了别的高仿?这件不是也打眼了吧?” “不是我,是我们一起来的老周。也没打眼,一件乾隆款儿的矾红彩大花觚,里面塞了个纸包,费劲儿弄出来一看,居然包着一枚铜钱······” 此时,余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钟毓看了看余耀,又对濮杰说道,“确实没讲究。既然不是你买的,那就别多想了。” 濮杰中午喝了晚上又喝了,他酒量大,醉是没醉,可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指了指余耀,“听他咳嗽了吧,他感兴趣!那鬼脸花钱,老周送给他了!” 余耀很无奈,但濮杰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只能尬笑两声,“我就是看上面的鬼脸图案有点儿特别。” 濮杰说鬼脸花钱的时候,钟毓的脸色就变了,等到余耀再次重复,他竟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还把桌边的筷子带到了地上,他却也不顾,直接大声问道: “鬼脸花钱?真的是鬼脸花钱?” 余耀和濮杰都没想到钟毓会如此失态,不由齐齐看向他。 “钟哥别急。”余耀立即开口,“花钱的种类和制式是很多的。” “是不是正面圆孔代替一只鬼眼,背面有篆字?是不是一个火字?是不是?” 没想到,钟毓一下子说出了鬼眼花钱的具体特征,而且连火字都说对了! 濮杰一惊,忽然看向余耀,“不是吧?难不成真是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 其实余耀除了之前的特殊遭遇,对这鬼脸花钱本身也知之甚少。他后来也曾反复查过鬼脸花钱,但一无所获。 “确实如此,钟哥见过这鬼脸花钱?” “这枚鬼脸花钱现在哪里?让我看看!”钟毓再度提高了声调。 第60章 鬼眼穿火 余耀一看钟毓这架势,要说不带在身上,不管说放在哪里,恐怕钟毓都能要求立即去看看! 实际上,他就带在身上呢。 而且,关于这枚火字鬼脸花钱,钟毓好像不仅很清楚,而且,看起来和他还有什么关系似的。 余耀自己的那枚鬼脸花钱,背面五行篆字俱全;这一枚,单有一个火字;这两者之间,要说毫无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同时,余耀自己手里的鬼脸花钱,和许太炎,很可能也有什么关系。 如此进行发散性地推断,难不成,钟毓和许太炎也有什么······ 看到余耀犹疑不决、思忖不定的神情,钟毓忽而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他叹了口气,低头皱眉沉思。 余耀和濮杰对视一眼,没有打断。 钟毓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余老弟,我并不是贪图此钱。实际上,若是在毫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不过是一枚清代乾隆时期的私铸花钱。但是,这‘鬼眼穿火’,和我们钟家,却有莫大的干系!” 鬼眼穿火? 余耀心头剧震。 因为,记得那一天,在金光入眼的那一刻,他分明听到了一个声音: 五行穿金,鬼眼穿心! 五行穿金,若从鬼脸花钱上来看,说的似乎是将五行篆字铸在这枚金性铜钱上,像是一句描述花钱的话。不管有金木水火土五字的,还是只有火字的,不过是五行俱全和五行之一的差别罢了。 而鬼眼穿心,本来是要费猜一些的。 但是,钟毓说出了“鬼眼穿火”,余耀一下子有点儿透了。 这鬼脸花钱,肯定不止自己见到的这两枚。 五行篆字俱全的,想必就叫“鬼眼穿心”。而“鬼眼穿火”是其他五枚中的一枚,剩下四枚就应该是:鬼眼穿木,鬼眼穿水,鬼眼穿土,鬼眼穿金。 “鬼眼穿火?”余耀看了看钟毓,“钟哥,难不成,这鬼脸花钱有一套,分带五行之一?” 他故意漏了一枚没说,也并没有着急问“鬼眼穿火”和钟家的渊源。 钟毓神情肃穆,“不,一共六枚。” “除了五行单字,第六枚是什么样子?”余耀追问。 “这······”钟毓一脸犹豫,“老弟,事情比较复杂,我今天,已经算是多嘴了。” 话音刚落,余耀已经把那枚火字鬼脸花钱掏了出来,托在掌心,“既然如此,钟哥,那你先上眼看看吧。” 余耀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这枚火字花钱,对他的意义是比较复杂的,但追查清楚来龙去脉,却是一个最重要的基础。 给钟毓看,不代表放手。机缘巧合,这反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而怎么用,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钟毓的眼中充满惊喜,冲余耀郑重点头,小心翼翼拿了过来。 “没错!就是它!”钟毓的身体竟微微有些颤抖,“老弟,你开个价儿!不管多高,我都会全力想办法!” 濮杰听到这里,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当时,他压根没觉着这是什么贵重玩意儿,所以才会在余耀和老周之间开玩笑,主要就是不想看他俩为了几百块钱推来挡去。好在余耀算是先拿到手了。 刚才,他又一时兴起,觉得钟毓是瓷都人,没准儿能知道为什么会在瓷器里放铜钱,顺嘴儿就问了。 可没想到,居然出现了这个局面!余耀肯定知道这枚花钱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但眼下却又好像是钟家遗失的东西;他再度把余耀推向两难之境。 而自始至终,余耀却都没有怪他的意思,这更让他愧疚难安。 余耀想了想,“钟哥,若真是你们钟家的东西,本来我也不便强留。但是,这枚花钱对我来说也是极为看重,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钟毓怔了怔,“老弟的意思是?” “钟哥你只说了大概,没详说,很多东西我都没法判断啊!” 钟毓一拍脑门,“哎呀,刚才是我一见到这枚花钱,情绪有点儿失控了!现在哪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余耀一看,“钟哥,别急,有话直说就是。” “当务之急,不是你卖不卖这枚花钱,而是先找到我的大伯!”钟毓接口道。 “你的大伯?” “对,这枚花钱,就是我大伯的!但是三年前,他失踪了!” “什么?”余耀一愣,这越说越乱了! “根据这枚花钱,很可能查到我大伯的线索!”钟毓继续说道,“找到我大伯,只要他同意,这花钱背后的所有渊源,对你和盘托出也没问题!” “你的意思是,老人家三年前失踪,身上是带着这枚‘鬼眼穿火’的?” “没错!” “老人家高寿?” “失踪的时候,七十五,今年就是七十八了!” “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又失踪了三年······”余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钟毓身体突然收紧,转而躬身将近九十度,“老弟,若真能找到我大伯,你对我们钟家恩重如山!” “别,钟哥,哪能这样!”余耀连忙上前扶起了钟毓。 钟毓直起身子,复又将这枚花钱托在掌心,“老弟,我钟毓绝不是不守规矩的人!既然如此,你先收着,等找到我大伯,咱们再议。” 余耀没有客气,因为在钟毓没有说清楚之前,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那个方块脸的中年摊主!”余耀接着就说道,“花觚是从他那里买的。” “方块脸?”钟毓立即掏出手机,“你把相貌特征说详细点儿,还有穿着打扮,摆摊位置,摊子上大体都有什么东西,都给我说一遍,我这就找人追查!” 余耀和濮杰便一起回忆了一下,告诉了钟毓,钟毓记清楚后,拿起手机拨了号。 钟毓到包间一角打电话的时候,余耀看了看濮杰,“这事儿,就不要告诉老周了,有点儿复杂。” “放一百个心!”濮杰拍了拍胸脯,脸上却有一丝赧然,“你别怪我之前多嘴就行。” 余耀笑了笑,“今儿要不是你多嘴,哪能牵出这事儿啊?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失踪了,放到家人身上,这是天大的事儿!我们这算不上救人一命,但也胜造五六级浮屠了吧?” “你就别安慰我了。” 第61章 御制鼻烟壶 “怎么是安慰你呢?”余耀拍了拍濮杰的肩膀,“回过来说,我在意这枚花钱,主要是为了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现在,我知道的还不如钟哥多呢。” 余耀其实真的是想开了。 凡事都有利有弊。若不是濮杰多嘴,那可能他会一直拿着这两枚鬼脸花钱,一直调查此事。但是,会不会查到呢?什么时候能查到呢?都是未知数。而且之前他也不是没查过资料,机会渺茫。 如今,虽说像是钟家的东西,有可能被讨要回购,但却多了一条明确的现实线索。而且,万一找到钟毓的大伯,很可能就会真的搞清楚。 他从“鬼眼穿心”上获得了宗师的眼力,而且到现在也没什么“副作用”,其实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之所以还想进一步搞清楚,一来,他心底还是对“撞鬼”这件事儿心存疑虑,老想审视审视前因后果。 二来,见到了‘鬼眼穿火’,也确实突然多了那么一点儿贪心和奢望,若真有一大五小六枚花钱,聚齐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更为神奇的妙用呢? 濮杰也点了点头。他刚才也听出来了,余耀算是知道点儿,但确实不多。这鬼脸花钱好像是一套,而且若是扔到古玩市场,也未必能卖出多少钱。 这套鬼脸花钱真正的价值,在于其背后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尚且不得而知。 而且看这意思,钟毓知道一些,但很可能只是个大概的框子,他那个大伯,才是核心人物。 钟毓打完了电话之后,状态已经恢复如常,此人心理调节能力不可谓不强。 “这件事儿,还望两位老弟帮忙保密。”钟毓拱了拱手,见两人点头应允,接着又道,“后面的事儿,我来安排追查就是了,余老弟放心,有什么消息,我会随时跟你通报。” 钟毓没有多问为什么余耀也会看重这枚“鬼眼穿火”,很明显,双方都有难言之隐。只有找到钟毓的大伯,才有可能真正深入交流——虽然只是可能。 随后,三人重新落座,一起喝了杯酒。紧接着,钟毓主动说道,“原先说好的,咱也不能停了!卢宝山的事儿,我本来已经想好了,有一个方案先给你们。” 说罢,他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摆在桌上打开了。 锦盒里,中间有一道竖格,两侧,各有一个瓷质粉彩鼻烟壶,“你们看看。” 这两个鼻烟壶,乍一看,一模一样。 都是瓷质粉彩瓶身,红珊瑚顶盖,画片是耄耋图。耄耋,本意是八九十岁,用以寓意长寿。画片上,是猫和蝴蝶,谐音耄耋。一只慵懒的肥猫,两只翩然的蝴蝶,周围有花石藤架,怡然成趣。 余耀和濮杰各从盒中拿起一只。 底款儿也都一模一样,篆书款儿“大清道光年制”。 余耀仔细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只,断然是真品无疑,地地道道的道光御制鼻烟壶。他不由又看了看濮杰。 濮杰皱着眉嘬着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这好像是真品啊!” 钟毓笑了笑,“不妨换着看看。” 余耀对着濮杰看过的那只,翻来覆去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这件是高仿,不过手段着实了得!这么小的鼻烟壶,即便是比对着做,也很难达到这种水准!” “好眼力就好眼力!这两只鼻烟壶一真一假,真假难辨。”钟毓叹了口气,“仿的那只,正是我大伯做的!” “什么?”余耀大吃一惊,他本不知钟毓的大伯是何身份,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手段!这样的高仿,瞒过大拍卖行上拍,恐怕亦非难事。 “这两只道光御制鼻烟壶,是三年前,在我大伯失踪前夕,他送给我的。他当时也是想考校我的眼力,说明了一真一假;还说,确定真假之后,假的那只,摔碎即可。而且,若我能一个月之内辨明,眼力就算过关了。” 余耀心道,怪不得钟毓在瓷器上的眼力如此了得,原来一直有这样的高人在传道授业解惑! “我的确在一个月内辨明了,但是我大伯却莫名其妙失踪了。”钟毓接着说道,“我拿这东西过来,原也没想到正应了因果循环!因为当时大伯失踪,这高仿也就没摔;结果,如今可以用来帮你们一次!而你们,恰恰提供了我大伯的线索!” 濮杰尴尬地放下了鼻烟壶。他的眼力,远远没有达到能分辨真假的程度。 “钟哥,你的计划是,直接去到卢记瓷行,让卢宝山看真的,却卖给他假的?”余耀问道。 “没错。濮杰见过他,不好再出面了;不过你是个生面孔,可以参与。” 余耀一听“参与”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会安排一个货主,去卢记瓷行出货,而我,恰好去卢记瓷行逛逛,帮着这个货主打个马虎眼?” “老弟一点就透,没错。这只鼻烟壶,行价如今在五万以上。那货主可以先让卢宝山看真品,直接开价两万,咬死口。” 余耀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卢宝山的性格,即便开再低的价儿,他也不会一口同意。这时候,我这个顾客却觉得这价儿太赚了,上前表示要买。你安排的货主,必是手上有功夫的人,在我上前纠缠的过程中,以假换真。” 钟毓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卢宝山既狡诈,又贪心,只要你表示当场能付两万,他怎么会让你买去?是挤兑你也罢,轰你走也罢,你只需说一句:我到店外等,你总管不着吧?走出店去。然后在店内,货主便基本可以和卢宝山成交了。” 濮杰心道,一件本来该摔碎的高仿,让卢宝山两万收去,那自己吃药的一万块,就算连本带利回来了,还是百分百的高利。 古玩行里的做局,靠的不仅仅是机巧,东西,才是最关键的。若是对方眼力到了,你设计得天花乱坠也没用。鼻烟壶一真一假,先示真再卖假,而且假的几可乱真,料想就是卢宝山,也难免上当。 不过,听话还得听音,余耀回想钟毓最开始说的“有一个方案先给你们”,不由看向钟毓,“钟哥,听你这意思,这并不是你想好的唯一方案?” 第62章 更狠的方案 钟毓点点头,“既然是帮你们找补回来,那就不仅仅是钱的事儿,还为了出气!鼻烟壶这个方案,相对稳妥,但也只是双倍把钱拿回来。而且,濮杰被卢宝山宰了一刀,他却不能参与。” 余耀“嗯”了一声,濮杰若是参与,只要和货主有交流,便会引起卢宝山的疑心。 濮杰听后,直接问道,“钟哥,你还有更狠的方案?” 钟毓点点头,“确实要更狠一点儿,不过也更冒险一些。” 濮杰这次没有立即追问具体内容,而是先看了看余耀。之前他多嘴了,倒是长记性了。 濮杰和余耀虽然是发小,但是两人的成长经历不一样。 濮杰生于一个职工家庭,而后又当了兵,在家多听父母的,当兵要听上级的。虽然也在古玩行混了几年,但干的大多是跑腿赚差价的零碎活儿。 余耀,生于一个古玩商家庭,虽说不是奸商,但从小耳濡目染就比较机灵;后来出去上大学,相对自由,很多事都是自己拿主意。父母去世之后,他独立支撑店面三年多,赚钱不赚钱的,却是一种不小的历练。 所以,余耀的心思要比濮杰深沉,也更善于拿主意。 这一点,濮杰是很清楚的,只不过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濮杰才会比较随意,在鬼脸花钱的事情上没有把持好。 而此时,余耀的心里已经盘算过了。这位钟毓,他之前就觉得不是一个牛气玩家这么简单;如今看他的出招和思维,带有明显的江湖气息。 同时,他还有这么一位工手堪称出神入化的大伯,单凭这一点,这个钟家也是很有分量的。 钟毓没有说出来的这个方案,所谓的冒险,怕是会暴露钟毓,从此直接树敌。 “后面这个方案,不会难为钟哥吧?”余耀沉吟道。 “这个卢宝山,其实也算古玩圈一害。要不是我大伯失踪,我这三年格外低调,说不定也会对付他。如今,你们帮我提供了线索,冒点儿险也是值得的。难为这个词儿,言重了,卢宝山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 余耀又看了看濮杰。以濮杰的性子,当然越狠越好,此时虽未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露出来了。 “这样吧,听钟哥的。钟哥想怎么办,我们就配合一下。”余耀还是没有直接表态。 钟毓眉头一挑,“那就按更狠的方案办吧,这样你们拿的钱会更多!” “我们只要两万,一万是亏的,一万是找补的,多出来的,自然是钟哥留着。这个不必再谈。”余耀的口气很坚决,“主要是濮杰的这口恶气能彻底出了。” 钟毓也不勉强,“好。我先抛砖引玉,不周全的地方,你们再补充。” ······ 谈妥之后,钟毓便把余耀和濮杰送回了酒店。 第二天一早,四人一起在酒店的餐厅吃早餐,老周和老黄都表示了不好意思,同时自然也问了钟毓有什么办法对付卢宝山。 余耀隐去了鬼脸花钱一事,但如何对付卢宝山,他也没有明说,只是隐晦点道:“主要还是钟毓安排人,我们今天上午就去配合一下。这事儿还是完了之后再给你们说过程吧,有点儿麻烦。” 老周和老黄都是混了这么久的中年人了,一听余耀这么说,自不会多问。不过,老周还是感叹了一句,“这个钟毓,看来绝不是一个玩家这么简单啊!” 上午九点半,余耀和濮杰去往卢记瓷行。 路上,濮杰问道,“这个方案,你是不是觉得不妥?” “怎么说呢,毕竟是你被宰,你的意思很重要。要是忙活一顿,你却觉得意犹未尽,那多没意思!而且,钟毓也愿意你选择更狠的方案,你们俩对我是二比一,我只能从了。” “他也愿意?” “他现在欠我两个人情,一个是帮他看出了雍正民窑仿的斗彩花石杯,另一个是提供了他大伯失踪的线索。他拿出两个方案,第一个是暗中坑人拿钱,成功之后,基本没什么后患,所以只能还一个人情。” 濮杰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更狠的方案,势必要暴露他自己,要承担的可就多了!顶上两个人情,倒也能说得过去。他这是不想下一步和你谈‘鬼眼穿火’的时候不太自在。” 余耀看了看濮杰,“你呀,这不是能想明白么?以后在开口之前,强迫自己先反复想想。我这也是昨晚睡觉前又琢磨了一下。” 说话之间,两人便远远看到了卢记瓷行,停了讨论,走过去上门。 店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计,正在擦拭货架上的古玩,卢宝山则坐在八仙桌旁喝茶。昨天鬼市刚结束,今天的生意比较清淡,店里一个顾客没有。 “哎哟,小兄弟又来了?”卢宝山眼尖,一眼认出了濮杰。 “卢老板,可不是么,上次从你这里拿了件好货,弄得我哥们儿都眼馋了,非要一起来逛逛。”濮杰笑嘻嘻,仿佛当时不是打眼了,而是赚了多大便宜似的。 “那可真是个漏儿!也就是小兄弟你运气好,只此一件,再找可难喽!”卢宝山说着,看了看余耀,“你好你好,如今这年轻人喜欢古玩的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余耀一直在打量卢宝山,此人中等身材,眉眼平顺,又爱笑,确实就如濮杰之前所说,慈眉善目的。而且说话的声音也挺好听,带着几分磁性。 “唉,如今市场里都是假货,听说卢老板店里好货多,我当然得跟着来看看。”余耀应道。 “话不能这么说。这行里,从来没有真货假货,只有新货老货!而且我店里,也不能说好货多,只能说老货多。”卢宝山说着,还伸出手来,“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卢老板真知灼见,受益匪浅哪!”余耀伸出手来一握,“那我先自己看看,再向卢老板讨教?” “好,好,要是都看不上,也别着急,我再给你找。”卢宝山笑着点头。 卢宝山言谈间一直很客气,但余耀和濮杰开始在店里看东西的时候,他却没有上前,依然回到八仙桌旁喝茶,换成那个小伙计跟上去陪着了。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但重视不重视,还得落实到行动上。很明显,卢宝山对他俩并不重视。 不过,他心里多少有点儿嘀咕,表面上看,这傻大个儿应该是没明白过来,还带人过来“梅开二度”;但要是往深里想,他会不会是识破了之后,假装没事儿,实际是来找麻烦的呢? 第63章 顺便捡个漏儿 余耀和濮杰开始看了起来。 濮杰没心思看,不时摆弄着手机,心里念叨着钟毓安排的人早点儿来。 余耀却不紧不慢,是真的在看。他是两不误,既然来了,那就先好好看看。 卢记瓷行摆出来的东西,以瓷器为主,不过,也有少量的玉器和杂项。 卢宝山一边喝着茶,一边不时看一眼他们俩,心里的那点儿疑虑很快就没了。毕竟,不过两个毛头小子,眼力和心机能高到哪儿去? 余耀在货架一角站定了。 他看到了一件掐丝珐琅的小瓶,有个十几厘米高,是个方瓶,也是方口,上面是八宝图案。 掐丝珐琅,一般是铜胎,然后在胎上用铜丝掐出图案,最后再根据掐出来的图案,涂上不同颜色的珐琅。 珐琅这东西,本质是玻璃釉,其实就是搪瓷。以前的时候,很多人用过搪瓷茶缸搪瓷脸盆,只不过搪瓷多是白色,而珐琅各种颜色都有。 掐丝珐琅,又叫景泰蓝。因为这个品种在明代景泰年间得到了空前的大发展,而外饰的珐琅,又多是蓝色,所以后人称之为景泰蓝。 前面说过,明代景泰年间属于瓷器的空白期,官窑基本停了,但是皇帝朱祁钰特别喜欢铜胎掐丝珐琅,这个品种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官窑瓷器。 余耀拿起了这个珐琅小方瓶,又看了看底部,没有刻款儿。 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意外;但很快,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这个珐琅小方瓶,原本是放在一个小根雕上,根雕上有个枝杈之间的空隙,算是把小方瓶架在上面。 “你这是看上了?”濮杰见余耀看了不短的时间,不由开了口。 今天这个局,他们不是主角,就是先来假装看东西,然后等到主角来了,配合一下,同时也是个见证,很简单就完事儿。后续可能还得出面一下,不过都是过场儿。 但是濮杰很了解余耀,余耀的眼光一闪,他就觉得余耀好像是真看上这件东西了。 “是啊,卢老板店里还真有好东西啊!”余耀故意提高了声音,转而直接拿着这件珐琅小方瓶走向柜台。 卢宝山一看,眼珠儿一转,立即先行一步走到了柜台边,同时示意小伙计不用管了。 余耀刚要将这件小方瓶放到柜台上,卢宝山眼疾手快地递过来一块厚厚的天鹅绒垫布,“别磨了。” 卢宝山似乎表现得过于殷勤了。 余耀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在放下这件小方瓶的时候,手上微微用了点儿力。 果然,垫着一块天鹅绒,还是有些细微的感觉。 “卢老板仔细!”余耀直接开口问道,“今儿卢老板还没开张吧?这件小方瓶我看上了。” “好眼力!好眼力!”卢宝山伸出大拇指,“这可是乾隆爷的官器啊!” “嗯?”余耀故作惊讶,“不对吧?要是清宫官器,得刻底款儿啊!” “小兄弟有所不知,官器上,也有不刻底款儿的,比如赏赐大臣用的东西。”卢宝山心道,这小子好像比那个傻大个儿明白一些啊! “卢老板做瓷器做久了,怕是记混了吧?瓷器官窑有不落款儿的,但是这铜胎掐丝珐琅,清宫官器好像没有不落款儿的!它情况比较简单,是直接在铜底刻字儿,不像瓷器得先写后烧。”余耀继续说道。 “这,咳咳。”卢宝山没想到,余耀越说越明白,像是个行家。不过,他和傻大个儿一起来的,那就是他也没看明白那件居仁堂款儿的橄榄瓶!嗯,没准儿是个“学院派”,耍理论行。 “小兄弟,这历史上的事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是不是官器,还是得看东西!你看这件的掐细丝和上珐琅的工艺,那都是一流的!还有这八宝图案,大气!绝对的宫廷范儿啊!” 余耀微笑抬手,指了指卢宝山,“卢老板可真会说!把我说成死读书了!” “哪里哪里,小兄弟能看上这东西,本身就是好眼力!” 卢宝山话音未落,余耀突然伸手,抓起了这件小方瓶,从天鹅绒垫子上,拿到了玻璃柜台面儿上,接着顺手轻轻晃了晃。 卢宝山脸色不由一变。 这小方瓶,放到玻璃台面儿上之后,出现了不正常的轻微响声。余耀“顺势”侧头细细看了看底部。 “哎呀,我就是想听个响儿,估估铜质。这,好像是走形了,瓶底儿不平啊!” 余耀面带吃惊,但不待卢宝山回应,又突然伸手一敲玻璃台面儿,“明白了!卢老板考虑得周到!知道它不平,所以才配了个根雕底座,对不对?” 余耀早就起了疑心。因为将一件掐丝珐琅的小方瓶,放到了一个小根雕里,不伦不类,还有碍观瞻。老手不会这么干。 等到拿过来,卢宝山迅速垫上厚厚的天鹅绒垫子,他就更明白了! 不过,根据这事儿,还有卢宝山说的话,余耀却也心头暗喜,断定卢宝山应该是没看明白这件东西! 今天来到卢记瓷行,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件东西!意料之外,很可能顺便捡个漏儿! 卢宝山脸上的阴沉转瞬即逝,“小兄弟,真是明眼人啊!没错,古玩古玩,都是有年代的玩意儿,稍稍有点儿走形,不算毛病。” “我看不对!要是官器,铜胎哪能如此不讲究?不要是乾隆朝的了,明代正宗的景泰蓝搁到今天也不该走形啊?”余耀一本正经。 “凡事都有个例,瑕不掩瑜嘛!” 余耀想了想,“嗯,我也是确实喜欢这个小方瓶。不过,卢老板虽然认定是官器,但一没刻款儿,二来走形了,我可不能当官器的价儿收啊!” 卢宝山脸上不经意间抽了一下,余耀说的这两点,的确可以作为不是官器的重要论据! “小兄弟,你们不是第一次照顾我生意了,本来也得优惠嘛!” “那卢老板就报个最低价儿?” “我还真是不好报。小兄弟你不开店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件,本儿就不低,这么大个铺子还得支撑下去。今天啊,也就是我在。平时伙计在,我给定的价儿是少了十二万不行!其中还有六千是他的提成。” 第64章 脱口垂足郎不流 余耀听了这价儿,微笑不语。 这件方瓶,若按一件铜胎掐丝珐琅清宫官器来看,即便这东西是一套中的一件,不全,那也不会是这么低的价儿。 可要不是官器,可谓云泥之别。即便清代老东西,工艺上乘,可毕竟走形了,也就是一两万的事儿。 卢宝山见余耀没有应声,接口说道,“既然我在,而且上次你们照顾了我的生意,那就取个整儿,十万拿走吧。” “卢老板,我还以为我朋友一万能从你这里买件东西,我也能呢!”余耀这才开了口。 “小兄弟,我这人做生意,不求暴利,能赚就出。上次那件橄榄瓶,我来价八千,卖出一万,其实就是赚了个吆喝。这次你俩一起来,算是回头客了。可我这件掐丝珐琅,来价儿高啊,也是没有办法。” 余耀要真是闲逛,就和他耗一耗了,可现在不一样,钟毓安排的人随时会来。 而且,这件小方瓶,卢宝山确实是走眼了,即便余耀十万拿下,依然还是个漏儿! “这样吧,两万,这是我能出的最高价儿!”余耀陡然加了一万。 “真不行。稍微让点儿可以,但你总不能让我赔钱吧!”卢宝山还是摇头。 其实,这件东西,他是收货搭来的。十万,是他那次的收货价儿,一共收了好几件瓷器。古玩生意,好搭个东西,讲价讲不下来,要求再搭一件双方认为价值不高的,就容易得多。 对于掐丝珐琅,卢宝山也不是一窍不通,不说别的,单凭这工艺,走形也能赚点儿。 “那就算了。”余耀看了看濮杰,“我不如你运气好,没有看上眼的,走吧?” 欲擒故纵这招儿,好使不好使,那得看对方的底牌,要是卢宝山两万进的货,那跑出店去他也不会追。余耀通过卢宝山的言谈和报价,已经看明白,他的来货价儿断然高不了。 两万,可以了。这还是余耀为了速战速决的一口价儿。 “再溜溜,这件儿不买,还有别的没看完呢!”濮杰这次配合得不错。 “我看你上次是撞大运了,卢老板的东西报价这么高,再看上别的,也没意思了啊!” 正说着,店里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是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相貌普通,发型普通,衣着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很难被发现那种。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普通的黑色皮包。 余耀和濮杰不由都扭头看了一眼,而后却又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 店里的小伙计笑着迎上前去,“老板来了?想看点儿什么?” “收东西吧?”男子开口,声音也很普通。 说着,他直接来到柜台前余耀的身边,拉开皮包,拿出了一个锦盒,紧接着就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拿出了一件釉红如血的胆式瓶。 胆式瓶,顾名思义,小口长颈肥肚,如同悬胆,只不过下面多了一层圈足。这胆式瓶不大,瞅着也就十五厘米左右的高度。 男子的举动有点儿过于直接,而且放下胆式瓶之后,接着对卢宝山开口道,“看你的店面不小,店名也气派,所以才进来。最近手头紧,只能割爱这件好东西了!” 看到这件红釉胆式瓶,不管是卢宝山,还是余耀,都没有去在意男子的话,脸色也都不由变了! 郎窑红! 色彩鲜明,红艳夺目,强烈的玻璃光泽,绝美的视觉冲击力。 釉水丰厚,口沿处露出白胎,有釉水脱流而形成的“灯草边”,是为“脱口”。 圈足外侧,能看出胎部经过修刮,形成了一个二层台,釉水到此被阻挡,流不下去,是为“垂足不流。” 脱口垂足郎不流。 正是郎窑红的典型特征。 郎窑红,是康熙官窑中一个独特的单色釉品种,因为一个叫郎廷极的人而得名。 康熙四十四年,ZJ布政使郎廷极,升任JX巡抚;他的工作,也包括监造瓷都官窑瓷器。他一共干了八年,就是在这八年当中,瓷都出现了一种神秘却又广受称道的单色釉瓷器。 这就是郎窑红。 郎窑红的红釉,简单来说,是一种漂亮的血红色。当时官方喜欢叫宝石红,民间喜欢叫鸡血红,后来传到国外,欧洲人喜欢叫牛血红。 若要穷,烧郎红。红釉,要以铜为着色剂,历经1300度的高温,铜在高温下,是极不稳定的,所以成色很难控制,郎窑红的成品率很低。 所以珍贵。 卢宝山顾不上和余耀谈价儿,准备直接伸手去拿这件胆式瓶。 余耀却抬手在中间一挡,“卢老板,我开的价儿,到底行不行?” 男子看了看余耀和濮杰,忽而又开口道,“你俩是顾客啊?看上我的东西也可以买啊!” 这是本来就设计好的,只不过男子没想到余耀居然真在卢宝山店里买起了东西。 卢宝山不由愠怒。东西是好东西,可这男子也太没规矩了!你到我店里出货,却又对顾客兜售,这算什么? 但他这股怒气,还得压着。这男子从进来就不遮不避,不按章法出牌。按说应该先问老板,然后进里间谈的,可他居然当着其他顾客的面儿,直接就把东西拿出来了! 越是这样的人,越没法说理。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拿出来的东西。要是一件大路货,卢宝山说不定就直接把他轰出去了。 可他拿出的居然是一件郎窑红。 其实,余耀也很震惊。这个人,自然是钟毓安排的。当时钟毓只说会拿出一件比较值钱的瓷器,可没想到,居然拿出了一件郎窑红。 余耀再看卢宝山,无论怎么掩饰,眼神中的那股子着迷劲儿,还是能看出来。 卢宝山本来不想和余耀谈了,这件掐丝珐琅他虽不算重视,但开了十万的价儿,一下子被砍到两万,还是不爽。 可是,顾客对余耀和濮杰说的话,实在是太拿人。而且,余耀还在这句话之后,立即追问了自己一句。 要是他想收这件郎窑红胆式瓶,余耀和濮杰却因为这件掐丝珐琅小方瓶,故意在旁边搅和怎么办?不说别的,随便抬两口价儿就会让他很难受! “唉!你说你这个小兄弟!好了,你也说了,我今儿还没开张,全当交朋友、图彩头了!就按你说的价儿拿走吧!” 第65章 弹弓刻痕(求收藏) 余耀心满意足,“那件根雕底座,卢老板肯定是一并送了?” “送,送!”卢宝山对小伙计招呼道,“给客人装好东西,收账!” 小伙计忙乎起来,余耀转账交易。 不过,濮杰却一直在两人旁边看着。 “咱们里边谈?”卢宝山此时笑着对男子说道。 不料,男子却摆摆手,“这是一件开门的郎窑红,康熙官窑!我要不是缺钱等急用,也不会直接拿到市场里来。若是上拍,恐怕不少拍卖公司得抢着来吧?只是我等不起。” 卢宝山心里骂了这个男子的祖宗十八代,但也无可奈何。 没办法,谁让人家手里有硬通货呢? 不到里屋也不能勉强,且让我稍微磨一会儿再说。 “那我先看看?”卢宝山又道。 “您看,不过时间不要太长。不行我就换别家。”男子的口气依然很拽。 卢宝山先是看了眼濮杰,“小兄弟渴了吧?先喝口茶歇会儿?” 转而又对小伙计叫道,“给两位客人泡壶好茶!” 可濮杰嘻嘻一笑,“不渴,我还没亲眼见过康熙郎窑红呢!正好跟着学习下,卢老板不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吧?” 卢宝山无语,只好先拿起这件郎窑红胆式瓶看了起来,釉色,胎质,脱口垂足郎不流,这些都没问题,确实是开门的东西。 翻底,没有官窑款儿,这也很正常。郎窑红瓷器,几乎没有落款儿的。 这是因为郎窑红瓷器成品率偏低,落款,需得入窑烧制之前便写上。但出窑之后,不合格的得砸碎,成品率这么低,要是出来十件砸一半,老是砸康熙款儿,岂不是对康熙王朝极为不利? 康熙官窑,不光是郎窑红上没有款儿,早期官窑也很少有落款的,和郎窑红差不多一个道理,那时候,大清江山还不算稳当,山河破碎尚不得全。若是易碎的瓷器上落了款儿,碎了,款儿也残破了,意头上于国不利。 卢宝山主要是看看底胎。这一看,是半透明的米黄色,正是郎窑红所谓的米汤底,不由暗中点头。 郎窑红瓷器主要有两种底,一种就是这米汤底。还有一种,透点儿绿,俗称苹果底。 统统都没问题。 不过,卢宝山在瓶底,还是发现了一点瑕疵的。瓶底靠近一边,有处不大的刻痕,如同一个瓜子大小,形状像个弹弓,浅浅的三条线。 这个刻痕,不像是老伤,但也不像是一两年内新刻的。 传承下来的古玩,完美品相的,一碴毛病没有的,实在是太少了!从古代到现代,任何一个时间段,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损伤。 这个又小又浅的刻痕,可以说是瑕疵,但对价值影响也不算太大。 卢宝山笑着对男子指了指这处刻痕,“这地方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不知道,这东西是我十年前得手的,得手的时候就有了。”男子接着这话转而道,“老板您这也看完了,要不要给个痛快话!要,我就报价;不要,我好赶紧去找下家!” “要!”卢宝山也很干脆,“不过,我不能按康熙官窑的价儿给你!” “净扯些没用的!”男子一听,非常利索的拿起了胆式瓶,装进了锦盒。 这时候,濮杰不仅没离开,货款两清的余耀也跟着过来了,手里拎着袋子,“诶?别着急走啊,不是我们也可以买么?” “你个小年轻,瞎掺合什么?”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别着急!”卢宝山伸手按住了锦盒,“你也不差这几分钟,听我把话说完如何?” 男子微微皱了下眉头,松了手,“那你快说!” “瓶底的刻痕小瑕疵咱就先不说了,这件胆式瓶,胎质有点儿偏粗,整体釉色呢,感觉也不太······” “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说不真么?免开尊口!我换别家!”男子这次直接封好锦盒,拿起装进了黑皮包。 余耀连忙道,“别呀,我还没开价儿呢!咱们到外面谈?” 不待男子拒绝,卢宝山就已经拉长了脸,“二位,可以了!懂不懂规矩!有这么抢生意的么?这可是我的店!” 余耀和濮杰对视之后,不再作声,可他俩也不走,只是坐到了八仙桌旁,濮杰坐下后又大声说道,“你们谈,我们好歹也买东西了不是?喝口茶再走。” “好,咱不谈这个了!”卢宝山转而直接对男子说道,“谈价儿,咱们到里屋可以吧?” “本来是可以,可你刚才的意思里似乎不看真,我还就得在这里谈了!正好,喝茶那两位是顾客,不是你的人,他俩能做个见证!你要不乐意,我本来就是要走的!” 卢宝山被弄得真是有点儿焦躁了,哪来的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夯货?偏生手里拿的还是件真真的好东西! “行,依你,那就开价吧?” “我也不是个罗里吧嗦的人,一百万!不带零头的!”客人斩钉截铁。 这件郎窑红,实事求是地说,血色稍微有点儿暗;同时呢,胎质也确实有点儿疏松。这卢宝山是个行家,刚才挑出来想说道成仿品的地方,不是凭空捏出来的。 再加上器型属于比较多见的,而且比常规胆式瓶偏小,同时还有那么一小点儿刻痕,这些都是减分项。 如果这些毛病都没有,市价儿应该在一百五十万以上,上拍的话,超过两百万落槌,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了这些毛病,基本上百万左右成交比较符合行情。 所以,男子开的这个价格,是行价儿。 但是,卢宝山是开店的,不是玩家藏家,要的是有利可图,不可能以行价儿收货。所以,如果男子咬着这个价格不松口,他再喜欢也不会要。 “这个价儿我接受不了。不光我接受不了,你满市场可以打听下,哪个店也接受不了!”卢宝山伸出三个手指头,“三十万,算是我诚心诚意给你回一口儿!” 男子想了想,一咬牙,“算了,这不是上拍,直接能拿到钱,我的最低价儿,八十万!” 第66章 大寿金胎 卢宝山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价儿,依然是他没法接受的。行价儿一百万,未必就能顺利卖出去;要想不长期压货,还得让一点儿出手才行。 八十万进货,压上大笔钱和时间,如果只是赚上个十万八万的,就卢宝山的算盘来说,这笔买卖不划算。 或者干脆说,没得做。 不料,男子居然没有再让价儿,拎着包直接走出了卢记瓷行。 卢宝山没有追赶的意思。 之前他反复挽留,是因为确实是能赚钱的好东西! 但,情况瞬息间变化,这一谈价儿,这客人太轴,要是八十万死活不松口,那还挽留什么? 而且,卢宝山心里还有一点盘算,这个价儿,别的店也不会接受。 行价儿是一回事儿,收货价儿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他开价三十万,当然不指望男子真的三十万就卖给他,但是他的心理预估,五十六万比较合适,得留一个还口的空间。 而对这个顾客男子来说,这件胆式瓶,在急等用钱的情况下,若想卖到八十万以上甚至一百万,其实也很难。 最好的路子是走拍卖,可那男子刚才也说了,拍卖拖得战线太长,他等不及。 再就是找到特别喜欢这胆式瓶的、又不差钱儿的玩家,但也不是那么好找,而且私下和玩家交易,有各种想不到的情况发生,是有风险的。 这男子一出门,余耀和濮杰就跟上了,在店门口就开了口:“八十万高了点儿,再让让怎么样?” 卢宝山确实有点儿顾此失彼,不过他也没忘了还有这俩人,在他眼里,这特么就是两根搅屎棍子。只是,八十万他确实不能接受,而且他估计这俩人未必能掏出这么多钱来! 这时候,卢宝山已经不能追出去了,他朝小伙计递了个眼色,小伙计悄悄跟了出去。 不过,男子似乎不甩余耀和濮杰,径自去往下一个店铺,他俩倒没跟进去。从下一个店铺出来,男子干脆冲余耀和濮杰发了火,余耀和濮杰最终悻悻而去。 男子继续到别的店铺去,余耀和濮杰转头不知道哪里去了。 小伙计当然是跟住男子。 晨光路古玩市场的僻静一角,余耀和濮杰在一处贴墙的长椅上坐下了。吞云吐雾之间,濮杰开口,“这个掐丝珐琅小方瓶,走形了,还没款儿,到底为什么值得入手?” “不走形就不对了,因为这不是铜胎!” “什么?” “这上面,又没有剧烈碰撞的痕迹,官器铜胎能轻易走形么?你以为堂堂内务府造办处的工匠,是街边作坊的学徒啊?” 濮杰挠了挠头,“铜胎镀金,涂彩珐琅,这都是有讲儿的,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金胎!实实的金胎,而不是铜胎镀金!用金胎,就会比较薄,而且金比铜软,好几百年,走形也不奇怪!” “金胎?卧槽,那光这金子,也不止两万啊!” “那当然了,我能干赔本儿的买卖么!” “我去,这也不是镯子配饰之类的小件儿,怎么会用金胎啊!”濮杰倒也不是一无所知,“而且,金胎官器,怎么会不刻款儿?” “要不是这么凑巧,我能从卢宝山这只老狐狸手里捡漏么?”余耀解释道,“这珐琅小方瓶,不是单件,是一套中的一件!款儿,落在主件儿上呢!” 濮杰两眼一瞪,“越说来头越大了啊!” “来头当然大了!乾隆六十大寿庆典了解一下?当时,宫里曾经特地置办了一批金胎珐琅器!据说不足百件。只不过,流到市面上的极少,如今大部分都在台岛故宫博物院呢!” “大寿金胎?那这一套有多少个瓶子!” “这一套,不是瓶子,是一套香具!所谓炉瓶三事,这一件,是箸瓶!” 炉瓶三事,本来是出自《红楼梦》,后来广泛用以指代成套的香具。除了箸瓶,还有香炉,香盒,主要就是这三大件。不过,还有些小件,比如放在箸瓶里的火箸或者铲子,香炉里用来隔火的隔片。 古代焚香,不是线香,而是香屑,粉状物,所以得用香盒装香料。而火箸或铲子,是用来放香添香的;箸瓶,就是在不用火箸或者铲子的时候,用以盛放。 “我明白了,炉瓶三事,香炉是主件,所以这款儿,只在香炉上刻就行了!” “按道理来说,三件全刻应该最好;只刻主件也有过,相对要少。但是这一套,是金胎珐琅器。箸瓶和香盒的金底儿若是比较薄,刻字容易出问题,香炉胎体厚重,所以只刻在香炉上,香炉又是主件,是比较合理的。” 濮杰兴奋地一拍大腿,“厉害了,鱼头!环环相扣,标准的技术性捡漏啊!” “捡漏都是技术性的。不过,关键还是靠运气。首先,卢宝山店里得有这东西,更重要的是,他没看明白!” “他的心思都用在怎么算计人上了。”濮杰嘿嘿一笑,“清宫官作金胎珐琅器,市面儿上也没个参考价儿啊!” 余耀点点头,“指定比铜胎鎏金的官器要高就是了。这一套炉瓶三事,如果是全的,怕是能冲到千万大关!” “我滴乖乖,那这一件?” “百万打底,两百万可期。” 从千万到百万,差的似乎有点儿大,这里面,有成套不成套的讲究。 古玩类的东西,成对的,成套的,其价格,往往是要比单件价格累计翻上一个跟头的。 比如,一把老紫檀椅,能卖一百万,按说两把,加起来就是两百万,可这两把如果是一对,那很可能就能卖出四百万。 成套的东西,也是如此,比如一堂四只茶杯,成套卖的价格,往往就是单只价格的八倍,而不是四倍。 一套炉瓶三事,三件,成套就算能到千万,可单拆一件,那就成了五百万的三分之一左右。 而且,炉瓶三事不是三件一样的东西,拆开来卖,必然有高有底。香炉是主件,价格要高于其他两件;箸瓶算是立件,虽不及香炉,但也比香盒价值要高。若是单有一只香盒,怕是百万的价格也到不了。 濮杰搓了搓手,“搂草打兔子,不,你这是搂草打老虎啊!” 第67章 赃物 余耀当然也很高兴,不过转而又道,“只是不知道这草搂不搂得好!” “那哥们儿假装没人出高价儿,再回去就成了!”濮杰道,“应该没啥大问题,我们等他示意再过去就齐活儿。” 余耀点着头,“这事儿完了,看看钟毓的进展。上回听出租车司机说,栾家井的仿古一条街都是大路货,景子甸村才是顶级高仿的源头,只是外人很难接触。当时还说没个引路的,现在看,钟毓的大伯有如此手段,钟家应该有门路。” “你说,他们钟家,不会就是做高仿起家的吧?他大伯这么牛逼,在瓷都坐地头儿,咋会失踪呢?” “不太像。”余耀沉吟,“钟毓说起那一对道光御制鼻烟壶,不似说谎。他大伯说研究明白就让他摔了;要是靠高仿发财,这么高明的一件高仿,怎么会舍得摔了?” “我一直没好意思问,鬼眼花钱的事儿,你到底从哪里了解到的呢?” “我也是无意中从前辈嘴里听过一点儿传闻,知道得很少。”余耀含糊应了一句。 濮杰忽又兴奋道,“这一套鬼脸花钱,背后不会牵扯什么大宝藏的秘密吧?” 余耀哑然失笑,“大白天的,你怎么就睡着了呢?” 濮杰撇撇嘴,转移了话题,“这来一趟瓷都,收获还真不小,以后有机会,应该多出去走走。” 两人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看到那个男子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路口,有意无意地来回走了走。 “走吧!”余耀起身,“最后一哆嗦了!” 两人又来到了卢记瓷行,此时,男子正面色发窘地听着卢宝山的“教育”,“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又想快,又想价儿高,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事儿?” 卢宝山说着,面色一变,他没想到余耀和濮杰竟然也回来了。不过,他很快就用鼻子发出哼声,“两位,怎么,还想讨便宜啊!” 根据小伙计回来报告的信息,卢宝山判定,这两个小伙儿出的价儿,肯定也很低,不然不会惹得男子发火把他俩轰走。 濮杰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万一卢老板连我们的价儿都出不了,我们还能争取一下子不是?” 男子怒道,“这俩小子跟我一路,最高才到四十万!要是特么的是这种价儿,我宁可抵押房子堵窟窿!” 卢宝山淡笑,“不至于!老弟遇上难事儿了,我怎么也得帮衬一下!” 不过,男子这句话也是起了作用的。卢宝山当然不想当着余耀和濮杰的面儿成交,本来还是想让男子进里屋的。但一听他说“宁可抵押房子”,心里暗忖原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男子至今不愿进里屋谈,卢宝山心说围观这俩本来也大体知道了价格,也就没有继续勉强。 卢宝山一张利嘴,又占了心理优势,一番交锋,最后是五十万拿下了这只胆式瓶。 卢宝山收货,再度仔细查验,没问题!应男子要求,卢宝山开了支票。 货款两清,卢宝山邀请男子喝口茶再走,这时候,却突然发现余耀和濮杰没影了!心说,这俩小子属兔子的啊? 男子拒绝了喝茶的要求,告辞也是迅速离去。 卢宝山刚做成一笔生意,真品一件,粗算也是百分百的利润,可他抬眼空荡荡的店铺,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升腾起一种并不舒服的感觉。 余耀和濮杰看着他们成交之后,当然要走了,局做完了,到吃饭的点儿了。 老周和老黄说上午要去栾家井仿古一条街,余耀和濮杰便也没有联系他们,出了市场,找馆子去了。 “痛快!这下卢宝山等着坐蜡吧!”濮杰乐呵呵,“没想到,这么大一笔交易,卢宝山也没有要求签个协议什么的?他还真不怕来路不正。” “老油子了!别看那人一直说急需用钱,你以为他想不到各种情况?一来,那人演技不赖,真不像来路不正的东西。二来,那人进出店门,东西都在皮包里;只要那人出了店,他翻脸就可以不认收过什么东西!那人一提开支票,他为什么立即就同意?支票和手机转账,哪个更能摘干净?” “是啊!这老小子这是也留了后手啊!来路正,怎么都好说。万一来路不正,要是签了协议,那才是留下把柄呢!” 余姚冷笑,“百密一疏,他万万想不到,咱俩就是证人!你的手机录像,没问题吧?” “没问题,画面和声音只有卢宝山,胆式瓶很清楚,也很像是不小心误录的!” “是不是误录的无所谓,到时候谁还管这个?只管录像内容!” 随后,余耀便给钟毓打了个电话。 “好,等到转走钱,人离开瓷都,我就报警。” 这个局,确实是有点儿狠,也比较容易上当。 因为卖给卢宝山的郎窑红胆式瓶,确实是真品,这个不怕卢宝山鉴定。 可这件东西,它也是一件“赃物”。 到底是不是赃物,只有一个人说了算。 这个人就是钟毓,因为它就是钟毓的东西。钟毓说带着这东西出门,不小心被偷了,那就是赃物。 怎么证明是钟毓的呢? 弹弓刻痕。 这件胆式瓶,是钟毓大伯的旧藏,钟毓小时候就挺喜欢;小孩儿不懂事儿,溜到大伯的书房,拿着小刻刀,在瓶底儿刻了个弹弓刻痕。 实际上不是个弹弓,是个字母Y,毓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 谁又能证明是卢宝山“收赃”呢?卢宝山肯定是不会认的。总不能让“小偷”或者“销赃”的送上门来吧? 所以,余耀和濮杰就是来干这活儿的,濮杰负责用手机录像。 他们运气不错,做局挺成功。不过,坑卢宝山五十万应该没问题,想认定他“收赃”,基本还是不可能的。 认定收赃,法条相对复杂,简单说大抵两种情况最多:一种,明知是赃物却收了;另一种,不知是赃物,收购价格却明显低于市场价。 这件事儿,卢宝山当然不会承认明知是赃物。但他收价儿再低,也不好认定是收赃。 就因为收的东西是古玩。古玩没有规定的市场价,只有参考价。 不过,即便是这样,刚亏了一笔,还得面临警察上门,取证盘问,滋味也够难受的。而且圈里人又吃了个大瓜,唾沫星子淹卢宝山一脸,他还得喝一壶。 第68章 仿古一条街 “钟毓的作风,实在是带着不少江湖气。”挂了电话,余耀微微摇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濮杰跟了一句。 “不是那个意思。”余耀搓了搓脸,一语双关:“算了,想这么多没用,还是先吃饱饭吧!” 饭后,两人也去了栾家井仿古一条街,也没联系老周和老黄,这会儿,他们走了也说不定。 这条小街大约有一公里长,很窄,也就是两三米的宽度,据说这两年经过了改造,街面看着舒服多了,原先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又破又旧;现在路面整修了,不少地方也整成了仿古建筑。 街两边,几乎全是仿古瓷器店,不时还能看到有人挑着担,筐里装着瓷器,进出小街。 “我去,接老底居然直接打在招牌上!”濮杰指了指一家店铺的广告牌。 所谓接老底,是用老瓷器的底,接上新做的上半部分。看瓷器先看底,除了款识的原因,底一般露胎,能看胎质,还有胎釉结合的地方,也是鉴定的关键。所以,“接老底”就成了瓷器作假的一种常见工艺。 余耀和濮杰并没有着急进店,只是先在街上溜达着,他们看到,除了主街,两侧还有不少岔道。 类似于打出“接老底”的广告牌很多,毫不避讳都是仿古而不是真老。还有店铺门口,直接就有人拿着高锰酸钾溶液在瓶瓶罐罐上刷着。 高锰酸钾溶液,主要用来去除瓷器表面的贼光,是一种相对初级的手段。 一般新作的瓷器,和老瓷器釉面的光泽滋润不同,都有一层火光,行里一般喜欢叫贼光,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光亮。这是对老手来说的,对于刚入行的新手来说,差别很细微,其实很难看出来。 除了直接出售仿古瓷器的店铺,还有的店铺承接代加工,代写款识。而且,这么多店铺,顾客还都不少。余耀和濮杰即便没进店,也多多少少听出,顾客大多是古玩商。 可想而知,这里每天有多大量的仿古瓷器流入全国的古玩市场。在这里,明着说是仿古瓷,是按照仿古瓷的价儿;可到了外地的古玩市场上,到底按照什么卖,卖多少钱,那就心照不宣了。 大致走了一遍之后,余耀失去了兴趣,这里确实就如那个出租司机所说,基本都是大路货,做得好的,也就是像老周买的那件矾红彩大花觚的水平;做得差的,也只能糊弄糊弄生瓜蛋子了。 不过,走到头儿,余耀正要提出走的时候,濮杰在一家店的门口,打量里面,发现摆着一件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便提出进去看看。 余耀也没反对,一起走进去了。 这家店面算是比较大的,店里有几个顾客在看货,像是熟客;一边看,一边拿着本子写着什么,像是要货的种类和数量。 余耀和濮杰是生面孔,一进去,就有个中年妇女迎了上来,“想要点儿什么货?” 濮杰指了指货架上摆的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这个什么价儿?” 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因为在2005年拍出了两个多亿,在当时创造了华夏瓷器的拍卖纪录,一时沸沸扬扬,几乎妇孺皆知。再加上大幅的鬼谷子下山人物故事画片,构图和画工都很漂亮,所以即便是外行,往往看了也会很欣赏。 一时间,鬼谷子下山大罐的高仿如雨后春笋。真品只有一件,可很多人想过过瘾,便买一件高仿来玩玩。十来年过去了,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高仿品的热度有所降低,但生意依然不错。 中年妇女笑着说,“看你要哪一层的货。” “哪一层?”濮杰不解。 “就是底层,中层,高层啊。至于顶层,我们做不了。” 中年妇女解释了一下。所谓底层,就是大路货;中层的,相对精细一些,不过发色、画片什么的,还是有点儿不到位。高层的,用的是专门调配的青料,请的是熟练有水平的画工。至于顶层,那就是仿真程度极高,高手也不易辨识的了,他们这个店做不了。 余耀看了看货架上摆的,“这件就是高层了?” “对!”中年妇女说道,“这是样品,拿走也行。后院还有存货,重新给你们拿一件也行。” “这件多少钱?”濮杰问。 “几年前这都是十万一件的货,现在是五万。”中年妇女接着介绍,“中层的两万,底层的几千块就可以了。” 余耀看了看濮杰,“你怎么老想买高仿?那件汝窑没买成,这又想买元青花。” “汝窑我们也有的。”中年妇女立即接腔,“还能刻字的,乾隆皇帝那件三足洗做得做好,老刻工,包你满意。” 余耀哭笑不得,在栾家井仿古一条街上,哪还能嗅到半分古玩独特的韵味? 乾隆皇帝在汝窑三足洗上刻字,本来就是暴殄天物。让工匠用金刚钻,在这件三足洗的底部,刻了一首诗,加上题款,一共三十多个字,占了大部分底部。 真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破坏珍贵汝瓷的活儿。 而且,何止是一件汝窑三足洗!目前,已知的传世汝窑瓷器,不足百件。乾隆让人刻过多少件呢?二十二件! 他一共写了十五首诗,刻在了二十二件瓷器上。其中有的诗,当然刻过不止一件,估计是他自认为的得意之作。 问题是,这些诗写得实在是不怎么样,更要命的,在这十五首诗里,据考证,公认写错的,就有六首。 比如,在一件天青釉汝窑碗上,他写的诗的开头两句是:均窑都出修内司,至今盘多碗艰致。 好吧,诗写得糙也就罢了,可这是一件汝窑,你却非得说是均窑(钧窑以前的称呼)! 除了瓷器,乾隆在破坏文物美感方面,一直孜孜以求,毁之不倦。比如著名的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一共才二十八个字,这位爷居然长时间保持题字盖章的兴致,咣咣咣,前后一共盖了172个章! 余耀正想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拿起一看,是钟毓打来的,便走出店铺才接了起来。 第69章 他能飞上天不成? “我中午报警了,提供了资料。我说是昨晚十点在晨光路古玩市场附近被盗的,拎着的皮包被割了。因为先发动了一下圈儿里的朋友帮忙寻找,所以拖到今天才报警。” 余耀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下午就得和你一起去警局了吧?” “对,我已经找人盯着卢记瓷行了,这东西还在店里。夜长梦多,不能过傍晚。” “那行,我们在栾家井。”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当个瓷都的景点了。对了,方块脸摊主找到了么?” “找是找到了,人送外号‘板脸强’,老摊主了。不过,他很少进高仿,这件居然是他老婆上周抓的货,就在晨光路古玩市场!事后还被他骂了一顿。他老婆记性差,只记得货主是个油腻男中年,以前在市场里没见过。” “啊?那线索岂不是断了?” “还有点儿尾巴。当时,他老婆除了抓了一件花觚,还抓了一块六十年代麻子坑的端砚,因为他们儿子学书法,留下用了,所以一直没出。我再从这块端砚顺着查查。” “那就好。” “你们等着我吧,我开车去接你们。” 余耀挂了电话,却见濮杰出来了。“怎么?不买了?” “五万不让价儿,买件仿品是有点儿亏哈?” “没什么亏不亏的,真品这辈子也别想了。五万,你要是摆家里看上几十年,一天才几块钱。买张好大好舒服的床有的还过万呢。” “靠,又埋汰我!你怎么不买!” “古玩古玩,不古还玩个屁!” “你大爷的!我都出来了,当然不买了!” “正好。钟毓过会儿来接咱们。” “行,词儿我都捋把熟了。” 二十分钟后,钟毓接上他们,来到了晨光路派出所,之前钟毓就是直接到派出所报的案。 刚进派出所大厅,一个面皮黧黑的两杠三花男警官恰好从里面走出来,见了钟毓直接开口道: “哎?小钟,破案没那么快的!” “王所,我这是提供线索来了!” 王所看了看余耀和濮杰,转而又对钟毓说道,“你路子可以啊!那来吧!” 王所带着他们三个进了一间询问室。询问室和讯问室不同,讯问室主要是审讯嫌疑人的,里面是单独的讯问椅,环境相对压抑。钟毓是受害人,余耀和濮杰是证人,到了询问室,宽敞明亮,一个女警还端来了茶水,随后坐到一边进行笔录。 “这两位,真是热心好公民啊!”钟毓开口道,“他们是江州来的玩家,今天上午逛市场,无意中在一个名叫卢记瓷行的店铺发现了线索!” 王所眉头微微一皱,“你怎么找到他们俩的?” “我这不是发动了不少圈里的朋友四下打听么!巧了,一个朋友在市场里碰到了他俩,他俩当时因为没拿下东西郁闷呢!一口一个郎窑红胆式瓶,早知道多出十万就好了,被我朋友听到了!” “你还真是好运气。”王所点点头。 接下来,余耀和濮杰分别陈述了经过,濮杰手机里的视频也被拷贝下来。 “你们先别走,在这里等着吧,我带人走一趟,说不定很快!”王所最后说道。 卢宝山在晨光路古玩市场混了这么多年,而古玩市场则是晨光路派出所的管辖范围,卢宝山早就认识这个姓王的副所长了。而且卢宝山很会来事儿,维得还不错。 所以,钟毓一说卢记瓷行,王所才有些反应。 王所亲自带了一个民警去了卢记瓷行,卢宝山和小伙计恰好都在店里。 分开问话,王所让同去的民警询问小伙计,自己和卢宝山则进了里间。 都是熟人了,王所开口就点明了:“有人亲眼见到你收了一件郎窑红胆式瓶。”而不是问他有没有收过一件郎窑红胆式瓶。 卢宝山心里猛地一沉,但还是满面笑容说道,“王所,是不是有人想搞事情啊?” “搞不搞事情我不知道,但是这是别人被盗的东西!而且在你店里的证人,还碰巧录了视频!”王所这句话,算是直接帮卢宝山了。 “录了视频?哪有这么碰巧的事儿?”卢宝山表面还算平稳,但心里却是破口大骂,那两个臭小子,一看就不是好鸟!我这特么是掉人家局了啊! “你不用管巧不巧了,就是故意录的,那也是实打实的证据!” “不是,王所,就算我收了一件郎窑红胆式瓶,这郎窑红胆式瓶市面上见多了,怎么就能是失主被盗的那件?” “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人家能没标记没证据么?而且你卡在点儿上正好收一件,我们总得取证对一对吧?”王所看着腆着脸的卢宝山,重重呼出一口气,“老卢,我点到这里可以了吧?!” “明白了,我是掉坑里了!王所你就说是谁吧?反正现在不知道,到所里一样知道。” “钟毓!在你们圈里够有名了。” “啊?”卢宝山这下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没得罪过他啊?” “先别寻思这个了!东西在店里吧?带上跟我走一趟!” 卢宝山还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再抵抗,取出了那件郎窑红胆式瓶,跟着王所走了。这事儿,很明显是入局了,对方算无遗策,再找托辞不拿东西出来,后续也是麻烦无穷。 人证物证俱全,东西肯定得还给失主。不过,案子还没破,东西先得在派出所存放一阵儿。派出所留了余耀和濮杰的详细信息,笔录上签了字摁了手印,便让他们走了。 而卢宝山这头儿,到这时候了,倒也没有隐瞒,照实说了整个过程。鉴于古玩的特殊性,不要说五十万收了,五万收他也构不成收赃,完全不知情,这一点不需要担心。 不过,东西被收走了,钱也折了,如今扳回的关键,就是找到那个货主! 王所听了卢宝山的供述之后,立即安排民警,“去查查那张支票!” 卢宝山开的是普通支票,不是转账支票,除了转账还可以提现。但不管是提现还是转账,都得到银行柜台办理。 这个好查,很快就有了结果,那人是到了银行,提现走了! 要是小额提现,有的银行没准儿只要支票就可以了,没那么严格。可这是五十万的大额提现,必须要身份证,而且银行也都有监控摄像头。 看到了录像截图之后,卢宝山兴奋叫道:“就是他!这还有身份证信息,而且现在大街上遍布摄像头,我看他能飞上天不成?” 第70章 报仇吧,小舅子 他当然飞不上天。 实际上这个货主男子的行踪很清晰,提现之后,拎着装钱的皮包,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出了瓷都市区。 不过,他下车的地方,是一处郊区小路口,没有监控摄像头。通过车牌号查到了出租车司机,他的说法是:这人下车后,又打了一辆无牌带棚的三轮摩的。 线索基本断了。 这条线索断了,可还有身份证呢! 调出身份证信息之后,警方发现,这个人就是瓷都人!今年三十八岁,名叫韩小光,他是做铝合金门窗的生意的,还有个小门头。 韩小光的身份证照片,和银行监控录像截图,比对之后,发现相貌基本一致。 当天晚上九时许,民警在韩小光家里将其顺利堵住。其实也没法儿不顺利,韩小光已经睡了,他老婆开的门。 虽然还有各种可能性,这个韩小光也不像是小偷,但根据他在卢记瓷行说自己是十年前得到这件胆式瓶来看,撒了谎,必定来路不正。案件的侦破,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距离昨天晚上钟毓丢失郎窑红胆式瓶,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距离今天中午钟毓报案,还不到十二小时。 卢宝山一直在派出所待着,晚饭都是在派出所吃的韭菜肉馅的大包子。 一听人抓到了,他兴奋地打了一个猛嗝儿,浓烈的味道熏得他自己都受不了。 不过,他高兴得好像有点儿太早了。 韩小光从家中到派出所,态度一直极为恶劣,也不知道是港片看多了,还是睡得迷糊了,一直嚷嚷要向投诉科举报。 民警依法讯问。 可是这个韩小光,今天上午去朋友婚礼帮忙来着,大早上五点多就去了,直到下午才离开! 不光有至少十几口子认识他的人可以作证,婚庆公司的部分录像也能证明韩小光确实在婚礼婚宴现场呢! 他又不是孙猴子,自己在婚礼现场,拔根毫毛派去卢记瓷行。 鉴于这个特殊性,为节省时间,卢宝山直接被带到了讯问室,他看了一眼韩小光,就叫道,“就是他!” 韩小光一翻眼皮,“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这一说话,卢宝山便觉得不对劲儿了,因为声音不像!韩小光的声音比较沉,有点儿嘶哑感,那个人的声音比较普通,好像没什么特色。 他又仔细看了看韩小光,忽然觉得虽然和当初进店的人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不管是韩小光,还是当初进店的人,都长得极为普通,本来辨识度就不高,卢宝山这会儿觉得不像了,可又说不出具体的来。 其实就算卢宝山确定是同一个人也没用,因为韩小光不在场的证据太完备了。指纹也提取了,比对结果当晚出不来,但办案民警根本就不觉得这一项有用了。 关于身份证,韩小光说丢了大约有半个月了。 “为什么不及时补办?” “我店里上次失窃了,为什么报警之后你们不及时出警?” 丢了身份证半个月没补办,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现在必须得放人了,还得说点儿好话。因为韩小光现在不嚷嚷什么投诉科了,喊的是要到市局督察支队举报,这次说的部门完全对路。 这个案子,连老刑侦出身的王所也头疼不已。 这个时候,余耀、钟毓、濮杰三人,正在江边一处僻静的围栏边喝着啤酒。 江风有些凉,钟毓放下酒瓶,点了一支烟,袅袅烟雾被吹散,“既然你俩坚持,两万就两万吧。韩小光我都准备给他五万呢。” “他不是就为了报仇,一分钱不要么?”濮杰说完,仰脖喝了一口酒。 “要不要是一回事儿,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儿。这件事儿,韩小光虽然不知全盘,但毕竟是重要一环。” “这哥们儿挺有意思,要不是身份特殊,我都想和他喝一杯了。”濮杰笑了笑。 这个韩小光,还有一个身份,卢记瓷行隔壁集藏阁的大张的小舅子。 大张去世之后,他老婆,也就是韩小光的姐姐,过得一直比较差,韩小光也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想报仇却没有报仇的本事。 卢宝山此前从未见过韩小光,主要因为韩小光原来是在郊县老家的铝合金门窗厂工作,他来过几次瓷都,却都是直接去了姐姐家里。大张去世三年后,韩小光才来到瓷都,开了家经营铝合金门窗的小店。 钟毓派人找上韩小光,展现诚意说明来意。一听要对付卢宝山,韩小光立马小眼放光! 实际上,韩小光主动需要干的事儿并不多,本来有两件,但凑巧他要今天去朋友的婚礼帮忙,那要干的事儿,就只剩下一件了: 昨晚出趟门,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不小心”把身份证丢了,同时脑子里要牢记,这是“半个月前丢的”。 所以面对警察的时候,他基本是本色出演;对卢宝山说的一句“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是发自肺腑。 当然,韩小光扮演的角色,找其他替代者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钟毓玩得花哨,一石三鸟,顺带让他参与,报仇解气。 而随后“捡到”身份证的人,也就是到卢记瓷行出手郎窑红胆式瓶的人。 还是在卢宝山眼中、在监控录像里,和韩小光很像的人。 本身像不像也不重要,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江湖技艺,叫做“易容”。这个人,再也不会以韩小光的面貌出现了。 余耀一直没大说话。 事儿结束了,但钟毓心思之密,手段之高,路子之野,都让他不得不再度审视这个人。 “对待朋友,要像春天一样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钟毓忽而拍了拍余耀的肩膀,“老弟,不说别的,单是那枚‘鬼眼穿火’带来的缘分,我们也该是朋友。” 余耀深吸一口烟,“鬼眼穿火。钟哥,五行之中,火性为主的古董文玩,恐怕就只有陶瓷吧?” 钟毓一愣,转而笑了笑,“陶瓷的主体,乃是土性。而且,青铜器也用火冶炼铸造,为何老弟不觉得是火性为主呢?” 第71章 帝王绿是个什么绿 “陶瓷取土为材,但实现其真正价值的,却是火艺。而且,原本的性状因火而改变。青铜器虽也用火冶炼,但金性并未有丝毫改变,只是换形添工而已。” “老弟高见!”钟毓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不过,即便陶瓷对应火,这金木水火土五行如何演绎,恐怕也是铸钱的人说了算。” “那是自然。钟哥比我清楚。” “这个话题,我不能再说了。还是等我大伯的消息吧!” 余耀递了一支烟,“还有一件事,钟哥,景子甸村,你有门路吧?” “小小一个村子,却是一个江湖。有是有,不知你想干什么。” “只是想见识见识。” “对!”濮杰凑上来。 “好吧。明天你去村东第二条巷子,从东往西数第四个院子,找瘸爷,我会打好招呼的。” “谢了钟哥。” “朋友之间就别这么客套了。你有分寸,我也不需担心。” 第二天上午,余耀、濮杰还有老周,一起来到了景子甸村。老黄因为江州那边来了笔大生意,必须亲自出面,提前回去了。 到了钟毓说的院门口,刚要按响门旁的门铃,门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瞅着应该不到五十岁,红光满面的,鼻翼右侧有个大痦子,使得原本周正的相貌显得有点儿别扭。 他身后,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小平头,看着有几分木讷。 “甭送了,回见。”大痦子笑着招呼身后的男子,看了看余耀他们三个,便快步离去。 木讷男子点点头,“冯总慢走。” 大痦子离开几步后,余耀开口问道,“请问,瘸爷在么?” “你们是干什么的?” “噢,是钟毓介绍的,我姓余。” 木讷男子点点头,“知道了,进来吧!” 院子很大,居中是一栋三层小楼,后面肯定有后院。西侧有一长溜厢房,东侧则是搭建的简易棚房。 棚房的一小半面积,堆着一袋袋的东西,袋子分出几种颜色,余耀心想,这应该是不同种类的瓷土。 棚房的另一半,放着几台机器,其中一台很像是制釉调釉的机器,因为有一个小口的外延,挂着的东西闪动玻璃光泽。 余耀暗道,东西这么全,想必后院应该有瓷窑了! “阿福!谁来了?”声如洪钟的问话从一楼的客厅传出,紧接着,走出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这老者脸上沟壑纵横,但两道长眉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看他走路,确实是一条腿不太灵便,微微发直,有点儿拖着,不过也到不了“瘸”那么严重。 “瘸爷,是钟哥介绍的余先生到了。”阿福毕恭毕敬应道。 “哪个是?”瘸爷看了看他们三个。 “瘸爷您好,我是余耀。”余耀一边说,一边将手上拎的两盒茶叶递给了阿福,“初次见面,请瘸爷多多指教。”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浮梁就是瓷都,你到了瓷都,现买茶叶给我,你又未必懂,有什么意思?”瘸爷打量了一下余耀,“不过你长得还算顺我眼,进来吧。” 余耀笑了笑,“打扰了。” 三人进了一楼客厅。这客厅十分空旷,三四十平米,却只有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另外,在两侧,各有两把椅子。两把椅子中间,是窄窄的小台桌。 “坐!”瘸爷坐在了八仙桌旁左侧的椅子,余耀他们三个,没人上前到桌边和他对坐,分坐到了两侧的椅子上。 阿福端来了茶水,放到了他们面前的小桌上。 瘸爷则是直接拿起了八仙桌上的一把小紫砂壶,对嘴啜了一口:“钟家小子净爱张罗些面子事儿,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瘸爷,我们主要是想来见识下。” “行了,有什么好见识的?给你件好货,拿回去发财就是了。”瘸爷摆摆手,“不用说些好听的了。” 瘸爷摆手的时候,左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余耀注意到,他的左手拇指上,戴了一件翡翠扳指。 色偏白,泛着湖水蓝,却又比湖水蓝显得翠嫩,而且整体极为通透。虽然一件素扳指,也没有明显的绿色,但余耀的眼神仍是一变。 从良莠不齐的网上扒拉翡翠资料,很容易被各种名头和乱七八糟的解释影响到。 比如有的人是知道玻璃种的,却不知玻璃种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其实玻璃种和玻璃一点儿都不像,那种起荧的感觉,玻璃那会有?只不过,玻璃种翡翠很难找到合适的比喻。 看翡翠,三个重点:种、水、色。糯种、冰种、玻璃种的“种”,指的是颗粒的细腻度。水,指的是透明度。至于色,那就不用解释了。 不过,有种所谓“帝王绿”的说法,主要是商家炒起来的名头。帝王绿是个什么绿?是秦始皇还是汉武帝?唐太宗还是宋太祖? 翡翠确实以绿为贵,最贵的绿,就是正阳绿,纯正、浓郁,不偏色。如果种和水也能到顶级,那就会显得翠绿欲滴,格外漂亮,最初有人称之为“祖母绿”。 祖母绿本身是一种绿宝石,它的绿色很难形容,绿中带蓝,还有微黄。顶级的正阳绿翡翠,因为种和水也到位了,和顶级祖母绿的细腻感、通透感、色感都比较像,所以借用了这个名头。不过,两者并不完全一样,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因为两者主要矿物成分不同。 商家可能觉得“祖母绿”还不够带劲,就又炒出了“帝王绿”。炒作新名头有什么好处呢?可能一块翡翠的种和水不算到位,但是绿够了,他也敢叫嚣是“帝王绿”,好卖啊! 而行家看翡翠,是种、水、色本身到底如何。 当然,不是说名头不重要,比如瘸爷手上的这件翡翠扳指的原料,它也有个名头。 余耀看了这件扳指之后,喝了口茶略略思索。他们来,当然不是为了买件东西回去发财,但显然瘸爷不愿意多聊,只不过给钟毓一个薄面就是了。 “瘸爷,刚才我眼前一晃,您手上戴的,莫非是出自传说中的那块料子?”余耀缓缓开口。 第72章 玉壶冰心,三友梅瓶 瘸爷脸色一变,“后生,你也懂翡翠?” “懂翡翠的人很多,但是这样就能看出‘玉壶冰心’的,怕是没几个吧?”余耀微微一笑。 瘸爷放下手中的小紫砂壶,“年纪虽轻,见识不浅啊?” “民国年间,珠宝界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名叫马玉亭,他从西疆进料和田玉,从缅甸进料翡翠,在燕京加工,在沪海销货,后来还把生意做到了欧美,人称玉石大王。特别是他的翡翠件,不作假,不惜料,工艺精,很多达官贵人都以买到他的货为荣。” 余耀这一说,不仅瘸爷惊了一下子,就连老周和濮杰也惊了。 老周最擅长的就是玉器,也知道这个马玉亭,但是,要让他像余耀这样流利地张口就来,肯定是做不到的。 这小子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说得不赖。”瘸爷点头,“眼力也不错。” 余耀继续说道,“这马玉亭见的翡翠料子多了,可让他特地郑重命名的,只有一块,玉壶冰心。” 据说,当年马玉亭在缅甸收了一块老坑带皮原石,别人都不看好,认为难出绿,就连几个同行也觉得可能会切垮。 可马玉亭慧眼独具,甩出一句,“出不了绿,一样可能是极品。” 切开之后,这料子确实不带绿,也不是顶级的玻璃种。 不过,这颜色却十分特别,虽然地儿算是偏白色,却淡淡透出一股子湖水蓝的意思,又比湖水蓝多了那么几分翠嫩。而且,虽不是玻璃种,却也能到高冰种,近似全透,又带了些许朦胧。 文字描述总是苍白的,这料子能让见惯了各种翡翠高货的马玉亭爱不释手,足见其别样的美感。 这块料子,马玉亭一共做了十几只镯子,十几只扳指,十几只勒子。 为什么这样做?因为能最大限度的利用原料,镯子芯可以做扳指,扳指芯可以做勒子。同时,圆形的东西,相对也容易设计规避料质偏差的部分。 能让从不惜料的马玉亭如此精打细算,也就是这块料子了。 做成之后、出售之前,马玉亭一番苦思,将此料命名为“玉壶冰心”。 镯子扳指勒子,可以成套买,也可以单买,售价极高,却很快告罄。而他自己,也保留了一套。 “‘玉壶冰心’的勒子,在拍卖会上出现过,但是镯子和扳指,却从来没有出现。”余耀接着说道,“瘸爷真是不差钱儿啊,能买到这么一件扳指!” 瘸爷忽然哈哈大笑,“虽然不是买,是换的,可也差不多了,确实不菲!小伙子,你不仅长得顺我眼,这眼力和学问也了不得啊!” “瘸爷过奖了,翡翠不比工艺复杂的瓷器,主要就是认料的功夫。而且翡翠进入华夏,是在康熙朝以后的事儿,也没什么太老的件儿。” 翡翠是舶来品,进入华夏被认可的时间有点儿争议,现在比较多的说法是康熙朝这个节点。不过,大面积流行起来,公认是在清晚期,特别是因为慈禧很喜欢翡翠,更是加快了流行速度。 这时候,之前倒茶后退出客厅的阿福,双手拿着一件绿彩双龙纹的盘子又走了进来。 他正要把盘子放在八仙桌上,瘸爷却一摆手,“小余是个高手!这东西入不了他的眼。嗯······今儿来了三个人,就去把那件三友梅瓶拿来吧!” 阿福脸上露出惊讶之情,但还是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趴着的不如站着的,谢谢老爷子抬举。”余耀接口道。 瓷器之中,大体来说,趴着的是指盘碟碗这些;站着的,则是瓶尊罐之类。 阿福再度拿过来的,是一件小巧的青花梅瓶。 小圆口短脖,丰肩圆肚子,瘦底圈足,梅瓶造型确实很优美。而这个称呼,是明朝才有的,口小只能插梅枝,如此命名颇具诗意。 不过,梅瓶这个造型,宋代就很流行了,当时主要是当酒瓶子用,叫做经瓶。 梅瓶的形制,的确很适合当酒瓶子。但是当酒瓶子用,为什么会叫经瓶呢? 这是因为宋代皇家有一种讲经制度,谈经论典之后,皇上要招待大家吃吃喝喝一番,用的就是这种造型的酒瓶子,由此得名经瓶。明代,这种瓶子的观赏性已经远远大于实用性,就又有了梅瓶这个名字。 玩瓷器的,要是不知道梅瓶,那是要闹笑话的。因为梅瓶号称华夏第一瓷器造型,从宋代以来,但凡有点儿知名度的窑口,都烧制过梅瓶。 “小余,上手看看?”瘸爷抬了抬手。 余耀点点头,上前拿起了这件梅瓶,濮杰和老周也走上前一起看了起来。 梅瓶的画片,是松竹梅岁寒三友。 这件梅瓶,体量很小,但是画片中的老松修竹梅枝相互交叠,重合错落,苍劲与秀美并存,生动而又雅致。不看别的,光看这画工,就令人忍不住赞叹。 瓶底也是青花款儿,双圈楷书,大清雍正年制。 造型上,无论整体还是细部,以及青花发色,也都堪称绝类。 余耀不由暗抽一口冷气,这个瘸爷的手段难道真有这么神? 雍正官窑,是最难仿制的官窑之一。首先是极为精细,再往深里说,那种小中见大的气韵,是很难仿得来的。 这件三友梅瓶,余耀竟然找不出任何问题!不仅找不出问题,反而被艺术造诣给折服了。 老周和濮杰更是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余耀轻轻将这件梅瓶放回到了八仙桌上,思忖着走回到椅子边坐下,默默点了一支烟。 “怎么样?”瘸爷又啜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问道。 余耀眉头一皱,忽而抬头,笑着说道,“瘸爷,您拿一件雍正官窑真品给我看,我可买不起啊!” “真品?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哈哈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瘸爷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东西放到博物馆里,好认;放到鉴定会上,倒也能认;可要放到景子甸村,即便是一流高手,那也是太难认了!” 第73章 它就像赵子龙! 濮杰和老周面面相觑,合着这是一件真品啊! “这东西是我的旧藏,如今想做一件新的,还没动手呢!”瘸爷竟然起身,拉着余耀坐到了八仙桌边,“来,就凭你的眼力,和我这老头子平起平坐才对!” 余耀心中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认定是雍正官窑真品,但也存了“万一”的微弱念头。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一这瘸爷真有登峰造极的技艺,能做到彻彻底底以假乱真,那他也没办法了。 “钟家这个小鬼头,倒是挺会交朋友。”瘸爷想了想,又对阿福说道,“把我刚做的天圆地方拿来吧!” 阿福点点头,小心收起三友梅瓶退了下去。 这件“天圆地方”,其实是一件青花龙纹葫芦瓶,不过和普通葫芦有两个圆不同,它虽然也是亚腰,却是上圆下方,造型别致。 阿福将这件葫芦瓶摆上桌之后,瘸爷道,“小余,见笑了啊,我最擅长的就是青花器。” “瘸爷过谦了。”余耀应道,“青花一直占据着华夏瓷器主流的地位,瘸爷这是不想剑走偏锋。” 余耀这话留了后半句。在清代之前,青花确实如此,但是清代出现了华夏最后的瓷器品种——粉彩之后,青花就有了一个平分秋色的对手,甚至阶段性落过下风。 此时,看到这件葫芦瓶的老周,却忍不住脱口而出,“好一个佛头青!” “诶?你的眼力也可以嘛!”瘸爷心情似乎不错,对老周说道,“不妨过来详细看看!” 老周上前,首先就是翻底,底款儿果然是“大明嘉靖年制”。 所谓“佛头青”,是一个俗称,代表嘉靖青花发色的最高水准,蓝中带紫,浓重鲜艳。 青花,本质就是釉下蓝彩。“天青色等烟雨”那不是青花瓷,是天青釉;“在瓶底书汉隶”的困难也超乎想象,瓶底不是宣纸,隶书笔画变化多,所以落款都用篆书和楷书。 看青花,这釉下蓝彩的发色自然是重点。 嘉靖时期,使用的青料也和元青花上的苏麻离青一样,是进口料,名叫“回青”。 不过,回青料既然是进口料,就比较贵,而且也不那么方便买,同时要是单独使用,晕散不太好控制,所以用的时候,需要掺杂一些普通的国产青料——石子青。 两者混合比例的掌握,就是成功烧出佛头青的关键。 如果回青料用多了,蓝紫之色浓重,晕散却也会比较大;但如果石子青用多了,青花的发色会发灰发暗。 嘉靖官窑的青花精品,都是控制得极好的,发色蓝中带紫,几无明显晕散,纹饰清晰自然。 瘸爷已经明说了这件是他做的高仿,所以余耀也就没上手,站在老周一旁看了看。 没什么问题。特别是发色,的确是漂亮,虽然晕散也有点儿,但也能达到官窑的水准。 造型上,制作这种天圆地方的葫芦瓶,比双圆葫芦瓶难度要大,但是瘸爷在线条控制上还是很到位的。 这种器型,在嘉靖年间比较多见,葫芦谐音福禄,而且富含道教色彩,嘉靖皇帝朱厚熜笃信道教,大大影响了官窑瓷器。 余耀也看了看底部,从露胎的地方能看出胎质细密洁白,用的自然是高岭土。 “这件,我要说是真品,小余你也不会信吧?”瘸爷见余耀看得差不多了,开口探问。 老周和濮杰还在认真地看着,余耀坐了下来,“瘸爷手段高明,和官窑几乎没什么差别。” 瘸爷眯起了眼睛,“那件三友梅瓶,你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件,你说‘几乎’。有什么漏洞,也点点我这个老头子吧。” 话是好话,语气不善。 “瘸爷言重了,是我用词不当罢了。” “还是直说吧!好歹我也给你看了两件东西了!” “那我就说说?”余耀看了一眼瘸爷,“嘉靖官窑青花的釉色,瘸爷肯定明白,有点儿发青灰。瘸爷这件,偏清亮,更好看。” “不到位就不到位,说什么更好看!”瘸爷毫不否认,“你说得对!烧出来再去掉火光之后,要想釉面直接就有这种微微青灰的效果,我是做不到的。” 余耀心想,这是话里有话啊,“请瘸爷指点。” “要想出现你说的效果,还得加一道工序。牛皮加草木灰打磨,每天一小时,持续一周。每天打磨时间不能过长,总时间也不要超过一周,否则就会不自然。” “原来如此!瘸爷这是还没完工啊!” “什么没完工!我能干这活儿么?都是客户买回去自己干!让阿福干也行,加十万!” “那这样的活儿,瘸爷多少钱出?” “熟客五十万,第一次打交道六十万!” 余耀挑了挑眉毛,心说这价儿买回去,不蒙人才怪呢!这么一件嘉靖官窑,要是上了大拍,几百万乃至上千万都有可能。 瘸爷看了看余耀,“其实牛皮加草木灰打磨之后,出来的釉色和真品还是微有差别。你这种妖孽一样的眼力,我以前没遇到过,恐怕还是不容易瞒过。但根据以往的情况,如果把拍卖会比作长坂坡,它就像赵子龙!” “就算不加这道工序,恐怕有的拍卖会也能过关了!”余耀一边应声,一边暗道,这瘸爷的手段如此了得,不知和钟毓的大伯比怎么样? 不过,瘸爷也说了,他最擅长的是青花器,恐怕别的品种会稍逊一筹。 “如果你想要,就冲你的眼力,我破个例,三十万拿走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老周和濮杰都听着呢。老周轻轻摇了摇头,他是不会买一件高仿的,来这里,确实只为开开眼,长长见识。 但是濮杰的眼睛,却亮了一下子,不过他现在稳当多了,接着看了一眼余耀。 余耀对蒙人这种事儿,并不完全反对,可要看蒙什么人,比如刘大头、卢宝山这种,该出手时就出手。可要让他蒙普通玩家,或者拿到拍卖会上,最后蒙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陌生人,他是不会干的。 “瘸爷,承蒙您看得起,谢谢了。可要让您少赚钱,我哪能过意的去啊?再说了,我来,主要是为了长长见识。” 第74章 乃字还是这么正 这天圆地方葫芦瓶,一直在老周手里拿着。其实这么久了,他和濮杰也看完了。听到瘸爷这么说,老周立即把葫芦瓶摆到了八仙桌上。 濮杰和老周坐下,都没说话。 之前,只是听说高仿凶猛。百闻不如一见,而且这次见的是顶尖的高仿,实在是惊心动魄。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在市场上有多少?在藏家手里又有多少? 余耀这等眼力,万中无一。而大部分藏家,在这种水准的高仿面前,几乎是没有抵抗力的。 余耀虽然也很受震动,但自然没有他俩这么明显,他接着对瘸爷说道:“瘸爷,这青花器,倒是少见葵口碗。” 瘸爷却摆摆手,“这件,不是青花。我虽然擅长青花,但这东西,也算是研究了不短时间了,做了两件感觉还凑合。” 等到这件葵口大碗拿上来,余耀定睛一看,居然是邢窑白釉! 邢窑白釉葵口大碗。所谓葵口,就是碗沿做成等分的连续弧形,有点儿像秋葵的花瓣。 余耀立即就上手,满釉的碗内匆匆一瞥,迅速翻底,碗下釉不到足,露出了一部分化妆土;而碗底的胎质洁白细腻。 最主要的,余耀又看到了“盈”字款! 余耀很快就把碗给放下了。老周和濮杰便先后上手仔细看了起来。 瘸爷没想到余耀会看这么快,看了看他,“难不成小余你也只是擅长青花?” “乃字还是这么正,化妆土用多了。”余耀仿佛自言自语。 瘸爷一愣,“乃字?盈字上面的乃字?” 余耀定了定神,把这两点问题简要说了说。这次,他已是轻车熟路。 瘸爷若有所思,“好像是这样······只是,你怎么看这么快?” 余耀直接问道,“瘸爷,邢窑大盈库的东西,您是不是还做过一只白釉执壶?” 瘸爷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余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瘸爷您说只擅长青花器,这万历五彩大盘和雍正霁蓝釉直筒杯是不是也研究过?” “万历五彩大盘?雍正霁蓝釉直筒杯?你说的是真品还是新货?” “或许是真品,或许是新货,因为我没见过,我只见过白釉执壶。” 瘸爷摇头,“我没做过这两样东西。” “那瘸爷听没听说呢?” “随我来!”瘸爷竟然直接起身,接着又对阿福说道,“你招呼好两位客人。” 说罢,瘸爷走出了客厅,余耀也起了身。老周和濮杰看了看他俩,余耀示意他们继续看,便跟了出去。 瘸爷带着余耀来到了厢房的一间屋子,待余耀进去之后,便关上了门。 余耀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像是一间书房,除了门口一侧靠墙有两把椅子和居中的小桌,全是书架。瘸爷从书架上抽出两本拍卖年鉴,分别翻开了一页。 其中一本上,是一件万历五彩大盘,是前年天和拍卖行拍出;另一本上,则是一件雍正霁蓝釉直筒杯,是去年天和拍卖行拍出。两件东西的价儿都不低,是同类中的高价。 “你说的,可是这两件?”瘸爷问道。 余耀点头。 “钟家小鬼没说你从哪里来的,看来是从江州来的了?” “对。而且我还知道,这三样东西,是同一个货主,一年一件送拍的。” 瘸爷皱了皱眉,“也就是说,白釉执壶也送到天和了?你是天和的鉴定师?” “不是,算是帮朋友忙吧。” “明人不说暗话,邢窑白釉执壶确实是我做的,其他这两样,我只是听顾客说过一嘴,并不是我做的,也不知道是真品还是新货。” 实际上,余耀来瘸爷这里的时候,刚巧碰到的那个被称为冯总的“大痦子”,正是之前从瘸爷这里买走邢窑白釉执壶的人! 就在余耀刚到瓷都不久,他就已经被通知去过江州,在天和拍卖行取回了白釉执壶。拍卖法并没规定拍卖行必须保老保真,而且撤销合同是要有损失的,可就像沈歌说的,天和的老总陈良典就是这么个人。 “大痦子”冯总来瘸爷这里,不仅提都没提这事儿,而且是要来订新货。你按高仿的价儿买了东西,哪有当真品卖不出去再回来掰扯的道理? 只不过,他这次学乖了,瘸爷这里,还是青花器保险!上次看到邢窑白釉执壶想“尝鲜”,结果被狙击,遇到了麻烦,还得折腾再换一家拍卖行。 他这次要订的货,正是雍正官窑三友梅瓶! 至于他之前往天和送拍的一件万历五彩大盘,一件雍正霁蓝釉直筒杯,因为他和瘸爷多次打交道,确实提过。但,从他嘴里说的是“两件真品”。当然,他说是真品,未必是真品,但瘸爷没见过,自然无法判定真假。 这件邢窑白釉执壶,他当然不会告诉瘸爷还要送到天和上拍。但现在,瘸爷和余耀这一番交流,自然明白了!这件白釉执壶,是他第三年第三件送拍天和,只是被余耀“狙击”了! 余耀点头,“谢谢瘸爷明示。” 瘸爷却忽而冷笑一声,“我当你真是来见识一下,原来是追根溯源来了!可惜啊,让你失望了,那两件不是我做的!” 余耀一听,连忙解释:“瘸爷您误会了!我哪有这种意思?这都是碰巧了!我是见了葵口大碗,才推断出来,白釉执壶是您做的!” “噢?”瘸爷慢慢在椅子上坐下了。 “一码归一码,这是两回事儿。”余耀又道。 瘸爷缓缓点了点头,转而微微叹气,“这邢窑大盈库的东西,如你所说,我确实还是欠火候啊!” 只要是高仿,永远都会有漏洞,只不过有大有小,还得看对方的眼力。这东西,扔到市场上,可以称作以假乱真了,但对余耀来说,自然是欠火候。 不过,这话余耀不好接,只是笑了笑。 瘸爷见余耀不说话,忽而又看着他说道,“我告诉你的不少了,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这么年轻,这等眼力到底师承何人?” 第75章 荆轲刺秦王 这话,余耀还是不好接,他想了想,“瘸爷,我父亲以前也是开古玩店的,我从小算是耳濡目染。我上大学,学的又是考古,毕业后接手小店,还在市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 瘸爷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要是这点儿经历,就能有你这般眼力,那古玩行,就成菜市场了!罢了,这个本来也算是犯忌讳。” “也可能是瘸爷高看我了。”余耀又应了一句。 瘸爷没再接口,转而问道,“你还想看什么?” 余耀本来是很想看瘸爷的瓷窑的,但心里反复思量,还是作罢。这是一个大匠的绝密重地,而且他不过是来过过瘾,看看景子甸村的高水准就可以了,以后也不可能去学做仿古瓷。 瘸爷却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忽而开口道,“阿福是我的本家亲戚,父母早逝,从小就跟着我,但是,他也没进过后院的瓷窑。我的瓷窑,完全依照古法建的,而且,我不让人帮忙,一次最多烧两件东西。” “我没有要看瓷窑的意思。” “你今天来,展示了眼力,我也展示了东西,咱俩本来算是扯平了。可你,却又帮我点出了大盈库邢窑的两个问题,让我能得以改进工艺,倒又成了我欠你的了!” “瘸爷言重了。” “哎?我生平最讨厌欠别人的!当然也不想欠你的!如果,你不想拿什么东西走,除了瓷窑不能看,别的要求可以再提。” 余耀点了一支烟,缓缓吸了几口,“瘸爷,我倒想问您一件事儿。” “问吧,只要我能说的。” “钟毓的大伯,到底是什么人?” 瘸爷一听,眉头紧皱,“我倒是奇怪了,你连他大伯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钟家小子介绍你过来见我?” “因为,我提供了关于他大伯的线索。” 瘸爷摇摇头,“他大伯失踪三年了,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三年来无声无息,恐怕,什么线索也都没用了。” “这可不好说。而且,对于他来说,一线希望,也是很重要的。” “嗯,这个说得没错,他大伯,就是他的师父。” 瘸爷起身,将两本拍卖年鉴放回到了书架上;而后,又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拿出了一本大开本的画册。 这本画册很普通,是一本八十年代出版的当代画家山水画选集。 余耀很奇怪,这和他问的问题毫不相关,而且,瘸爷也没说会不会回答,不知道拿出这本画册是什么意思。 瘸爷轻轻将这本画册放到小桌上,复又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余耀,“坐下说吧,你一直站着不累么?” “其实还真不累。”余耀虽然如此说着,但顺势就坐下了。 瘸爷伸出手指,点了点这本画册,“你都提供线索了,钟毓却不告诉你他大伯的事情,是因为他是小辈。我和他大伯曾经平辈论交,说点儿故人往事,倒也无妨。” “多谢瘸爷。” “不忙谢。你得记住,出了这间书房,我说的话,都做不得数,明白么?” “明白。瘸爷放心,我其实并不是对钟毓的大伯好奇。” “我不管你对什么好奇,还得再提醒你一句,老老实实地靠眼力捡漏发财,比什么都好。有些事,知道了不算是坏事,可要想掺乎,那就可能惹祸,包括杀身之祸。” “瘸爷过虑了,我这点儿道行,至多也就是独善其身。” “呵呵,兼济天下的妄想,都是先从独善其身开始的。”瘸爷又指了指这本画册,“好了,你看看吧。” 余耀拿起了这本画册,翻看几页,没什么特别。 翻到中间,一张比画册略小的宣纸露了出来。 宣纸上,画的是图。 这张宣纸和图的墨色,已经不新鲜了,最起码不是这几年画的。 一张纸,两个图。两个图,画的却是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的平面图的两面。 这一件青花大罐。 虽然是墨笔黑白图,但也能看出,这是元青花大罐的式样和纹饰! 而且主画片,是一个人物故事! 这大罐的纹饰,共分五层,主画片的人物故事,占据了肩部以下、底部以上的主要位置。 荆轲刺秦王! 大殿之中,秦舞阳捧着督亢地图跪倒在地,做发抖之状;盛放樊於期首级的盒子放在一边;荆轲怒发瞪眼,跨步探身,匕首刺秦王嬴政不中,击在铜柱之上;御医夏无且正奋力将药包扔向荆轲;而避开匕首的秦王慌忙拔剑,长衣曳地,面带惊意。 “元青花大罐?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元青花大罐?”余耀拿着图,脱口而出,“瘸爷,这是您想做的?” “这么出格的东西,要是扔到市场上,简直就是一枚重磅炸弹!恐怕所有顶尖的瓷器专家都可能过目,我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余耀刚才主要是因为乍一看有点儿震惊,所以才脱口而出,他自然是明白瘸爷说的道理的。 元青花,其实是个泛称,元代的青花瓷器,并不是都很珍贵。最珍贵的,要属“至正型元青花”,而“至正型元青花”当中最珍贵的,也就是所有元青花当中最珍贵的,要数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大罐! 这样的大罐,全世界目前已知的,一共有九件。 除了那件众所周知的鬼谷子下山,还有:周亚夫细柳营、昭君出塞、三顾茅庐、尉迟恭救主、百花亭、锦香亭、西厢记。 上述八件,还有一件没说:萧何月下追韩信。之所以单列,是因为它不能算是大罐,应该说是一件硕大的梅瓶。 如果这件“荆轲刺秦王”做成并出现在市面上,那么,将会是第十件。 不折不扣的重器,以亿为单位论价的东西,势必引起整个古玩圈的高度关注!倘若不是真品,很难不露出狐狸尾巴。 “难道,这是钟毓的大伯曾经想要做的?”余耀立即接口道。 “不要老是称呼钟毓的大伯了,听着别扭!他叫钟千粟,四十年前和我一样,是晨光陶瓷厂的工人。” 第76章 你听懂了吗 “工人?”余耀心道,越听越乱了,难不成,那枚鬼脸花钱,不是钟家祖传,而是钟千粟无意中得到的? “很奇怪么?那时候钟毓都没出生,你这年纪更不会懂,只有工人农民干部,哪有什么古玩商和古玩市场!” “那他想做这个,纯粹是兴趣了?” “确切地说,我并不知道他想做不想做。” “那这张图?” “当年,晨光陶瓷厂,就我和钟千粟的活儿最好,别的我都服他,可有一样,我的国画底子比他略强。虽然在陶瓷上作画,用的是勾笔,但触类旁通,我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当年,我们互相学了点儿东西。” 瘸爷说到这里,眼神有些迷离,“我俩一起在一个车间干了几年。后来,大约是八十年代初的一天,他拿了这张图,问我画得怎么样。” 余耀看到瘸爷的样子,心下忽而一动。这瘸爷能给自己说这些,怕也不全是不想欠自己的!这种事,积压心底,有时候需要一个宣泄的由头。 同时,自己的眼力,或许让瘸爷觉得,不仅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或许还能顺带破破一些个若有若无的疑点。 根据瘸爷说的,当年他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元青花大罐,最名贵的,就知道永宣青花,只觉得这罐形有点儿少见。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元青花虽然如今名头震天响,其实真正被研究的历史很短。 民国时期曾经有一对龙纹象耳瓶流出国门,上面除了纹饰,还有文字,包括“至正十一年”的字样。五十年代的时候,被一个叫波普的美国人发现,这才引发了大规模的研究。 从此以后,才有了“至正型元青花”的说法,一般是指采用进口的苏麻离青钴料而且纹饰丰富的元青花。 其实宋代就有青花瓷了,不过很普通很粗糙,元代的不少青花瓷也是如此,直到后期才出现“至正型元青花”。 即便是“至正型元青花”,大多也都是龙纹、花卉纹什么的,这样的元青花,目前存世的应该有几百件。 但是,有人物故事画片的大型元青花,就太少了! 后来的研究者怀疑,这不是元帝国掌控浮梁瓷局时期的产物,因为至正这个年号的后期,瓷都已经被朱元璋给占领了,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元青花,极有可能是朱元璋掌控时期才有的,所以才这么有特色,同时也很稀少。 所以,就算民国时期国内有人研究,那也只可能是个别情况。 瘸爷说的,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国外对至正型元青花已经研究得很多了,但是国内却远远落后,只有少数专家和顶级藏家了解一些。至于国内刚刚出现的一些零散古玩市场上,更是知者甚少。 据说,当年三顾茅庐元青花大罐刚刚出现的时候,就被当成明代青花交易过。 “结果钟千粟告诉我,这是元青花大罐!还给我讲了什么叫至正型元青花,还说这种带有人物故事画片的,绝对是个中极品。” 瘸爷听了之后愣了一阵子,半天才问道,“你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钟千粟想了想才回答,“主要是听广播,你知道土耳其这个国家吗?有个托普卡帕皇宫,有几十件元青花精品呢!” 瘸爷又问,“那这个画片内容,也是你从广播里听来,然后凭想象画的?” 钟千粟却含糊其辞,“也不全是,你就说画得怎么样吧?” 瘸爷看了看这画片,实事求是地时候,“画得很好。不过,画到纸上容易,画到大罐上可要难得多!” 钟千粟点点头,“我也就是画着玩玩。” 瘸爷想了想,又道:“这图,怎么说呢?单论这画工中透出的古意,你已经超过我了!” 钟千粟听了之后似乎很高兴,“那你留下揣摩吧,你之前教了我这么多,就送给你了!” 当时瘸爷也确实很喜欢这张图上的画片,便接受了。不过,钟千粟随后又嘱咐道,“咱俩这关系,也就是你,你可千万别再转送别人了啊!” 瘸爷自然满口答应。 不过,自始至终,钟千粟也没提会不会做这么一件大罐。 后来,钟千粟和瘸爷先后离开了陶瓷厂。 瘸爷做高仿瓷之后,才知道钟千粟和小弟钟千声,也就是钟毓的父亲,已经做起了古玩生意。 但是他们的生意,做得很隐秘。 瘸爷后来和钟千粟虽同在瓷都,但见得却很少了,只是在一次偶然见面中听钟千粟说过一嘴。 而且,瘸爷的消息来源驳杂,还听说,钟家好像和不少江湖人物来往甚密。 至于钟毓,从小跟着钟千粟学习,眼力也十分了得。钟毓常逛市场,只进不出,还落了个“鬼市钟馗”的名号。 讲完这些之后,瘸爷稍顿,而后才缓缓问道: “你听懂了吗?” “我好像听懂了两件事。” “很好。” 瘸爷说着,按住椅子扶手站起,走了两步却又站定,“你的眼力实在让我太惊艳了,所以我忍不住还想问你个问题。” “瘸爷是想问,如果您再做一件邢窑大盈库的东西,解决了我说的两个问题,我还能不能辨明新老?” 瘸爷点头,“和聪明人说话,确实是省力。” “现在来说,不能。” “你这算是回答了吗?” “不算吗?” “算吗?” “诶,瘸爷,我只是跟你探讨一下而已,何必当真呢。” 瘸爷不再接腔,走到门口,直接拉开了房门。 余耀跟着瘸爷一起回到客厅,老周和濮杰起身,老周道,“走吧?” 瘸爷却开口道,“你们两个,可有什么想买的?” “能见识一下,已经很感谢瘸爷了!”老周笑着回应。濮杰说,“我听他俩的。” 余耀立即接口,“打扰瘸爷了,这就告辞了!” “阿福,送送。” 离开瘸爷的院子之后,余耀一直沉默不语。他没想到,本只是想见识下瓷都最顶级高仿的成色,结果却歪打误撞,了解到这么多信息。 邢窑白釉执壶带出来的事儿,瘸爷说得很清楚了。可关于钟毓大伯的事儿,瘸爷说得就很隐晦了,但余耀听得仔细,又爱琢磨,确实是至少听懂了两件事。 第77章 斩不断,理还乱 瘸爷说得隐晦,余耀应得也就隐晦。但实际上,余耀自己分析出来的,还是比较明白的。 第一,钟千粟在到晨光陶瓷厂工作之前,就绝非一般人!只不过非常神秘,瘸爷也并不了解。 结合余耀自己了解到的相关情况,这个神秘的身份,极有可能和那枚“鬼眼穿火”有关。 第二,就是那件“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真品极有可能是存在的,而且直到今天,可能还在钟千粟手上! 瘸爷说“画工中透出古意”,暗指不是钟千粟自己创作的,而是临摹的。临摹一幅画片,还带着大罐的外形,比照原件临摹的可能性就很大! 另外,这件大罐,在市面上和圈子里,从未传出半点儿风声,应该是一直没有易手。 如果是这样,根据钟千粟的举动,那么早在多年前,他就有了仿制之心,只不过当年画工不过关,心里忐忑,找了瘸爷讨教。 以钟千粟的手段,手里又有原件,如果真的仿制出来,即便是余耀,或者干脆说许太炎在世,也未必有把握能甄别! 但有一点,余耀不明白,多年前就想仿制,但直到今天市面上也没出现这么一件大罐,钟千粟到底想干什么呢? 已经仿制了自己留着?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他手里有真品的话,多弄出一件仿品自己留着没多大意思。 仿制之后出手了,新货主当成真品且毫不声张?这个可能性倒是存在,但只是可能性存在,于情于理都很难让人接受。 明白了瘸爷说的意思,但背后的事儿,依然扑朔迷离。 瘸爷对钟毓,是起了爱才之心的,他的话里话外,是有点一点余耀的意思的,让他不要过多掺乎钟家的事儿! “杀身之祸”已经是很严重的警告了。 “你琢磨什么呢?”濮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面对发大财的机会,忍痛放弃,心里不舍?” 老周却接口道,“你以为余耀和你一样啊?瞅你那眼神儿,恨不能把嘉靖青花葫芦瓶当仙丹给吞了!” “确实动心了。不过,这又不是真的吃仙丹,而且本儿太大,明着去骗素不相识的人,其实我想想也有点儿硌得慌。”濮杰实话实说。 “吃仙丹”是句行里的老话,和捡漏差不多,不过捡漏只是价钱低,吃仙丹多了一个意思,就是拿下的,还是自己特别喜欢的东西。 “没想到来一趟瓷都,这么多事儿!”余耀叹了口气。 “老黄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了。”老周道,“你俩还想再留留么?” “我和余耀还想再抓点儿普通的货,毕竟江州还有个店呢,他前一阵又清了不少东西。”濮杰这句话接的让余耀很满意,因为他确实还不能走,又不能告诉老周实话。 老周想了想,“今天来景子甸,对我冲击挺大的,不看看还真不知道,那什么,不行我先回了,你俩再留留吧。” “也好。”余耀点点头。 老周接着就定了下午回程的车票。中午,三人找了个比较幽静的饭馆吃饭。饭后,他们送老周去了车站,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茶楼,濮杰提议去喝口茶。 余耀也想舒缓一下,便同意了。 进楼要了个包间,上了茶,两人屏退了茶艺师,关了门。 “我说,瘸爷和你说什么了?” “瘸爷和钟毓的大伯,以前都是晨光陶瓷厂的同事。” “什么?” “钟毓的大伯,名叫钟千粟,此人很不简单。瘸爷的意思,好像让我不要掺乎钟家的事儿。” 濮杰根本不关心钟毓大伯,直接说道,“靠,你不早说,早说我们和老周一起走了就是了!那枚鬼脸花钱,自己留着自己查。钟家在瓷都牛逼,咱回到江州,不搭理他就是了。” “不行。咱们自己查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枚‘鬼眼穿火’,恐怕只有钟家知根知底。” “那就不查了!万一发不了财,还惹了一身骚。” “不是发财不发财的事儿。”余耀摇头,“听我的,等等钟毓的消息。” 濮杰递给余耀一支烟,“这事儿我也不是没琢磨。瞅着钟毓的江湖做派,这个钟千粟,没准儿掉进什么江湖恩怨里去了。” 余耀不置可否。 濮杰忽而说道,“卧槽,你说这鬼脸花钱,不会是圣火令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什么组织的信物啊!” 余耀一阵儿头大。 “要不就快刀斩乱麻!直接把‘鬼眼穿火’还给钟毓,眼不见心不烦,落个清净,就算特么的背后是个大宝藏,咱也不贪念了!”濮杰又道。 “快刀斩乱麻······”余耀再度叹气。 要不是身上这枚“鬼眼穿心”,他才不愿意去掺乎这样的事儿呢!就像瘸爷说的,老老实实捡漏发财,比什么都好! 可是,如今却好像被一种无形的东西黏在了心口,放不下了! 不仅斩不断,而且理还乱。 “算了算了,看你就是放不下了!听你的行了吧?”濮杰喷出一口烟雾,“既然不想放,那就等着!有我在这儿,最起码安全方面你放心!” “我去个洗手间。”余耀起身走出了房门。 “尼玛,越来越像老大了。”濮杰撇撇嘴,身子靠上了椅背。 余耀走出房间,在走廊里没走两步,迎面碰上了两个人,像是要走了。 竟是两个熟人! 一个,居然是沈歌! 另一个,却只是脸儿熟,确切地说,是那个“大痦子”熟。 沈歌也看到了余耀,余耀正要打招呼,沈歌却递给了他一个眼神,余耀便也只用眼神回应了一下,没有作声。 从洗手间出来,余耀站在楼梯口点了支烟等了一会儿,就在这个期间,他一下子明白了:莫非这个“大痦子”,就是送拍白釉执壶的人? 瘸爷知道货主,却不会告诉余耀。但这又碰巧了,在瘸爷家碰到这个“大痦子”,沈歌居然也来瓷都和他碰面! 过了一会儿,沈歌果然回来了,走到余耀身边,压低声音,“臭流氓,你来瓷都干什么?” 第78章 筒子钱 “能不能换个称呼?”余耀皱了皱眉,“刚才这个大痦子,就是送拍白釉执壶的吧?怎么?不肯撤销合同?” “合同早撤了,按规定赔钱,他有什么不能撤的。”沈歌顺口了一句才有反应,“哎?你怎么知道就是他?” “我不仅知道是他,还知道白釉执壶是谁做的。” “难道是景子甸出的货?”沈歌想了想,“知道了也没用,景子甸出货,都是按照仿古艺术品出的。” “既然合同都撤了,你还跑瓷都来见他干什么?”余耀又问。 沈歌白了余耀一眼,“这是我的客户,我总得找机会再聊聊吧?” “聊什么?他肯定不承认是从景子甸进货,而且还一口咬定他认为是真品。”余耀不屑,“这种人,从客户名单抹掉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可现在找个大客户不容易。而且他说了,明年春拍,会补一件真品重器!” “雍正官窑岁寒三友梅瓶?”余耀冷笑,“倒也是,这样的货色,你们更看不出来了!” 沈歌大吃一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个人,不会,不会是你的搭档吧?” “搭档个头啊!瞅着大痦子上面的那撮毛就腻歪。这人叫什么名儿?” “冯兆宏,他在瓷都还有家艺术品公司。”沈歌转而明白了,“我知道了!你去景子甸碰上他了!怪不得他刚才说瞅你面熟,我还觉得就是随口一说。” “皮包公司吧?”余耀顿了顿,“不过,万历五彩大盘和雍正霁蓝釉直筒杯不是景子甸的货。” “那两件他也是信誓旦旦。” “我看未必是真的。不过都拍完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沈歌忽而有点儿鄙视地看了看他,“你这是觉得真品来钱慢,也去景子甸进货了?” “在你眼里我就没好儿了是吧?我就是去见识一下。反倒是你们拍卖行,小心点儿吧!要都是你这样的鉴定师,白釉执壶这种事儿以后也少不了!” “再见!”沈歌转身欲走。 “脾气还不小!你什么时候回江州啊?” “管你什么事?” “好吧,刚收了件好东西,我再琢磨琢磨怎么出吧!” 沈歌停步扭头,“真的?那可得抓紧!明天我们就要送印拍卖图录了!” “我说要送拍天和了么?” “那件王玉兰款儿赵公明铜像,我们陈总赞不绝口,你也成我的大客户了!” “不是‘再见’了么?不是臭流氓么?”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有意思没意思?” 余耀摇头,“我就纳闷儿了,你说你又不缺钱,怎么工作起来像欠了一笔巨款似的?有这劲头儿,沈老帮衬你一下,你还不如自己单干呢!” “两码事儿!在拍卖行一天,就得干好一天的活儿!” “得,冲你这份认真。我在瓷都捡了件好东西过你手吧。不过丑话说前头,起拍价儿最少一百万,少了我可不干!” “又捡漏了?什么好东西?” “金胎掐丝珐琅方口箸瓶。” “金胎?清宫官作?难不成是乾隆六十大寿的东西?只有一件箸瓶,没香炉和香盒?”沈歌连珠炮一般。 余耀点点头,“有点儿见识。不过最后一句问得多余,要是一套,我自己就留着了!” 这话说得不假,要真是一套炉瓶三事,余耀真可能自己留下收藏。那件景泰官窑香炉和翁方纲家书,他就不准备出手。 甚至,在江州拿下的那件宣德青花骰子碗,虽有微残,他也想出手,但还是要沉一沉再说。 “行,东西就在瓷都?今天我就得回去,现在和你签合同,我直接带走吧!” “这么急?”余耀本想再开句玩笑,但还是没出口。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濮杰的声音:“哎?我还以为你掉坑里了呢,原来在撩妹啊!” “别胡说!”余耀迎着走上前来的濮杰,“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沈歌,天和的鉴定师,正好碰上了!” “哎哟,终于见到了!原来是弟妹啊!果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濮杰大大咧咧走上前来,“你好,我叫濮杰” 沈歌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转而撩了撩刘海,“你好。余耀,是我的客户。” 余耀连忙对濮杰说道,“不要乱开玩笑,谈正事儿呢!那件掐丝珐琅,准备送拍天和。” “噢!”濮杰夸张点头,“那这样吧,你们开房间,不,进房间谈,我先回去了。” “不用了,这就回去吧,她今天回江州,拿上东西走。” 三人便就此离去。出了茶楼的门,濮杰却忽然说手机坏了,要找个地方修修,让他俩先去。 余耀和沈歌都知道他歪找借口,却也无可奈何,两人便一起回了酒店 酒店的工作人员从贵重物品存放处的保险柜里取了锦盒,沈歌从手机里调出合同母本,就在酒店商务中心打印了,和余耀一起回了房间。 拍了照片,签了合同,沈歌便要告辞,余耀道,“你自己行么?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我和同事一起带车来的,正好他也有点儿业务。我让他开车来接我。” “男同事女同事啊?” “男的,老帅了。” 最后,余耀把沈歌送到了大堂,等沈歌的同事过来,发现确实是“老”帅了,五十岁上下,原来是天和瓷杂部的主任。 “让领导来接,架子不小啊。” 余耀回到房间,小憩了半个来小时。结果醒来之后,去敲濮杰的房门,没人应。接着打电话,居然关机了,心说特么的难不成真是手机坏了? 又过了一刻钟,濮杰才回来,还是余耀听到动静,直接出了房间,濮杰正要进房。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没电了。我去,人走了?快枪手啊!” “瞎扯什么,人家就是来拿东西签合同的!” “关键时刻把握不住机会。”濮杰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得,进来看看东西吧!” 余耀跟着进了濮杰房间,濮杰关了门,余耀伸手在鼻子前呼扇了一下,“一股子土腥味儿,什么玩意儿?” “筒子钱!茶楼旁边的街心小公园里,有个小市场,碰上临时卖这个的。眼力不行,买俩筒子开开,试试运气总行吧?” 第79章 靖康耻,犹未雪 这筒子钱,顾名思义,外形上是一个筒子。一枚枚的铜钱因为成百上千年埋在地下,挖出来的时候,被土和锈粘合到了一起,形成了或短或长的筒子状。 既然筒子钱是这个样子,那外表就看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古钱。价值如何,需要开筒子之后才能知道。 “这可真是碰运气了,什么坑儿啊?” “水坑,像是宋钱。” 铜器出土的坑口,说得最多的就是干坑和水坑,钱币虽然常被单独列作一个收藏门类,毕竟也多是铜质。 所谓干坑,一般是黄土、干土里出来的,多在北方地区,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红斑绿锈。水坑,自然是水泊或者潮湿地带出土的,黑色居多,有的也会有黄皮绿锈。 要论锈色好看,自然是干坑。 不过,水坑的东西,有时会出现整体均匀的“黑漆古”,这层黑色的亮膜,吸引了大量的拥趸。甚至在有些人嘴里,会把黑漆古,当成包浆和皮壳的代称。 “宋钱?什么不值钱你来什么。”濮杰还没拿出来,余耀提前泼了点儿冷水。 宋代铸钱量颇大,一度官民同铸,闹了好几次通货膨胀,要是家里只有铜钱能用,扛着一个麻袋上街买东西累哭你。 “就不能说点儿好的?一个两百,一共才花了四百,开一个值钱的就回来了!” 濮杰说着,拿出了两个筒子,还有一瓶白醋一把美工刀,他这是连工具都一并买回来了。 余耀一看,完了,这俩筒子,连黑漆古也不可能出,挂着不少土,黄皮绿锈。最上和最下的铜钱也看不出字迹。 最关键的是,看样子都是小钱。 小钱,就是小平钱。对于宋钱来说,指当时这个币种价值最小的钱,所以形制也最小。价值更大的,比如折二、折三,折十,就是一枚能当二枚、三枚、十枚小平钱用,形制也更大。 濮杰买的这俩筒子,外表看就剩一个优点了:水坑出现这种黄皮绿锈,容易剥落,倒是好开。 “行,要是中大奖,这几天的吃喝玩乐你都给安排了。”余耀当然也希望濮杰撞上大运。 再好开的筒子,也是个技术活儿。不过,对濮杰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刚入行的时候,就是从铜钱开始的,开过不少次筒子了。 开筒子,常用的有三招:摔、划、泡。 摔,就是将筒子钱摔向地面,直接震开。但也不是随手一摔,需要有个角度,同时,力小了震不开,力大了,容易把古钱震裂。 划,就是用锋利的小刀从筒子较大的缝隙处切划,这个度要掌握好,不能损伤钱币,还不能划不开,更得保护别伤了手。 泡,就是用温水浸泡。有些老结的锈迹,有时会用白醋。不过用醋得小心,虽然容易清理干净,但是因为有化学反应,容易让古钱析出铜离子,变红,影响品相。 濮杰轻车熟路,说干就干,先是将筒子摔散,然后用美工刀进一步分解,最后又把基本分开的古钱,先泡在白醋里;几分钟之后,冲刷下,又泡在了放上温水的澡盆里。 泡透了之后,濮杰和余耀一人拿起了一把牙刷,一个个刷了出来。 这俩筒子不大,锈松锈厚,一共刷出了五六十枚古钱。刷的时候,两人为了加快速度,没有刷一枚研究一枚,直到全刷出来收好,然后再放掉水,在澡盆底部一个个摆了出来。 虽说没有一枚枚细看,但毕竟是过手刷,心里也大体有数了,基本都是不值钱的小钱,不超过十块的居多。 濮杰又认真看了一遍,顿时彻底失望,“合着我就是个清理工啊!特么的献上一曲嘻刷刷!” 余耀哈哈大笑,伸出攥着的左手,“你猜猜我拿的是什么?” “卧槽!”濮杰瞪眼,“你什么时候藏的?” “刷的时候,我瞅着这枚大点儿,一留神,你猜怎么着?靖康!”余耀摊开了手掌。 “靖康元宝!”濮杰一下子拿了过来,看清楚正面的四个字之后,立即翻看背面。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靖康,是北宋的末代皇帝,宋钦宗赵桓的年号——注意不要认成赵恒,赵恒是赵桓的老祖宗,北宋的第三个皇帝宋真宗。 宋钦宗赵桓只当了一年多皇帝,就和他老子宋徽宗赵佶一起,被金兵俘虏了,北宋也由此灭亡。 不过,正因为靖康这个年号使用时间很短,所以靖康钱就很稀少。 靖康钱,有靖康通宝和靖康元宝两种,只要是铜钱(还铸过铁钱),不管哪一种,任何一枚真品,市价基本都得过万。最高拍卖纪录,还有几百万的! 濮杰怎么会不兴奋? 单说这靖康元宝,出现过两种字体的铜钱,隶书和篆书,每一种,也都有不同的版别。 “隶书折二!”濮杰大叫,“这特么肯定不会有假了!” 靖康钱,在古钱这一类别中,名气很大,所以如今市场上,遍地都是假货。但是这一枚,是从实打实的真筒子里开出来的,土锈没问题,其他的小钱也没问题,那必定不会有问题了。 况且,即便单拿一枚靖康元宝出来,以余耀的眼力,也能鉴定真假。 “当然不会有假!你这把漏儿捡大了!”余耀确实也没想到,这俩不起眼的筒子里,居然开出了一枚靖康元宝隶书折二! 虽然这个版别还要根据具体的品相、细节、特征才能进一步估价,但起码是无缺无裂,字口还算清楚。 濮杰拿起手机,查了起来。 “不用查了,靖康元宝隶书折二,最好的品相,能到两百多万!只要完整,字口还能辨识,最低也得五六十万,和你开出的铜钱数儿相仿!” 濮杰一听,干脆放下手机,“那根据你的估计,这枚能值多少?” “八十万到一百万!” 濮杰猛挥了一下拳头,“好!这个靖康好!靖康耻,犹未雪,谁说我不能捡漏?!这枚靖康,就让我雪一雪!” “没人说你不能捡漏啊?”余耀忍俊不禁,“只是你没捡过漏儿而已。” 第80章 金顶香炉 濮杰正在兴奋劲儿上,毫不理会余耀的玩笑,“总算是没白来!” 余耀去把那几十枚铜钱收起擦干,“这些也收好吧,还能卖几百块。” “我说,你好歹有两件东西上了秋拍,几百万快要到手了,怎么还这么窸窸窣窣的?” “钱,可以用来花,只要你有钱,花得高兴,都没问题。可有一样,别白扔。”余耀笑着说,“比如今天晚上请我客,花多少都没问题。” “嘿!我这靠运气捡漏的,是不如你这靠技术捡漏的。” 当天晚上,两人吃饭的时候,商量了一下,明天准备去瓷都古玩艺术城看看。 在瓷都,除了晨光路古玩市场,栾家井仿古一条街,还有一个相对比较集中的古玩市场,就是这个古玩艺术城。 这里面主要是店铺区,平时也都开门。只是一般来说,这种古玩城样式的市场里面,要么是经营现代艺术品的店铺,要么东西普遍比较贵,就算是仿品,也都比地摊上贵。 但现在要等钟毓的消息,闲着也是闲着,这地方没去过,也可以走一遭。 他们就住在晨光路古玩市场附近,这瓷都古玩艺术城,比去栾家井仿古一条街要远。俩人也没去太早,九点半打上车,到了十点多点儿。 一楼是大厅式的,多是些翡翠玉石手串挂件的柜台,二楼到四楼才是店铺,其中二楼以木雕和家具为主,四楼又多是现代书画,五楼是办公区。也就是说,只有三楼,才是真正的古玩店铺区。 两人先是大致转悠了一下,很快便来到了三楼。 濮杰一指一家店面,“宏宝堂,这匾上的字儿不赖,先进去看看吧?” 余耀正四下打量呢,顺着濮杰的手指头一看,“嗐,是不赖,不是找人题的,这是从字帖上扒拉下来的,米芾的字儿。得,看看吧。” 两人一进去,迎面就是一个穿着青花旗袍的年轻女子,曼妙玲珑的样子,“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濮杰挠挠头,看了看余耀,“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余耀笑了笑,“我们先自己看看。” 抬眼一看这店面,面积不小,柜台和货架都归置得很讲究,居中还有一个香几,香炉中点着檀香。店面一角,还有屏风隔出来的小单间。而穿着青花旗袍的服务员一共有三个,两个招呼客人,一个在柜台守着。 店里的东西,货架上以瓷器为主,柜台里主要是玉器。 瓷器以仿古瓷居多,也有几件老的,但最老也就是清末民初。玉器种类挺多,什么翡翠和田南红绿松黄龙玉阿拉善玛瑙,更没老东西了。 余耀看了一圈正准备走,门口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老板好!”三个旗袍女子齐刷刷叫道。 余耀一看,心说,怪不得叫宏宝堂,原来老板就是那个“大痦子”冯兆宏。 冯兆宏点头示意,往前走两步,一下子就看到了余耀,“哎?这位先生,又见面了?我这下彻底想起来了,咱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是啊,不知道冯老板还有好大的门面。” “见笑了见笑了,好这口儿,顺带开个公司开个店,就是个玩儿。这么有缘,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余耀。” “小余先生是江州来的?听沈小姐说眼力可不一般哪!” 其实沈歌当时就只说了一句“是江州古玩行的朋友”。冯兆宏接着说道,“看上什么了?跟我别客气,进价让你拿上。” “就是随便转转,不打扰冯老板做生意了。” “也是,你都去瘸爷家了,我这点儿东西,入不了法眼。”冯兆宏微微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意。 “去瘸爷那里,只是讨教,我还是喜欢老东西。” 冯兆宏一听,往边上闪身两步,拿起一件粉彩花鸟方笔筒,“这件不错,虽说是民国的,但画工上乘,摆在案头赏玩也很有意趣。” “年份太浅。”余耀淡淡应道。 冯兆宏和余耀说话的时候,濮杰只是瞥了一眼,并未上前,他一直在细看一件官窑尊,这时候他走上前来,“那件官窑尊你看了么?” “这位?”冯兆宏一直也没太注意濮杰。 “朋友,一起来的。”余耀应了一句,便对濮杰说道,“这哪是什么官窑?” 这里需要说一下,若是单独说官窑,不是个统称,不是官窑民窑的官窑,而是指宋代的官窑,汝官哥钧定的官窑。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刺激到冯兆宏了,他抬高了声音,“要真有官窑,你有兴趣么?” 余耀不由有些吃惊。宋代五大名窑,以汝官为首,要是官窑真品,那真是稀罕的重器,以他现在的财力,肯定是买不起的。 不过,官窑真品,好像不太可能出现在冯兆宏的店里。 “当然有兴趣了。” “我说的是有兴趣入手么?”冯兆宏加重了语气,带着那么一分挑衅的意味——你也别说我店里的东西年份浅什么的,真有老的真的,你买得起么? 余耀微微一笑,“总得上上眼吧?说不定买得起,说不定不想买。” 冯兆宏被回顶一句,忽而哈哈大笑,“好,小余先生既然能到瘸爷那里切磋,那我就拿出来讨教讨教。两位请!” 余耀和濮杰被冯兆宏让进了屏风隔开的小间。 冯兆宏也不招呼喝茶什么的,余耀和濮杰坐下之后,他便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来。 余耀一瞅这木盒就不一般,老料的小叶紫檀,四四方方一个盒子,并无纹饰,但仍能看出做工极为精湛。 冯兆宏微露得意之色,从木盒里拿出了一件青釉蚰耳香炉。 “剃······”濮杰话到嘴边,匆忙改口,“镶口了?” 没错,这香炉的口部,镶嵌了一圈黄铜,乍一看,好像是口部残了,磨平后为了美观又镶的口。没有顶盖的瓷器可以叫剃头,口部残了再打磨修整或者镶嵌,也叫剃头。 余耀却倒抽一口冷气。 因为这不是剃头,也不是镶的铜口,这是镶的金!而且也不是后镶的,这就是当时特意郑重镶嵌上的,这叫“金顶”! 第81章 这东西是你的么? 这金顶香炉,釉面满布开片,片线呈黑褐色,而且开片之处,隐隐还泛出金黄。 金丝铁线。 青釉微微闪灰,却别有美感。 两只蚰耳也很精致。所谓蚰耳,其实不像蚰蜒,因为蚰蜒有点儿像蜈蚣,腿很多,而且更加毛毛扎扎的。蚰耳,只是弯曲如虫的小耳。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南宋官窑真品! 余耀心里如翻江倒海,冯兆宏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从冯兆宏的举动来看,他也是很小心的,先是从紫檀木盒里拿出了一块软毛布,铺到了茶几上,才把香炉摆上。 “这香炉,真是官窑?”濮杰开始说了镶口,见余耀没做声,转而又问了一句。 “小余先生看呢?”冯兆宏却看向余耀。 余耀还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濮杰强忍震惊,察言观色,倒是没有再开口。 “这件宋代官窑,是开门的精品!我这店里,有些东西是不能摆出来的。”冯兆宏潇洒地摸出一包软中华,弹出两支,派向余耀和濮杰。 余耀看向冯兆宏,“冯老板,我确实很感兴趣,你再给详细介绍一下?” “这······宋代官窑世人皆知,还有什么好介绍的?摆在眼前不就说明一切了嘛!”冯兆宏挤出一个笑容。 沉吟一番,余耀忽而朗声道,“既然冯老板这么给面子,那这件官窑我就要了吧!” 话一出口,冯兆宏的表情如同生吞了一个鸡蛋。 他根本想不到余耀居然开口要买!原本只是在搡了面子的情况下抖一抖,结果没成想这小子真的提出要买!而且还是在点头承认官窑的情况下要买! 濮杰的惊讶比冯兆宏只多不少。他清楚余耀的家底儿,这特么可是几千万乃至上亿的东西!余耀即便是捡了几次漏儿,可哪能凑这么多钱? 冯兆宏深吸一口烟,似笑非笑,“小余先生,既然知道是宋代官窑,那可不便宜啊!” “便宜的我也看不上啊!”余耀呵呵轻笑。 “没想到,小余先生还有这么雄厚的财力?” “一般般,就是敢花。” “你这一说要买,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了。”冯兆宏小心翼翼拿起了香炉,放回到了紫檀木盒,又扣上了盖子,轻抚盒面。 “开个价儿吧,冯老板,我正好有笔闲钱。” 冯兆宏眉头一皱,转而舒展开来。 “一亿!你可别还价儿。” “我有一亿,你敢卖么?”余耀刚才也是因为年轻气盛,不愿接受冯兆宏想埋汰人的样子,见他这时候了还咬牙将了自己一军,索性直接点破了! “小余先生,你什么意思?” “冯老板,这东西是你的么?” “不是我的放我保险柜?” “你这个店,好找又保险,货主和你关系不一般吧?放这里让人来取很合适。” 冯兆宏一下子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要担心,我只是推断出来的,冯老板。”余耀占了上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冯兆宏脸上肌肉抽动,大痦子也跟着抖了一下,“小余先生高明啊!愿闻其详!” “第一,冯老板,你开口闭口宋代官窑。或许冯老板对官窑了解还不够深,真正的行里人,哪会在交易的时候,对着一件具体东西,说宋代官窑的?北宋和南宋,能一样么?” 其实,宋代的官窑,出现是很晚的,北宋晚期,宋徽宗才专门设立窑口,没过多少年,徽钦二帝被俘,北宋就灭亡了。所以北宋官窑是非常稀有的。 南宋官窑是迁都之后重新开窑设立的,主要有修内司和郊坛下两处。当然,如今传世的南宋官窑,也很少,但相对北宋官窑,那就算多了。行里一般会称北宋官窑为旧官,南宋官窑为新官。 随口闲谈还行,要交易了,要论价儿了,对着一件具体的官窑器,就算不说旧官和新官,也会直接说北宋官窑和南宋官窑。这不光是涉及价钱的问题,这是一种态度,一种风范。 “第二,你自己都说了,这是金顶香炉。我让你详细介绍一下,你却没什么好说的!不是任何一件南宋官窑都会镶嵌金顶!镶嵌金顶的,当是御用之物!交易之时,这难道不该重点说说么?” 对这件官窑的具体认知,应该是冯兆宏的知识盲点。 可如果这东西是冯兆宏的,这些知识盲点是不可能存在的,谁会在得手这么一件重器的过程中当个睁眼瞎呢? 可这件东西又在冯兆宏的店里,那么,他应该就是个中间人,而余耀说的这种可能性最大。 冯兆宏听得汗都下来了,心说这小子年纪轻轻,不仅眼力了得,心思竟也如此缜密! 忽然之间,冯兆宏眼光一凛,盯着余耀开口道,“小余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眼过一件邢窑白釉执壶?” “我过眼邢窑的东西多了,白釉执壶,葵口大碗,盖罐梅瓶。”余耀含糊其辞,顺带吹了一把牛逼。 “大盈库的白釉执壶呢?” “也见过,博物馆里。” “呵呵。”冯兆宏不再追问,转而掏出一张名片,“小余先生,今儿真是给我上了一课!交个朋友,以后多多指教。” 余耀接过名片,冯兆宏又道,“也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余耀本来接过名片就要告辞了,但冯兆宏问了,便也不好推挡,再说冯兆宏认识沈歌,想查自己也不难,就给了冯兆宏一张名片。 “原来是同行,格古斋,好名字!”冯兆宏收起名片,“在瓷都我算是地主,中午赏个脸,我安排一下?” “改······天吧。”余耀此时已经有点儿后悔了。 终究是年轻气盛,争强好面儿,不该和冯兆宏叨逼这么多的,欣赏完了这件南宋官窑金顶香炉,应该说买不起告辞就是。 正在此时,一个青花旗袍敲了下屏风,“老板,有人找。” “正好,我们也告辞了!”余耀顺势说道。 “余老板,那咱们再联系!”冯兆宏此时也改了称呼。 出了屏风,余耀见到了一个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儿,笔直站立在柜台一侧,身材瘦削,面色苍白,右侧斜滑下来的刘海,挡住了半个眼睛,却挡不住异常冰冷的眼神。 第82章 你是不是姓许 冯兆宏这会儿还没出来。这倒是,送客,远不如先把这金顶香炉重新锁进保险箱重要。 余耀和濮杰往外走,余耀在前,濮杰在后。 那长发小伙儿站立不动,却扫了余耀几眼,余耀也看了他两眼。交互之中,小伙儿的眼神突然起了变化。 不过,他依然没有动,而是微微低头,手指捻动,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余耀和濮杰走出门去,过了几家店铺,又拐了个弯儿,濮杰才低声道,“注意到那个人了么?” “嗯。” “此人身上煞气很重。” “眼神是挺冰冷的,还有点儿怪。”余耀点头。 “不是眼神,是气息。”濮杰揉了揉太阳穴。 “这你也能看出来?” “我当年执行过一次任务,配合地方围捕过一个江洋大盗,此人身上背负数十条人命,被捕时身中六枪,按倒他时,依然感到一股恶寒。那江洋大盗身上的煞气,也没有他身上重!” “这么邪乎?”余耀脸色一变,“这人,不会是来取金顶香炉的人吧?” 濮杰转了转眼珠,“走,上四楼!” “干嘛?” “你不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取金顶香炉的人么?” “好奇害死猫。”余耀嘴里如此说着,还是跟着濮杰上了四楼。 古玩城的楼,中间有一个天井式的上下通的空间,除了一楼,每层都有一大圈围栏。濮杰找了个隐蔽而且斜下能看到宏宝堂门口的地方,“刚才他空着手,等等看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拎不拎东西不就行了?” 两人等了五分钟,也不见那小伙儿出来。 “算了吧,知道是他又怎么样?”余耀摇摇头,“这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咱们没招惹他啊!这不是赶上了么?不过偷偷看一眼,这有什么?” 两人正说着,那小伙儿从宏宝堂走了出来。 不过两人刚才光顾说话去了,没看到小伙儿的正脸,只看到了一个背影,而且小伙儿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看不清手里拿没拿东西。 “好像,没拿东西吧?”余耀看了看濮杰。 “靠!咱俩一分神说话的工夫,他就走了!没看清!”濮杰说着,便走向了扶手电梯口。 “拉倒吧,你以为你这是执行任务呢?”余耀跟上,“继续逛吧。别管了!” 濮杰没有说话,下了三楼,却没有停留,继续下电梯。 这时候,濮杰的倔劲儿来了,也带着一股子惯性,非得看看他是不是带了那金顶官窑走了。 余耀无奈,好在这是古玩艺术城,不是死胡同,不用太近,也能看出是不是手里拿东西,再说他也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心,便也跟下去了。 下到一楼,濮杰很快又看到了小伙儿的背影。出乎意料,他没有出大门,而是在一楼逛了起来。说“逛”也不确切,因为他速度偏快,是穿行在柜台之间。 留给濮杰和余耀的,始终是一个背影。 可是,当濮杰加快脚步,距离小伙儿只有十来步远的时候,倏忽之间,小伙儿突然不见了! 濮杰站在一个玉器柜台前,四下打量,却再没发现小伙儿。 余耀走上前来,“行了,这下死心了?” “两位?看上什么了?”柜台后冷不伶仃探出老板的脑袋,笑眯眯问道。 “什么也没看上!”濮杰甩了一句,转而对余耀说道,“走吧!” 两人便又重新走向扶手电梯口,上了电梯。 那玉器柜台的老板低骂一句,顺手按了下柜台上的小喇叭,一个清亮的男音从喇叭里传出: “我家玉雕厂倒闭了!我家玉雕厂倒闭了!老板不是人,带着全家跑了,卷走几千万!我们只能卖掉库存玉器抵工资,原价一千多两千多三千多的玉器,现在统统只要两百元,统统只要两百元·······” 就在此时,扶手电梯,濮杰在上,余耀在下,余耀突然感到肩膀被轻拍了一下,身后也传来一个清亮的中音: “有没有时间聊两句?” 余耀回头一看,赫然正是那个脸色苍白的长发小伙儿! 濮杰在上面也侧身回头,不由“啊”了一声。 电梯到了二楼,濮杰闪身,等到余耀上来,伸手一拉,对小伙儿说道:“你想干什么?” 这下他看清楚了,小伙儿两手空空! 小伙儿踏出电梯,靠另一边站定,看着濮杰说道,“我找他,不找你。” 余耀按了按濮杰的胳膊,对小伙儿说道,“到一边说吧,别挡着电梯口。” 小伙儿点点头,转而径自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相对僻静的斜角。 余耀苦笑,“得,你不是要看么,这下看清楚了。” 濮杰沉吟,“既然他没拿东西,这是想干什么呢?你在我身边偏后一点儿,随机应变。” 两人随后便走到了小伙儿跟前。 小伙儿看了看余耀,“能让你的朋友避避么?别紧张,就是聊两句。” “不行!”濮杰斩钉截铁,“我们素不相识,有什么话不能一起说?” “素不相识你跟着我干什么?”小伙儿眼中射出一道寒光,“我刚才是问他,不是问你,不要再多嘴。” 余耀笑了笑,“都是误会,这么大的市场,是人都可以随便逛,老兄这话说得过了。” “让你的朋友避避,我有话问你。”小伙儿仿佛是在耐着性子。 “我看你就是想找事儿啊!”濮杰冷哼一声,“就是不避又怎样?” 话音未落,小伙儿忽而盯上了濮杰的眼睛,嘴唇翕张,而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濮杰的眼神突然硬了一下,直愣愣说道,“那好,你们聊,我到对面等着。”说罢,便转身向对面走去,走到了墙边的一个垃圾桶一侧,靠墙低头,如同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你?”余耀又惊又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但我和你说的话,他不能听!此地太乱,我长话短说。你是不是姓许?”小伙儿平缓了许多,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余耀一愣,“你认错人了吧?” 正在此时,三楼上面,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尖锐叫喊的女声,“快叫救护车啊!” 第83章 他老人家神出鬼没 小伙儿微微皱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余耀听到三楼的声音,好似是从宏宝堂方位传出的,但此时却无暇多想,“没什么好说的,你真是认错人了。” 小伙儿加重了语气,“既然遇上了,有些话,我是必须要问清楚的!” 余耀听了,不由看了看被“罚站”的濮杰。此时,他仍是心有余悸。以往只是听说,没想到现实中居然见到了这种类似“幻术”的东西! 这小伙儿身上透着邪性,不知有什么奇门异术在身,躲是躲不过去了,也断然得罪不起。既然这样,看来,不说清楚,这事儿难了! “好!”余耀咬了咬牙,与此同时,抬手指了指濮杰。 小伙儿点点头,走到濮杰身边,也不知抬手点了一下他脸上的什么地方,濮杰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余耀紧跟着上前,“没事儿吧?” 濮杰看了看余耀,又看了看小伙儿,仿佛回过神儿来,瞪眼道,“我再说一次,有话就一起当面聊!” 余耀拍了拍濮杰的肩膀,“放心吧,咱们先出去再说。我和他确实有事儿需要单独聊聊。” 濮杰狐疑地看着余耀,“你想干嘛?” “没事儿,走吧。” 三人一起走出了古玩艺术城,余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咖啡店,“那里如何?” “可以。” 进了咖啡店,濮杰脸上阴晴不定,余耀很坚决地让他在门口处的一个座位等着,好说歹说,他拗不过终于先坐下了。 余耀和小伙儿则选了最里面一处包间。说包间也不准确,其实是毛玻璃围起来的卡座,不到顶,有一人多高,倒是带个玻璃门。 随便点了两杯咖啡,上了之后,余耀关上玻璃门,坐下压低声音,“老兄,我已经重复两次了,你真是认错人了。我们从来没见过,我也不姓许。” “那你姓什么?”小伙儿立即接口。 “我姓余。” “到宏宝堂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逛店。” “你的眼力定然不错了?” “凑合。” “你那个大个儿朋友,为什么要跟着我?” 本来是快速一问一答,但到了这儿,余耀卡了一下。不过,既然要把话说清楚,这事儿跳不过,确实需要解释。 “宏宝堂里有件好货,我们在里间看的。但是,老板不卖,说有买主了,会来取。正好,我们走,你来。于是我们就想看看,你是不是来取东西的人。就这么简单,一场误会。” 小伙儿并没有追问是什么好货,而且他手里一直空着,应该也不是取货的人。至于他刚才进店干了什么,为什么后来宏宝堂出现嘈杂凌乱的叫喊,余耀哪里还会多问? 听了余耀说的这些,小伙儿手指轻扣桌面,沉吟道,“姓余,姓余······” 余耀喝了一口咖啡,“老兄,这下子都说清楚了吧?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且慢!”小伙儿忽而抬头,“你身上可有一枚花钱?正面鬼脸纹饰,背面五行篆字!” 鬼脸花钱? 这话如同一个炸雷,差点儿把余耀炸惊了魂儿,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胸口。 之前,小伙儿问他是不是姓许,他当时心里有些慌乱,一时真是没有联想到这上面。 现在小伙儿一下子说出了鬼脸花钱,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问他是不是姓许,是因为许太炎啊! 由此看来,这小伙儿,必然知道这枚鬼脸花钱原是许太炎之物! 而且,这东西很难落入外人之手,小伙儿这是想问问他是不是许太炎的后代!即便不是后代,也可以进一步问问有什么传承关系。 可问题是,他只看了自己几眼,如何就能判定自己和这枚鬼脸花钱有关系呢? 回想九月初三那个诡异之夜,还有濮杰说的小伙儿身上的煞气,余耀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小伙儿看到余耀这种反应,忽而放缓了语气,“看来,我没有看错,这枚花钱,就戴在你心口吧?” 余耀再度心惊,难道他有透视眼不成?却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的手,还一直按在心口呢!那枚鬼脸花钱,红绳穿系,贴身佩戴,确实就在手掌下的部位。 “如果你不姓许,这枚鬼脸花钱,就不是你祖传的。但你如此珍视,可否告知如何得来?” 余耀竭力定了定神,“你先告诉我,你只看了我几眼,怎么就能知道我和这枚鬼脸花钱有关系?” 小伙儿淡然一笑。他这一笑,眼神也略略柔和了些,比板着脸让人觉得舒服多了。 “你若没有这枚花钱随身,我看你一百眼也没用。” 听小伙儿这意思,仿佛是这枚鬼脸花钱,能让人产生特殊的感应。而且似乎一般人感应不到,这小伙儿却能! 这种事儿,玄乎乎的,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可余耀刚才见识了小伙儿的手段,不由就此信了几分。 而且,以这小伙儿的手段,现在知道了余耀贴身佩戴,出手强抢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刚才濮杰不就被乖乖“罚站”了么? 但,小伙儿在问出鬼脸花钱、余耀有了反应之后,却似乎礼貌有加。看来,他可能不是为了得到这枚鬼脸花钱,最起码,他现在最想干的,是先弄清楚余耀为什么会有这枚鬼脸花钱。 “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不是捡的!”余耀接口道,“是有人送的!” 说是送的,不是收的买的,也没错儿。因为这五十块钱,对方没要,换了纸钱。而且余耀还烧了纸钱忙活一场,更不像是交易。 “送的?什么人?” “他老人家神出鬼没,更没有自报家门,我也不知道是谁。” 这话,余耀说得更是严丝合缝。即便他在店里见到的人和报纸上许太炎的照片能对上号,但这样就能完全判定是一个人么? 而且,许太炎早就离世了! 所以,说“他老人家神出鬼没”,他也不知道是谁,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而小伙儿听了之后,面对余耀,似乎竟生出隐隐的敬畏之感,似乎想要追问,却又犹疑再三。 第84章 大掌眼 看到小伙儿如此反应,余耀心下托了个底:他面对这枚鬼脸花钱,是不敢轻易造次的! 终于,小伙儿轻声问道,“你俩素不相识,他却送给你一枚鬼脸花钱?” 余耀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儿?” 到这时候了,余耀索性有点儿放开了: “今年九月初三,一位中老年先生到我的古玩店,他丰神俊朗,我们相谈甚欢,他送我这枚鬼脸花钱,还留下了八字箴言!” 余耀一口气说完,说完之后才发现,居然还挺押韵! 说这些,也不光是因为放开了。显然,这小伙儿知根知底,甚至他知道的,说不定比钟千粟更多! “你在瓷都还有古玩店?堂号是?” “不是瓷都,是江州,名叫格古斋!” “九月初三,格古斋。”小伙儿眼睛微眯,略略颔首。 余耀此时却又跟了一句,“难不成这个人,姓许?” 放开了不等于傻逼了,余耀还是给自己留了个底。 他那晚经历的事情异乎寻常,许太炎,毕竟在民国时期就过世了。 而从小伙儿这里来看,他之前问自己是不是姓许,那也可能会把自己说的这个人,认为是许太炎的后人。 “姓不姓许,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这枚鬼脸花钱,绝不会轻易传承!”小伙儿却道,“最重要的,是他给你说的八字箴言是什么?” 余耀却摇摇头,“老兄,我都说了半天了,还不知你的来历······” “我名萧影,萧何的萧,影子的影。”萧影忽而抱拳,“还有,这枚鬼脸花钱,余先生可否让在下一观?” 余耀心里的最后一口忐忑之气,彻底松了出去。就此人的手段,竟然如此谦礼,现在已经基本没什么危险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关于鬼脸花钱,有了新的突破口! “这个······”余耀再度迟疑试探。 没想到,萧影居然从身上也取出了一枚铜钱,轻轻放到了桌上! 余耀定睛一看,天!又是一枚鬼脸花钱! 不过,这一枚,大小虽然和“鬼眼穿火”一般,鬼脸图案也基本一致,但,又有明显不同! 它是圆钱方孔! 背面五行篆字俱全的“鬼眼穿心”和单有一个火字的“鬼眼穿火”,都是圆钱圆孔,只不过“鬼眼穿心”稍大一些。 而这一枚,和“鬼眼穿火”一般大了,却又成了方孔! 余耀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这枚鬼脸花钱的背面,不是五行字符之一? 他当然马上就想看看这一枚的背面,不过,还是一边探出手来,一边又看了看萧影。 萧影很利落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余耀翻过之后,震惊再度袭来。 这枚鬼脸花钱的背面,不仅不是五行字符之一,而是压根儿就没字儿! 背面就像是一枚普通铜钱的无字光板状。 但是,看工艺和年份,这枚鬼脸花钱,又和其他两枚鬼脸花钱是一致的! 余耀懵圈了。 钟毓不是说一共六枚么?按道理也应该是六枚啊!一枚五行篆字俱全的略大的钱,五枚分带一个五行篆字的略小的钱! 怎么又冒出一枚这样的? 不仅是独树一帜的方孔,背面还没字? “这一枚比我那枚偏小,而且背面无字,到底为何?”余耀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问道。“鬼眼穿火”的事儿,目前在萧影面前一点儿也没漏过,还是先不提为妙。 萧影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些许血色,“余先生,我已经很有诚意了,但见不到你身上的鬼脸花钱,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萧影能把自己的这枚鬼脸花钱拿出来,看着确实很有诚意。但其实,他的诚意是带了“作弊器”的,因为他能感应到余耀身上有那枚鬼脸花钱,才肯先把自己的拿出来。 不过,感应,和上眼上手毕竟还是两回事儿。看来,在此之前,他是不会多说的。 余耀也没再推挡,直接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穿了红绳的鬼脸花钱。 看得出,萧影的内心起了不小的波动,他小心翼翼拿起这枚鬼脸花钱,仔细看了一遍,同时,似乎也在用心感受着什么。 “真真是它!”萧影归还这枚鬼脸花钱的时候,态度变得异常恭敬,双手托起,递到余耀面前。 余耀也礼貌性地双手接过,随后便迅速重新戴了回去。 “余先生,我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你说的八字箴言,到底是什么?” “五行穿金,鬼眼穿心!”余耀似乎被萧影恭敬的态度所感染,声音虽然不大,但字正腔圆。 话音一落,萧影忽然起身,站在桌边,躬身行礼: “五行穿金,鬼眼穿空!隐字口掌眼萧左奇传人萧影,拜见大掌眼!” 大掌眼? 哪里的大掌眼? 鬼眼穿空? 隐字口?还有掌眼? 那什么金字口木字口水字口火字口土字口,也都有掌眼了? 这几个字口的掌眼,都在大掌眼之下? 余耀彻底凌乱了! 不过,凌乱之中,也有一道亮光划过,他倏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当时,他详细分析雍正民窑仿成化斗彩之后,钟毓曾经漏了一句“你这眼力,当年的大掌眼恐怕也”,话说一半,钟毓改了口。他随口还问了一句:掌眼还分大小?结果钟毓给带过去了。 (帮看书不细的提提,在第47章《一水儿汝窑》的第十段。) 原来,当年的大掌眼,说的就是许太炎啊! 这枚“鬼眼穿心”,必是当年大掌眼的唯一信物!而“五行穿金,鬼眼穿心”,属于内部切口。如果这两者一并传承,那就可以被认定为大掌眼的传人! 从萧影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而且由此可知,当年的隐字口掌眼,名叫萧左奇,萧影也姓萧,应该是家族内部一路传承。 如果是家族传承,那也说明,萧家的人在许太炎去世后,一直没见过这枚“鬼眼穿心”。 但许太炎1938年就去世了,这枚“鬼眼穿心”,难道一直没有传下去? 如果是这样,当年群龙无首,这一帮人也没散熊? “别,萧兄,快坐,我现在是满脑子疑惑,还望你能解疑答惑!” 第85章 鬼眼门,往事如烟 萧影郑重点头,缓缓坐下。 “大掌眼,是鬼眼门的最高管理人。” “鬼眼门?” 余耀听到“鬼眼门”后面搭上一个“最高管理人”,其实感觉怪怪的。不过,他也由此隐隐嗅到了一丝别的味道。 果然,萧影接下来就说道:“其实,鬼眼门早已不复存在。” “那你刚才?” “虽然如此,但是我们萧家却一直没有断了隐字口的传承,也一直无从得知大掌眼到底有没有传承。如今,萧家男丁只剩我一人,总算是得偿所愿!” 萧影喝了口已经凉了的咖啡,“还有,我刚才口称大掌眼施礼,也是为了我的曾祖父。我的曾祖父萧公讳左奇,在许太炎为大掌眼期间,是隐字口掌眼。不过,当年许太炎去世很突然,我的曾祖父也不知道原因,更是没见上最后一面,一直引以为憾。” 余耀刚要开口,萧影抬手,“听我给你从头说起。不过,传到我这一代,总有缺失;我知道的,也不会太全面。” “鬼眼门自清代乾隆年间创立。乾隆年间皇帝带头,民间古玩之风也是大为盛行,鬼眼门最初是几个鬼市高手相组,眼力颇高,以鉴宝起家,故称鬼眼门。后来渐渐壮大,以古玩买卖发家。在乾隆朝中期,已经规模庞大,架构有序。 “当时,有大掌眼一人,各字口掌眼六人,共铸造了七枚鬼脸花钱。你手上的这枚,就是鬼眼门大掌眼的信物,其他六枚,则是各个字口掌眼的信物。钱为金性,背铸五行篆字,所以统一内部切口为‘五行穿金’。” “大掌眼总领鬼眼门,鬼脸花钱背铸五行齐备的字符,独有切口‘鬼眼穿心’。金木水火土五字口,背面各单铸一个对应五行字符,独有切口分别为:鬼眼穿金,鬼眼穿木,鬼眼穿水,鬼眼穿火,鬼眼穿土。” “这五个字口,对应五行属性,分别负责不同的古玩种类。金字口主要负责金银铜器;木字口则是家具木器,以及象牙犀角等类木杂项;水字口以水墨字画为主,兼顾各种古籍刻本;火字口主要是陶瓷;土字口主要是玉器,石雕、印石、砚台等等。” 介绍完了这些,萧影暂停了一下,余耀趁机出去,告诉濮杰还需要聊会儿。濮杰见聊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事儿,不由点点头,也放松了。随后,余耀又让服务员重新上了两杯热咖啡。 显然,萧影对隐字口的了解更多一些,他继续说道: “隐字口,掌眼信物鬼脸花钱背面无字,但其意是隐去的五行。花钱又是方口,取天圆地方、中空隐然之意。你现在也应该明白了,隐字口不单独负责哪一类古玩,而是擅长玄门之术,独有切口‘鬼眼穿空’。” “这古玩一行,包罗万象,除了墓葬出土之物,传世之物中也有诡器异属,隐字口应对的就是这些,以风水术法行事。同时,也常为鬼眼门消弭祸事。” “鬼眼门五个字口,多有交流和配合,彼此熟悉。但隐字口,只听大掌眼行事,其他字口的人,知道鬼眼门有个隐字口,也知道隐字口干的是什么;却不知道,隐字口掌眼有一枚和五个字口特点不同的鬼脸花钱,还有‘鬼眼穿空’的切口。 “这是因为,历代大掌眼往往是万中无一的全才,眼力不输于五行字口任何一个掌眼,不怕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事儿。但是隐字口却是一帮奇人异士,只能大掌眼独自掌控,不能被任何一个字口所拉拢。” “到了清末民初,鬼眼门的力量却已是大大削弱。主要是古玩一行,暴利滚滚,时间越长,内部争斗就越多。民国时期,时逢乱局,中外势力错综,大量古董重器流入民间,制假作伪也出现了一个高潮,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乱局之中,却有一人力挽狂澜,他就是当时的大掌眼许太炎。” “许太炎明面儿上的身份,是琉璃厂格古斋的掌柜。他在古玩鉴定上,堪称天才,在明面儿上的行里,也有极高的声誉,号称‘许一眼’。所谓文物三言,半壁江山,许太炎在三人之中首推第一位。” “根据祖辈的口口相传,许太炎心思玲珑,志大谋广,他改变了鬼眼门重利不问去向的路子,力阻重器珍玩流出国门,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还组织门人,为抗倭出力不少。同时,剔除了大量不合格的门人。” “当时的五个字口,手上都把持过重器,宁可暂不出手,细细考察,也坚决杜绝流入西洋东洋。不过,随着倭国人的全面侵华,鬼眼门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只能分散力量到全国各地,机动行事。” 此时,萧影喝了口咖啡,看了看余耀,“你是江州人,许太炎的传人找上你,倒也又符合了一点。你可知,当年燕京沦陷,许太炎还曾费力辗转力保一件重器,最终收纳的是江州文物部门。” 余耀一愣,“难道是太颠方鼎?” “没错。虽然当时我的曾祖父在外地,只是听说,但应该不会差。” 余耀一下子想起了濮杰的老爸濮存志说过的事儿,倭国的千贺美术馆说省博的太颠方鼎是假的,他们馆藏的才是真的。若是许太炎经手的,怎么可能有假? “怎么了?”萧影见余耀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没事儿,有些感慨。你继续。” 萧影继续说道:“1938年九月初三,琉璃厂传出了许太炎的死讯,据说他就死在格古斋里,死因不明。当时燕京已是倭伪政权,传闻有人看到有警察局的人从格古斋抬走了许太炎的尸体,但此后便如泥牛入海,再也杳无相关消息。” “我的曾祖父后来一直查访‘鬼眼穿心’的去向,却毫无结果。许太炎娶妻生子比较晚,当年只有一子,名叫许长安,刚满六岁。在倭寇入侵燕京之前,由妻子和妻弟带着离开了燕京。” “后来,我的曾祖父终于在渝州找到许太炎之妻时,她却病入膏肓,只剩最后一口气,留给我曾祖父的一句话是:在汉口到渝州的路上,她和弟弟、孩子先后走失了!” “许太炎离奇去世,而且时局动荡,战火纷飞,鬼眼门就此分崩离析,各字口之间渐渐断了联系,最终彻底散了。当年我的曾祖父是隐字口掌眼,对大掌眼许太炎极为敬重,心心念念此事,便将一身玄门术法和‘鬼眼穿空’一直传了下来。” 萧影讲到此处,算是告一段落,他停下之后,慢慢喝了一口咖啡,放下咖啡之时,忽而又道,“噢,还有一件事儿,忘了给你说明白。” 第86章 我为钟千粟而来 余耀听的这些还没完全消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你不通玄门之术,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感应到你身上有这枚‘鬼脸穿心’?” 萧影自问自答,解释道,“第一代隐字口掌眼,原本师出道门辰州派,擅长符箓和印记感应之术。你可能听说过,比如烧掉一张符纸,远在千里的对方也能感应到。” “这鬼脸花钱,和你说的似乎不一样吧?” “肯定不一样,但异曲同工。因为大掌眼的‘鬼眼穿心’门内主要人物都见过,而特立独行的隐字口只听大掌眼调遣,为防万一,隐字口掌眼便施法在铜钱上作了无形印记,三丈之内皆可感应,此钱便无法造假。此后,历代隐字口掌眼都会掌握感应之法。” “原来如此。”余耀尽管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但他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此时,余耀梳理了一下,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不过,他最终还是先问了濮杰为什么能轻易被控制,这是不是一种邪术? “怎么能是邪术呢?知道催眠术吧?其实我的手法也差不多,具体跟你也说不明白。不过你记住,玄门之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结合了阴阳五行,结合了天文地理,也结合了人体经脉,歧黄之术,等等。” 余耀对这个本身并不感兴趣,知道濮杰没有副作用就放心了,他转而问道: “你到宏宝堂找冯兆宏干什么呢?” “又回到我们说的话题上来了。”萧影皱眉,“火字口传人一直就在瓷都,这是我唯一知道的鬼眼门其他字口的线索,但是我也收到消息,此人出事儿了!我正是为此而来!” “你是说钟千粟失踪的事儿?”余耀脱口而出,打断了萧影。 “你居然知道钟千粟?”萧影脸上露出惊讶之情。他的脸,常规状态是冷冰冰的,很少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和余耀交流的时候,之前淡然微笑一次,这是第二次。 那枚‘鬼眼穿火’,余耀其实一直带在身上,一开始他是不准备提的;当萧影介绍了鬼眼门之后,他就有点儿犹豫要不要把钟千粟的事儿说出来。 而此时,萧影居然是专为钟千粟的事儿来的!余耀便立即将那枚“鬼眼穿火”拿了出来。 “难道他······”萧影看了看‘鬼眼穿火’,“钟千粟是当年火字口掌眼钟百炼的长子,既然也是如此传承,必然不会离身!” “且听我给你说。我来瓷都,本来就是考查下市场,结果无意中认识了钟千粟的侄子,他叫钟毓。更巧的是,我一个朋友买了一件高仿花觚,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包,纸包里就包着这枚鬼脸花钱!我和钟毓吃饭的时候,我朋友说漏了嘴,钟毓见到这枚鬼脸花钱之后,告诉我是他大伯之物,而他大伯,失踪已经三年了!” “哦?这么说,这枚‘鬼眼穿火’很可能是钟千粟故意放进去的?” “对。不过,奇怪的是,这是一件刚做不久的高仿,而且水准不够高。” “古玩鉴定我并不是很在行。但这枚‘鬼眼穿火’,别人见到不会太当回事儿,钟家人却必定熟识,这倒很像是钟千粟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发出的求救信号!放这里面,也许是当时没得选。难不成,他被人秘密控制住了?” “你说的情况,是一种可能。而且我总感觉,钟千粟应该还活着。” “这个钟毓,还说什么了?” “别的也没什么,鬼眼门的事儿他应该知道一些,但对我只字不提,只说先找到他大伯再说。” “既然‘鬼眼穿火’还没传给他,他不说是对的。”萧影点点头,“我找冯兆宏,是因为查到了另一条线索:在钟千粟失踪前,应该是在两天之内,他和冯兆宏在一处私人茶艺会所见过一次面,包间里交流过一个多小时。” “那你问出点儿什么来了么?” “我到他店里,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虽然我也问了。” “啊?”余耀一愣,转而明白了,“你是用了手段······” “他店里人多眼杂,今天晚上,我会到医院去问。” “噢,那看来他现在也没啥大事儿。” “是没啥大事儿,不过医生是治不了的。”萧影依旧面无表情。 余耀想了想,“之前你们萧家和他们钟家,看来交往还可以了?” “并不是。我们在渝州,他们在瓷都,从未有过联系。我也是不久前才收到钟家的消息,同时也知道了钟千粟失踪的事儿,便又开始着手调查。” “萧兄大义。” “鬼眼门六字口,曾经在一口锅里吃饭,即便后来散了,各奔东西,也可算同气连枝,我怎能袖手旁观?正好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儿。” “萧兄如今定居渝州?” “对,家中还有母亲。我开了一家隐奇风水堪舆工作室。余先生,你呢?” 隐奇,隐字口,萧左奇。 “你怎么不叫我大掌眼了呢?”余耀听了之后,咧嘴一笑。 萧影知他是开玩笑,却也略略一怔。鬼眼门已散,传人毕竟不能和真正的大掌眼相提并论,萧影一开始施礼口称大掌眼,主要还是为了曾祖父的遗愿,形式远大于内容。 “叫‘余先生’,是有点儿别扭,那就照你说的,兄弟相称吧。老弟你呢?” “我现在孑然一身,外面那个也是我的兄弟,算是跟着我,一起混口饭吃。”余耀说到这里,忽而想起濮杰也知道了鬼脸花钱的一些事儿。 濮杰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疏漏,但却是一直竭力维护自己的好兄弟。可听萧影的意思,又不便和无关的人说。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萧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告诉你的时候,不能有他人在场。但你对不对局外人说,那是你的事儿。” “明白了。”余耀点点头,“萧兄需要联系钟毓么?” “至少就目前来说,钟毓和我并无任何关系。我要帮的,只是火字口传人钟千粟而已。” 余耀心说,这萧影倒是界限分明,“行,那咱们就随时联系吧。你们两条线各查各的,我这几天也不走了,继续逛市场。” 第87章 四方葫芦 随后,两人互留联系方式,便一起走了出来。 余耀给介绍了一下,互通姓名,余耀还说中午一起吃饭,萧影却说还有一些事儿需要落实,先行告辞而去。 萧影走后,濮杰便迫不及待开了口,“他到底是谁?” 余耀刚才已经想好了,于私,要是一点儿不告诉濮杰,不合适;于公,若是泄漏鬼眼门和六个字口,也不合适。 他便连带自己得到过一枚鬼脸花钱的事儿,总体简单介绍了一下,不过进行了改头换面。 大体内容是:这套鬼脸花钱,是清代民间一个古玩公会的信物,这个公会以鉴定擅长,集聚了一批能人异士,同时有几个分会。后来在民国年间,因为局势纷乱而解散,但很可能各有后人在传承。 比如自己无意中得到了五行字符俱全的这一枚,是公会总负责人的信物;钟千粟持有的带火字符的,是陶瓷分会负责人的信物。 而刚才见面的萧影,也有一枚。他是风水分会负责人的后代。 余耀这么一说,濮杰立即兴趣大减,“嗐,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宝藏之类的秘密呢!不就是圈里的高手自娱自乐么!这鬼脸花钱,相当于VIP工作证。” “有点儿这个意思。” 濮杰又道,“风水分会?说得好听,干的就是盗墓掘金的活儿吧?” “也不完全是,此人本事不小,在古玩艺术城你被他‘催眠’了知道么?” “什么?”濮杰一拍脑门,“怪不得我觉得有些异样,然后你好像和他立刻就熟悉了的样子!” “我以前也没见识过,不过我问清楚了,你不会有啥事儿。总之,现在算是知道了,以后若是碰上类似的玄门中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嗯,我也听说过,玄门在民间一直存在。这么说,他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感应,发现了你身上带有鬼脸花钱,找上你了?这是,想把这枚鬼脸花钱要回去?” “这个古玩公会已经散了,而且他又不是总负责人的传人,要回去干什么?” “总负责人这词儿听着别扭,要是在清代,人家应该叫叫总舵主,就像天地会陈近南这样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这么个事儿,说清楚就行了。”余耀随后又补了一句,“萧影这次来,也会因为钟千粟失踪的事儿,毕竟祖上以前有关系。他打听到宏宝堂老板之前接触过钟千粟,所以上门问问。” “行,我知道了。虽说没有大宝藏有点儿遗憾。”濮杰掏出烟点上,“那什么,既然他们两家根正苗红的都在忙乎这事儿,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就把那枚烫手的‘火钱’还给钟毓呗?咱们打道回府得了!” 余耀看了看时间,“我觉得不必急于一时,可以观望一下。到饭点儿了,咱们先吃午饭,既然来了古玩艺术城,下午接着逛逛呗?” “你这又在琢磨什么呢?”濮杰看了看余耀,“算了,我捡了枚靖康,心情好,再待两天也成。走吧?我还真饿了。” 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快餐店简单吃了点儿,便又回到了古玩艺术城。 上了三楼,他们见到宏宝堂已经关了门。濮杰不会关心冯兆宏的死活,却眯着眼睛遐想,“我特么什么时候也有件南宋官窑金顶香炉啊!” “有机会的。”余耀笑了笑,顺手一指斜对面,“诶?你看,那里有一家‘金鼎轩’,撞话头儿了,先去看看?” “走!” 金鼎轩是一家小店,店面不大,而且店里也不是以金铜器为主,而是很杂;这一点,和余耀之前没清理过的格古斋有点儿像。 金鼎轩的老板是个胡子修剪得十分讲究的男子,看着三十来岁不到四十,店里就他一个人。 “两位来了?喜欢什么,随便看。” “嚯,老板你这店够全乎的!”濮杰说道。 “见笑了。我就是图个玩儿。”老板很健谈,“以前是个玩家,这店面是抵账来的,又不用交租金,索性就开起来了,以藏养藏呗。放心,价钱绝对比别的店便宜!” 余耀接口,“原来是这样。乍一看金鼎轩这个名儿,我还以为主做金铜器呢!” “又见笑了,我就叫金鼎,随手加了个轩字儿,组了店名。” “原来是金老板。那我们先自己看看了。”余耀不再多说,看了起来。 店里的东西杂,就会让人觉得没什么好东西。确实,这店里大件儿不多,多是小玩意儿,而且在瓷都的古玩城开店,却没几件陶瓷类的东西。 不过,东西杂,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慢慢看的兴趣。 余耀在货架一角,发现了一个笔筒。 这个笔筒色泽红黄,口部和内里都做了镶嵌,是紫黑色的材料;笔筒外面,还有缠枝花卉纹。 这是用葫芦切割镶嵌制作成的。 余耀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个笔筒,是因为它是四方形的。常见的葫芦,即便切割,也只能切出圆弧形。 同时,这个笔筒的表面,没有丝毫拼接的痕迹。很显然,这特殊的四方形,是在葫芦的生长期间,利用模具最终产生的。 葫芦这东西,如今的玩家是不少的,大多是小型的文玩葫芦,放在手中盘玩。当然,不是摘下来就玩儿,需要打皮、干制等一系列加工。盘玩之后,葫芦皮色会由黄转红,油亮润泽,很是悦目。 葫芦谐音福禄,口彩也比较好。 这件笔筒,制作工序就更复杂了,光是模具的套制时间和更换就需要极高的技巧。而且,这葫芦表面的缠枝花卉纹,也是模压出来的,要做到清晰平顺,难度可想而知。 这种葫芦器具,和单纯的原型把玩的文玩葫芦不一样,被称为匏(pao)器。 民间最常见的匏器,就是蝈蝈葫芦和蛐蛐葫芦,也多是经过套模制作,一般还会镶嵌牙角质地或者好木料的口儿,还会配上一个顶盖。 如今很多玩家,淘到老的蝈蝈葫芦和蛐蛐葫芦,自然不会真的用来养虫儿,而是拿着把玩。文玩类的东西,不少都是从实用器演变过来的。比如扳指,最开始是搭弓射箭用的,最后成了纯粹的玩物和配饰了。 但这一件四方葫芦笔筒,绝不是普通的民间匏器文玩。 第88章 这个太监很伶俐 之所以说不是普通的民间匏器文玩,不光是因为制作工序复杂,还因为其艺术水准。 而且,年份也不浅。起码余耀只看了几眼,就断定不是百年之内的东西。 古玩这东西,之所以值钱,就和这个称呼一样,主要是因为两点。 一个点是“古”,有年份。这个年份,不是单纯的,它承载了历史文化。这才是让众多玩家趋之若鹜的本质。 不喜欢古玩的人可能五花八门,什么样儿的都有;但是喜欢古玩的人,基本都是喜欢历史文化的人。 另一个点“玩”,赏玩,说的是赏玩价值,更深一点儿,艺术价值。 光有年份,没有艺术价值,很难称之为古玩。 比如一件汉代的民间粗制陶碗,传到今天,两千年了,年份可以了,但若放到古玩市场上,它值不了多少钱。 只有年份,没有艺术价值,那只能叫文物。 反过来,若是一件东西,只有赏玩价值,年份却不够,那就只能文玩。严谨一点儿,应该叫现代文玩。因为文玩的范围是很大的,包括古代文玩。 文玩的范围,虽然看起来要比古玩大,但也不能说古玩就是古代文玩。因为有些古代的东西,比如祭器,比如佛像,比如家具,等等,都包含历史文化和艺术价值,是古玩,却不能称之为文玩。 这件匏器四方笔筒,既是古玩,也是古代文玩。 余耀先是将匏器里放置的一把折扇拿了出来。 当然,拿出来的时候他也看了看,发现这把折扇的扇骨和扇面都很普通,这才合上轻轻放到一边。 翻看笔筒的底部,虽然也镶嵌了一圈底座,但中心的底儿,也是葫芦,能看到脐儿。脐儿就是葫芦底部那个类似同心圆的一小处。如今的玩家有的称之为**,不太好听。 有脐儿,就说明这个匏器笔筒在制作的时候,用的就是原底。 这是很难的。因为葫芦花落果出,它就是圆的,要把一部分套模长成方,相对还好说一些;但要是连底儿都弄成四方平面,模具得非常考究,而且技术要求也高得多。 余耀眼中划过一抹震惊之色。 震惊,不是因为用了原底;难,不代表做不到。震惊的,是一个方形印章。 这个印章,也是用模具套印出来的。凸边,阳文。 四字楷书:九功恭制。 这个印章,就在脐儿和边儿的中间部位。 余耀拿着这个匏器笔筒,抬头看了看。 此时,店老板金鼎,正在几步外笑眯眯地看着他。而濮杰,则正在拿着两枚铜钱比量查看,他捡了个靖康元宝的漏儿,余兴不减啊。 “老板,这是个葫芦做的吧?”余耀顺势问道。 金鼎上前两步,“对,匏器,听说过么?” “噢,听说过。不过做成方的,还真没见过。” “方的可不好做,费事。还有,看到下面那个印章了么?” 余耀心里咯噔一下子!本来他见这个匏器笔筒放得不显眼,而且里面还加了一把普通的折扇,还以为老板没看出门道,却不料,上来就提了这个印章。 “什么意思呢?”余耀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这九功,显然是费劲无数啊!九是最大单数,形容无数嘛!说明这个工匠,当时很用心,很小心。终于做出了这么一件精品,这是好东西啊!” 余耀长长呼出一口气,“老板,看来你对匏器很精通啊!” “一般般吧。我平时玩得杂,各种东西都懂一点儿。” 玩得杂,往往就很难精深。余耀是捡好听的说,但心里却明白了,他其实对匏器了解不多!从他的解释也能看出来,没到点子上,这件笔筒最费事的不是方形,而是缠枝花卉纹和印章。 而且他对这件笔筒并不太重视,说是好东西,却随意摆放,还放上一把折扇。最关键的,他都知道印章的内容了,却把自以为是的分析当成了正解。 这个,也可以理解,葫芦毕竟是普通的材料,而匏器似乎也难登大雅之堂。 匏器的历史确实不长,大致是从明末开始的。一开始也确实是在民间,不是什么上档次的玩意儿。 但是,到了清代康熙年间,匏器却玩了一把“草鸡变凤凰”,进入了宫廷。 这是因为康熙皇帝特别喜欢匏器,由此制作了大量宫廷御用之物,也赏赐过不少王公大臣。 这个笔筒,就是康熙年间的东西。 康熙皇帝用来制作匏器的葫芦,当然不能随便采用了,他一道旨意,瀛台丰泽园,开种葫芦!同时,还安排专人管理,设计套模用具,进行艺术加工。 这个负责管理葫芦的专人,是一个平时和康熙见面最多的人。 他的名字,叫梁九功。 平时和康熙见面最多的人,不是娘亲儿女,不是妃嫔佳丽,更不是王公大臣,而是太监。 梁九功,是康熙朝太监总管。看过康熙王朝的,那个李德全的原型,就是梁九功。 不过,梁九功可没有李德全那么笨。康熙三十九年有道谕旨,是关于为太子胤礽选太监的,里面提到过一句:即如梁九功人甚伶俐,凡有差遣,朕尚时加防范。 最后,康熙给太子选了个老实的太监。 皇上说“时加防范”,只不过是为给太子找个老实太监的说辞。因为梁九功一直在他身边用了那么多年,要是不舒服,早就换人了! 但是,说他伶俐,那肯定是真的。 伶俐的人,办事一般不会差,康熙很满意梁九功,特别是在制作匏器上。 让梁九功负责种葫芦,不是随便的决定,因为梁九功在宫外有自己的副业,那就是种葫芦,“葫芦未成时,束以范,方圆大小唯所欲”,“售必获巨值”。 由此还有了一个混号,就叫“梁葫芦”。 余耀只是大约记得一些史料,了解也不全面,甚至他怀疑,是不是因为“梁葫芦”,康熙才喜欢上葫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件匏器方形笔筒,从包浆,从工艺,再加上“九功恭制”的印章,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件康熙朝的宫廷匏器! 第89章 虬角 匏器的收藏群体,比起瓷器玉器字画青铜器等等这些,要小很多。而且普通的东西,价格一直上不去;清三代的宫廷匏器呢,又很少流出来。 清三代的宫廷匏器,余耀在拍卖年鉴上见过。其中的落款,有模制的也有刻制的,但多以年号为主,比如康熙年制,乾隆年制。 他还从来没见过“九功恭制”的款儿。 没想到,就在瓷都这么一家小小的店面里,居然见到了这么一件好东西! “老板,我本来只想买那把折扇,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动了心了!”余耀笑着说。 “老弟,你就别玩儿虚的了。我这是以藏养藏,摆出来的东西虽然也是出手,但肯定会比别家便宜。” “那就好。” “但实话实说,这笔筒本身贵点儿。我也不是乱要价儿,你知道这笔筒贵在什么地方么?”金鼎说着,面露郑重之色。 “噢?难道不是套制工艺?” “工艺确实是加分项,不过还有一点。”说着,金鼎点了点余耀手上笔筒的底边。 余耀一听,第一反应就是,这倒怪了!他既然不知道梁九功,那就不知道这件匏器笔筒的真正价值啊!怎么说了半天,还要说印章落款? 不过,一经琢磨,余耀便反应过来,他说的可能是镶嵌材料! “老板你给指点下?” 果然。“这底座,封口,内嵌,都是一种材料,这可是上好的小叶紫檀啊!你看这牛毛纹,多漂亮!” 余耀绷住了点点头。 好一个小紫檀!原来,他连镶嵌材料也没认出来! 小叶紫檀虽然不便宜,但这点儿材料也值不了多少。 这材料,是不普通,不过,却不是小叶紫檀,而是虬角。 虬角,就是海象牙。 之所以是紫黑色的,是因为染色了。在清代,虬角一般都是染色之后使用的。 上面的纹路也不是紫檀的牛毛纹,而是老虬角的“笑”。 笑,是行里对裂纹的一个说法。古玩行的说法,除了为了不难听,多少都有点儿意味。比如象牙上的裂纹叫“笑”,是因为牙在嘴里;瓷器上的裂纹叫“冲”,是因为多是磕碰形成的,冲撞嘛。 虬角其实并不是很难认,现在文玩圈里也有不少玩虬角的,比如珠子三通扳指戒指这些,也有仿制古法染色的。 而且余耀就在金鼎轩,也看见了一只虬角扳指。 但这位金老板,还是认成了紫檀! 这也是有原因的。 第一,虬角染色,大多数是染成翠绿色,很少有染成紫黑色的。 第二,玩过虬角的知道,虬角根据结构质地分成两部分,中心的部分,叫做“脑”,如同脑花状;边缘的部分,就是常见的牙质。 脑要比牙贵。全脑最贵,半脑次之,牙质最便宜。一般人关注虬角,重点就是脑。 比如店里的虬角扳指,就能和这两个原因全对上,染成了翠绿色,还是全脑。 但是这个笔筒,却是两个都不沾,用的是牙质,还染成了紫黑色。 而且毕竟过了几百年,上面的笑纹有点儿乱,也确实像牛毛纹。 在一件红黄光润的笔筒上,从口到底到内部,都镶嵌绿色,真不好看;而且,虬角的脑,只有中心那一部分,太细太少。所以,才选用了牙质,染成了紫黑色。 套制葫芦匏器的,是梁九功;但镶嵌装饰的,却应该是造办处的能工巧匠,这些都应该会考虑到。 “小叶紫檀?”余耀沉吟,“我看不太像,倒是像非洲黑檀,不怎么值钱的。” “我要是想压价,也会这么说。”金鼎呵呵一笑。 “行了,金老板,咱们也别讨论了,你还是直接报价吧!” “少了两万不行。” “什么?”余耀故作一脸惊讶,“就是买一件小叶紫檀笔筒,也用不了两万啊!” “兄弟,那也得看是什么料。再说了,我又不是卖工艺品。这东西,有年头儿了,一百年起!而且你看这葫芦做的,多精美!人家自己都说费劲无数了!” 余耀盘算了一下,根据他看到的清三代匏器的拍卖纪录,精品价格一般能冲到几十万。这一件,即便在清三代宫廷匏器中,也属上乘之作。最关键的,还有这个罕见的“九功恭制”的款儿,估价应该在百万以上才合理。 两万,其实算是个大漏儿了。 “八千吧,不就是个葫芦么?那点儿紫檀也值不了多少。”余耀思量之后,开了口。 “不行。我早就说了,我是个玩家,不报虚价儿,我报十万,最后你讲到两万,不是一样么?”金鼎连连摇头。 “一万!可以了吧?” “就是一口价儿。你也别还口了,不行就放下吧!” 余耀还真就放下了。 可是,他放下之后迈了两步,金鼎还是没有半点儿让价儿的意思,直接说,“那你看看别的吧。” 余耀无奈回头,却也没有一口应承,而是又加了两千。 金鼎继续摇头。 余耀就这么两千两千地加,最后一直到两万,犹豫之后同意。 成交。 其实,余耀放下之后,根据金鼎的反应,就知道少了两万拿不下来了,但他还是两千两千地加,最后才两万同意。 越是一心拿下的东西,越不能急。这个加法儿,会让金鼎感到,你虽然想买,但很在意价格,太高了不行! 同时,也让他觉得,他最开始一口报出的价儿,没报漏。 否则,余耀一下子就同意两万,很可能会惊了金鼎,这就是所谓的买炸了。 万一他立马改口,“不好意思啊兄弟,两万,我说的可是美元哪!” 横生枝节。 此时的金鼎,很满意,“老弟,我给你找个合适的好盒子!” 此时的余耀,更满意,“谢谢金老板了。” “怎么着,你是先结了,还是再看看,有东西一起算?”金鼎一边找盒子一边问道。 “先结了吧,这件你咬价儿咬得这么硬,再有看上的,可得给我优惠啊!” “没问题,放一百个心!” 濮杰见余耀居然出手了,两眼放光,心说鱼头不见兔子不撒鹰,这又是捡漏了! 这个在店里不能问。不过,他手上的这件东西,可得先问问,“来,看看我手上这件!” 第90章 夜明珠 余耀没看濮杰,先应了一句,“我先结了账!” 他是没当回事儿,心说,开筒子钱能撞大运,可在这古玩店,古钱都是明摆着的,哪能撞大运? 等着余耀手机转了账,拎着东西走过去,却发现濮杰手里拿的,不是古钱。刚才余耀谈价的时候,他早把古钱放下了。 濮杰拿的是一颗灰绿色的珠子,鸽子蛋大小,看起来应该是石质。表面光润细腻,不过质地并不均匀统一,感觉有些斑块纹路。 余耀看了,不由愣了一下子,因为他一时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濮杰一看余耀的表情,低声道,“嘿,你也有卡壳的时候?” 余耀沉吟,他确实一时不能具体定性,可大体上也有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干脆,濮杰直接冲着金鼎招了招手,“老板,这珠子能便宜点儿不?” 这话问的,有点儿技巧。也不说买,也不说不买,连价儿都不知道,直接就问能便宜点儿不。而且挺溜到,没显得自己不懂。在行里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 金鼎乐呵呵上前,“还有更大的,要不要?” 余耀心说,果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含糊其辞的来了一句,“算是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嗯,总算顶着夜明珠的名头!”金鼎说道,“这颗,有点儿小,五百。还有颗大的,在柜台的小盒里,成色也更好,一千。” 濮杰直接愣住了。 敢情夜明珠就这白菜价儿? 但余耀一听,却似乎想起点儿什么来了。因为他上学的时候,一位擅长文物鉴定的老师,讲到过一些悬疑类的珍宝。 其中,就说过几句夜明珠的事儿。还说如今市场上,萤石类的东西,多被人称作夜明珠。 因为是顺带提的,余耀记忆不深,金鼎这么一说,他才隐隐约约想了起来。 “这萤石,看着质地是差点儿。”余耀试探着又对金鼎说了一句。 “我当时是买了自己玩的,这枚确实差点儿,但也能发光的,而且绝对不是钇粉水泡出来的东西!”金鼎介绍道。 这位金鼎金老板,说自己玩得杂,还真不是一般的杂。这样的“夜明珠”,哪里是古玩?甚至连玉石都算不上,其实就是有人喜欢玩个噱头。 濮杰一听,都聊到这个程度了,这玩意儿指定是不值得买了,干脆长点儿知识吧,“金老板,你给介绍介绍真萤石和假萤石的鉴别呗?” 金鼎刚做成了笔买卖,心情不错,“萤石,其实就是能发出磷光的一种矿物,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里面含有稀土元素。经过一段时间的光照之后,光源没了也能持续发光。夜里能发光,不就是夜明珠么?” “不过,萤石在黑暗环境里发的光,比较柔和。现在很多人用普通的石料做出珠子,用稀土亿这种化学原料做成钇粉水浸泡。这样做出来的夜明珠,挺亮,光感不正常。而且经常见到大个儿的。” 余耀点点头,“其实真正的夜明珠,比如隋侯珠,只有传说,不见实物,根本就不知道具体质地。现在有些地质学家考证夜明珠就是萤石,我觉得未必是对的。” “这东西怎么说呢?如果说夜明珠有各种可能,萤石算是一种吧。只不过萤石矿藏比较丰富,小颗的价钱一直上不去,似乎和夜明珠这个名头对不起来。但玩儿嘛,就是图个乐呵,晚上黑灯瞎火地看看也挺有意思。”金鼎接口道。 濮杰此时已经兴味索然,“我再看看别的再说吧。” “你俩随便看,有事儿招呼我!”金鼎似乎也不在意,一边说,一边走回到了柜台边。 濮杰小声对余耀说道,“原来你还知道点儿啊?这是他一说才想起来?” “嗯。这东西平时又不接触,而且也没多大意思。”余耀应道,“和璧隋珠,华夏历史上两大宝物,和氏璧失传了,隋侯珠也失传了。都说隋侯珠也是一种夜明珠,如果真有,绝对不可能是萤石。” “慈禧嘴里不是含着夜明珠下葬的么?后来被军阀孙殿英盗墓给撬了。” 余耀微微摆手,“这个也没有确凿的实物,传说更多。有的说分开是两半,合成是一个珠子,会出现绿色寒光,能保尸体不腐。还有说慈溪嘴里的,是珍珠。” “诶?我也听说过夜明珠可能是珍珠的说法。” “珍珠的可能性更小了,珍珠不就是蚌类分泌产生的么?怎么会发光?除非这个蚌吸收了含有放射性元素的杂质,然后裹到了珍珠里,那需要太多巧合了。再说珍珠的成分主要是碳酸钙,很难保存,百年以上就算罕见了。” 濮杰叹口气,“什么时候咱也弄颗真的夜明珠玩玩?” 这话没法儿接,余耀转而问道,“你刚才不是在看古钱么?怎么?没好货?” “清钱居多,也没太值钱的。这老板不是个玩家么?估计好的都留着自己玩呢!” 两人结束交流,又开始分头看东西,看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合意的,便准备走了。 走到柜台前,门口忽而进来一个人,背着个大编制袋,六十岁上下,头花花白,老农打扮。 “金老板,又是第一个先到你这店里,看看吧!”头发花白的老农将编制袋放到了柜台前的地上,顺手掏出了皱巴巴的烟盒,一捏,却已经空了。 “抽我的抽我的。”金鼎递上一支烟,“张叔,有日子没见你了。” 看来金鼎和这老农挺熟,估计这老农是个乡下淘换东西的老户,常来金鼎轩送东西。 余耀和濮杰一见这情况,腿便拔不动了。但按规矩来说,又不能看人家的进货交易。 “金老板,店里的东西都看完了。你先忙,我俩外头等着,等你交易完了,我俩回头再看看这批新东西。”余耀想了想,还是直接说明白了。 “赶上了,就一起看吧,这年头儿,我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有一句丑话,我就是一块钱收的,该卖你一万还是一万。”金鼎很利索地应道。 第91章 南疆石狮子头 被称作张叔的老农嘬了口烟,“那我倒落了便利,金老板你要看不上,他俩看上的,我就不用带走了。” “张叔,我这不就是为了你么?”金鼎淡淡一笑。 余耀和濮杰对视一眼,没说话。 老农拉开了大编织袋,里面的东西,都裹着厚实的报纸,中间还有些碎泡沫。 金鼎也上手帮忙,东西就铺在地面上,一个一个拆开。 余耀和濮杰稍撤两步,静静看着。 拿出来的东西也很杂,看来这位张叔挺了解金鼎。 金鼎先看了两件瓷器。一件珐琅彩的小瓶,还落了雍正的款儿,可画工和施彩都很一般,像是民国的低端仿品。还有一件粉彩的的博古碗,没落款儿,也是清末民初的东西。 金鼎留下了那件博古碗,不带款儿反而好出手。雍正珐琅彩名气太大,又仿成这样,新手都未见得愿意要。 有一对翡翠老镯子,虽然都带了点儿绿,但底子差,石性重。这一对,金鼎却也留下了,只要带绿,就容易出手,再封一层蜡,会更好看。 东西不少,但真是没什么太好的。 这个,余耀之前也料到了。金鼎不要的,他没看上;金鼎留下的,他也没看上。 最后拆开的东西,去了报纸,里面居然还有一块布,挺厚实,黑乎乎的,上面隐约有些图案,但是余耀隔得稍远,看不太清楚。 这布里包着的,是一对核桃。 当然,这不是吃的核桃,是文玩核桃。文玩核桃得成对玩儿,讲究形状纹路。要追溯起历史,那就太久远了,说到汉朝的都有。这个追究起来也没意思,但起码,明清时期就很盛行了。 比如明代的木匠皇帝朱由校,除了玩儿,他还爱雕刻,所谓“玩核桃遗忘国事,朱由校御案操刀”。乾隆皇帝是个大玩家,玉石字画瓷器杂项广有涉猎,对核桃也很喜爱,关于文玩核桃,他还写过一首诗:掌上旋日月,时光欲倒流。周身气血涌,何年是白头? 如今,核桃也算是文玩中的大项,根据外形,目前市面上流行的主要有四个品种:狮子头、虎头、官帽、公子帽。 其中,狮子头受欢迎的程度最广,狮子头里面,品种也很多,现在常见的比如:南疆石、四座楼、磨盘、苹果圆、白狮子、满天星、水龙纹······林林总总最起码也得十几二十种。 这里面,有根据外形和纹路命名的,也有根据产地命名的。 单说这黑乎乎的布里包着的这一对,是南疆石狮子头。 南疆石这个品种,名儿有点儿怪,其实应该叫南将石,因为最初的那棵老核桃树,生在冀北的南将石村。清代就有了,但只有少数玩家上手,一直没能广为人知。 后来火起来的时候,是根据当地村民的口音叫起来的,有知道真正村名的,写出来是南将石;不知道的,写出来是南疆石。结果现在,认南疆石的比南将石的还多。 有句话叫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其实古董文玩行里,还真是这样,懂行的绝对是少数,半瓶醋的多,打酱油的也多。 不管怎么说,南疆石就是一个文玩核桃狮子头的品种。这种狮子头的特点是:大十字尖,大厚边,纹路密而有致,凹底,菱形脐儿。这种底,也有人叫菊花底,早些年是个挺形象挺漂亮的名儿,现在一说菊花,就容易歪楼。 看到这对南疆石狮子头,金益明显眼前一亮。 这一对,那可真是值钱的玩意儿! 文玩核桃的价格成因比较复杂。除了不同的品种价格不一样,同一品种,有老树的,有嫁接的,老树比嫁接的贵。从尺寸上看,大的比小的贵。还有配对,除了大小一致,核桃六个面,讲究尽量一致,配对好的比配对一般的贵。 2011年前后,文玩核桃曾经出现过一段疯潮,价格高得离谱,几千乃至上万一对的比比皆是。这些年,价格下来了,常规品种和尺寸,总体趋于平稳。 不过,这说的是新下树、新配对的核桃。可老核桃,价格从来都没跌过。要是一对清代的配对好的老款狮子头,这一百多年玩出来了,几十万也有人抢着要。 老农张叔拿出的这对南疆石,年头肯定没那么长,但也已经深红油亮,边棱纹路都变得非常圆润。要盘出这种效果,也得三五十年。 而且,这不光是一对盘出来的老核桃。 南疆石之所以出名,主要是因为外形和纹路漂亮。但对于玩家来说,也有两个问题:一个是配对特别难,十个南疆九个歪,还有一个是怪胎,文玩核桃要是配对不好,赏玩价值就会大大降低;另一个,是因为密度太大导致很难变色,玩核桃,享受从白茬变红的过程是很重要的,太慢了,没有成就感。 这是南疆石本身品种的问题,还有个根源问题。现在市面上,大量南疆石狮子头,都是嫁接的,想找一对老树原产的,太难了。因为现在村里,就一棵树龄两百年的古树,而且无论从产量还是质量上都已大不如从前,想挑出配对好的来,着实稀缺。 但是,出现在金鼎眼前这一对南疆石狮子头,却是不折不扣的老树果儿。而且,配对极佳,个儿还大,加上还是盘了三五十年的老核桃,怎么能不值钱? 这一对,足以秒杀他见到甚至听说的所有南疆石狮子头了! 金鼎是个玩家,虽说玩得杂,可有两样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就是文玩核桃,多了不敢说,几十对是玩过。另一种是古钱,这也是濮杰在他店里没找到合眼的古钱的原因——好的他都自己留着呢! “张叔,这对核桃你从哪里淘换的啊?”金鼎伸手就抄了起来,很熟练地盘上了。老核桃就是不一样,手感那叫一个舒服! 老农却不慌不忙,他得先顾着买卖,“这堆是挑好的,那堆不要是吧?” “对。”金鼎见老农开始收拾不要的,耐着性子没再问。 老农收拾得挺慢,因为余耀和濮杰还没表态呢。 濮杰撇撇嘴,看了看余耀,意思是:“走吧?” “张叔。”余耀非但没走的意思,还拿起了那块包核桃的黑乎乎的布,“看来您是和金老板太熟了,这装核桃,好歹配个锦囊,你倒好,用家里的抹布给裹上了。” 第92章 一寸缂丝一寸金 一边和老农说话,余耀一边仔细看了看这块布。 这块布是长方形,宽一尺左右,长得有半米多。虽然黑乎乎挺脏,可上手还有那么一丝细滑感。拿起来了,图案大致也能看清楚了,好像是山水,但似乎不一般,有点儿仙山洞府的意思。 从内容上来看,这块布着实太脏了,没法儿再往细里看了。但是从质地上,余耀是看明白了。 “抹布?瞎说什么呢?这是年头久了,一直没清洗,积攒下来的。你仔细瞅瞅,上面有山水图案呢。”老农收拾着东西,看都没看余耀,“你想要啊?” 金鼎一听,回了神儿,“我看看。” 没办法,在人家的店里,余耀只得递给了金鼎。 金鼎仔细看了看,看样子是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过,他却嘿嘿一笑,“张叔,我收你这对核桃,包核桃的布该送吧?” “那得看你出什么价儿了。” “我这收你又不是一件,肯定是一脚踢的价儿啊!”一脚踢,就是一枪打的意思,好几件一起拿了。 “行,咱俩比划比划。” 这时候,老农已经收好了金鼎不要的东西,拉上了编织袋。两人走到门口处,低声议论起来。 濮杰也低声问余耀,“你真想要那块布?” “这个,金老板也看出来了。这是想转头加价卖给我。”余耀皱眉。 “什么好东西,非要不行么?” “好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不过不好断代,得找专业人士洗出来才能完全确定。等等看他出什么价儿。” 金鼎和老农商量完了之后,货款两清。老农走后,金鼎笑着对余耀说道,“老弟,这可不是布啊,这是块丝绸!” “金老板说笑了,丝绸哪有这么厚的?” “本来是没有这么厚,可这上面织的图案比较复杂,不厚织出不来啊。” “既然金老板喜欢,那就留着吧。” “老弟,实话实说,我喜欢的是这对老核桃。但我看你对核桃没兴趣,对这块丝绸有兴趣。” “这怎么说呢。用刚才张叔的话说,那得看什么价儿了,高了就没意思了。” 金鼎抿了抿嘴唇,“还是两万,要么?” 余耀大笑,“金老板,你这是想一分钱不掏玩核桃啊!” 金鼎面色一惊。没错,他刚才虽然是一脚踢了好几件东西,但若细算下来,这对老核桃,花了还不到两万。 余耀提了提手上的袋子,“这匏器笔筒,我刚才就后悔了,价儿太高。这块布,你说是丝绸就丝绸吧,我想买,是因为家里的老佛龛少个帘子,我瞅着这块布有点儿年头,大小凑合,还有图案。不过,洗出来可不容易,正犹豫着呢。” 濮杰很是时候地拉了一把余耀,“走吧,走吧,别的店还没逛呢!” 余耀点点头,“金老板你忙着,我们这就告辞了。” 要是金鼎能看明白这块丝绸的真正价值,这一招不好使,可问题是他看不明白!而且,若是好东西,怎么会搞这么脏? 他刚才问过张叔,张叔也不知道是什么,收的时候是在一户老宅子里,原来是包那对老翡翠镯子的,人家还不送,加了两百才肯一起给。 张叔之所以肯加钱,也是瞅着上面有图案,本来想回来自己洗洗,可一怕洗坏了,二是犯了懒。装东西的时候,忙乎乎的,顺手包了核桃就装起来了。 这东西,不像手帕,太大;也不像围巾,太短;要说镶个框子挂着,倒是有可能,但问题如果是一直挂着,那就不会这么脏。 “那你能出多少钱?”金鼎见他俩迈步了,才出了声。 “最多也是这个数。”余耀回头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两千?太少了!” “所以嘛,你还是等个好买主。金老板回见。” “八千怎么样?我够有诚意了!” 余耀摇头。 这情况,和余耀买匏器笔筒的时候反过来了。最后,金鼎一路让,直到让到了两千,才犹豫着同意。 余耀和濮杰出了金鼎轩,走了二三十步,濮杰便拉着余耀往边上一拐,迫不及待问道,“好家伙,那个笔筒,我还能琢磨点儿出来,有可能是不一般的匏器,可这块布到底是什么?” “这块布,价值不比宫廷匏器低!”余耀接着便先把笔筒介绍了一下。 匏器笔筒这个漏儿,其实有点儿悬。因为金鼎肯定是知道匏器也有宫廷上品,只不过,市面上的宫廷匏器太少见了。 再有,兴许是他不知道梁九功;或者,他可能知道梁九功,但是清三代匏器的落款,大多是年号款儿,少有落人名款儿的;而且还是个太监,不是有名的工匠。 至于这块布,金鼎说对了,它是丝绸。 却不是普通的丝绸。 这叫缂丝。 缂丝,是丝绸艺术品精华中的精华,自从宋代以来,一直是皇家御用。干什么最多呢?织造龙袍凤服、帝后标准像、御用帘饰、摹制顶级书画。 这是织物,不是笔墨,要织出书法绘画的内容来,还要逼真,这得多高的技术! 不光技术得高,想想蚕丝有多细,就知道这是个无比繁复的活儿,有的作品,甚至要耗费好几年的工夫。 缂丝的关键手法,叫做挑经显纬,也有人叫通经回纬。简单来说,经线的作用只是穿插,图案显示的,是彩色的纬线。所以才能很细腻,不亚于画出来的! 在古代,有着“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皇家御用的东西,本来也差不了。 在拍卖中,古代织物有三大主力:缂丝,织锦,刺绣;而缂丝的成交价儿,一直是领头羊。 再就是缂丝很少出现仿品,因为工艺实在是难度太大,做出来就不容易。 现在也有极少的传承缂丝技艺的工匠,就拿余耀买下的这一块缂丝作品来说,包括各种渐进色,得有几百上千种,就算是熟练的高级技师,天天赶工,怕也得一年半载。成本太高了。 而且,你要说是古代宫廷之物,还得做旧。缂丝做旧,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市面上出现的老缂丝作品,基本没有假的。 “好家伙!”听完余耀介绍,濮杰忍不住大叫一声,转而压低了声音,“虽然一时断不了代,但最起码是清代的吧?” 第93章 赌格 余耀点点头,“清代的可能性很大。我其实在店里就说了,当佛龛的帘子很合适。” 濮杰一拍脑门,“对啊,我还说呢,这尺寸挺奇怪!照你这说法,挂在佛龛上,当个帘子还真是挺合适!没准儿,是熹贵妃用的呢!” 余耀无语。 濮杰却还继续解释,“我说的不是她当贵妃的时候,是他儿子当了皇帝之后,她除了烧香拜佛,也没啥事儿了;乾隆不也口称太后老佛爷么!她在寿康宫里专用的佛龛,用这个不正合适么?” “好了。”余耀摆手,“这个没法儿考究,等找个专业人士洗出来再说吧。我最奇怪的是,这么一件缂丝精品,怎么会明珠蒙尘,弄得这么脏?” “这个,你更不能考究!从京城皇宫,到瓷都老农,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你只要能认定是真品,那就可以了!”濮杰大大咧咧,“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暂定是清代的,能值多少钱?” 余耀叹了口气,“这得看洗出来的程度了,要是洗不出来,那就有点儿麻烦。” “现在各行各业技术都这么发达,肯定能找到专业人士!你就说洗出来,漂漂亮亮的,能值多少钱吧?” “这也没法具体说。清三代大尺寸缂丝作品,几千万的都有,小尺寸的我还没见过拍卖记录。而且这一洗,价格肯定会受影响。要想真正知道市场价儿,送到大拍卖行才能见分晓。你要非得估算,我只能说过百万没问题,至于能冲到多高,我也没谱儿。” “一个店里两件百万重器,金老板该哭了。” “哭?他现在偷着笑呢!就他这眼力,赚这些已经不少了!” 濮杰晃了晃脖子,“这趟瓷都,真是没白来!我误打误撞,还捡了枚靖康元宝!我看哪,咱们得经常出去转转。比如燕京,说不定待上个把月,捡漏更多。” “捡漏这种事儿,除了眼力,运气很重要。比如今天,那个张叔,晚来几分钟,这件缂丝作品就擦肩而过了!”余耀倒是没被胜利冲昏头脑,“燕京?那地方高手如云,未必能碰上什么大便宜。” “你这人,总喜欢往坏里说。走吧,继续逛逛。” 运气这东西,确实是不好说。有时候你逛一天市场,进去两手空空,出来还是两手空空。有时候却是接二连三碰上好东西。 其实这年头,不要说捡漏了,能遇上价钱合适自己又喜欢的好东西,那就很不容易了。 两人在古玩艺术城三楼,逛了一小半店铺,再也没发现什么好东西。 下电梯的时候,濮杰心血来潮,说二楼既然是红木家具为主,咱们顺道看看吧。 “都是些现代家具,有什么好看的?而且现在木料贵得要死。”余耀不想看。 “你现在也有点儿底子了,以后买房子,买家具,不来点儿上档次的?随便看看嘛!”濮杰一边说,一边就往店铺区走去。 这话说的,还是有点儿靠谱的,再说濮杰先过去了,余耀也便就跟上了,随便看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按照现在国际上的红木标准,有三十多种,古玩城里所谓的红木家具,就是这个统称的意思。不过,行里人还是喜欢用老说法,红木单指红酸枝,其他的属于红木的,各叫各的名儿。 二楼的店铺,都是大店,因为摆放家具本来需要的空间也大,所以拢共也没多少店面。 店里的家具,多是仿古制式,不过余耀看得脑门疼,因为很多细节完全不到位。 两人转了一圈,这些店面都比较冷清。最后,走到一处拐角上的并不显眼的位置,却发现一家店面门口围了不少人。 别看位置不显眼,店名还挺上档次:檀梨馆。 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 小叶紫檀和HN黄花梨,自明清到现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木料,木中龙凤。这两个名字是俗称,小叶紫檀正规应该叫檀香紫檀,以产自印度的为最优。HN黄花梨,简称海黄,名字就带了产地,学名降香黄檀。 余耀和濮杰走过去一看,原来,围了这么多人,是因为店门口拉出了一台机器,正要开料。 要开的料,是一根长一米半左右、直径十几厘米的海黄木料。 这根木料,外面是白皮,但是两头截面却露出了黄褐色的心材。从露出来的心材情况来看,直径应该有个七八厘米。 已经很不错了。 海黄木料,外面的白皮料,也就是边材,那是不能用的。只有心材,才是真正的海黄料。 “开始了啊!这块料就是准备做珠子的,先中间来一刀,是赔是赚这一刀差不多就能见分晓了各位!开了料,佛珠和手串接受预定啊!”一个四十来岁的平头男子对围观众人说道。 看来这店,主做的不是家具,是小东西。现如今,紫檀和海黄大料难求,就是盒子、摆件、佛珠、手串,等等这样的小东西,好料子做的,价格也是不菲。 “我去,以前只听说赌格,都是对着活树来的,没想到今儿在瓷都古玩城见到圆木开料!”濮杰笑道。 翡翠原石切料,叫做赌石;这海黄开料,叫做赌格。 因为海黄能用的只有心材,当地人称心材为“格”,所以才叫赌格。海黄中有油梨和糠梨之分,当地人也叫油格和糠格。 如果赌的是一棵活树,难度可比赌石大多了。一棵树长在地里,能看到的就是树皮树叶,谁知道心材什么样?海黄长得慢,主干碗口粗,就可称之为老树,这样的主干,开出“筷子”甚至“牙签”来,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这位檀梨馆的老板,赌的是成根的圆木,两头的截面,能露出格来。 这种情况,风险小一些,但依然有赌性。因为,格的生长,不一定是均匀的;可能会时粗时细,甚至会出现空心。 这一根,圆木直径十几厘米,两头格的直径有个七八厘米,看着是很不错了,但切开之后,中间是否还是这样,真是得切开才能见分晓。 赌格开料,一般都会很小心。这一根,根据老板的说法,已经决定是要做珠子的。要不然,断不会舍得从中间先来个“一刀两断”,会很小心的从两头开始刨。 沙沙的电锯声响了起来。 第94章 背后的瘸爷 余耀一边看着,一边心想,这贵重木材,现在好原料也越来越少,印度限制小叶紫檀出口了,海黄的老树资源也快没了。 这还是植物性原料,现在不少人在培育速生林。而那些矿物性原料,比如和田玉,玉龙喀什河两岸已经挖不出什么好东西了。这可是不能再生的。 正想着,圆木被切开了,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切出来的格,比两端截面细点儿,但直径好歹有个五六厘米。 檀梨馆的老板表现得比较淡定,许是赌格见得多了,这情况勉强还能接受,接着准备再切。 不管是赌格还是赌石,看热闹的人,最不愿意就是看到这种情况,不好不坏,没有大涨和大跌的刺激性。 所以,还没等继续切,人便走了大半,剩下的看来是真准备订制珠子的了。 余耀和濮杰也就不准备再看下去了。 在两人走之前,有个穿灰西装的男子先行离开,一边走,一边接了个电话。他的方向是电梯口,余耀和濮杰便走在了他的后面。 一开始灰西装是小声说话,走着走着,突然抬高了声音,“店关了,电话不通,他不会卷了东西跑了吧?” 高声之后,男子可能意识到了,转而又放低了声音,而后四下看了看。回头看时,余耀和濮杰似乎正在若无其事地说话,正眼都没瞧他。 灰西装加快脚步,下了电梯。 待他走远,濮杰却突然一改状态,“奶奶的,不会他才是来拿金顶香炉的正主儿吧?” 两人刚才都竖着耳朵呢,余耀接口,“还真像,一直在等着,无聊来看了看赌格,但是冯兆宏的店关了,电话不通。” “不行,我非得看看是谁来拿这件重器!”濮杰说罢,便对余耀说道,“我自个儿去,电话联系!” 余耀伸手一拉,没拉住。濮杰头也不回,“放心,我跟人还没跟丢过!” 余耀苦笑,“真是二杆子精神!就算是又能怎样呢?” 无奈,余耀接着也下了电梯,到了一楼,大致溜达了一圈,没看到濮杰;出了古玩城的门,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濮杰的身影。 虽然余耀也算年轻力壮,但濮杰的身手,几个余耀也不是个儿,所以安全方面比较放心,余耀只能先回酒店了。 回了酒店,他也没上楼,就在大堂休息区的沙发上等着,这样濮杰一回来他就能看到;要是时间长了不回来,也便于立即出去。 天黑了也不见濮杰回来,余耀打了电话,响了,但是没接。 余耀莫名有些烦躁,这瓷都人生地不熟,濮杰身手再好,也保不齐可能出事儿。 余耀正准备给钟毓打个电话,他毕竟是坐地户,认识人多路子广。还没拨号,濮杰回电话了。 “我这就回来,见面说吧。” 余耀放了心,“我在大堂等你。” 两人见了面,也没出去,就在酒店的餐厅找了个僻静的座位,边吃边说。 “这个人走了之后,到了附近一个小路口,打了好几个电话,时间加起来足足有半个小时。后来,有个人开车来接他了,你猜是谁?” “熟人啊?” “瘸爷家里的那个阿福!阿福开车拉着他走了,结果他俩竟然去了医院!” “医院?” “就是冯兆宏住院的地方!冯兆宏一直昏迷,肯定是说不了话,他老婆守着呢。他俩还买了个果篮,待了几分钟就走了。我也就没有再跟。” 余耀挠头,“让我捋一捋。是不是可以这么看,这东西,难不成是瘸爷放到冯兆宏店里的?瘸爷不愿亲自出面,但是买方按照约定的时间取不到货,肯定要联系真正的货主啊!最后买方催来催去,阿福最后出面喽?” “嗯,我也是这么捋的。” “这个冯兆宏,难道不是瘸爷的一个客户这么简单?而是外围的代理人?瘸爷除了高仿,也在倒腾真品重器?” “不能光听瘸爷说,他跟你又不熟,演演戏讲讲故事的就对付过去了。这瓷都别看不是大城市,但架不住古玩盛行,庙小菩萨多。我们不是小马,这河没必要试探着过!” 余耀点点头。心里却暗道,萧影查到,钟千粟失踪前,曾经和冯兆宏见过面;难不成,钟千粟的失踪,和瘸爷有关? 回想瘸爷对自己说的那些和钟千粟的往事,是有点儿怪······莫非他觉得自己是钟毓找来刺探情况的,故意放了些烟幕弹? “别琢磨了,我看还是早点儿回江州吧。那枚鬼脸花钱,既然不过是一枚信物,本来就是人家钟家的,还给他便是。”濮杰说完,灌了一大口啤酒。 “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商量回去的事儿。”余耀应道。 当晚余耀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本来,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这事儿牵扯到了鬼眼门的传人,余耀总是忍不住去想。 凌晨一点多了,余耀迷迷糊糊有点儿睡意的时候,手机铃声却骤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萧影打来的。 “冯兆宏该说的都说了。怕你睡不着,告诉你一声。” “钟千粟的失踪,是不是和瘸爷有关?” “嗯?你知道这个瘸爷?” “不仅知道,还见过面!” “你方便么?见面聊聊?” “好!”余耀立即起身,穿好衣服,冲了把脸,便走出了房间。 两人就在酒店附近的一个街心小公园见了面,这个点儿了,连野鸳鸯也见不到,两人坐在了小凉亭的石凳上。 萧影接过余耀递来的烟,袅袅烟雾中开口,“这个冯兆宏,是瘸爷在外围的代理人,明面儿上开着公司开着店,其实主要干的,却是往各大拍卖会送高仿的活儿。” 还真让自己猜对了!余耀接着问道,“问题是我们看的那件,可是真真的南宋官窑!” “没错,瘸爷也做真品生意,但主要不是冯兆宏这条线。这一件放在冯兆宏店里的,确实是真品。接盘的是沪海来的大客户,第一次交易,可能是小心起见,走了这条线。冯兆宏的店只是个中转站,瘸爷并没有对他多说,冯兆宏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第95章 一山二虎,新仇旧怨 “你问得挺详细啊!”余耀听了之后,不由来了句,“冯兆宏没问题吧?” “两方面都没问题。他住单间高级病房,我用了点儿小手段。一方面,除了能回答问题,和睡着了差不多,明天醒来估计什么也不知道。另一个他的身体方面,我之前不过封了他的一处经脉,现在解开了,估计明天就能出院。” 余耀缓缓点头,“看来,钟千粟的失踪,确实和瘸爷有关系了?”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萧影搓了搓手指,“冯兆宏和钟千粟的那次见面,不是这么简单。” “好,你捋着从头说,我听着。” “瓷都和汝都,是华夏瓷器仿古的两大重镇。虽然这俩地方都是什么瓷器都做,但就顶级高仿来说,瓷都偏重元明清官窑,汝都偏重老窑。” “根据冯兆宏的说法,就顶级高仿的情况,瓷都和汝都,各有一个大庄家在操盘。汝都的大庄家他不能确定,但是瓷都的大庄家,就是瘸爷。” “瘸爷和钟千粟,四十年前,几乎是同时进入晨光陶瓷厂的。不过,当时瘸爷的水平,也就是学徒层次的,和钟千粟没法儿比。” 这个,既然知道钟千粟是鬼眼门火字口传人,那就不消说,能差了么? “但有一点,瘸爷的绘画水平确实不低。因为瘸爷年轻的时候,跟着一个师父学过画,而且这个师父很了不得,因为特殊年代从燕京下放到了瓷都郊区的一个农场,让瘸爷赶上了。不过,冯兆宏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瘸爷去晨光陶瓷厂的时候,他已经回了燕京。” “瘸爷在瓷器上的功力,基本就是跟着钟千粟学出来的。而钟千粟的绘画水平,原本也不低;瘸爷跟着人学瓷器,便也把师父教的绘画高明技法传授给了钟千粟,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余耀听到这里,不由心想,这些跟瘸爷说的,倒也大致能对上。只不过瘸爷贬低了钟千粟的绘画水平,也抬高了自己在瓷器方面的水平。 “冯兆宏说,瘸爷和钟千粟在一起共事几年之后,闹过一次大矛盾。当时,瘸爷想从钟千粟这里学习调制类似苏麻离青的青料的秘法,但是钟千粟死活不肯教。” “瘸爷之所以知道钟千粟能调制类似苏麻离青的青料,是因为知道钟千粟仿制过一对永乐青花压手杯,做成之后不知道是因为不满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又敲碎了。而且,瘸爷也从钟千粟这里了解学习了元青花!” 不管是元青花,还是永乐青花,精品用的青料都是苏麻离青。如今,不少高仿的青料都已经调制得很像了,但在当年,能有如此手段,着实是奇巧绝技。 “这是矛盾的起始阶段,而矛盾的真正爆发,是钟千粟说瘸爷偷了他一张图!一张元青花大罐的图!” 余耀耸然动容,“偷的?不是送的?” 萧影点头,“冯兆宏是这么说的。” “咝······”余耀轻轻抽了口气,“这种过去的不光彩的事儿,就算冯兆宏是瘸爷的得力干将,怕也不会说啊!” “那是自然,冯兆宏说的,并不是全都是从瘸爷嘴里来的。当年,冯兆宏的大舅,正是晨光陶瓷厂的厂长!”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瘸爷会用他!” 萧影继续说道,“这次矛盾爆发之后,两人有好一阵子没说话。后来,瘸爷买了好酒和熟肉,主动对钟千粟道歉,喝了一场酒,两人算是和好了。但所谓和好,不过是见面说话了,关系大不如从前。” “钟千粟喜欢做瓷器,也喜欢做高仿,但是从来不留,做好了要么敲碎,要么落上‘钟仿’的底款儿。到了八十年代后期,古董瓷器逐渐热了起来,瘸爷便从晨光陶瓷厂辞了职。” “辞职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钟千粟做的一件宣德青花梅瓶,既没落‘钟仿’底款儿,也没来得及敲碎,却不见了!钟千粟问过瘸爷,是不是他拿的,但是瘸爷矢口否认,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后来钟千粟也从晨光陶瓷厂辞了职,和小弟钟千声也就是钟毓的父亲,一起做起了古玩生意。” “后来,古董市场的行情越来越好,瘸爷靠着高仿起家,生意也越做越大,而钟家的古玩生意也成了规模。只不过,不管是瘸爷,还是钟千粟,都不爱抛头露面。钟家主要是钟千声在场面上应酬;而瘸爷,则是暗中布线。” “就在五年前,瘸爷的生意受到了一次大冲击,起因还是钟千粟。一向不爱抛头露面的钟千粟,突然联合几位挺有名气的古瓷鉴定专家,还有瓷都收藏家协会,瓷都电视台,搞了个‘古瓷硬碰硬’的节目。” “现场鉴定古瓷,如果是现代高仿,当场手起锤落,直接砸了!” 余耀不觉得这能影响瘸爷的生意,“瘸爷都是明着卖高仿,买了的怎么会上这个栏目去鉴定?就算这个节目能声讨仿古瓷当真品卖,市场大着呢,一个节目的影响力也有限啊!” “你说得很对。但这里面出过一件事儿,有一个人的瓷器被砸了之后,当场就说是某某拍卖会上来的,因为是个外地的拍卖公司,这段就没掐。结果被一个中央媒体的调查记者给抓住了,顺藤摸瓜,一层层调查,最后说是景子甸的瘸爷做的!” “这事儿,从法律上来讲,瘸爷不用担什么责任,因为他出手时就明着说是仿古瓷,担责任的是那个拍卖公司。但当时这事儿闹得很大,行里尽人皆知。甚至后来还有人特意拿着瘸爷的高仿去节目上试验。钟千粟鞭辟入里,为什么是高仿不是真品,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到位,都点得很清楚。” “接连两年,瘸爷的高仿生意不停地下滑。也就是在这两年,瘸爷开始扩大正儿八经的古瓷生意,但是在瓷都,钟家已经做起来了,瘸爷也就是能分点儿残羹冷炙。” 余耀点了支烟,“萧兄,你这个铺垫是不是有点儿长了?我看八个字就能概括:一山二虎,新仇旧怨。” 第96章 新一代火字口传人 萧影却抬手一摆,“我用八个字也能概括西游记:唐僧取经,艰难成功。你愿意听么?更重要的,是你见过瘸爷,也和钟毓聊过,这样你就能根据三方说的,对比综合,心里会更清楚。” 萧影这么一说,余耀不由点头。的确,对比一下,似乎更能接近真相。 实际上,余耀心里之前隐隐也明白了,自己当时在瘸爷面前展示了一把眼力,换来的并不是瘸爷惜才。让自己少掺乎,是一种警告;“杀身之祸”,是一种很严厉的警告。 同时,那张元青花大罐的图,他说是钟千粟送的,现在萧影得到的消息是偷的;他却还能让自己看,这说明,钟千粟极有可能已经无法出来说话了! 萧影继续说道:“瘸爷和钟千粟,都不是一般人,表面上并没有撕破脸,偶尔还有些来往;钟毓作为晚辈,也曾经拜访过瘸爷。所以,钟毓介绍你去见识一下,说的过去。不过,他怕是也存了稳一稳瘸爷的心思。” “瘸爷拿出了那张元青花大罐的图,还说是钟千粟送的,这是要让我说给钟毓听的。但钟毓认为的,当是他偷的。这说明,瘸爷依然不愿和钟毓撕破脸,这背后,是钟千粟已经无法出来反驳了。”余耀面色凝重。 萧影冷酷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叹惋,“确实是凶多吉少。” “那,冯兆宏到底为什么和钟千粟见面?” “还是为了那个‘古瓷硬碰硬’的电视节目。冯兆宏是瘸爷的人,想必钟千粟也清楚,但冯兆宏却是以一个古玩公司老总身份,说想参与这个节目。” “参与?” “出一笔赞助,同时搞一个他们公司的客户专场。” “他这是想曲线救国啊。搞一批真品出来,明里的结果已定。然后暗中在高仿客户中宣扬,瘸爷的高仿已经很难再被甄别了!” “对,你一听就明白了。钟千粟如何会不明白?当场就拒绝了。见面之所以时间长,主要是冯兆宏在软磨硬泡。但钟千粟一直没同意。” 余耀被闪了一下子,“下面呢?” “和太监一样,下面没了。” “啊?那冯兆宏还知道什么?” “他把这事儿告诉了瘸爷,瘸爷让他不用管了。” 余耀沉吟,“虽然这次见面没什么,但前面的事儿,结合瘸爷对我说的事儿,那就是瘸爷干的!” “所以我才重点给你讲了前面。其实,来见你之前,我还卜了一卦!” “卦象如何?” 萧影介绍道,“我用的是六爻,主变卦天山遁,乾宫。具体就不给你说了,你也听不明白。根据卦象来看,人是回不来了!子孙子水伏墓下,墓旬空。墓空有很多种情况,但他这一种很可怕,是等着人进去了。” 余耀面有悲戚。他和钟千粟素不相识,但就凭这份眼力,真是恨不能相见。 萧影却很淡然,“冯兆宏和钟千粟见面的事儿没得说了。别的还有点儿尾巴。就是钟千粟失踪后,瘸爷改变了策略,派出几个得力干将,直接拿着顶级高仿全国出击,以古玩商身份送到各大拍卖行。” “同时,钟千粟失踪后,‘古瓷硬碰硬’的节目也停了,对钟家的冲击也很大。瘸爷借势而起,在真品古玩的生意上,也做大了。那件金顶香炉,来历不明,冯兆宏也不知道从何处得手,可见瘸爷的收货渠道也扩大了。” 余耀眉头一挑,“早知如此,萧兄应该在店里取走金顶香炉!” “有的财可取,有的不可取,这金顶香炉,不是可取之财。” “对了,刚才忘了问了,冯兆宏有没有说起一件万历五彩大盘和一件雍正天青釉直筒杯?” “说了。这三年,冯兆宏一共往两地的大拍卖行送出过六件东西。其中你说的第一件,万历五彩大盘是真品,是在江州的天和拍卖行打底子,先弄个好口碑!从第二年开始,雍正天青釉直筒杯,就是高仿了,顺利过关。今年是第三件高仿,邢窑白釉执壶本来已经过关了,结果被识破后合同撤销。” “还有三件,送到了汉州的一个大拍卖行,也一样,第一件是真品,后续两件都是高仿,但都没出问题。” 余耀叹了口气,“邢窑白釉执壶就是我识破的。可惜,雍正天青釉直筒杯已经拍出去了。” 萧影微微歪头,“你和天和拍卖行有什么特殊关系么?” 余耀顿了顿,“没什么,有个朋友是天和的鉴定师。” “既然已经拍出去了,也不好再追究了。” 余耀点点头,点了一支烟,清冷的夜风吹散了烟雾,余耀忽而抬头,“看来,必须得告诉钟毓了,现在这情况,他从那件花觚的来源去查,未必能查到什么。” “不仅要告诉!而且你我同属鬼眼门传人,还要见证他是否接手‘鬼眼穿火’!”萧影语声铿锵。 “可是他大伯毕竟还没有确凿······” “钟千粟的情况,应该是先被拘禁,又遭毒手。他在这个期间,能将‘鬼眼穿火’找机会传递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人在钱在,钟千粟在‘鬼眼穿火’传出之后,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就此放手了!钟家的运气不错,这枚鬼眼穿火没有就此不见天日。” “不过,钟毓的父亲钟千声还在世。” “钟千粟无儿无女,视钟毓为己出,他的眼力,没有传给小弟钟千声,而是传给了钟毓,那必是认定,钟毓才是鬼眼门火字口传人!” 余耀有了一种义不容辞的感觉,“好,那我们明天就联系钟毓,一起谈谈。” 萧影指了指东方天际一抹鱼肚白,“明天?现在已经天亮了。” 余耀抬眼望去,是啊,日将出,天已晓。 就和现在的局面一样。 钟毓,如果就此接手“鬼眼穿火”,将是新一代火字口传人。 鬼眼门早就没了,但是他们三个,还是被一种机缘牢牢联系到了一起。 百年往事,仿若已如烟尘散去,却又似乎并不如烟。 第97章 小偷 慨叹之余,余耀心头忽有念头升腾,“萧兄,那钟千粟的仇?” “你说呢?” “我们都只是推测,哪怕再严密,也没有真凭实据。这事儿,还得看钟毓。” “和我想的一样。不知道钟毓想怎么办,但如果他就此正式成为火字口传人,要我帮忙对付瘸爷,我不会袖手旁观。”萧影看了看余耀,“你呢?” “好歹我也是‘大掌眼’。”余耀伸手一摊。 上午九点,余耀、萧影、钟毓三人,便聚到了一起。 地方是钟毓找的,不是吃喝的地方,而是瓷都郊区江边一处荒僻的大堤。这地方,已经进入了规划,周围一大片是要改造成湿地公园的,不过现在还没动工。 之所以找这么个地方,是因为余耀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得就很直接很严肃:事关你大伯的消息,还有,鬼眼门的机要之事。 一听鬼眼门,钟毓不敢有丝毫怠慢。 三人站在大堤之上,余耀话不多说,直接把“鬼眼穿火”递给了钟毓,“你先拿着,话我们慢慢说。” 萧影,则亮出了“鬼眼穿空”。 见余耀突然将“鬼眼穿火”给了自己,钟毓不由一愣。待见到“鬼眼穿空”,更是掩饰不住惊讶之色。 不要说钟毓不知道还有一枚“鬼眼穿空”,钟千粟也不知道,钟千粟的父亲,当年的火字口掌眼钟百炼,也不知道! “鬼眼门的事儿,想必你大伯给你讲过了。你大伯是火字口传人。不过,五个单独字口的传人,只知道有个隐字口,却不知隐字口也有类似的信物,就是这枚‘鬼眼穿空’!”余耀迎着凛冽的江风,缓缓开口。 “鬼眼门如今已不复存在,而我们三个还能在今时今日碰头,已经是难得的机缘。所以,我也就不隐瞒了,我叫萧影,隐字口传人。” “萧影?萧左奇掌眼的后人?”钟毓知道隐字口掌眼萧左奇,说明钟千粟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了;钟毓,的确是他选定的传人。 “对,他是我的曾祖父。” 钟毓看着余耀,“你也是一个字口的传人?怪不得你对‘鬼眼穿火’如此重视!” 余耀从脖子上摘下了“鬼眼穿心”,放在掌心,而后又翻转了过来! “五行齐备!鬼眼穿心?”钟毓突然有点儿语无伦次,“你是大掌眼······许太炎先生的传人?这眼力,这眼力,我当时······” 不待余耀应声,钟毓却又好似反应过来,“不对啊,你姓余······怎么会传给外人?” 萧影接口,“这也不奇怪,如果你大伯没有小弟和侄子,又想把鬼脸花钱传下去,他会怎么办?余耀知道‘五行穿金,鬼眼穿心’的大掌眼切口,就说明这枚花钱绝不是偶得!” 钟毓沉吟着点了点头,“我刚才有点儿乱了。不说别的,就凭这眼力,当世之中,怕也难有人能望其项背。”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但机缘从天而降,我也不能就此避开。”余耀说的是心里话,他和萧影、钟毓不同,人家是明明白白的家族传承,他是遭遇“显灵”事件。但,既然承接了这宗师的眼力,该担当的也会担当。 退一步讲,其实有些事情,想避也是避不开的。 “既然这样,鬼眼门的事,就不用等我大伯给你介绍了。”钟毓攥紧了“鬼眼穿火”,“找到我的大伯之后,我会把这枚‘鬼眼穿火’给他,同时一一禀明。” “你大伯······”萧影开口。 余耀却打断了,“你当时说矾红彩花觚的线索断了,续上一个麻子坑端砚的线索,现在有什么消息么?” 萧影知道余耀这是想在他们说明已推断出噩耗之前,让钟毓有个缓冲,便也没再继续说。 钟毓面色有些变化,不过不算太难看,他掏出烟盒,给两人各派了一只,“查是查到了,不过······”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正好一起分析分析。”余耀放松了语调。 “那个油腻中年摊主,我查到了,这花觚和端砚,他是不久前从一个人手里收的。这个人,我也查到了,居然是个小偷!” “小偷?”余耀和萧影异口同声,这的确是出乎意料。 “对,这个小偷我也找到了。吓唬了一下又给了点儿甜头,最后什么都说了。”钟毓开始了介绍: “三年前,这个小偷是去了一个叫古韵豪庭的小区,当时这个小区刚建成不久,监控还没完全到位。这两样东西,他是从一户人家偷来的!” “他去踩过几次点,还敲过门,没人应。结果终于开锁进去一看,就是个毛坯房,只一间卧室里有两张行军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有几张裁成八开大小的宣纸,一瓶墨汁,一方砚台,一只毛笔。还有这个花觚,当时是把一个灯泡直接连了电线,搭在了花觚口上,像是当台灯用着。” “贼不走空,他觉得砚台和花觚能值点儿钱,就拿着走了。拿走之后,没过两天,他就因为其他事案发被抓走,给判了三年。出来之后,他很缺钱,想起家里床底下这两样东西了,就拿到古玩市场卖了。” “后来,我又查了这房子的主人,是个单身小伙儿。他倒是有印象,说最开始交房之后,他被单位派到外地三个月;回来看到这些简易家具,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却怕麻烦没多事,直接扔了,接着就开始装修了。” “就这样,线索又断了。” 听完之后,余耀和钟毓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这处毛坯房,很可能就是当时暂时拘禁钟千粟的地方。这些东西,应该都是看守人员临时拿来的。小偷去踩点,很可能惊了他们了,撤离很急,留下了这些东西。 笔墨纸砚,档次都还可以,想必是想让钟千粟写什么东西。或许就是钟千粟的一些秘方,包括调制苏麻离青。 花觚台灯是临时架设的,可能原本想在白天就完事儿,结果钟千粟一直不肯写,看守人员便通知自己人送个台灯过来,但事出匆忙,却拿了个花觚和灯泡过来。 这个花觚,必定不是瘸爷亲自做的东西,可能是其他人负责的窑口。即便是这样,这种仿制水平,对瘸爷的生意来说,也算是次品,甚至是扔在一边等着随时敲碎的东西,结果被顺手拿了过来。 钟千粟可能是在晚上趁着看守人员大意打盹的时候,用宣纸包了“鬼眼穿火”塞进了花觚! 他肯定知道是谁下的手,也知道,不管写不写,都很难再活命,抱了必死之心才会塞钱进花觚。其实这样也未必能传出去,但这已经是他唯一的机会。 结果阴差阳错,“鬼眼穿火”竟真落入了钟毓之手!感谢上天,也感谢小偷。 第98章 真有大宝藏! 萧影接着开了口,“你有没有怀疑过,是瘸爷下的手?” “当然怀疑过,我们两家的生意有冲突,特别是我的大伯搞了个‘古瓷硬碰硬’,让他有些狼狈。但怀疑归怀疑,没有什么证据和线索。我大伯失踪后,我还见过他两次,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那你大伯,对你说过多少他和瘸爷的陈年旧事?” “这个倒很少,主要是曾经在晨光陶瓷厂共事过,还传授给他一些技巧。” 余耀直接问道,“有张元青花大罐的图,说没说过?”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钟毓一惊。 “瘸爷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我大伯确实说过,还怀疑是被他偷偷取走的,但瘸爷矢口否认,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瘸爷是怎么对你说的?” “瘸爷让我看了那张图!” “什么?真就在他手里?” “不仅让我看过,还说是你大伯送给他的!”余耀接着便把过程说了说。 钟毓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当时死不承认,现在怎么会当着你的面儿又拿出来?而且说是我大伯送的!我大伯若是还在·······” “你大伯若是不在呢?”萧影遽然接口。 钟毓不由打了个寒战。 余耀拍了拍他的肩膀,“钟哥,这个按说我不该问,但事急从权,你们钟家,是不是真有一件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 “这······” “钟哥别怪我说话难听,若是老爷子不在了,那这张图是怎么来的,瘸爷说什么都可以编。不过,毕竟你还在,他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好处。但他却说给我听了,你必然会知道,这只能说明······” “他要做高仿!”钟毓失声叫道。 “说不定已经做出来了。”余耀接口,“他这是暗里该怎么玩怎么玩,但就是让你在明面儿上无话可说!” 钟毓面露痛苦之色,“你们找我来,除了告诉我鬼眼门的事,还想说,其实我大伯应该已经,已经······不在了?” 萧影点点头,“你听我说。” 接着,萧影便把所有的消息和分析一一详细说明。 末了,一字一顿说道,“如果你不想接手‘鬼眼穿火’,或者说不死心,那么这枚信物,就由我们保管了。” “不!”钟毓突然抬头,“我明白我大伯的意思!我必须先接手,然后继续追查,最后替他报仇!” 萧影颔首,“余耀之所以先把‘鬼眼穿火’给了你,就是料到你会如此!你没有让我们失望,没有乱了方寸!” 钟毓将“鬼眼穿火”收了起来,面朝余耀施礼: “鬼眼门火字口传人钟毓,拜见大掌眼!” 余耀苦笑着看向萧影,“你俩真行,一人一遍。” 接着,余耀又对钟毓说道,“钟哥,这个形式就免了吧。” “我大伯曾经交代过我,若他今生无缘得见大掌眼的传人,无缘得见‘鬼眼穿心’,而我以后见到了,必须如此!” “好,拜也拜了。现在重点说说瘸爷的事儿,这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 不待余耀说完,钟毓摇头打断,“这件大罐,确实是存在的,但却不在我们钟家!” “什么?”余耀怔住。 萧影在这件事上,更为冷静,“我已经猜测到了这种可能!钟老爷子有图,而且听起来是想做一件的,但却一直没做!图没了,他就做不成了,说明这件真品,未必在他手上。” “这更麻烦了!如果真品还在钟家,瘸爷再做一件出来,还得有一系列后续较量,孰胜孰败难有定数。但如果不在钟家,不能面世,那一旦做出来,可就真是‘大吉大利’了!”余耀转而分析道。 钟毓缓缓开口,“这些年,瘸爷的手艺已臻化境,绝不亚于我大伯了。只是在调制苏麻离青方面,他可能还有所欠缺。我大伯断不会告诉他秘方,但如今,各种技术越来越先进,想必他已经研究出来了!” “这大罐到底在哪里?”余耀急切问道。 钟毓看了看他,“传给你‘鬼眼穿心’的前辈,看来是没有告诉你。” 余耀有些尴尬,“当时很匆忙,很意外,我只得到了‘鬼眼穿心’和八字切口。” 钟毓并不是怀疑余耀,否则刚才就不会口称大掌眼施礼了,他只是见余耀急切,开口先应了一句。 “我大伯告诉过我,当年,七七事变之后,鬼眼门曾经秘藏了一批古董重器。地点,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大掌眼,一个是其中一个字口的掌眼,但绝对不是火字口掌眼!” “也不可能是隐字口掌眼!”萧影接口,“我们隐字口传承,不仅不知道地点,连此事都是一无所知!” 余耀先是一惊,还真被濮杰这货给蒙上了!鬼眼门秘藏的一批顶级重器,那必是价值连城!这还真有大宝藏啊! 转而却又苦笑,因为他这个大掌眼传人,也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钟毓继续说道,“根据我大伯的说法,当时大掌眼和五个字口掌眼手上,至少各有一件顶级重器,至于隐藏地点的设置,是非常复杂的。” “首先,具体地点,只有大掌眼和一个字口的掌眼知道。其次,要想开启进入,需要一大五小、五枚鬼脸花钱同时使用,至于怎么个使用法儿,就只剩一个人知道,那就大掌眼。” 余耀再度苦笑,要想找到这个大宝藏,现在来看,简直是不可能的。不知道地点!不知道其他四枚鬼脸花钱在何处!最后,还不知道如何使用鬼脸花钱开启入口的方法! 萧影沉吟,“看来,没有隐字口什么事儿。” “不!”钟毓却道,“我还没说完,还有第三点,这个隐藏地点所在的范围,被当时的隐字口掌眼萧左奇设置了一个独门阵法,别人破解不了!” 如此说来,萧左奇是知道大致区域的!只不过不知道这其中,有一个秘藏重器的具体所在! 这一批顶级重器的大宝藏,隐藏设置真是严密至极!少了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别想开启! 而且,相互之间,各有信息隐藏!大掌眼算是知道最多的,但破不了阵法,也不掌握其他的鬼脸花钱!隐字口掌眼是知道最少的,但却只有他能破解阵法,而且这个阵法万一同时存在障眼法,知道地方的人,也未必再能找到了! 萧影见两人突然静寂无声,轻声开了口,“我知道这是哪个阵法。” 第99章 天字第一号 两人齐齐看向萧影,仍未说话。 “这个阵法,是个大范围的五行阵法,也是萧家独门单传的一个阵法。传给我了,能设,也能破。” 萧影说着,却又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是哪个阵法,因为对得上的阵法只此一例。但,我的祖辈父辈,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鬼眼门曾经在哪里设过这个阵法。” 话音落,钟毓一指萧影,“你能破解阵法,却不知道在哪里。”又一指余耀,“你有大掌眼的‘鬼眼穿心’,却不知道结合其他五枚鬼脸花钱的开启方法。” 说罢,钟毓低头叹息,“当时,我大伯告诉我的时候,他和我,根本都没抱什么希望。八十年了,各种条件又这么复杂苛刻,只要有一环出现疏漏,那就再无机会。” “不过,刚才,你俩给了我希望,一个是大掌眼传人,一个是隐字口传人,最起码,我们可以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是山洞?是地窟?是江河湖底?还是深宅大院?结果,咱们一交流,反而是我知道得最多!” 这个大宝藏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余耀和萧影对视一眼,也是充满无奈。 现在,不要说去到这个秘藏的入口跟前了,就是想知道位于何处,也只剩下一线希望,就是这个不知道是哪个字口的掌眼,还有传人。 就连这一线希望,也很微茫。毕竟,连是哪个字口都不知道,目前只是排除了火字口。 这一时之间信息量太大,余耀感到脑袋有点儿嗡嗡作响,他干脆在大堤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 “这事儿,也太没边儿了!”萧影来回踱了几步,“钟毓,还是先商量下,你准备怎么报仇吧?我俩之前说好了,绝不会袖手旁观!” 钟毓也点了一支烟,“这个仇,自然是要报的!而且要让瘸爷加倍来还!不过,此事错综复杂,瘸爷这个老狐狸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我还需要详细再查查,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来。” 萧影表示同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说话!” 余耀却看了看萧影,“萧兄,你没听明白,他这是想自己干,不想连累我们。” “老弟你误会了。”钟毓接着解释,“你们在瓷都人生地不熟,前期确实不需要,但关键时刻,我不会客气的!” “那就好。”余耀深吸一口烟。 钟毓接着便转移了话题,“刚才没说完,还是说点儿我知道的吧。当年鬼眼门秘藏这一批顶级重器,主要是为了防止落入倭寇之手,火字口一共有三件重器,其中一件,就是这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 “原来有三件?”余耀动容,“另外两件,若是和元青花大罐一个量级,单单火字口的重器,放到现在,那也是超过十亿的东西!” “岂止是超过十亿?”钟毓脸色肃然,“其中两件已知的,放到现在,应该也能到十亿了!还有一件未知的,我大伯只说是无价之宝!” “怎么还有未知的?你大伯都不知道?” “我的祖父交代我大伯这些事的时候,已是弥留之际,他给了我大伯三张图,其中两张,很容易认出是什么;但有一张,只是一个梅瓶的轮廓,没有任何色彩和说明,我祖父只说了一句‘无价之宝’,便撒手去了!” 很显然,两张能认出来的图,一张就是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 “原来,那张图不是你大伯画的?”余耀一愣。 “是啊。”钟毓点头,现在我大伯留下的东西中,只剩两张图,一张梅瓶轮廓图,具体是什么着实费猜。还有一张,是成化斗彩海兽纹天字罐!” “天字罐?”这下子,连萧影也忍不住出了声。 怪不得钟毓说其中两件现在就能值十亿!一件元青花荆轲刺秦王大罐,一件成化斗彩海兽纹天字罐,确实够了! 无怪乎萧影也忍不住出声,这天字罐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 成化斗彩,举世无双。小小的鸡缸杯,就能拍出逼近三亿的天价。 但在成化斗彩之中,最为珍贵的,并不是鸡缸杯,而是天字罐! 天字罐,一定是御用的,或者干脆直接说,一定是成化皇帝用的东西! 天字罐的形状,大致是稍大的圆口,很短的脖子,肩部圆润,腹部以优美的线条收敛,底偏大,一般配有平圆紧凑的盖儿。 之所以叫天字罐,是因为罐底都有一个用青花书写的“天”字。 天字罐传世品极少,而且有很多谜团,目前最受关注的是两个: 第一个,为什么要在底下写一个“天”字呢?推测不少。余耀觉得,最靠谱的是“天字第一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这是《千字文》的头十六个字,天字排第一,“天字第一号”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既然是皇帝御用,故而单独标示“天”字。 第二个,天字罐是干什么用的?有人说是酒器,有人说是食器。 还有人说是祭器,认为是祭器的人,同时会认为罐底的“天”字是用来标示祭天之意。 天字罐的用途,余耀也琢磨过,虽然他也想不出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他认为这几种猜测都不对。后来,余耀干脆不琢磨了,历史上的谜团太多了,能力有限,就别勉强,说不定哪一天随着一个考古或者史学发现,就水落石出了。 “天字罐······”余耀长长呼出一口气,“即便是民国年间,不,就是紧接明代的清代,这样的东西,皇上也不敢大意啊。” 这话不夸张。 顺带还得说说那个在汝窑上刻字的乾隆。曾经有一次,他也想动一件天字罐,不过这次不是刻字,而是这个天字罐上缺了一小块釉,他想补补。 乾隆传旨,交给唐英来补。而且还加了一句话,大体意思是:你研究一下,能补好就补,补不好别硬来,再给我送回来。 结果,大名鼎鼎的瓷器圣手唐英,带着这个天字罐回到瓷都御窑厂,最后还是没敢补!他三次烧窑,仿制了三对,连同原来的天字罐,又送回了皇宫。 第100章 天青云破 唐英送回天字罐,还上了一道奏折。 皇上虽然让你不能补就送回来,但你要是真的只把原罐送回来,那就太不会办事了!不过,加了三对新仿的,也得解释一下。 唐英在奏折里说,皇上,我看了看,这是成窑真品,珍贵无比,而且传世这么长时间了,要是补釉回窑重烧,新釉老釉耐受程度不一样,新釉没问题,老釉可容易裂,所以我不能贸然补。但我也照着原样,新做了三对,请皇上赏玩。 乾隆对这个回答应该是比较满意的,御批一个“览”字,此事就算了了。 余耀在这边慨叹,萧影却对另一件梅瓶更感兴趣,“这梅瓶,被指无价之宝,显然是要高出元青花大罐和天字罐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 “要是少见的器型,那还好说,但梅瓶却是瓷器第一器型,几乎哪个窑口也烧过,也没有纹饰,很难猜。”钟毓沉吟。 余耀却忽而问道,“荆轲刺秦王,我看过,是黑白图。那成化斗彩天字罐,也是黑白图么?” “不是,天字罐是彩图。荆轲刺秦王元青花大罐之所以是黑白图,是因为苏麻离青发色特殊,很难用普通的绘画颜料调出逼真的原色。” “那就说明,这个梅瓶上本就没有纹饰!”余耀说道,“如果有纹饰,即便调不出色彩,也会用墨笔代替。” “没有纹饰,只可能是单色釉,我也想过,难不成是汝窑?” “汝窑虽然珍贵,但传世的也有几十件,说无价之宝,似乎还是有所夸张。”余耀抬头看了看天,“而且,既然天字罐可以用颜料绘制,汝窑多是青釉,那种天青,还有粉青,我觉得绘画颜料调色并不难。” 钟毓好似明白了,“你是说,只画轮廓,是因为本无纹饰;不画釉色,也是因为调制不出?” “火字口的这件梅瓶,我猜,可能就是天底下仅存的一件!” 余耀说完,看向钟毓,两人眼神交会,异口同声:“雨过天青云**,者(这)般颜色作将来!” 柴窑天青釉! 柴窑,完全配得上无价之宝这四个字! 目前,还没有发现公认的柴窑传世瓷器。 汝窑也有天青釉,是所有窑口中,最接近“云破天青”釉色的。但是根据历史上的各种资料,包括一些鉴定类的专著,只有柴窑天青釉,才是真正的“云破天青”! 柴窑令无数瓷器爱好者心驰神往,却始终是一个传说。 传说中说它,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美得不可方物。 华夏历史上的名窑瓷器,基本上都是有实物流传下来的,唯独柴窑却失传了。 在明清的一些史料中,尚能提及柴窑。 比如不少玩家耳熟能详的《宣德鼎彝谱》中提到,内府收藏柴、汝、官、哥、钧、定名窑器皿。柴窑,被放在了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之前。《宣德鼎彝谱》的可信性是很高的,这说明,明代宣德年间,皇宫内府是藏有柴窑的。 在清代,能被确凿认定的,主要是乾隆的诗,含有柴窑的有四首,咏碗的两首,咏枕的两首。不过,乾隆有过把汝窑当成钧窑的光辉经历,这可信度恐怕得打点儿折扣。 清代民间的一些笔记也曾记录过柴窑,但可信度就更小了。 到了民国年间,还有一些传闻,但也只是传闻,无从稽考。比如琉璃厂发现过柴窑残片,还被磨成了三寸圆形;比如帮着袁世凯烧制洪宪瓷的大管家郭葆昌,曾经用一处大宅、数十亩良田作为代价拿下过一件柴窑。 到了今天,并没有任何一件公认的传世柴窑器出现。 倭国曾经展出过一件百合花瓶残器,据说是明代皇帝回赠给幕府将军的礼物,号称这是目前存世的唯一一件柴窑器。 但是很多人不信。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余耀是不信。 可火字口的这件梅瓶,余耀虽然未曾谋面,甚至没有见过实物图片,只是根据一个手绘的轮廓猜测,他却信了。 这应该就是一件柴窑天青釉梅瓶! 瓷器中说到柴窑,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用木柴作为燃料的瓷窑。还有,当然就是这个专属的“柴窑”。 柴窑,是五代时期后周皇帝柴荣的御窑,柴窑天青釉,也是他主持创制的。 柴荣这个皇帝,还是比较有才能的,可惜英年早逝。他驾崩后,太子年幼,他曾经的义弟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北宋取代后周。不过,赵家对柴家还算不错,一直养着,世袭罔替。水浒里的柴进柴大官人,就是按照柴荣后代来描述的。 柴荣有个很大的爱好,那就是研究矿土,烧制瓷器。皇帝一旦有了爱好,而且孜孜以求,那各种便利条件太多了,必然会成就相当高的专业水平。比如宋徽宗赵佶的书画,创出了瘦金体;比如明熹宗朱由校的木工,创出了可以折叠移动的大床。 而柴荣,则大笔一挥:雨过天青云**,者般颜色作将来! 柴窑天青釉横空出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凌驾于所有单色釉瓷器之上,笑傲千年。 见余耀和钟毓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萧影倒抽一口冷气,“单单只是火字口的这件柴窑,就是无价之宝,那所有的这批重器珍玩,岂不是真成了半壁江山?” 钟毓嘴角微微一动,“可惜,只是猜测,终究是不见实物。而且,其他字口和大掌眼的东西,我也不知。” 余耀想了想,“东江省博物馆的那件太颠方鼎是许太炎先生送出的,这一件,莫非原先也在秘藏名单中?” “这就不好说了。”钟毓接口,“我猜测,集中秘藏,也是无奈之举,肯定是本想安全稳妥转移,却发现很难实现。毕竟,当时倭寇已开始全面侵略,光是汉奸的耳目就很难避开。”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太颠方鼎转移的时候差点儿出事儿,才导致了秘藏计划?” “出事儿?”钟毓和萧影都是面露疑惑,“这件太颠方鼎不是一直好好的在华夏么?” 第101章 盛气凌人的专家 “你们有所不知,我之所以这么说,恰恰是有倭国人来掺乎了!”余耀解释道。 “怎么回事儿?”钟毓问道。 “倭国有个千贺美术馆,前一阵给东江省博发了函,也通了电话;他们认为,千贺美术馆馆藏的一件太颠方鼎才是真的,将会来华夏探讨此事。” “扯淡!太颠方鼎在东江省博多少年了,现在才出来闹幺蛾子!”萧影冷笑。 “好像是说现任美术馆长中谷丰一整理发现了父亲的遗物。”余耀看了看他俩,“你们说,这个中谷丰一,会不会和当年的中谷安次郎有关系?” “中谷安次郎?”钟毓眉毛一竖,“这老儿,不知道弄走了多少华夏文物!” 萧影摸了摸鼻子,“你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中谷丰一是中谷安次郎的儿子,很可能中谷安次郎当年也从华夏弄了一尊太颠方鼎?” 余耀点头,“对。但这太颠方鼎只有一尊,如果是鬼眼门当时掌控转移的,东江省博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事儿有点儿麻烦。”萧影沉吟,“听你这意思,这个千贺美术馆似乎很确定的样子,不然也不会犯傻发函。” “官方的事儿,我们怕是掺乎不了。”钟毓皱眉。 萧影接口,“小鬼子不知道要唱哪一出。这样,你回江州的时候,要是有展出,可以再去省博看一眼。” 余耀摇头,“怕是没机会了,这尊太颠方鼎,本来也是不定期展出。千贺美术馆这么一闹,估计弄清楚之前不会展出了。” “嗯。”钟毓接上了这个话头,“如今我们把该捋顺的都捋顺了,你们俩出来时间都不短了,不行先回去,有需要我们随时再联系。” 钟毓的态度很坚决,余耀和萧影各自又说了几句,但钟毓坚持要自己先详细查查,同时盘算盘算,暂时不会贸然出手。 最后,两人只得依了钟毓。中午,三人便喝了一顿离别酒。 下午余耀回到酒店,濮杰早就瘙痒难耐,“怎么样?你们三个谈什么了?” 鬼眼门的一系列事情,余耀还是不能对濮杰说,因为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事儿,牵扯太大了。所以还只能照着之前“古玩公会”的说法来,最后一笔带过,“我把‘鬼眼穿火’还给钟毓了,我们可以走了。” “就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传人,你不过是半路上得了这么一枚鬼脸花钱。”濮杰倒没有在意,慢条斯理点了一支烟,“我上午没事儿,查了一下,清末民初,全国各地,还真有不少类似古玩公会的组织。” “哦?查到什么特别的了么?” “那倒没有。大同小异,清末到民国,世道乱,都是行里人搭个伙儿、抱个团儿呗。” 鬼眼门,濮杰是查不到的,因为余耀也查过。特别是关于鬼脸花钱,恐怕只有几个掌眼的传人能知道了。 濮杰接着却又转折了一下子,“不过,听你说的这个古玩公会,似乎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有种一明一暗的感觉。明面儿上有一套古玩生意,暗里却又有一套运作程序,历史可能不短了,而且江湖气很重,不像是一帮普通古玩商能玩得转的!” 余耀心说,濮杰在这方面感觉还真是可以。他不由微微叹息,“可到底还是散熊了!” “不散熊是不可能的!当年不散熊,后面也得散!” 余耀一愣,这口气,倒好像他比自己还知根知底,“为什么?” “建国后动物都不敢成精了,他们还想玩暗的,扰乱市场秩序,这怎么行?” 余耀啼笑皆非,“好了,不说了,订票吧,回江州!” “好嘞,我还真想家了,今晚下了车就去我家哈,我让老妈包饺子,再弄一锅咱俩最爱吃的红烧肉。” 一路无话。 当天晚上,濮存志告诉余耀和濮杰,太颠方鼎的事儿,又有新进展了,据说已经请了好几个专家再度鉴定,都说省博的这一件绝对没有问题。这两天,还有位燕京的青铜器专家要来! 濮存志也说不上这个青铜器专家的名字,只听说很厉害,前一阵出国了,刚回来不久。最后,只要他再砸这么一锤子,就更踏实了。 而且,到时候,这位青铜器专家还会作为华夏方面的代表,和倭国千贺美术馆方面见面。 “爸,这么大一个新闻,华倭双方将会面商榷太颠方鼎的真伪,怎么没有媒体透风啊?”濮杰听完之后,不由开口问道。 “嗐,上头领导捂得严实着呢!要发布,也得最后确定倭国那件是假的不是?我这都是内部听说的小道消息。” “大爷,这么说,我们想看看这件太颠方鼎,得等到这事儿尘埃落定了?” “你小子不是以前展出的时候看过么?”濮存志看了看余耀,“还有什么好看的?” 余耀嘿嘿一笑,“以前这不是眼力不行么?一听这事儿,还想再看看!” “这事儿我帮不了你,确实短期内不会再展出了。”濮存志想了想,“不过,影像馆有整套的视频资料,很多细节都展现得很好,你倒是可以看看这个。” “影像馆?我以前从来没去过,光看实物去了。” “我们员工福利,有通票,你愿意看,明天去找我,随时能进影像馆看。现在技术先进了,都是三弟的,不是二哥的了!” 余耀忍不住微微一笑,濮存志还挺幽默,3D不是二哥。 当晚,余耀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就睡了,第二天起得也很早,在店里待了一阵儿没什么客人,等到九点多,干脆锁了店门,真去了省博。 到了大门口传达室一问,今儿濮存志是办公楼的班儿,余耀便又到办公楼去找他。值班一般是在门内一侧的登记台后面坐着。 刚走到办公楼门口,余耀却发现濮存志就站在门口,而他面前,是个西装革履的男子。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余耀噔噔噔几步上前,来到了两人中间,一看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不过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油头粉面,盛气凌人。 “大爷,怎么回事儿?”余耀侧挡在濮存志身前问道。 “我再说一遍,我是你们省博请来的专家,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男子开口,声音类似公鸭嗓,极为难听。 “专家?”濮存志不禁愣了一下子。 不光他愣了一一下子,余耀也楞了一下子,因为这个男子,实在不像个文物专家。 第102章 钟仿 余耀一看濮存志的神情,就知道他也没料到。 这个人,比起常见的专家,年轻是一个方面,同时这油头粉面的,也不像。 最重要的一点,文物专家,往往比较谦恭,就算有傲气,也至多是在专业领域,比如探讨文物的时候;此人的盛气凌人,却是面对一个看门的老大爷,没礼貌。 “是我们请来的专家你不早说?只说一句找馆长便直接往里面闯?”濮存志反问一句。 “怎么能是闯呢?这是你们省博的办公楼而已,又不是国安十八局!”男子不耐烦地抬手一指,“好了,现在你知道了,让开!” 濮存志的牛脾气上来了,“可以进去,请出示证件并登记!” 余耀站在濮存志旁边,心想,如果此人就是省博请来再度鉴定太颠方鼎的专家,按说到了江州之后,省博应该派车去接的。再不济,馆长也应该知道。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就这么来了?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之前也没有定死时间,此人又太过我行我素。 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是余耀也就此断定,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还被上头重视,说明他的专业水平确实很高。 但不管他水平有多高,这么硬闯肯定是不对的。 濮存志的坚持没有问题。 男子见濮存志如此坚持,竟然冷笑一声,抬脚欲走。 余耀一直在察言观色,他当然是要帮濮存志的。特别是男子拿手指划濮存志,让他极为不爽。 见男子欲走,余耀开了口,“这年头儿,什么人也冒充专家?” “你说什么?”男子顿住扭头,“黄口小儿,自以为是!” 余耀说这话之前,自然是考虑好了的,只见他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鼻烟壶,“专家,我看你连这个小东西也不能鉴定!” 道光御制粉彩耄耋鼻烟壶。 这是离开瓷都的时候,钟毓送给他的。钟毓手上一共有两只,一只真品,一只是钟千粟做的高仿,当时本来想以此给卢宝山做局的,可后来选了更狠的方案。 这一只,是钟千粟做的高仿。本来按照他的嘱咐,钟毓鉴定明白之后,是应该摔碎的;可是因为他的失踪,一直没摔。 余耀临走的时候,钟毓本来要送他那只真品。算是一份谢礼,也算一份敬意。 余耀坚持不要,钟毓却坚持必送。最后,余耀便提出要了这只高仿,口称这是弥补未曾和钟千粟谋面的遗憾。钟毓也就不好勉强了。 男子看了看余耀手上的鼻烟壶,“我的专业领域是青铜器,你拿一件瓷器出来,无理取闹!” “噢!”余耀重重点头,“青铜器。那你应该说青铜器专家,而不是笼统的说是专家,这是东江省博物馆,不是东江省青铜器博物馆,以后还望注意一下,青铜器专家!” 余耀虽然玩了个“白马非马”的文字游戏,但男子显然被激怒了,“小小一只鼻烟壶,你以为就能难倒我么?” “这样吧,青铜器专家。咱们说好,你如果鉴定对了,不用签字登记,只管进去,我们俩还一起给你道歉。如果你鉴定得不对,我们要求也不多,你按照规定出示证件,签字登记再进,如何?” 男子却冷笑一声,“我哪有工夫和你一个毛头小子纠缠!” 说罢,竟然再度欲走。 余耀却也跟着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不敢!” 男子的肩头抖了一下,“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激将!不过你手上的鼻烟壶像是一件官窑粉彩,也算值得我上手看看。” 濮存志心下一惊,心说专家就是专家,看来不只精通青铜器!他就这么瞄了几眼,居然便说出了“官窑粉彩”,想必不会鉴定错了。 余耀却有几分把握。濮存志不算真正的圈里人,不知道里面的玄机。即便他能说出是高仿,那也得具体指出问题所在。钟千粟的手段,太过高明,钟毓看了好几天才看出来,余耀当场能看出来,也是因为一下子面对一真一假两只,有个比对。 而如果他说是真品,余耀也有“秘密武器”。 三人进了门,在门口一侧的登记台边站定,余耀将鼻烟壶放到了登记台上,男子拿了起来。 男子看的时候,濮存志很紧张,不时搓着手。 其实这事儿,濮存志一点儿错儿都没有,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男子即便真走了,那也是他的问题。 不过,如果真是请来的专家被“赶”走了,毕竟不是好事儿,濮存志明着不被受处罚,但也会被领导迁怒。 可如果就这么放他进去,这口气咽不下。 正好,余耀出门之前,一直在把玩这只鼻烟壶,出门时顺手放到口袋里带出来了。刚才灵机一动,想出这个办法来。 如果能让男子乖乖登记进入,那这口气出了,也不会误了省博的事儿。 男子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期间濮存志还接待了一位访客。 “这是一件官窑真品,道光御制粉彩!”男子放下了鼻烟壶,同时不由多看了余耀两眼。这可是件好玩意儿,这小伙儿年纪轻轻,能随身把玩,可见也不是一般人。 “你确定?” “不确定我就会说鉴定不了!”男子神情倨傲。 余耀微微一笑,“你作为一个青铜器专家,鉴定错了也有情可原。” “别说没用的,要说不是真品,不是光凭红口白牙就行的,你得点一点!” “大爷,你这里有强光手电么?借给他用用,让他再看看!”余耀对濮存志说道。 “只有大手电筒,没有强光手电啊。” 男子却道,“不用!刚才我已经拿下顶盖看了胎质。” “确定不用?”余耀再问。 “你啰嗦什么!” “好吧,你来看。”余耀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同时拿掉了鼻烟壶的顶盖。他一手用手电筒照射壶口,一手捂住了大半个鼻烟壶,只露一点儿壶身。 这件粉彩鼻烟壶,胎薄釉透,余耀露出的地方,是一处没有粉彩图案的地方。 男子凑上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鼻烟壶内部在强光照射之下,从外壁也能隐隐看出,里面印有两个小小的篆字。 钟仿! 第103章 跟我一起见馆长 钟千粟做高仿,要么欣赏之后敲碎,要么会在原本底款的位置或者器身的明显之处,落下“钟仿”的款儿。 但这一件粉彩鼻烟壶不一样。 这件的外观,他要做得和原件一模一样,是不能落款儿的,但是又不能在短时间内敲碎。因为这是要让钟毓试炼眼力用的,一真一仿,钟毓得分辨清楚,吃透了各种诀窍才行。 东西毕竟会不在钟千粟手上一段时间,所以,钟千粟便在壶内做了个暗记,不是他不相信钟毓,而是原则问题。 钟毓开始参研的时候,是不能用强光手电的,这也是为了更好地提升眼力。确定了一真一仿之后,他才又用强光手电进一步深入观察,最后发现了这处内壁的暗记。 这处暗记的位置很隐蔽,即便用了强光手电,简单看一遍也未必能发现。但钟毓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他自然也告诉了余耀。 当时给卢宝山做局,本来设计的,凭这个也是有后手的。卢宝山收了,再安排人去买,随后点出暗记,直接摔碎,水到渠成。 不过这个方案没采用。余耀也没想到,除了自己留下把玩,居然又起了一次作用。 “钟仿?”男子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但嘴里却喃喃自语,“没听说过······居然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古董文物浩如烟海,术业有专攻。”余耀倒也没有咄咄逼人,而且他确实是有点儿佩服,“如此小的篆字,透光模模糊糊,还是反的,你却能一下子认出‘钟仿’,足见水平非同一般。” 男子瞬间挺身摆手,“不必说好听的,愿赌服输!” 说罢,掏出了工作证拍在桌上,而后在登记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濮存志打开工作证,口中念道:“华夏考古研究院青铜器研究所,贺文光,所长。” “看完了?”贺文光伸手索回工作证,“现在从上到下都说要提高办事效率,你们省博太麻烦了!” 濮存志哭笑不得,这和提高效率是一回事儿么?要是省博办公楼随便就能出入,那不是乱套了? 余耀却险些叫出声来。 原来,他就是贺文光! 余耀上大学时,青铜器考古教材,就是贺文光编著的。 要说这贺文光,在文物界确实是大有名头的,虽然只有四十岁冒头,却已是国内顶尖的青铜器研究专家。 此人在中小学阶段,跳过几次级,十四岁便考入燕京大学考古系,而后在华夏社科院硕博连读,博士毕业后进入华夏考古研究院,理论功底极为扎实。同时,他痴迷青铜器,工作后经常深入在一线考古现场,实践经验也很丰富。 他在瓷器和其他文物上,或许比青铜器有所不及,但也绝非庸手。估计也就是钟千粟的手段,要换做别的高仿,未必能让他走眼。 不过,贺文光一路走来太顺,工作性质又特殊,少在社会上行走,出现这种性格,也不算奇怪。 至于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这个就没法说了。这又不是在考古现场,有些人是比较注重外表修饰的。 贺文光收起工作证,却又看向余耀,口气缓和了不少,“小伙子,你也是省博的工作人员?” “不是,我是来看太颠方鼎的!” “什么?你是哪个单位的?” 其实,太颠方鼎作为东江省博的镇馆之宝,余耀说来看,贺文光首先应该想到的是,他是来参观的。而且,太颠方鼎的出的事儿,外部人并不知道。 可是,因为贺文光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再加上刚才余耀间接显示了水平,他便形成了思维惯性,以为余耀的“看”,和他前来是一个性质。 “没有单位,算是民间古玩商。” 贺文光立即眉头大皱,“东江省博怎么什么人都请!文物和古玩能一样么?光是太颠方鼎的铭文,就没几个人认识!” 余耀已经替濮存志把场子找回来了,听了这话也不气恼,“认几个商代晚期的钟鼎文有什么难的?不过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是一个参观者,要到影像馆看看太颠方鼎的3D视频。” 余耀自然不会显露自己知道此事的内幕。 “原来如此!”贺文光这才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转而却又冷笑,“好大的口气!商代晚期的钟鼎文岂是那么好认的?” 余耀神色淡然,“以前太颠方鼎展出的时候,我见过实物,同时展出的还有铭文拓片。上面的铭文,笔画粗大,起笔收笔锋芒毕露,间用肥笔,字体结构也很有特点,是典型的‘波磔体’,至于铭文内容,也不难看懂。” 贺文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由扶了扶眼镜,“你能看懂‘波磔体’?” “我说了,没什么难的。” “你看过多少次?” “两次,第一次比较细,第二次走马观花。” “现在又来?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来看太颠方鼎?” “贺所长,你这问题很奇怪。镇馆之宝,顶级重器,作为古玩行里人,多来观摩几次不很正常么?可惜,我没你这样的身份,看实物得隔着玻璃。如今连玻璃都隔不了了,只能看影像资料了。” 贺文光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余耀,“你学习研究青铜器多久了?” “肯定没有贺所长时间长。”余耀含糊应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能轻松辨认波磔体,水平想必也不低。” “最起码,如果一件太颠方鼎摆在眼前,鉴定真伪是没问题的。”余耀毫不谦虚,这也不是谦虚的时候。 “噢?”贺文光眼神一变,“你看过两次,可还记得铭文的前几句?” “惟五月,王在毕,祉文王福自蒿,咸,王赐太颠四十朋,用作宝尊彝。”余耀也就能记得开头这几句了。 “一字不差!”贺文光沉吟,“按说这太颠方鼎我以前看过,应该不会有问题,但现在事关······” 说到这里他遽然停口,却抓住了余耀的胳膊,“走,跟我一起见馆长!” 余耀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一个弧度。贺文光的性格有点儿“深入浅出”,但正因为这样,才会有这个结果。 第104章 一睹真容 这时候,余耀也隐隐感觉,贺文光的盛气凌人,看着倨傲的状态,更像是一种外在的东西。 就好像有的人见了你,笑嘻嘻乐呵呵,礼貌有加,可他在心里未必不鄙视你,未必不想对付你。笑面虎,口蜜腹剑,这些词儿就是这么来的。 贺文光呢,他表面上好像不在意你,压着你,意识中却未必是你这个人的原因,而是一种习惯性状态。 关于太颠方鼎,余耀是展露了一些专业素养,但在顶尖专家贺文光面前,也到不了震惊的地步。但,他却要拉着余耀一起见馆长。 一方面是因为余耀三番五次来看太颠方鼎,却一直不曾直观感受,是隔着玻璃。如此关注太颠方鼎,又有一定专业素养的人,贺文光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这里面也有贺文光好为人师的因素。 另一个方面,贺文光来东江省博,再度鉴定太颠方鼎,和之前常规性地来看不一样。事关重大,碰巧又有一个眼力尚佳的余耀,多一个辅证,对他来说,最起码不是坏事儿。 于是,余耀跟着贺文光,一起往里走。 可是,却又被濮存志拦住了! “出示证件!登记姓名!” 余耀无奈地笑笑,掏出了身份证,然后登记了姓名。 “有点儿分寸哈!”临了,濮存志还颇有深意地点了一句。 馆长办公室在办公楼的顶楼,两人刚来到办公室门口,门却开了,一个五十多岁方脸膛浓眉大眼的男子出现。 “贺所长?你······” “司馆长,我其实昨晚上就到了,但时间太晚,直接在酒店睡了一觉,上午就直接过来了。” “哎呦,你说说你!来江州,好歹我也是地主!之前说时间不确定,可你启程之后该给我打个招呼啊!” 东江省博物馆的馆长名叫司庆生,和贺文光自然认识,不过也不是很熟。 “没必要。”贺文光随口应道。 “快,快,先进来坐。”司庆生将两人让进办公室,关上门,这才又问余耀,“这位是贺所长的助理吧?怎么称呼?” “噢,忘了介绍了,不是我的助理。这位是我的朋友,咱们江州的民间收藏家!” 贺文光这么说,在他心里并不是刻意拔高,在他看来,能真正交流青铜器的,那就是朋友;而余耀既然自己有古玩店,也确实称得上是收藏家。 说罢,贺文光看了看余耀,因为他没法接着介绍了,他刚才一直忘了问,还不知道余耀姓甚名谁呢。 “司馆长你好,我叫余耀。”余耀伸出了手。 司庆生伸手和余耀握了握,脸上却带着狐疑的表情,“小余是江州人?在哪高就啊?” “我自己开了间古玩小店。” “贺所长真是朋友遍天下。”司庆生打了一句哈哈,顺势便看向了贺文光。他没听说过余耀,而且余耀只有二十多岁,实在是猜不透贺文光带他来干什么。 贺文光接口,“是这样,余耀对青铜器有一定研究,我想和他一起看看太颠方鼎。” “啊?”司庆生一愣,接着眉头一皱,“对了,贺所长,有份文件需要你过目,先劳驾跟我过来看看吧!” 说着,司庆生抬手一指办公室的里间,同时对余耀说,“小余,你先坐会儿,喝口茶。” 余耀笑着点点头。沙发前的茶几上,哪有什么茶?水杯都没有。 司庆生带着贺文光来到办公室里间,司庆生关上门,“贺所长,再度鉴定太颠方鼎,可不是小事儿啊!您怎么带一个系统外的人过来?” 贺文光当然也知道,并没有什么文件需要过目,他让自己进里间,就是避开余耀,要问单独问问这事儿的。 “司馆长多虑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在一旁一起看看。有个辅证,总不是坏事儿。” 司庆生沉吟,“贺所长看重的人,眼力应该不差,不过······” “平时咱们省博不也展出么?又不是秘密收藏的东西。我这次来,责任重大,也需要一些辅证才更稳妥。” “可是鉴定结果······” “放心吧,出了问题我担着。他不过是看了之后表达下看法,供我参考一下,司馆长总不能这个便利也不给我吧?” 见贺文光如此坚持,司庆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吧。不过贺所长咱们有言在先,你的最终鉴定结论,可不能让他知道。另外,进入文物库房,他还得进行详细的身份资料登记。” 贺文光点头。 两人出去,司庆生笑着对余耀说道,“贺所长这次来,进一步研究考查太颠方鼎,我们必须配合好;既然小余一起来,那就是贺所长请的编外特聘助理了!” 余耀知道司庆生这么说,无非是给自己暂定一个身份,提醒自己在外面别乱说,便认真应道,“是啊,贺所长都跟我交代清楚了。” 贺文光不啰嗦,接着就提出去看。 进入博物馆的文物库房,程序比较繁琐。不过贺文光有完整的一套手续,又是馆长亲自带着,速度还是不慢的。 太颠方鼎有单独的一间库房,三人进去后,库房的防盗门再度锁上,门外还有文物管理部主任和安全保卫部主任一起守着。 输入密码,钥匙开锁,撤掉最后一层防火防弹玻璃的保护罩,太颠方鼎终于直观地展示在余耀面前! 三人都带上一次性白手套之后,司庆生开口道,“贺所长,虽然手续齐备,但按照管理规定,我们也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足够了。”贺文光没有先整体打量,直接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个微型高倍放大镜,戴到了右眼上。 余耀此时的身份有些尴尬,不过为了能如此直接观摩太颠方鼎,他也不在意了。 最关键的是,他以前来看,不光是在展厅里隔着玻璃,而且当时并没有现在的眼力! 一睹真容,着实难得!今天本是来看影像资料的,但没想到会遇上贺文光,又机缘巧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造就了这么一个特殊的机会! 贺文光贴身上前。余耀便先围着整体看了看。 这么看,确实不一样。 不过,虽然余耀没有过多注意细节,但仍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第105章 气韵 这种不对劲儿,一开始余耀也难以确定清楚。 他先稳了稳心神,心想有可能是密闭的环境带来的,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如此直观。 不过,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之后,他最终觉得,这种不对劲儿,好像是来自太颠方鼎本身! 太颠方鼎,铸于商代末期,武王伐纣之前。当时是武王在“毕”这个地方祭祀文王,而后约集诸侯,孟津观兵;太颠作为重臣,是祭祀事宜的第一负责人,武王便赏赐钱财,太颠铸造此鼎记录此事。 根据鼎上铭文,铸造此鼎,花了“四十朋”。朋,是贝壳货币的意思。根据史料,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二十朋,就能铸造一尊很精美的鼎。四十朋,那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意义重大,太颠还要“传示子孙”,不可能有半点儿不讲究。 这样一尊鼎,细节上应该相当到位;气韵上,也应该非同寻常。 余耀还没斟酌细节,只是整体观摩。但正因为这样,才感觉到不太对劲儿。这,应该气韵上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气韵,是一种玄乎的东西,不太容易说清楚。 但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有的顶级高手,隔着几米远,看一件古玩,当场就敢说是仿品,靠的就是对气韵的观察。 实际上,能达到这种玄乎的地步,反而是靠着日积月累的大量的学习鉴赏和实践历练养成的。 没这个基础,上来就说气韵不对,那不是装逼就是傻逼。 余耀本来是没这个基础的,但如今的余耀,自然已经不是当时隔着玻璃看太颠方鼎的余耀。 余耀正在沉思,贺文光却已经摘下了微型高倍放大镜,他是选取了几个点,一一看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需要放大镜么?”贺文光问余耀。 “不用。”余耀见贺文光看完了,便又上前仔细看起细节来。 铜质,铭文,纹饰,锈色,工艺,等等都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从细节上来看,这尊太颠方鼎就是商代晚期的青铜器。 余耀看完后,不由得又离开两米左右,反复观察。 气韵,就是不对劲儿! 余耀此时,心里也大体有了些归纳。 首先,此鼎当时有着遵王命、礼天下、传子孙的背景,虽然太颠作为一代重臣,不可能亲自铸鼎,但也绝非一般工匠铸造,而且铸造时的心态也应该是与背景相合的。 再者,这是三千年前的重器,即便大多数时间在土中长埋,那种独特的古意和幽深的气息,是掩盖不掉的。 两者综合,必会产生独特的气韵。 眼前这件太颠方鼎,却很难感觉到这种气韵,虽然也能感觉到一定的冲击力。 “你怎么了?”贺文光不由问道。 余耀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定了定神,余耀开口道,“贺所长好像没有整体看看气韵。” “气韵?”贺文光一愣,但很快便和余耀一样,离着两米左右,踱步环绕看了一圈。 看完之后,贺文光若有所思。 “贺所长,还用再看么?”司庆生看向贺文光。 “不用了!”贺文光点头,忽又问道,“你说的限定一个小时的时间,是每天么?” “不是每天,是你带来的这封介绍信,只能看一次,一次的限定时间是一个小时。”司庆生解释之后,接着说道,“现在时间还早,贺所长要是觉得哪里看得不仔细,可以再看看啊。” “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因为细节上没有任何问题!” “啊?”司庆生纳闷,细节上没有任何问题,那不就是没问题么? 难不成,刚才这个小余说什么气韵,他信了? 在他看来,这有点儿扯淡。文物鉴定,是一门科学!而所谓的气韵,则是不靠谱的形而上学的东西! 司庆生是搞技术出身,虽然也相信文物鉴定眼力很重要,但更讲求证据。 贺文光此时重复道,“我不用看了。” “好,那我们出去说吧!”司庆生一边说,一边恢复了防护罩,重新锁好,然后开了门。文物管理部主任和安全保卫部主任进来查验之后,又锁上了库房的门。随后,他们俩和司庆生又分别在一张留底的单子上签了字,这才一起离开。 出了库房,贺文光对余耀说道,“你在大门等我一会儿,完事儿了我想和你谈谈。” 司庆生对余耀挤出一个笑容,“小余,辛苦了。” 余耀笑了笑,“司馆长,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纯粹就是给贺所长打打下手。” 司庆生点点头,心说这小子虽然没听说过,但的确是够机灵;他这意思,刚才对贺文光的提醒,不过是“打下手”的内容之一,他对外也会守口如瓶。 司庆生和贺文光回到办公室,司庆生关上门,“贺所长先坐,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贺文光直接说重点,“今天,我还不能在鉴定单上签字。” “这······既然细节上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不能签字?” “我说不能签字,并不是持否定意见。而是,我还拿不定主意,需要再斟酌,甚至请示要不要进一步加大鉴定力量。” “贺所长以前也看过,这是同一件器物啊。” “没错。不过,以前的眼力和现在的眼力,还是有区别的,而且,我以前确实也有不周全的地方。” 司庆生笑容僵住,转而摸出了一盒烟,先派了一支给贺文光,贺文光轻轻一挡,“不会。” 司庆生便自己点了,喷出一口烟雾之后,才又说道,“贺所长,你不会真要听一听那个姓余的小伙子的意见吧?” 其实,司庆生并不相信贺文光带余耀来,是真的能参考他的意见当个辅证。司庆生大体估摸着,这个余耀可能是贺文光不知道在哪方面的亲近关系,估计挺好这一口儿,但平时没机会如此观摩,借了一个贺文光的便利罢了。 只不过,贺文光既然坚持要余耀看,还说出了问题他负责,司庆生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仔,声名赫赫的贺文光怎么还用得着参考他的意见? 但是现在,司庆生却有点儿懵圈了。那小伙儿轻飘飘甩出“气韵”两个字儿,贺文光却好像真的很重视! 第106章 真佛难请 “你不是说了么?他是我请来的编外特聘助理,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没有给省博造成任何麻烦。”贺文光强调,“是我,今天不能在鉴定单上签字。鉴定当天可以不签,明天要是还签不了,我会给上头打报告,这在程序上是没问题的。” 司庆生想了想,“程序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那好,这事儿缓一缓。贺所长一路辛苦,中午我安排一下,一起吃个便饭。” “不用了司馆长,都是公事,按照工作程序来就可以了。我先走一步,有事随时联系我。”贺文光说完,便直接向外走去。 司庆生刚将贺文光送到门口,贺文光说了句“留步”便快步离去。 “他这脾性,和倭国人交锋,还真挺合适。” 司庆生回到办公室,又点了一支烟,却暗自摇头,“这种人,要不是有绝活儿在身,无可替代,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贺文光出办公楼,在门口再度遇到濮存志,濮存志乐呵呵地问了一句,“贺所长,您来我们省博,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文物要鉴定啊?” 贺文光依旧带着盛气凌人的态势,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此地无银。” 看着贺文光离去的背影,濮存志不由愣住了。 贺文光在大门口看到了余耀,余耀正抽出一支烟要点,见贺文光来了,便先递给他一支。 贺文光接过,自己掏出一个带着青铜纹饰的煤油打火机点上,“走两步,边走边说吧。” 余耀点头。他并不知道,之前在司庆生办公室,贺文光却说不会抽烟。 省博旁边有条林荫道,比较窄,两侧是大片的银杏树林,两人很快便拐上了这条林荫道。 “余耀,余有荣耀。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贺文光一开始说边走边说,却走到这里才开口。 “贺所长,这是个真名。”余耀笑了笑,“我也真是个古玩商,说难听点儿,是个小贩。” “我没问你的职业,我问你是干什么的。”贺文光道,“或者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余耀想了想,模棱两可地回答:“贺所长,不管我知道什么,胳膊肘朝外拐的事儿我是不会干的。” “你倒是滴水不漏,这么说也行。”贺文光停步,“进正题吧,你小小年纪,怎么感觉到的气韵有问题?” “贺所长,你也说了是感觉,这如何能说得清?” 贺文光长叹一口气,“细节无懈可击,气韵却少了点儿什么。若无对比,也不严重。但要是六耳猕猴遇上孙悟空,却只有一个才是齐天大圣!” 余耀看了看贺文光,“贺所长,难道你也没有如来佛的本事?” 贺文光沉默。 贺文光已经怀疑余耀知道千贺美术馆的事儿,但这事儿不能明说,余耀也不能明着回答;他说胳膊肘不会往外拐,那就表明和倭国人没关系,贺文光这方面先放了心。 而这尊太颠方鼎,没有证据表明不真,但他和贺文光却都觉得气韵上有问题。如果没有千贺美术馆这档子事儿,或许可以心照不宣地先放一放。 有了这档子事儿,若千贺美术馆真有一尊,气韵上也没问题,同时并列,两两对比,省博这尊就会原形毕露! 但现在,不可能对比着看,就得先确定省博这尊到底是真是假。 只感到气韵有问题,却没有具体证据,那是不行的。 余耀做不到,贺文光也做不到。余耀甚至觉得,没有能做到的真佛! 这尊太颠方鼎,一直在省博严密防护,要想中途调包,可能性不大。若这尊太颠方鼎不真,最大的可能是,民国期间就已经做出来了。 能有如此手段,在仿古青铜器方面,已是登峰造极。但如果是民国年间的绝顶高手,如今可能已经不在世上了。 余耀虽然找不出具体证据,但毕竟也感到了气韵有问题,所以他也不相信许太炎当年能被蒙蔽。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事儿! “贺所长现在想怎么办?”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不管最终如何应对,先得确定家里的东西。”贺文光看了看余耀,“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等我么?” “不是因为气韵的事儿?”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觉得有问题,我也觉得有问题。我让你等我,是有事相求!” 从贺文光嘴里听到这个“求”字,余耀感到很别扭,“什么事儿?” “你这么年轻,却有如此眼力。如今之计,就是请你师父出山!” “这······” “小余,这事儿看着和你没什么关系。但,这是国之重器,就算不说匹夫有责之类的话,出面进行鉴定不算什么麻烦事儿吧?而且我会向上请示,拨一笔鉴定费。” “你误会了,贺所长。”余耀叹息。贺文光应该觉得余耀如此年轻就有如此眼力,背后必定有一个高明的师父,所以才有这个盘算。 贺文光太过自以为是,也太着急。即便如此,他也应该先问问余耀的师父还在不在人世。 而且实际上,并没有。 “我没有师父,就算把有渊源的眼力最高的人也算上,那他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贺文光在余耀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倒是没有怀疑,只是有些无奈,“如今之计,我能想到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余耀不由一震,真有这样的人吗? 其实,若是在古玩行里,看出气韵有问题,就足够了,不会入手,不会吃药。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这是馆藏文物,不能用一句“气韵有问题”就让上上下下信服,得拿出实打实的证据。 所以贺文光要请的人,必须能做到这一点!最起码,贺文光认为他能做到这一点。 显然,真佛难请。从贺文光的神态能看出来,从他先从余耀的“师父”下手,也不先去想请这个人,也可见一斑。 “小余,还得让你帮个忙,和我一起去请这个人!”贺文光接着又道。 “贺所你开玩笑吧?我和你不过刚刚认识,你要请的人,我更是一无所知,能帮什么忙?” 第107章 斗宝 贺文光:“你就说能不能帮忙吧?” 余耀沉吟。 这事儿,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也不会去逞“匹夫有责”的能。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知道,这尊太颠方鼎,是许太炎当年留住并转移到江州文物部门的。 更重要的是,这尊太颠方鼎,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很可能是当年被小鬼子给摆了一道! “贺所,你要请的是什么人?要回燕京去请?”余耀反问。 “这个人······是我以前的亲戚。不去燕京,去天净山碧空禅院。” “以前的亲戚?”余耀一时觉得自己的脑子没转开,这话听着好像已经挂了一样。 不过转而一想,总算明白了,这可能是他老婆那边的亲戚,如果离婚了,那可不就是以前的亲戚了么? 不待贺文光开口,余耀便接着问道,“你说的,是北河省的天净山?” “对。” “倒是不远。” 北河省和东江省南北相邻,中间连绵横云山脉,天净山正是横云山脉的一处山峰,海拔不算高,不足千米。 “碧空禅院。难道你要去请的人是个和尚?” “不是。” “那这碧空禅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是他自己的地方。你到了就知道了。” “我还没说我要去呢。贺所,这个人你算是介绍了。可问题是,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你的眼力!” “有眼力的人多了,而且你自己就没有眼力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用打岔。” 贺文光的意思,余耀不仅有眼力,而且已经鉴定过太颠方鼎,同时眼力不止在青铜器上,还不是官方的人。 贺文光既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也不想和官方的人一起去请人。还有,想要请动这个人,可能需要发挥眼力干点儿什么,而且眼力不能单一在青铜器上。 如果这些是必要条件,那么余耀确实很合适。贺文光提起这个人,还有些尴尬,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那我的眼力能发挥什么作用?”余耀又问。 “此人,是个铸造青铜器的顶尖高手······” 余耀忍不住打断,“顶尖到什么程度?” “他仿作的东西,我鉴定不了真伪!” 余耀点头。这么一位大匠,的确是更合适鉴定太颠方鼎的细部特征。 贺文光接着说道,“在手艺上,他擅长铸造青铜器;在眼力上,他近乎全才,瓷器玉器杂项也都很精通。要想请他做青铜器,靠钱不行,靠关系不行,需要斗宝胜出才行!” “请他做青铜器?那要是流到市面上,岂不是都成了大药丸子?” “是这么回事儿。可他不管这些。他有点儿怪,也不缺钱。” “噢。你是想让我和他斗宝,胜出之后不做青铜器,而是请他出山鉴定太颠方鼎?” “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他的规矩,和古玩行里的斗宝略略不同。你得先拿出一件东西,他看过之后,若是说对了,你的东西得留下,而且不会答应你的要求。若是他说的不对,他会拿出一件同类别的东西,让你看,若你说对了······” “说对了,就能拿走他的东西!这么说,还有的赚?” “你想得太美了!当然不会让你拿走。若是你说对了,他会随便拿出第二件东西,不限种类,你若能再次说对,他才会答应你的要求。东西,一件也不会让你拿走,只是答应你的要求而已。” “我去,你说了他眼力过人;这规矩,不是明火执仗么?” “别说这么难听。” 余耀接着咂摸了一下嘴,“不过,按照他这规矩,他做的东西也很难流到市面儿上。” 贺文光:“据我所知,只有一件。不过我不知道胜他的是谁。” 余耀:“······” “你想想啊,第一步和第二步或许还有高手能过关,但第三步,不限种类,他随便拿一样东西让你看,不说别的,他要是拿一件青铜器,天底下又有几个比他在青铜器上的水平还高呢?” 余耀面露无奈,“所以第一步拿出的东西,肯定不能是青铜器!贺所,你这是‘爱屋及乌’啊,你干脆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只夸我的眼力。” “这不是正好有现成的么?这道光御制鼻烟壶,非一流高手不能为之!他走眼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最关键的是,他的斗宝规矩,不能借助任何辅助工具!这暗记不用强光照射内部,万万是看不出来的。” “既然我这么合适,那我就走一遭吧!” “我就知道说完这些,你会答应。”贺文光微微一笑,仿佛早已胸有成竹,“高手,也是很寂寞的。” 余耀却摆摆手,一针见血地对贺文光说道,“贺所,你这自以为是的习惯,估计这辈子是改不了了。我能去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这个;这个只是一个辅助原因。” “噢?我倒是好奇了,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你能保密么?” “能。” “我也能。”余耀笑着掏出烟盒,弹出烟卷,递给贺文光。 袅袅烟雾中,余耀在心里默默说道,“许大师,您应该是没有选错人。” ······ 贺文光行事倒是雷厉风行,很快处理了一些相关事宜,又包了一辆出租车。 余耀也没什么准备的,本打算吃了午饭再走,但贺文光却说事不宜迟,先走着,服务区简单对付点儿就行了,这样下午就能赶到天净山。 出租车司机是个看着挺稳重的三十来岁的男子,但一路上这俩乘客几乎一句话不说,也让他觉得挺难受,没办法,放了一路歌,最后还自己唱了一曲纸短情长。 余耀和贺文光不是不想说话,但事关重大,一开口就可能扯到这上面;而且这一趟前去斗宝,也不是个轻快活儿,所以两人基本都是闭目养神的状态。 下午三点多,出租车开到了天净山。开上了盘山公路,到了半山腰,出现了一个偌大的停车场,盘山公路也到了尽头。 “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吧!或者你到附近转转也行,电话联系。”贺文光对出租车司机嘱咐了一句,便带着余耀向着一条石板小路走去。 第108章 帅卖怪坏扫地僧 余耀一边跟着贺文光走,一边问道,“怎么走这条路?停车场那边不是登山大台阶么?” “大台阶是通往山顶的碧空寺的,我们要去的,是碧空禅院。” 沿着石板小路走了一阵儿,余耀不禁又问道,“这是要下山?” 因为这条石板小路是蜿蜒向下的。 “不是下山,而是绕到后山,后山不通大路,只能这么走过去。” 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来到了后山脚下一处相对平缓的地方。 站在一棵大树下,贺文光指了指二十米外的一处院落,“就是那里了,有门铃,你摁了之后,什么也不用说,就说来斗宝的就可以了。” “合着你不去啊?” 贺文光:“我有点儿不方便,等你胜出我再露面。” “要是铩羽呢?” “那我更不用露面了,咱俩打道回府。” 余耀:“行,那你等着吧。”接着抬步走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碧空禅院,应该是一处古香古色的建筑,没想到,却是红砖砌起的高墙,墙头还有玻璃碴子。 大门是两扇红漆大铁门,有个简易门楼,其实就是两道门柱,上面搭了一个横梁。横梁上刷了一层白灰,上面用红漆写着“碧空禅院”四个字。 字儿倒是不算难看,可却是黑体字,现代而古板。 就这么个院子,坐落在荒僻的后山脚下,要是里面再传出点儿“我们要发财,亲朋好友一起来”的口号,那就可以报警一窝端了。 院子前面,相隔三米,还有一口水塘,塘水清澈,想必不是一塘死水,下面可能有泉眼或者暗河什么的。 余耀走到大门口,还没等按门柱上的门铃呢,大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干瘦的老头儿,剃了个光头——说光头也不确切,因为有不到一毫米的头发茬儿。年纪这么大了,头发倒是黑多白少。 老头儿扛着一把竹枝大扫帚,抬眼看到门前的余耀,却不理会,从余耀身边走过,在门口扫了起来。 老头儿穿了一身灰布老式衣装,再配合他的发型和身形,缓缓扫地,余耀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扫地僧”这个词儿。 他应该就是贺文光说的人。有如此高明的手段,却普通如斯,那还真有点儿像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 不过,这老头儿别看干瘦,而且年纪大了,但是从五官也能看出,长得是很好的,年轻的时候必是一个英俊小生。 老头儿不理他,余耀这才想起,一路上贺文光并没有说正主儿怎么称呼;刚才过来之前,又被贺文光晃了一下子,也忘了问了。 没办法,人都在眼前了,“老人家,这里能斗宝是吧?” 老头儿身子一顿,又看了余耀一眼,转而继续扫地,不过他倒也不是没有应声,一边扫一边说,“今天要有贵宾来,等我扫完了再说。正好,你得让让。” “好,您先忙。”余耀说着,退了几步,来到了水塘一角,看着老头儿扫地。 约莫五分钟,老头儿便扫完了,其实门前本来也挺整洁的,他就是扫了扫浮土,所以动作轻盈,姿势还有点儿潇洒。 扫完之后,老头儿将扫帚支在门口,转身之后,朝着余耀勾了勾手。 余耀上前,“老人家,我是来斗宝的。” 老头儿耷拉下眼皮,“谁介绍你来的?” “我是从江州来的,也算是古玩圈儿的人,无意中听说了这个地方。” “这么风雅高深的地方,无意中哪能听说?” 余耀心道,这老头儿挺有意思,还自己夸上了。 正待回答,门忽然又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瞅着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能上五十了,还有个相貌普通、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 高大男子说:“都收拾好了。” 中年妇女说:“菜品也备齐了。” 老头儿一摆手,“我知道了,等客人来了再做菜。” 两人便又进了门,自始至终,看都不看余耀一眼。 余耀这才开口说话,不能说贺文光,那也只能继续圆谎,“是在一个窜货场,是听一位老先生私下里说的,我确实不认识他。” “江州。”老头儿斜眼看了看天,“是沈重远吧?这小子瓷器上还可以,别的方面就是个渣。” 余耀差点儿没闪着,这老头儿挺要命。 余耀嘴里含糊嗯哼了两声,老头儿接着问道,“你知道我的规矩吧?” “知道。” “连规矩都知道,那还是无意中听说?年纪轻轻不学好,挺能忽悠啊!”老头儿面色一沉,袖子一甩,接着回身就要进去的样子。 余耀心里一急,贺文光整的好事儿!这下好了,连门都进不了! 却不料,老头儿一手扶铁门上,忽而回头哈哈一笑,“不过我喜欢!” “啊?” “进来吧!”老头儿推开了门。 贺文光说这老头儿有点儿怪,但余耀这一番折腾,体会得更深,这老头儿不光是怪,应该是:帅卖怪坏。 长得不错,扫地动作也有点儿帅;自夸“风雅高深”,是卖;性格上,确实怪;晃点余耀,还带着坏。 不管怎么样,既然贺文光说他是青铜器顶尖高手,那这一点断不会错。 余耀跟着进了院子。之前他在外面就观察过了,这院子从露出的红瓦房顶来看,应该是三进。 铁门之后,是第一进,有正房五间,都是红砖瓦房,绿漆门窗。没有厢房。 俗话说,红配绿,赛狗屁;确实挺“风雅高深”的。 正房最中间的房子最大,门开着,像是一个客厅。老头儿带着余耀走进客厅,里面陈设很简单。桌椅都是竹制,只是看着有年头儿了,油黄锃亮的。 “坐!”老头儿一抬手,坐到了竹制的大长桌的顶首主位。 余耀便坐到了一侧的竹椅上。 “喝茶吗?” “不用了。” “想用我也不能给你倒啊!”老头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斗什么啊?” 余姚直接从怀里拿出了那个粉彩鼻烟壶,摆在了长桌上。面对这种摸不透脾气的老头儿,开门见山算逑。 “咦?”老头儿探身,一手抄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鼻烟壶?” “我哪知道?”余耀稍稍一怔。 “你当然不知道。我上个月刚戒了烟卷儿,喜欢上了鼻烟,然后才开始喜欢鼻烟壶!” 第109章 关门放狗 余耀干脆不接这茬了,“这就是我要斗的,瓷器。” “看不出来啊,你年纪不大,好像有点儿道道。” 随后,老头儿不再说话,拿着鼻烟壶反反复复看了起来。余耀坐在一边,一看桌上有烟灰缸,也不管那么多,点上一支就抽了起来。 一支烟抽完,老头儿也看完了。 他放下鼻烟壶,“耄耋图,很好很合适。老夫今年七十有六,正是奔着耄耋去的。” “老爷子,您还没鉴定呢,别那么乐观。” 老头儿看着余耀,“这是一件高仿!” 余耀不由大吃一惊,他才看了一支烟的工夫,居然就能如此笃定? “这不是我从东西上看出来的,这是我从逻辑上推出来的。”老头儿却又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余耀暗道,幸亏没急着表态。接着,余耀也没说话,只是看向老头儿。 果然,老头儿继续说道,“如果你带来一件真品,只要我说是真的,那就完事儿了,真品不需要多说。而且你还就此损失一件好玩意儿。” “带一件高仿,就算我说是高仿,也得说出证据。这对眼力的要求太高了!只要东西到位,胜算更大。所以,你拿来一件高仿的可能性最大。” 的确如此。 两人斗宝,一件古玩,如果是真品,不需要多说,只说是真品就可以;对方要反驳,那就拿出不是真品的证据。 反过来,如果说是高仿,那你得自己说清楚哪里不真。 余耀这才接了口,“既然如此,老爷子那就点明高仿的证据吧?” “我点不出来。”老头儿竟然很痛快,“这件东西,如果是高仿,非超一流高手不能为之,瓷器也并不是我的强项,认了!” “老爷子爽利!那就拿一件瓷器出来,让我看吧?” “哎?还没完呢!我说认了,意思是不能说高仿!我说,这是一件真品!所以,你得先证明不真,我才能拿东西出来。” 余耀也不啰嗦,直接拿出手机,开了手电筒。 “钟仿?”老头儿脱口而出。他既然擅长青铜器,对于金文篆文自然是了如指掌。 “可以证明了吧。”余耀迅速收回鼻烟壶。 “你等等,这不会是钟千粟做的吧?”老头儿敲了敲桌面。 “老爷子认识钟千粟?” “不认识。但瓷都做高仿最厉害的两个人,不就是钟千粟和程大力么?” “程大力是谁?” “程大力是个瘸子,也是瓷都做顶级高仿的大庄家。” 原来瘸爷叫程大力。余耀心道,当时倒是说顺了嘴儿,这也不是什么关键问题,并没有多问钟毓。 “程大力做的东西我见过,比不了这鼻烟壶的水平。”老头儿沉吟,“不过,钟千粟做东西,我听说没有流到市面上的!小子,这鼻烟壶你怎么弄到的?” “这好像不属于斗宝的内容。”余耀笑出一口白牙。 “这鼻烟壶我要定了!”老头儿拿出了手机,准备拨号。 “不对吧?老爷子,第一关过了,这东西我不就不用留下吗?” “你第一关过了么?同类的东西,你还没看我的呢!说对了,才是第一关过了!我再拿别的东西,这时候你说错了也不用留下东西了!” 余耀苦笑,好像贺文光是分成三步来说的,鉴定老头儿同类的东西说成了第二步,余耀当时也没详细追问。 听老头儿的意思,他本来就是这么定的,你没打听清楚,怪我咯? 老头这时候已经把手机放到耳边,“把最大的狗弄过来!” 余耀惊得差点儿一下子站起来! 尼玛,这要是明抢不成? 余耀的脑子里一下子浮想联翩。最可怕不是被抢走鼻烟壶,最可怕的是被狗咬了,狗是真的,打的疫苗是假的。 “老爷子!”余耀见他放下了手机,不由高叫一声。 “你吼什么?又不是真狗!”老头儿面带鄙夷,“要是想放狗咬你,那就不是弄最大的,而是最猛的!” 余耀松了口气,“老爷子,我的粉彩鼻烟壶······” “我能坏自己的规矩么?”老头儿抬手打断,示意余耀不要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高大的男子真的抱着一只狗进来了。 “关门放狗!” 老头儿说的顺序有问题,高大男子得先放下狗才能关门。高大男子轻轻把狗放下,一言不发,又关上了门——从外面关上的。 原来是一只陶犬。 只是这陶犬,比一般的狗还大,本身是坐姿,却也有一米高。狗头有点儿像拉布拉多,只是两只微圆的耳朵是竖立起来的。 陶犬的神态做得也比较细致,脖颈上还有一条寸许宽的皮带,整体显得很生动。 “看吧!”老头儿斜眼看了看余耀。 “老爷子,你这是坏规矩了啊?” “怎么说?” “我拿的是瓷器,这狗是陶器啊!” “陶瓷不分家,这怎么是坏了规矩呢?行不行?不行你就走人!” 余耀不再说话,老头儿说的有点儿牵强,但也挑不出大毛病。而且就算能挑出来,他要是认准了,你还得听他的。 老头儿做青铜器,有的需要制作陶范;所以他在陶器上,肯定比瓷器在行。而且他挺贼,现在古玩行里的人,了解陶器的少。 还有,这件陶犬,是一件无釉陶器,工艺相对简单,若是高仿,鉴定真假的难度反而更大。 余耀围绕这只陶犬仔细看了起来。 说实话,这只陶犬身上的现代气息很浓郁,越看越像一只警犬。 老头儿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点儿啊小伙子,我晚上还有贵客呢!” “什么贵客让你如此兴师动众啊?还亲自到门口,洒扫以待?”余耀一边看一边说,有点儿好整以暇的态势。 “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老头儿歪着脑袋,“你这么年轻,师父是谁啊?” “这好像也不属于斗宝的内容。” “那你还问我贵客是谁?”老头儿反问。 这时候,余耀却走回桌边,一屁股坐下了,“老爷子,这是一只汉代陶犬真品!” “哈哈哈哈!”老头仰面大笑,接着一伸手,“错了!鼻烟壶放下吧!” 第110章 徐夫人 余耀不由愣住了,“怎么可能有错?” “你还不服!”老头儿起身,又招呼了一下余耀,“来来来,我点给你!” 老头儿带着余耀来到陶犬旁边,随手一指陶犬的左耳说道,“你用小指头掏掏耳朵眼儿,里面有一根铜钉,露了一点儿钉头,是烧在里面的,能感觉到。” 余耀脸都绿了,“原来这是你做的?” “那是自然!” 余耀一边伸出了小手指,一边暗自心惊。这老头儿认不出鼻烟壶,但做陶器的手艺居然能这么神? 这陶犬形神兼备,而且他看了痕迹细节也毫无疏漏,汉代工艺特征也算是开门了,就应该是汉代的陶犬真品啊! 结果,余耀试了半天,“哪有铜钉?” “你好好试试!” “我再试就把狗耳朵掏穿了!” “什么?”老头儿终于亲自上手了。 结果他撤手比余耀快多了,脸色极为难看,竟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余耀也没跟着,顺手又点了一支烟,心里已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 过了几分钟,老头儿和高大男子进来了,高大男子跟在身后,还在低声解释着,“这一只确实是大一点儿······” 老头儿当着余耀的面儿,却直接喝道,“不知道有人来斗宝么?谁让你拿真的了?” “上次不是就拿的真的么?” “闭嘴!上次我说的是最大的犬,这次说的却是最大的狗!你是因为这两天心不在焉,老想着我什么时候会开炉吧?” “我知错了。” “算了,抱走吧!”老头儿一点余耀,“这小子的眼力确实有点儿境界,拿仿的也未必能蒙过去。” 高大男子抱起陶犬离去。 “消消气老爷子,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余耀这一关过了,心情一时有些舒朗。 “我也正想问你呢!老夫滕昆吾!” “我叫余耀。” “哪个余?” “余下的余,荣耀的耀。” “没问你哪个耀!难道还能是要饭的要?吃药的药?”滕昆吾没好气儿,“没听说过这个名号啊!” 余耀也没和他计较,微笑不语。 滕昆吾想了想,又问,“你没三十吧?” “没有,还差几年。” “怎么这些年行里刮邪风么?高手一个比一个年轻!”滕昆吾鼻孔里喷出两股气。 说着,滕昆吾慢慢坐下了。余耀也跟着坐下了,“滕老爷子,接着咱们······” “你还挺狂妄!下面的东西,我随便选,可没这么容易了!” “滕老爷子要是选青铜器,我确实胆战心惊。” “这还像句人话。”滕昆吾冷笑,“等着!” 过了十几分钟,高大男子出现了,这时候,他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小心翼翼放到了长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副白手套。高大男子不声不响地离去,还是从外面关上了门。 这个木盒是樟木的,有股淡淡的特殊气味;形制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自己看吧!” 余耀闻言起身,打开了木盒。 一阵寒光闪现! 里面放的,是一把青铜剑。 余耀并没有急着上手,先是就这么对着盒子看了一会儿。 这是一把短剑,通长也就是四十多厘米,剑身平脊,宽度应该不到四厘米,剑身满是斜方格纹。剑格上铸有虺纹,剑柄上铸有三道凸起的箍,剑锋上能看出有过淬火的痕迹。 余耀这才拆开塑料袋,拿出了手套戴上,而后便抄起了这把青铜短剑。 另一面和这一面大致相同,只不过靠近剑格的剑身上,中间有四个上下排列的错金篆字。 篆字的种类比较复杂,这几个错金篆字,像是大篆,却又有一些特色,手写意味偏重。 余耀是学考古的,辨认大篆并不难,再加上相互比对,这四个错金篆字应该是: 徐夫人乍(乍通作)。 “徐夫人?”余耀忍不住抬头发声。 “斗宝不是认字。”滕昆吾翻了翻眼皮。 余耀嘴里咝咝,这要真是徐夫人作剑,那可是博物馆里也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儿啊! 徐夫人是战国时期赵国人,当时以制作兵器闻名天下,尤其是短剑和匕首。荆轲刺秦王时,图穷匕见,荆轲所用的匕首,就是出自徐夫人之手,为燕国太子丹所获,交予荆轲。 这把徐夫人匕首下落不明。 不要说这把匕首了,徐夫人所造兵器,据说有青铜器,也有铁器,迄今也没有发现确凿真品的消息传出。 说明一下,徐夫人的老公不姓徐,因为他没有老公。他是个男的,姓徐,名夫人。 这个确实容易误会,不光是现在。唐代有个史学家叫司马贞,写了本《史记索隐》,也特地说明了一下:徐,姓;夫人,名;谓男子也。 再说明一下,司马贞研究《史记》,也姓司马,却不是司马迁的后代。 倒不是因为司马迁受到过腐刑,他在此之前是有孩子的;至少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杨敞。杨敞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还被尊为传奇显赫的弘农杨氏第一世祖。隋文帝杨坚,武则天之母,都号称出自弘农杨氏。 余耀自是没空想这些,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手上也不停地试着重量,眉头紧皱,却一直没有开口。 “也没看出你胆战心惊啊。”滕昆吾眨了眨眼睛,有点儿为老不尊地露出一丝坏笑。 终于,余耀轻轻将这把短剑放回到了木盒之中。 “老爷子,我不相信你能做出这么一把剑!”余耀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余子,你不用打马虎眼,直接说结果!” 余耀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老爷子,我当然得说,但不要叫我小余子了。” “你要说对了,我叫你余先生都行!” “老爷子,我不管说真,还是说假,那都不对!”余耀看着滕昆吾,“你是青铜器高手,却不是兵器高手!” 滕昆吾面色剧变,不过仍是一手压住桌面,强做镇定,“青铜兵器,也是青铜器!” “那可不一样!别的青铜器,不可能这样淬火!” 滕昆吾一时间沉默。 第111章 后错金,洞察入微 余耀接着说道,“这把剑的剑锋,淬火技术十分特别,从隐隐透出的独特色泽就能看出来!或许是调制了特别的水剂。这种技术,显然是为了让兵刃更加坚韧锋利,已经超出了常规青铜器的范畴。现代绝不会有,我也不相信老爷子能掌握!” 青铜器和铁器不同,一般是不用淬火的;可也有二般的情况。 需要淬火的,多是锋刃器和乐器。而且,普通的青铜器也不能淬火,淬不好就裂了,必须高锡青铜器才行。 滕昆吾暗暗点头,这小子不光是眼力了得,还是个爱学习的主儿,“既然如此,那就是真品了!你为何还要说,说真的不对,说假的也不对?” “这把短剑,肯定是战国时期的极品青铜剑,这个没错儿。”余耀微微一笑,“但是,不能您认为是徐夫人作剑,就给它加上错金铭文啊!滕老爷子!” “好小子!”滕昆吾霍然起身,“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这一下子,那就相当于表态余耀说对了! 但是相当于不代表就是。 所以,余耀并未接口,只是看着滕昆吾。 滕昆吾叹息,“罢了,你赢了!现在可以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吧?” 余耀这才说道,“野生的和家养的肯定不一样。” 高手之间,不需要废话。 滕昆吾眼睛微微眯起,“能再多说两句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是技术上的问题。”余耀轻轻摇头,“战国时期的错金,得用镶嵌法,可这是件古器,重器,您錾槽的时候必有心理障碍,很难行云流水地完成。有了这个基础,赵国的篆字又有点儿特殊,最终还是露出了细微的端倪。” 错金,是春秋中后期才出现的青铜器上的工艺,战国到汉代兴盛起来。 这是一项很精细的工艺,对技术的要求极高。 错金的技术手法,主要有两种,春秋战国时期,主要用的是镶嵌法,这个又叫镂金。 镶嵌法,就是铸造青铜器的时候,预留凹槽,或者铸成之后,錾刻凹槽,然后,再用金丝或者金片镶嵌到凹槽里。 还有一种手法,叫做涂画法,也很容易理解,用的就是不是金丝和金片了,而是金泥,涂抹到凹槽中。汉代以后多见。 滕昆吾拿出的这把青铜短剑,上面的错金,用的自然是镶嵌法。 但是,这是滕昆吾后加错金,难度比当时错金还要大。在一件两千多年的青铜短剑上錾刻凹槽,那必须得非常小心。 就像余耀说的,就算滕昆吾的錾刻技术没有问题,但是心理上的障碍却很难克服。 他的这个决定本身就很怪诞。你觉得是徐夫人作剑,就突发奇想要给它加个标签?这个暂且不多讨论,毕竟是他的东西,他愿意怎么弄就怎么弄,无非是性格问题,别人管不着。 可是,就算决定要弄,他的技术也没问题,心理上却很难静如止水。这毕竟不是凡物,他也肯定很喜欢,一旦弄不好,不仅完不成他心目中的“锦上添花”,还会弄个“狗尾续貂”,甚至暴殄天物! 这个心理障碍,使得他在錾刻凹槽的时候,难以真正做到行云流水,干净利索。 当然,即便如此,那也进一步细细修整,但他这不是新作剑器,而是古剑添新工,修整之后,还是有差别的。 实际上,如果仅仅是这一点儿差别,余耀也未必能看出问题来。 这里面还有一个障碍,不是心理上的,是客观存在的,那就是这四个错金字体的特殊性。 既然徐夫人是战国时期赵国人,那么错金字体应该按照当时赵国的字体来,至少滕昆吾是这么想的。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各国的文字和字体都是不一样的。赵国的文字,类似大篆,但地方特点明显。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有浓郁的手写意味。 錾刻凹槽没有行云流水地完成,镶嵌金丝形成的字体又要有浓郁的手写意味,如此,表面上看着整齐合一的四个篆字,就会透出一种“野生”的感觉。 而本来,错金篆字却应该是短剑“家养”出来的! 当然了,说是大体能说明白,但想真正看出来,需要极高的眼力,而且洞察入微。 滕昆吾听了余耀说的,表情怪异,来回踱步,七八趟之后,才站定道,“给我一支烟!” “您不是戒了么?” “少啰嗦!我抽一支继续戒!” 滕昆吾点了烟,狠狠吸了好几口,这才看着余耀,“你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也不可能有这般眼力!” “老爷子,我是学考古的,再就是今天运气不错······” “狗屁不通!学考古学不出眼力。”滕昆吾连连摇头,“你师父到底是谁?” “神交算师父么?” “更是狗屁不通!”滕昆吾跺了跺脚,“罢了,这毕竟有点儿犯忌讳;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说吧,想让我做什么东西?” 余耀正要张口,门又开了,高大男子先是躬了躬身。滕昆吾一甩袖子,“说!” 高大男子:“客人来了,我已请进后厅了!” “你先不忙说了,放心,我不会耍赖。走!今晚留下,一起吃饭!”滕昆吾说罢,便直接出了门。而高大男子则小心翼翼收起了樟木盒子。 “哎?老爷子,我晚上还有事儿呢!”余耀跟着叫道。 滕昆吾快步如风,在院中直接走向房子最边上的一道小门,拉开门走了进去。 “老爷子?”余耀无奈,只好紧紧跟上。这道小门后,原来不是个房间,而是个走廊。穿过走廊,便来到了第二进院。 “你从江州跑到这里,晚上能有什么事儿?”滕昆吾这才开了口,“便宜你了!我的饭,谁都能吃么?” 余耀抬眼一看,这第二进院子和第一进院可真是大相径庭,第一进院空荡荡的,但这第二进院里,却是鸟语花香,只有一条花草间的小径。 正房仍是五间,也没有厢房,但红瓦之下,没有裸露红砖,而是粉刷成了米黄色;门窗也不再是绿漆,而是朱红。 正中双开的房门敞着,天色已经微暗,里面却灯火通明,能看到一水儿的古典家具。 滕昆吾走到门口,里面的一个人,也就此迎了出来。 第112章 混球贺文光 “滕老,别来无恙啊!” 声音传来,余耀定睛一看,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穿一件藏青色夹克,内里是白衬衣,西裤皮鞋。 “无恙是无恙,不过你一来我就紧张。” “哈哈哈哈,滕老说笑了。”男子接着看了看余耀,“这位是?” “今天来斗宝的。和你一样,赢了!”滕昆吾一抬手,“坐下说吧。” 余耀一边跟着坐下,一边心想,原来这个人就是贺文光说的唯一斗宝赢过滕昆吾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唯一了。 三人在房间正中靠里的八仙桌落座,桌上已经摆好了杯碟碗筷,四个精致的凉菜,还有一瓶酒,是用白瓷酒壶装着,能闻到微微透出的酒香,应该是白酒。 “这位杨四海杨先生,这位余耀。”滕昆吾简单介绍了一下,接着就道,“杨先生此番前来,要说的事儿能当着余耀么?” 余耀一愣,心说他又不认识我,而且到你这里,肯定不是普通的事儿,哪能当着我说啊? 杨四海却又哈哈大笑,“私事可以,公事不行。” “你这种人,向来公私不分。但是在我这里斗宝赢了,我必须得请吃饭,所以余耀不能离席。那就先吃饭,吃完了分头说。”原来,滕昆吾问杨四海能不能说,底在这儿呢。 余耀冲杨四海笑了笑,“幸会了杨先生。”转而低头给贺文光发了一个短信,说明了情况。 贺文光很快回复,让余耀不用管他,见机行事。 很快,高大男子和中年妇女又端来了四个热菜,一个汤,然后退出关上了房门。 “自己倒酒,自己吃,我这里没什么礼数。”说着,滕昆吾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就抿了一口。 余耀中午只是简单对付了一点儿,确实饿了,而且滕昆吾这里的菜,看着样子闻着味儿就让人食指大动,立即就动了筷。 杨四海却慢条斯理,慢慢抿了一口酒之后,笑着问道,“滕老,文光最近没来找你吧?” 余耀正要咽下一口菜,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噎着,文光?贺文光? 难道这个杨四海认识贺文光? 怪了!贺文光说有一个人斗宝赢过滕昆吾,却不知道是这个杨四海?也不知道杨四海来的时候,他还在不在外面,有没有看到。 而且这个杨四海看着不像是古玩圈的人,更像是一个官员。 “别提那个混球!”滕昆吾的感应更是让余耀愣了一下子。我去,骂得这么狠?贺文光是有点儿倨傲,但不至于败坏到“混球”的地步吧? 怪不得他不敢露面! 杨四海却似乎在意料之中,“滕老,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消气啊,而且文光也是因为工作······” “工作重要还是老婆重要?那些说什么为了工作牺牲家庭的,都特么是自私!说是为了工作,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滕昆吾冷笑。 “文光也很后悔,没想到出了意外。好了滕老,我就随便问问,您也别动气,来我敬您一杯!”杨四海着说举起杯来,“祝您健康长寿!” 滕昆吾举杯示意,正要喝,忽而又停住了,“你来,不是为了那个混球的事儿吧?” “不是。这个咱们回头说。”杨四海仰脖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杨四海看向余耀,“小余,在哪高就啊?” “杨先生客气了,我单干,开了家古玩小店。” “谦虚了,你有这样的眼力,单枪匹马来滕老这里斗宝,还能赢,哪能是小店啊!” 余耀不卑不亢,“杨先生不是一样赢过么?” “嗐!”杨四海正了正身子,“我上次纯属侥幸。最后一关,滕老刚得了一件宝贝,情不自禁地拿了出来,碰巧我见过类似的。他要是特别拿出一件青铜器,我可就抓瞎喽!” 滕昆吾却插了一句,“什么叫碰巧?你守着宝库,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杨四海脸色一变,却立即连连摆手,“能结识滕老,比什么好东西都管用。” 余耀听来听去,云里雾里。本来他毫不在意这个杨四海是干什么的,能赢了滕昆吾,有请他出山的机会就达到目的了。 但是这杨四海提了一句“文光”,结合具体情况,很可能就是贺文光。 滕昆吾又提了一句“宝库”,更让他起了兴趣;这个杨四海守着什么“宝库”啊?好像东西挺多挺全的样子。 接下来,杨四海似乎对余耀也起了兴趣,“小余在哪里开古玩店啊?” “江州。” “倒是不远。小余你可有师承啊?” “自己喜欢。”余耀面对杨四海,回答极为简单。 杨四海显然不信,但余耀这么回答,他也没法追问,想了想,“你这次来,是想见识下滕老的手艺?” 这话其实是不该问的,因为意思就是:你是来让滕老做高仿青铜器的?这是余耀和滕昆吾之间的私事。 “我不会干乱七八糟的事。”余耀自不会正面回答。 听了这话,滕昆吾放下了酒杯,“以他的眼力,不会靠以假乱真来赚钱。” 杨四海颔首,“小余,你能不能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啊?以后我要是去江州,有什么买卖好找你。” “杨先生可不像买卖人。”余耀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杨四海。 “格古斋?好名字!”杨四海接过名片,也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余耀。 余耀接过一看,好嘛,就是一张白片子,上面只有杨四海的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 “你俩当我是拉皮条的啊?”滕昆吾冷不伶仃又来了一句。 余耀和杨四海都是哭笑不得,这话骂了他俩,可也骂了自己。 正当余耀不知道如何应声的时候,滕昆吾却又对他说道,“名片给我也留一张吧!还有,斗宝能赢我,以后来了就是客,我也会洒扫以待。” 余耀之前一直没停嘴,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滕昆吾,顺势说道,“感谢滕老款待,要不我的事儿明天再来说?” 此时他已经有谱了,滕昆吾绝不会赖账。今天有杨四海在,不如明天再来。回去他可以先问问贺文光知不知道杨四海;明天来了杨四海不在,还能再问问滕昆吾“宝库”的事儿。 第113章 真正的传承 滕昆吾嘿嘿一笑,“你倒不客气,先吃饱了。行,明天上午十点之后过来吧。” “年轻人食量大,再吃点儿!”杨四海笑道。 “确实吃饱了,不打扰你们了,这就告辞!”余耀起了身。 滕昆吾摆摆手,“走你的,别忘了从外面把门关上。” 余耀在高大男子的陪送下出了门,到了大树下,不见贺文光,他也没有立即电话联系,沿着小路走到了停车场。 结果,出租车也不见了。余耀这才掏出手机,拨了贺文光的电话。 “我和司机师傅在镇上吃饭呢!这就过去接你。” 天净山脚下有个小镇,就叫碧空镇,因为天净山顶的碧空寺而得名。来碧空寺上香的人还是不少的,小镇上倒是有旅馆和加油站。 三人在一家旅馆定了三个房间,又给出租车司机加了钱,让他多等一天。 随后,余耀和贺文光便出了旅馆,走上了夜色中的小街。 “我一看你饭点儿还没回啦,就知道赢了!他说什么时候动身?” “我还没说要办的事儿,约好了明天再说。不过贺所,就算能动身,你也不会见他是吧?” “本来赢了就能见,可我突然接到一个紧急任务,明天一早就得走,我会安排同事在江州和你们碰头!” “别编了!”余耀说着,递给了贺文光一支烟。 贺文光一愣,“他给你说什么了?” 余耀点了烟,长长呼出一口烟雾,“他说你是个混球!” “你说你!提我干嘛?”贺文光有点儿急了。 “我当然不会提你,你见都不敢见他,我会提你么?是杨四海提的!” “什么?杨局也去了?” “杨局?不会是你的上级领导吧?” 贺文光没有回答余耀的问题,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说的话,好像有点儿乱。” “乱的还在后面呢!现在该你说了,你想先说哪一个?” 贺文光慢慢点了烟,抽了两口才缓缓开口,“他不是我的领导,但也都在文物系统,经常打交道。而且他算是我的师兄,虽然隔了那么多届,却是一个导师。我们早就认识了。” “他在什么局?” “名字可以告诉你,整个文物大系统都知道,特殊文物调查局,至于具体干什么的,你自己琢磨吧。” “这还用琢磨么?这个杨四海是局长?” “常务副局长,不过,局长是上头的大领导兼任的。” “明白了,就是他主持工作。这个特殊文物调查局,还有个宝库?” “他们有自己的资料库,要说宝库也行,不过研究明白之后,会定期输送转移到文博单位。”贺文光定了定神,“你也别多问了。这个单位,就和名字一样,挺特殊的,局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知道了。不过,想必你还不知道,这位杨局长,就是斗宝赢过的人!” “什么?”贺文光连连摆手,“不可能!他这个人懂得比较驳杂,青铜器水平最高,可也不如我!” “最后一关,他看的不是青铜器,而且宝库里有类似的东西,算是碰巧了。” “噢······这倒是有可能。想必,他可能是为了公事,不告诉我也正常。”贺文光点头。 余耀看着贺文光,“但他私事上很关心你啊,还问滕老你最近来过没有。” 贺文光苦笑,“接着老爷子就骂我混球?” “是啊,所以你就不用编什么有紧急任务要走了。我既然费时费力地来斗宝,又赢了,你不露面我也得把这活儿干完了。” “算了,告诉你吧,其实滕昆吾,原来是我的老泰山。” 余耀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滕昆吾说“工作重要还是老婆重要”,说明他极为关心贺文光的老婆;从年龄上来说,贺文光的老婆,很可能就是他的女儿。 不过,杨四海随后提到了“意外”,这里头的事儿就大了。 所以,知道这层关系就行了,余耀也不打算再问,接口道,“行,我知道你的难处了!你安排好后续交接就行了。” 贺文光却不理会余耀,仍在喃喃自语,“考古这个活儿,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而且经常灰头土脸的。知道我为什么平时总是爱打扮收拾么?因为我老婆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 余耀站在一旁,说什么也不是,只能静静听着。 “明月其实已经很善解人意了,可我不光时常不在家,脾气还不好,从来不认错。” 余耀心里暗道,这个能看出来,认错,哄人,估计统统都不会!同时也想,看来他老婆应该是叫滕明月了。 “最后我们还是离婚了。”贺文光叹息,“那时候,老爷子其实勉强还能接受。他这个人算是比较洒脱的,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认为合则来,不合则散。”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余耀还是咯噔一下子。 果然,“可是离婚之后,明月心情不好,经常失眠,有一天精神恍惚上街,出了车祸,在ICU躺了一个月,没救过来······” 贺文光说着,突然潸然泪下,“是我害死了她!十年了,不要说老爷子了,其实我也一直没有原谅自己。” 余耀这下子全明白了。贺文光这个样子,让他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好了老哥,听我一句,嫂子在九泉之下,要是听到你今天说的话,会原谅你的。” 贺文光没说话,流着泪慢慢向前走去,余耀默默跟上了。 “其实,我的眼力,有一半是拜老爷子所赐,既是我的岳父,也算是我的师父。这么多年来,我每年至少来一次,但他一直不肯原谅我,后来我也就不敢见他了。” “老爷子只有一个女儿么?”余耀想了想,还是问道。 “对,视若掌上明珠。” “这也说明,他很看重你啊!” “是。他本来还说,将来会把真正的传承交给我!” “真正的传承?” “估计就是毫不保留地倾囊相授吧。之前应该是有所保留的,否则,我也不会找不出太颠方鼎的细部特征问题。” “老哥,老爷子一直住在天净山么?” “不是,我们结婚之后,他才建了碧空禅院。” “我再冒昧问一句,老爷子是哪里人呢?能告知我,他父亲的名讳么?” 第114章 撞器 这个问题确实很冒昧。 贺文光也由此平复了一下情绪。他又点了一支烟,还是回答了: “他生在燕京,好像很小就跟随父母到了北河省。你问的名讳,我也知道,我老婆告诉过我,他外公叫滕铉,金字旁加玄妙的玄,很容易记住。” 说完之后,贺文光才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劝劝他,看看他能不能原谅你。”余耀若有所思。 “什么?你有办法让老爷子原谅我?” “这要看我和他有没有关系。” 贺文光的情绪大起大落,此时哑然失笑,“你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 “或许是没有的,这得等明天我见了他再说。你如果没事儿,也别着急走了。”余耀心里也嘀咕了一句,今晚问问萧影,就知道会不会这么巧了! 贺文光看了看余耀,张了张口,终究没说话。他一直怀疑余耀有师父,即便是去世了。或许余耀能从师父那头儿扯上关系。但看余耀的样子也不是很肯定,而且就算能扯上关系,也未必可以劝说。 回到房间,余耀立即给萧影打了个电话,直接问道,“当年的金字口掌眼,是不是叫滕铉?” 萧影却一点儿都不惊讶,带着心有灵犀似的口气,“你动作挺快啊!我就知道你会对秘藏动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赶巧碰上了!我现在北河省的天净山!” “不是。当年的金字口掌眼,姓衣,衣服的衣,名叫衣铁寒。而且当年据说他去了长安,并不在北河省。” 余耀听了,顿感失望,看来,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萧影却道,“自从钟毓说了秘藏的事儿,我也一直很留心。当时没有具体说,这样,我现在把各字口掌眼,我了解的情况都给你说一下,你用心记住。” “好。”余耀点了点头。 “有什么消息,咱们随时沟通。还有钟毓那头儿,等他处理完了瘸爷的恩怨,关于秘藏,我不信他也不想试试。” 随后,余耀听萧影说完,默默用心记下了。 当晚,余耀又没睡好,早上是被闹钟惊醒的。 贺文光的情绪,看起来似乎好了不少。出租车司机又把他俩送到了停车场,余耀自己下车,走上了石板小道。 见到滕昆吾之后,他似乎比昨天殷勤多了,对余耀一直笑呵呵的。 寒暄之后,不等余耀开口说事儿,滕昆吾便问道,“小余啊,你是不是真的没有正式拜过师?” “这个确实没有。”余耀回答。 “你的眼力不错,有没有想过再加点儿手艺?” 余耀一晃神,“老爷子,你不会想收我当徒弟吧?” “这都被你听出来了?果然是聪明伶俐!” 余耀叫苦,哪门子聪明伶俐,你这和明说也差不多了,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青铜器,不是一般的古董文物,以上三代器物为主,关乎到华夏文化的源流,一般的资质,我还真是看不上!”滕昆吾感慨。 余耀昨晚没睡好,揉了揉眉心,“老爷子,我要是不答应,你不会不兑现斗宝的承诺吧?” “那当然不会,收徒弟还有强逼的么?主要是看你。” 余耀想了想,“老爷子,我只喜欢鉴赏,不喜欢动手。” 滕昆吾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单就眼力来说,我还真是教不了你什么了。” “老爷子,这个事儿咱们先缓一缓再说。”余耀喝了一口茶,“我这次来,并不是想让您做什么东西,是想让你帮忙看一件青铜器。” “嗯?”滕昆吾一愣,“你这眼力,还有看不明白的?” “也不能说看不明白,我是觉得不对,但是找不出细节上的证据。” 滕昆吾不愧是高手,“那就是气韵不对喽?” “正是!要想找出具体证据,非老爷子这样的大师巨匠不可啊!” “不用拍马屁。这东西是馆藏文物?” “老爷子就是高啊!”余耀伸出大拇指。 “高你个头!要是买卖的东西,看出气韵不对就够了,何必追求细节?肯定是馆藏文物受到质疑才能这样!”滕昆吾斜眼看了看余耀,“不过你小子玩得挺野啊,官方还有人求到你?” “比不了老爷子,昨天那位,一看就是个领导,不是还特地登门拜访么?” “他的眼力不如你,斗宝能赢,确实是侥幸。不过赢了就是赢了,而且位高权重还这么给我面子,我自是不能怠慢。” 说着,滕昆吾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余耀,“嗯?你们不会认识吧?昨天却导了一出好戏!” “我又不是黄渤。”余耀笑道,“确实不认识。” “黄渤是谁?” “黄渤是一出好戏的导演。” “什么乱七八糟的!”滕昆吾伸手敲了敲桌子,“杨四海来,也是想让我帮忙鉴定青铜器,要是你俩说的东西一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余耀不由一怔,“他让您鉴定什么?” “看来你俩真不是一路。”滕昆吾捏了捏下巴,“这我能告诉你么?你说你的吧!” “东江省博,太颠方鼎!” 滕昆吾听完,表情很平静,而后却又突然干笑两声,“不告诉你都不行了,你俩要鉴定的,真是一样东西!” “啊?” 虽然余耀不由自主露出吃惊的表情,但是心里却一下子就通畅了。杨四海的消息肯定是很灵通的,贺文光之前去省博,没有下鉴定结论,他必然知道了,所以来了才问滕昆吾,贺文光有没有找过他。 这件事儿,特殊文物调查局,估计也有自己的线在追查。杨四海直接找上滕昆吾,并不奇怪。 巧的是同在一桌碰面了。别人撞衫,他俩撞器。 “我已经拒绝他了。”滕昆吾此时却又不紧不慢来了一句。 “为什么?”余耀脱口而出。 “上次斗宝输了,我帮忙做了一件宝库器物的复制品,承诺兑现。这次他来,答应不答应,自是我说了算。我不怠慢他,不代表要依从他。” 宝库的事儿,昨天贺文光说了一些,现在滕昆吾虽然带出来了,却又扯上了拒绝杨四海的事儿,这让余耀顾不上多问宝库了,“我这次斗宝,还没兑现,老爷子总不会一样拒绝吧?” 第115章 渊源 “小余啊!”滕昆吾起身,“虽然咱们之前素昧平生,但我今天还真想多聊两句。” 余耀也跟着起身,“老爷子请讲。” “你知道太颠方鼎的来历么?” “据说是民国时期,许太炎先生辗转保护,最后到了江州文物部门。” “嗯。你听说过中谷安次郎这个人么?” “倭国的古玩商。” “狗屁古玩商,就是个强盗!倭国鬼子打进来了,他跟着抢东西。”滕昆吾踱了两步,“当年,他对太颠方鼎,也是垂涎欲滴。” 余耀接口,“许太炎先生自是费了不少周折。” “中谷安次郎这个强盗,还是有些眼力的。当年他曾经叫嚣,有两样青铜器必须得手。一样,就是这太颠方鼎,另一样,是毛公鼎。” “毛公鼎我还无缘得见。”余耀心道,毛公鼎的事儿比太颠方鼎流传要广,当年的收藏大家叶恭绰先生,最终保住了毛公鼎,如今在台岛故宫博物院。 “当时,叶恭绰先生把毛公鼎交给了他的弟弟叶公超,结果叶公超被倭国宪兵队抓了。不过叶公超也是条汉子,在宪兵队吃了俩月苦头,就是不说毛公鼎的下落。但是叶家急了,因为如果不交出毛公鼎,叶公超可能就没命了。” 余耀心里暗暗吃惊,滕昆吾知道得太详细了! 同时,余耀隐隐感觉到有点儿不妙。不过,也得先认真听下去。 “最后,叶恭绰交出了毛公鼎!不过,却是一件高仿!足以以假乱真的高仿!” “难道,太颠方鼎也是这么保住的?!”余耀不由自主开了口。 “没错。不过具体过程我也不知道。而且,太颠方鼎并没有像毛公鼎这么广为人知。当时,倭国军方更看重毛公鼎,毕竟铭文数量之多,是青铜器之最。太颠方鼎,应该是经手中谷安次郎。” 余耀连忙问道,“倭国有个千贺美术馆,馆长是个老头儿,叫中谷丰一,是不是中谷安次郎儿子?” “你知道的不少啊?”滕昆吾摸了摸青茬头顶,“这个中谷丰一,据说是半个华夏人,所以精通华夏文化。” 有点儿乱。 “老爷子,您还是接着说太颠方鼎的事儿吧!” “小余啊,别看你眼力过人,拜我为师,不亏。你可知道,当年是谁做的太颠方鼎么?” 余耀没说话,只是看着滕昆吾。 “是我的父亲!”滕昆吾也看着余耀,“要不是起了收徒之念,我不会告诉你的。” 余耀苦笑,“老爷子,您这是绑架啊!” “没那么严重。我这把年纪了,恐怕再也不会遇上合意的人了,总不能带着这些入土吧?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想收你,就算是你我的缘分赶上了,告诉你这些过往,算是间接了了一桩心愿。” 余耀肃然,“是我浅薄了。” 滕昆吾微微摆手,继续说道: “我父滕公讳铉。他本来的名字,是玄妙的玄。但是早年拜师的时候,有很多讲究的,他的师父专攻金铜器,收徒后要改名,加一个金字旁,就变成了金字旁的铉。” “我父和许太炎先生相识,是因为他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伯。我的师伯当年追随许太炎先生,他们干的是大事。具体不能说。” 虽然滕昆吾不能说,余耀却一下子明白了! 追随许太炎?那滕昆吾的师伯,滕铉的师兄,就应该是当年鬼眼门的金字口掌眼啊! 衣铁寒。 对,也有个金字旁的铁。 本来,余耀还怀疑滕昆吾就是金字口传人,但萧影一说衣铁寒,他便泄了气。没想到,这峰回路转,居然还是有关系! 不过,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余耀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当时他们的师父早就不在了。我师伯在鉴定眼力上,要高于我父亲,但是在手艺上,却又稍逊一筹。倭国人盯上了太颠方鼎,为保万无一失,许太炎先生想做一件高仿,我师伯便找上了我的父亲。” “这件太颠方鼎做出来之后,交给了许太炎先生。那时候还没有我呢,再说我父亲也不知道许先生后来是怎么运作的。不过,这中间有这么多年,倭国方面却从来没传出过太颠方鼎的消息。” 余耀暗道,这事儿是有点儿蹊跷。 余耀暂时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许太炎虽然想给倭国人假的,但是最终中谷安次郎却拿到了真的,假的反而到了江州文物部门。 如果是这样,倭国方面却一直没有传出消息,中谷丰一号称是不久前才发现父亲遗物,那可能是中谷安次郎一直视若珍宝,秘密隐藏,不想让别人知道。死后的遗物,也不是公开的,中谷丰一好不容易或是偶然间才发现。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到手后,中谷安次郎最终识破了这是一尊假鼎,但太过逼真又不舍得丢弃,就这么一直放着。既然是假的,那就更没法声张了。而中谷丰一这个儿子也一直不知道,不久前发现之后还以为是真的! 如果是前面一种可能,那东江省博的,就应该是假的了! 虽然余耀不愿意承认,但后面一种的可能,就算千贺美术馆的不是真的,东江省博的也很悬。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气韵不对,而且不光是他一个人,另一个高手贺文光也有这个感觉。 正在余耀琢磨的时候,滕昆吾叹息道,“不久之后,许太炎先生离奇去世。这里面复杂的真相,恐怕很难有人知道了!” 余耀收回思绪,“那您更应该去江州,看看东江省博那件啊!” “你还是没听懂啊!”滕昆吾微微摇头,“杨四海没有对我隐瞒,说倭国人找上门来了,事关重大,希望我出山鉴定。但我还是拒绝了。” “我确实有点儿懵圈。” “你不是懵圈。你老在想这一真一假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流转过程,有点儿拔不出来了。我已经说了,这里面复杂的真相,恐怕很难搞清楚了。但不知道过程,不代表不知道结果啊!” 余耀这才一拍脑门,“我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杨四海不知道这个渊源,贺文光也不知道这个渊源,滕昆吾却告诉他了! 这么深的渊源,滕昆吾之前应该去东江省博看过这尊太颠方鼎啊! 第116章 金字口重器 余耀叹息不语。 滕昆吾如果去看过东江省博的太颠方鼎,现在却拒绝再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认出了,这是滕铉当年做的高仿! 他早就知道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 如此一来,千贺美术馆那尊,应该就是真的。 本来滕铉做一尊假鼎,是为了瞒过倭国人,保住重器;但,后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反将成为倭国人的笑柄。 滕昆吾无法再度直视。 这个时候,余耀成了一个新的契机,他没有明说,却告诉了余耀这个渊源,也就是间接告诉了余耀结果。 最起码有了这个结果,已经算是不虚此行。虽然没有具体证据,但也应该拒此做好应对倭国人的准备了。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余耀思绪万千,默然不语。 此时,滕昆吾却也好似明白了点儿什么,盯着余耀,“你如此关心一真一假的去向,难道也和这尊太颠方鼎有什么关系?” 余耀收回思绪,这时候,该进行下一个“项目”了。 “老爷子,我确实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 “有什么关系?”滕昆吾一抬手,示意余耀坐下说。 “老爷子,令师伯可是姓衣名铁寒?” “你怎么会知道?”滕昆吾面色大变。 余耀心道,看来这一点是没错了!滕昆吾的师伯,就是当年鬼眼门金字口掌眼衣铁寒! “您说您的师伯跟着许太炎先生干的是大事,是否和一套特殊的花钱有关系?” 虽然知道了衣铁寒就是滕昆吾的师伯,但余耀还不能确定滕昆吾知不知道鬼眼门的事,所以只能如此试探着先问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滕昆吾忽然又站起,目光炯炯,直视余耀。 “我说了我有关系。您先说是不是?” “不必试探了,就是鬼脸花钱!” 余耀这才直接问道:“鬼眼门金字口掌眼衣铁寒,如今是否还有传人?” “你也是鬼眼门传人?” “是!” 滕昆吾朗声开口:“五行穿金,鬼眼穿金!” 余耀就此回应:“五行穿金,鬼眼穿心!” “你?你是大掌眼许太炎先生的传人?”滕昆吾忍不住伸出手来,指向余耀。 他本想的是,余耀可能是某个字口掌眼的传人,确实没想到余耀竟然说出了大掌眼的切口! 余耀郑重点头,摘下了挂着红绳的“鬼眼穿心”,展示在滕昆吾面前。 既然滕昆吾说出了“鬼眼穿金”,那么衣铁寒就是传给了他!这一点,其实也有点儿出乎余耀的预料,毕竟是师伯,不是父亲,也不是师父。 滕昆吾一看,立即从身上掏出了一枚铜钱,平托掌心。 正是鬼眼穿金! “鬼眼门火字口传人滕昆吾,拜见大掌眼!”。 余耀对此已是“经验丰富”,早就有所准备,立马扶住了滕昆吾。 “这是我师伯的遗愿,没想到今日得偿!”滕昆吾忍不住顺势拍了拍余耀的肩膀,“大掌眼终究是有传人的啊!” “老爷子,还是坐下说吧。”余耀一手扶着滕昆吾,一手示意。 滕昆吾慢慢坐下,“怪不得你眼力过人!大掌眼的传人,哪能差了?!可笑啊可笑,我竟然还想收你为徒!” “老爷子言重了,您的青铜器技艺,我当然不及万一。” 滕昆吾没有接口,只是面色凝重地看了看余耀。 余耀了然,立即开口,“其实我知道的,还不如老爷子多呢!这枚‘鬼眼穿心’,我接受得十分匆忙,只有一句切口,恍然知道是许先生之物。若不是后来遇上了火字口和隐字口的传人······” “你找到了火字口和隐字口传人?” “不是找到,和您一样,机缘巧合。老爷子还不知道,之前提及的钟千粟,就是火字口传人!只是如今失踪了,他的侄子钟毓暂时接手‘鬼眼穿火’。” 接着,余耀便详细对滕昆吾介绍了一番。 “怪不得你有钟千粟做的东西!钟千粟,钟百炼,我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确证!”滕昆吾慨然,“我的师伯没有子嗣,临终前托人传话给我,我去见了最后一面,正式接受了这份传承!” 滕昆吾随后也说了说,说的也没超出余耀之前了解的范围。他最后又补充道,“余先生,这太颠方鼎,我也确实不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怎么会出现这种结果!” 余耀连忙摆手,“老爷子,可别叫我余先生!怎么说您也是长辈,还是直呼其名吧。” 滕昆吾点点头,“其实,我只去看过一次太颠方鼎,不过,家父的手艺我尽得真传,看明白并不难。除了你说的气韵,我能看明白技术特征。可是,这同样不能作为具体证据,因为展现出来的效果,其实和真品无异。” 余耀一点就透,“就比如,一模一样的锈色,你能看出是两种不同的原因形成的,但外观却毫无差别?” “大体是这个意思。” 这算是进了一步,却还是没有具体证据。 余耀暂时放下此事,也不忸怩,接着直接问道,“老爷子,您可知道鬼眼门秘藏的事儿?” “嗯。我师伯临终前最关心的,两件事,第一,寻找大掌眼的传人;第二,让当年的秘藏重见天日。第一个,如今已经实现了;只是这第二个,你也知道,条件太过复杂苛刻!” “是啊,看来金字口掌眼,也是不知道藏宝地点了。” “不知道。还有,当时各个字口掌眼,各自只知道自己字口的秘藏重器;本来这尊太颠方鼎也是要一并秘藏的。但是消息却已经传了出去,中谷安次郎还去琉璃厂格古斋见过许先生,旁敲侧击,威逼利诱。无奈之下,才想出来做一件高仿的法子。” 说着,滕昆吾长叹一声,“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师伯临终前,东江省博并未开放,他还一直以为是真品!” 随后两人唏嘘不已。 稍顿,余耀才又问道,“老爷子,金字口当年秘藏了几件重器?” 滕昆吾毫不迟疑,一抬手,“随我来!” 余耀跟着滕昆吾进了第三进院子。 第一进院子空荡荡,第二进院子鸟语花香,而这第三进院子,却很是规整,左右都有厢房,而且不管是正房还是厢房,安的都是厚实的防盗门。 滕昆吾带着余耀进了正房。一排正房虽然也是五间的宽度,却没有客厅。从正门进去,是一个比走廊略宽的房间,两侧各有一道防盗门。正后方也有一道防盗门,应该是通向后院;想必,后院应该是滕昆吾铸造青铜器的作坊场地。 滕昆吾带着余耀进了左侧的防盗门,房间不小,摆满了博古架和书架。博古架上,以青铜器为主。余耀跟着滕昆吾穿行,来不及细看,只是扫了几眼,有真有仿。 房间最里侧,有一个贴墙的书架,有古本也有现代出版物。 滕昆吾从左上角和右下角各抽出一本书,在里侧都按动了几下,书架喀拉拉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道暗门。 滕昆吾打开暗门,余耀跟着进去。 这是一个密闭的小房间,没有窗户,暗门位置的两侧,各有一个高大的保险柜。 滕昆吾打开了其中一个保险柜的柜门。余耀定睛一看,里面一共上下四层,每一层,各放了一件器物。 “我师伯临终前,给了我一份金字口秘藏重器的详细图谱,一共四件,我各做了一件!” 第117章 宣德炉,风磨铜 余耀暗暗点头,这可比口头介绍要直观多了! 说是四件器物,其实是四个锦盒,只不过余耀提前知道了里面装的是高仿重器罢了。 这四个锦盒,都是方盒,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显然是根据器物大小量身定做的。 最高的一个锦盒,高达半米多,边长一尺多。 最宽的一个锦盒,虽然高度只有十厘米左右,但是边长却有四十多厘米。 最小的一个锦盒,竟然和普通的烟盒差不多大小。 还有一个锦盒,方方正正,边长十几厘米。 “以老爷子的手段,我这和欣赏真品也差不多了!今天可以一饱眼福了!”余耀搓了搓手,“先看哪一个呢?” “又来!这和真品怎么可能一样?特别是,我最擅长青铜,但这里面有一件铜质极为特殊,很难定性,我又没有秘方,自感外观还可以,但是铜质和重量上肯定不对!” 滕昆吾之前少有这种说话的状态,就在这举手投足之间,大家之风却显露了出来。 “铜质特殊?”余耀接口,“这铜器,无非就是青铜,黄铜,白铜,紫铜,难不成这几种都不是?” 如今,我们平时见到的铜,以黄铜居多,其实就是铜锌合金。 而青铜,则是铜中加入了锡或铅。 白铜相对少见,主要的添加物是镍。 至于紫铜,其实就是纯铜,民间叫紫铜多,行业内叫红铜。纯粹的铜质,是一种紫红色。 “说紫铜也可以,不过却添加了金银等成分,历史上称之为风磨铜!”滕昆吾应道。 “宣德炉?!” 一提风磨铜,必然想到宣德炉! 余耀一听,立即拿起了那个边长十几厘米的方方正正的锦盒,这个锦盒的大小,放一件不大的香炉倒是合适。 滕昆吾颔首:“正是!” 说起宣德炉,其实最应该先问的是:目前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宣德炉传世呢? 目前,故宫有两件,台岛故宫有四件。这样的六件够权威了吧?但即便是这六件,还是有专家怀疑未必是宣德三年的真品。 大明宣德三年,宣德皇帝朱瞻基,从暹罗(今泰国)进口一批红铜,让工部侍郎吴邦佐和御用工匠吕震进一步冶炼,同时,根据皇宫内府的宋代名窑的瓷器款式,并参考各种史籍,设计和制造了一批香炉。 这批香炉,最终做出了三千余件。宣德皇帝是亲自参与过监制的。 进口的红铜虽然已经接近纯铜,但是宣德皇帝还是要求进一步精炼。吕震在精炼六遍之后,曾经上奏过一次,说已经精炼六遍,原料也只剩下一半了! 宣德皇帝却不以为意,因为他这次追求的是精品,不惜工本! 继续炼!同时,光去杂不行,还得加精! 于是,吕震就又精炼了六遍,这样前后一共十二遍,同时加入了金、银等十几种贵金属。 宣德三年,三千余件香炉终于铸造成功。 宣德三年的这批香炉,就此成为绝唱,此后再也没有铸造。 这种精炼十二遍,还加入了金银等贵金属的铜,被称为风磨铜。 所以,如果鬼眼门金字口当时得到了一件宣德三年的香炉真品,那么必是风磨铜的质地。 而滕昆吾的水平再高,没有秘方,只是按照图谱铸造,质地上肯定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由此,重量上也应该有所差别。 余耀小心翼翼打开了锦盒。 天鸡耳簋式炉。 簋是一种食器,一般是圆口双耳,造型经典,是华夏标志性的青铜器。簋式炉,自然是参照簋的造型做的香炉。 这件天鸡耳簋式炉,炉体小巧,口径不足十厘米,胎壁厚度一般,但是炉底却十分厚重。 两只炉耳,是凸起的天鸡鸡首耳钮。同时,外撇的炉口口沿下方,还有祥云纹饰。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天鸡是古代传说中的神鸟,能吞火,象形铸炉倒也合适。同时呢,天鸡也可寓意鸾凤,天鸡耳的香炉,在皇后和妃嫔的宫殿中多有出现。 这件天鸡耳簋式炉的铜色,是一种黑黄色,炉外通体一色,润泽厚重。 “这,就是藏经色了?”余耀轻抚香炉,手感细腻绵实。 “图谱是墨笔勾勒,没有颜色,不过有注释,确实是标注藏经色。但藏经色也有各种细微变化,这只是我构想的一种。” 在史料记载中,宣德炉的颜色多达四十多种,比如经典的藏经色,茄皮色,棠梨色,猪肝色,琥珀色,蟹壳青等等。 余耀点点头,翻看炉底。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书刻款,是铸成之后以刀刻出。字体隽永,颇具魏碑之神采。 “这宣德炉,连故宫里的,都有人怀疑并非宣德三年真品。秘藏之中,却有一件宣德炉!”余耀心道,之前火字口的三件瓷器,已经是价值连城!金字口也是不遑多让啊! “我没见过实物,不过从形制图谱和注释上来看,我信是真品!”滕昆吾斩钉截铁,而后却又叹息,“可惜啊,没有风磨铜的秘方!” 余耀一边继续欣赏,一边问道,“老爷子,这风磨铜,世人传得神乎其神,这名字到底是怎么来的?” “名字的由来,如今也是个谜团。不过,这里面应该有两种意思。” 滕昆吾解释道,“第一,从炼铜上来说,用了大风箱,风力大风力足,火力也就充分持久。第二,体现的是这铜质‘见风’之后的皮色,也就是氧化和使用后的皮色。” “噢,怪不得说宣德炉最妙在色。也就是说,这种特殊的铜质,在不同环境,有不同的接触,历经不同的岁月长短,才会有不同的色泽体现?”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也不光是外因。据说当时炼制风磨铜,加入了黄金、白银等十几种贵金属,这么一大批铜材,这么多添加金属,在冶炼的时候,不可能完全均匀一致,再结合不同的环境和时间变化,必然会形成不同的色泽体现。” 滕昆吾伸手一指香炉,“比如这件,我加的黄金比例最大,有百分之五左右,比其他金属的总量之和还多。成炉刻字之后,还得做旧皮壳,这个过程产生的颜色变化,主要是黄金造成的。” “老爷子,要是让你得到风磨铜秘方,出手定能和真品无异!” 第118章 玄鸟生商 滕昆吾并不谦虚,傲然道,“当年制作宣德炉的吕震,也是人;他能做出,我也能做出!如今市面上宣德炉仿品成灾,其实从工艺上来看,不乏高手;只是这风磨铜太过特殊,很难参研出来。” “从明代宣德以后,到清代,到民国,带着宣德款儿的铜香炉层出不穷,却难见‘真宣’。按说就算当时只造了三千多件,可毕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本来,是应该保存流传下来不少的。” 余耀说着,不由感慨,“可惜啊,宣德炉经历的浩劫太多了!” 宣德炉当年有一百多个款式,供太庙、内廷祭祀之用,宫廷之用,赏赐之用,还有一部分被贮存库藏。 但明代还没灭亡,宣德炉便遭遇了第一次浩劫。 崇祯皇帝,熔炼铜器铸造钱币。 崇祯当时的处境,确实是捉襟见肘,为了弥补国库空虚,应对窘局,曾经将全部的内府库藏铜器和宫廷闲置铜器,发往工部宝源局,熔化之后铸造钱币。这里面,不仅有宣德炉,还有上三代的珍贵青铜器。 乾隆糟蹋文物,也就是刻个字题个诗盖个章什么的,崇祯是直接“变现”了。这也没办法,皇帝都快没得做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到了清代咸丰年间,这个皇帝的日子也很难过,使用了同样的法子,把皇宫所藏历代铜器,也熔炼了拿去铸钱了。 这两次浩劫,是有史可查的,必定包含宣德炉在内。 到了倭寇入侵的战争年代,疯抢文物是一方面,使用铜材制作枪炮也是一方面,当年倭国人曾经在华夏各地疯狂搜集铜器。比较著名的事件是大慧寺十几米高的铜观音像,被倭国人毁掉之后,换成了一尊木质观音像。 近几十年来情况,估计光是一场破四旧,也能毁掉不少。总之,时至今日,宣德炉或许还有真品存世,但应该也是凤毛麟角。这也成了华夏文物史上的一个“悬案”。 不少博物馆都有所谓的“宣德炉”,却难有一件被所有专家公认为“真宣”的。 不要说宣德三年的“真宣”了,当年监工的那个工部侍郎吴邦佐,他后来就召集工匠仿制过一批宣德炉,算是仿品之中最为精良的;落吴邦佐款儿的精仿,如今都不太容易找到了,上拍动辄过千万。 “若是有朝一日,鬼眼门的秘藏能重见天日,或许能破解这个悬案。”滕昆吾缓缓说道。 余耀默默将“宣德炉”放好,转而又拿起了最大的那个锦盒。 这个锦盒里的大家伙,是一件三龙饕餮纹圆尊,高有半米多,但喇叭形的口沿直径比腹颈还大,足有一尺。 三龙饕餮纹圆尊的肩部,是圆雕和浮雕相结合的,当然,这是铸造而非雕刻。三条蟠龙的龙首探出肩部,龙身则在肩部的斜面上蜿蜒盘旋。 而腹部,顺势铸有三道扉棱,分隔出相同大小的区域,都是一样的饕餮纹饰。圈足上,铸有弦纹。 工艺极为精细。 “商代晚期的重器啊!”余耀感叹。 三龙饕餮纹圆尊,很容易让人想到四羊方尊,都是商代晚期的青铜器,三个龙首和四个羊首也有类似之处。 只不过,如果是圆尊,三龙首要比四龙首更为合适;而如果是方尊,四个面,四羊首就更合适。 商代晚期,青铜器发展出现一个高峰,器型众多,纹饰精美而繁复。太颠方鼎也是商代晚期的重器。 “还有一件,也是商代的,不过却是早期!”对于余耀的眼力,滕昆吾已经没什么可惊讶的了。虽然真品不在,这只是一件高仿,但从造型纹饰等等特点判断出是商代的,对他来说不是个事儿。 滕昆吾说的,自然是那个矮的宽大锦盒。 余耀打开之后,发现是一件青铜盘。 盘口直径有四十厘米左右,盘下有圆腹圈足;连带圈足,通高在八厘米上下。盘面有玄鸟纹饰在中心环绕,外围则是鱼纹和夔龙纹。 盘内锈色如翠,盘外则夹杂红斑。 整体十分完整,未有一处缺损。不过,工艺上可比太颠方鼎和三龙饕餮纹圆尊差了一截。 余耀观察之后,发现圈足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两字铭文:母丙。 商代早期,青铜器上的铭文是很少见的,有也不多,也就是一两个字。比如这个“母丙”,应该是铸造这件玄鸟纹盘,是为了祭祀母亲,母亲的名字叫丙。 “还有铭文!这件玄鸟纹盘,且不说市场价值,文物价值是不可估量的。”余耀啧啧赞叹,“玄鸟生商,借以祭母。”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是诗经里的句子。传说商族的始祖名叫契,是“感天而生”,“无父而生”。 哪有人是鸟生的?不过是早期商族崇拜鸟图腾的反映罢了。但商代早期出现这样一件玄鸟纹盘,恰好也是一个佐证,原先的商族,后来建立了商朝,却依然有祖先图腾崇拜的印记。 “这件东西,工艺价值很一般,以至于我做的时候反而有些吃力。”滕昆吾接着说道,“但这件东西,值得秘藏!商代早期的青铜器,市面上保存完整的太少了!更何况这件的玄鸟纹饰和祭母铭文,实在是相得益彰!” 余耀连连点头。 随后,两人共同面对这件玄鸟纹盘,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兴起,不由相视大笑。 这个世界上,找一个兴趣相投的人并不难,可你如果在某种兴趣上达到一种高度之后,再找就不容易了。越低越好找,越高越难找。 比如,你喜欢玩斯诺克,如果刚学会走位,加塞都容易滑杆,那你随便到一个球房去,很容易就能找到人切磋切磋,还能挺乐呵。但你若是单杆能过百了,业余选手中你就很难找到愿意交流的人了。 高手寂寞。 滕昆吾已经寂寞了很多年,特别是这十年,连贺文光都没法交流了。 余耀在交流中也很畅快,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好几眼那个最小的锦盒。 只有烟盒大小,里面到底会放着什么东西呢? “不用想了,这东西的用途,还有点儿争议,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青铜所制。”滕昆吾察觉到了余耀的目光,说着便主动打开了那个最小的锦盒。 第119章 国宝金匮直万 锦盒一开,余耀便也没有客气,直接上手从里面把东西拿了出来。 “国宝金匮直万?” 滕昆吾点点头,“是个稀罕玩意儿。不过,我其实没什么兴趣,也是做得最快的一件。” 国宝金匮直万,一般来说,是被当成古币的。不过,滕昆吾说用途有争议,是严谨的说法。因为当时到底是不是当成货币来用,确实还不能完全定论。 或者说,即便是当成货币来用的,也肯定有其他的特别用途。 国宝金匮直万的造型也很特别。 它是王莽新朝时期的产物。本来,从秦始皇统一货币,通行“半两”,圆钱方孔就成为主流,少有什么刀币、贝币之类的奇形怪状的货币了;西汉的“五铢”,也是圆钱方孔。 但是国宝金匮直万,主要有两部分组成。上半部分是圆形方孔,和普通铜钱差不多;下半部分却是一个方形,带着两条竖棱。而连接圆形和方形的,是一处“小短脖儿”。 在圆形方孔部分,和普通铜钱一样,环绕四字篆书:国宝金匮。 而在方形上,则是竖着的两字篆书:直万。 如果是当成古币来看,这几个篆字可以简单直接地解释一下。上面的“国宝金匮”那就和某某通宝、某某元宝一样,是这种货币的名称;而“直万”,直通值,就是一枚能顶一万枚。 古币收藏,一般是不会归在铜器收藏里的,因为它比较特殊。说实话,艺术价值也相对不高。 不过,新朝王莽时期的货币,很有特色,铸造精良,字体优美,而且出现了很多特别的造型。 比如著名的“金错刀”,也就是“一刀平五千”,整体像一把钥匙,圆形“钥匙头”上,有铸金的“一刀”两个字。“金错刀”也是古币中的珍品,拍出过百万以上的高价。 “王莽时期铸币花样翻新,什么“大泉五十”,“一刀平五千”,层出不穷,钱币的艺术性的确是增强了,但老百姓倒霉了。”余耀看着这枚国宝金匮直万,不由感慨。 “是啊,新朝短短十几年,居然有过四次币制改革,每一次都是把小的换成大的,通货膨胀,民怨纷乱。”滕昆吾点了点这枚国宝金匮直万,“不过,这一枚还是比较神秘的,据说只造了六十枚。” “就像您说的,只有六十枚,所以是不是只做货币,还真不好说。” 余耀回忆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史料,“王莽时期币制改革,有过‘金货一品’的钱制,一斤黄金价值一万钱;这‘金货一品’钱,等同一斤黄金,也值一万钱。不过,这‘金货一品’钱,还从来没被发现过。” “你怀疑,‘金货一品’其实就是‘国宝金匮直万’?不过前者是另一种称呼,后者是币面文字?”滕昆吾虽是铜器高手,但是对古钱却并不是很在意,也没有具体想过这个问题。 余耀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比如,‘一刀平五千’是币面文字,如今收藏界不也叫‘金错刀’么?国宝金匮,有两个称呼也有可能;而且只有六十枚,那还有可能是试铸的样钱。可这面值太高了!便可能导致试铸之后,没有推广发行,就此搁浅。‘金货一品’有名无实,‘国宝金匮直万’也成谜团;实际上呢,就是一种东西的两个说法。” “你倒是爱琢磨!” “我才琢磨多点儿啊。关于‘国宝金匮直万’的说法太多了,有说是放在钱库里镇库用的;有说是当时官府收集黄金,这就是兑换黄金的凭据,等等五花八门。” “这些我都听说过,所以才说用途有争议。”滕昆吾想了想,“不过,你这个挂钩‘金货一品’的说法,好像最靠谱。” “这个其实也没法真正考究了。不过,确实稀罕玩意儿啊!要不然,也不会收到秘藏里!” 如果按照当时只铸造六十枚的说法,就是在两千年前,那也是稀罕玩意儿,更别说现在了。而如今市面上出现的,哪怕是拍卖会上成交的,其实基本是后世仿品的可能性更大,很难被公认为是真品。 如今,国内作为馆藏文物确定的,是华夏历史博物馆的一枚;这一枚,肯定是得到公认的。 与之相关联的,还有一枚。 据说,在清末,长安附近一农民刨地,刨出了两枚国宝金匮直万,后来他转手卖出。这两枚中的一枚,历经辗转,最终在华夏历史博物馆落地开花;而另一枚,下落不明,众说纷纭,其中一个说法是被一个欧洲人买走了。 余耀想到这一层,不由脱口而出,“老爷子,鬼眼门秘藏的这一枚,不会就是民国年间下落不明的一枚吧?” 滕昆吾却摇摇头,“这个,我师伯没有交待,当时时间紧张,他是挑重点说的。” 说到这里,滕昆吾却也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师伯最后还对我说过两句话,但是我一直没琢磨明白什么意思;当时就追问过,可他说完之后,已经闭眼昏迷,没法回答了。当天也无甚转机,就此驾鹤。” “噢?他老人家说什么了?” “咱们出去说吧!这地方太逼仄,你不难受么?” 两人随后回到了第二进院的正房客厅,滕昆吾还吩咐上了茶。 本来,余耀看完了这四件重器,是想说说贺文光的事儿的。这翁婿之间的疙瘩,确实不太容易解开;可人死不能复生,贺文光的悔恨和孝心也是真的;对滕昆吾来说,若是怨恨一直不解,最后带着进棺材,其实也不是个好事儿。 但此时,滕昆吾突然又说了这个情况,余耀一时也不便突兀插话。 余耀抿了口茶,只见滕昆吾端着茶杯开了口,“他当时抓着我的手,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五行穿金,鬼眼穿金’,两个‘金’不一样。” 余耀心道,这第一句很容易理解,五行穿金的“金”,指的是铜钱;鬼眼穿金的“金”,指的是金性;一实一虚,当然不是一个意思,不一样。 “第二句呢?” 第120章 上中下策 滕昆吾喝完一口茶,才又说道,“第二句:鬼眼穿心,却是真的穿心!” “啊?” 余耀本来还是有些纳闷的,滕昆吾师伯的临终遗言,要是滕昆吾没琢磨明白,按说应该不会轻易说出来。 但听了这二句,他才不纳闷儿了,因为事关“鬼眼穿心”;他作为大掌眼传人,接手“鬼眼穿心”,滕昆吾是应该问一问。 余耀就算忘了别的细节,也不可能忘了这个——“鬼眼穿心”当时射出金光,好像是真的“由眼入心”了! 要不然,他哪来如此高明的眼力? 这枚大掌眼的信物“鬼眼穿心”,难不成和其他六枚鬼脸花钱都不一样?本身就附带了什么神奇的东西? 但这件事儿,他同样不可能琢磨明白。 当时真就如同梦一场,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骤然觉得好像已经记不清那个长袍马褂的“许太炎”,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余耀相信世上存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但对于鬼魂显灵,还与真人无异,仍是半信半疑。 难不成,所有的玄机都在这“鬼眼穿心”里? 其他的都是巧合? 或许,当时把一枚鬼脸花钱送到店中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碰巧一并得到了这份民国老报纸和这枚“鬼眼穿心”?是这枚“鬼眼穿心”让他产生了幻觉?让他把这个普通人看成了许太炎的样子? 越想越乱。 他甚至还想,如果是这样,难不成那个人,是真的遗忘了老报纸、拿了五十块钱走了;而自己,又掏了五十块买的纸钱? 这金字口掌眼衣铁寒,在铜器上的造诣孤高奇绝,难道他当年看出什么了?可惜,他没说完就去世了。 ······ 余耀陷入深思,滕昆吾见他久不言语,不由咳嗽了一声。 余耀收回思绪,“老爷子,这句话的确是费解。” “余耀啊,我再多嘴问一句,传给你‘鬼眼穿心’的人,除了大掌眼的切口,真的什么都没说?” “确实没有。此人与我素不相识,慎言速行,来去匆匆,,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还有些诡异,这个我也很难说清楚。”余耀不是很难说清楚,是压根儿就没法儿说! 不过,在滕昆吾看来,如此重要的托付,鬼脸花钱和大掌眼切口一并传授,肯定不会有错。实际上,萧影和钟毓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滕昆吾也没有再追问,“如此,估计你也不可能琢磨明白了。” 余耀看了看滕昆吾,重新从脖子上摘下了这枚“鬼眼穿心”,细细打量,但仍旧看不出什么差别,就是一枚清代的铜铸花钱。 “老爷子,您再看看。” 滕昆吾之前看,出于礼貌和敬重,并没有上手,但此时既然提出了疑惑,余耀又直截了当,他便就手接了过来。 即便他堪称铜器大师,但依然没什么收获,除了大小和背面铸字不同,其他和衣铁寒传给他的“鬼眼穿金”一样,同炉同工,也没什么别的特异之处。 滕昆吾轻轻摇头,又将“鬼眼穿心”交还给余耀,“我虽然隐居此地,但从来没断了对外界消息的打探。鬼眼门秘藏想重见天日,必须齐聚所有传人,勠力同心才行。” 余耀点点头,“现在算是已有四位传人互通,还差三人,起码过半了。” 滕昆吾却叹了口气,“这种事,靠的是机缘。差的人多,说不定一下子就聚齐了;就算只差一位,却也说不定是遥遥无期。 “这我当然明白,但总得乐观点儿。” “倒不是我没有耐心,只是我这一把年纪了,内定个传人最好,可惜······”滕昆吾黯然神伤,看了眼余耀,苦笑道,“本来,碰上你我很兴奋,结果,你居然是大掌眼的传人,成了我‘领导’了!” 余耀一听,这话赶上了,时机正好,“老爷子,其实这次来,确实是有人指路。” 滕昆吾颔首垂目,双手交叠,波澜不惊,“是贺文光和你一起来的吧?” “啊?您已经猜到了?”余耀心道,这次好歹没说“混球”。 “你虽然眼力过人,但终究是个民间的古玩商,官方怎么会让你出面来请我?杨四海来的时候问过我,当时你表情没变,眼神却变了。” 滕昆吾的情绪倒是变化不大,“在密室的时候,若不是我说师伯遗言琢磨不透,你就该替他当说客了吧?” 余耀尬笑,“老爷子,其实他一直很后悔。而且令嫒的意外,他其实是最不想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我不比你清楚?”滕昆吾突然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品德没问题,要不然我怎么会放心把掌上明珠交给他?还想让他传承‘鬼眼穿金’?只是我毕竟没有在他身边生活过,还是没想到,他的脾性会导致两人走不下去。” “十年了。”余耀小心赔笑,“老爷子真要耗到他只能见您最后一面啊?” “这话真特么丧气!”滕昆吾摆摆手,“冲你的面子,不对,更多的是冲许先生在天之灵的面子,且看他如何应对上门叫嚣的倭国人吧!完事儿再说!” 余耀挠了挠头,“您都知道东江省博的不真了,他还能怎么应对?” “如果你是将要和倭国人会晤的首席专家,你最想怎么办?如何向上头建议?”滕昆吾反问一句。 “我?根本不给倭国人机会,坚持东江省博的是真品,不必会晤!他们在外头,爱怎么叫嚣怎么叫嚣!太颠方鼎,该怎么公开展览怎么公开展览!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找出具体证据!” 这其实是余耀不假思索的直接反应。这事儿,轮不到他做主,说什么也没用;而且滕昆吾有此一问,想必心里也盘算过了,所以余耀干脆直接就这么说了。 权当抛砖引玉。 滕昆吾捻了捻手指,“这是中策。坚壁清野,守得住城池,却免不了风言风语。” 余耀点上了一支烟,会心一笑,“我就知道老爷子已有考虑,那就请一并赐教赐教下策和上策吧?” “下策有什么好问的?”滕昆吾抬手抻了抻袖子,“上策才是首选!” 第121章 唐镜昆仑奴 余耀确实一时想不出什么上策,至于下策,按照滕昆吾的意思,估计就是该会晤会晤,但寸步不让。 即便千贺美术馆的是真品,两尊“太颠方鼎”要摆在一起,虽然这边找不出他们的毛病,但他们也找不出这边的毛病。至于气韵上的问题,高手虽然能看出来,却做不得证据,咬死牙口不认就行了。 但这样,可就不是风言风语的问题了。双方参与会晤的,必是真正的高手,其实都就明白了;而且两者必有一真一假,就此留下的隐患还是不小的,假以时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余耀虽然想不出,但想着姜还是老的辣,他估计滕昆吾怕是已经想出来了。 这是个好事儿,说明滕昆吾别看嘴上还骂着贺文光,其实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缕关心的。 “那就请老爷子赐教上策!”余耀接口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连人家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取胜?”滕昆吾摆手道: “上策我也没想出来!但起码应该先去看看!” 呃。 我耳屎都掏了,您给我说这个? 余耀算是直接被闪了一下子。 好嘛,原来您也没想出来啊?没想出来就说是上策?照这么说,这上策,或许根本想不出来啊。 不过,滕昆吾的思路是对的,对方的东西还没看过呢,要是千贺美术馆现在能展出,该先去看看啊! 如果不展出,也该想办法动用各种关系尝试一见,见不了再说。 “我知道了,老爷子。” 滕昆吾却盯着余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老爷子,有话就说,您这样,我有点儿发毛啊。” “你这个小伙子,是有点儿不一样。年纪轻轻的,还能想到化解这种事儿。看来,‘鬼眼穿心’交到你手里,倒是没有选错人。” “得,您的贤婿还在等着我呢,就此告辞了,随联吧老爷子。” 滕昆吾倒是也没挽留,却开口道,“该走走。不过,你来一趟,又顶着大掌眼传人的帽子,我送你件东西。” “高仿我可不要啊!”余耀蹬鼻子上脸。 “行啊,一真一仿,你挑对了算我倒霉!” 余耀嘿嘿一笑,不过心里却道,滕昆吾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眼力还这么说,说明这件仿品是他的得意之作。他有真品,原样比照仿作,甄别难度肯定是极大的。 最后摆到余耀面前的,是两面看着一模一样的唐镜。 都是黑漆古的皮壳,润泽黑亮。 唐代的古镜,是古镜收藏中的大热门;而黑漆古皮壳,确实漂亮,广有拥趸。 这两面唐镜,尺寸适中,直径有个二十厘米左右。 镜子自然是两个面,正面光滑为镜,背面铸有纹饰。这铜镜的纹饰是以莲花宝珠纹将主纹饰区分为四个部分,每一个部分的纹饰都是健硕高大的胡人形象。主纹饰区外围,还附有一圈吉祥纹饰。 四个胡人,在干四种活儿,有牵马的,有拉车的,有搬运的,有挖掘的。 “唐代昆仑奴镜!”余耀看了看滕昆吾,“老爷子,我能甄别也不好意思要啊,这可是几百万的东西!” “客气什么!唐镜之中,以海兽葡萄镜最精。这昆仑奴镜,又不是头模,算是是来一趟的车马费。” 好家伙,头次听说几百万的车马费。 这昆仑奴镜,确实不是头模,从纹饰的细节能看出来。所谓头模,顾名思义,模具第一次用,第一炉的铸品,自然是最好的。不过,这件也绝对不是普品。 “既然老爷子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余耀上手仔细看了起来。 胡人是个泛称,外邦外族都可以这么称呼;但昆仑奴,就是特指了。 一说“昆仑”这个词儿,首先想到的是昆仑山。不过,昆仑还有另一个意思,古汉语中并不鲜见,就是“黑”。有一种纯黑发亮的花岗岩,就叫做昆仑黑。 因为有这个意思,所以“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昆仑”。林邑是个古称,现在大致就在越南的范围内;林邑以南,就是菲、马、印尼一带。 “欲废平生无鬼论,回头却是黑昆仑”。 像鬼一样难看,古代是带有鄙视色彩的。 在唐代,从这些地方来的卷发黑身的人,多是干些奴仆杂役的活儿,就被称为昆仑奴。 唐代在华夏古代史中,可以算作是最辉煌的时期;首都长安,真正的国际大都市,犹胜现在的纽约伦敦巴黎。 在长安,不仅有昆仑奴,还有新罗婢,相当于黑奴菲佣。 余耀看了几分钟,拿起其中一面昆仑奴镜,装进了锦盒,“谢谢老爷子了!” “嗯?”滕昆吾却伸手一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不出来,所以随手拿了一面。” “扯淡!随手就能拿走真品?”滕昆吾瞪眼。 其实,余耀还真是找不出什么具体差异,不过,要说纯蒙,那也不是。 他靠的是“感觉”。 要是一件仿品,做到极致,是很难找出具体问题的;这时候,真正的高手,也只能靠感觉。 比如对气韵的感觉,就是其中一种。只是这铜镜是生活用品,比不了青铜鼎这样的大型礼器,气韵反映得并不充分。 余耀的感觉,还是在这昆仑奴上。他挑的这一面,四个昆仑奴有更多的卑微感;另一面,气势却强了点儿。 描述起来相对明确,但具体到感觉上,是很细微,很模糊的,没有千锤百炼的眼力,没有对历史器物的素养,是不会产生的。 而且,感觉这东西,也不是说来就来的。这还是建立在余耀对滕昆吾已经了解了不少的基础上,同时又面对了一真一仿。若是不了解滕昆吾,只面对一件仿品,余耀未必能产生这样的感觉。 余耀微笑不语。 “罢了,你的眼力是有点儿邪乎。肉疼归肉疼,拿走吧。” “别介,老爷子,您要不舍得,我就放下。” “少来!”滕昆吾摆手,“我还差这么件东西么?快走吧。” 余耀收起锦盒,一本正经,“其实我没那么厚的脸皮,但,却之不恭,用在这里最合适,多谢老爷子了!” 滕昆吾亲自将余耀送出了门口,回身摇头却面露微笑,“真是个好小子!” 第122章 又遇港胖 余耀拎着这件好玩意儿,步步生风,回到了停车场。他来的时候,也没带个包,还是滕昆吾又给了他一个手提包,装了锦盒拎着。 贺文光正在车边来回踱步,远远看到余耀,便迎了上来,拉着余耀到了停车场一角僻静处,“怎么样?” 余耀直奔主题,简明扼要,“第一,老爷子不会去江州;第二,他想看看你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处理好了才有机会和他见面。” “老爷子要是不去,我就算心里明知不真,却找不出具体证据,也没法和上头交待啊!” 余耀压低声音,“虽然他现在不去,但是之前去省博看过。” “什么?看过?以前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或许是因为他当时就看出不真,不愿意声张。”余耀含糊其辞。 “啊?”贺文光更惊讶了,“他早就看出不真?” “其实和咱们差不多,也点不出能让人信服的证据。”余耀应道,“我这一个忍不住就说多了。总之,这个忙我已经帮了,接下来的事儿,只能你们官方处理,我一个屁民是使不上劲儿了。” 贺文光沉吟,“既然如此,为今之计,我也只好向上汇报说不真了。找不出证据也没办法,只能拿着‘气韵不对’硬扛了。” “怎么能是硬扛?你表达你的意见,上头爱信不信,不信他们找别人去和倭国人会晤啊?” “你不是体制内的人,哪有这么简单?有时候我也很无奈。”贺文光摆摆手,“行,你不用管了,剩下的事儿我会处理。” “对了。老爷子还是很关心你的,他虽然不去,但是点了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贺文光一听就明白,“唉,我刚收到消息,千贺美术馆一直都不曾展出过这尊太颠方鼎。” “不展出也可以想别的办法啊。” “很难。不过,杨局那边已经在想办法了。” “我去!合着你也没闲着啊!”余耀心说,自己终究在这种事上阅历不足,官方的考虑还是很周到的,“那行,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这就回江州,你怎么着?” “我也得赶紧再去一趟东江省博,一起回吧。”贺文光想了想,还是又嘱咐了一句,“这事儿,你可注意保密!” “我闲的啊?”余耀撇撇嘴,又看了看通向山顶的宽大石阶,转而问道,“老爷子自己建了个宅院叫碧空禅院,就是因为山顶有座碧空寺?” “对,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信手拈来。”贺文光皱眉,“你不会临走之前,想上去看看吧?” “是突然有点儿想。”余耀说着,却不由自主盯了一眼手提包,“不过算了,还是走吧。” 贺文光早就注意到余耀手上的提包了,只是刚才没顾上问,“怎么?你还从老爷子那里顺了件东西?” “什么叫顺?这是老爷子送的!” “是什么?” “唐代昆仑奴镜。” “怪不得有兴致爬山!”贺文光哼道,“你也不怕一个失手,咕噜咕噜滚下山!”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向了出租车停的地方。 这时候,一个穿得挺讲究的胖子,恰好迎面走向他俩,和余耀打了个对脸。 “哎?” 余耀和胖子同时出声,认出了对方。 港胖! 在瓷都晨光路古玩市场,因为一件大运琢器而结识,临走前,港胖还塞给余耀一张名片。 余耀记性不赖,“谢老板,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你了!” 港胖的名片上自然有名字,谢治豪。除了名字,还有店铺,裕福庆古董行,位于港岛的荷里活道。 “好巧,你也来碧空寺上香?”谢治豪嘻嘻笑道,“我给你留了名片,你可是一次也没Call过我啊!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是路过。”余耀也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贺文光此时插了句“我在车上等你”,也不和谢治豪打招呼,便先走了。 谢治豪看了看名片,睁大了眼睛,“原来余老板是在江州开古玩店啊!我正要去江州!” “这是又有大买卖了?” “见笑见笑。”谢治豪拱拱手,“我还要等一个朋友,一起到碧空寺上香,然后才去江州。余老板你有事,就先走,回头联系。” “那行,你到了江州之后一定联系我。我做东,尽尽地主之谊。” 两人道别,余耀就此上了出租车。这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出租车下了盘山路,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三人简单吃了点儿,便开始返程。 一路无话。出租车司机没听歌儿,改听了一路相声,最后自己哼了一曲五环之歌。 当天晚上,余耀又去了濮杰家里。 不过这事儿,他还真不能说。只说自己托贺文光的福,近距离上眼了太颠方鼎,但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这两天,正巧贺文光还要到外地鉴定别的东西,拉上他一起去了。 撒谎是迫不得已,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特别是濮杰还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余耀还得继续圆。好在余耀刚得手一件昆仑奴镜,说是捡的漏儿,成功转移了话题。 这一天累够呛,余耀回去之后,不到十点就睡着了,但是他没关机,十一点却又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一看居然是谢治豪打来的。 “余老板,我刚住进酒店,忙什么呢?” “这个点儿能忙什么?我都睡了。” “睡了?这个时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谢老板,我今天是陪不了你了,明天我请你吃大餐补上。” “那好吧,明天再联系。吃不吃大餐无所谓,你是地主,眼力又高,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不客气啊!” “没问题。” 余耀挂了电话,很快便又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余耀醒来已经九点多了,拿起手机,却发现收到了一条彩信,居然还是谢治豪发来的。 点开一看,是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土黄色的山门殿,有两个石狮子分立门前,门楣之上三个烫金大字“碧空寺”,门楣下方左右两侧还有一副对联: 入此门何须念山青水碧 到彼岸未曾想海阔天空 “碧空寺?”余耀挠挠头,“他给我发这个干什么?” 第123章 达摩渡江,何朝宗 正想着,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是谢治豪打过来了,“不好意思余老板,图片发错了!发成我昨天在碧空寺门前拍的了,我是想发给你一件宝贝看呢!” “你来江州,就是为了这件东西?” “没有,我来江州,主要是为了见一个朋友,谈些事情。这件东西,昨晚我才收到照片。” “谢老板路子挺广啊,江州也有朋友。” “不是江州的,是这个朋友也要来江州,碰巧我又在内地。”谢治豪干咳两声,“咱们两个人老板老板的叫着,太不舒服了,我比你大一点,你叫我老谢,我叫你小余,怎么样?” “行,老谢,那你就不用发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再说吧。” 既然认识了,他又来了江州,不尽尽地主之谊说不过去。此人眼力不错,又在港岛做这一行,朋友多了路好走。 不过,谢治豪没发过来的照片上的东西,显然想让余耀帮着掌掌眼,现在还不知道货主是谁,暂时不能贸然多说什么,还是当面聊为好。 中午,余耀定了江上月的一个包间,单独请谢治豪吃饭。 “是这样啦,昨天和我一起去碧空寺上香的朋友,是羊城人,本来是要和我一起来江州的,可是昨晚临时有急事回去了。这张照片和货主联系方式,是他发给我的,本来生意是他要谈的,现在就成中间人啦。” 谢治豪说着,拿着手机,调出了一组照片,“你的眼力我在瓷都的地摊上就很惊艳啦!” “原来如此。你来,是为了见一个外地来的朋友。而你那个一起上香的朋友,是要来谈一笔生意;你俩本来要一起来的,他这一有急事回去,这笔生意你就接了。”余耀笑笑,“他要没急事回羊城多好!省了我的事儿了。” “不会让你白白掌眼的啦!”谢治豪推了推眼镜,哈哈大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怕江州这边的货主我认识,万一认识,不一定方便见面。” “所以让你先看看照片啦!” 余耀没再说话,看起了照片。 这是一件白瓷达摩像。 “德化窑?”余耀看到第一张照片,便开了口。 “对啊,我主要是研究明清官窑多,这德化窑还真没什么研究,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啊。没想到老天爷也帮我,你就在江州!” 德化窑是一处民窑,从宋代就有了,不过当时名气很小。明代以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发展,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明代德化窑出现了别具一格的白瓷佛像。 德化窑的白瓷佛像,和普通的瓷器不同,因为主要靠的是雕工而非画工。瓷胎雕刻精美,釉和瓷胎的融合性也很强,所以体现出一种很强的雕塑感。 谢治豪提供的照片,一共有十几张,有正面,有背面,有各个细部,还有款识特写。 这尊白瓷达摩像,展现的是达摩一苇渡江。达摩表情生动,目光炯然,双耳长圆下垂,赤脚立于一枝芦苇之上,周边还泛着浪花。底座与浪花结合自然,却又不失端庄。 达摩的衣纹刻画得也很到位,线条简洁却又富于变化,流畅翻转,自然有力。 仅仅从图片上看,也有种传神写意的感觉。 余耀微微点头,最后又看了看款识。 款识是落在背面下方的,是一个葫芦形的印章,里面三字小篆: 何朝宗! “何朝宗?”余耀看了看谢治豪,“你这朋友够大方啊?这么一笔大买卖,就这么放手给你?” 谢治豪的小眼睛闪了闪,“这话不能明着说啦。我很小心的,这不是还有你帮忙嘛!” 余耀的意思,自然暗含你朋友不会是想做局坑你吧? 朋友这个称呼,有时候是至交知己;有时候,却仅仅就是个称呼。 谢治豪也是个明白人,含糊应了一句,意思是也不是没防备。 不怪余耀这么想。这东西他没见实物,只看照片暂时不能定论,但何朝宗的白瓷佛像真品,随便拎一件出来,都有可能过千万。 何朝宗生活在明代的嘉靖到万历年间,他的手艺是打小学的,他就生在德化。德化不仅有不少瓷窑,还有泥塑和木雕艺术的传承。 何朝宗的瓷塑作品,正是吸收了泥塑和木雕艺术的特点,同时他熟悉瓷土特性,也掌握烧制瓷器的技术,完成了里程碑式的开创。 何朝宗在年少学艺的时候,曾经跟着前辈为寺庙泥塑佛像,在这方面尤为擅长。所以,何朝宗的主要作品,就是白瓷佛像,其中达摩像和观音像最具代表性。 可以说,德化窑在明代的大发展,何朝宗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有人将其称为华夏瓷塑佛像第一人,并不为过。 他的白瓷佛像,不仅在雕塑上技艺超群,艺术性极高,而且“白”得独树一帜。 首先,他选用瓷土非常讲究,用的是德化城关附近的一种土,名叫“观音崎”,还要经过多次淘洗和炼制甚至陈放腐化;同时,釉料调制和上釉也极为讲究,烧成之后,白中微微泛黄,类似“象牙白”。 这种“白”,被海外称作“中国白”,自此之后成了德化窑的经典传承;虽然后世难以达到何朝宗的水准,但也算近似了。 何朝宗,宗师的宗。 “有一眼吧?”谢治豪见余耀看完,轻声问道。 “只看照片,很多东西感受不到,肯定是不能定论。不过最起码从整体造型上,确实有一眼!”余耀顺势点了一支烟,“能有这样的东西,还不走大拍,想私下出手·····” 谢治豪呵呵笑道,“走拍卖相对复杂。而且现在很多人走拍卖,其实是为了洗金啦。” 余耀沉吟。 “怎么样,小余兄弟,你帮我掌掌眼,佣金方面少不了啦。” “你还没告诉我货主是谁呢?” “这个当然得告诉你啦!可你还没答应我。” “我答应了你,万一这个人不方便见面,岂不是还得反悔?” “规矩我当然懂!我先告诉你,要是你认识,再看深浅啦,真觉得不行,那自然是不能去见面的。” 这样的好东西,余耀当然也想亲眼一见,“行!你先说吧。” 第124章 老邻居 谢治豪露出一丝狡黠之色,“你肯定不认识,因为这个人不是你们江州古玩行的人。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没有出手,今年这是要买房子。这位先生姓吴,口天吴,四五十岁吧。” 余耀想了想,在古玩圈里,还真是不认识这么一号姓吴的。这港胖!原来是早料定自己不认识! “那行,你约了什么时候看?”余耀倒不是为了什么鉴定费,主要是何朝宗的作品实在是难得一见。 再说了,其实这东西不真的可能性反而多一点儿。 要是真品,谢治豪得宝,拿出一笔鉴定费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但要是不真,人家本来就算白跑一趟,也就不好意思再要鉴定费了。 “说好了今天联系,我这就打电话!”谢治豪立即拿起手机拨号。 结果,对方说下午和晚上都行。谢治豪当场拍板说那就下午吧,事不宜迟。 下午余耀和谢治豪到了江州城南的一处小区,这地方距离格古斋所在的老街并不远。 这个小区不老不新,里面大多是小高层,余耀跟着谢治豪进了九号楼,上电梯到了十一层。 门铃响过,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一刹那,余耀愣住了: “吴二叔?” “余耀?你怎么来了?”对方显然也很震惊。 谢治豪之前也没见过他,但一看他居然和余耀认识,而且余耀还口称“吴二叔”,也是愣了一下子,心说怎么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顿了顿,谢治豪才开口道,“你是吴华庆先生吧?我是联系过你的谢治豪,港岛来的。” 这位吴华庆,以前是余耀家隔壁的邻居,上头还有个大哥吴中庆,分家后也住在同一条巷子。 余耀的老爸,以前叫他们兄弟俩吴老大吴老二,余耀呢,就叫吴大叔吴二叔。 余耀家的老房子所在的巷子,都是带院的平房,前两年拆迁了,余耀和吴老二都属于签协议最早的一批。拆迁之后,余耀暂时住在店里,也很少和这些老邻居联系了。没想到,谢治豪说的货主居然就是吴老二! 一愣之后,余耀也倍感疑惑,吴老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别说他了,他们整个姓吴的一大家子,就没有一个懂古玩的! 这个吴老二没有脑血栓,但还是哆嗦了一下子,“对,我,我就是。” 他似乎有点儿犹豫,但面对余耀也没法儿说不是,余耀连他老婆孩子叫啥都知道。 谢治豪不由看了看余耀。他开始还以为他俩肯定不会认识,结果不但认识,还叫了声“吴二叔”。现在人都见了,余耀想怎么办,只能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余耀咳嗽了两声,“那什么,吴二叔,老谢是我的朋友。” 然后又对谢治豪说道,“老谢,我和吴二叔以前是邻居。” “既然都认识,那更好了,知根知底,大家也放心!”谢治豪当然是不想让余耀走的,但是他也不能勉强,他接的这句话是开放性的,余耀不管是想留还是就此离开,都可以顺着找到说辞。 吴老二却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那,那什么,既然来了,先进来喝杯茶吧?余耀,这房子我也是租的,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家。” “好啊吴二叔,好久没见你了,也怪想的。” 既然吴老二没有找理由避开他,余耀便决定先看看再说。毕竟,何朝宗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另外,这里面,还有好几处不对的地方,也勾起了余耀的好奇心。 第一,吴老二家的情况,他清楚,不太可能祖传这样的好东西。 第二,吴老二应该不需要买房,而且是急着卖东西买房;拆迁时他没有要钱,要的是两套回迁房,面积还都不小。虽说回迁房建起来可能还得两三年,但他就一个女儿,今年应该刚上高中。 第三,吴老二见了自己,反应极不正常。本来他这个人话很多,喜欢吹牛逼。结合他想卖东西,却不从江州本地找,不知怎么的联系上了一个羊城人,更是奇怪。 当然,如果吴老二的东西是假的,他也未必会揭穿,也有可能两不相帮。这本来就是行里的规矩,如果见面之后,被请来掌眼的人才发现认识货主,可以选择闭口不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进了客厅,吴老二请两人做到了沙发上,又冲了两杯茶端过来了。 “吴二叔,我记得你抽烟吧?”余耀掏出烟盒,弹出两支。 吴老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接了烟,顺带摸出个塑料打火机想给余耀点火;余耀比他快了一步,啪嗒一声,火苗已经在他面前窜了起来。 余耀笑着问道,“吴二叔,你这是也做起古玩生意来了?” “我做什么古玩生意啊,这是你吴爷爷传给我的,以前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吴老二抽了几口烟,平稳了一些。 这意思,连他都不知道,那余耀不知道就更正常了。 谢治豪在一旁察言观色,也觉得吴老二有些奇怪,不过他不会想太多,一见两人没有避讳,反而聊起了这件东西,干脆开口道,“吴先生,既然这个样子,那就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吧。余耀呢,就是跟我一起来见识一下,不影响咱们两个谈生意啦!” “好,好,等我抽完这支烟。”吴老二说着,又看向余耀,“余耀,我这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接手了古玩生意,老街上的格古斋还开着吗?” “开着呢,整天瞎忙乎,也没联系过吴二叔。” “年轻人忙点儿好啊,你这生意我看也是做大了,连港岛的大客户都认识。早知道这样,我该先联系你。这个,咳咳,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吴二叔,我是小本生意,好东西也买不起啊!”余耀笑道,“你能让我跟着见识一下,那就是在照顾我了!” “越来越会说话了!都是赶巧了,我也不多说了。”吴老二摁灭了烟头,“谢老板,稍坐,我这就去拿东西。” 其实,这事儿吴老二也没法儿避余耀了,即便交易时余耀不在,但谢治豪还是要看的,除非他干脆连谢治豪都避开,临时不做这笔买卖了。 第125章 中谷神花 一个半旧不新的锦盒摆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余耀刻意往边上让了让,给了谢治豪更大的空间。 他俩坐沙发,吴老二坐在茶几对面的凳子上,打开了锦盒,里面还有一层棉布。揭开棉布,吴老二小心翼翼将这尊白瓷达摩像摆到了茶几上。 余耀一看这釉色,心里就震了一下子。 这东西看着挺开门啊! 白釉瓷器,历史上著名的也就这么几种,而且“白”得都不一样。从精品来看,各自的特征也都很明显。 老窑中白瓷,主要是邢窑和定窑。 邢窑的白是洁白,类冰似雪。宋代定窑白瓷,白釉比较莹润,早期发青,带着青釉转化过来的特征;后期泛黄,近似“象牙白”。 到了元代,是枢府瓷。就是浮梁瓷局专门为中央枢密院烧的瓷器,称为卵白釉,像是鹅蛋的色泽,白中微微透点儿青。 明代永乐甜白釉,开始叫填白,是从工艺上说的;后来叫甜白,主要是因为釉色有点儿绵白糖的感觉。 再就是德化窑了,何朝宗之后,德化窑的白釉主要是“象牙白”,但是和定窑后期的“象牙白”不同,泛出的黄色,有点儿奶油黄的感觉。 若是外行或者刚入门的,见了这几种白釉,未必容易分得清楚。但瓷器高手一望之下,便能见分晓。 余耀眼前的这件白瓷达摩像,釉色就是德化窑典型的象牙白。 谢治豪上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而后笑嘻嘻对余耀说道,“都是老熟人,你也沾沾宝气啊!” 吴老二看似很自然地点头,“就是,就是。” 余耀也没再说客气话,上了手。 这达摩像一碴毛病也没有。 真品! 既然余耀认定是真品,那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点点头,“好东西啊!” 谢治豪肥嘟嘟的脸上,肉一抖,小眼睛一亮,“我也觉得是好东西。” 吴老二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后叹了口气,“要不是有事儿急用钱,我也不舍得卖啊!” “吴二叔,你真是要买房?” “买什么房啊?自己人不说外道话,那都是对外的说辞。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吴老二话锋一转,“谢老板,这东西的价钱,我还得和我大哥商量下,咱们再约时间?” 谢治豪心想,你既然要卖,价钱还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这是不想让余耀知道。问题是他是我请来的掌眼,交易完了我能不告诉他么? 但吴老二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勉强,“那好,要不要我留一点定金?” 这是表明要拿下了,让吴老二别乱找其他买主了。 “不用不用,我就是信不过你,还信不过余耀么?他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余耀听了这话有点儿不舒服,虽然他说的是实话,“那行,吴二叔,有时间我再来拜访,正好我还有点儿事儿,那就不打扰了。” 谢治豪随即也起身道别。 吴老二送两人进了电梯,跟着出了楼道口,还要送出小区,被谢治豪客气着推回去了。 两人出了小区,就在街边溜达了一会儿。 “你要确定是真品,我就放心了。”谢治豪心情不错,伸了个懒腰。 “真品是没问题。不过,按说他们家不会祖传这样的好东西啊。而且吴老爷子是信道教的,家里以前还供着三清祖师,怎么会一直留着佛教的达摩像?” 谢治豪却不管那么多,“不是偷的抢的就行。古玩的来历很复杂,哪有那么多祖传?他自己都说了,买房是托辞,那祖传也可能是托辞啦。” “他这么说,是因为我能推断出他不可能买房。”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觉得自己的老邻居有问题?” “我只是有点儿奇怪。他是怎么联系上你那个羊城的朋友的?” 谢治豪想了想,“好像是,我那个朋友有个表姐在江州,他表姐夫是做翡翠生意的,还经常去羊城进货。” “原来是这样。”余耀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事儿很蹊跷,但毕竟不是他做生意,也没法儿深究。 “放心了,出什么事情我担着,佣金少不了你的啦。” 余耀却摆摆手,“这就算了。” “怎能算了呢?我说了,出了问题我担着,只要是真品就行。” “不是跟你客气,朋友互相帮忙嘛。以后要是我去港岛,说不定还得麻烦你呢。”余耀笑了笑。 余耀总觉得这笔买卖有问题。看了东西是真品,但来路不知道;就算不谈来路问题,谢治豪那个羊城的朋友,怎么会轻易放手这么一笔大生意呢? 不过,这是谢治豪谈的生意,他该说的都说了。至于鉴定费,还是不要为妙,以免后面真的出什么事儿,摘不干净,惹了一身麻烦,那就犯不上了。 谢治豪也没有再纠缠鉴定费的事儿,心想到时候再说,毕竟生意还没交易完成。 “你放心,以后来港岛,我罩着你!”他晃了晃脖子,一脸满足,“这笔生意还真是赶巧啦!说不定我那个倭国来的朋友就能接手,快来快走,爽啊!” “什么?你要卖给倭国人?” “卖给谁都无所谓啦,关键是赚钱。我在港岛开店做买卖,客户也是哪国人都有啊。” 余耀皱了皱眉,他和谢治豪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谢治豪是赚钱就爽,但这样的好东西,就此流出国门,却让余耀颇感不爽。 “你那个倭国朋友来江州,也是做古玩生意的?” “具体还没问。不过人家在倭国有博物馆啦,都是只收好东西,而且只进不出,大手笔啊!” “博物馆?” “对啊。千贺美术馆听说过吗?” “什么?”余耀一听,脑袋嗡了一下子,“中谷丰一要来?” “哇!你知道这么清楚啊。不是老馆长啦,是他的小女儿中谷神花,普通话说得比我都好,而且,还是个大美女哦!” “你怎么会认识她啊?”余耀稳了稳,尽量平静地问道 “跟古玩一样,也是个传承了,我老豆和老馆长比较熟,再上一辈也认识啦。”谢治豪见余耀表情有变,小眼睛眯了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余兄弟,现在早就不是打仗的时候了!中倭友好,不要这样子嘛!” 第126章 谢流斋 余耀听了这话,心里更不舒服。 你现在和倭国人做生意那是个人自由,别人管不着;但是老爸的再上一辈也认识?大致时间上,那岂不是成了举国抗倭时期也认识? 而且中谷丰一的再上一辈,不就是中谷安次郎么? “老谢,你的祖籍是哪里?” “祖籍?噢,我爷爷是浙省人,在沪海做过生意,后来旅居英国,年纪大了定居港岛。”谢治豪笑了笑,“生意就是生意,兄弟,你有点太敏感了,我是华夏人,从来都不否认。” 余耀一听前半句,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老谢,你的爷爷,不会就是谢流斋吧?” “我靠,我爷爷你都知道?”谢治豪猛然瞪了瞪小眼睛,“姓谢的多了,你怎么知道的?会相面还是算命?” 文物三言,半壁江山。 许太炎,谢流斋,谭如肃。 谢流斋和中谷安次郎当年就认识,如此倒是不奇怪了。谢流斋出名,有很大一部分是骂名,倒腾华夏文物到国外发财。 没想到,他们的后代还继续联系。 “你不是做古玩生意么?我就往民国时期姓谢的名气大的古董界人物去想,没想到碰对了。你这是继承了你们谢家的祖业喽?”余耀应道。 “当年是有些名气。”谢治豪释然,随后却又撇撇嘴,“祖业?我爷爷哪给我老豆留下什么祖业?顶多就是跟着长了点儿眼力。” “不好意思啊,老谢,我突然有点儿不舒服,想回去了。”余耀突然冲他点点头,“你自己回酒店吧。这里和我住的地方不远,我走回去。” “你没事儿吧?”谢治豪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余耀。 “没事儿,可能没睡好,我回去睡一觉,再见。”余耀说完,便摆摆手往回走去。 “再联系啦!”谢治豪冲余耀的背影喊了一句,余耀伸手一抬,也没出声。 吴老二租住的小区,距离格古斋所在的老街,确实不远,顶多一公里。不过,余耀还真是一次也没碰上过吴老二。 谢治豪居然是谢流斋的孙子,余耀始料未及。而且,今天谢治豪说的那些话,也让他觉得走不到一路去。他无权干涉谢治豪,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且,这一时间突然冒出这么多事儿,余耀有点儿烦乱,干脆找个理由先走了。 余耀一边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走着,一边又想起中谷神花。 这个中谷神花在这个时候来江州,很可能和省博的太颠方鼎有关,但肯定不是正式的会晤行程。听谢治豪说的意思,好像就她一个中谷家的人来,还约了谢治豪见面。 那就可能是悄悄前来,先打个前站,探听点儿消息。 正想着,忽听得身边的马路上响起了喇叭声,扭头一看,一辆黑色奥迪正在慢吞吞地开着,后排车窗玻璃落着,露出了一张笑脸,“小余,没事儿的话,咱们聊两句?” 杨四海。 他怎么也来江州了?对了,应该也是太颠方鼎的事儿。 “杨局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么?”余耀一出口,便意识到不该这么叫。主要是他刚才一路上在琢磨事儿,猛然间碰上,没来及反应,这是下意识的。 一听余耀直接叫杨局,杨四海略略一愣,转而又笑了笑,“文光都给我说了,上车吧?” 接着,车便停了。 余耀一看,也只好先上了车。 开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不苟言笑,等余耀上了车,回头问杨四海,“领导,现在去哪里?” “找个江边僻静的地方,我和小余聊两句。” 司机开了一段路,最终停在了一处高墙边的江岸路。 杨四海和余耀下了车,走上了江边的小道。 “你和谢治豪很熟么?” 余耀一愣,“你们一直跟着我?” “跟着你干什么?确实是碰巧看到了。不过,我本来也确实想和你聊聊呢。至于谢治豪,他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他,他的资料我们也有。” 余耀微微点头,转而又问,“他真是谢流斋的孙子?” 杨四海停步,摸出一包白皮香烟,“抽一支?” 余耀不客气,接过一支点上。过滤嘴很长,入口醇香柔和,“特供的烟就是好抽。” 杨四海也点了一支,顺手把烟盒拍在他手里,“确切地说,他是谢流斋最小的孙子,谢家第三代的老幺。” 见余耀似乎很感兴趣,杨四海继续说道:“乱七八糟的不提,谢流斋一共正式娶过三房。第一房是沪海娶的,第二房是英国娶的,第三房是在港岛娶的。第二房是个英印混血儿,其他两房都是华夏人。” “第三房给谢流斋生的小儿子名叫谢汉文,也就是谢治豪的父亲。谢汉文有两个儿子,老大谢治英,老二谢治豪。谢汉文是谢流斋儿子当中的老幺,所以谢治豪是谢流斋孙子当中的老幺。” “谢流斋去世后,谢汉文分到的财产最少,后来又在股灾中损失了大部分。好在他虽然最小,却是谢流斋的儿子当中最精通古玩的,九十年代靠着古玩又有点儿起势,现在是港岛谢氏艺术品公司的董事长。” “大儿子谢治英就是谢氏艺术品的CEO。本来这个小儿子谢治豪也在公司任职,可是和大哥不对付,后来干脆自己出去开了家名叫裕福庆的古董行。” “谢治豪喜欢往内地跑,这些年认识了不少古玩圈的朋友。当然,也往外弄走了不少好东西。” 说到这里,杨四海顿了顿,“我来江州,你想必也知道为了什么,和谢治豪没关系。不过,根据羊城方面汇报上来的材料,谢治豪和他们正在查一起案子有关,我也没想到在江州会碰上他,更没想到,他会和你在一起。” “案子?他能涉及的,就是倒卖文物了?” “不是。谢治豪在内地做生意比较规矩,一直都是以传世品为主,偶尔自己还溜达古玩市场捡个漏儿。这案子,是个羊城人做的。但此人最近一段时间常和谢治豪在一起,所以谢治豪也被盯上了。” “羊城人?”余耀一听,心说难不成就是谢治豪说的那个朋友?和何朝宗款白瓷达摩像有关? 但听谢治豪说,这个羊城的朋友,本来也是买主啊? 第127章 余尔摩斯 “怎么,他给你说过?”杨四海看了看余耀,“他来江州,不会和这个案子有关吧?” “这是个什么案子?”余耀反问。 杨四海皱了皱眉,“我告诉你也行,但这是建立在你和谢治豪有过交流的基础上——你要是有线索,可不能隐瞒!” 余耀郑重点头。 要是白瓷达摩像真的涉及这案子,他也不能落个知情不报。要是这案子没有达摩像的事儿,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谢治豪来了就没和他说过别的事儿。 结果,杨四海一说,还真就是这尊白瓷达摩像的事儿!而且谢治豪好像掉坑里了! 谢治豪在羊城的朋友,以前干的是倒腾水货手机的活儿,从港岛进货,弄到内地销售。因为他姓归,所以有个外号叫“水鬼”。 这几年,水货手机生意不好做了,水鬼便又开始倒腾文物古董。他半路出家,眼力并不行,但是他“独辟蹊径”,逐渐把主要方向瞄准了涉嫌偷盗和遗失的文物古董。 说白了就是收赃。这类东西收来的价儿往往比较低,然后加价出手,也比市场价便宜。 要是羊城收赃,他就跑到港岛去卖;要是港岛收赃,他就拿回内地来卖。 羊城警方是最近才盯上他的。水鬼比较狡猾,一直也很小心,交易方式又特殊,所以之前的交易,警方虽有一些线索,却并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 而且,水鬼的眼力不行,过手的没什么珍贵的重器,有时候还夹杂着仿品。不具备典型特征的东西,一旦脱手,是很难取证的。 说也怪了,自从羊城警方盯上他之后的这半个月,水鬼就一直没什么动作,还跑到外省瞎逛游,主要就是和谢治豪一起,流连多地的古玩市场。 实际上,有一点杨四海并不知道,水鬼和谢治豪认识,虽说是因为倒腾文物古董,可谢治豪眼眶子挺高,一般东西看不上,一直没收过水鬼的东西。但一来二去,两人却渐渐熟识了。 也就是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羊城警方又收到了另外一条线索:二十多天前,邻省的一位富商家里遭窃,一直没抓到窃贼,但失窃两天后,其中一件重要赃物——明代何朝宗款白瓷达摩像,据报在羊城出现过,而且有可能是被水鬼收走了。 这个富商家里贵重的东西,都是放进保险柜的;放在外面被盗的东西,除了一些首饰和手表,还有这尊白瓷达摩像! 白瓷达摩像当然很贵重,却没有放进保险柜。因为主人太喜欢了,所以一直摆在书房里,时不时欣赏一下。 虽然掌握了这条线索,但是仍然没有直接证据。而且水鬼这段时间一直不在羊城,身上应该也不可能带着这尊达摩像,所以只能派人一路盯着水鬼。 现在就进入了这么一个长线监视的状态。没法儿直接抓水鬼,抓到了他要是死不承认,警方又没有直接证据,最后还得放人;而且若是打草惊蛇,那就更难破案了。 因为羊城警方和特殊文物调查局羊城办事处通联过,杨四海才会知道这个案子。 余耀一边听着杨四海的介绍,一边陷入了深思,最后,他抽丝剥茧,已经大体分析出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这个水鬼,在江州应该有个销赃的可靠同伙。他对谢治豪说表姐和表姐夫,那就肯定不是表姐和表姐夫。 水鬼得手这件白瓷达摩像之后,估计觉着是件好东西,同时也担心羊城警方已经注意他了,便没有直接拿着东西到港岛出手。碰巧,他知道了谢治豪在内地,而这个人见了好东西不吝啬,便想到了一个迂回的办法。 在羊城收了白瓷达摩像之后,他立即就转移到了江州这个同伙手里。而后,他和谢治豪见面,引出了这笔交易。 本来就是他要卖东西给谢治豪,却假说有货主,他只是买主,然后中途抽身,让谢治豪来交易。 水鬼的这个同伙为何找上吴老二,到底是什么关系,余耀不得而知。不过,这个同伙必然不能出面,还得找一个江州本地人出面,上一辈已经去世,这样说祖传的,才更可信也更方便。 谢治豪买走东西之后,如果带回港岛,再能顺利出手,特别是卖给外国人,那么水鬼就几无风险了。 如果万一中途出事儿,不知道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应对计划是什么,但肯定会有。 余耀先想到一种可能,就是吴老二一口咬定是祖传,但马上自己就给否了。这样风险太大,如果失主的东西传承有序,或者是拍卖会上来的,手续资料很全,那你咬定也没用。 否定这个的同时,余耀忽然想起了装白瓷达摩像的那个半旧不新的锦盒。这个锦盒和达摩像不配套,大小不合适,里面得裹上棉布才能不让东西晃荡。 对!看来他们的应对策略,就是万一出事儿,会一口咬定没和谢治豪交易! 要用这个办法,很可能会准备好另一件东西。 因为谢治豪和吴老二见过面,是不可能抵赖的。准备好另一件东西,就可以说和谢治豪见面,是要交易这件东西,但最终交易不成,和白瓷达摩像没半点儿关系。 另一件东西和那个锦盒,才应该是大小合适配套的! 如此看来,即便余耀不跟着去,吴老二也会用和大哥商量的理由,避免立即和谢治豪交易。那个锦盒上已经留下了谢治豪的指纹,他还得让另一件东西上,也留下谢治豪的指纹。同时,擦干净白瓷达摩像上自己的指纹。 正式交易时,吴老二会换一个不留自己指纹的、大小合适的锦盒来装白瓷达摩像,提前带手套放好锦盒,让谢治豪自己拿,自己看,自己带走。 同时,必会拿出另一件东西也让谢治豪看。让谢治豪看不上的东西很容易找,普通高仿就可以。谢治豪不会要,却会在这件东西上留下指纹! 等谢治豪查验完毕,带走白瓷达摩像,那留下指纹的另一件东西和配套的锦盒,就成了应对此事的有利证据! 谢治豪是来过,也看了东西,但是他没买啊?你们说的什么达摩像,我从来没见过! 要想做足全套,还应该提出现金交易,估计在交易之前就会让谢治豪准备。这样,没有交易记录可查,就更完美了。 “你在琢磨什么呢?嘴里念念叨叨的?”杨四海在一旁看着余耀,不由开口问道。他本来是想和余耀说太颠方鼎的事儿,这事儿不过是随机。 “余尔摩斯已经帮你们破案了。”余耀回过神儿来,“杨局,我这次帮了你们,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第128章 我不是演员 “破案了?”杨四海本来想余耀能提供点儿有价值的线索就很不错了,结果余耀听了之后,一通自言自语,嘴里是别人听不清的念叨,之后居然说他已经帮着破案了? “对。”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赃物,谢治豪又被盯上了,那他连同这尊达摩像人赃并获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他不说,那水鬼就可能逍遥法外。谢治豪只是个掉进坑里的冤大头。 虽然余耀并不怎么喜欢谢治豪,但杨四海已经告诉他案情,还问到他有没有线索,余耀总不能承担涉嫌包庇罪的风险。 接着,余耀便把自己分析的,告诉了杨四海。说完之后,暂且没提想让杨四海帮什么忙。 “好小子!”杨四海一拍他的肩膀,“虽然还没真正破案,但我一听就觉得靠谱!” 随后,杨四海立即打了两个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杨四海笑道,“我其实是想和你聊聊太颠方鼎的事儿。” “我知道。”余耀应道,“该说的,我都和贺所长说了。” “文光说,你斗宝胜了滕老,却也没劝动他来一趟?” “他是劝不动的。不过,其实滕老来不来也无所谓了,杨局想必你也清楚了,省博的,确实不真。”余耀简单直接地说道。 “我们局要应对的,和青铜研究所要应对的,都很麻烦。现在最关键的是,千贺美术馆那尊太颠方鼎,是不是也不真呢?”杨四海缓缓抽了一口烟,“如果,我是说如果,能让你看看千贺美术馆那尊,你能判定吗?” 余耀没想到杨四海会说这个,“杨局,你们系统的专家济济一堂,哪能用得着我呢?” “系统内的专家,就青铜器来说,我最信得过的就是贺文光。但是他告诉我,他的眼力其实不及你!” “什么?” “在专业领域,贺文光是个充满傲气的人,他能说不如你这么一个年轻人,那就是真不如。” “怪不得杨局你给我说这么多,这是想利用我啊!”余耀苦笑。 “这个词儿太难听了!”杨四海也笑了笑,“你先说说,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说穿了,还是一笔交易。” “说你说话难听,你还变本加厉了!”杨四海点了点他,“你说吧,能帮我一定帮。” 余耀想了想,“其实还是逃不开这件事。当年许太炎先生辗转送出的,肯定是真的太颠方鼎,我就是想知道,怎么现在东江省博的会不真?这个我自己肯定查不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儿!你这不是一样忧国忧民么!” 余耀心里嘀咕,要不是和许太炎有关,我才懒得翻这本陈年旧账呢,一翻一鼻子灰。 杨四海接着说道,“这个我们本来就要查!现在已经在收集各种资料了。既然你说了,我现在就答应你,有结果之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你!” 余耀拱拱手,“那我先谢谢杨局了!” 杨四海夹着香烟的手一摆,烟灰飘落,“现在回过头来,我说的,你能做到吗?” “且不说我能不能判定。问题是,我怎么可能见到千贺美术馆的这尊太颠方鼎?”余耀反问。 “千贺美术馆虽然一直没展出,但我们也在想办法。” “好吧,如果能让我仔细看看,我有九成的把握能判定真假。”余耀正色道。 杨四海面色一喜,“差的一成是什么?” “差的一成就是差的九成,一成把握和九成把握其实没区别。”余耀正儿八经解释道,“杨局,不看到实物,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信得过我就是十成,你若只当一般参考意见,说一成和九成又有什么分别?” “你小子倒是滴水不漏!好吧,我换个问法,如果需要你鉴定,你能帮忙么?哪怕只是当个参考意见。” “我刚才说了,说穿了还是一笔交易。既然你已经答应我了,我肯定会答应你。”余耀又点了一支烟,思绪随烟雾飘散。 许太炎,衣铁寒,滕铉。当年,三大高手磋商合力,弄出了这尊以假乱真的太颠方鼎,只为了真正的太颠方鼎不会流出国门。却不料,终究功亏一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留在东江省博的,居然是一尊高仿! 余耀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境界,最起码现在没有;但是,他也不是得过且过的庸人。他如今和许太炎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弄清楚这件事,自感责无旁贷。 “好!”杨四海连连点头,“这事儿,有两个方案。第一个,就是我们找到能在倭国鉴定的机会,到时候你和文光一起去。第二个,如果找不到机会,和千贺美术馆会晤的时候,你参与现场鉴定。不管哪一个方案,你的身份都是文物系统的特聘专家,到时候需要签一份保密协议,没问题吧?” “没问题。”余耀点头。这都是常规程序。 杨四海“嗯”了一声,略略一顿,“既然你参与了,还有个事儿告诉你,中谷丰一的小女儿中谷神花,明天就可能到江州。不过,她没有通知东江省博,应该是自己悄悄前来。” “这个我知道了。” “难道是谢治豪告诉你的?他们谢家和中谷家倒是有些渊源。” “对。不过,谢治豪也暂时不知道她来干什么,只是约了见面。” 杨四海想了想,“你这次,算是救了谢治豪一次啊。” “杨局,你不会还想让我接近谢治豪,探听些中谷神花的消息,甚至见见她吧?”余耀听出了杨四海的弦外之音,“你这是想让我当你们的线人啊?” “这些事串联起来,其实就是一个事儿。既然你赶上了,一起办了不是更好么?” “我不是演员。”余耀摆手,转而看向杨四海,“你也不怕我演砸了?” “又不是让你有教科书式的表演。而且你在这件事情上救了谢治豪,他必定很感激你,你很有利。”杨四海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你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之间的契合点还是很多的,你以后估计也免不了和官方打交道吧?” 第129章 康熙通宝,大五帝 余耀撇了撇嘴,“杨局,你好像是在威逼利诱啊!”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我是看你对太颠方鼎确实感兴趣。” “这个倒是不假。” “要不,你来我们局算了。” “拉倒吧,我自由自在惯了。”余耀想了想,“行,我可以试试和他接触,不过这里面我自由发挥,想什么时候撤就什么时候撤。” 杨四海点点头,“辛苦辛苦。以后有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随后,杨四海便将余耀送回了格古斋。 天色已黄昏,余耀靠在店里八仙桌旁的椅子上,不由又琢磨了一会儿。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他帮了谢治豪。谢治豪本来就是个不知情的冤大头,余耀是帮了官方更顺利地破案。桥归桥,路归路,让真正的犯罪分子落入法网,本来就是正道。 而且,中谷神花也未必会对谢治豪说什么有用的东西。杨四海的思维,是网罗思维,不想有一点儿遗漏。所以,即便和谢治豪继续接触,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既然如此,明天再说吧。 想到这里,余耀突然感觉有点儿饿了,中午和谢治豪光顾说话去了,没吃多少东西。他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 刚点完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不会这么神速吧?”余耀起身一看,原来不是送外卖的。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了件浅黄色的休闲夹克,长得还算周正,就是一对八字眉看着有点儿不舒服。 “这个点儿还来逛古玩店,真玩家啊!”余耀笑着招呼了一句。 男子讪笑了一下,“我就是碰巧路过。那什么,咱这里收东西吗?” “收,也进也出。这是有宝贝要割爱?” “老板真会说话,算不得什么宝贝,就是有两套古钱想出手。” “两套?” 余耀心说,古钱确实有不少成套的,比如按朝代来的,按皇帝来的,按同一种古钱不同版别来的,等等。但是这成套的,往往很难收集全,有假货的可能性居多。 他一下子说两套,更让人觉得有点儿不靠谱。 “这边来,我先看看。”余耀将男子让到了柜台边,铺上一块绒布,又摁亮了柜台上方的大灯。 男子拿出了两个锦囊,放到一边。先是打开了一个稍大的锦囊,拿出了一套康熙通宝。 这一套康熙通宝,是按照汉字背文来的。 康熙通宝,中央的宝泉局和宝源局的铸币是全满文的背文,地方铸币局的,则是满文和汉字都带的背文。 男子从锦囊里拿出的康熙通宝,一共二十枚,没有宝泉局和宝源局的,全是有汉字的地方铸币局的钱币。 康熙通宝二十个地方局,玩古钱的,特别是喜欢清钱的,顺口就能说出来。倒不是玩古钱的记性特别好,是因为有人编了一首顺口溜: 同福临东江,宣原苏蓟昌,南河宁广浙,台桂陕云漳。 二十枚康熙通宝,背面分别带这二十个字,左边满文,右边汉字。 背文的字,就代表了是哪个地方铸币局铸造的。比如,“同”是宝同局,在大同;福是宝福局,在福州。 其实这二十个局并不能囊括康熙通宝所有的地方铸币局,但是其他的地方铸币局,因为停铸或者其他各种原因,铸造的康熙通宝很稀少,特别难凑。所以,市面儿往往就把这二十枚,当成汉字背文的一套。 这二十枚一套的康熙通宝,要是品相好的,一般市价在三千上下。 不过这是常规的情况,不包含特殊版本。因为每一种背文的康熙通宝,也都有很值钱的特殊版本,比如母钱。再比如,背文是台字的,大钱一枚就好几千;凑康熙通宝这一套,一般都用小钱。 就是背台的小钱,也不便宜,好品的也得上千。所以,背台的康熙通宝,是这套康熙通宝里最贵的一枚,也是最难凑的一枚。 余耀看了一遍,这一套里面,有三枚是假的,恰恰包含这一枚背台的康熙通宝。 另外两枚假的,一枚是背南的,一枚是背云的。这两枚也是这套康熙通宝里面比较贵的。也就是说,他这一套,除非拆着卖,不然没法收。 “老兄,这套康熙通宝我收不了,因为有几枚挺少见,我看不明白。” 要是老油子,这话一说,很明显,就是说你这几枚是假的!所以不能收。 结果,这男子却问道,“哪几枚?” 余耀顺手拿起这三枚,然后背文冲上,一一摆在男子面前。 “我都看了,没问题啊!” “你看了没问题,我看不明白,可不能乱收!” “你是开古玩店的,连这都看不明白?” 最怕碰上这种人,余耀拿手指敲了敲柜台,“这三枚,看明白不那么容易,我建议你啊,再找个行家多看两眼。” “懂了!你直接说看着是假的不就完了?”男子一边说,一边将这二十枚康熙通宝一一收进锦囊。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提个醒儿!” “我明白我明白,做买卖是俩人的事儿,你不收很正常!我也不想拆了卖。”男子倒是不恼,说着就揣进了衣兜,转而轻拍另一个锦囊,“这套看不看?” “还是康熙通宝啊?” “不是!” “那就看看吧。”余耀笑了笑,“不过,我眼力不行,你可别着急。” “我说了,碰巧路过,来了就都看看呗,不行明天我去趟七星桥。” 锦囊打开,男子拿出的是一套五帝钱。确切地说,是一套大五帝钱。 五帝钱,顾名思义,五位帝王时期发行的钱币。市面儿上多见的是小五帝,是清代的五个皇帝,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五种通宝。 至于大五帝,那就跨朝代了。秦半两钱,代表的是秦始皇;汉五铢钱,代表的是汉武帝;开元通宝,代表的是唐太宗;宋元通宝,代表的是宋太祖;永乐通宝,代表的是明成祖朱棣。 余耀看了看这套大五帝,品相还可以。大五帝和小五帝不一样,因为年代比较久,多是带铜锈的;不像小五帝,凑一套传世黄亮的品相也不难。 “你打算多少钱出手?” 男子想了想,“既然是五帝,那就五千吧。” 余耀一听,直接愣住了。 第130章 科普耀 这个人应该就是路过,不然不会开这么不靠谱的价儿! 五千?不要说古玩店收货了,就是玩家真喜欢,也不会花五千去收这么一套大五帝。 他这一套,每一枚都是最常见的普通版别,存世量都很大。这里面最贵的是永乐通宝,因为是传世品,可余耀找同行买,两百就能拿一枚。 剩下的,百元以内,就各能拿到普通版别的出土好品。也就是说,如果余耀凑一套,卖一千都有的赚。 古钱的学问,主要在于版别上,有时候外行一看两枚差不多的古钱,怎么差价这么大?其实古钱上的铸字某个笔画不一样,可能价钱就差好多。 余耀其实对古钱不太感冒,他觉得艺术性太低,没玩头。当然,喜好古钱的泉友们不这么想,一枚崇宁通宝,也能研究瘦金体。 “你这价儿太高了。”余耀一想这人既然不懂行,干脆直接说吧,“我要这么收货,没几天这店就得关张。” “这还高?你知道大五帝吧?” 余耀一阵儿头大,“知道。” “大五帝太难凑了,这可都是真品,没一枚是假的,不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说不真啊。” “就是因为大五帝难凑,所以市面儿的玩家大多玩小五帝。清钱有什么意思?我这套,碰上真喜欢的,一万说不定也能出去。” 那你倒是出去碰啊? 余耀苦笑,“大五帝难凑,你是听谁说的?” “很多人这么说,我也看过一些鉴宝类的书。” “什么书?” 男子接着便列举了几本。好家伙,余耀一听,竟然全都是小说,怪不得这男子整个儿一外行还这么嘴硬。 这能当工具书用么? 余耀彻底无语了。 “算了!”男子收起这套大五帝,“我看你不是很懂古钱。” 余耀到底是年轻,一听这话,心里还是拱了一点儿火的,“我说,你要是真喜欢五帝钱,我给你凑几套,一千一套怎么样?” “什么?” “而且保真保退。你拿着到任何一个专业鉴定机构,要是有假,拿回来我不说二话。” “五帝钱?”男子眼珠转了转,“我说的可是大五帝,不是小五帝!” “说的就是大五帝!小五帝反而贵知道吗?一套好品的传世清代五帝大钱,我一千块还收不上来呢!” “你说什么?” 余耀低头点了一支烟,“不让你白来我这格古斋!我今儿就当科普了。大五帝的存世量都很大,就算是立国时间最短、年代最久远的秦朝,半两发行量都很大,普版它能贵到哪儿去?” “胡说,秦半两有拍到几十万的!” “要是陶范母钱,几十万还打不住呢!你这套,怎么一套才要五千?” 男子语塞,“我这套,这枚秦半两有点儿普通······” “你也知道是普通版别了。而且你这枚不是秦朝立国时的铸币,那时候的铸币要精美得多,而是后期的铸币。另外,还有战国时期的秦国半两,一般也要比秦朝半两贵一些。” 男子睁大了眼睛,没说话。 余耀继续说道,“你这枚汉五铢绿锈挺漂亮,但二十块就差不多了。开元通宝和宋元通宝,都是小钱,唐宋时期的发行量更大。这枚永乐通宝是最值钱的,完好,字口犀利,传世美品,可版别也是最普通的。” 他一边说一边心想,要是濮杰在就好了,他很懂古钱,也更能说。 “说多了也没大有意思。总之,你得找个懂行的人看。你这一套没有不真的,已经很不错了。”余耀就此停了口。 可是这男子却咽了口唾沫,“就算你说的发行量大,可是清代的五帝钱发行量也大啊,怎么会更值钱?” 余耀心说,好嘛,科普完了大五帝,我还得科普小五帝,你这该交学费了都。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烟,弹出一支递向余耀,“续上续上。” 余耀在柜台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不抽了,你抽你的。” “老板,你就说说吧。”男子笑呵呵自己点了烟,一脸期待看向余耀。好似忘了他刚刚还说余耀不懂古钱。 余耀叹口气,罢了,送佛送到西,“小五帝比大五帝贵,它是市场决定的,不是我决定的。不过,我说的是好品的传世大钱,不是品相差的那些出土带锈的,也不是带着小钱参差不齐的。” “这个我知道,乾隆的小钱就很多,便宜得很。” 余耀点点头,“传世的清代五帝钱更值钱,除了看着黄灿灿亮盈盈的很舒服,收藏的人很多,还因为这五个皇帝是清代的繁盛时期,又广经人手,所以其他用途也很多。” “这个我也知道,开运化煞,镇宅旺财嘛。而且五帝钱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五帝前后在位时间正好一百八十年,什么三元九运,很讲究的。” “你从哪里看的五帝在位时间一百八十年?” “啊?网上看的啊,我倒是没算过,不对吗?” 余耀上学时,明史清史学得最好,如数家珍,“你现在可以算,顺治18年,康熙61年,雍正13年,乾隆60年,嘉庆25年,一共多少年?” 男子真拿出手机,用计算器算起来,“177年?” “我也没细算,但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余耀嘴角微微上扬。 “不对!乾隆还当了三年太上皇呢,加上不就是180年么?” “太上皇也算啊?要是他是五帝的最后一个也还行。可他不是。他当太上皇那三年,可也重合嘉庆当皇上那25年了,你这么算,不得给嘉庆减去三年?” 男子挠挠头,“这······” “好了,开运化煞镇宅旺财,确实都是用途,因为这个也抬升了市场价。”余耀正说着,送外卖的来了,“我这还没吃饭呢,今儿就这么着吧!” 男子见余耀接了外卖,却还不走,等到余耀放下,外卖小哥走了,才又开口道,“老板,今天认识也是个缘分,能不能给我留张名片?我叫隋毅,也给你留张名片。” 嗯,你是挺随意的。 余耀笑了笑,“柜台边上有名片盒,看见了自己拿吧。” 第131章 黄衣大士 隋毅拿了一张名片看了看,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余耀,“余老板,幸会幸会。” 余耀接过名片。 他这名片也挺特别,除了一个名字一个手机号,下面还印了一行小字:古玩会友,博物洽闻。 “你还专门为古玩印了名片啊?”余耀顺手拿过一瓶矿泉水给他,“吃了吗?吃了喝口水,没吃·······没吃也没办法,我就点了一份干炒牛河。” 隋毅接过矿泉水,“我请你出去吃算了!” “我这都点了,没必要。” “其实我吃过了,就是想请你。那你吃你的,我在这里坐会儿行吧?” “摆开八仙桌,迎接十六方,我这开店的,还能往外撵客人不成?” 隋毅坐在了八仙桌余耀的对面,“余老板,你这年纪轻轻的,古玩方面都是跟谁学的啊?” “我是学考古的,也没去个考古队研究所什么的,接了我老爸的店。”余耀简单说了说,接着便开吃了。 “那你懂玉器么?”隋毅又问。 余耀顿了顿,“老隋,你不能贪多,你既然现在好古钱,先把古钱研究明白吧。” “其实我还是玩玉器多点儿。从今年夏天才开始玩古钱,也没找个懂行的学学,就是从网上扒拉资料,看看拍卖年鉴;还有,咳咳,看古玩小说也不少。古钱这东西,普品价钱便宜,入手压力小。” “那你运气不错。” “啊?” “我是说,你就这么开始玩的古钱,拿出两套,一共才三枚假货,运气算很好了。我有个朋友,刚开始玩古钱的时候,买的假货海了去了。” 余耀说的就是濮杰。濮杰当兵前就好古钱,没少交学费。后来在部队出了点儿事儿,是复员回来而不是转业。就凭着以前在古钱上吃药的底子,开始铲地皮。 “康熙那套我是从网店买的,主要看店铺评分挺高。大五帝钱,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卖家。” “大五帝你花了多少钱?” “两千九百三十块。”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他要三千,当时我没带钱包,手机关联账户里就两千九百三十块了。” “你就没讲个价儿?” “讲了啊,人家不松口,一口价儿。” 余耀哑然失笑,“老隋,古玩行里哪有一口价儿?” “唉,我就是没有明眼人给指指路,全靠自己摸索了。” “你还知道上网查呢。不过网上信息良莠不齐,也误人。”余耀说着,便擦了擦嘴,将剩下的干炒牛河收起来扔进了垃圾筒;头一次点这家店,牛肉太硬,粉太黏,实在吃不下了,罪过罪过。 隋毅见了,立即又掏出一支烟递给余耀,“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余耀这次没客气,接了烟点上,“老隋,你是不是还有东西想让我看啊?” “身上是还带着件,不过不是卖啊,就是看余老板眼力好······”隋毅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串椰壳挂绳,上面带着个玉环。 这个玉环比手镯小,比扳指大,外径五厘米左右,内径三厘米左右。圆条,没有任何纹饰。 他都拿出来了,余耀也不好推出去。其实行里帮人掌眼,是有很多规矩的,但从这个隋毅的随意程度来看,他显然是不懂。 这是一件袈裟环。 袈裟是披的,披上之后,有两个头儿得固定一下,才能披得住。袈裟环就是起个固定的作用,另外一头还会有个扣,扣在袈裟环上。 这件袈裟环,是清末民初的,质地一般的青白玉,做工也一般,只能算是个老物件。 余耀手里拿着这件袈裟环,却目不转睛。 不是因为袈裟环,而是因为袈裟环上,还配了一颗顶珠。 这颗顶珠直径两厘米左右,满工,雕刻的是蟠螭纹。满珠黄沁,深入其中。 这是一颗战国时期的珠子! 而且这颗珠子出土后,肯定被长期盘玩或者佩戴过,已经透了,沁色和玉质融为一体,包浆润泽柔腻。 这种深入玉质的满满的黄土沁,是有讲究的,被视为无比吉祥的沁色,得到这种古玉的人,一般会随身佩戴,用作护身祈福之玉。 晚清著名的金石考古学家吴大徵,给这种玉件上纯粹的黄土沁色,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黄衣大士”。 “你这两件不是一起来的吧?”余耀不由问道。 “两件?”隋毅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对,袈裟环是我在市场淘换的,那颗黄玉珠子,我觉得挺漂亮,就当环上的顶珠用了。这一搭配,我觉得挺漂亮的。” “这不是黄玉,这是白玉黄土沁,而且出土时间很长了。乍一看是挺漂亮,可是······” “可是什么?” 余耀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说法。用这么一颗战国的“黄衣大士”,去配这么一件清末民初的普通袈裟环,就好像穿了一身廉价的流水线西装,却系了一条定制的顶级品牌的奢华领带。 “这颗珠子怎么来的?”余耀又问。 “这是有人送的。” “送的?好大手笔啊!” 余耀心想,战国的蟠螭纹珠子,如果是刚出土的,即便是黄土沁,估摸着顶多也就是几万的事儿。但这一颗,从通透程度和包浆来看,怕是千年前就出土了。也就是说,战国玉器,宋代出土,然后被人收藏盘玩,一直没有再入土。 如此,这颗珠子的价值就会是刚出土的十倍以上,几十万肯定会有人愿意要。 古玉之中,最为名贵的就是脱胎玉。所谓脱胎玉,就是出土后被盘玩,然后又入土,然后再出土被盘玩······如此几个来回,往往历经两三千年,沁色和包浆反复融合,成就极为罕见的玉质和玉色。 脱胎玉世所罕见,需要极大的机缘巧合,这颗珠子自是比不了,但也非常难得了。若不是只是小小一颗珠子,价值还会更大。 “这颗珠子很珍贵么?”隋毅连忙问道。 “一百个这样的袈裟环也配不上一颗这样的珠子。这是战国时期的玉珠,雕工精美,黄土沁又满又均匀,号称‘黄衣大士’;而且应该是在宋代就出土了,又经过了千年的佩戴和盘玩。” “啊?”隋毅挠了挠头,“早知道不该要啊。” 第132章 以玺为朋 “你挺实诚的。看来,这个人你也不太熟啊?”余耀不由问道。 “萍水相逢。” “什么?” “而且那个老大爷穿得很普通,一件白色圆领衫,一条黑裤子,圆口布鞋······”隋毅似乎陷入了回忆。 余耀有点儿听蒙了。 萍水相逢?一见面,哎,这孩子不错,送你颗珠子吧!为什么送我珠子啊?你名叫随意,我有钱任性。 “你先别管老大爷普通不普通了,古玩行里,坐拥宝山穿得普通的多了。他为什么要送你这颗珠子?” “今年夏天,我去燕京出差,开会,顺带逛了逛潘家园。这位老大爷就是在潘家园遇上的。当时他突然晕倒,我正好在旁边,做了个CPR······” “什么是CPR?” “噢,就是心肺复苏术。他有心脏病,当时可能天太热了。” “你这是救了他一命啊!这还琢磨什么?送什么给你也不为过。原来你是医生?” “啊,我是东大第一附院心外科的。” “我还是第一次遇上喜欢古玩的医生。” “医生喜欢古玩的不少啊,我有好几个同事都挺喜欢的。” “嗯,是我没遇上过而已。”余耀转口道,“不过,出手这么大方,而且能拿出这样的东西,不简单啊!你要是能跟他学学玉器,那绝对不是现在的水平。” 隋毅点点头,“我倒是留了他联系方式了,但是我也不是总去燕京出差啊。我当时真是没想到他会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以为就是一颗普通的玉珠,我对高古玉也不太懂,平时清代玉器见得多。” 隋毅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看,“老大爷姓才,才能的才,名叫才朋玺,挺特别的姓。” “我去,这不光是姓特别。以玺为朋,玺是皇上才能用的,给他起这个名字,这爹娘得寄予多大希望啊。” “那也不一定,玉匠也能以玺为朋。”隋毅难得纠正余耀一句。 “你说的对。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呢。” “哈哈哈哈。”隋毅大笑,“余老板,认识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以后我能不能常来啊?” “随时欢迎啊。”余耀虽然只和隋毅打了这一次交道,却发现他是个实诚人,值得交朋友。 隋毅又拉着余耀聊了一会儿,问东问西的。快八点了说他值夜班才告辞。 第二天余耀九点多开了门,没多会儿就来了一笔生意。客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只说想买件瓷器笔筒,余耀给挑了件民国粉彩的六棱笔筒,他问了价儿,也不细看也不讲价,直接转账让余耀装起来。 余耀有点儿奇怪,“您也不仔细看看?” “不用,你这店我信得过,你说是民国粉彩,那就没问题。” “我们好像第一次见面吧?” “对,但你这个格古斋名气响啊!”客人说完,拿着东西就告辞走了。 嘿!格古斋什么时候打响的名头? 过了十几分钟,余耀正想给谢治豪打电话,结果又来了一个肿眼泡的中年妇女,说是想买玉件,能当毛衣链的挂坠最好。 余耀给挑了件清代的玉雕小莲蓬,独山玉的,绿得均匀漂亮。中年妇女一看,真挺喜欢。这东西不贵,余耀要价才三千,她也是没讲价,拉开手包,直接点了三千块。 “大姐,你不会也是因为我这店的名气来的吧?”余耀一边把装盒的玉件递给她,一边问道。 “那肯定啊,隋大夫推荐的,没跑儿!”中年妇女接过来,掉头就走了。 余耀一皱眉,“我说呢!这是变相送红包啊!这都是病人家属吧?说不定觉得隋毅在我这里抽成呢!” 这才多大会儿啊,就来俩了! 余耀当然希望生意兴隆,可也不能这个做法儿,立即给隋毅打了个电话。 “你说,我待会儿要上手术了。” “隋大夫,咱不能这么玩儿啊,你让病人家属来我这儿买东西,这算什么事儿啊?” “我没有啊。” “今天我一开门,就来了俩了,不细看不讲价,掏钱拿东西就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的,四方脸;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的,肿眼泡,是你的病人家属吧?” “啊?”隋毅顿了顿,“嗐,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去查房,顺嘴聊起来了,就这俩病号,放心吧,不会有别人了。以后我注意点儿。” “那行,你忙你的吧。好在我不卖假货,价钱也算公道。” 挂了电话,余耀也没再多想,转头又给谢治豪打了过去。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今天我给羊城的朋友打电话,没人接。接着羊城的警察给我来电话问半天,我都没敢再给你那邻居吴老二打电话。原来这达摩像真有问题啊!” “你那羊城的朋友应该被抓了!”余耀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 “老谢啊,你那羊城的朋友是不是姓归,外号水鬼?” “你怎么知道?” “你掉水鬼的局里了,我也是刚通过警方的朋友得到消息。这东西,就是水鬼收赃,然后和江州的同伙做局。” “你还有羊城警方的朋友?” “我是通过燕京上头的朋友知道的。” “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店里呢,来吧。” 余耀刚挂电话,杨四海就打过来了,他告诉余耀,达摩像已经顺利追回,该抓的人也都抓了。 “你联系谢治豪了吗?”杨四海主要是想问这个。 “联系了,他待会儿到我店里来。”余耀顿了顿,“这事儿您也别再问了,我看戏不大,权且一试吧,有消息我就告诉您。” “行,你见机行事吧,拜托了。” 话音落,两人同时挂了电话。 过了没多久,谢治豪匆匆忙忙来了,进来拿起一瓶矿泉水先喝了一大口,“真悬啊!我看哪,要不是你和我一起去,当场我们就会交易,这可麻烦了!水鬼这个扑街仔,算计到老子头上了!” “主要是你运气好。” “我也没想到是赃物。还是你警醒,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这倒是真的,余耀压根儿就不信吴老二有这样祖传的东西,而且他也不会着急买房。 “没事儿就好,吃一堑长一智吧!”余耀转而问道,“你那个倭国的朋友来了么?” 第133章 青铜敦,预展前日 “下午到,不过没让我接,说再联系。”谢治豪又喝了口水,“怎么,你听说是美女,也想见见?” “我对倭国女人没兴趣,就是随口一问。” “对了,你们江州的天和拍卖行,从明天开始为期三天的秋拍预展,你知道吗?”谢治豪转移了话题。 “知道。” 余耀不仅知道,这里面还有他两件东西呢,一件王玉兰款赵公明铜像,一件掐丝珐琅金胎箸瓶。不过,他也不打算多说。 “中谷神花看上了一件东西,不过她好像不方便出面。” “啊?”余耀看了看谢治豪,“这是想让你帮忙参拍?”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她看上的,是一件战国时期的青铜器。” 夏商周上三代的青铜器,能走上拍卖会是非常难的,有着诸多的苛刻条件。在拍卖会上出现,大多也是国外的拍卖会,国内很少见。 因为青铜器以出土文物为主,即便有的算是传承有序,那也得有充足的证据,同时得上报审批,审核通过才能上拍。 谢治豪说着,拿起手机,调出了一组图片。 这是一件青铜敦,圆腹三足,体量不大,高和直径都只有十几厘米。一共四耳,盖上两耳,主体两耳。器身有比较粗的卷云纹。 青铜敦是食器,也被用作过祭祀的礼器。这种器型比较特殊,结合了鼎和簋的特点;出现得也比较晚,一般认为是春秋时期;而秦汉以后,青铜器开始走下坡路,敦这种器型更是基本消失了。 敦这个名字也比较特殊,因为同一种器型,清代之前一般概而称之为鼎;到了清代,有学者单独为之命名,才叫做敦。读青铜敦时,发音也不是常用的Dun,而是Dui(兑)的音。 这件四耳青铜敦,是这次秋拍唯一的一件上三代青铜器,在天和拍卖的官网上,早前随着预展公告已经发布了。不仅有介绍和图片、来历传承,还有东江省文物部门的批文。 谢治豪给余耀看的图片上带着水印,显然是从官网上弄下来的。 这件四耳青铜敦不是祖传的,但是来历很明晰,通不过审核是不可能的。因为十年前,这东西就是从倭国的一家艺术品竞卖株式会社拍出去的,当时的成交价是三十万。 如今又出现在了国内,起拍价五十万。 这东西的真假,余耀光看图片无法完全判定。不过敦这种器型,在青铜器的诸多器型当中,显得朴实无华。作为文物有研究价值,但在青铜器收藏群体中,受关注度相对并不高。 而且这一件,铜质一般,工艺粗糙。说句难听的,战国时估计也就是个普通的“饭盆”。 如今这个起拍价,相对真品来说,也算是合理的,预测成交价也很难超过百万。 余耀有些奇怪,中谷神花怎么会对这么一件青铜器感兴趣?而且,十年前,这件青铜敦就是从倭国拍出来的,千贺美术馆方面没注意到么? 既然谢治豪说起来了,余耀便直接开口问了。 “他们千贺美术馆,最感兴趣的就是青铜器和瓷器,只要是到代的真品,不要管多难看,能收就收。”谢治豪也没遮掩,实际上这件青铜敦并不难看,但谢治豪不要说这件了,他对青铜器向来是没什么兴趣。 “十年前倭国的那家株式会社,搞的是华夏艺术品春拍专场,不是在倭国举行的,是在华夏台岛。千贺方面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赶上。不过,这次天和的拍卖,有些东西是限制外国人竞拍的,所以找上我帮忙。” 余耀听了,心里又是一阵儿不舒服。这东西虽然不算很珍贵,但好容易从倭国回流回来了,主管文物部门和天和拍卖行,在程序上已经到位了,限制外国人拿下。但这谢治豪,却又要帮着倭国人弄出去。 “她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青铜敦吧?”余耀开口。 “她也没说别的原因,可能就是了。”谢治豪笑着看向余耀,“兄弟你是我的福星啊,预展和我一起看看吧?我对青铜器不是很在行。” 余耀心中冷傲一笑,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东西能算在行呢? “瓷器上咱俩交流不少,青铜器你怎么知道我就在行呢?”余耀反问。 “在天净山见面之后,我可是进一步打听你啦!”谢治豪面露得意,“你连书画都很在行呢!窜货场识破一张老苏片,你们江州古玩圈差不多都知道了!” 余耀眉头一皱,接着便笑了笑,“好啊,预展本来我也要去,那就一起去看看。” 谢治豪忽而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一面是透明的,轻轻放到桌上,“一点小意思兄弟,不成敬意啦。” 余耀一看,里面是一根10盎司的高赛尔金条,按照现在的金价,能值个小十万。 “你这是干什么?再说我还没去看呢。” 谢治豪很会说话,“和这个没关系。兄弟请我吃饭,热情款待,又陪我跑腿,出谋划策;我第一次登门格古斋,还能空着两只手嘛!” “你也太客气了,真是不合适!” 在一开始,余耀是想结交谢治豪的,但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让他越来越感觉没法和他交朋友。要不是为了太颠方鼎的事儿,他都不打算继续来往了。 “你这就是打我的脸了!以你的眼力,想赚这点儿钱还不容易?不要嫌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嘛!” 谢治豪说着,竟然起了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咱们随时联系啊!” 余耀拿起金条,跟着起身,却不料谢治豪肥胖的身躯居然略显灵活,迅速拉开了门,闪身之后用门挡住余耀,眨了眨小眼睛,“有机会介绍美女给你认识哦!” 谢治豪说着就快步走了。余耀也懒得再追,掂了掂手里的金条,心说也罢,给杨四海当“线人”,一分钱没有,算是你替他出了。 谢治豪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如此出手,自不是因为一件两件的事儿。古玩行里,眼力为王,他这是想长线结交余耀。 余耀当然也很喜欢钱,但有些底线不能破,所以才难以和谢治豪这样的人为伍。 他之所以答应帮谢治豪去预展上看看那件青铜敦,除了有利于探听消息,还因为刚才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应对的小办法。 第134章 曼生十八式,合斗壶 谢治豪刚走不到十分钟,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稀客啊!”余耀起身,“你这突然换了个精致的妆容,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到我这里不用这么讲究啊!” 沈歌“切”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了一张请柬,“秋拍预展,我得给余大老板送请柬啊!” “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要是不在呢?” “我上周就给你发微信了,说给你送请柬;你还回了个‘随时,人不在就从门缝底下塞进去’。”沈歌顺手把请柬放到八仙桌上,“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送请柬余耀记得,但是塞门缝他确实是忘了。 不过,既然沈歌来了,他正好问问,“对了,你们拍卖行这次秋拍,还有件战国青铜器啊?” “你看我们拍卖行的官网了?”沈歌应道,“就那一件,青铜敦。” “货主是干嘛的?” “你想拍?请柬只能入场,想拿号牌,得登记、交保证金。” “不想拍。拍卖会上又捡不了漏儿。” “要是古玩行里都跟你一样,老想捡漏,我们拍卖行还开不开了?” “不说这个。我是想问,这青铜敦当时是倭国的株式会社在台岛搞的专拍,怎么到你们拍卖会上的?” “货主就是江州人。”沈歌想了想,“好像是继承来的,货主有个叔爷爷在台岛,当年拍下了这件青铜敦。也不知道他这个叔爷爷遗嘱怎么写的,反正去世后这件青铜敦是给这个货主了。” “噢。”余耀点点头,“你们限定了这件青铜敦外国人不能竞拍是吧?” “对,是文物部门的指导性要求,货主也同意,我们就执行了。” 余耀接口道,“这也没什么大用啊,拍了再倒手卖给外国人不一样么?” “这个就没办法了。其实货主要是不同意,不上拍了,自己卖,文物部门也管不着啊。说白了,就是个表面文章。” 余耀点点头,没再接话。 沈歌扫了几眼店铺的货架,而后看似很随意地说道:“你这也没什么客人。走吧,我请你吃个午饭,报答一下你帮我解决两件拍品指标之恩。” “这我得欣然应允,早上没吃,正饿着呢。” “你想吃什么?” “老马家烤羊肉。” “太油腻了,换一个行不?” “行,毛家红烧肉。” “还是老马家烤羊肉吧。” 余耀是真饿了,到了地方,点了份羊腿先烤着,先吃了俩牛肉锅盔。 沈歌又点了两道素菜,一小碗米饭,上了羊腿之后,就撕了两小绺。 沈歌吃完也比余耀早,一边拿湿巾擦手,一边问道,“对了,紫砂壶你懂不懂啊?” “我不是早就说过么?什么都懂点儿。”余耀一边吃一边回答,“怎么?你捡了一把?” “我对紫砂壶一窍不通,捡什么呀?是我爷爷准备入手的。” “沈老的眼力应该没问题。什么时期的?” “曼生壶。” “什么?”余耀放下筷子,“陈曼生和杨彭年的款儿都有?” 曼生壶,是紫砂壶史上的一个里程碑。紫砂壶自明代开始出现,虽然也有不少能工巧匠,但境界一直不高。直到清代嘉庆年间,陈曼生在溧阳为官,结识了紫砂壶匠人杨彭年,紫砂壶艺术才开辟出了一个新的境界。 陈曼生,名叫陈鸿寿,号曼生。他不会制壶,却是书画和篆刻名家,而且很喜欢紫砂壶。 于是,陈曼生设计,杨彭年制壶,珠联璧合。 陈曼生设计的紫砂壶具体有多少种款式存在争议,但有十八种款式流传最广,同时十八又是一个习惯性的吉祥数字,故此号称曼生十八式。 曼生十八式的每一种款式,都有陈曼生亲自撰写的诗词文句与之相配。 同时,金石篆刻功底颇深的陈曼生还亲自捉刀,以刀代笔,在不少壶上刻下了这些诗词文句。这样的壶铭,使文化与壶艺产生了绝妙的契合。 从此以后,紫砂壶的创作就与文人之风密不可分了。壶上的诗词与书法,随壶流传,也极大地提高了紫砂壶的身价。 到了今天,曼生壶成了一个泛称,也包括后人依照曼生十八式制作的紫砂壶。 而真正的清代杨彭年制作、陈曼生刻铭的紫砂壶,在今天的拍卖会上,出现过一千多万的高价。 沈歌说沈重远准备入手,余耀自然不认为只是曼生壶的款式,所以才这么问。 “你自己看吧!”沈歌从手机里调出了几张照片。 这是一把紫泥的合斗壶。 合斗壶是曼生十八式的一款,主体如同两个斗倒扣在一起。 现在很少见到“斗”这种器具了,四棱,横截面是正方形,但一头大一头小,竖截面是梯形。如果作为计量单位,一斗是十升,斗是升的十倍,才有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 壶身刻有行书铭文:北斗高,南斗下,银河泻,阑干挂。 壶底印铭“阿曼陀室”,壶盖印铭“彭年”,都是小篆。 不管是形制,还是刻铭印铭,都能和传世图谱对起来。当然了,就算不是真品,是高仿,也不可能在这些关键地方出问题。 从图片上看,包浆也显得十分厚重。 “你怎么拍了这么详细的照片?”余耀一边看一边问。 “我看货主不太地道。”沈歌直接说道,“这个人是我爷爷沪海一个老朋友的外甥,那个老朋友已经去世了。” “人地不地道不重要,关键是东西地不地道。他说是清代真品?” “对,开价八百万。” “看来是还没成交了?” “我爷爷说要考虑几天。” “这么说,沈老觉得有疑问?” “拿不准。所以我问问你懂不懂啊!” “你这纯粹多此一举,沈老要是想让我参谋,直接找我不就是了?” “他倒是提过一嘴,朋友里边少有真正懂紫砂壶的,还说不知道你懂不懂。他这就是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直接问你!我这不是替他不耻下问了么?” “哪有自己说不耻下问的?”余耀点了点照片,“光看照片,看不出什么来,这东西非得上手不行。” “那你就帮个忙吧?我看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余耀白她一眼,“冲沈老,本来是没问题的。但你好像看我也不是好东西啊?” 第135章 无款辨铭 沈歌忽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又是感谢,又请你吃饭,而且从上次瓷都见面到现在,也没再说你什么吧?” 余耀眼睛微微一眯,似笑非笑。 “好吧,我正式为以前对你不好的评价道歉!” “这还差不多,可以看看。” “你是真能装啊。一说曼生壶,你明明眼里放光,还非得拿我一下子。我要是不顺着你来,你岂不是骑虎难下?” “嗯,你今天表现不错。”余耀终于没绷住笑起来,“这有什么难下的?你走了我自己给沈老打电话就是了。” “我差点儿就不想让你得逞,也不知道怎么就改了主意。”沈歌摇摇头,“可能对比一下,曼生壶的货主更令人讨厌吧。” 余耀哭笑不得,“你真行,等我答应了,反口就是一句难听的。” 沈歌也不由抿嘴轻笑,随后拿起手机,给沈重远打了个电话,说正好和余耀一起吃饭,说起这事儿来了。 挂了电话,沈歌告诉余耀,下午就可以约那人见面;不过,这次要是还定不下,就有点儿跌份了。 “这有什么?要是还定不下,就在价格上再斟酌呗。八百万,他哪这么容易找买主?” “我的意思是,你到底能不能一锤定音?” “你觉得呢?” 沈歌咬了咬嘴唇,“你的眼力,确实是挺神,我还真信。” “这话我爱听。” 沈重远住在江边的别墅区,距离吃饭的地方并不远,沈歌开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你下午不用上班啊?”在沈重远别墅的院门口下了车,余耀随口问道。 “主要是布展,上午瓷杂部就完活了,晚上还有个会,下午刚巧没事儿。” 正说着,沈重远从门里出来了,“小余,欢迎欢迎啊。” 余耀一拍脑门,“哎呦沈老,来的匆忙,忘了备礼了。” “瞎客气什么?快请进!” 客厅落座,茶几上已经烹好了茶,保姆又端着一盘干果过来放下了。 余耀看到,茶几上也有一把紫砂壶单独摆着,显然和烹茶的茶具不是一套,但里面也有茶香透出。 沈歌给余耀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而沈重远则拿起这把紫砂壶,直接对着壶嘴抿了一口。 余耀看了看沈重远手上这把紫砂壶。 这是一把竹鼓壶,壶身如鼓,壶嘴、壶把、盖钮都是竹枝造型,壶盖上还贴了几片竹叶。壶腹微敛,上面刻有铭文和图案,不过余耀看不清楚。 这把竹鼓壶是段泥制成。段泥,也叫团泥,是紫泥与绿泥共生的矿土,颜色不似更为常见的紫泥和朱泥,是一种近似米黄、又略有些灰暗的颜色。 这把壶从包浆来看,也该有百年左右的历史了。 “沈老,您手上这把竹鼓壶,瞅着也是民国名家的作品啊!”余耀开口道。 “好眼力!”沈重远哈哈一笑,接着把手中的竹鼓壶放下了,“你且看看。” 余耀心想,看来沈重远还是想先试试自己。毕竟,在他面前,自己没有展示过紫砂壶方面的眼力。 余耀小心拿起,举高查看壶底印铭,是方印篆字:铁画轩。 放下之后,又拿起壶盖,看了看盖内印铭,两字楷书长方印:大生。 顺带余耀又看了看之前没看清的壶腹铭文和图案。 铭文是行草:香茗如美人,不啜枉风流。图案是山石兰草。 不过,壶腹的铭文和图案没有署款。从构图上看,或许是为了不破坏铭文和图案的整体美感。 余耀很快,一起一落一瞅,不过十几秒,“沈老,这是民国时期铁画轩出的范大生真品。不过壶铭没署款,我看像是饶寿川的刀法笔意。” 范大生,生活在在清末到民国年间,一代紫砂名家。就这么一把竹鼓壶,少说也得几十万。直接拿来喝茶,还是有点儿奢侈的。 而铁画轩,是民国年间的一个有名的紫砂商号,聘请了很多紫砂技师制壶,而后销售盈利。其中不乏名家,范大生就是被聘请过的制壶技师之一。余耀说的壶铭像是饶寿川的刀法笔意,饶寿川也是铁画轩聘过的陶刻技师。 沈重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怔住了,有种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余耀能来,说明他肯定是有紫砂壶上的眼力的,能看出是范大生的真品也证明了这一点。但问题是,壶腹铭文和图案没有署款,他还能看出是饶寿川所刻?! 饶寿川比范大生的名气可小得多,因为他的技艺主要是在陶刻上,而不是制壶。想在没有署款的情况下判定是饶寿川的刀工笔法,难度实在是太大了,除非见过大量他的刻铭。如果连名气不怎么大的饶寿川的刻铭都见过很多,那其他名家又得见过多少? 沈重远知道是饶寿川所刻,因为这把壶传承有序,得来的时候有详细的介绍。这把壶正是他那个沪海的朋友的,是其父当年在铁画轩亲自购得,所以了解得很详细。十年前,沈重远是用一件瓷器和朋友交换的。 但是余耀肯定不知道啊! 一时间,沈重远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冲击,还有余耀不懂的古玩类别么?关键他也太年轻了! 沈歌一看沈重远的状态,就知道余耀说得分毫不差,不由叫了一声,“爷爷!” “噢!”沈重远回过神来,“小余啊,紫砂壶算是陶器中一个特别的门类,我五十岁才开始真正研究,不过到如今时间也不短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 “也不长,不过对铁画轩集中研究过罢了。”余耀一笔带过,转而问道,“沈老,那把曼生壶,来历您知道么?” 沈重远轻咳一声,“我在沪海有个朋友,比较擅长紫砂壶,他已经去世了。这次的货主,是他的外甥,他外甥曾经跟着他学习过,是个紫砂壶商人。不过这把紫砂壶肯定不是我这个朋友的,他外甥说是海外回流,是一个客户从国外一家古玩店购得,然后又被他收来了。” 余耀点点头,“他什么时候来?” 沈重远看了看时间,“按说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第136章 宁做三把壶,不配一个盖 来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穿一身浅蓝色中式立领装,地中海发型,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抬手之间,手指上硕大的绿宝石戒指极为惹眼。 此人说话细声细气,略略有点儿尖,“沈老,我本来就想上午给你打电话的,沪海那边突然有点事情,我明天可能就得回去咯。” 说着,他看了看余耀,“这是小沈的男朋友吧?” 沈歌脸上微微一红。 余耀伸出手来,“幸会幸会。余耀,古玩行里的小学生,跟着沈老沾光了,也鉴赏鉴赏一代名品曼生壶。” 沈重远顺势介绍道,“这位吕子谦吕先生。” 然后又指了指余耀,“余耀太谦虚了,他现在称得上江州眼力一流的古玩商之中最年轻的一位!” 吕子谦眼珠转了转,“了不得了不得,小余老板是专攻紫砂壶?” 不待余耀说话,沈重远一抬手,“坐下说吧。” “好,好。”吕子谦脸上显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坐下之时,将手里的一只皮包顺势放到了膝盖上。 “喝茶!”沈重远见沈歌已经给吕子谦倒上了一杯茶,抬手示意。 吕子谦腾出一只手来,端起茶杯,先闻了闻,而后浅啜一口,“黄山毛峰,香气如兰。沈老啊,上次请我喝的君山银针是黄茶,这次是绿茶,我要是不着急回去,怕还有乌龙、普洱,各种茶要尝个遍哟!” 沈重远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把曼生壶,你要谈多少次才能定下买不买? “那咱们就先到书房赏壶,再下来喝茶?”沈重远说着便起了身。 余耀适才无款辨铭,给了他极大的信心。要是余耀说没问题,那就可以谈价钱了,即便是真品,也不能听他八百万一口价。 四人一起上了二楼的书房。 吕子谦自是能看出余耀是沈重远请来掌眼的。当然,他也有些奇怪。沈重远好歹也是古玩圈里成名已久的人物,虽说专长在瓷器上,但在紫砂壶方面断也不算外行,居然请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 刚才他想问问余耀是不是专攻紫砂壶,要是专攻紫砂壶,甚至是哪位制壶名家的徒弟,那倒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沈重远故意打断了他,他便也不好意思追问了。 一个漂亮的紫檀柳木盒从吕子谦的皮包中拿出,摆到了书桌上。 紫檀柳这种木料,名字里带紫檀,却不是什么名贵木料,其实和紫檀一点儿都不像,反而有点儿像海黄的油梨花纹料子,常被奸商用来混充海黄。简而言之,紫檀柳漂亮不贵,还能唬人。 吕子谦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了这把紫泥合斗壶,摆在了书桌上,“沈老,请!” 他不请余耀很正常。沈重远才是真正的买主,余耀得他来请。 沈重远点点头,笑着说:“这里面,就小余没看过了,小余先来吧!” 余耀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就是帮忙掌眼来的。他上前先轻轻拿起了壶盖,看了看里面的“彭年”的印铭,而后扣在一边,捧起了壶身。 看壶身的时间比较长。 这壶是清代的,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从工艺来看,应该就是杨彭年的作品。 壶身的刻铭也应该是陈曼生亲自捉刀所为。 北斗高,南斗下,银河泻,阑干挂。曼生铭。 陈曼生一代金石篆刻名家,在壶上刻铭,以刀代笔,书法功力和金石韵味并存,浑然天成,这一点是很难仿的。而且如果要仿,刻痕里面也需要做旧,难度极大。余耀细致观察了,绝无做旧痕迹。 壶底印铭“阿曼陀室”也没有问题。 不过,看完壶身之后,余耀再度拿起了壶盖。 越看越不对劲儿,特别是仔细对比壶身之后。 原来,这壶盖是后配的! 虽然里面“彭年”的印铭惟妙惟肖,而且壶盖做旧做包浆很细致,但终究还是被余耀瞅出了端倪。 紫砂壶后配盖,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紫砂壶行当里有一句话,叫做:宁做三把壶,不配一个盖。 现在来看,配盖是配成了,而且手段极为高明。 但这不是一把新壶,还得做旧做包浆。 壶盖内部做旧还好说,壶盖外部的包浆,要做得和壶身一致,实在是太难了。 余耀能看出来,就是因为壶盖外部的包浆。 这壶盖的包浆比壶身还要厚重一点儿,做得过头了。 如果只有这一点,还能解释得通,因为壶盖和壶身包浆有差别也不是不可能。 但还有一点,壶盖上的包浆不仅比壶身厚重一点儿,而且各个部分还和壶身一样均匀。 壶盖和壶身不一样。壶身的包浆往往比较均匀;但壶盖除了相对平整的盖体,还有个常被拿捏的盖钮。一把两百年的传世老壶,盖钮上的包浆和盖体表面的包浆,是不可能一样均匀的。 当然,还是那句话,说出来容易,但要体察入微看得透彻明白,非得极高的眼力不行。 一把曼生壶,不知道什么原因丢了或者毁损了壶盖,只剩下了壶身,却又被人后配了壶盖,而且进行了严密的做旧! 真壶假盖。 这个假盖必是高手所为,而且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可是,如果能蒙混过关,那还是赚大发了! 一般的紫砂壶,没盖的价钱,往往只有完整的一把壶的十分之一! 不过,曼生壶毕竟不是凡品,又历经这么多年,即便是一把无盖壶,也还是有价值的。但,即便跌不到十分之一的价钱,半价也很难有人愿意要了! 余耀轻轻放好这把曼生壶,面无表情,“沈老,我看完了!” 吕子谦笑了笑,“小余老板看得仔细,好东西就是容易沉醉其中啊!” 沈重远想了想,“刚才小余看的时候,我也在一旁又欣赏了一遍,就不用再看了!我这书房啊,还是有点儿局促,咱们还是到楼下客厅谈吧!”其实,沈重远的书房很大。 “好!客随主便。”吕子谦上前收好了东西,装进了皮包。而沈重远则看了沈歌一眼。 “吕先生,请。”沈歌上前,引领吕子谦先行离开了书房。 第137章 绝顶高手 沈重远目送他俩出了书房,到了楼梯口,而后直接关上了书房的门。 余耀自然没动,见门关上了,直奔主题,“我看壶盖是后配的,而且时间不长。不然,盖钮和盖体的包浆不会基本一致,还都这么均匀。” 沈重远点点头,“我之所以拿不准,也是因为壶盖,不过我只是觉得形神不太统一,看不了这么细的包浆差别。紫砂的包浆,毕竟和瓷器不同,而且很多传世瓷器,只有氧化层,没有包浆。” “紫砂是陶器,表面比较粗,又常在指掌之间,需要特别重视包浆。”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有些细微差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唉,这壶······” “您是点出来低价拿下,还是直接弃了?” “收藏就要精品,不完整的还是算了。”沈重远摆摆手,“下去吧。” 余耀跟着沈重远下了楼。 四人重新坐下之后,沈重远直接说道:“子谦啊,这壶我拿不了了,让你白跑两趟,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吕子谦看了看余耀,而后对着沈重远笑了笑,“沈老,我本来也应该来看望您的,这倒无所谓。您这是觉得我的报价太高?” “也不全是。” “那就是东西到底不喜欢了?” “这壶我挺喜欢的,就是有点儿不喜欢壶盖。” 吕子谦脸上变色,干咳两声,“沈老上次和这次说的不太一样。小余老板有什么高见?” “我就是跟着沈老一睹绝妙好壶,除了感谢没什么好说的。”余耀淡然道。 吕子谦嘴唇翕张,却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也不问别人,自顾点了一支烟,重重喷出一口烟雾之后,才开口道,“沈老,您的意思就是壶盖有问题喽?” 这话明显是没控制住情绪。 人家既然不要,又说不喜欢壶盖,那肯定是觉得壶盖有问题了。如果事先早就知道,就是来蒙人的,一句话不说,拿着走人才对。如果事先也不知道,那也不能这么直白,可以委婉一点儿问为什么不喜欢壶盖,请沈老指点一下什么的。 这么问,带着质疑别人眼力的意思,也把自己的话路给堵死了。 沈重远的脸上果然露出不悦之色,“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我是念在老舅父的关系,得了好东西,第一个来找沈老,这么说,是我出力不讨好了?!”吕子谦话一说开,干脆更直白了。 “子谦你既然这么说,作为长辈,我也不好不指点指点啊!”沈重远接着,便把壶盖的问题直接点了出来。 说完之后,还补了一句,“古玩行里,人品和眼力都很重要,都不能大意啊!” 他这么说,是因为还拿不准吕子谦到底是真的来蒙他,还是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吕子谦的额头沁出冷汗。 这把壶,他知道盖子后配!但工艺和做旧水平极高,而且壶身还是真品,本来是觉得能蒙过沈重远的。 沈重远喜欢紫砂,虽然也有一定眼力,但是这种水准的作假,吕子谦认为他很难鉴定出来。而且,江州没什么紫砂高手,他本想送上门来速战速决。 找上沈重远之前,他反复盘算过。这把壶不能上拍,上拍会有很多专家讨论,万一有人存疑,不光拍不成,传出风去也不好。而且就算成功上拍,价格方面不太好控制,而且耗费时间太长。 这算是杀熟。而且沈重远不在沪海本地,后续麻烦更少。 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这里面,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关键。只是,这个叫余耀的小伙儿,看了这么一会儿,居然就能洞察入微,一针见血! 他虽然年轻,却是一个绝顶高手啊! “沈老啊!这么说是我眼力不济,自己吃亏上当不说,反而成了连累你了!”吕子谦顺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脸冤屈地叹息道。 “我又没买,谈不上连累。子谦啊,吃一堑长一智吧!”沈重远接着又淡淡说道,“这么着,这把壶我也可以帮忙问问,我在圈子里朋友很多,想必不介意壶盖的也是有的。” 虽然沈重远拿不准吕子谦是故意来蒙他,还是真打眼了,但怀疑故意来蒙他的比例更大。后面这句话的意思,看似好意,其实暗含警告:你最好不要再当真品整壶出手,别怪我没提醒你! “不用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去蒙人,正常卖又太亏了,我还是自己留着吧!”吕子谦的脸色很难看,“沈老,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吕子谦说完,也不等沈重远回应,便起身对余耀说道,“小余老板,能不能留张名片?”说着,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余耀。 “不好意思啊,今儿刚巧没带!”余耀接过名片,“回头有时间我给吕先生打过去!” “那多麻烦!”吕子谦掏出手机,“你报下手机号码,我正好存一下!” 他是铁了心要知道余耀的联系方式了。 余耀没办法,只好报出了手机号码。 随后,吕子谦和沈重远之间又相互客气了几句,告辞离去。 “我看哪,爷爷,他就是故意来蒙你的!而且,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沈歌坐到沈重远身边,揽着他的胳膊说道。 “噢?怎么说?”沈重远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东西,不懂的人不会买,但绝顶高手又能看破。您呀,正好在中间,算是高手,但不是绝顶高手!同时呢,他是个紫砂壶商人,做生意的沪海,进货的紫砂壶地区周边,都不能出手,一来高手多,二来兔子不吃窝边草;您远在江州,和他隔了个舅舅的关系,但是他舅舅去世了,跑过来找上你正合适!” “说完了?” “没有!还有一条最关键的,您有钱啊,八百万能一下子掏出来。” 沈重远看了看余耀,重重咳嗽一声,“八百万不是小数儿,我也不能一下子掏出来。” 余耀笑了笑,“分析得不错。” “别得意了,你觉得我说的绝顶高手就是你了是吧?” 沈重远却道,“余耀就是绝顶高手!你不用不服气,眼力方面,的确得多跟他学习!” 余耀抚了抚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高手我就认了,但是绝顶,还是继续留给吕子谦吧。” 第138章 持莲童子 沈歌不由扑哧一笑,“吕子谦的地中海发型,其实挺符合他的气质的。” “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人虽然不地道,但也别背后取笑这些了。”余耀接口。 “哎?明明是你起的头儿,反过来又装好人!” 沈重远拍了沈歌的胳膊一下,就此打断,“小余,留下吃晚饭吧!” “好像却之不恭啊!”余耀笑道。 吃饭的时候,余耀想起那块缂丝,正好问问沈重远,“沈老,您人缘广,认识洗染方面的专业人士吗?” “洗染?” “是这样的,我有块老缂丝,脏得挺厉害,自己不敢乱来啊!” 沈重远一听,“老缂丝?老缂丝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怎么会脏得挺厉害?” “说来话长,就是捡了个漏儿。到底怎么搞脏的,我也不可能知道。” “这也能捡着?”沈重远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你干脆别开店了,全国各地古玩市场跑一跑就行。” “沈老说笑了,就是运气好罢了。这块缂丝要是洗不出来,还不知道什么价值呢。” “行,我帮你打听一下吧。” “那先谢谢沈老了。” 他们吃饭早,结束也早。因为明天秋拍预展,沈歌晚上要回拍卖行开个碰头会;走的时候,她开车顺道送余耀回去。 “你还真不是盖的。”沈歌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那我是垫的?” 沈歌忍不住笑起来,“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挺幽默的。我是说你在紫砂壶上眼力居然也这么强。” “我还有更强的。” “什么?” “日后你就知道了。” 沈歌稍稍一怔,而后眉头大皱:“能不这么恶心么?刚夸了你,又现原形了!” 其实余耀也不是刻意想占她便宜,就是顺嘴突突出来了。而且沈歌长得太漂亮,余耀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白皙光嫩的侧脸和脖颈,香气一阵阵袭来,难免心猿意马。 余耀咳嗽一声,“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眼力这东西,我光说没用,日后再有什么东西鉴定,你就知道了。” “你有前科!就算我想多了也是你的问题,况且你自己心里清楚,别狡辩了!” “这算什么前科?我就是爱开玩笑。不像有些人,表面正经,一肚子男盗女娼。比如你们拍卖行,那么多男同事,可能见了你很客气,但心里不一定瞎幻想什么呢!” 此时,恰好遇到红灯,沈歌从包里拿出一个不大的锦盒,“本来想到地方给你的,先给你吧,堵上你的嘴!” 余耀接过锦盒,稍稍愣了愣,“难不成这是你要送我东西?” “我爷爷送的,怕当面给你不要!哪能让你白来掌眼?” “还是老爷子讲究!” 余耀说着便乐呵呵打开锦盒,里面是一玉件,白玉圆雕,持莲童子。一男童手持荷叶叶柄,荷叶搭在身后,有个六七厘米高,上面已穿好一条墨绿色的挂绳。 “不是吧?”余耀惊道,“沈老也太大方了!这是宋代的玉坠!” 沈歌一听,不由叹道,“真是不服不行啊!你这么一看,就知道是宋代的!” “不行不行,帮忙掌眼也不用送我这样的东西!”余耀合上锦盒,连连摇头。 这件宋代白玉持莲童子,完整无损,做工细致,包浆莹润,算是一件传世精品,下不来二十万。 “看不出来么?他把你当成忘年之交了!不然哪能把这样的藏品给你?直接给你钱就是了。” “还是太贵了!” 两人说着,车子已经开到了滨江道和老街的路口,沈歌停了车,“好了,你自己定夺吧。但是行行好,我的任务完成了,别再让我转交。我建议呢,你还是收下吧;千万别卖就行,不然能气死老爷子。” 余耀拿着锦盒下了车,“好,那先这样吧。你开车小心。” “回见了余老板!”沈歌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但同时又瞥了一眼余耀手中的锦盒,眼神似有变化,却很快正视前方,开车离去。 余耀心想,卖是不可能卖的;但是听沈歌这么一说,立即还回去,未免太驳沈老的面子;只能暂且收着,有机会再说吧。 第二天,谢治豪打了辆车来接上了余耀,去往天和秋拍的预展场馆。 “我已经办了参拍手续,交了保证金。正好,附送了一张预展入场券。”在出租车上,谢治豪掏出一张入场券递给余耀。 余耀本来就有请柬,预展和正式拍卖都能进,只不过要想参拍领号牌,还得办手续交保证金罢了,不过余耀压根就没想参拍。 余耀也没解释这个,很自然地接过了入场券,“你的幕后东家中谷神花,预展不来看看啊?” “兄弟,你把我说成走狗一样,不好吧?这就是朋友帮忙啦!”谢治豪小眼睛斜了斜,“她说就不露面了。” “看来她这次来,拍这件青铜敦是顺带的,不是主要目的啊?”余耀一边收起入场券,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一听这话,谢治豪忽而侧了侧身子,“兄弟,你好像对她格外感兴趣啊?” 余耀一怔,“什么?” “哈哈哈哈!”谢治豪突然大笑,“我就知道,你属于闷骚的类型!私下里说啦,她长得还真像一个著名女优。” “别扯些没用的。”余耀撇撇嘴,“我主要是对千贺美术馆感兴趣,那么多好东西,还没机会去看看呢!他们不会现在也经常到华夏收东西吧?” “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啊?哪那么容易?”谢治豪摸了摸鼻子,“她说这次到华夏,主要是参观考察啦!以前燕京沪海去得多,这次选了几个历史文化比较浓厚的城市,参观下名胜古迹,逛逛博物馆什么的啦。江州是其中之一。” “噢。”余耀点点头,心说东江省博暂时是不会展出太颠方鼎了,她就是去,顶多能看看3D影像资料。 谢治豪却接着说道,“你看,连一个外国的小女子都知道来华夏关注历史文化。现在国内的年轻人,就知道拿着个手机,迷恋什么小鲜肉网红之类的,逛博物馆的不是老年人,就是学校派任务一样组织。民间的好东西怎么能留得住?” 余耀却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也不能助纣为虐啊!” 第139章 技惊余耀的老者 谢治豪努着嘴摆摆手,“古玩,你知不知道,它就在那里。我给你说,人家外国人保存得比咱们华夏人好!” “这是两码事。比如你戴的这块百达翡丽吧,一看就是老货,现在想找可不容易。我拿走,保存得比你好,你愿意给我吗?” “价钱合适,拿走!”谢治豪抬手作摘表状。 “这个比方不够狠······算了,不跟你说了。” “世界的才是民族的。”谢治豪笑道。 “你这是偷换概念。” 谢治豪又说,“要是不赚钱,你喝西北风去啊?生意上能合作好了,赚大钱才是正道。兄弟,你还是年轻啊。” 余耀不再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以他现在的眼力,赚钱并不是难事儿,这也跟年不年轻没关系。 到了地方,预展已经开始,人还是不少的。 天和这块牌子比较硬,对拍品审核很严格,而且虽然不排除货主找托儿,但拍卖行不会找托儿。 这年头儿,有的拍卖快成现代工艺品展览了,还有的拍品,就像谢治豪说的,不过是洗金的工具。 余耀见到了沈歌,简单打了个招呼。 谢治豪小眼瞪得溜圆,“我说,这个大美女不会是你女朋友吧?比中谷神花还要正点啊!中谷神花是那种现代风韵型,她这是古典纯美型······” 余耀打断了他的絮叨,“你想多了。走吧,先去看看那件青铜敦。” 这件青铜敦周围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年约古稀的老者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围观。两人好像是一起的,而且中年人在一旁很谦恭,像是个跟班一样。 虽然隔着玻璃柜,但是余耀只看了一会儿便断定,这的确是一件真品,大开门,很难有什么争议。 本来,他答应和谢治豪前来,想出的小办法是谎称有假,找出一两处存疑的地方,让他和背后的中谷神花动摇。 同时,这东西的来历也能做文章。可以质疑,倭国那家株式会社为什么要拍出?说不定就是因为有问题。 但现在,余耀想找存疑的地方都不好找,不由歪头皱眉。 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从腰上取下了那件持莲童子,拿在了手中盘摸。昨晚接了这件持莲童子,他也很喜欢,便就暂时随身当了腰挂。 谢治豪看完了青铜敦,显然也很满意。这时候,他忽然瞥见了余耀手上的持莲童子,“我靠,好东西啊!我看看。” “随身带的。”余耀见他都开口了,便提起来让他看了看。前面那句话意思是,你不要上手。 随身带的玉件,是很讲究的。这个喜欢玉器的也都清楚,别人随身带的东西,你可以看,但不能随便触摸。 “明代的?” “当然不是,明代的圆雕,难有这么好的玉质,工艺也不一样。” “不会是唐代的吧?看风格像。” 余耀收起持莲童子,“唐代还没有玉坠呢!” 玉坠和玉佩不一样,玉坠是立体的,说白了圆不溜丢的,多是根据玉料随型雕刻,行里老人喜欢叫疙瘩件,现在一般叫手把件。 玉佩一般比较扁平,可以当贴身脖挂。玉坠不行,一般都是把手里玩儿,腰挂也是为了能随时取下来盘玩。你贴身戴胸前,能把衣服撑起来一个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长了个瘤子呢。 当然,也有人戴脖子上挂衣服外面,这样挂着,不太可能随时取下来盘玩,这就成了一件简单的饰品,往往就没有了盘玩和滋养玉器的乐趣。 余耀说得没错,唐代还没有玉坠,也就是没有手把件,随身的玉器都是玉佩。 宋代才开始出现玉坠,这和宋代的收藏大热和世俗化的背景有关系,玉器除了满足佩戴的需求,多了感受和炫耀的功能。 没玩过玉件的可能不太容易体会,手里攥着一块好玉,来回盘摸,因为玉的特殊质感,心理产生的满足感甚至安定感是很强烈的。 同时呢,在收藏大热的背景下,拿在手里,也更容易炫耀。刚才余耀是随手拿着盘玩,谢治豪一下子就看到了。要是想故意炫耀,一抬手,“哎哟,老兄,有日子没见了!我新得了一块玉,这两天没出门,净盘它了!” 那些把玉坠挂脖子上搁衣服外面的,除了装饰,也带着炫耀的成分,不过炫得有点儿简单粗暴。 余耀这一说,谢治豪用中指轻敲额角,“对,对,那就是宋代的了。只不过,宋代的玉件风格一般有收敛的特征,这件的风格有些奔放。” “有点儿见识啊!”余耀笑了笑,“不过,收敛是一种精神特征。这件乍一看童子的状态外放,欢快喜庆,但你看面貌眉眼,依然是比较含蓄的。” 谢治豪拱拱手,“对你我只有一个字,I 服了 You!” 这时候,在青铜敦展柜另一侧的那个古稀老者,忽而看了几眼余耀,微微沉吟之后开了口,“小伙子,你这件持莲童子,可否也让我一观?” 余耀看向古稀老者,他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乱;浓眉高鼻,却很慈祥。穿一件青灰色对襟唐装,脚蹬圆口布鞋。老者说话的时候,中年男子也跟着礼貌一笑,看向余耀。 “老爷子客气了。”余耀对老者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又提起了玉坠。 老者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抬手示意余耀收起,“谢谢了。” “老爷子有何赐教?”余耀本来也没想好怎么对谢治豪说这件青铜敦,干脆攀谈起来。 “赐教不敢当。的确是宋代之物,不过,这玉坠,工偏软,像是董进的手艺。”老者淡定自若,“他的东西,还是犀角雕好一些。” 余耀彻底呆住。 短短一会儿工夫,能判定出宋代的玉坠,已经算是高手!但老者居然连玉雕师都给说了出来! 这是什么水平?! 董进这个人,余耀也不过是只知道他是宋代的玉雕师,同时也擅长犀角雕刻。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更别说工艺特征了。 这不光是眼力的问题!必有精研玉雕工艺的基础,而且对古玉器的见识定然很广,学养也定然很深。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140章 鸠首 余耀收起玉坠,恭敬道,“今天能遇上老先生这样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 “小伙子,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说不出你刚才对这位小胖哥儿说的话。”老者微微摆手,“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还得多谢老先生指点。老先生眼力惊人,要不然我守着玉坠,还不知是作者是谁。” 老者笑了,“你以为我能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啊?董进兼工犀角,有落款的习惯,这荷叶上,他落款了!不过只有一个‘董’字,所以我才说像是董进的手艺。” “啊?”余耀拿起持莲童子,又看了看背面的荷叶,却没发现任何刻字。 “你顺着主叶脉,跳着看,注意区分旁边的支叶脉。” 在老者的提点下,余耀这才发现,在荷叶主叶脉上,隐约间隔刻有三个字形:艹、千、里。 因为每个字的部分笔画,都是借助叶脉本身的纹理,同时三个字分别隔开,而且和相连的支叶脉一样粗细,若是不加提醒,极难发现。笔画和叶脉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原来如此!” 老者又道,“宋代的玉文化,开始向下渗透,受到文人的影响,玉雕工匠也开始留名留款。不过这一件是隐藏的暗款罢了。我有一件董进的黄玉卧羊,留的是‘千里草’的明款。” “老先生是古玉收藏大家啊!” “谈不上。”老者转而指了指展柜里的青铜敦,“你对这件战国青铜器也感兴趣?” “陪朋友来看看。”余耀应道,“老先生这是想拍?” “国内的拍卖会上难得有一件上三代的青铜器,先看看再说。” 此时,老者身旁的中年人轻声道,“老爷子,那件······” 老者点点头,转而对余耀说道,“这次拍卖会上,还有一件宋玉,小伙子你看了没有?” “我还没看拍卖图录,刚来进来时也没看到。” “一起去看看如何?” “好啊!” 话音刚落,谢治豪扯了一下余耀,“这青铜敦······” “我看完了,回头再说说,又不是马上拍。”余耀可算找到理由了,“遇上老先生是缘分,我跟着学习下。” 谢治豪无奈,“那你们先去看吧,我去看看明清瓷器。” 余耀嗯了一声,老者微微一笑,便一起先行离开,中年人跟在了后面。 谢治豪转而走向了瓷器展区,心里嘟囔着,这老者一看就是只进不出的藏家,眼力再高也没什么聊头儿。 余耀跟着老者来到了一处展柜前,老者点了点里面的玉器,“你看看可是宋玉?” 这是一件玉鸠鸟,和田玉质地,玉色青白偏白。长约十三四厘米,宽约五六厘米,高度将近十厘米,鸠鸟长嘴,圆眼,尾巴微微翘起,鸟爪收起,位于腹部两侧。 雕工非常细腻,连羽毛都刻画地很清楚,很多细节也表现得很写实,栩栩如生。 玉鸠鸟腹部下方还有一个圆洞。 因为这是一件玉鸠鸟杖首。 杖首,就是手杖的头,扶手部分。在这玉鸠鸟下方的圆洞里安上一根木棍,就是一柄完整的手杖了。 若说起手杖的扶手,可谓五花八门,各种质地、各种形式。鸠首,也就是把手杖扶手做成鸠鸟的形状,在古代,是一种尊老的传统造型。 这其中还有个传说,说是刘邦和项羽争天下的时候,曾被项羽军队追赶,受伤腿脚不便,狼狈躲在了树后的灌木丛中。追兵到此,正欲查找,恰好一只斑鸠落在树上,自在鸣叫。追兵便觉得既然斑鸠如此放松,此树附近便不可能藏人,就此离去。刘邦脱险后,对斑鸠很是感激;称帝后,规定了鸠鸟杖首的制式,供腿脚不便的老人使用。 这个传说并不可信,也就是当做谈资。不过,至少从汉代开始,推行鸠首杖尊老是真的。 汉明帝曾经祭祀寿星,并举行宴会,招待了一批古稀老人,同时每位参与宴会的老人,宴后都赐给了酒肉粮食,还有一柄手杖,就是鸠首造型。 手杖的鸠首,以铜质和木质多见,玉质的相对少见,因为贵。不说别的,玉石自古以来就不是便宜东西,鸠首可不是小件,光这么一块玉料的成本就不低,还得加上雕工。 这一件玉鸠首,不光玉质很好,而且雕工也属上乘。余耀细细体察了一番,灵动,雅致,这种风格,应该就是宋代的。 这时候余耀才去看标牌,也明白了老者刚才为何如此问他。 拍卖行断错代了! 这件玉鸠鸟杖首,起拍价六十万,而年份则标注为清代,虽然后面还加了个(仿宋),但终究是断错代了。清代的仿古玉雕,得其写实之形容易,但是宋玉的那种骨子里的收敛,暗含的风情,清代的工匠是仿不出来的。 “老先生,你只看了拍卖图录,就知道是宋代而非清代?”余耀顾不上去想拍卖行为什么断错代,先问了老者这一点。 眼力再高,只看图片就能断代,他觉得还是不太可能。没有立体化的展现,照片拍得再细也没用;而且图片还有色差和光差。 “你看看可是宋玉?”老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重复了他自己在余耀看之前就问出的问题。 “对。”余耀立即应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不过,这件没有任何入土痕迹,应该是件传世品,但包浆却不明显,有点儿奇怪罢了。” “果然是好眼力!”老者颔首,“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直珍藏,不曾盘摸,也不会留下什么包浆。恐怕,这就是拍卖行断错代的原因。看传世玉器,包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工艺之中透出来的那种精气神。” 余耀频频点头,却忽而又道,“老先生,您若想拍,不该提醒我是真正的宋玉而非清仿。” 老者又笑了,“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你随身带着一件宋玉,我不提醒你看看这件,心里会不舒服!” “这······老先生,当我开了个浅薄的玩笑,您可别见怪。” “玩笑也见人性,你不浅薄,只是好心。”老者抬手一指,“刚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只看图录就能断宋非清么?我告诉你,因为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第141章 无双谱 “啊?”余耀一听,合着说了半天,这是自己拍自己的东西? 难道这老爷子是货主? 不对,他是货主,怎么能任由拍卖行断错代? 难道是自己当年出手的东西,现在后悔了?或者,另有隐情? “是老朽太自负,数年前斗宝,输了这件东西,没想到,居然出现在了江州的拍卖会上。”老者略略抬头,眼神幽眇。 余耀一个忍不住,“斗的肯定不是玉器吧?” “恰恰是玉器!” “什么?”余耀的心里如同起了一阵海啸,“还有人能在玉器上胜过老爷子?” “这位先生······”老者旁边的中年男子开口就想打断。 老者抬手,“没事。难得遇上一位有见识的小友,说说也无妨。” 余耀对此自然也很好奇。 “走吧,坐着聊聊,老朽也有点儿累了。” 预展的展厅里,在一些靠墙或者角落的位置,设有座椅和小圆桌。余耀和老者找到一处坐下,而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没有坐,就站在老者身边。余耀张了张口,本想让他也坐下,但老者却仿佛猜透他一样,“他坐着不舒服,不必勉强。” 余耀略显尴尬,“聊了这么多,还不知道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朽才朋玺,久居燕京,小友怎么称呼?” 余耀今天真是撞了惊魂了,惊讶一个接一个。 他就是才朋玺? 送给隋毅“黄衣大士”的那位?隋毅在潘家园帮着心肺复苏的老大爷?这名字很难有重名的,而且年龄也能对得上。 居然来江州了! 嗯,他来,应该就是为了天和秋拍,为了这件宋代玉鸠首。 “怎么?小友听说过老朽?” “这,怎么说呢······在下余耀,开了家古玩小店,有个朋友好像和老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才朋玺右手手指轻敲左手手背,“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小隋大夫吧?夏天的时候,多亏了他!他好像也挺喜欢玉器,老朽还送给过他一枚战国黄沁玉珠。” “对,我看过那枚‘黄衣大士’,当时还说呢,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没想到,今天就在预展上碰到了才老先生。” “那枚算不上‘黄衣大士’,因为沁得太透了,表面的沁质也不够厚,少了点儿层次感。” “老先生的要求太高了。这已经很难得了,完全称得起这名号。” 才朋玺微微一笑,“我看这个小隋眼力有限,不可能是你的老朋友吧?” “对,刚认识不久,让我掌眼一件袈裟环来着,上面配着这枚‘黄衣大士’当了顶珠。”余耀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有这么个小插曲,打断了才老先生要说的事儿了!” “这也是你我的缘分。”才朋玺说着,伸手从腰间也解下了一玉件,“当时斗宝,互有彩头,我拿出了一件玉鸠首,他拿出了这块玉牌!” 旁边的中年人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手帕,铺到了小圆桌上,才朋玺将这块玉牌放到了上面,“小余,上手也无妨。” 余耀心想,既然是斗宝输了,怎么还能拿走对方的玉牌? 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虽然才朋玺说了可以上手,但是余耀还是只拿起了挂绳,并没有触碰玉牌。 这块玉牌,看着是四六牌的尺寸。 玉牌的尺寸,以宽四厘米左右、长六厘米左右为最多见,这个尺寸无论是佩戴还是把玩都很舒服。当然,有的不是那么正好,大差不差。 玉质很白,质地极佳,细腻油润,已经可以称为羊脂玉了。而且包浆很是亮泽酥润,显然保存和盘玩都很小心细致。 从工艺上来看,是典型的乾隆工。 古玉牌之中,以子冈牌为最,但是陆子冈的东西,极难见到,而且不容易有公论。再者,就是乾隆时期的玉牌了,乾隆好玉,能工巧匠迭出,也出现了大量工料俱佳的玉牌。 玉牌除了具备佩戴和把玩的优势,这平面上,还能浮雕图画和诗文,文人雅好,格调就显得不一样。 牌头是祥云纹,牌面浮雕,山水之间,一叶孤舟,老翁垂钓,淡泊悠然。 背面是阳雕的行草小字: 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 “严子陵!好一块无双谱玉牌!”余耀不由叫出声来。 才朋玺连连点头,“好小子!不仅眼力过人,文化底子也不赖!” 若是只有正面孤舟独钓的老翁,余耀是判断不出这是一块刻画严子陵的玉牌的,自然是靠着背面的文句。 “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是南朝范晔编纂的《后汉书》中,对严子陵的评价。 《后汉书》是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一起,称之为“前四史”,对人物的评价,往往是很中肯的。 严子陵,名叫严光,字子陵,是东汉时期有名的隐士。 他曾经帮助刘秀起兵,定鼎天下之后却选择了归隐。刘秀登基后多次想让他出山,但是他却隐姓埋名隐居富春山,写写书,钓钓鱼,活了八十岁安然长逝。 严子陵也是《无双谱》中里列出的四十个人物之一。 《无双谱》不止一个版本,最著名的是《南陵无双谱》。其中,选了从秦末到南宋灭亡、跨度一千四百年间的四十个人物,绘制人物画,题写诗文,刻版印刷成书。 人物画的作者名叫金古良,是清早期浙派版画的代表人物之一。而镌刻者,名叫朱圭,是康熙朝的御殿刻工。 之所以叫《无双谱》,是因为这四十个历史人物的事迹举世无双;里面的人物还有张良,项羽,司马迁,诸葛亮,陶渊明,狄仁杰,李白,岳飞,等等。 《无双谱》面世后,一时风靡,所谓“是谱名无双,而实具三绝,有书有画又有诗也”。 不久后,在瓷器上,也出现了无双谱的人物形象。 乾隆时期,藏玉之风盛行,而玉牌更是能很好地承载这种内容,正面是人物形象,背面是诗文,由此出现了不少无双谱中人物玉牌的佳作。 “才老先生,这块玉牌价值不菲,怎么会······” 第142章 偷跑出宫的玉雕大师 “你是想问,既然输了,玉鸠首没了,怎么会还能得手这块玉牌?”才朋玺解释道,“我自负,他更甚。赢了之后,又拿着这块玉牌斗口,说再给我个机会问我一个问题。说错了,只需我承认不如他,说对了,玉牌就归我!” “噢。”余耀道,“这块玉牌是有点儿不寻常,虽然也属于乾隆朝无双谱人物玉牌,但正面图案不是单纯的严子陵人物像,而是将严子陵融入山水孤舟之中;背面文句,用的也不是无双谱中的原句,却是后汉书中范晔的评价。” 《无双谱》中,严子陵人物画配的文句是:虽有那,富春烟雨,一蓑一笠人归隐。 这个文句,相对直白一些;而范晔在《后汉书》中的评价,则更为深邃有意味。 这也说明,雕刻这块无双谱玉牌的玉匠,绝不是一般的工匠,喜欢《无双谱》,却又洒脱率性不流俗。 “你说的很对。他问的问题,也和这个有关。”才朋玺接口道,“他说,能有如此想法的玉匠,虽未留款,但也能推测。只要我说出是谁,说得合情合理,那就算对了!” 余耀笑了笑,“才老先生见识非凡,这个真算是他太自负了。” “你觉得这块玉牌,是乾隆朝哪个大师名匠的手笔?”才朋玺忽而反问。 乾隆一朝,在玉雕方面,大师名匠还是不少的,而且距今年代比较近,很多都有史料可查;而且皇宫造办处的史料还很详细。 不像之前才朋玺说的董进,是宋代玉雕大师,但留下来的史料,少之又少;即便是明代声名赫赫的陆子冈,流传至今的,也是传说多过史料。 “朱永泰擅长大件,风格简朴浑厚;姚宗仁擅长鉴古,风格严谨精炼。他俩的风格,应该都不会透出这种飘逸中的率性。”余耀沉吟。 朱永泰和姚宗仁,可算是乾隆时期最著名的两个玉雕大师,同时也是宫廷名匠。 朱永泰最著名的一件玉雕作品,估计很多人都听说过,那就是大禹治水玉山子。 这件作品,全名“密勒塔山玉大禹治水图”。用的是和田一带的密勒塔山玉,属于和田玉山料的范畴——这件山子块头儿太大了,也不可能是籽料。 它高达两米四,有一万多斤重。原料肯定还会更大更重。从开采原料到完工,一共用了十年的时间!其中,光是从山上开采下来,运到山下,就用了三年! 当然了,这么大一件玉山子,设计,出样,临画,雕刻,打磨,等等,不可能由朱永泰一个人完成;但雕刻,主要是他完成的。 大禹治水玉山子现藏故宫,也是清宫中最大的一件玉雕。朱永泰参与完成的清宫玉雕大件,并不止这一件,著名的还有云龙玉瓮,以及已经流失海外的兰亭大玉山。 和朱永泰一样,姚宗仁也是苏州人。不过,姚宗仁进入造办处比朱永泰要早,是在雍正朝时期。后来,乾隆皇帝对他更为器重。 光靠玉雕是很难让皇帝器重的,姚宗仁善于鉴定古玉,乾隆又偏好这一口儿,经常找他辨识真伪。 姚宗仁做过不少玉佩玉牌之类的玉件,擅长古纹饰,工艺精湛,比如故宫曾经展出过的两件白玉斧形佩,分别署款“乾隆年制,洪字七号”和“乾隆年制,荒字八号”,在清宫档案中能查出就是他的作品。 不过,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不像是他的作品。 听余耀说出了朱永泰和姚宗仁,才朋玺也不怎么惊讶,这两人名头很大,若是估计连他们都不知道,他也不会问余耀这种问题了。 “芝亭虽然擅长诗文牌,但看背面刻字,应该不是。”余耀继续思索,自言自语。 “芝亭”是一个款名,余耀也不知道这个宫廷玉雕大师的真实姓名,但是清宫传世作品中,有过“芝亭”款。同时,他特别擅长诗文玉牌,构思巧妙细微,雕工干净利索。 不过,芝亭的刻字风格文秀雅致,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背面的行草刻字,不仅表面飘逸率性,还暗含些许疏狂。 听余耀说出芝亭又自我否定,才朋玺不由看向余耀,眼神变了变,不过仍未说话。 正在此时,余耀回看才朋玺,“才老先生,这应该是朱时云大师的作品!而且应该是他从清宫逃跑之后设计雕刻的!” 才朋玺仰面一笑,复而低头轻拍手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朱时云,清代乾隆年间苏州玉雕大师,最擅长的,就是在玉石上刻字。在苏州名声大振之后,他被苏州织造选送进了清宫造办处。 不过,朱时云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时云不定,是个淡泊率性的人,在造办处呆了一年多,居然找了个生病的借口,偷偷跑出宫去,而且一去不回。 造办处时间长了找不到人,直接一纸公文到了苏州,要求苏州官衙进行查办!余耀没看过再多的史料,也不知道朱时云下场如何。但是,他却见过一些被怀疑是朱时云制作的玉器,其中也有刻字的。 虽然只是图片和影像资料,虽然没有落款不能完全认定,但以余耀此时的眼力,基本就可以厘清,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就是朱时云的风格;而且,眼前的雕工之精之巧,非宫廷玉雕大师不能为之! 还有一点,这位大师朱时云偷跑出宫的举动,反应了他的性格;这块玉牌,无论是设计特色,还是飘逸之中透出率性的构图和字体,都是和他的性格相契合的。 一见才朋玺这个样子,余耀当然知道自己是说对了,“不细察不知道,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这么有来头。最起码,从市场价值来说,绝不输于这件玉鸠首啊!” “市场价值和心头所好是两码事儿。不过,好在我现在又有机会拿回我的玉鸠首了。” 余耀点点头,但心头的两个疑问却愈发强烈,他想了想,先问了这一个:“老爷子,当时你们斗宝,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您走眼了?” 第143章 新鹤天,老提油 才朋玺将玉牌拿回手中,轻轻盘摸,“一串五彩鹤天珠。” 余耀一听,大致便猜到了几分,“难不成,不是老鹤天?” “对。他居然自己做了一串!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倭国得到了秘方。我认成了老的。” “据说老鹤天的染色秘方,倭国也失传了。您的这位对手,看来真是有自负的资本啊。” “我也没想到他掌握了如此惊人的手段,不光色彩,包浆也很自然!”才朋玺轻轻摇头,“他早年间在倭国留过学,倒是有些人脉根底。” “我还没见过真正的传世老鹤天。现在市面上的新鹤天,档次普遍不高。”余耀低语。 鹤天,算是倭国的特产,一般都会做成珠子。鹤天珠和虬角异曲同工,虬角是海象牙染色,鹤天珠是远古动物牙齿化石染色。 将牙齿化石打磨成珠,然后用天然的染料,秘法染色。因为牙齿化石本身就有纹路,染色之后,色彩和纹路相得益彰,十分漂亮。 鹤天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早期鹤天珠染色,主要是红色,配合牙齿化石的白底色,很像丹顶鹤的头顶。 实际上,鹤天刚传入华夏的时候,就曾经直接被叫做鹤顶红,还引起过误会,有的人认为是丹顶鹤的头骨制成。其实,丹顶鹤的头骨很薄,根本制不成珠子。 在文玩产品里,还有一种被称为鹤顶红的珠子,也叫鸟头珠。黄色基底,上有一个红色圆形,如同黄眼红瞳。这个也曾被误认为是丹顶鹤头骨制成。 实际上,鸟头珠是用盔犀鸟的头骨磨制的,因为盔犀鸟头骨的头胄是实心的,外红内黄,就此可制成这种鸟头珠。鸟头珠在华夏古代就被作为文玩产品的原料。不过,如今盔犀鸟是HSD公约一级保护动物,严禁国际贸易。 所以,看一种东西,还真不能只看名字。鸟头珠和鹤天珠都曾被叫做鹤顶红,其实和丹顶鹤都没有关系;鸟头珠是盔犀鸟天然的头胄颜色,而鹤天是动物牙齿化石染色。 鹤天的染色古法秘方,据说已失传。 现在新做的鹤天珠,比起老鹤天,色彩的自然度和融合度,都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老鹤天珠往往有包浆,质感更为润泽,在倭国是广有拥趸的藏品。 最关键的是,才朋玺说和他斗宝的人,拿出的是一串五彩鹤天。 所谓五彩鹤天,就是在同一颗鹤天珠上,染上五种颜色。天然的染料,在小小一颗珠子上,染上五种颜色,还不能混色,即便掌握了古法秘方,这个难度之大,也可想而知。 在传世的老鹤天之中,单色最多,两三种颜色少见,五种以上的颜色那就堪称珍品了。 在倭国的史料中,曾有记载,有著名工匠仿照彩虹七色,制成过七彩鹤天,当时就被高价竞购。不过,余耀还没听说过真正的传世品。 “严格来说,鹤天也不算玉器呵!”余耀轻声说道。 “若是虬角,我自然可以说不是玉器。但鹤天的原料是化石,化石也可以归到玉石类之中,虽然可以争议,但我也不便强辩,如此反会被他说成吹毛求疵!”才朋玺应道。 余耀点点头,“那才老先生让他看的,必是真正的玉器了?” “那是自然,我给他看的,是一件老提油玉鸭。” 余耀不由皱眉,老提油对高手来说不难辨识,难不成才朋玺给对方看的老提油玉鸭别有乾坤? 提油,本来是玉器作伪的一种手法,为的是让玉器上出现颜色和包浆。 一般的手法是先用颜料泡制玉器,染色后然后用油炸,如此,颜色就不会脱落,而且过油后表面更为油润。 这个提油,也分为老提油和新提油。 老提油,又叫古法提油,至少宋代就有了,用的是天然染料,油的配方和油炸时的温度也很讲究,所以虽然是作伪,但美化效果还是不错的。 而新提油,清代出现,比之古法,逊色了不少,出来的效果不甚佳。行里对新提油有个形象的说法,叫做油炸鬼。 老提油的玉器,在宋玉上出现的相对比较多,历经千年而不褪色;虽然当年是玉器作伪手法,但如今的收藏价值还是很大的。 见余耀皱眉,才朋玺微微一笑,“那件老提油玉鸭,也是件宋玉,是一块和田籽料制成,本身就有皮色;老提油不涉及其他部位,就是在这块皮色上加强,使得原本淡黄的皮色,变成红黄。” 和田籽料上,一般都会有皮色,这是籽料从崩落、碰撞,到被河水冲刷,在漫长的时间里受环境的侵染形成的。当然,这也不绝对,也有光白籽,就是只有类似毛孔的表皮,却无他色。 现在,和田籽料往往因为好看的皮色而升值,但在古代,一般都是要去掉的。直到清代乾隆朝以后,皮色巧雕作品才多了起来。 宋玉上留皮也不能说没有,但肯定是少之又少的。 “我明白了,您给他看这一件老提油玉鸭,陷阱有两个。一个是因为皮色,他可能断错代,不往宋代上想,而是往清代想。另一个,即便他确定是宋玉,这皮色上的老提油很难辨识,他也可能认为原本的皮色就是如此!” 才朋玺点头,“和你说话倒是省力。” 余耀此时却不由在心里梳理了一番,因为这个过程挺有意思。 两人斗宝,才朋玺拿出了一件老提油玉鸭,对方拿出了一串五彩鹤天珠。结果,对方的五彩鹤天珠是自己新做的,竟瞒过了才朋玺;同时,对方对这件老提油玉鸭不仅精准断代,还能洞察出迷惑性极强的皮色部位老提油。 由此,才朋玺败北,输掉了拿出的彩头玉鸠首。不料,对方居然没有就此拿着胜利果实收手,却节外生枝,拿着自己原定的彩头——无双谱人物玉牌,再度拷问才朋玺,结果才朋玺点出朱时云,又把这块玉牌赢了过来! 余耀不由又看向才朋玺,问出了第二个疑惑:“老先生,按说对方拿了玉鸠首,不应该不珍视吧?怎么会就此流出,还上了拍卖会?” 第144章 因为他是我孙子 才朋玺苦笑,“你不了解这个人,行事有些不走寻常路。要不然,也不会本来已经赢了,却又拿着玉牌考问于我!” 余耀心想,难不成这个人赢了玉鸠首,随手就卖了? 才朋玺又道,“我得知这件玉鸠首将会上天和拍卖的秋拍之后,想办法联系上了货主,你猜货主是怎么得到的?估计你也猜不到,货主居然是从一个野模手里得到的。” “啊?” “这货主到燕京谈生意,顺带包了这个野模几天。其中有一晚,是在野模的住处过的,结果发现了摆在客厅里的这件玉鸠首。货主有点儿懂行,多贴了一万块,就把这件玉鸠首给拿走了。” “不会是他送给这个野模的吧?” “唉,我最后落实了,是他当时让野模拿着这玉鸠首帮他刮痧,然后·····咳咳,一时痛快,嘴巴一张一合‘送你了’!只是这野模不懂,觉得他随手就送,也就是几千块的东西,收了之后在客厅当了个摆设,最终让现在的货主捡了便宜。” 余耀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不走寻常路”啊!简直······ 玩得兴起,居然随手就将这样的珍品送给一个不识货的野模? “才老先生,此人多大年纪?您怎么······” “此人比你也大不了几岁,过了年就三十了。你是想问我怎么认识他的是吧?”才朋玺叹气: “我没法不认识他,因为他是我的孙子。” “什么?”余耀差点儿听傻了。 孙子?! 这孙子!和爷爷斗宝? 赢了爷爷的心爱的玉鸠首,一时兴起就送给了陌生的小野模? 此时,站在旁边的中年人咳嗽了一声。 才朋玺却摆摆手,“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今天遇上小余,我倒是有个想法。” “这算不上家丑。老先生,最起码他的眼力,深得您的真传啊!”余耀定了定神,稳了一句。 “他爸走得早,他是遗腹子。在他去倭国留学之前,确实一直跟着我,也是我把他惯坏了。不过,他在玉器方面的眼力,不光是因为我的指点。”才朋玺看了看余耀,“你信不信这世上有天才?” “这······怎么说呢,如果他确实如您所说,那应该就是个天才!” 才朋玺笑了笑,一指余耀:“你就是个天才!何必回答得这么不肯定呢?” “老先生,我真不算什么天才,我这是承前辈恩惠,至今无以为报。”余耀低声说道。 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能明白。而在才朋玺听来,好像是受过前辈高人的教导,但这位前辈已经过世。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要不算天才,那古玩圈里就没有天才了!不要忘了,古玩是眼学,只能越积累越高深,你才多大啊?” 才朋玺说着,将这块无双谱人物玉牌又放到了圆桌的手帕上,“论年龄,我怎么也算是长辈。对你我是相见恨晚,这块玉牌,就当是老朽的一份薄礼了。” “这如何使得?”余耀摆手,“才老先生,太贵重了。” “老朽有一事相求,你不接受,老朽实在难以启齿啊!” 余耀心想,别说,才朋玺的这个孙子,在大方程度上,真有点儿像他爷爷。才朋玺送过隋毅一枚“黄衣大士”,如今又要送自己一块珍贵的玉牌。 “老先生,我现在孑然一身,除了古玩,也没什么太大的爱好。您这样的前辈高人,让我帮忙算是看得起我了!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 “听听!”才朋玺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中年男子,“持璜要是有他一半的品性,我也不会被气出心脏病来!” 这话中年男子没法接,只能尬笑。 “小余,如果你真看得起老朽,那就收着。”才朋玺拿起玉牌起身。 余耀也只好站了起来。才朋玺将玉牌按到他手里,“你不要,那我也不勉强,只是就此分道扬镳吧!” 余耀没办法,暂且接过,“这么着,老先生,我先拿着听你说。” “坐!” 两人重新坐下,才朋玺开口道,“我这孙子名叫才持璜,持有的持,玉璜的璜。现在是汉唐玉典集团古玉器行的艺术总监。” 余耀心道,以才持璜在玉器上的眼力和才华,取得这个职位并不难。不过,他行事如此乖张,公司能容他也不容易。 汉唐玉典集团是华夏有名的玉器珠宝公司,生意遍布全球,从采矿到设计到加工到销售,连带古玉器,都有经营。 余耀委婉问道,“他在倭国学什么的?怎么去了汉唐玉典?” “他学的是东洋文化研究,本硕都在晚麦地大学,四年本科三年毕业,两年硕士一年完成。”说起这个,才朋玺脸上还是隐隐透出些骄傲。谁家孩子谁心疼,不管是个什么孩子。而且,才持璜这成绩也的确不赖。 才朋玺接着说道,“不过他当年之所以去倭国留学,是因为一个高中女同学。他硕士毕业时,这女同学却嫁了个倭国人。他也并不喜欢倭国,就回来了。这汉唐玉典的工作,我确实没帮忙,是他自己找的。我对他干什么也不是很在意,只要合法。” 余耀点点头,“以他的眼力,干什么其实也无所谓了,没工作也一样不愁进项。” “他就是在这一点上太自负了!这是根本原因,影响到了他的方方面面。一招鲜,吃遍天,狂妄乖张,横无顾忌!”才朋玺说到此处,忍不住拍了下桌面。 旁边的中年男子连忙躬身,“老爷子,持璜在工作方面还是从未出过差错的。” 才朋玺哼了一声。 余耀接口道,“老先生,别动气。听您这意思,是想让我和他比一比?” 才朋玺脸色稍缓,“正是!小余啊,你比他年轻,眼力又高,若是他败在你的手下,应该是个警醒,能帮他反思收敛一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当爷爷的,也是一样。 余耀苦笑,“且不说这样是不是真有用,就说他连您都赢了,我似乎并无胜算啊!而且,之前您都不知道他能高仿老鹤天,还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呢?” 第145章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小余,你太谦虚了!你判定这块玉牌出自朱时云之手,用的时间比老朽还要少!而且,我看你不仅有在玉器上的眼力,还是个古玩全才吧?”才朋玺看着余耀,“刚才那个小胖哥儿,是让你帮忙掌眼青铜敦吧?” “他让我帮忙掌眼,确实没错。不过,这也代表不了什么。” “我那孙子,就算有其他本事,也不可能再是眼力上的了。他在古玉器方面天赋最高,其他古玩虽也有涉猎,但断然比不了玉器!你这等眼力,让我遇上,已是天大的运气!不夸张地说,放眼华夏,如此年纪,再难找到第二人!你若没有胜算,我还能找谁?” 余耀还是沉吟不决。 旁边的中年男子躬身道,“小余先生,既然老爷子把话都说开了,你就应了吧。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见老爷子如此求人······” 才朋玺却又抬手打断他,“小余,这块玉牌,与此事无关,你帮与不帮,都请收下,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了。这种事儿,老朽无法勉强,但先行谢过。” “算了,我且会会您这个大孙子!” 余耀最终答应了。 才持璜的眼力,的确让余耀很感兴趣,他思忖再三,还是不想错过交手的机会!至于这块玉牌,比起高手过招的吸引力,其实小多了。 “好!”才朋玺笑逐颜开。 “不过老先生,咱们有言在先,若我输了,适得其反,您可别怪我!” “这话说的,老朽还能如此愚鲁么?” “还有,老先生,我若与他比试,玉器上,手头并没有合意的东西。” “你想用什么玉器,告诉我,我来准备。”才朋玺接口。 余耀想了想,“还是不必了!您可以告诉他,我手里没有东西,让他自己准备两件,任何一件我错了,就当我输!这彩头,就是这块玉牌!若我都说对了,让他来拍下这件玉鸠首,亲自奉还给老先生!如何?” 才朋玺闻言,仰面长叹,“今天遇上你,可真是造化了!这不光是眼力的水准啊,心思玲珑,虑事周全!余耀啊余耀,你可真是耀了我的眼!” “老先生言重了!” “事不宜迟,老朽这就先告辞了,我会联系他来江州。就说我在江州遇上了你,输了这块玉牌!”才朋玺一时有些激动,立即起身告辞。 余耀递上一张名片,接着又要相送,却被才朋玺推挡回来,“你看你的,不必送了。我到时候联系你。还有,若有什么麻烦事,不必客气,我能做的必当全力!” 才朋玺前脚刚走,谢治豪后脚就过来了,“我说,这老爷子是哪路神仙?” “具体不知,不过是位不折不扣的古玉大家。” 谢治豪忽而看到余耀手中的玉牌,“我靠,还当这种人只进不出,难不成你接着就做了笔买卖?” 余耀这次没让他看,直接揣进兜里,“小玩意儿。哪是什么买卖?是他送的。” “送的?”谢治豪咽了口唾沫,“这样的人,随身带的东西,怎么能是小玩意儿?你还藏着掖着,我看起码也是清代玉牌!” “你刚才又不愿一起聊。人家有交代,不要轻易示人。” “好,好,我不看了。”谢治豪撇撇嘴,“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件青铜敦没问题吧?” 这件青铜敦太开门了,余耀一直也没想出有什么疑点能说,便点点头,“没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回头我给中谷神花说一声。她说只要看准了,一百万之内都可以考虑。” 余耀一听,心说这件青铜敦起拍价偏高,从市场行情上来看,七八十万就到顶了。看来这中谷神花虽然舍得花钱,但也有个限度。 这东西要想不外流,只要肯出高价就可以。不过,虽然他目前手里有几件好东西,但是资金有点儿不凑手······ 谢治豪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兄弟,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很实在的,难道你还想坏我的事?” “没有。我就是想拍,也没钱。”余耀摆摆手。 “那就好,来来来,既然来了,我又发现了一件好东西!”谢治豪笑道,“你也瞅一眼?” 余耀点点头,既然来了,这里面的东西,自然能多看看就多看看。谢治豪不说,他也是要去看的。 两人来到了瓷器展区,谢治豪直接拉着余耀到了一处展柜前,“这一件,是天和秋拍唯一一件老窑!” 余耀一边看向展柜里的瓷器,一边随口问道,“你不是更喜欢明清官窑么?” “你错了,我不是更喜欢明清官窑,而是对明清官窑更精通。说到喜欢,什么能赚钱我喜欢什么!” 余耀定睛一看,展柜里是一件定窑白瓷划花碗,“你这是,又想让我帮你掌眼?” “主要是价钱挺合适啊!” 这件定窑白瓷划花碗,标注的是北宋,起拍价是一百二十万。这对于北宋的定窑来说,确实不高。 当然了,不高也有不高的原因,这件白瓷碗,有伤,碗口有两处磕碰缺口,碗身有一道冲。 而且,这道冲比较长,横向足有五厘米以上,贯穿了几处“泪痕”。 这“泪痕”,其实不过是瓷器的垂釉现象。 华夏人对艺术品的表达,用词喜欢风雅,瓷器里特别多见。比如青花,其实是釉下蓝彩;比如梅瓶,也不是只适合插上梅枝。 釉汁流下,线条宛若垂泪,就被称为泪痕。 定窑瓷器中,泪痕是比较常见的。不过仅限于北宋定窑,因为唐代到五代时期的定窑,釉比较薄,胎釉结合紧密,就没有流釉的现象;北宋定窑,釉厚,略黄,釉内的气泡比较大比较多;而烧制有个过程,釉汁在这个过程从垂流到凝固,便就形成了泪痕。 “这是件残器啊。”余耀直接开口道。 “虽然是残器,但这道冲并不难看,泪痕的釉面光泽,出现断纹,别有一种美感。”谢治豪说着,居然眯着小眼睛哼唱起来,“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其实余耀也有这种感觉。他直接说残器,是因为谢治豪这厮拿下东西往往会出手,而且动不动就是国外。 第146章 定器有芒 “可以了。我说,这是秋拍预展,不是秋季演唱会。这件起拍价不高,除了残了,还有个原因。” “嗯?怎么?到代这一点没问题吧?” “只能勉强说是到代。”余耀指了指这件白瓷划花碗,“这是北宋晚期的定窑,而且工艺相对粗糙。” 谢治豪一下子来了精神,“晚期,你怎么看出来的?不是北宋早期我能看出来,早期是正烧,不可能碗口有‘芒’。但中期和晚期,你还能再细分?” 谢治豪所谓的芒,是指露胎处粗粝的部分。 北宋早期,定窑是采用正烧的,比如一只碗,碗底冲下,碗口冲上,这就是正烧。 如此一来,碗底“着地”,必会有一圈甚至全底会露胎。 烧成之后,碗底露胎的地方比烧之前要粗粝得多,摸上去有不舒服的磨手感,就被称为芒。 除了磨手,这样的瓷器还有个问题,容易损坏家具。家具一般都是木质的,底部的芒接触桌面什么的,也容易造成磨痕。 所以,到了北宋中期之后,定窑又创造了覆烧的手法。当然,小口的东西没法覆烧,比如梅瓶,覆烧立不稳,主要还是广口的东西,碗盘罐什么的。 谢治豪能看出不是早期的,就是因为这只定窑划花碗的碗口有一圈芒,是覆烧的。 其实碗口有芒,也有问题,拿着吃饭喝粥,若是对着嘴,容易拉嘴。芒,还有个称呼叫“涩口”。 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用镶口来解决,镶口在宋代是一种流行款式,比如之前余耀遇到的金顶香炉。皇家镶金顶,老百姓可以镶银口铜口。 不镶口也能用,离嘴远点儿就是了。关键是,覆烧技术对窑口有利,能提高产量。 有一点不得不提,定窑的芒,也是导致汝窑产生的原因之一。 因为“芒”终究是个缺点,最后宋徽宗受不了了。 “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瓷器”。 汝窑,是钦定的特殊官窑,从选料到工艺,极为精湛,再加上存世时间短,这才导致了它的珍贵。 汝窑用“支钉烧”解决了“芒”的问题,全器满釉,只有底下有几个支钉造成的芝麻痕。芝麻痕也成了鉴定汝窑的重要特征之一。 余耀摇摇头,“你看碗的涩口,明显不规整,而且既没有打磨,也没有镶过口的痕迹,说明根本没认真处理过。北宋晚期,因为宋徽宗嫌弃定窑开创汝窑,所以定窑的覆烧又开始转向正烧了,这时候的覆烧就比较草率,涩口更不规整。” 谢治豪沉吟着点头,“有道理······” 转而又问道,“北宋晚期可以说得过去,但我看这工艺还可以啊!” “一代名窑,工艺当然差不到哪里去,我说粗糙,是相对的。你看这碗上的划花,简单平实,没什么特别的美感了。北宋晚期,印花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这碗上还是用划花,而且不够精美,那不就是粗糙么?” 定窑瓷器釉面上的暗花纹饰,也是其比较显著的特征。一般有三种技术手段:划花、刻花、印花。 划花是最早出现的工艺,使用篦状工具,纹饰相对简单,说白了,艺术性差,一般工匠都能干。主要出现在早期定窑和普通产品上。 刻花,是在划花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工具多了,工艺细致了,立体感也比较强。 而印花,是定窑瓷器最富表现力的技法,北宋中期才有,北宋晚期已经很成熟了。图案层次分明,相邻纹饰之间,往往会有回纹间隔;印花纹饰也是最繁复的,却繁而不乱。 余耀说的,都是实情,这件定窑白釉划花碗,确实不是精品。 谢治豪听的连连点头,“唉,这天底下,真是没有什么便宜可捡啊!起拍价低,自有低的道理。” “那当然了,这样的碗,能和拍出几千万的定窑碗相比么?”余耀接口,“要是那么好的碗,恐怕货主也未必舍得拿出来拍。” 谢治豪突然揉了揉太阳穴,“兄弟,和你交往这一段时间,我怎么觉得想法有点儿变动?是不是有些好东西我该留一留,自己收藏欣赏一下。做了这么久古玩生意,我还一件好东西没有自己留过,光去赚钱了!” “你?你不是说了么,赚钱的你都喜欢,你就欣赏钱,还留什么?” “你不知道,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我曾经出手过一件‘红定’弦纹盖罐,当时挺喜欢的,真有点儿想自己留下的冲动,但最后利大,还是出手了。” “我去,你还有过‘红定’的东西?我都没见过!” 红定,红釉定窑,颜色深红,也有人叫紫定。苏东坡曾经写过:定州花瓷琢红玉。 定窑不仅有白瓷,还有红瓷黑瓷。白瓷黑瓷相对多见,红定是很少见很珍贵的。不光现在珍贵,北宋的时候就很珍贵,和汝窑、成化斗彩一样,本朝就是稀罕玩意儿。 关于红定,有过这么一个历史记载。说宋仁宗到了张贵妃那里,忽然发现摆了一件定窑红瓷器,问她你从哪里弄到这样的好东西?张贵妃说,王拱辰送的。王拱辰是个大臣,也是当时的著名诗人。 虽然宋仁宗非常宠幸张贵妃,但一听这个,接着就恼了,顺手拿起柱斧,当场就把这件定窑红瓷给敲碎了! 当然,他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后妃和大臣有交往,私收馈赠。但也说明了红定的珍贵!要是送两斤土特产,说不定宋仁宗不仅不生气,还一起尝尝了。可是,要拍贵妃的马屁,普通的玩意儿怎能拿得出手? 这个宋仁宗,就是“狸猫换太子”里的那个太子,以节俭闻名。当然,“狸猫换太子”和正史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赘述了。 “没盖了,是剃头的,而且也有伤,不过不明显,看着真是赏心悦目啊!”谢治豪叹道。 “行了,你都卖了,叹息个什么劲儿!走吧,既然来了,都看看吧!” 谢治豪摇摇头,“瓷器里没什么太出彩的东西了,还有件嘉庆‘包袱皮’不错,但是起拍价太高了。” 第147章 龙袍 “嘉庆时期‘包袱皮’可罕见!主要是乾隆时期才有。”余耀不由问道,“在哪里?我去看看。” 谢治豪抬手一指,“喏,那边。” 余耀走过去,这是一件粉彩西番莲包袱瓶。瓶子是立在立柜里的,不过背景图片很详细,包括底款,确实是:大清嘉庆年制。 “噢,我想起来了,乾隆当太上皇时期,确实烧了一批包袱皮,但落款肯定是嘉庆了。这件,还算是精品呢!别看起拍价儿高,估计也会抢破头。”余耀边看边说。 “包袱皮”是乾隆时期流行的一种特殊瓷器图案。就是在一件瓷器原有图案的基础上,画上一条包袱巾,围在肩部扎住,都会画得很逼真。 这瓷器给人的感觉是质地坚硬,但是包袱巾却给人柔软的感觉,对比之下,冲击力还是很大的,美感就在这种对比中更为明显。 “就是,这件好东西,没法出手了。”谢治豪在一旁说道。 两人随后便在预展区又看了看,余耀大致心里有数了,也不太想和谢治豪多说,接着便提出要走。 预展有三天的时间,这是为了考虑人流量,其实半天基本就看完了,因为不可能每一件都细看。 谢治豪对拍卖的兴致也不是很大,因为拍卖的东西,得手后基本就没利了,他来主要是为了确定下这件青铜敦。 谢治豪非要请余耀吃午饭,余耀正要想办法拒绝,电话忽然响起来了。 “好,好,好!我马上去!”余耀挂了电话,对谢治豪说道,“不好意思了,确实有点儿急事儿,改天我请你。” 谢治豪一看,也没多问。 余耀出去的时候,见沈歌在忙,远远摆了下手,便离开了。 出去之后,余耀打上一辆车,这才把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是濮杰打来的。 “我刚才还纳闷儿呢,我刚说有件东西,你接着就‘好好好’,还以为你抽疯了呢!” “瓷都遇上的那个港胖来江州了,我和他在天和秋拍预展上呢。” “怎么?这胖子特别讨人嫌?” “那倒不是,他挺会来事儿,就是有东西喜欢卖给外国人,我有点儿受不了。” “所以他才能赚钱啊!”濮杰应道,“不过,三瓜俩枣破烂普品没事儿,我也挺腻歪把好东西弄出去的。以前没办法,现在能留最好留下。” “就是这么回事儿。你想让我看什么东西?” “你没吃饭吧?一起吃饭说。” 两人碰头后,找了个环境不错的川菜馆,要了个小包间。点了四个菜,豆瓣鱼,口水鸡,夫妻肺片,鱼香肉丝。也没要酒,上了几罐王老吉,几碗米饭,一边吃一边说了起来。 “我爸啊,认识了一个叫佟人堂的老爷子。” “同仁堂?这名字真顺口。哪个佟?单立人的,还是儿童的童?” “单立人那个佟。也不是仁义的仁,就是人民群众的人。这老爷子经常去省博,一来二去和我爸就认识了。老爷子就一个独生女儿,早年出国定居了,老想接他出去,他一直不同意。但这几年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如今就同意了。” “噢!这是要走了,有些东西不想带出国外,想在国内出手?” “要不说这事儿巧了嘛!你看看,你烦港胖往国外卖东西,接着就有个不愿东西流出去的老爷子的生意来了!” 余耀放下筷子,“他的东西不少?” “听我爸那意思,其实也没多少老东西,大多还是民国的。不过,他有一件清代的龙袍!” “龙袍?这玩意儿可很难流入民间啊!” 濮杰道,“普通玩意儿就不用你了,就是因为特殊才不得不让你掌眼啊!龙袍不都是缂丝的么?你连那么脏的一块缂丝小件都能认出来!” 龙袍可不比常规的缂丝制品,一点儿差池都不能有,出了问题可是掉脑袋的事儿。通常是好几个顶尖工匠,花费数年才能完成,件件都是完美品。 “要说清代的龙袍流落民间,只有两个可能。”余耀思忖道,“第一是末代皇帝溥仪倒腾出去的;第二是满清倒台前后,乱得很,有太监宫女的往外也弄走了一批东西。” “源头肯定跑不出你说的。”濮杰接口道,“至于这一件,我就约了今天下午,看看就知道了。” “你也不先问问我下午有没有空。” “一听这样的好东西,你没空也得有空啊!”濮杰想了想,“不过,确实也有一点儿小问题。” “怎么了?” “我上午跟佟老爷子通电话,他说这件龙袍是月白色的。我寻思着,那龙袍不都是明黄色的么?富丽堂皇的底子,除了龙纹,还花团锦簇的!” “这不是问题。你说的,是皇帝上朝的朝服,那叫黄地儿十二章,主图是九条龙,八条在外,一条在里,所谓九五之尊。皇帝除了上朝也得干别的,比如祭祀,比如庆典,比如一些宴会,还比如日常起居,龙袍的制式和颜色都不一样。 “我明白了。这月白色给人感觉比较轻松,那就是皇帝的休闲装吧?嗯,休闲龙袍,逛个御花园什么的,合适。” “那叫常服。”余耀随即又问道,“这位老爷子的龙袍,是从哪里来的你问了吗?” “这个肯定得问啊,虽然我爸说这老爷子不错,但万一来路不正呢?”濮杰应道,“一问挺好。就像你说的,应该是溥仪倒腾出去的,这是他们家祖传的。” “他们家祖上这么有来头?” “也不是。他说,民国时候,他的爷爷曾经在燕京一家外国人开的银行供职,当时是有人把好几件龙袍抵押在银行换了大洋,最后没有赎走。这银行后来撤出华夏,好像挺匆忙,库房里落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只箱子,让他爷爷悄么声给眯了。” “箱子里就是这件龙袍?” “他是这么说的。你想啊,除了溥仪,谁能往银行抵押龙袍啊?” “嗯,这倒是有可能。溥仪退位之后,还在宫里住了很多年。特别是他长大了,还想复辟,拿着宫里的宝贝,有的是直接送人,有的是抵押兑换成钱财,笼络一些势力。” 第148章 梨园翘楚,江宁遗工 “这溥仪,不知道往外弄走多少好东西啊!他离宫,还带了两个大箱子呢!”濮杰喝了口王老吉,“不说这个,咱说这龙袍,是真品的可能性很大啊。” “是不是真品不能这么推。”余耀应道,“上眼再说吧。” 吃完了饭,两人也没往别处去,就在包间里坐着聊了会儿,瞅着时间差不多了,直接就去了佟人堂的住处。 佟人堂住在市中心的一处小区,算是个老小区,不过配套很好。佟人堂住一楼,楼前还带了个铁栅栏围起来的小院,里面没种花,而是种了些菜,茄子韭菜小葱什么的。 两人到的时候,佟人堂正在侍弄菜地呢,两手土迎出门。余耀一看,“老爷子,您先忙,我们不着急。” 佟人堂眉眼柔和,长相带着文气,说话也很柔和,“弄完了,你们客厅坐,我去洗洗手。” 濮杰之前说是老爷子,余耀打量着,佟人堂比较瘦,显老。 佟人堂洗完了手,“我给你们倒茶。” “甭忙活了老爷子,我们也不喝,你还得洗杯子,直接看东西吧。”濮杰笑道。 “也好。”佟人堂没客气,回身进里屋,抱了个不小的樟木箱子出来。 樟木箱子能防虫,这是个老箱子,但是拿出来还是能闻到樟木味儿。 佟人堂把樟木箱放到了椅子上。 这樟木箱子加了铜边铜锁,做工尚可,但是余耀一看就知道不是宫里的玩意儿。 “老爷子,这箱子是当时的原装么?” “不是,这是我祖父后配的,怕虫蛀。”佟人堂摸出烟,硬盒三五,“你俩抽烟么?” “抽。”濮杰跟着也掏出烟来,“不过外国烟都是混合型,真抽不惯,我还是得抽烤烟型。” 佟人堂随和一笑,自己点上之后,又补上一句,“其实根本不知道原配的箱子什么样儿。银行里的,是普通的上漆木箱,还不如这个呢。” “得,这还没看东西呢,你俩掰扯半天。” 余耀接口,“你俩抽着,别近前了,我先看看。” 樟木箱子带铜锁扣,但是没上锁,余耀见佟人堂点头了,上前打开了箱子。 箱子一打开,余耀只瞅一眼,就知道瞎戏了。 这件龙袍,的确是月白色的,上面的龙,还有日月星辰山川火纹都基本符合清代龙袍的特征,但是,它不是缂丝,是织绣。 都是丝绸制品,但到底不是一回事儿。清宫的龙袍,肯定都是顶级缂丝,不可能是织绣。 很明显,这不是宫里出来的龙袍。 余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东西其实也不是不值钱,主要在料子和做工上,都不错,要说好几件一起抵押给银行,也算是一笔钱。 不是宫里出来的,就是民间的,如果满清没倒台,民间谁敢做龙袍呢?所以,只可能是民国之后做的东西。 这里面有个问题,即便是民国时期民间做的,做龙袍干什么?如果抵押这几件是一起的,那就还是一做好几件。 余耀沉吟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老爷子,这来历我听濮杰说了些,你知道当时抵押给银行这几件龙袍的是什么人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都是听我祖父和我父亲说的。”佟人堂又努力回忆了一下,“只说过了期限,没还钱,这东西就是银行的了。” “怎么?”濮杰灭了烟,上前问道。 佟人堂跟着说,“小伙子,不行你拿出来仔细看看。” 濮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白手套,“对,看看吧。” 这东西,还真得戴手套,因为落了脏不敢乱洗。 余耀戴上手套,把这件龙袍从樟木箱子里拎出来,重点看了看里襟和一些边角。 这些地方,是容易落下什么印记的地方。 最终,就在里襟的最下方,一处折合的部位里侧,余耀发现,竖着绣了几个小字! 梨园翘楚,江宁遗工。 原来如此! 闹了半天,这件龙袍是戏服啊! 梨园翘楚,肯定指的是哪个有名的戏班子。江宁遗工,做这龙袍的,应该是原先江宁织造的丝绸技术的传承者,满清亡了,江宁织造当然没了,所以说是遗工。 这件龙袍,很可能和那几件龙袍一样,都是这个戏班子找人定制的。 只是从这八个字,看不出是哪个戏班子定制,也看不出是哪些人做的。 这龙袍是一件不错的民国时期的戏服,也可算得上一件艺术品,但余耀是不太想收了。 这点不能不说明,“老爷子,这几个字你看到过吗?” 佟人堂凑上前,看了看,“你等会儿,我去拿老花镜。” 濮杰在边上先看明白了,看了看余耀,叹了口气,露出了郁闷的表情。 佟人堂戴上老花镜,一瞅之下,也是露出惊讶表情,“梨园?我一直没注意到啊,我祖父,我父亲也没说过。” “这地方比较隐蔽,如果不翻开,确实看不到。”余耀点点头,这是有可能的,余耀是因为眼力到位,看出不是清宫的龙袍,这才刻意找一些印记。 “这么说,这是一件戏服?”佟人堂看着余耀问道。 “对。不过这工艺不错,应该真是江宁织造顶级工匠的传承者,只是可惜,这是织绣,不是缂丝。如果是缂丝,即便是民国的制品,那价值也很大。但即便是织绣戏服,也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佟人堂却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和古玩有差距。” “怎么说呢?距今也有些年头了,而且织绣也是古玩收藏的一个品类,肯定有愿意收藏的。只是······” “我明白了,你不太好收这个,你应该不好这口儿。出手吧,也不容易找下家。”佟人堂并没有任何不快,“正好,我也不怕带出国了!让外国人见识见识我们华夏的织绣技术!” “老爷子达观啊!”余耀一边将龙袍原样收拾好,一边赞道。 “让你们白跑一趟······”佟人堂忽而抬手点了点,“这龙袍我带走,剩下的老物件,都拿给你们看看吧,我看你这小伙子不是一般的懂行!” 第149章 清远道人汤显祖 佟人堂再度拿出的东西,用一个老木匣装着。这老木匣暗红油亮,是老红木的,不大,没有合页锁扣什么的,就是纯榫卯结构,上面是抽拉的盖板,一侧还有暗扣,拨开暗扣才能抽出盖板。 打开,有两层,第一层是翡翠件。 一串十八子翡翠手持珠子,老种,半绿,不过水头不行。 一个打了通天孔的扁方勒子,飘绿,种水也一般;两面带了回纹和刻字,刻工还可以,一面一句:松翠南山不老颜,近闻双鹤话福年。 还有一块翡翠的帽正。帽正就是旧时缝在帽子前面的装饰品,扁平,一面有象鼻眼,用以穿线缝帽子上。为什么叫帽正呢?因为缝在帽子上的位置,正好对准鼻尖。这块帽正不带绿,不过水头是最好的,白地儿冰种。 余耀对此并不感兴趣。 拉开第二层,有两件东西,一方砚台,旁边则是一个长条锦盒。 砚台长方形,形制简单,暗青色,隐含纹理。砚边高出,砚池从一端向另一端逐渐加深。砚边顶部浅浮雕勾连的云纹,刀工洗练,正是明代的风格。而且从磨损和包浆来看,也应该到代。 龙尾歙砚。 歙砚,华夏四大名砚之一。四大名砚是:端砚,歙砚,洮河砚,澄泥砚;本来在历史上只有前三个,清代才加上澄泥砚凑成四个。澄泥砚自古有之,不过是烧制的,和前三种取自天然石材雕刻的不同。 歙砚的石材产地主要是龙尾山,古属歙州,所以又称龙尾歙砚。 遇上一块明代的古歙砚,那也算没有白来。 余耀小心拿起了这块歙砚,从正面来看,除了正常磨损,保存得算是非常好了。砚边顶部的云纹上,包浆明显,显然是经常被盘摸所致。 翻过来,余耀不由眼睛一亮! 居然还刻有铭文! 刚不拒墨,坚而不顽;得歙古石,此意欣然;徐闻典史,有友相伴。清远道人铭。 本来觉得遇上一块明代歙砚就很不错了,结果一看这铭文,余耀大喜过望! 这是汤显祖用过的歙砚啊! 还亲自写了铭文!制砚的时候刻在了上面! 汤显祖的名头,主要在戏曲创作上,最著名的自然就是《牡丹亭》,《牡丹亭》不仅在华夏广为流传,还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号称世界戏剧艺术的珍品。 清远道人,正是汤显祖的号。名字往往只有一个,但是号可能会有很多,汤显祖的号,比较有名有海若、若士、清远道人。 除了清远道人的落款,从铭文中也能印证这就是汤显祖之物。 “徐闻典史”,是汤显祖曾经被贬的经历。万历十九年,汤显祖本来在南京礼部任职,结果他上了一道疏,弹劾当时的内阁首辅申时行。这显然是以卵击石,万历皇帝一道旨意,汤显祖便被贬到雷州半岛的XW县,当了一名典史。 从铭文上来看,这块龙尾歙石,应该是汤显祖知道了被贬的消息、还未启程去往XW县之时得到的。他找工匠做了这方砚台,刻上了自己写的铭文。 铭文中,暗含当时他的态度。同时,虽然被贬了,这块砚台却让他“欣然”,山高路远,荒僻之地,有砚台为友,可以写诗著文,也不会太落寞。 其实,汤显祖从南京礼部到徐闻典史,说贬是好听的,基本就是放逐。他能写出这样的铭文,足见心态其实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一年后,汤显祖被赦,到了浙省遂昌就任知县。在遂昌干了几年,他实行了很多政策,简而言之,就是宽松善政,甚至,曾经放监牢里的囚犯回家过年!这可让政敌抓住了把柄,汤显祖再度面临危机。 这一次,他干脆自己辞职了。回到老家,专心进行戏曲和诗词创作。 这一块歙砚里磨出的墨,没准儿就化作了《牡丹亭》的一字一句。 绝对是好东西啊! 古砚,有铭文和没铭文不一样,有铭文自然更有价值;名人落款和普通铭文又不一样,这个不言而喻。 这块明代歙砚上的铭文,不仅是名人铭文,而且关联到名人的历史事件,更有价值。 由此,也可以推及文物的重要性,文物能够印证史料,也能质疑史料,甚至弥补史料的空白。 “老爷子,这块砚台,也是您祖父留下的?”余耀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轻轻放下了砚台,这才问道。 “对,这块砚台,这支笔,还有上面那层的翡翠,包括这个老木匣,都是我祖父留下的,我父亲和我都是原样保管。破四旧的时候,可是好一个藏啊!” “笔?”余耀一愣。 “噢,旁边那个长条锦盒里,是一支老毛笔!”佟人堂笑道,“你先看完再说吧!” “好!”余耀拿起长条锦盒,拨开骨制插销,打开,入眼是一支紫竹笔杆。 笔毫部分,上了一个竹制保护套,看不出什么样子。不过,这竹制保护套不是紫竹的,是普通的竹子;而且也不是什么太老的东西,料想是佟人堂的祖父为了保护笔毫后来配上的。 而这支紫竹笔管的包浆均匀厚重,笔管成了紫黑色,油亮润泽,已近玉化。 余耀眯着眼睛,反复查看笔管,濮杰在一旁不由有些纳闷儿。砚台看得细也就罢了,这毛笔没必要吧? 古代毛笔,也属于古玩收藏的品类,只是有点儿冷门。 笔墨纸砚,说的时候,笔排第一位,但要论收藏关注度,它比墨和砚差远了。 墨里面,往远了说,号称“天下之宝”的南唐李墨,价值连城;往近了说,清代的宫廷用墨,雕刻描金,精美绝伦,拍卖会上屡出高价。 砚台里面,有四大名砚,有各种古砚制式,雕工,铭文,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可是毛笔,一般只有一根笔管,一撮毫毛。 而且这支毛笔,虽然说笔管是紫竹,但终究是竹子,比不了玉质的、犀角象牙的、名窑瓷质的。 即便是木质的笔管,紫檀花梨,楠木乌木,也比竹制笔管要名贵。 “老爷子,我得拿下竹套,看看笔毫。”余耀看完笔管,先是对佟人堂说了一句。 第150章 诸葛紫毫 “这肯定得看啊。不过,你确实得小心点儿。”佟人堂解释了两句,“这支毛笔和这方砚台,我祖父很珍视,一共只用过两次,一次是我父亲成婚时,他亲自写了喜帖;另一次,是我小时候刚入学时,给我写了一首劝学诗小条幅。” “我明白了!”余耀应道,“除了龙袍,这支毛笔和这方砚台,您也不想流出国门,那些翡翠,其实无所谓。” “唉,要不是我那女婿是个外国人,我或许也会带出去。不过,既然龙袍是件戏服,那就无所谓了。” 佟人堂叹了口气,转而正色道:“我出手也不是乱出手,我觉得老濮人不错,他儿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小濮保证说就算自己不留,也会找靠谱的收藏家,绝对不会流出国门!” “这个您放心。”余耀应声。 佟人堂又轻轻摇头,“让你们见笑了,其实真想留住,应该捐到文博单位才对。不过,也亏得小余你来了,不然拿件戏服去,闹个大笑话!” “文博单位固然可靠,但民间私人珍藏也是留在了华夏,而且您还能有一笔收入,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呵呵,小余你不仅眼力好,还会说话。”佟人堂看着余耀的眼睛,“小余,虽然初次见面,但我确实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对古玩是外行,这笔你看完了,能给我撂个实底儿吗?” “老爷子都这么说了,我哪能出诓?” 佟人堂郑重道,“你放心,哪怕真的很值钱,只要你想收,我也尽量便宜让给你。” “我先看。”余耀笑着点点头,拿下了笔毫上的竹制保护套。 这一看: 紫毫! 笔毫和紫竹笔管色调相近,但更紫一些,不黑。 笔毫保存得比较完整,看得出很少使用,而且用后必然经过小心细致的清洗。 工艺精湛,用料高端,年份久远。 余耀脑中划过一道亮光,这支,不会是南唐时期的诸葛紫毫笔吧? 诸葛制笔,天下无双,鼠须紫毫,黄金十两。 唐宋年间,最出名的毛笔,不是湖笔,而是宣笔。元代以后,宣笔虽然仍在制作,但老大地位逐渐被湖笔取代。宣笔、宣纸,都因产地而得名。 就在唐宋之间的五代时期,笔墨方面,南唐出了两大高手。 一个是制墨的奚廷珪,后被南唐国主赐姓为李,故而世称李墨;另一个,就是制笔高手诸葛高,他做的毛笔,被称为诸葛笔。 诸葛高制笔,以笔毫技法为最。鼠须笔,紫毫笔,在当时,一支就能卖到十两黄金! 如今的笔毫,一般都是狼毫或者羊毫,材料相对普通。鼠须和紫毫,光是材料就不简单。 鼠须,松鼠的胡须,做一支笔也不知道得让多少松鼠没了胡须。 鼠须笔汉代就有了,据说,王羲之写兰亭序,用的就是鼠须笔。收集松鼠胡须难点儿也能做到,可并不是直接就能制笔的,技法很重要,而鼠须制笔技法早已失传。 紫毫,紫色的野兔脊毛,这种毫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今且不说技法,找这种野生兔毫怕是也找不到了。 白居易有一首诗就叫《紫毫笔》,他写诗比较直白,一看就明白:“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 材料和工艺,余耀基本上能确定,但到底是不是南唐时期的,余耀虽然想到了,但归根到底,还是不能断代。 毛笔不同于别的古玩,可以依据断代的要点太少了。 同时,如果是五代时期南唐的产物,距今一千多年了,如此完整的可能性很小。 但可能很小,不代表不可能,如果只是欣赏把玩,极少用来写字,又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养,还是可以的。甚至,因为年代久远,整个笔毫部分或许从笔管脱落过,但也能重新固定,这个从外观上也看不出来。 从笔管的包浆来看,怎么也得几百年了,而且必然是被经常盘玩的。因为如果只用来写字,手指的握点包浆就会更重,但这支紫竹笔管很均匀。 同时,若不是经常盘玩,这么多年下来,竹子早就裂了。 “怎么样?”见余耀看的差不多了,佟人堂和濮杰几乎是异口同声。 佟人堂和濮杰问的一样,但是意思不一样,佟人堂是想问东西怎么样,濮杰的是问能不能收。 按说来收货,是不能对货主说实话的,即便之前佟人堂说希望他能撂个实底儿,他也没有正面答应,只说“先看”。 但此时余耀想了想,“老爷子,这一笔一墨,确实不能流出国门。” 濮杰一愣,随后看了余耀一眼。 余耀深吸一口气,“初次见面,但我还就冲您了!这砚台,是明代歙砚,而且非同寻常;这紫竹紫毫笔是宣笔,起码也有个几百年的年份,甚至有可能来头更大······” 余耀接着便干脆介绍了一番。 听完之后,濮杰呆住了,转而眉头紧皱,你还真撂实底儿啊! 但是佟人堂却很奇怪,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大吃惊,“市场价值如何?” 余耀实底儿都撂了,也不差这个尾巴,接着便分析了一下。 这两样东西,市面儿上都没出现过,估价只能参考着来。 曾经有一方吴昌硕刻铭的歙砚,应该是拍到了百万高价。吴昌硕是清末民初的书画大家,又擅长篆刻,自己刻铭,确实很独到。而这方歙砚,虽然是汤显祖写铭,找工匠刻的,但毕竟是明代的,历史更古;而且汤显祖的名声比吴昌硕更广。所以这方砚台不会低于一百万。 而这支紫毫宣笔,虽然不能完全断代,但光是这紫毫,就很珍贵,而且几百年的年份是没问题的。参照明代的竹雕御笔,不是紫毫的,也拍出过百万的高价。这件笔管没有雕工,但是紫毫占了极大优势,怎么算也不该低于百万。 也就是说,这一砚一笔,保守估价,总价也该在两百万以上。 濮杰暗道,完了!不光没得赚了,两百万现在也凑不出来! 佟人堂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第151章 真正来历 佟人堂一边笑一边说,“好眼力好眼力,更关键的是好人品啊!” 余耀心中苦笑,若是按照行里的说法,这应该是搭错筋了。 “小伙子,你能看出龙袍是一件戏服,确实有眼力,这个我祖父也不能判定,我算是跟你长了见识了。但是,这一笔一砚的价值么,我祖父是知道的,祖传三代,我一样也知道,而且比你更详细!既然不想流出国门,不得不慎重啊!” 好嘛!濮杰不由摸了摸心口,合着这老爷子原来是设了个机关!这表演水平,比“海娃死了”“十年了”可牛逼多了。 幸亏余耀没打诳,不然怕是一件也买不了了。 “你们赶时间么?要是不赶,先听我说说?” “好!”余耀点点头。 佟人堂先把东西归置到一边,然后认真泡了茶放到茶几上,“佩服佩服,先喝茶。” 余耀喝了一口茶,直奔主题,“老爷子,这一笔一砚的来历你真知道?” 佟人堂点了一支烟,好似了了一桩心事,美滋滋吸了一口,“那是自然!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就只能送到文博单位了。我不想送到文博单位,还是想让祖传的东西能被私人珍藏,而且是懂行的真正藏家!” “这支笔,不会真的就是诸葛笔吧?” “不是。这是一支明代万历年间的宣笔,明代宣笔已经势弱,但有一个宣笔高手机缘巧合收集全了制作一支笔的紫毫,便仿制诸葛笔的制式,用紫竹做了一支。” 余耀一听,“明代万历年间的东西?老爷子,您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你有所不知。这支笔做出来,独一无二;所以单独又做了笔套保护紫毫,笔套上,是刻了字的!” “明白了,原来的笔套,也是紫竹的!但是您的祖父不慎丢失了,又另做了一个竹套。” “不是我祖父,是我父亲。破四旧的时候,这老木匣比较大,本来想单独藏起毛笔和砚台,却不小心弄丢了。”佟人堂解释道,“原先的笔套上,刻有:偶得紫毫,慕诸葛笔谨制,大明万历九年。” 余耀点点头,即便如此,价值上和他估计得也差不多,接着又问:“这歙砚,是汤显祖的东西总没错吧?” “其实也不能算。这不是你眼力的问题,因为年份对,刻铭说的确实也是汤显祖。” 余耀一听,这毛笔,自己算是没判断失误,但若这砚台不是汤显祖用过的,那可就有点儿走眼了;不过,是一方明代的砚台总没错。 “这砚台,原先也是有一个白铜盒子的!当年倭国入侵,我祖父带着一家老小从燕京到江州。有一段路坐马车,行李箱不小心摔了出去,东西散了,砚台从盒子里掉了出来,所幸没有损伤。匆忙收拾散落的东西,又怕遇上土匪,这盒子就这么没了。” “嗯,这砚盒上想必也是刻了字的。” “对,原装砚盒。根据上面的刻字,这砚台虽不是汤显祖的东西,却是他的儿子做的!当时汤显祖被放逐到雷州半岛的徐闻,有一方这样的歙砚,可是后来丢失了,他的儿子得到一块上好的龙尾歙石之后,为了纪念他的父亲重新做了一方。” “是这样啊!”余耀心头甫动,“老爷子,看来您祖父是一位收藏家了。这龙袍,真是从银行库房来的么?” “龙袍,因为那外资银行紧急撤走,欠下员工工资,库房里有一些没处理的东西,员工们就进去分了,我祖父拿了这一件龙袍。” 佟人堂喝了口茶,“至于收藏家,谈不上。但我祖父喜好文房的东西,笔墨纸砚,确实曾经收藏过一些,他说过的,有几张明代的蜡印故事笺,有一块明代的兰花墨,但后来兵荒马乱的,这都丢失了。传下来的,就这一笔一砚了。” “这一笔一砚,得来想必也不容易。”余耀叹道。 “这支笔的来历我不知道,他只说是机缘巧合。这块砚台,不妨也告诉你吧,是从盗墓贼手里买的!” “啊?”濮杰不由叫了一声。 “听说,应该是一座清代墓葬,想必墓主人也是很珍爱这块砚台,带进了棺材。”佟人堂续了两句。 余耀道,“落到您的祖父手里,总比被乱七八糟的人得了强。” “这么多年前的事儿,不便评说了。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两样东西让你拿走,我算是放心了。” 余耀也点了一支烟,“老爷子那您就开价儿吧!” 不管怎么样,先得问问价儿。而且这两样东西,余耀动了收藏的念头。 只是现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价高还得筹钱,秋拍的钱怎么也得个把月才能结算。第二个是,这是濮杰拉他过来的,要是自己收藏,濮杰这头就没利了。 佟人堂陷入沉吟。 “老爷子,我俩说点儿事儿。”濮杰冲佟人堂说了句,佟人堂点点头。 濮杰拉着余耀到了门边,低声道,“你不会想进了不出吧?” “是有这个想法儿,但总不能让你白跑。” “咱俩谁跟谁。我无所谓,但这钱不好凑。” “这么着,我刚才想了想,那件宣德骰子碗,有伤,我一直犹豫着想出,而且那笔买卖也是你趟的路子,你拿着出了吧!得利嘛,咱俩二一添作五行吧?” 那笔买卖,是濮杰找的货主掏的老宅子,余耀分一半,按规矩来说是有点儿多的。但若是没有余耀,濮杰怕也看不出道道,不会拿下这件宣德骰子碗,最后是余耀拿下的;从这一点来看,余耀不止应该分一半。这里面不太好细算,余耀估计让濮杰分,他应该也会这么想。 “嗯,这东西也容易出手!估计两百万是没问题的。客气个吊,平分也爽利。我那份儿你先拿着,收了这两样东西,回头秋拍的钱下来了再说。” 两人商定,一起扭头回走,佟人堂笑了笑,“怎么?你们是钱不凑手?” 余耀笑了笑,“只要老爷子能宽限几天,没问题的。” “坐啊!”佟人堂伸了伸手,“看来,小余你是真打算留下珍藏了?” 第152章 借我一用 余耀点点头,“如果是我收走的话,是这样的。” “那好,你看着给吧。” 一听这话,濮杰先不乐意了。他认为,余耀实心实意给佟人堂说明白了,这时候佟人堂就算说个两百万,也比说这句“看着给”有诚意。 看着给,最后还是你定,但是我们不知道你最低多少能出;高了我们亏,低了你不乐意还得还口。说白了,这时候了,你还说得这么含糊,有点儿不太地道。 “老爷子,我们看着给,最后高了低了的,你不还得重新定啊?”濮杰低头点了一支烟,没看佟人堂。 余耀脸上也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余耀是敬他想把好东西留在国内,但到底是萍水相逢;而且,佟人堂想留住东西在国内,就像他说的,也可以捐到文博单位啊?他不这么干,卖给个人,赚上一笔钱,本质上还是一笔买卖。 佟人堂觉察出了两人的变化,“出一口儿,也不打紧吧?” 濮杰不等余耀说话,又接上了,“我们出,当然是越低越好,余耀刚才说了,这两样能值两百万,可我们要是只出一成,您能乐意吗?” “一成?”佟人堂又笑了,“行,二十万,拿走吧!” “啊?”余耀和濮杰齐齐愣住。 濮杰不过是顺口比划一下,当然,也有置气的成分,跑了一趟买卖,余耀说收藏就收藏吧,虽然不拿来赚钱了,总归是两件好东西。可佟人堂最后还不先出价,让他不太爽。结果,一成,二十万,佟人堂居然应了! “老爷子,他不过开个玩笑。这两件东西,既然价值上咱们都掰扯清楚了,你让点儿我谢谢您。后面咱们也不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二十万可以。这东西你又不是用来赚钱,是私人珍藏,而且你还是江州人,这都是因素。”佟人堂正色道,“我又不是古玩商。说句不好听的,我要想多赚,也不用跟你们两个小孩儿一开始就玩心眼儿。” 余耀见佟人堂应该是说真的,“老爷子,实话实说,这价儿我是真想应了啊。” “这就对喽!如果你想倒手赚钱,思想不一样,说的话也不一样。收着吧,二十万,对我来说是不多不少的一笔钱,咱俩都不亏。” “我们当然不亏,可您亏大了。”濮杰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照你这么说,那些把珍贵文物无偿捐献给国家的,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嗯,这是种境界。不过,却经常被人骂成傻子。”余耀若有所思。 “你们年纪不到,有些事儿可能还体会不深。这人哪,来的时候空着手,走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我还能有几年活头?我不想捐献到文博单位,不是为了钱,是我就这么个理念。不怕直说,我要有个儿子,在国外我也带出去给他!” 余耀和濮杰不由也跟着感慨了一下。这种想法现在叫封建糟粕,但一个老人有这种想法,也可以理解。 又聊了一会儿,余耀最终没有再矫情。 二十万,他当场就能转账,最后带走了这两样东西。 回去的路上,余耀和濮杰又都感慨了一番。 “这你拿下了,那宣德骰子碗,这会儿还出吧?”濮杰感慨之后,忽又问道。 “出了吧,多备点儿钱,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次这么好的运气,下次万一碰上更好的东西,钱不凑手可麻烦。你去跑吧,打底两百万,能多更好。”余耀应道。 “别老惦记着收东西,现在有钱了,我看你应该先买套像样的房子,别总住店里。回迁的房子,还不知道多少年才起来。”濮杰劝道。 “嗯,这是个事儿,再说吧。”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濮杰带走了宣德骰子碗,余耀当晚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隋毅居然来了,“余老板,今天上午我休息,找你来聊聊,不妨事儿吧?” “妨什么事儿。坐,早上吃了肉饼,有点儿腻,正好泡壶茶打打。” 坐下喝了几口茶,余耀本来想对他说说才朋玺的事儿,转念一想,还是先放放吧,才朋玺孙子的事儿还没了结呢。 这时候,隋毅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给看看呗?” “我就知道你带了东西。”余耀笑笑。 凡是喜欢古玩的,很容易上瘾,这对不玩的很难说明白那种感觉。尤其是刚入门的玩家,那种劲头儿怎么说呢,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两天不逛逛市场,浑身痒痒。 隋毅玩的时间不短了,但一直自己琢磨,也跟刚入门差不多。 “你这不会是捡的漏儿吧?”余耀上手一看,这是一块东汉的玉玦,虽说玉质一般,上面只有简单的云头纹,但到代是没问题的。 玉玦,样子基本上就是玉环上带个缺口。 不过,还有一个珏,两个字音同字不同,意义也不一样。 珏,最开始其实就是耳环,那缺口是卡耳垂用的,一般都成对。从字形上也能看出来,左边斜玉旁,右边还是一个玉,所以是成对的东西。 而玦呢,往往是单个的,而且更大。玦一般是男子配饰,寓意很明显,做事果决,有大丈夫之风。 玦也可以做一种信器。比如某位大臣被放逐边疆,回头皇上派人送了一块玉玦,那就别想回来了,决裂。如果皇上送的是一件玉环,那就该高兴了,这是想让你回还了。 “这东西够老?”隋毅兴冲冲问道。 “东汉的玉玦已经很少了,用现在的话说,不流行了,所以工艺也简单。你这件玉质也一般,但好歹是个东汉的玉件,也能值点儿。” “东汉的?”隋毅一拍大腿,“那就真捡漏了,他要两千,八百拿下的!” “嗯,会讲价儿了!”余耀一边点头,一边又细看了看玉玦的缺口处,“不对·······” “怎么了?” “这缺口好像是后改的工。” “啊?” “嗯,确实是,虽然很巧妙,完整去掉了一个云头纹,但仍然比较局促。或许原先是一件玉环,这地方受损了,改成了一件玉玦。” 隋毅挠了挠头,“能看出来是什么时候改工的么?” “放心吧,肯定不是现在,八百怎么说也是个不小的漏儿。我看,肯定不是本朝改的,看痕迹和包浆,应该在明代之前,但这中间的漫长跨度,具体是哪个年代······” 余耀说着,忽而眉头一挑,“老隋,这东西,借我一用,就几天,行么?” 虽然和才朋玺说好的斗宝,是让才持璜拿两件东西,但有备无患。这件东西,说不定能顶一次机会,因为改工的年代,实在是太难判断了! 我的古玩之路(代上感) 本应上周五上架,这周五没法再拖了。照例,得写个上架感言,卖卖惨求求订阅什么的。 订阅确实很重要,但我不喜欢卖惨,而且我想用这篇来顶一章,写少了写虚了不太好意思,就说点儿别的吧。 也没什么明晰的思路和章法,大抵是我对古玩的认识和收藏经历,姑且用来代替上架感言。 古玩这东西,不是独立的,总是和历史脱不开关系;我写古玩,不自觉地就会耗费一点儿篇幅去勾连历史。 我们了解历史,大抵离不开两样,一样是文字史料,一样是文物。 文字史料,都是人写的,这里面主观上的东西太多,甚至有不少臆测和刻意篡改。研究历史也叫治史,不是光审阅就可以了,还需要大量的考据。 但是文物不同,它是实物,如果你能看懂文物的“语言”,其实比史料更可信。 文物和古玩,有大面积重合的地方。而且古玩更容易流传,在欣赏把玩的同时,还能和古人“对话”,个中乐趣,妙不可言。 我喜欢上古玩,是先从玉石开始的,从普通玉件到古玉,而后又到了瓷器,又到了其他品类。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99年夏天,我高中毕业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这应该是人生中最放松的阶段之一,基本就是个玩儿。 我当时喜欢集邮,在一个街心小公园的邮币市场里,发现了一个小摊子,不是卖邮票的,是各种小玩意儿。其中,有一块白白的圆圆的“石头”,很润泽,有半个鸡蛋大,上面还有一块黑红色的皮。 我蹲下拿了起来,摊主告诉我,这是和田玉籽料。 我之前听说过和田玉籽料,但从来没见过实物,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看着好看,拿在手里太舒服了!便问他多少钱,他说两百八。 这块料子有六十多克,是和田白玉籽料,如今的价钱,两万八估计也买不到。但在当年,和田玉的行情虽然已经开始看涨,但行价并不统一,一块这样的料子,两三百块买下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我当时身上只有两百块,是准备买双好点儿的运动鞋的。可我实在太喜欢这块和田籽料了,当时也不知道讲价,一时冲动拿出了钱,“我就两百了,能便宜吗?” 摊主坚决摇头,“不行,我两百六收来的,就赚你二十块钱。” 现在当然能明白,摊主肯定是随口编排的,但我当时真就两百块,也信了他的话,很遗憾地就离开了摊子。没走两步,他叫住了我,“你好歹添点儿啊!” “我真就这些钱。” “算了算了,给你吧,当交个朋友。” 他和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交个鸟朋友,其实两百他肯定就能卖,以为我玩儿欲擒故纵呢! 买下这块和田玉,我睡觉都攥在手里。后来离家上学也带上了,这块籽玉陪了我很多年。 巧了,后来和我同一个宿舍的老大,是半个扬州人,对玉器懂一些。我俩交流过很多,他告诉了我很多工艺上东西。我起了兴趣,也到学校图书馆翻查了很多资料。 有一次,我俩一起去报国寺古玩市场,我花六十块钱买了一件独山玉的观音,我俩老觉得工艺和现代玉器不太一样。我们学校有个清史所,不知道他怎么认识了其中一个懂行的博士,找他看了看,鉴定是块老玉,清中期的。 新手手旺,稀里糊涂竟然捡漏了。 从那开始,我逐渐对现代玉器失去了兴趣,开始对古玉着迷了。 国家图书馆距离学校不远,我办了个借阅证。国图就在紫竹院公园对面,我经常周末借了书,拿着过天桥,到紫竹院公园找个地方看书,现在想想真是一段乐悠时光。 故宫的门票,拿学生证半价,一年之中,我跑了二三十趟故宫,就是为了去看好东西。去一趟故宫,我得少吃多少肉包子啊。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又喜欢上了瓷器。故宫里的东西,历史上经过多次外流,展出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但还是让人叹为观止。 当时的潘家园、报国寺、琉璃厂,也是我周末经常去的地儿。我最喜欢去报国寺,那院儿环境好,古香古色,绿树掩映的。 我当时是个学生,不敢乱出手,看得多,买得少。所以除了路费,倒也没多花什么钱。 不过,玉器还好说,最要命的是瓷器,很难入门。没高手指点,全靠自己看东西,再就是在市场里听一帮老虫儿山侃海喷。 后来,我真的遇上了一个高手。 常有人说某某情节只能在小说里见到,不合逻辑,不现实,等等。实际上呢,每个人阅历不同,际遇不同,你没见过,也不代表不可能发生。有时候,现实比小说还有戏剧性。 因为走路有点儿外八字,我穿的皮鞋,其他地方完好无损,鞋跟外侧却总是先磨去一块。有一次,我在报国寺附近,发现了一个修鞋的摊子,心说正好,给皮鞋钉俩皮掌儿。 修鞋的是位老大爷,头发花白,套了件蓝布围裙,长得平淡无奇。就在他给我的皮鞋钉掌儿的时候,来了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好像和他很熟,“老爷子,您给掌掌眼!” 中年人从包里拿出一个锦盒,又从里面拿了一件小瓶,青花,画片儿是荷叶莲花。 “怎么了?”老爷子头也不抬,先把鞋掌给钉上了。 “这瓶子我看真,但找了好几个人,说带贼光,都不看好,劳烦您了!” 钉上一只鞋的鞋掌,放下我的皮鞋,老爷子才瞅了几眼这只小瓶子,然后一翻手,中年人会意,翻过来给他看了底。 “康熙官窑。”老爷子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去看那瓶子,又拿起了我另一只鞋,开始钉鞋掌。 我当时就被震屁了! 那眼神,那语态,云淡风轻却不容置疑,倏然间的山高水低,让我至今也忘不了。 可他只是一个修鞋的老头儿! “得嘞!踏实了!您忙着!”中年人收起瓶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放到了修鞋箱子上。 老爷子也不多说,继续钉鞋掌。 俩鞋掌六块钱,他先收了,才拿起那个红包,拆也没拆,顺手揣进了兜里。 我递上一支烟,开始套近乎。我那会儿抽红梅,四块钱一包,比现在的软中华还觉得好抽,只是不太容易买到了。 他没拒绝,点上,眯着眼睛看我,“小伙子,你也喜欢瓷器?” “是啊,就是没人指点。” “看过什么书啊?” 我说了几本,都是些鉴赏类的。 “路子就不对,先看《中国陶瓷史》!” “好,我一定看。您在这里摆摊,抽空我能来找您聊聊嘛?”我当时年轻,也不太会说话。 “看完了再说!” 我走了之后,就买了本《中国陶瓷史》,先是囫囵吞枣看了一遍,但也明白了,之前路子确实不对,不了解历史特征,不了解窑口工艺,上来就看一些什么胎釉纹饰,容易飘,很难扎进去。 三天后,我又去找那个老爷子,修鞋摊却不见了!后来我又去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出现。 直到我毕业离开,也再没见过那个老爷子。 后来我出差再回来,还又去找过,却连鞋摊旁边的小卖部都没了。 工作之后,闲钱多了,而且人脉广了,接触的专家也多了,慢慢地提升了一些眼力。但是我底子薄,终究到不了太高的层次。 捡过漏,打过眼,吃过亏,上过当,赚过钱,破过财。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从一个小伙儿变成了油腻中年,对古玩的喜好,却一直未曾改变。虽然没什么好藏品,但看过的真东西也不算少了。 写古玩小说,也是因为居住地的变动。2015年,我离开了工作多年的城市,身边那帮玩友也没法一起逛摊交流了,一时觉得挺空,得找个宣泄口,就转化到了小说上。 古玩小说,想让人看下去挺不容易,因为重点不在于古玩,而在于故事和讲故事的方式。 但我就这个水平了,而且年纪渐大,感觉脑子有点儿越来越不灵光了。 一直支持的,我郑重道谢,没你们捧场,确实很难有动力。 至于看不下去的,弃书很自然。只是别临走还留下恶言恶语,是不是真心评论,容易看。埋汰一下子,也不会显得你有多高明,我还得删,其实没多大意思。 虽然是“代上感”,但最后也得说点儿真章。这时候肯定有一批转去看盗版的,拦不住。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明天应该中午十二点左右上架,第一章二十四小时的订阅,也就是首订,非常重要。不同的会员,订一章花钱不一样,最贵也就是一毛钱,如果有起点账号,烦劳拿出一毛钱来,给个首订冲一冲可好? 一毛钱,大街上见了怕也很难弯腰去捡。 不多说了,今晚和明天我会推开杂七杂八的事儿多码字,争取保证明天能有五章。比不了那些十章八章的,但也算尽力了。 相隔千里,此间相逢;翻转时光,承蒙不弃。 再次致谢,并祝福顺康泰。 第153章 蚀花肉红石髓珠(求首订) 隋毅拿来这件玉玦让余耀掌眼,原本没想到自己能捡漏。结果,虽说是后来改工成了玉玦,但毕竟原来的玉环是东汉的,隋毅自是有惊喜的。 “当然没问题了。”隋毅笑道,“你说这缺口改工,难以判断具体年代,不会想和人斗宝吧?” 余耀不遮掩,“对,不过我落不了彩头,不然彩头给你都行。” “说哪里话?完事儿了给我讲讲精彩故事就行!” “肯定得告诉你!”余耀心道,等斗完了,才朋玺说不定是还要见见隋毅的,毕竟救过他。完事儿了一并说吧。 当天中午,余耀和隋毅一起吃了顿饭。 晚上,谢治豪又打电话来找他吃饭,余耀推说有事儿没去。谢治豪还嘟囔了一句,现在想请动你还不容易了!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预展的最后一天上午,才朋玺居然直接上门了! “才老先生,您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你不是给我名片了么,我先来你店里看看,人不在再打。”才朋玺笑道。 才朋玺的身后,跟了两个人,一个还是那个中年男子。 另一个,瞅着三十岁上下,身材修长挺拔,一身西装很是合体,发型一丝不乱,而且棱角分明,英气逼人。 余耀心想,这应该就是才持璜了。 都进了门,才朋玺互相给介绍了一下。余耀说了声“你好”;才持璜傲然道,“闲话少叙,你赢了我的玉牌,我来拿回来。” 才朋玺轻咳一声,一时并未说话。 余耀面露笑意,“我赢的玉牌,可不是你的,是才老先生的。再说了,你今天来,怎么知道一定还在我手上?说不定我转手就送人了呢?” 这话自是揶揄他将玉鸠首送给了一个小野模。 才朋玺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满意,余耀这是真心帮忙了!对于才持璜,就是得压住他才行。 “你这么说,就一定还在你手上!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你干脆去说相声得了!”才持璜的神色并无多大变化,还是一副冷傲的样子。 “在你店里,合适么?”才朋玺这时候看了看余耀,插了一句。 余耀点头,“合适,这两天没什么生意,关了店门就行。” “我到门口守着吧?”中年男子开了口。 “别介,你这样,路过的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儿呢!”余耀摆手,“你还是进来坐着吧!” 中年男子看了看才朋玺,才朋玺笑道,“你要是不自在,自便吧,我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中年男子点点头,就此离去。 余耀从屋里拉下卷帘门,然后窗户上拉了窗帘,一边拉一边说,“靠灯光看东西,你没问题吧?” 才持璜突然笑了,“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三人在八仙桌旁坐定,余耀也没泡茶,“这规矩,才老先生都告诉你了吧?” “说了,不过我得改改。你什么东西都不拿,我拿两件让你看······” 余耀听到这里,本以为他会接着说“不公平”,却不料,才持璜说的却是“太麻烦”! “我拿一件东西出来,速战速决。你若说对了,天和秋拍开场后我去拍下玉鸠首,对我爷爷三跪九叩认错。你若说错了,玉牌还给我,了事!” 听了这话,余耀不由看了看才朋玺,才朋玺对视之间微微一笑。看来,这个“三跪九叩”,是他临时加的。 孙子对爷爷三跪九叩,本来也没什么。 看到两人眼神交流,才持璜又笑了,“这个彩头,我拿下玉鸠首还给我爷爷,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所以,别以为我琢磨不明白里面的事儿!不过,我爷爷把你吹上天,我才来见识一下。” 余耀回看一眼柜台,“你明明带了两件东西,为什么只斗一件?” 才持璜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长盒子,有一米长,仅有十厘米宽,更像书画盒,不太可能是玉件。这盒子现在放在了柜台上。 余耀猜测,玉件是小件,他带在身上。 “你说得对,本来我是带了两件,而且只斗玉器,那是欺负你了!我多带了一幅画。但是我一进你这店,都是些破烂玩意儿,临时改了主意!” “这样吧。”余耀一听是画,开口道,“斗玉器,我也拿出一件,互相看!若分不出胜负,我再看你这张画定输赢!” “你是怕了。”才持璜冷笑,“我拿出的玉器,你定然说不对。这样你多拿一件玉器出来,就有多了一分机会!” “我只是看你把画都拿来了,不看有点儿可惜罢了!” 话音未落,才持璜便接口,“行,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怎么都是个输!” 说罢他也不啰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色小锦盒,“你先看看我这颗珠子!” 余耀拿起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红色的圆柱形珠子,很小,半截粉笔的样子,上下通天孔,珠体上有三道环形白线。 “蚀花肉红石髓珠?”余耀脱口而出。 才持璜点点头,“看来真是有点儿见识!不过说名字没用,你得说年份和加工地!” 蚀花肉红石髓珠,是一种经过化学腐蚀的玉髓工艺品。这称呼是固定的,其实石髓就是玉髓。 玉髓和玛瑙的成分一样,主要就是二氧化硅。只不过,玛瑙是带条纹的。当然,这个条纹不一定是肉眼可见的,比如有的南红玛瑙就不容易看出来。但只要是玛瑙,必定存在,这是结构问题。 但是玉髓,没有条纹带,也就是说结构更均匀。玉髓也有很多种颜色,红玉髓最为常见。 这颗蚀花肉红石髓珠,质地就是肉红色的玉髓,但是上面的三道白线,是经过化学工艺腐蚀而成的。这和天珠有点儿相似,只不过天珠的图案更多更复杂,而且底色多是黑色、褐色。 余耀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一场,怕是真要输了! 因为认出蚀花肉红石髓珠容易,但是要说年份和加工地,实在是太麻烦了! 这种珠子,公元前三千年就在印度河流域出现过,随后又传入了古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后来又传到西亚、哈萨克,乃至华夏的西南、川藏一些地区也掌握了这种技术。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54章 大涤子石涛(第二更) 蚀花肉红石髓珠,年代跨度之大,流传地域之广,工艺重合之复杂,实在是让人有点儿头大。仅就华夏来说,西南滇省出土过汉代的蚀花肉红石髓珠;藏地还出现过传世的蚀花肉红石髓珠。 余耀细细看了一会儿,也只能大体判断出,这不是华夏的工艺特点,也就是加工地肯定不是华夏。 年份大致应该在公元前一千年到公元后初期,但不能再具体了。 同时,这必然不是传世的珠子,而且出土时间应该没多少年。 除此之外,判断不了别的,加工地是哪个国家甚至哪个大地域,他都说不出来。 余耀之前很少关注这个东西,即便是在眼力上,面对这样的东西,也顿感力有不逮。 这个才持璜,太特么凶狠了! 想必他因为公司业务,经常出国,也不知从哪里弄了这么一颗古珠! 余耀也不能一句不说,硬着头皮把自己看明白的说了出来。 虽然很笼统,但才持璜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惊讶,“我倒是小看你了!” 其实,若不是他收下时掌握了诸多信息,冷不伶仃摆这么一颗珠子在他面前,他比余耀也多说不了什么。 “但你还是输了。”才持璜接着说道,“这是伊朗西部出土的珠子,加工地不用说了。根据同时出土的文物佐证,加工时间应该在公元前八百年。当时,整个西亚和古埃及的蚀花肉红石髓珠,圆柱形的、蚀三道环线最多,所以最难判断。” 才朋玺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孙子不仅眼力高,关键是手也抓得宽。上次自己做了鹤天珠,这次弄这种古珠出来,都是外国货。这颗珠子让他看,他同样也没办法! “输了就输了。”余耀也不忸怩,“不过你还没看我的东西呢!” “放心,我答应你就不会赖!” 余耀笑了笑,“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只拿华夏的东西出来!” 才持璜哑然失笑,“华夏的古玉器?你准备好玉牌吧,我说完就走。” 余耀也不和他计较,转而拿出了那件玉玦。 才持璜瞥了两眼,“东汉玉玦,没落的器型,云头纹工艺一般,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完了?”余耀追问一句。他当然不是为了提醒,这个必须得说清楚,不然你说他错了,才持璜接着来一句“我还没说完呢!”,还是没用。 听他这么一说,才持璜眉毛一挑,最终还是拿了起来。 看过断口之后,他突然叫道,“好啊!你给我看的,是没法断代的东西!” “什么叫没法断代?” “这是后改的工,但切割后打磨了,这地方又不能时时盘摸,不能从包浆判断,谁能看出改工是什么具体年代的?” “你别说谁能,你能不能?”余耀反问。 才持璜冷笑不止,“你要能说出来,我就算输了!” 余耀当时看这件玉玦,一时只能判断改工不是东汉本朝和清代的,但后来既然要用了,又细细参详研究了一番。最终,虽然范围还是不能缩小到某个朝代,但却比原先小多了,起码此时能够说一说。 “原先的玉环,是东汉时期北方工艺,断口不是本朝改的,因为和表面的打磨工艺不一样;同理,也不是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的打磨工艺;还不可能是清代的,因为包浆和穿绳磨痕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有,年份肯定比清代早。而宋代到明代,打磨工艺类似,就是这一时期改的工!” “你这叫什么断代?宋元明三代,还是不能确定!” “但是你连这也没说!这件东西是东汉的,只有一处断口改工。我说出来的,就是最精准的!” “你!”才持璜一时语塞。 其实,他要是详细再研究研究,应该也能说出这些。 但他进了一个思维误区,或者说一时较上劲了。实际上他也知道,有些东西的断代,是不可能精准的,能圈定范围,就是最终结果。比如新石器时代,跨度更长,给你一件玉斧,也只能说新石器时代,不能精准到某个时间段。 “好了!”才朋玺此时对才持璜说道,“持璜,你确实是输了!虽然不是输在眼力上。但是古玩一行,比拼的不止是眼力,还有分析和思辨!” 才持璜想了想,“算了!这哥们儿一张利嘴,要是我不认输,反过来揪住我没拿华夏的玉器,一样可以胡搅蛮缠!” 余耀伸出手指轻摆,“你爷爷说得很对,你性子太傲,输在一时没有沉下心来分析和思辨。我向来不会胡搅蛮缠,你若不服,我不妨把话说大一点儿,你那幅画,只要是华夏的,我若说不出是谁的手笔,就算我输了!” 才持璜仰面长笑,“我性子太傲?我怎么看你才是狂得没边了?我还就告诉你了,这幅画不仅是华夏的,而且有落款!只要你能说出真假,点明证据,你就赢!” 余耀旋即起身打开锦盒,带上手套,取出了里面的画。 才持璜端坐不动,才朋玺却起身上前,看起来,他都不知道这个孙子拿来一幅什么画。 同时,余耀在柜台上打开之后,才朋玺帮着固定一端,也跟着看起来。 这是一幅八尺立轴,轴头是乌木,淡黄色的老绫子,裱活儿很细。 画心是水墨山水,近山清溪,山林染霜,落日淡霭,都用墨色深浅来渲染,意境萧萧却不荒凉。 题字:一林霜树,落日秋山。 落款:清湘大涤子。 印章两方,朱文:阿长;白文:石涛。 才朋玺先是倒抽一口冷气,回看才持璜,“你从哪里得到的?” 才持璜回应了两字:“倭国。” “谁?”才朋玺再问。 “爷爷,你这是想帮他鉴定吗?我说倭国来的,已经不该。” 才朋玺没法再问,的确,余耀还没鉴定呢。只是他看这画,从字到画,都应该是石涛的真迹;老绫子老裱工,就算到不了清初,也应该是民国时期重新装裱的。 石涛的名气太大,石涛的真迹基本都是天价。 石涛是明代皇室后裔,原名朱若极,小字阿长,别号一堆。除了石涛,还有大涤子、清湘遗人、瞎尊者,等等;他还出家为僧,法号原济。 第155章 一纸乾坤(第三更) 石涛和另一位明末清初的画坛宗师,八大山人,两人是有血统关系的,因为两人都是明代皇室后裔,虽然隔得有点儿远。 石涛名叫朱若极,八大山人名叫朱耷。朱耷是正儿八经的朱元璋的嫡系后裔,是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而朱若极,则是朱元璋侄子这一支的。 若按辈分,石涛比八大山人小了好几辈,曾孙子差不多。不过,八大山人只比石涛大十几岁,两人以友论交,有过书信往来,还一起合作过,比如著名的《兰竹图》。 余耀看着这幅秋山霜树图,一时没有说话,但心里震动不已。这个才持璜,还真是了不得! 这幅画,从笔法和构图上来看,形神兼备,而且墨法淋漓,更像是石涛晚年的手笔。 石涛最擅长用墨,墨色能生“气”,境界十分了得,若是想仿,单就这一点,也是很难做到的。 再就是他的风格,充满了“变”的因素,即便同一幅画,也常常格法多变。 这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虽然是皇室后裔,但明亡时,他虚岁才三岁。虽然他后来出家为僧,但康熙南巡,作为一个明代皇室后裔,而且是已经出家的和尚,他还是两次接驾,高呼万岁。 清高却又不甘寂寞,一生矛盾而悲愤。但是,也是这种状况,加上他的天赋,造就了他绘画上成就,多变的动感,辗转腾挪的特殊张力,正是他高明独特之处。 孤高奇绝的艺术家,经常伴有精神上的不正常,石涛的“亲戚”八大山人也是如此。八大山人和石涛还不太一样,明亡之时,他已经成年了,接着就削发为僧,而且颠沛流离,后又改奉道教。坎坷之中,一度精神失常,后与世隔绝。 八大山人用墨极少,笔致简洁,疏旷中意韵无限。最广为人知的,是笔下生灵的眼神,不论鱼鸟,常常白眼睥睨,其实,这里面展示的,又何尝不是他无处安放的孤独灵魂?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而石涛,境遇相对八大山人,相对平顺,但内心的矛盾却始终无法统一,他的画,又是另一种意韵。 石涛的拥趸,从清代到民国到现在,从来就没有断过,其中不乏书画大家。 此时,见余耀反复揣摩却不说话,才持璜不由起身开口:“你琢磨什么呢?拖着不说算什么事儿?” “你挺着急。”余耀离开了柜台,回到了八仙桌旁坐下,点了一支烟,袅袅烟雾中: “这不是石涛的真迹!” 才持璜眼神一变,但却又冷笑一声,“说什么结论并不重要,关键是点出证据!要不然,黄口小儿也能说!” “那是自然。”余耀抬抬手,“坐吧,你已经输了。而且你知道不是石涛的真迹。” 才持璜哼了一声,并未坐下。 余耀继续说道,“恕我直言,这幅画,从笔法墨色,到题款落印,我根本看不出和石涛的真迹有什么区别。” 才持璜微微皱眉,却仍未正眼看余耀。 “再说装裱。这个我能看出来,用的轴头和老绫子,应该都是清初的东西,但裱工,是民国时期的······” 才持璜打断,“装裱和原画未必同年代,古画重新装裱很正常!” “没错儿!这个也不能用来否认是石涛的真迹,我不过是一一点明而已。剩下的,就是这纸了!” 余耀说到这里,才朋玺也不由回到八仙桌旁坐下了,他默默点了一支烟,没有说话,准备认真聆听。 才持璜的脸色,终于起了明显变化,虽然还是没坐下,脚下却动了,转身正对余耀。 余耀清了清嗓子,“这纸,是民国时期的宣纸!虽然做旧非常到位,毫无破绽;但强光透射,宣纸里的云朵丝状物,清初和民国,还是有差别的。” 才朋玺这才明白,刚才余耀拿着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却反复看画心的空白处,而不是笔墨处,原来不是看画,而是看纸啊! “这你都懂?!”才持璜不由失声叫道。 “懂这个很容易。关键不在于懂,而在于虽然有差别,但是差别是非常微妙的!懂也未必能看出来!实际上,制造宣纸,青檀皮和沙田稻草的原料配比基本没有变过,造纸技术也比较稳定;好在,清初和民国毕竟隔了将近三百年!” “到底是什么差别?”才朋玺问了之后,忽觉失言,不由尴尬一笑。 这等高深的鉴定秘诀,谁也不可能轻易外传。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不要说余耀说的宣纸里云朵丝状物的微妙差别了,对于不懂宣纸和字画的人来说,连宣纸和书画纸也未必能分清楚。 市面上有一两百一刀(100张)的所谓“宣纸”,其实不过是书画纸。真正的宣纸哪有这么便宜? 特别是老宣纸,不说太老的,八十年代初期的老宣纸,一刀四尺红星特净皮,市价已经到了两三万了。 所谓纸寿千年,宣纸越老,越利于书写和绘画。 余耀也跟着笑了笑,“老先生不必如此,说说也无妨,因为都是常规的东西,最终还得靠眼力。宣纸里密布的云朵丝状物,其实是青檀皮纤维,里面还能发现稻草的筋丝。清初的宣纸,筋丝在青檀皮纤维中的多少和分布,和民国时期略有不同。但具体如何不同,还是那句话,太微妙!” “一纸乾坤,妙到毫巅!”才朋玺抚掌不止,“老朽佩服,佩服啊!” 才持璜却没有表态。 才朋玺随后直接看向才持璜,“男子汉大丈夫!这时候岂能不声不响?对不对?是不是民国的仿作?” “是!”才持璜忽而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在椅子上坐下了。 余耀却摁灭了烟头,站了起来,重新走到柜台边,一指这幅画,“我说过的话,必然要做到!” “嗯?”才朋玺和才持璜齐齐看向余耀。 “虽然是仿作,但我开过口,说不出作者算我输!民国时期,能有这般惊天高仿技艺的,仅此一人!” 第156章 五百年来一大千(第四更) 才持璜一听,微微摇头,“真是输了!” 才朋玺已经知道余耀想说谁了,但没有出声,等余耀自己说出来。 “张大千!”余耀朗声道。 才持璜叹了口气,“就连同时代的黄宾虹、陈半丁这样的大家,也不能鉴定出张大千仿石涛。没想到,输在你手上!而且居然是输在纸上!” “他们也懂纸,也能看纸色新旧,只是这画做旧也极为到位,只能从宣纸内部的细微结构上来体察了。” 才朋玺面露和蔼之色,“持璜,现在能说说是怎么来的了吧?” “他不是厉害么?让他说!”才持璜突然又有点儿赌气。 才朋玺一脸尴尬,这可真像才持璜自己说余耀的词儿了,胡搅蛮缠!你怎么得来的,人家怎么可能知道? 不料,余耀却接口道,“具体过程我肯定不知,但源头,我不妨可以猜测一下。” 此话一出,才朋玺和才持璜不由对视一眼,均是满脸惊愕。 “最初的原主,应该是一位女士,也不知如今在不在世,但可能姓山田。”余耀看向才持璜。 才持璜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虽然这幅画已经辗转多人之手,但我得到后,确实听到了这个说法!” “张大千其实不到二十岁就曾去过倭国,不过这画定然不是他年轻时候画的。后来,他五六十岁去倭国的时候,认识了一时间山田小姐,两人一时间如胶似漆。” 余耀看了看才持璜,“这段过往,能在民国年间的书籍中查到,你可能没看过。而且我说了,只不过是猜测,未必能准。” “你对张大千好像挺了解。”才持璜沉吟。 余耀笑笑,“一代宗师,年代又这么近,各种史料还是不少的。特别是他在女人方面,更容易引发别人的兴趣。” 张大千这一辈子,基本上想睡的女人都睡过了,光老婆就娶过十个,至于其他的,那就没法说了。 人生再老也要谈恋爱,是他的名言。 他对女人的评价也很有名:凡美人者,一等肥白高,二等麻妖骚,三等泼辣刁。 他这个审美可能有的人接受不了。不过他说的肥不是真肥,是丰腴,他喜欢过的女人,微胖居多。 画坛一代宗师张大千,也是一代情种。 在女人方面,张大千和齐白石有点儿相似,齐白石也是一辈子和不少女人缠绵纠葛,就连八十多岁去住院,还拿下了医院的护士长。 但张大千作为一代情种,最开始在女人方面,是曾立下过海誓山盟的,大千这个号,也和此事有关。 张大千第一个老婆,也不能说老婆,未婚妻吧,是他表姐。十八岁的张大千要去倭国学习,临别之际,表姐送给几个鸡蛋,哭着说等你回来! 张大千手持鸡蛋,也是潸然泪下,说我回来就娶你! 结果他还没回来,他表姐就得病去世了。 回来之后,张大千因为此事心灰意冷,居然跑到松江禅定寺,出家当和尚了! 大千,就是法号。他本名张正权。 若他一辈子当和尚,那就没有后来的张大千了。要说他当和尚的时间也不能算短,嗯,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他回到老家,结婚了。这个老婆生不出孩子,就又娶了一个,热情奔放的川妹子。 好了,也不能一个一个数,总之,以后他就把和表姐的海誓山盟给忘了,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不过人家张大千睡过的女人,基本都是心甘情愿喜欢他,谁让他有才呢! 才子佳人。 张大千的才气,当然主要表现在书画上。才持璜说的仿石涛的作品,骗过名家黄宾虹和陈半丁,那是真事儿。 他画了一幅石涛的手卷,换走了前辈黄宾虹的一幅石涛真迹。 至于陈半丁,不仅是拿了张大千的高仿当真品,而且还摆下宴席想显摆一下。 他偏偏还请了张大千。 那是一幅石涛的册页,陈半丁得到之后,视若珍宝,非常兴奋,大摆宴席,请了不少艺术家和收藏家。 一开始还没拿出来,最后拿出来了,张大千一看册页封面,差点儿没笑翻了,“这本啊,我知道。” 陈半丁当然不信,张大千便从第一页的内容说到了最后一页,而且很详细,题款钤印都知道。 “这册页你也收藏过?” “这是我画的。” “开什么玩笑!” “取纸笔来!” 满堂皆惊。 就是这么牛逼。 当然,张大千也不是靠着高仿吃饭,他的画作同样很值钱。2016年,张大千的《桃源图》拍出两亿七。 他还有大量作品,被世界各大博物馆收藏。 齐白石评价张大千:五百年来一大千。 余耀他们三人眼前的这幅仿石涛,秋山霜树图,即便明知是张大千的仿品,价值依然很高。 才持璜的情绪还是有些不稳,这样的作品,可以瞒过无数鉴定大家,余耀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儿,居然就让他给认出来了! 虽说是从宣纸上剑走偏锋,但同样匪夷所思。 余耀看了看才持璜,又看了看才朋玺,上前将画作收起,小心装进了锦盒,又套上了原先装着的筒袋,这才轻轻交给才朋玺。 而后,余耀拉开了窗帘,打开了卷帘门,关了灯。屋里又充满了阳光。 余耀点了一支烟,深吸几口,看向才持璜,开口道,“能得到这幅画,也不容易啊。” “我是用一块春秋黄玉出廓璧换的,机缘巧合罢了。”才持璜脸色不定,“你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那你呢?”余耀反问。 “也没什么人,爷爷给我打的底子,全靠自己修炼。” “所以你爷爷说你是天才。但天才不是用来挥霍的!” 才持璜:“······” 才朋玺微微一笑,“持璜,这画我替你拿着,回头给你,你先忙你的去吧,我和小余聊两句。” 才持璜愣了愣,“我在江州能有什么事儿?” “那就先回酒店休息!” 才持璜又看了看余耀,犹豫了一会儿,“好,爷爷,我先走,你们聊。” 才持璜走后,余耀拱拱手,“不好意思老爷子,今天实在是胜之不武。” 第157章 四方神兽汉镜(第五更) 才朋玺一听,“啊?难道这画儿你早就知道来历?说宣纸只是临时编排?” “不不不,我还没那么龌龊。” 才朋玺哈哈一笑,“我可没说你龌龊。既然如此,是你赢得光彩漂亮,有什么胜之不武的?” “我是说这件东汉的被改工的玉玦,其实他要是细看,也能说到我这个程度。”余耀应道。 “你错了小余,这玉玦断口,我在旁边也看到了,当时我就知道他要输!因为他太傲!所以才会不加分析就直接说出无法断代的话来!可是,谁又说断代必须精确到什么程度呢?有的是一个大时期,有的甚至可以精准到年月,这都是断代啊。” 才朋玺接着说道,“这一件玉玦,他输在了傲气导致的思辨失控!而这幅画,他就是输在了眼力上,不要说他了,即便当今书画鉴定大家,无法判定!但你却在宣纸上的眼力妙到毫巅,这样的绝活儿,他更应该心服口服!我留下,主要是想单独跟你道声谢!” 余耀心里忍不住叹道,这妙到毫巅的眼力,本来可不是我的啊! 定了定神,余耀接口:“老先生太客气了!惭愧惭愧,要不是这件玉玦,我连看画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件玉玦是这两天偶得的吧?” “对了,正要给您说呢!老爷子,这玉玦,是隋毅隋大夫捡的漏儿,被我借来了。” “噢?他这是在燕京帮过我一次,在江州又间接警醒了我孙子一下子啊!”才朋玺想了想,“今天多有不便,这么着,我这几天都在江州,找一天我做东,你们一起来!” “嗯,这个再联系吧,您今天是得和才持璜好好聊聊。”余耀道,“不过,老先生您临走前,我还有件事儿想问问您。” “你说。” “秋拍上那件青铜敦,您想拍么?” “确实有兴趣,到时候可以看看竞价情况。而且,能交易的上三代青铜器越来越少了,这一件就算我不感兴趣,拿来投资也是非常合适的,收藏几年,没准什么时候就是个大飙升。” 才朋玺说完,忽然想起来了,“我知道了,那个小胖哥儿也想拍吧?你是帮他掌眼来着。你呀,直接说不就结了,你们想拍,怕我竞争是吧?” 余耀苦笑,“我帮他掌眼,本来是想找找疑点,让他不想拍的,可这件青铜敦太开门了。” “我有点儿糊涂了,那不是你的朋友啊?” “怎么说呢?本来是一个倭国人看上了,但拍卖行加了限定条件,他是想帮这个倭国人拍的。” “明白了,你没兴趣,可也不想这青铜敦流出国门,对吧?”才朋玺莞尔一笑,“你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儿不小啊,这都忧国忧民了!” “本来没那么多想法,流出去的东西多了,我一个小古玩商,那管得了?但是这件吧,相当于是我眼睁睁看着要流到倭国去!”余耀解释道,“这两天我越琢磨越不舒服。我最近要出一件瓷器,甚至都寻思要不要自己拍下来。” “行了!”才朋玺直接说道:“只要不是高得离谱,我拍下来就是!本来我也有兴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正说着,那个中年人进来了,叫了声“老爷子”。 才朋玺豪迈一挥手,“小余,你还真不是一般人性!走了!” 关于这事儿,余耀老觉得还得说两句,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笑着送到门口,才朋玺和中年男子朝巷口走去,想必车是停在滨江道路边了。 余耀回店里坐下,一看时间,都过了中午十二点半了。估计那个中年人早就回来了,等得忍不住了才进来打断。要不是才朋玺得回去趁热打铁和才持璜交流下,估计就提出一起吃午饭了。 这一上午累够呛,余耀也懒得动了,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 外卖还没来,天骤然阴了起来,风势渐大,不一会儿居然飘飘洒洒落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时已深秋,这眼看就要入冬了。 余耀叫苦,这一下雨,外卖估计要延迟。正想着,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 “这雨来的!”来的居然是周青云,老周。 “哎?你怎么来了?”余耀一边说,一边从脸盆架上取了毛巾递给他。 老周把手里的皮包放到桌子上,接过毛巾,一边擦一边说,“别提了,上午我就来过一趟,你拉着卷帘门。中午吃饭的地方离这不远,和一个朋友简单吃了点儿,我寻思溜达着过来再看看。好嘛,还差百十米,下起雨来了,我干脆小跑吧,还是湿身了!” “嗐,你提前打个电话啊!” “也没特别的事儿,就是有日子没见你了!”老周拾掇完,也不客气,放下毛巾便在椅子上坐下了。 余耀给他冲了一杯茶,“热乎热乎。” 老周双手轻捂杯子,先暖了一下手,“不过,中午和朋友吃饭之前,我先收了他一件东西。” “我就说你湿了身还兴冲冲的。”余耀看了看他的皮包,一点儿也不鼓囊,“小物件?” 老周放下杯子,点了支烟,脸带笑意,“小倒不小,就是薄!铜镜。” 他这一说铜镜,余耀一下子想起滕昆吾送他的唐代昆仑奴镜,这镜子的黑漆古很漂亮,他一时也不想出手。 “唐镜?”余耀顺嘴问道。 “你先看看!”老周起身,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扁木盒。 “档次不低啊!”余耀一看木料是上好的鸡翅木,虽说是新盒子,但单独配一个好盒子,足见里面东西不错。 老周将扁木盒放到桌上,“这一件过手了。我那朋友还说了一件好东西,回头要能交易,我还想请你掌眼呢!” “好嘛!这是因为有日子没见我么?”余耀打开了木盒。 里面的铜镜背面朝上,圆钮,外围一圈连珠纹,中心分为四区,完全对称,每区都是一只高浮雕的神兽。锈色是银白略灰的“水银古”。 “汉镜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兽。”余耀嘴里这么说,却对着分区的纹饰线反复查看,最后干脆起身,取了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回来了。 第158章 爬山头,气死猫 老周一看余耀来了这一手,心里不由一紧,“怎么个意思?我瞅着是东汉的,挺开门啊!” “镜子本身没问题。但我看着纹饰线的感觉不太对,别扭。”余耀放下工具,“老周,我跟你就不绕弯子了,这可能是一件爬山头的东西。” “什么?”老周一听,也拿起放大镜和强光手电看了起来。 “缝隙是看不出来,技术很高。可感觉不对,也多半有问题。要想真正验证,除非‘淬火’。” 老周看了一会儿,他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气咻咻说道,“要‘淬火’,我也得当着那老小子的面儿!” 所谓“爬山头”,是行里的术语,主要指修复过的东西。比如这面东汉四方神兽镜,原先可能裂成两半了,又给拼接修补了起来。 当然了,如果是文物修复然后陈列,一般不会叫爬山头,因为爬山头带点儿贬义,多是为了蒙人。 爬山头最早是用在家具上,开始多叫“扒散头”,这个就比较直观了,把散了的东西扒拉起来。 后来,不知怎么就叫成了爬山头,乍一听,就不太容易明白了。不过这里边也隐含了一个意思,原先碎了裂了的东西,若是修补之后当完整品出手,价格上的确能爬一个山头。 如果爬山头手段高明,缝隙也不容易看出来。这面汉镜余耀感觉不对,可也找不出明显破绽,所以才对老周说除非“淬火”。 这个淬火不是真的淬火,不用烧红,直接弄盆开水,把铜镜放里面泡一会儿,然后再弄盆冷水,夹出来一浸,就可以了。 因为爬山头的技术再高明,裂过就是裂过,这一淬火,必然重新开裂。 “你这个朋友要是存心蒙你,你当着他的面儿有什么用?他还说是你弄坏又找人修补的呢!”余耀递给老周一支烟,“这里面有个时间差,你今天刚和他交易完,没法儿赖;你现在打电话,他要是不接,过两天再回复,那就是故意蒙你了。” 老周还真就掏出手机,拨了过去。 暂时无法接通。 “你这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朋友?”余耀问道。 “也不算很熟,最初是采访中无意认识的,四十来岁,叫张志堂,收旧家具的。有时候能碰上古董老家具,他也常在旧货市场转悠,零散弄过古玩。我俩之前没交易过,因为他手里的东西太次。这面汉镜,他确实没说怎么收来的,只是含糊说了一句碰巧了。” “现在看,蒙你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我不是没防备,但这面汉镜很开门,我又看得细,没想到可能是爬山头的货!” 老周说完,又拨了过去,还是暂时无法接通!老周忿忿地把手机拍在了桌子上。 余耀叹口气,“我明白了,你上午来找我,本来是想让我一起看看的吧?结果卷帘门拉着,你怕我忙,也就没好意思打电话?” 老周应道,“是这么回事儿。不过我就是一个人去,不马上交易拖一拖也成。大意了!本还以为是个漏儿呢。” “这汉镜也不知道是几模了,纹饰已经不那么清晰,所以更利于爬山头。” “吃一堑长一智吧!电话不通,看来他真想玩儿赖了!就算再找到他当面淬裂了,也会装无辜,裂了又不能再退。” “长一智很好,但为什么非得吃一堑呢?”余耀微微一笑。 那枚“鬼眼穿火”,本来是老周的,送给他了。虽说他也没有自己留,奉还钟毓,算是物归原主,但老周的这个人情,他不能不记。 “你想找补回来?”老周眼神一变。 “你刚才不是说,这笔买卖谈成了,这个张志堂还说了一件好东西想和你交易么?” 老周一愣,“我还能跟他谈买卖啊?再说他现在不接电话,故意躲着我呢!” “估计也就躲个两三天,之后后要是看你没反应,甚至乐呵呵,他尝到了甜头,怎么就不可能继续蒙你呢?”余耀接着说道,“你先说说,他说的是什么好东西?” “老家具,大物件。他说从一户老宅谈妥了,还没拉到他的地方。所以,得再找时间,才能去他那儿看。” “什么家具?” “他说是清代的紫檀,气死猫。高至少一米八,宽至少一米,进深至少半米。” 气死猫,是个俗称,老周这么说,一是比正式称呼顺溜,这种家具,正式称呼叫做直棱架格;二是余耀肯定能听懂。 这个直棱架格,大致是个立橱的样子,一般底下有横格有抽屉,上头两扇门,但是这门上,带着窗棂的结构,竖着一道道。看着也像个笼子,所以有的地方也叫鸡笼橱。 带着棂有一道道的空儿,所以是透气的。故而这种家具,最初是放吃食的。这猫能从棂空里看到吃的,也能闻到味儿,就是不能偷吃,所以才有了这个形象的名字,叫做气死猫。 后来,这种家具的用途,逐渐转化成了书橱,因为有棂空,也能看到是什么书。特别是一些名贵木料的,比如紫檀花梨,也不可能拿来放吃的了。 “清代的,紫檀的,这气死猫的工艺又比较复杂。要是完整的真品,那的确是好东西。”余耀沉吟。 “问题这个张玉堂不行啊!我以前没和他交易过,聊天觉得挺靠谱,而且这人有点儿蔫儿,看着还挺老实,谁成想,第一次交易就给我玩儿这套!” “这才叫蔫儿坏。”余耀笑了笑,“这样吧,这事儿我们肯定得想办法找补!好在不着急,我再琢磨琢磨。你呢,过两天主动联系他,就说这汉镜是我买了,是个大买主,出手不含糊。听说了这件清代的老紫檀家具,想一起去看看。” 老周摸了摸鼻头,也笑了,“合着我这没白湿身啊!行,我自己也琢磨琢磨。” “就是,咱们讲规矩,眼力不济打眼了,不玩儿找后账那一套。但想别的办法找补回来,一报还一报,那就看他能不能避开了。” 第159章 犀角杯,蒋烈卿 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雨,却又突然歇了。都说秋雨绵绵,可这场雨来得急走得也快,更像是过云彩。 阳光再现,老周起身道,“那我先走吧,别一会儿又下了。” “我这有伞,你带上呗。” 老周还没回话,手机铃声响起,他拿着一看,居然是张玉堂又打回来了。 “难不成他真不知情?”老周看了看余耀,接了起来,又开了免提。 “周老师,刚才信号不好,这才收到未接来电的短信。怎么了?”张玉堂一直称呼老周为周老师。 “老张,你在哪儿呢?” “什么?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太好······你大点声,直接说什么事儿?” “噢,没什么,今天你不是告诉我有件紫檀气死猫么?我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能看看!” “嗐,别提了!我就在货主的老宅子里呢!这家伙说话不算话!没等我,已经卖给别人了!我刚才正追着他问哩,可他死活不说卖给谁了!”这会儿,张玉堂也不说信号不好了。 余耀这一听,心里七七八八也就明白了。 这个张玉堂,用信号不好打马虎眼,不说在哪儿,这是先防着老周说汉镜的事儿;如果老周有一点儿意思漏出来,他可能就会说在去外地的路上,或者马上要进站了、过安检了之类的。 但老周没说,还问家具的事儿,“信号”马上就不影响他了。 而且,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刚好就去了有紫檀气死猫的老宅子?而且货主还不守信,已经卖了? 基本就是随口扯淡。 这说明,这个张玉堂,或许只是知道这么件家具,甚至随口编排都有可能。他在和老周交易汉镜的时候说紫檀家具,为的是稳住老周,让老周觉得值得和他做生意;同时呢,也可以让老周看这面汉镜的时候分心,更不容易看出破绽! 老周口中有点儿蔫儿的张玉堂,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油子。 此时,余耀和老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老张,我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要去找朋友么?这汉镜他收了!谢了啊,给我个低价儿,让我小赚一笔。回头请你吃饭啊!” “啊?这么快?” “那可不是,好东西就是快!赶上我这个朋友也是个痛快人。” “他懂铜镜吧?这东西娇贵,冷了热了的别保护不好。” “放心,他特别喜欢这面汉镜,小心着呢!而且不会出手了,想自己留着,说什么四方神兽保平安。” “噢,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老张,你的路子可以啊!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老周这话有点儿双关了。 “周老师说哪里话?我就是碰上了。” “那件紫檀家具太可惜了!我这个朋友刚好有一笔闲钱,就想买点儿好货。你那要是还有什么好东西,也别藏着掖着了,正好我带朋友去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老师,我这边,还真有件东西,不过······” 老周一听,不由看了一眼余耀。 余耀点点头,老周应道,“怎么了?有话就说,我是信得过你的,我觉着你也是信得过我的。” “不过货主有点儿怪,一口价儿,而且他工作调动,马上要去沪海了!江州的房子都卖了,您可得当面就看明白了,不然事后可找不到人了!” 老周咳嗽一声,“啊?东西也不在你手上啊?这个不会也会随时变卦吧?” “这个应该不会了,他又不是清空老宅子,老往外卖东西。他这件东西是祖传的,出手就为了到沪海买房子能宽裕点儿。” “你怎么认识他的啊老张?” “他处理旧家具,我们认识的。这东西我本来不想跟您提。您看,要是过手了再有什么扯不清的事儿,您能找到我,可我未必能找到他啊!说实话,东西我看过,真是好东西!只是他要价太高,不然我就先收了!没办法,只能赚个拉纤的钱了!” “行啊。我朋友跟我说过,价钱不重要,关键东西好!既然你看过,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啊!” “犀角杯!老物件,还有款儿呢!蒋什么来着······” “犀角杯确实是好东西啊!嗯,最好是老物件,新犀角它现在也不准交易啊。”老周接口,“这样,劳烦你约约货主吧,到时候我带我朋友去看!” “行,周老师,话我都说明白了,您也跟您朋友说清楚。” “放心,古玩行的规矩,我朋友也懂一些,交易之后,没你的烂扯事儿。” “得,那您等我电话吧。” 挂了电话,老周对余耀说道,“我就说嘛,家具哪能糊弄的了人?合着他是拿紫檀家具当烟幕弹了!” “犀角杯······”余耀搓动手指,“这件东西应该也是件假货,不过摁住你一个人蒙太危险;但你这一通诱导,他是没按捺住啊!这个张玉堂,看来还有搭档,会出来扮演货主。” “嗯,犀角杯,还带款儿,姓蒋,这东西看来迷惑性也很大。” “不光是如此。如果我没猜错,落的是蒋烈卿的款儿。” “蒋烈卿?犀雕名家?” 余耀点点头,“在明代,犀雕有‘北方南鲍’之说,北方是方弘斋,苏州有鲍天成。而在江南,还有四大名家之说,除了鲍天成,另外南京周文枢,无锡尤直生,常州蒋烈卿。这件犀角杯,想必就是仿的蒋烈卿。” “鲍天成我知道,号称明代治犀第一嘛!尤直生做的犀角杯,号称尤犀杯,我也略有耳闻。但蒋烈卿真没听说过。” “所以适合用来高仿。最有名的,容易惊着买家;没名气的,赚头儿太小。蒋烈卿属于名家,普通人却未必知道。” 老周忽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真品?” “万事皆有可能,万一是真品,价钱又合适,那这事儿就算平了!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老周苦笑,“我不过信口开河。但是,假货是假货,可怎么从这上面,把我吃汉镜的亏找补回来呢?” 第160章 黑驴蹄子 余耀盘算了一下,今天秋拍预展结束,中间间隔一天,后天正式开拍。 秋拍分几个场次,一共也有三天;自己的两件东西,都在同一场“杂项”里面,是最后一天。 同时,既然才朋玺答应要把那件战国青铜敦拍下,这一场得去看看。这件青铜敦,却是第一天就要上拍。 今天下午张玉堂是不可能给回话了,但也不可能太晚,因为他自己编排说货主要离开了,所以明天的可能性最大。 “我也没想到他突然又提了件犀角杯。这样,咱俩今天分头琢磨一下,明天一早一起吃个早饭,碰碰头?”余耀对老周说道。 “好!”老周点头。 “对了,一直也没问,这汉镜你花了多少?” “十万!”老周一说这个又有点儿上火,“咱俩一起弄的那件崇祯笔筒,找了两三个买主都没成,还没出呢!我这手头紧得很。” “那东西邹所又不急,慢慢找吧。至于这面汉镜,要是完整品,虽然不是头模,工艺一般,却也能值个五十万上下。” “可要是裂成两半,五千也没人要!” “这不是没成两半嘛,也很难看出裂来!” “拉倒吧!我可不能拿着再蒙人,好歹也曾经‘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我没让你蒙人啊,是让你想成真的,心里舒服点儿。不过,你这样的良心好记者转行,真是报社的损失啊!” “行了,别埋汰我了。我这就走了。” 老周收拾好东西,接着就告辞了。 送老周出了门,外卖也来了,余耀这时都饿过劲儿了。 他放下外卖,先点了一支烟,寻思这个张玉堂,玩得挺野啊,古玩行蒙人的东西,以热门货居多,仿品也好找。这汉镜和犀角杯,一般玩儿的都是很懂行的,可不好蒙。 这件汉镜的爬山头技术是一流的,不知道犀角杯会仿成什么样儿。 张玉堂应变能力很强,当时没接电话,想好了对策接着打回来了;本来不想可着一个人蒙,但老周透露出朋友不差钱的意思,他立马就接上了犀角杯,还推说货主要离开江州,先把后路给留好了。 对付这种人,一般的局估计不行,而且这是去买他的东西,想讨回十万块就更不容易了。 余耀琢磨了一会儿,一时没什么头绪,便先把饭吃了。 吃完了饭坐在店里,随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朋友圈,看到濮杰的名枪头像,余耀不由眉头一挑。 既然这张玉堂路子野,那不妨给他来个更野的! 主意打定,余耀便开始梳理起来······ 张玉堂晚上就给老周打电话了,约明天上午十点。老周主动提了个茶楼,张玉堂也没反对。 第二天早上,余耀和老周又一起吃了早饭,合计了一下。上午十点,一起来到了预定的茶楼包间。 张玉堂十点十分才到,余耀打量了一下他,看着是比较蔫儿,而且脸上挂着憨笑;但他也在打量余耀,眼神之中,不经意间还是露出了一丝狡狯。 老周给相互介绍了一下,不过对于双方都很含糊,介绍张玉堂的时候说是老张,介绍余耀的时候连姓都没有,说是“我朋友,不爱抛头露面”。 张玉堂似乎完全接受,无任何异样。 服务员上了茶,老周顺口交代了一下,说有重要的事儿谈,不用再进来了。 “老张,货主什么时候来?”老周抿了一口茶。 “噢,他这几天特别忙,就不过来了!我给他写了条子,押了身份证,东西全权委托给我了!” 老周点点头,心下却道,原来没有搭档啊,吃独食。 余耀点了一支烟,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就先看东西吧!” “好。周老师说得是,真是个痛快人呀!”张玉堂笑了笑,打开了提包,拿出了一个正方形的小锦盒。 把锦盒放到茶桌一侧之后,他还又从提包里拿出一副一次性手套,“货主说这是明代的犀角杯,容易掉色,还是戴上手套吧。” 他说得没错。从明代开始,犀角杯很多是加了染色工艺的,是为了鲜亮好看,多用天然植物染料。当时可能不会掉色,但是传到今天,很多都是会掉色的。当然,也有不染的。 余耀点头,不多话,灭烟戴手套,打开了锦盒,直接拿起这件犀角杯看了起来。 杯体呈红褐色,确实微有掉色。 造型很简单,就是一件短直筒杯。只是口比腰略大,口内微微有个弧度。平底。 一般来说,整支犀角会做成爵式杯,阔口束腰小底。而类似此形制的小杯,多是截取一段。 虽然这杯子造型简单,体量不大,但是外壁的雕刻却很出彩。 杯口外和足部,都浅雕了卷云纹,杯身则是浅浮雕满工。有山有林,溪边茅屋,茅屋之前,有小桥过溪,空地上,则有一方石台,有两人石台上对弈。 在一处山石下方的空白处,刻有方印:蒋烈卿制。 客观来说,这杯子的雕工真不弱,虽说肯定比不了蒋烈卿的真品,但刀法和韵味还是到位的。 但余耀不用再去研究雕工,已然判断出这是一件假货! 因为做这杯子的材料,根本就不是犀角! 而是黑驴蹄子。 这黑驴蹄子,除了传说中能克制“大粽子”、应对古墓凶险,还是仿制犀角的最佳原材料。 鉴定犀角,有一个关键的要点,就是鱼子纹。犀角竖看纹路,是一条条的竹丝纹;但从横截面来看,纤维的顶头密密麻麻,如同鱼卵,所以被称为鱼子纹。 鱼子纹这个特征,牛角羊角都没有,反而是马蹄驴蹄有。黑驴蹄子,或者说算是黑驴“指甲”,除了鱼子纹,颜色和质地也更为接近。 当然,黑驴蹄子和犀角,毕竟不是一样东西,区别还是有的。驴蹄子的鱼子纹有点儿凹陷,犀角则是突出;驴蹄子摩擦后有一股子腥臊味儿,而犀角却是独有的清香。 所以,想用黑驴蹄子高仿犀角,得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处理。处理之后,腥臊味没了,纤维头也能膨胀,鱼子纹便会突出一些,更为逼真。 如何调制药水,估计各家有各家的方子,余耀当然不知道。但是这一件,水平无疑是极高的,不仅没有腥臊味,鱼子纹特征鲜明,也有点儿淡淡香气。 而且制杯工艺、浮雕刀工,都属上乘,又经过了古法染色、细致做旧、包浆处理等等一系列工序,迷惑性极强。 这是一件高仿精品!也不知道张玉堂从哪里弄来的,想必成本也不会低。 只是可惜,它碰上了余耀。 第161章 戏码 这件犀角杯在原料的处理上,鱼子纹已经基本到位了,而竖着的竹丝纹,经过药水浸泡,纤维变粗,却有些地方微感不那么顺溜。 同时,这杯子散发的淡淡香气,不是犀角那种清香。犀角那种清香,略有一丝药香,而这杯子的香味儿显得单薄。 既然如此,这个张玉堂用爬山头的汉镜蒙老周,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老周此时看着余耀问了一句:“怎么样?” 余耀将杯子放回锦盒,摘掉手套,笑着对老周说,“周老师,张老板果然厉害!这应该就是明代的真品。我来之前,查了很多资料,知道这个落款的蒋烈卿,江南名家啊!” 老周一听,“我说什么来着!” 张玉堂又是蔫儿蔫儿憨笑,“周老师果然找了个真正懂行的买家!这犀角杯那货主确实不舍得,说祖上出过清代的进士,当时就花了不少银子!” “说不上懂行,不过这犀角杯,确实不错,从纹理看,也是亚洲犀。好东西啊,所谓‘鸡骇之犀,夜光之璧’!” 现在犀角法律上是不准交易的,但是高利的东西,总是有人铤而走险。其中,亚洲犀和非洲犀,价格差异挺大。亚洲犀角的价格,最高能到非洲犀角的十倍。 不过,现代犀角不准买卖,传承有序的老物件,限制要少很多。 张玉堂又笑了笑,不过却笑得不那么自然了。 都说喝彩是闲人,古玩行里,真买家哪怕再有钱,往往也是会讲价的,讲价就要挑毛病,多有褒贬才是真买家。 余耀当然明白这一点,他这是为了让老周接话。 “太好了!就等着你满意呢!既然这样了,那我先走一步,还有笔买卖呢。人家该等急了!你们谈价儿吧!”老周说着就起了身。 “哎?别走啊,你得看着交易啊!”余耀拦了一句。 “是啊,不差这一会儿!”张玉堂也跟了一句。 “那笔买卖也不小,我这不是先紧着老朋友么!这头既然东西没问题,价钱上我也不好插嘴,就赶去那边吧!你俩放心,两头我都熟,谈完了告诉我一声就行了!”老周说完,直接拉开门就出去了。 张玉堂起身跟到门口,老周推回他,快步走了。 “回来吧,少不了他的。”余耀坐着没动,又点了一支烟,“抓紧开价儿吧!不磨叽!” 张玉堂回身,一边慢慢踱步,一边缓缓开口,“货主是开了一口价的,我就赚个拉纤的钱。” “便宜了我还不放心呢。” “这犀角杯也就是体量小,形制简单,要不然上千万也不稀奇啊!”张玉堂又铺垫了一句。 余耀笑笑没作声,心下却道,可不是呗,黑驴蹄子它也做不了大的! 张玉堂叹了口气,“要不是我手头紧,三百万我就收了!” “原来是开价三百万!”余耀沉吟。 正在此时,包间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墨镜男走了进来,进来之后,顺手反锁了门,然后大喇喇将手里的黑色皮包放到了茶桌一侧,在余耀旁边坐了下来。 “朋友,走错屋了吧?”张玉堂愣了愣才开口。 “是吗?”墨镜男拍了拍余耀的肩膀。 “没有,没有!”余耀朝张玉堂抬了抬手,“朋友,朋友!” “有这么蒙朋友的吗?找你还真不容易啊!”墨镜男拉开皮包拿出了一个鸡翅木的盒子,顺手打开,“就这么件玩意儿,你骗了我三十万!” 里面,赫然就是那面四方神兽汉镜。 “原来是朋友啊,你们先聊,我去个厕所!”张玉堂将装犀角杯的锦盒收进包里,笑着说道。 “上厕所带什么包?坐下!”墨镜男说着,居然又掏出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枪,拍在了桌上,声音硬邦邦的,听着就像真家伙。 张玉堂打了个激灵,老实坐下了。心下不由嘀咕起来,老周不是说这个人买了汉镜不出手么?还说什么四方神兽保平安什么的。怎么倒手出去了?三十万?又赚了不少啊! 余耀小心对墨镜男说道,“这东西是到代的好东西,怎么能叫骗呢?” “你还嘴硬!”墨镜男冷笑,突然拿起了枪,对着余耀点了点,“老子可是有精神病鉴定证明的人!” 张玉堂的脸骤然扭曲,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余耀先是缩了缩身子,双手抬挡,却又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伸手一指张玉堂,“对了!冤有头债有主,这镜子,最初就是他的!” “什么?”墨镜男转而将枪口指向张玉堂,“是你?” 张玉堂虽然惊慌,但看着还能控制情绪,这毕竟是在市区的茶馆,而且这里面有不少蹊跷,他虽然一时不敢走,也不敢乱叫,但还是能理清思路的。 “是我卖给周老师不假,但我只卖了十万。而且,东西肯定没问题,就是东汉的!” 墨镜男冷笑,“东不东汉的不说,这东西是碎了粘起来的!行里叫爬山头,当我傻子啊!” 余耀心说你自己说有精神病鉴定证明,和傻子也差不多了,脸上却满是吃惊,“什么?昨天午饭前他卖给周老师,周老师中午卖给我,我下午卖给你!这么短时间,不可能是我做的手脚啊!” “那就是你爬山头蒙人了?”墨镜男阴森森对张玉堂说道。 “这东西肯定没问题,你好好看看!”张玉堂咬了咬牙。 “是么?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墨镜男说着,将茶桌上茶盘里的东西划拉走,把汉镜放到了里面,而后直接拿起开水壶,把里面的开水都浇了上去! 墨镜男放下开水壶的时候,张玉堂好似想张嘴大喊,但墨镜男一边起身,一边拉动了手枪套筒,喀啦一声,让他又闭了嘴。 墨镜男接着打开了包间里的小冰箱,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又一股脑浇在汉镜上。 瞬时间,白雾升腾,伴着哔哩哩的响声,这面汉镜裂开了! 墨镜男拿起茶铲,拨了拨,一面汉镜分成了两半。 “看到了?”墨镜男又拿枪指着余耀,“现在马上退钱,我还能保证抢不走火。” “这又不是我做的手脚!你该找他啊!”余耀猛然指向张玉堂。 张玉堂脸上阴晴不定,疑心顿起!这,不会是老周安排的戏码吧?想退货,但知道退不成,玩了这么一套! 第162章 到底是不是个局 张玉堂越想越觉得不太正常。 而且这个墨镜男大白天的戴个墨镜,自己说自己有精神病鉴定证明,这种人会买一面汉镜吗? 却不料,墨镜男的思路很清晰,此时看都不看张玉堂,只对余耀说道: “就算是他爬山头,可他没蒙我!而且,你们中间,不还有个什么周老师么?他只卖了十万块!但是你,实打实从我这里拿走三十万!这笔账我只能跟你算!” 墨镜男这一说,张玉堂忽然又觉得他不像是在演戏了,好像真是找余耀后账的。 “既然没我事儿,你们谈,我先走了!”张玉堂再度起身。 余耀一看,气势汹汹道,“你特么别动!这都证明是爬山头了!还想一走了之?” “我也花了不少钱,根本不知道有问题。”张玉堂的口气硬了一些,“再说了,我也没卖给你啊?” “那犀角杯的买卖不谈了?”余耀却眯起眼睛,又甩了这么一句。 “没心情谈了!”张玉堂说着就迈了步。 “我让你走了吗?”墨镜男立即抬起枪口对准了张玉堂。 “大哥,你不说了没我的事儿了么?” “我是不想找你的事儿!但你也得我们谈完了再走!不然你出去乱喊乱叫怎么办?”墨镜男突然抬高了声音。 张玉堂紧皱眉头,但最后还是坐下了,“好,你们谈。”说着,掏出一支烟点上,抽烟的时候,还是那种蔫儿蔫儿的状态。 “说吧,怎么办?” “靠!”余耀似乎也有点儿急了,“有你这么找后账的么?拿枪堵我!我就不信你在市区敢开枪!” “枪不是用来开的!我怎么起家的你清楚!” 余耀呆愣了一下子,“那笔钱我接着就用了,你让我缓缓。” “别告诉我你没钱!这还要买犀角杯呢!” “有钱没钱两说,你也看到了,我也是受害者,他卖给周老师十万,周老师卖给我二十万,我卖给你三十万!” “那你找周老师,周老师再找他!我只能找你!” 余耀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欠条,你让我也有时间往回找找!” 墨镜男也想了想,“别跟我玩儿这个!打白条?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今天上午我一直打你电话都不通!要不是这个老伙计真是原先的货主,我还以为你蒙了我,躲了!” “我今天出门匆忙,忘了开机了!”余耀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顺手开了机,“我不能为了三十万就不在江州混了吧?” “不行!现在必须转给我!必须!”墨镜男又晃了晃枪,情绪突然起伏得有点儿剧烈。 余耀连忙压了压手,“别激动,别激动。算了算了,算我倒霉,给你!”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余耀说着,拿起手机,“转回你给我打款那个账号行吧?” “这样最好。” 两人比划完,墨镜男满意地收起枪,“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早这样,还能留个完整的铜镜!”说罢,扬长而去。 他刚出了门,老周就进来了,一脸惊讶看着余耀和张玉堂,“这哥们儿干嘛的?” “你回来了正好说说!”余耀伸手一指茶盘里裂成两半的汉镜,“干嘛的?找后账的!还特么有精神病鉴定证明,还特么拿着枪!逼我退了三十万!镜子也毁了,我白折给你那二十万!” 老周上前细看,“爬山头?我卖给你的时候可是完好无损啊!再说了,你不是想收藏,不出手吗?” “别扯没用的!为什么是爬山头你该问这位张老板!”余耀冷哼。 张玉堂却不待老周问他,就开口道,“周老师,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啊!” “不远,交易又快。先别说这个,老张,难不成真是你蒙我?” “周老师,我怎么会知道会这样?你都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什么?我收的时候,对方说是完整传下来的,我也看不出问题,也花了不少钱!” 老周一听,立即掏出了手机似要拨号。 “你干嘛?”余耀问。 “报警啊!” “报什么警,找后账是民事上的事儿,警察也只能调解。至于带枪,等警察找到他,枪还在身上吗?再说就是他拿把玩具枪说开玩笑都成!” “我不是报这事儿!我是报诈骗!这汉镜,物证摆在眼前,显然是诈骗啊!” 张玉堂一听,“周老师,我可不是诈骗,我也是受害者啊!” “没说你,你心虚什么?你既然是受害者,总有源头吧?我们不好查,警方的手段肯定厉害多了!” 张玉堂愣了愣,才开口道,“这是古玩行,只有打眼,哪有诈骗?” “仿古不算诈骗,这个本来也没价格标准,捡漏打眼都没办法。但修补残器当完整器出手,提前不说明,卖出去就是诈骗!”老周言之凿凿,“这一点,法律规定很清楚啊!” 张玉堂叹了口气,“周老师,怕是报警也没用。” “怎么了?” “我这是从乡下路边收的。当时要去村里收货,带了不少现金,拿钱他就走了。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而且乡下地方也没有摄像头!我当时不是告诉你碰巧了嘛!” “这······”老周皱眉。 余耀却开口道,“老周,正好三个人和汉镜都在。我和你算账,你和他算账。二十万先退给我,你们再谈!” 老周叹了口气,看向张玉堂,“老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那十万能退吗?” “周老师,我也是受害者啊。你有所不知,卖给你十万,他当时要价也十万,最后只饶了我五千,我九万五收的!就赚你五千块!” 张玉堂这么说,那是打定主意不可能退钱了。最起码不会退大头儿! 不过他心里也在不停嘀咕,这到底是不是个局呢? 如果是做局,费了半天劲儿,还找了个不伦不类的所谓精神病,拿着枪晃半天;又拿报警吓唬我,就为了让我退钱? 那还不如直接说看穿了,当着我的面儿对这铜镜“淬火”,不是一样能理论吗? 到了这一步,无非就是承认自己也上当了,不能反赖是他们弄坏了又修补的罢了。老周就是真报警也没用。 而且出了这事儿,老周估计再也不会和自己做生意了,往后也没啥利市可图了,更不该退。 张玉堂越想越觉得不像是个局,因为前面花里胡哨的折腾都没用啊! 第163章 坡垒阴沉木 不过,既然两人还没撕破脸,张玉堂也不好寸步不让,大头儿不能退,稍微意思意思,尽快结束这里乱七八糟的局面脱身,倒也可以。 “周老师,古玩行的规矩,你也懂。我就赚了你五千块钱,可摊上这种事儿,算我倒霉!我自己再贴五千,退给你一万,这两块镜子我也不要了······” “哎?老周,先谈你退我钱的事儿,你怎么和他叨叨上了?”余耀却看着老周,打断了张玉堂的话。 老周此时好像也烦躁起来,朝余耀甩了个脸子,“说实话,老张也是受害者,古玩行也有古玩行的规矩,他能自己赔五千,给我一万,那真算很不错!就是一分不给我,我也知道不能找后账!” 余耀冷笑,“刚才还问他十万能不能退,这为了不退给我二十万,立马变脸了?老周,我以前没看出来啊,你怎么不去学川剧,啊?” “你也别说我!你不是说不出手吗?好,出手就出手吧,可买主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说有精神病是吧?他还带枪来?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个奇葩?” “我管这些了!倒手就能赚十万,我为什么不出?他有枪很正常,他老子就是捞偏门的!这人是有点儿随心所欲,但精神病肯定没有!不过这年头儿,只要有钱,办个精神病鉴定证明很难么?” “别说了别说了,要钱没有!不要说二十万了,我现在两万都没有!你要愿意,老张不是给我一万么!你拿走,两块镜子也拿走!” 余耀一愣,随即看了张玉堂一眼,张玉堂低着头,不知道寻思什么呢,也不看他俩。 余耀拿起烟盒,弹出递给老周一支,老周倒是接过点了,余耀也点了,喷出一口烟雾,“老周,咱们都先别急了。我问你,就这一天的工夫,我给你那二十万就没了?” “你这才是好好说话的态度!”老周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一些,“本来还剩着,可我就是刚才花了!” “刚才?” “我走的时候不是说有笔买卖么?其实就在这个茶楼,另一个包间。” “好啊,怪不得你约这里!怪不得回来这么快!” “你别说这个,没意思。但人家那边可痛快多了,货款两清,咔咔结束。” 余耀想了想,“什么东西?我看看,好的话抵我那二十万也行!” “一码归一码,这东西可不止这点儿!”老周想了想,“我顶多优先卖给你!” “卖?你真以为我是财神爷呢!我还想买这件犀角杯呢!人家那才是好东西!谁知道你又买了什么爬山头的货!”余耀接着看了看老周一直拎在手里的鼓起来的提包,“要不你先拿出来看看!” 旁边的张玉堂一听余耀还想买“犀角杯”,眼睛不由一亮。 “行,看看就看看。” 老周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硬纸盒,余耀一看,“靠,用纸板子装,能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正合适!”老周又从纸盒里拿出一个泡沫袋,然后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来。老周很小心,拿了两张抽纸垫在桌上,才把小木盒放下。 这个小木盒高不过十一二厘米,方形,边长也就七八厘米,不过造型很别致,有顶盖,顶盖带斜角;还有底座,下边带弧。盒身光素,只有中间有一圈雕栏纹。 只是看不出是什么木料,乌黑亮泽,其间还夹杂着土黄色的花纹。 “阴沉木?只是不像是什么好木料啊?”余耀看了几眼,撇撇嘴。 但是张玉堂的目光,却被深深吸引住了。 他就是从家具起家,对木材尤为擅长。一看余耀不懂,他的心头却不由动了动,这种阴沉木,的确不常见,但却是很值钱的玩意儿! 所谓阴沉木,并不是指哪一种具体的木材,指的是形成特点。自然界的树木,受到诸如地震、洪水、山体滑坡等等灾害,导致被深埋在地下或者河流泥沙之下,经过漫长的各种作用,木材中的可溶性物质全部消解干净,有点儿碳化了,变得很轻,也变得经久不腐。 阴沉木,因为颜色往往是黑灰褐,所以又俗称乌木。但乌木这个称呼,在木料里面,和红木一样,也有两个意思。除了是阴沉木的俗称,还特指一种柿属木材,颜色也是黑色的,也叫角乌,和变紫黑的老紫檀有点儿像,质地不错,也属于贵重木材。 听余耀这么说,老周面露不屑,“你见过几种阴沉木啊?” “金丝楠!”余耀应道。 “金丝楠阴沉木是最常见的,你见过紫檀、花梨的阴沉木么?” “别跟我吹牛逼,紫檀、花梨的阴沉木,市面上就见不着!”余耀点了点这个小盒,“这肯定不是!” “当然不是,这是坡垒阴沉木!”老周说着,看了看张玉堂,“老张,你懂木料,你说对不对?这是个清代坡垒阴沉木的印石盒!” 张玉堂又是憨憨一笑,“我眼力也有限,看着是有点儿像。” 坡垒阴沉木,是阴沉木里的名贵品种。坡垒,也是俗称,这种树,也叫柯比木,属于龙脑香科类,多产自海南。 坡垒木本身就很稀有,而且因为木料的特殊原因,形成阴沉木之后乌黑亮泽,通常还带着漂亮花纹,自古以来,就是名贵的原料。 “这就是坡垒阴沉木?”余耀露出惊讶之色,“你不会又让人骗了吧?” 余耀说这话的时候,还不自觉地看了看张玉堂,张玉堂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老张,你懂木料,你仔细看看!” 张玉堂此时并未推让,上前仔细看了看起来,还打开了顶盖,看了看里面,里面分成两大两小四个格子,确实是印石盒的制式。 这印石盒,是清中期的无疑。 翻看底部,还刻了一个很小的方印:东阳黄氏。东阳木雕,天下闻名,想必是当时工匠的落款,但具体是谁,这也不太好考证了。 “怎么样?老张你说,就这样的好东西,哪能只抵二十万?!”老周对张玉堂说道。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164章 入局 不待张玉堂回应,余耀又插嘴,“你别嚷嚷,这玩意儿,就算很值钱,我看你说不定就是捡漏儿了,肯定花不了二十万!另外,不管它值多少,我不懂,也不信你了!所以我不要!我现在只跟你要钱!” “你要我也不能给你啊!刚说了这东西可不止值二十万!再说了,我现在没钱,值钱的就剩这东西了!” 余耀一听,“行,你行!这么着,我一没手枪,二没精神病鉴定证明,可我有一张嘴,有朋友,你卖给我爬山头的货,我一天之内就能传遍江州,你信不信?” “你干脆改名叫二赖子得了!”老周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老张这个原主在这儿呢!你特么还往我头上泼脏水?” 张玉堂又咳嗽起来,他讪笑一下,点了一支烟,“我抽根烟压压咳嗽。” “头次听说抽烟能压咳嗽!你怎么不喝点儿‘百草枯’延年益寿呢?”余耀盯了他一眼。 张玉堂老被余耀拿话挤兑,似乎也有点儿不耐烦了,“这位不知道姓啥的老板,我再跟你说一遍,汉镜的事儿,咱俩说不着!至于犀角杯,就是一口价儿三百万,你挤兑我也好,说好听的也罢,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价钱上没得商量了。” “老张啊,你说的在理,但他找不上你,能找上我啊。按说照规矩,你不退钱也没毛病,你能给我一万,我谢你!可,这位揪着我不放,我又没钱,而且源头毕竟是你······” “周老师,你看看,你这还是想让我退钱!自己说的话都矛盾了。”张玉堂叹了口气。 老周又看向余耀,“这么着吧!这汉镜我就赚了十万,你让我退你二十万,本来是过了!但你要能缓我一阵儿,等我出手了这件印石盒,要是大赚一笔,我就退你二十万,怎么样?够意思吧!” “等你出手?这破玩意儿谁要?”余耀指了指张玉堂,“你不说他懂木料么?他都不要!你找谁能大赚?” “诶?”老周一听,看向张玉堂,“老张,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要不你多加两个收了吧!正好咱们三个都在,一把解决这特么的三角烂账!” 张玉堂看了看老周,又看了看余耀。余耀此时又对老周说道,“你寻思什么好事儿呢?想一把在这破盒子上赚十万堵上窟窿?” 老周瞪了余耀一眼,“你也别逼我!大不了我真报警,反正都是受害者,最后你就是满江州说,报了警我也有的说!” 张玉堂一听这话,不由微微皱眉。虽说报警也不好查出来,但毕竟是有风险的,警方肯定得找他做笔录。这本来就是他坑人,万一不知道局子里有什么手段,他绷不住露了马脚,也是个隐患。 “收也不是不行,周老师,不过这东西我也不算很懂行,只能问句不该问的,这东西,你是多少钱来的呀?”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东西,不光是坡垒阴沉木,还是清代一流老工!货主不算懂行,让我钻了点儿空子,可也花了不少哇!对方很痛快,可也是一口价!二十八万不松口!这还是因为图彩头,不然就是三十万哪!” 说罢,老周看向余耀,“你说,我二十万卖给你这面汉镜,其中还有我十万的本儿,又添了八万买这个,哪还有钱了?” 余耀没说话,鼻孔出气,表现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张玉堂咧咧嘴,点了下头。 可他也不信老周会说真话!估摸着,老周可能是十来万收的,说到二十八万,是为了照这价儿出手;这样,堵上买汉镜的十万的本儿的窟窿,前头还赚了余耀十万,如此退还二十万,还能赚几万! 张玉堂之所以觉得老周收来的价儿也得有十几万,是因为即便不是坡垒阴沉木,其他种类的阴沉木的清中期印石盒,就这种上乘的清代老工艺,也能值个七八万。 而这件坡垒阴沉木清中期印石盒,实际价值肯定在三十万以上,碰对了买主,到四五十万也不是没可能。 “周老师,二十八万我是拿不出来,可现在咱们三个,因为一笔烂账纠缠不清,确实也是个麻烦事儿。”张玉堂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真能拿?”余耀一听,立即上前凑了凑。 在张玉堂看来,余耀当然是盼着自己能拿的!因为自己拿了,老周就有钱退给他了。 嗯,这个人可以利用一下。 “是啊,可听周老师这意思,二十八万是他拿下的价格,怕是还得让我添点儿才能出手。”张玉堂一脸无奈。 “添什么添?再让让!”余耀叫嚣,“老周你也别觉得我俩是傻子,要真是二十八万拿下的,你该说四十万了!就这么个破盒子,谁信啊?一个清代白铜老印盒,也值不了这么多!” “你也就玩个铜器了!别的还懂啥?”老周对余耀冷哼一声,又对张玉堂道,“老张,咱也别探讨我的来价儿!咱就说这盒子,他刚说四十万,还真蒙对了!可你连二十八万都不想出,也不能这么占我便宜啊!” 张玉堂捏了捏下巴,再度琢磨是不是他们两个在做局。 目前来看,这里面没什么漏洞,像是老周真去收了这么件东西;如果是做局,老周不仅应该拿一件高仿蒙我,而且明知道我最擅长木器,也不会拿木盒出来。 最关键的,这坡垒木阴沉木盒,材料是实打实的,到代清中期也没问题。换句话说,这是一件真品好货。 张玉堂还想进一步再深入琢磨下,老周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叫道,“拉几巴倒!这东西我不信找不到好买主!你俩自己谈吧!别拦我,拦我我接着报警,让警察送我走!” 商人重利,张玉堂更甚,这件木盒,即便二十八万收,也是有利可图的。而且,别看老周这么说,说不定是欲擒故纵,肯定还能再砍价儿! “你看看,周老师你还急了,我不是说你要谎,是我真没那么多钱;我比不了你们,出手就赚十万,我卖给你汉镜,不才赚了五千嘛!”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65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余耀此时连忙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就是,再谈谈。人家老张说这话,就是有心收了!你多少再让点儿。” 两人一唱一和,老周不由暂停了手上的动作。 张玉堂看了余耀一眼,心里很满意,这伙计为了要回二十万,配合还是不错的。 老周暂停手上的动作,“这种烂事儿,以后千万别让我碰上了!那行,老张,你说说最多能出多少,我先听听。” “周老师,要是我这件犀角杯能出手,货主说了,不讲成三破二,他直接给我提五个点,三百万那就是十五万哪!这样我出二十八万拿下也行,谁让我碰上这烂事儿了呢!” 张玉堂说完,还看了眼余耀这个“临时盟友”。 余耀摆摆手,“饭得一口一口吃,先把汉镜的事儿了了。老张,这也到中午了,完了我请你吃饭,咱们再谈犀角杯的事儿。” 老周慢慢又坐下了,“老张,我刚才是有点儿急了。我这个人,不怕事儿,可以不愿身上有烂泥刮擦不掉。你怎么想我不知道,可出给人家爬山头的货,我只要有钱,就不想整天被人跟屁股后头追!你就说吧,这印石盒,能出多少?” 张玉堂揉了揉太阳穴,“周老师,你说得这么实在了,我也撂个实底,我现在满打满算,只能拿出二十万!” 这个价钱,是张玉堂刚才反复思量过的。 老周刚好要退给余耀二十万。当然,这个是凑巧了,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根据他之前推断的老周的收货价儿,如果低于二十万,老周是不可能出手的。 “太低了!”老周摇摇头,“老张,你多少再添点儿!” “周老师,我实在是添不动了。而且对我来说,二十万可是不小的本儿啊!压了货,还不一定哪天能找到买主呢!” “那我可亏了。”老周沉吟。 “周老师,实话实说,咱们都知道行情,古玩行可不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啊!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这笔烂账,我最多出十万,加的这十万,是为了今天就把这事儿给了结了!” 余耀点点头,“老周,我是看出来了,你在两可之间。这印石盒,你就是十万收的吧?本来还想堵上窟窿,再赚点儿,可要是二十万,你落个不赔不赚,白忙乎。行了,谁让咱们摊上这烂事儿了呢!这么了了吧!老张刚才也看到了,我生生先退回去三十万,直接净赔二十万!” 听了这话,老周不由瞥了余耀一眼。 通过老周的眼神儿,张玉堂心道,看来被说中了!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印石盒就是十万收的,二十万出手的话,老周能赚自己十万,加上之前在汉镜上赚了余耀十万,这时候拿二十万退给余耀,不赔不赚。但这印石盒的买卖也白忙乎了,所以不愿意。 张玉堂想了想,拿起了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整沓票子,“周老师,这么着,你刚才说的话吧,也挺触动我。我之前答应你了,退你一万,还作数!然后我再二十万收你这件印石盒,可以吧?” 他也怕老周犹豫犹豫着,还真不卖了。加一万,还是现金,诱惑力很大。 二十一万拿下这件印石盒,以他在木器行里的路子,不说一定能卖到四十万以上,但三十五万上下是没问题的,这样还能赚十几万呢! 同时,汉镜的烂事儿也彻底了了,老周退回二十万,这小哥儿一高兴,接着谈犀角生意,没准儿还能成呢!这要是成了,那可就赚大发了。 老周看着一沓票子,眼神又变了变。 余耀拿起放到老周手里,“这不挺好嘛!你还赚了一万!以后我有买卖还找你!” 老周仍在犹豫。余耀又继续劝了劝,其间张玉堂也插了两句。 最终,老周面带不甘很不情愿地同意了。 老周收起一万块钱,然后又收起了裂成两半的铜镜,“既然你说了,那这两块铜镜我拿走了啊!” 张玉堂也没在意,“行。说好了啊,这事儿咱们三个谁也别提了!” “我吃饱了撑的我!”余耀应了一句。 老周则指了指余耀对张玉堂说道,“你直接给他转二十万吧!” “那可不行,周老师,我是跟你做的买卖!”张玉堂立即说道。 余耀笑了笑,“老张说得对,本来就是为了结汉镜的事儿,可别弄得不清不楚。” “好!”老周道,“那你先转给我,我再转给他!” 张玉堂这才点点头,拿起手机转账。 老周确认收到后,又拿着手机对余耀说,“现在转给你!” 过了一会儿,余耀也说收到了。这个过程,张玉堂也不太上心,对他来说,和老周了结了,老周和余耀的事儿,就不重要了。 老周将汉镜收进包里,余耀招呼张玉堂,“走吧,老张,我请你吃饭,谈谈犀角杯的生意。” 张玉堂也收了印石盒进包,“这么说吧,价儿就是那个价儿了,你要一时凑不出,今天先给我个定钱,最多能等你三天。别的也没什么可谈的,就这里吧,用不了十分八分的。” “那我走了,你们谈吧!”老周说了一声,径自推门离去。他先去了趟厕所,将一万块装进了一个信封。 余耀笑着递给张玉堂一支烟,“老张,三百万不是小数儿啊,一点儿不让,可难找买主。” 张玉堂没接余耀的烟,自己掏出烟点上了,“你看看你!合着我刚才白说了啊!价儿上没空间了,就是能等你几天,让你筹筹钱。” “明白了!你让我抽完这支烟想想。”余耀很认真地点点头。 张玉堂没做声,一手护着装印石盒和犀角杯的包,一手捏着烟慢慢抽着。 而此时的老周,已经出了茶楼,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老旧的捷达车旁边,并未停留,却很隐蔽地将一个信封扔进了开着的副驾驶一侧的车窗里,同时对驾驶位上的人递了个眼色。 而后,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匆匆又跑向茶楼。 捷达车的驾驶位上,坐着的正是那个精神病墨镜男,他没动落副驾座上的信封,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大吉大利”的微信,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而茶楼包间里,余耀一支烟抽完,回复>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66章 这种把戏,我不想再玩了 “我说,就这个事儿,你想多了也没用,价儿是不能变了。”张玉堂一见余耀还没有表态,直接开了口。 他并不喜欢余耀。这个人看着年轻,好像也被自己利用劝老周二十万出了印石盒,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猜不透,似乎他每一步都有可能出人意表。 要不是犀角杯上有大利,他连余耀考虑的时间都不会给,早就走了。 “你好像有点儿着急了。”余耀看着张玉堂,忽而冷笑,“你弄个黑驴蹄子当犀角,你觉得我会买么?” 张玉堂呆住。 他特么早就看出来了啊?那还磨叽什么? 不对,这里面有事儿! 是哪儿出了问题? 张玉堂双手紧紧抓住提包,猛然起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教训你一下!”余耀端坐不动,又续了一支烟,“你知不知道,老周给了你三次机会,但是你一次也没有珍惜!” “听不懂你说什么,你不会也有精神病吧?” “你应该也想知道。既然是教训你,就给你盘盘。”余耀继续说道: “第一次,如果你拿的犀角杯是真的,汉镜的事儿老周就能算了;可你特么的太狠了,黑驴蹄子的料,落的还是名家款儿!第二次,老周让你退钱,你如果当场退十万,还可以算了;第三次,买这印石盒,如果你丁是丁卯是卯,先退汉镜的钱再买,老周说也算了吧!可是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坑人,自然一次机会也抓不住,不弄你弄谁?!” 张玉堂的心尖儿猛然一颤,这特么还真是个局! 只是,到目前为止,他好像还没损失什么。 卧槽!他说明着弄我,不会外面已经准备好了人手,把我摁在屋里硬生生拿回这印石盒吧? 老周的胆子有这么大?这特么可是抢劫!这件事儿,自始至终,都是有章有程,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而且给老周转了二十万!这东西就是买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试试能不能走了再说! “去尼玛的吧!我俩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张玉堂叫骂一句,接着就朝门口走去。 他此时已经有点儿色厉内荏了,不过这是在闹市茶楼,不是荒山野岭,所以多少也带着点儿底气。 他还没走到门口,老周推门进来了,急吼吼说道,“不好意思两位,打扰你们谈生意了,我有件印石盒忘了拿了!” “周老师,我特么现在还叫你一声老师!刚才这小子都给我说了,你们想干嘛?明抢吗?” 老周关上房门,顺势靠在门上,“张玉堂,你胡咧咧什么?违法的事儿我能干吗?明抢也不会就我们两个啊?少废话,我刚才落在屋里一个清中期坡垒阴沉木印石盒,我拿了就走。” “我看到他装在包里了!”余耀笑道。 “赶紧拿出来还给我!”老周怒道。 “你俩真行,当我傻逼啊?就算那一万现金你藏起来了,我给你转账二十万,可是有记录的!” “你扯什么淡!那是因为你十万卖给我爬山头汉镜,给我的双倍赔偿!”老周拿起手机,“好,我早就说报警,这就报,让警方调查吧!” 接着,老周就拨打了报警电话,一口气说得很详细,姓名和东西都说了。 此时,张玉堂再不明白那就真是傻逼了,而且都报警了也走不了了。他一脸凌乱,缓缓退步,最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点了一支烟,足足抽了一多半,他才开口道,“看来,这印石盒,原主明确,而且你拿走时有人证?” “这不是废话么?!这是我借来欣赏的,一借来就来跟你谈退货的事儿,你按照之前的约定,有问题赔双倍,退给我二十万,我一高兴就走了,结果印石盒落包间里了!” 老周其间冷笑一声,又继续说道:“底下的刻印,就是人家祖父收藏时刻上的!而且人家还有之前拍的照片,我借的时候,还有第三者在场看到了!当然有人证!” 坡垒阴沉木印石盒,确是逸墨斋老板黄永逸家祖传,他祖籍东阳,一直珍藏。 老周和他关系非同一般,说借走欣赏两天,还煞有介事写了个借条,他也就答应了。 “你借来的时候,也没跟人家原主说是用来做局吧?所以你这一报警,警方找到原主,他能证明就是他的,借给你了!却不知道你用来干了这事儿,这就更显得真实。” “这都是你说的!愿意怎么琢磨就怎么琢磨吧!”老周靠着门点了一支烟,不再搭理他。 “张玉堂,弄你不白弄你,我给你说句实在话,以老周的人脉,有比这更狠的办法。但他老带着恻隐之心,你想想吧,你弄了个黑驴蹄子当犀角,他还想再给你机会呢!可是你呢?” 张玉堂接了余耀的话,“这都是你想出来的吧?够深的!有铺有垫,戏码充足,真真假假,乱中有线,真特么有技术含量啊!”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人!”余耀微微一笑,“因为狐狸是为了吃的,猎人是为了狐狸!” “我特么认栽了!”张玉堂咬牙跺脚,从包里拿出印石盒放到桌上,“可以了吧?” 说着,张玉堂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老周却摆了摆手,“警察来了再走吧,不差这一会儿,不然成了我报假警了。” “好,好,好!”张玉堂抬手点划着余耀,“怨我贪心,碰上这么个瘟神!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不多会儿,两位派出所民警赶到,老周解释了一下,说原来是朋友怕丢了,装包里了,来的时候他去厕所了,另一个朋友没注意,误会了。 民警一看,也没多说什么,让老周签了字,便离开了。 结束后,张玉堂掉头就走,老周却在他背后叫了一句,“老张,这次碰上我们算你运气好,真碰上精神病,说不定小命儿就没了。” 张玉堂顿了顿,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随后,余耀、老周,还有精神病墨镜男,也就是濮杰,一起吃了过点的午饭。 “双倍找补回来,比预计还多了一万,但我瞅你俩怎么还都不太高兴呢?”濮杰看了看他俩。 余耀一口闷掉一杯啤酒,幽幽开了口,“这种把戏,我不想再玩了。” 第167章 会面中谷神花 “我也是。”老周听了之后,也不由轻轻点头。 “怕那老混球报复?”濮杰撇撇嘴,“这货连刘大头都比不了,弄一个是一个!他敢再找麻烦,我弄不挺他!” “如果怕,我俩就不会这么干。这种局最后肯定是得挑明的,不过,我还真就想明着教训教训他!”老周接口,“只是,过程当中没觉得怎样,但完事儿之后,心里却有点儿堵。” 余耀想了想,“我倒不是堵,但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空虚,就好像······” “就好像酣畅淋漓大干一场,过程中是觉得很爽,但最后那一哆嗦之后,怅然若失·····”濮杰轻轻抿了一口酒,摇头晃脑。 “滚!公狗腰,天生骚,整天就惦记裤裆里那点儿事儿。” 老周却拍了拍余耀的肩膀,“这是个境界问题,比我高啊!余耀,你在不停地攀升,这是已经不屑于这种斗心眼儿的小局了。不然最后你也不会进一步点透张玉堂。” “现在想想,点他根本没用,这厮现在估计一是心存怨恨,二是想着怎么把驴蹄杯子尽快出手赚一笔回来呢。” “已经过去了,不提了。”老周叹了口气,“这十一万,分了吧。濮杰你留下那一万,再给你两万,我和余耀一人四万。” “不用,一万现金我就够了。”濮杰摆手,“主要是鱼头劳苦功高,这都空虚了,多给他补补身子吧!” 余耀没接濮杰的玩笑,而是对老周说道,“老周,钱我就不要了。鬼脸花钱的事儿,我欠你个大人情,这次帮你是应该的。” “啊?几百块钱的小玩意儿,都过了八辈子了,你还提个毛啊?说送你了就送你了!” “你听我说,那枚鬼脸花钱,本来就是钟毓家的,我还给他了。虽然一样没得钱,但我落的人情野不小。” “嗐,既然是人家的,你给我说一声,我一样也能给他!多大点儿事儿啊!”老周拿着筷子摆了摆,“我给你说,我拿那矾红彩花觚真做了台灯,我老婆可喜欢了,多好!” 濮杰一听余耀说这个,顿时也一本正经帮了腔,“对了老周,当时你先走了。我看哪,就听余耀的吧!再说了,这是给你找后账,你就应该自己留着!我也不跟你客气,一万块就留下了。” “总算说了句人话。”余耀举杯,“就这么定了!老周,再叨逼就没意思了啊?回头这个扑街再请我吃吃喝喝,就行了!” 老周跟着举杯,“两码事!这不能让你又忙活又得罪人。” “出来混,哪有不得罪人的?古玩行里,买件东西都有可能落个仇家,寻思这个不得累死?自己炼一身钢筋铁骨才是真的!”余耀跟老周碰了杯,“是朋友就喝了这杯,别再提了!” 老周喝了酒,也就不再提了。不过,他这人确实不爱占人便宜,心说那就先记下,总有机会再捯饬回去。 饭后,濮杰开着破捷达拉着余耀回了格古斋。 两人又泡上一壶茶,在八仙桌旁吞云吐雾。 “我听我爸说,太颠方鼎的事儿似乎又有新动向了。” “噢?” “好像千贺美术馆方面又有变动,双方会晤时间可能要拖到年后。” “濮大爷这是干着传达的活儿,操着馆长的心啊!” 濮杰笑了笑,“我这老爸,年轻的就是就是有名的包打听。他也不爱闲着,要不然退休了去省博干什么门卫传达啊。也行,开心就好。” “千贺美术馆这是想干嘛?” “他们不会发现什么问题了吧?”濮杰一拍桌子,“卧槽,别特么到头来,半斤八两,两边都是假······” “嘘!”余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瞎猜!” “得!”濮杰摆摆手,“有眉目了再说吧,现在瞎猜确实也没用。” 又聊了一会儿,濮杰揉了揉太阳穴,直接起身,“中午喝得有点儿多,我先回家眯瞪会儿。” 余耀送走濮杰,回身还没坐下,手机响了,一看,又是谢治豪打来的。 他本来不准备接了,可一想明天秋拍开场,那件青铜敦马上要拍,才朋玺要出手,这边先了解了解也好。 “老谢,又有什么指示啊?” “神眼余老板,现在想请你,可真难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还不愿意吃请啊,真是有事儿。” “今天晚上,你可别再推了,东江大厦西餐厅,中谷神花小姐请客!” “什么?”余耀一愣,“都请什么人?” “专门请你啦!我都是作陪的,感谢你帮忙鉴定战国青铜敦。” 余耀顿感不悦,这算什么话?好像我成了倭国人的帮手了! “老谢,一码归一码,我是去看过,而且是人家拍卖行正儿八经预展的东西,我也不能乱说,看真就是看真。但这和倭国人没半点儿关系。” “好,我说错了,人家想认识下华夏有名的青年鉴定专家,交个朋友,可以吧?” 余耀沉吟了一下。 说实话,他对中谷神花很有兴趣,当然不是女人方面的兴趣,是关系到太颠方鼎、千贺美术馆,乃至民国时期来华搜刮的中谷安次郎。 “不说话,那我当你答应啦!”谢治豪笑道,“余老板,恕我直言,以你的本事,江州这小小池塘,哪能容得下你?以后冲出华夏,走向世界,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行吧。也不能老不给你面子。” “你这是给美女面子哦!”谢治豪透出高兴,“今晚六点半,东江大厦顶楼西餐厅,我在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余耀又有点儿郁闷,本来就不太愿意去,他又不太喜欢吃西餐。 东江大厦,是江州市的老牌五星酒店,连带一个绿化极佳的大院。其中还有一处独立的东江会堂,东江省和江州市的很多官方会议,都是在这里开的。 东江大厦的中餐厅在二楼和三楼,顶楼有一处西餐厅,还有酒吧和几处休闲场所。 余耀准点到了西餐厅门口。 谢治豪西装革履,站在西餐厅门口一侧宽敞处,他身材臃肿,穿西装尤其难看。但在他旁边,却是一个身材一流的高挑女子。 她应该就是中谷神花。 第168章 我还有个名字,许如琢 余耀不得不承认,中谷神花的确是气质不俗,同时成熟而有韵味。 她一头披肩直发,肤白腻如奶油;眉眼都微微上挑,鼻梁挺且直,嘴唇略厚但唇形不错;穿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套装,身材凹凸有致。天气寒凉,一步裙下却不着丝袜,直接就是两条长腿。 中谷神花看着余耀走过来,脸上一直挂着标准的礼仪式微笑,笑不露齿,优雅端庄。 年龄上不太容易判断,说二十七八岁也行,要说三十七八岁,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余耀余老板,我的铁哥儿们;这位,就是我屡次跟你提及的、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中谷神花小姐。” 中谷神花一听,“阿豪,铁哥们儿,们加儿化音,哥不加,你的普通话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说罢,也不管谢治豪如何反应,对余耀伸出手来,“幸会!久仰了余老板。” “你好!中谷小姐果然是华夏通!”余耀伸手一握,中谷神花的手,触感绵软却暗含力道。 之前,谢治豪说中谷神花是个华夏通,余耀没怎么在意,但这一听她说话,普通话极为标准,当个省台的播音员都没问题。 “余老板有所不知,我还有个名字,许如琢。”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不到,中谷小姐对华夏文化如此景仰。” “余老板这个词用得不准确,是欣赏,不是景仰。而且我有华夏名字,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奶奶是华夏人,姓许,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我起这名字是为了纪念。” 余耀不由一愣。 当时说起太颠方鼎的渊源,滕昆吾曾经告诉他,千贺美术馆的馆长中谷丰一,也就是中谷神花的父亲,是半个华夏人;这事儿滕昆吾并未深谈,料想知道的也不会多。却不料,中谷神花居然自己说了! “别在外面站着说了,咱们进去慢慢聊。”谢治豪趁机招呼道。 进了西餐厅,谢治豪引领到了一个位置相对安静的卡座。 “余老板请!”落座后,中谷神花伸手示意。 余耀不喜欢吃西餐,也没看菜单,“给我来一份七成熟的菲力就行了,噢,我也不想喝酒,加一杯白水。” “中谷小姐请客,老弟你也太简单了吧?怎么也得按顺序来一套啊?”谢治豪打哈哈。 余耀笑了笑,“就这些。” “余老板随意。”中谷神花淡淡说道。 谢治豪点得多,松露鹅肝肉眼蜗牛红酒等等一长串。 而中谷神花却只点了鱼子酱和蓝纹绵羊奶酪,酒水是一杯香槟。 “哇,你还是这么喜欢刺激!”谢治豪吐了吐舌头。 这两样东西,虽然号称美味,但他都享受不了。鱼子酱太腥冲,蓝纹奶酪虽然有香甜味儿,却是一种发霉的香气,略带辛辣,还有点儿金属味儿,总之他是觉得怪里怪气的。 上菜后,余耀说了一声便开吃了,一块牛排吃完,擦了擦嘴,喝了口水,看了看还在吃的中谷神花和谢治豪,并未作声。 中谷神花吃完,谢治豪还在吃,他长得胖,吃饭却很有风度,慢条斯理。 余耀不管他了,直接开口道,“中谷小姐请我来,不知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认识认识余老板这个朋友。阿豪对你的眼力推崇备至,我对古玩也略有研究,如此而已。”中谷神花微微颔首。 “中谷小姐这次来江州,听老谢说主要是考察文化,走走博物馆什么的?” “是的。” “那东江省博的镇馆之宝,太颠方鼎,中谷小姐去看了么?” 中谷神花并未立即接口,和余耀对视几秒,才笑了笑,“听说过,但还没去看。不过,这样的珍品,并不会随时都有展出吧?” “听闻千贺美术馆也有很多馆藏青铜器,不知有没有这样的重器?” “欢迎余老板来参观,我也发出诚挚邀请。再者,余老板做古玩生意,有好东西我也可以出高价。”中谷神花没有正面回答,且顺道转了话题。 “我都是小打小闹,过手的东西哪能入得了中谷小姐的法眼?不过这太颠方鼎的确是一等一的重器,就算近期没有展出,也有影像资料馆;在江州,我怎么说也是地主,中谷小姐若是要去,我勉强可以当个导游。”余耀又绕回来了。 “那是自然,听这意思,余老板对太颠方鼎知道得很多啊,不知还知道些什么?” “江州人嘛,多多少少听说点儿传闻。这太颠方鼎,据说是民国时期的大收藏家许太炎先生辗转留住,避免落入倭寇之手,最终被东江省博收纳。” 谢治豪虽然一直在吃,但耳朵却竖着,一听余耀说“倭寇”,咳嗽两声,“你们吃得可真快,别说,这里的西餐还是挺地道的。” “倭寇。”中谷神花却不动声色,“余老板,其实我并不避讳这一点,但这都是历史了。当年叫倭寇也好,鬼子也好,只是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如今邦交正常化,互商互利,你这么年轻,又没生在那个年代,也没必要耿耿于怀,心存芥蒂。” “不谈这个了。”余耀摆摆手,“虽然中谷小姐的汉语功底极为扎实,表达准确流畅,但这事儿咱俩不是一个逻辑体系。” “我的汉语底子,就是我奶奶帮我打下的。”中谷神花也就此避开了这个话题,“我奶奶和你说的许太炎先生同姓,不过她很长寿,是我八岁那年去世的。” “噢?中谷小姐也知道许太炎先生?”余耀之前还未往这方面想,她这一说同姓,不由问道。 “略有耳闻,不甚详细。” 余耀心想,看来从中谷神花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中谷神花涉及关键问题,都是太极推手。 不过,见中谷神花这一面,也不是没有收获。 这个女人不寻常啊! 谢治豪说她是中谷丰一的小女儿,从中谷丰一的年龄看,没八十也得七十多了,她上头应该还有哥姐。 余耀想了想,“中谷小姐还有兄弟姐妹吧?” 第169章 玉猪龙 “还有两个姐姐,不过她们很早就嫁人了,精力用在了相夫教子上。余老板呢?” “我是独生子。”余耀心道,原来中谷丰一没有儿子。 不知怎的,虽毫无关联,余耀却蓦地想起《探清水河》里的宋老三: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所生个女儿婵娟呐······ “老弟。”这时候谢治豪也吃完了,“认识了就是朋友,以后多多交流。你看,神花的家世,她自己都提了。中倭友好,在她身上体现的最充分,身上流着华夏的血嘛!” 余耀笑笑,不置可否,想想也没什么可问的了,“谢谢中谷小姐的款待,那以后再联系?” “余老板这么着急走,是我很让人讨厌么?”中谷神花顺势起身,胸前微颤,她朝着远处的服务员一招手,“aiter!” 转而又对余耀说道,“今天难得见面,正好我刚得了件东西,余老板给掌掌眼?” 余耀看了看中谷神花的爱马仕提包,不大,也不鼓,想来不是什么大件儿。 玩古的人,一听有好东西,吸引你确实很大。余耀心说既然都和她见面了,也不差这点儿工夫了,“掌眼不敢当。” 谢治豪却一瞪小眼,“好啊,什么好东西?提前也不告诉我!” “你眼力有限,告不告诉你,就是看看罢了。” “你也没见过他的眼力,都是听我说啊!”谢治豪有点儿不忿。 “所以正好今天见识见识。”中谷神花微微一笑。 被喊来的服务员收拾了东西,换了台布,三人也都抽空去了洗手间。随后,中谷神花又要了一杯果汁,谢治豪还喝红酒,余耀还是白水。 重新坐定,中谷神花打开提包,拿出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包铜边小木盒。木是黄杨,隐约透出清香;铜是青铜,不是简单包边,上有祥云纹,典雅精致。 余耀一瞅,这盒子就不便宜,虽然是现代工艺,但工手一流,大匠手笔。 “刚才余老板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巧了,我这就是一块玉。”中谷神花打开了盒子,调转方向,顺势推向余耀。 谢治豪坐在中谷神花一侧,不由伸了伸脖子,不过很快又稳住身姿。 余耀扶住盒子,往里一看,竟又是一件玉玦,很是厚重,直径不过六七厘米,厚度却足有三厘米。 黄白老玉的质地,上面有几处深黄色斑沁。 玉玦本身就是团身环成圆形的龙,只不过工艺简单,其实主要就是雕了龙头加一个圆条团身。而且龙头的工艺也简单,大耳圆眼,龙嘴似猪头,突出拱着,加了几条阴刻线。 工艺简单,这块玉却不简单。 玉猪龙! 红山玉! 余耀心想,这中谷神花还真不是盖的,她说玉件之时余耀还寻思是什么呢,没想到是一件红山文化高古玉的典型器。 只要喜欢古玉的,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不知道红山玉的。 红山和赤峰,一个意思,红山文化玉器的发现地点,就以赤峰为中心,在蒙区和东北一带散射。 红山文化的玉器,主要是岫玉老玉。 岫玉也是华夏四大名玉之一,但岫玉里面,有两种明显不同的质地。 一种是偏透明的,主要成分是蛇纹石;另一种,行里人俗称老玉,主要成分是透闪石,与和田玉主要成分一样,实际上质感也差不多,不过几无纯白玉色,以黄白和青绿两色居多。 老玉中,也有类似和田玉籽料的,也是山料崩落被河水冲刷形成;但不叫籽料,叫河磨料,很形象。 红山文化玉器,时代高古,那时候开采条件有限,山料矿料很难开凿,大多沿河采玉,所以基本都是河磨料。 这件玉猪龙,在余耀看来,是一件标准的红山文化玉器。河磨料的质地,细腻油润。这也就是在灯光下,如果拿到明亮的阳光下,会更好看。 余耀看了看中谷神花,中谷神花做了个手势,意思让余耀尽管上手。 余耀拿起,从压手感来看,密度没问题;盘摸沁色,浑然天成,不是作伪。 “中谷小姐出手不凡。”余耀笑了笑,很快便将这件玉猪龙放回到盒中,推了回去。谢治豪接着也不啰嗦,直接拿过看了起来。 别看红山玉器如今广为人知,实际上发现时间很晚,民国时期才大规模出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古玩市场上的人还不太认。 “余老板怎么看?”中谷神花也没管谢治豪,开口问道。 “大开门。”余耀淡淡说道。 “果然好眼力!”中谷神花竟然轻轻鼓起了掌。 余耀不由看了一眼中谷神花,中谷神花也不由和他对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觉出了一丝锋芒。 这是一种高手的锋芒。 高手之间,无需多言。 第一,这件红山玉厚重少琢,工艺太过简单;第二,出土时间不短不长,也经过盘玩,弄得土沁和包浆都不明显了。 这两点,也是鉴定玉器的重要依据,却不好用了。玉质肯定是没问题,但新仿的玉器,一样可以用河磨料。 判断是不是红山文化高古玉,在这块玉上,剩下的,就靠玉色和光感了。但这不是在阳光下,而是室内灯光下! 余耀一句“大开门”,淡定自信,装是装不出来的。 “中谷小姐从哪里得来这件玉猪龙?”余耀心中也不由慨叹,一个倭国女子,居然有如此眼力! 估计中谷神花在青铜器上的眼力更厉害,那件青铜敦,若不是她不愿在拍卖现场露面,随便看上几分钟就足够了。而且,恐怕她只看图片,也会有几分把握。 “这个可不能乱说。”中谷神花说着,忽然抿嘴轻笑,“余老板,如果我说就是这次来华夏收的,你不会去举报我吧?” “高古玉不准出境,这还真不好说。”余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好在只是如果。”中谷神花修长的手指轻弹桌面,“不过能就此了解余老板的如此高的眼力,也不枉我把这件东西拿出来。” 余耀正准备接着告辞提前离开,中谷神花却又紧接一句,“余老板,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教一下。”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70章 竞拍青铜敦 余耀咳嗽一声,干脆说道,“请讲。不过中谷小姐,我确实还有事,说完我就告辞了。” 中谷神花看了眼谢治豪,谢治豪此时已经看完了,见中谷神花在看他,将玉猪龙放进了盒子,“你不会想让我回避吧?” “你想多了。”中谷神花顺势拿过盒子收进提包,接着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余耀。 余耀礼貌性接过,“不好意思中谷小姐,我没带名片。” “无妨,我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中谷小姐有事情还是快说吧。”余耀收起名片。 “刚才余老板提及太颠方鼎,想必也去东江省博物馆看过了,不知道以余老板的眼力,觉得如何?” 余耀心想,还以为你能沉得住气呢,这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了。 “我说了,这是一等一的重器。” “完美无瑕?” “只有玉才会有瑕,青铜器上怎么会有呢?” “我的意思你懂,没有问题?” “没有。中谷小姐的意思,难不成东江省博会长期馆藏一件有问题的文物?”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凡事无绝对,遇到任何一件文物和古玩,我总是先质疑的。” 余耀笑了笑,“天和秋拍明天开场,青铜敦上拍,你都没亲眼见过,都想拍,怎么会觉得馆藏文物有问题呢?” “青铜器华夏管束很严格,这件东西,不算什么重器,否则也不会准拍,所谓的限定,不过是表面文章。”中谷神花看了看谢治豪,“钱要花在刀刃上。而且余老板你说错了,既然有限定,那就不是我拍!” 余耀心想,看来之前谢治豪说的没错,中谷神花办事儿条目分明,这件青铜敦是有预算的,太高就会放弃。再有钱,也收不尽天下珍玩,只能有舍有得。 “中谷小姐,关于太颠方鼎,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深入交流。”余耀一边说一边起身,“不过今天我得先告辞了!留步!” “好,那我就不送了。”中谷神花和谢治豪起身,目送余耀离去。 “神花,怎么样?我是不是没说错,余耀的眼力没得挑吧?” 中谷神花却摇摇头,“眼力再高有什么用?” “怎么?” “当着我的面,随口说出倭寇二字。” “嗐,这种情绪很多人都有,情绪是情绪,现实是现实。” “不,他不是情绪问题,因为不管说什么,他都很平静也很客气。这个人,底线太高太硬,是不会和我合作的。” 谢治豪也摇摇头,“我不这么看,所谓底线能不能压下来,那要看金钱的分量够不够重。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得手好东西的可能也会越来越大,实在是值得投资。” “你的眼里只有钱,所以才看不透。有一种人,用钱是砸不动的。” “所以你说出你奶奶是华夏人?” “既然想交朋友,总得表现出诚意,不过现在看来,作用不大。”中谷神花叹了口气,“说到底,其实我奶奶是被我爷爷强行霸占的,要不是我爷爷前面两个老婆没有生出儿子,我父亲如何能承受偌大的家产?” 谢治豪瞄了一眼她的胸部,“慢慢来,说不定会有转机。再说啦,华夏这么大,像他这样的人以后也未必再遇不上。” “这个人很特别,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许太炎的影子。” 谢治豪哑然失笑,“许太炎是和你爷爷有些渊源,但你父亲都不曾见过,你这话,有点儿神叨啦。” “不,我见过许太炎和我爷爷的合影,当时是我爷爷上门去他的格古斋,我爷爷带去的摄影师随机拍了一张,许太炎恰好往镜头一撇,那种眼神,很难形容。余耀今天,也有一个这样的眼神!” “他的店铺也叫格古斋,还真是有点儿巧啦。只是,他不姓许,还不如你奶奶,反而姓许······” 听谢治豪说这话,中谷神花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犀利地看了谢治豪一眼。 谢治豪回避她的目光,讪笑,“开个玩笑而已。” 中谷神花淡淡道,“这次办完事情,我和你一起去港岛,拜访一下谢uncle。” “行啊,我那位大哥估计也惦记你呢。” “治英在瓷器上眼力不如你,不过办事却比你稳当多了。” “笑面虎一个,算我多嘴,就不该提他,容易倒霉。” “对了。”中谷神花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钢笔盒,“你们来之前,我在东江大厦的精品店逛了逛,这钢笔不错,送给你。” “万宝龙?算你有点儿良心。”谢治豪不客气,接着就打开了,“大文豪系列,我喜欢!” 只是谢治豪不知道,这支笔本来是准备送给余耀的见面礼,但中谷神花发现他很难合作之后,立即就改变了注意。几万块一支的钢笔,不能白白出手。 ······ 第二天,余耀到了拍卖现场,但是他并没有看到才朋玺,却看到了才持璜。那件玉鸠首,不是第一天拍;看来,才朋玺考虑周到,毕竟他见过谢治豪,故让才持璜来拍青铜敦。 才持璜似乎有点儿变化,见了余耀,伸出手,“又见面了,余先生。” “别来无恙?”余耀和他握手。 才持璜呵呵一笑,“这么短时间你就盼着我有恙?” “说笑了。” “回聊。” 余耀坐下之后,谢治豪也拿着一个号牌坐到了他旁边。余耀并没有领号牌,所以坐在最后一排,“你怎么不到前边坐?” “我就喜欢跟你在一起。” “你还是多花点儿工夫想想怎么追那位中谷小姐吧!” “这你都能看出来?” “我瞎啊?不过,对你来说难度挺大。” “郎才女貌,男人不帅没关系!” 余耀看了看他,“嗯,最起码你有肚量。” 青铜敦开拍了,谢治豪也没观望,先加了一手,随后也陆陆续续有人加,最后到了七十万不动了。 拍卖师开始卖力鼓噪,不过直到他喊出“第二次”的时候,也没人再加。 他刚要喊出“第三次”,谢治豪举牌了:“八十万!” 又等到了拍卖师的“第二次”,余耀看到前排的才持璜举牌了:“九十万!” “嗯?”谢治豪犹豫了一下,“九十五万!” “九十六万!”才持璜这次只加了一万。 “九十八万!”谢治豪也没加太多。 “一百万!”才持璜也加了两万。 谢治豪眉头紧皱,在拍卖师喊出“第一次”之后,咬了咬牙,“一百零五万!” “一百二十万!”才持璜陡然提价。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71章 程咬金,架子床,竹臂搁 听到这个竞拍价儿,谢治豪叹了口气,直接把牌子放下了。 “怎么?这就放弃了?”余耀笑问。 “这东西,行价至多七八十万,而我最高只能出到一百一十万。”谢治豪很快便调整了情绪,“还好,他没再慢慢加,省得我麻烦了。” 才持璜此时回过头来,看了看后排的谢治豪,又露出了那种傲然的表情。 谢治豪伸出中指,朝他狠狠比划了一下。才持璜不屑冷笑,回过头去。 拍卖师很兴奋,他也没想到这件青铜敦居然能到一百二十万的高价。 现场的参拍者也都不由纷纷看向才持璜,才持璜随手将号牌也放到了身边,就等着落槌了。 “一百二十万第三次,这件······” “一百三十万!”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座位中间一排传出。 余耀大吃一惊,探头看去,不过他坐在后排,只能看到背影,穿着蓝灰色西装,短发。 才持璜也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此人相貌平平,年纪约莫四十来岁,面无表情。 才持璜回身举牌,加大力度,“一百五十万!” “一百六十万。”此人不急不躁,又加了十万。 “两百万!”才持璜突下重手。 “两百一十万。” 才持璜此时不由回看一眼余耀,从他的眼神中,余耀看出,他也不能再加了。想必才朋玺也有交代,二百万是上限。 这事儿,才朋玺是答应过他,但能出到两百万的高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傻眼了吧?”谢治豪还以为才持璜是看他。 最终,这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以不可思议的两百一十万的高价拿下了这件青铜敦。 现场大部分人都是懂行的,若说才持璜出到一百二十万,虽然也有些离谱,却也能理解。比行价高出几成,但若是特别喜欢,长期收藏,也不是不行。 但对行家来说,两百一十万,就太离谱了!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突抡大板斧,他这是想干嘛? 穿着蓝灰色西装的中年人在落槌确认后,立即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起身离场。 才持璜毫不犹豫,起身跟在了后面。余耀一看,又跟在了两人后面。 “你也这么爱看热闹!”谢治豪肥胖的身躯此时却显得很灵活,起身一扭,接着也跟上了。 中年人没有去结算,径自出了拍卖场馆,下了大门外的台阶。结算有时间期限,却未必要马上去。 此时路边停了一辆很普通的帕萨特,中年人开了后车门,上车后车子便开走了。 才持璜扭头,看到了身后的余耀和谢治豪。 他佯装不认识余耀,对谢治豪说道,“小胖哥儿,幸会。” 谢治豪没有理他,却对余耀说道,“我早就说了,有些拍品,不过是有人洗金的工具。青铜器最合适,突破行价完全可以说市场找不到真品,绝大部分真品又不让交易。两百一十万入手,倒手一千万又怎样?我就爱收藏国宝!” 余耀笑了笑,才持璜也对他笑了笑,“这位小胖哥儿挺有意思。” “是啊,结果你俩都被干趴下了。”余耀应道。 “先走一步。”才持璜说完,便点点头,也下了台阶。 “你俩还聊上了!”谢治豪说道,“走吧?既然来了,回去再看一场!” 余耀想想,“好。” 这一场拍卖,定名高古器物,实在是有点儿乱,也是没办法,就这么一件上三代青铜器,只好将其和普通陶器凑一场上拍;还没有高古玉,因为高古玉在玉器专场,是明天。 一共就四件东西,所以很快拍完了。 结束后,中间休息时间不长,接着就是一场家具木器专场,这一场结束后,上午就没了。整个下午两场,全都是瓷器。 余耀落座之后,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才持璜发来的:我记住车牌号了,建议你查查,要么不参与,既然参与了,最好搞清楚。后面还附有这个车牌号。 余耀回复:知道了。 家具木器拍卖,以大件居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明末清初黄花梨高束腰云纹弯腿六柱架子床。 这一件是压轴拍品,起拍价五百万。 预展的时候余耀瞄过几眼,主体架构是黄花梨的,各个部分采用活榫卯连接,很容易分解组合,带雕工的部分工艺也不错,床面是细腻的藤皮编制的。 这样的家具,目前是市场大热门,冲过千万不是难事儿。 所以余耀回来,主要就是看看这件。 开拍的时候,也不知道天和拍卖从哪找的专业人士,现场熟练组装,完成后牢固美观。这个过程,显然大大提升了吸引力。 现在说架子床,有人会有点儿陌生,其实就是在床体边缘竖起柱子,多是四柱六柱,偶有八柱,然后带顶带围子,如果再挂上帐子,就是个密闭的小空间。 架子床从明代开始出现,这种床,好处是很多的。你像古代闹洞房,捅破窗户纸去看是很正常的,但在架子床上拉上床帘子,就不怕有人扒窗户。还有,有柱有顶,夏天挂蚊帐方便了;有围子,不怕睡着了掉地上了。 其实,还有一个好处,现在提的不多,但根据一些史料和话本,架子床有利于夫妻生活的情趣化。柱子可以利用,围子可以利用,甚至顶上有些结构还能挂绳。 在床这方面,古人很讲究,明代晚期又衍生出了比架子床更复杂的拔步床,主要盛行在当时富庶的江南地区。而我们现在用的,多是西式床,除了一个平面,就多了一个床头。 这件架子床参与的人并不多,毕竟起拍价就五百万,但是,最后过了千万,依然有三个人在胶着。 最后,这架子床的落槌价儿是一千八百多万。 谢治豪扭头,“你们江州有钱人真多。” “你怎么不说这是洗金了?” “你看那中拍的老伯,感觉就不一样,我猜他就是拍了自己睡!这才是真正的富贵!” “所以你也不能光想着钱,得有点儿精神追求。” 两人聊了会儿,最后一件拍品上来了。 所谓压轴,是倒数第二件拍品;最后一件,称为大轴。大轴一般不会是什么大件了,因为马上就散场了。其实,还没上,就有一部分人走了。 这是一件竹臂搁。放在展台上,下面看不清楚。 “走吧!没意思。”谢治豪说道。 余耀却突然紧紧盯住了大屏幕,从上面能清晰看到,这件竹臂搁,上面带着高浮雕,雕的是竹林七贤。 山水竹林,人物器物,疏密有致,构图精巧。刀工那是相当圆熟,不要说错刀改工,就连分毫的拖刀都没有。 第172章 一个人竞拍 臂搁这东西,用毛笔写字能用到,垫着手臂,手腕很舒服,也能避免墨汁沾染袖子。现在自然是极少用了;除了练书法,除了签名,写硬笔字都很少了。 不过,臂搁却是古玩收藏的一个小热门,首先它是文房的东西,也沾文玩。再者,臂搁一般二三十厘米长,几厘米宽,很适合把玩。 制作臂搁的材料很多,竹子切一块,本身就有一个弧形,最多见。另外,瓷器臂搁在清代康熙之后也大量出现。 这件竹臂搁,自然是一件竹雕作品,材质是老楠竹。许是这臂搁摆放得不显眼,余耀在预展上并没有注意到。 竹雕,也叫竹刻。竹刻者,刻竹也。 这不是废话,意思在于以刀代笔,以竹为纸。 竹子并不值钱,就像墨汁和纸张也不值钱、但很多书画作品却价值不菲一样,要看水平如何,是谁的手笔。 竹雕成为艺术,当然要比书画晚,大致从唐代才开始形成共识。明清时期,是竹雕的鼎盛时期,所以涌现了不少竹雕名家。 明清时期的竹雕名家的作品,现在不少大博物馆都有收藏,而出现在拍卖会上,过百万的也不鲜见。 只是可惜,最后上拍的这件竹臂搁,没有落款,而标示也比较模糊,只是写明了“明末清初,嘉定竹雕”。 起拍价:六万。 对于普通人而言,不要说这个起拍价,即便花几千块买一块竹板,估计也很难接受。 但是,即便没有落款,这个价儿也比较合理。嘉定竹雕,在明清时期算是立了一杆大旗。这件竹臂搁年份够了,雕工精湛,即便没有落款、判断不出是谁的作品,几万块还是值的。 而且,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余耀眼中,这绝对不是一件普通的嘉定竹雕。 从刀工看,并不带清代的风格,应该就是明晚期。当然,说明末清初,虽是眼力不济的表现,却只是扩大了年代范围,不算什么错儿。 小小的一块竹材上,有山有林,山坡竹林的空地上,共有七人,大致分成三组。其中一组是三人,一人抚琴,两人倾听,一立一坐;一组是两人,一人持笔凝思,正欲落笔,旁边一人捻须沉吟欣赏;还有一组,一人伏案,一人斜卧旁边。 这显然雕的就是竹林七贤。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的七位名士:山涛、嵇康、阮籍、向秀、刘伶、阮咸、王戎。这七个人纵酒放浪,自诩清高,不过都是比较有才的。 这么多人物,这么小的面积,还有景色,却丝毫不显得杂乱;而且人物用高浮雕,栩栩如生;景物和器物,浅浮雕和镂雕都有,层次感很强。 “大师手笔呵!”余耀心中暗叹。 只是可惜,没有落款。 不过,这件竹臂搁和寻常臂搁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在顶端两处,都包了银边。银是老银,但是年份绝对比这竹臂搁要晚多了,这包银工艺简单,没有纹饰,余耀从图片也不太好判断具体年份,但从银色看,差不多是清代以后的。 或许,也是因为包了银边,拍卖行才断代成明末清初。 臂搁的四角容易被磕碰,两端包银边也很正常。 余耀正琢磨着,台上的拍卖师有点儿急了,因为没人出价! 余耀直接拿过谢治豪的号牌,举牌:“十万!” 其实这件竹臂搁的加价幅度并没有这么高,一次举牌不说话,加价幅度是五千。 但是,余耀知道这件竹臂搁有保留价,却不知道保留价是多少! 所谓保留价,是货主定的,一般会高于起拍价。简单来说,如果最后落槌价虽然高于起拍价,但是却低于保留价,那出价者并不能拿下这件拍品,而是算流拍。 这次拍卖有保留价的拍品是注明的,不然有人出价了却算流拍,肯定不干哪。但,当然不会透露保留价是多少。 所以,余耀如果报太低的价儿,万一没人和自己竞拍,一旦低于保留价,那就落空了。 本来,他想报八万,但这件东西即便是没有款儿,实际价值也远不止这些。最重要的是,他实在是很喜欢,而且拿回去之后,还能研究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出端倪,确定作者。 他这才报了一个比较稳的价儿。一般来说,保留价会高出起拍价五成左右,十万差不多可以了。 “十万!97号先生一下子加到了十万!看来是志在必得,好眼力!各位,机会难得,明清的竹雕作品······”拍卖师重新鼓噪起来,同时一边一边多次看向余耀。 余耀也在看他,从他说出“好眼力”的神态,余耀基本也就判定了,这竹臂搁的保留价,应该在就在九万十万上。他说“好眼力”,说的是判断保留价。 余耀没办拍卖手续,没领号牌,只能看不能拍,所以只能拿着谢治豪的号牌出价儿了。 “我靠,你还真出手了?”谢治豪扭头看向余耀,“这东西连落款都没有,不好出手啦!” “谁说我要出手?” “厉害了我的耀,这叫什么来着?不差钱。你喜欢竹雕,也别在拍卖会上拍啊!清代的竹笔筒、竹臂搁,没落款的,市场上两三万就能找到精品的啦!” “我喜欢竹林七贤。”余耀又淡淡应了一句。 “竹林七贤里面,好几个自命清高的伪装者,最后还不是该当官的当官?特别是那个王戎,功名心最重,也最会明哲保身。” 余耀不由看了他一眼,“哎?没看出来啊,你也读了点儿史。” “大佬,我搞古玩的,不读史行吗?你这拍了竹林七贤,也开始自命清高了哈。” 余耀笑笑,不再多说。 “恭喜这位先生,十万,这件明末清初嘉定竹雕臂搁,归您了!”拍卖师最终落槌。 结束后,余耀并没有耽搁,立即拉着谢治豪一起去结算。这件竹臂搁成交价十万,还得加上佣金,余耀当场一并转给了谢治豪。 “一个人竞拍。”谢治豪撇撇嘴,“你看上的东西,拍卖会上都没人和你争。” 第173章 偶作腕枕一气成 余耀等着办了手续,最终拿到了这件竹臂搁。除了锦盒,天和拍卖行还给配了一个结实的布袋。 期间谢治豪避开余耀,去打了个电话,估计是和中谷神花沟通。他之前对余耀说过是帮中谷神花拍的青铜敦,但他足足十分钟才回来,也不知说了什么。 “这都过了午饭的时间了,这饭该你请了吧?”谢治豪一回来就叫道。 余耀立即点头。这次多亏和谢治豪一起,不然他也没法儿拍这件竹臂搁。 这事儿也让他觉得该去办一个号牌,万一拍卖会上再有这样的情况呢?下午的瓷器场他是不想去了,因为预展都看了,但明天的玉鸠鸟和后天他自己的两件东西,还是会到场的。 不过,这个好办。现在,先请谢治豪吃饭,“走,你定地方。” “找个有烧腊的店,出来这么久,一直没吃。”谢治豪摸了摸肚子。 谢治豪这么胖,是有原因的,昨晚吃西餐他就吃了不少;这会儿他是真饿了,一只烧鹅余耀没吃几块,剩下的全被他干掉了,而且还有别的。 吃完了饭,谢治豪说下午的瓷器场他也去,余耀推说累了,要回去休息。 谢治豪小眼睛一眨,“这件竹臂搁,不会有什么玄机吧?你回去难道要庖丁解竹?” “说玄机的时候,就不要带‘吧’了。这竹板怎么解?瓷器咱俩当时都看了,一看起拍价,就知道没漏儿。” “靠,你也不能光想捡漏啊?” “也确实有点儿累。” 和谢治豪从饭店分开,余耀直接回到了格古斋。 他也没关店门,坐在柜台后面,把装竹臂搁的锦盒放到了柜台上,打开看了起来。要是有人来,顺手就能放到柜台下面的柜子里。 这竹臂搁是传世之物,包浆十分厚重,已经成了很深的红黄色,个别地方甚至都微微透明,有点儿玉化了,想必流传的时候,也一直被主人珍视。 这时候拿着细看,余耀自然看明白了,这两头的包银,年份比他想象的还要短,应该是民国时期包上的。 本来从大屏幕上看,这包银没有纹饰,工艺也很简单,但拿在手里细看,所谓大繁至简,看似简单,却暗藏精细处理。 银边和竹板相接的地方,都有微斜面的处理,整个摸上去,接缝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但是手感还是比较顺畅的。 而且四个银角,处理得也恰到好处。太尖锐了硌手,太圆钝了又有失整体美感。 包银的收藏者,看来对这件臂搁真是爱不释手,银色和竹色很搭,工艺也极为细腻。 但他这么干,也有个问题。 余耀已经感觉到了,两端的包银看着还很熨帖,但是手上用力,包银却有些松动。 银是金属,竹是木质,有个热胀冷缩的,变化不一样。这位收藏竹臂搁并包银的人,在他手上的时候或许还没有变化,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不那么紧密了。 而且,如果以后一旦银边掉落,两端的竹色和其他地方的竹色就会不一样,还得再包。 余耀突然想到这一点,不免有些遗憾。心中所想,手上抓住银边,竟不由下意识的用力拔了拔。 结果,这一拔之下,竟然把一端的银边或者说银套,给拔了下来! 好在没损伤,以后还真得注意点儿。 余耀看了看露出的竹板一端,颜色确实浅很多,这么露着还真不好看。 余耀拿起银边,准备再套上。 虽然能拔下来,但再套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对准了小心翼翼一点点来。对着正面弧度凸起的地方不好套,余耀又翻了过来,让弧度下凹的地方朝上。 这一翻不打紧,余耀突然发现,这里居然刻了横着刻了一排小字! 行云流水,俊朗飘逸。 你要说在纸上写字,行书比楷书顺溜,可要是拿着刻刀在竹子上刻字,行书可是比楷书难多了!连笔的地方,往往很难连着刻,那就得重新下刀,但是这一断,笔意就容易断。 但是这一排行书,能看出来,不仅好看,而且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刻的,而不是一笔一笔刻的,这得多高深的功力啊! 余耀一时兴奋,读了出来:“成气一枕腕作偶!” “嗯?这什么意思?不通啊!” 余耀一拍脑袋,嗐,这一兴奋昏头了,古人怎么会从左往右刻?念反了! 应该是:偶作腕枕一气成! 腕枕,就是臂搁,另一个说法而已。 从刻字的刀工来看,这应该就是作者! 看来他很少做腕枕,做其他制品多,所以才是“偶作”;同时呢,他显然又很满意;一气成,不拖地带水,没有瑕疵。 余耀有谱了,放下这块银边,立即搓热了手,去捂另一端的银边。 捂了一会儿,用手抻乎者劲儿,开始拔。 要不说有句话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刚才不经意间拔了一端的银边,似乎很容易,现在真想拔了,反而有点儿费力了。 他又不敢太鲁莽,只能一边捂,一边拔,最后总算正常拔下来了。 正面还是无字,反面一看,这边有,四个,篆书,组成了一个田字形,像是没有边框的印章。 三松稚征。 “我说谁有这么牛逼的水平!原来是竹雕大师朱三松啊!”余耀手拍柜台,脱口叫道。 朱稚征,号三松,明代嘉定人。 明代竹雕,以嘉定为首;嘉定竹雕,以三朱为冠。 三朱,是祖孙三代,都是明代的竹雕大师。朱鹤,号松邻,其子朱缨,号小松;朱稚征,是朱鹤的孙子、朱缨的儿子,号三松。 别看他排在三朱之末,那是因为辈分,没办法。若论竹雕水平,三松犹在朱鹤和朱缨之上。 朱鹤主要是开创了独到的技法,朱缨则主要擅长神像佛像,到了朱稚征这一代,才是集大成者,尤其是山水景物,朱稚征明显胜过了他的祖父和父亲。 也正是朱稚征,作品广受关注,学徒接踵而来,让三朱声名远播。 三松朱稚征有传世的作品,大多是笔筒,华夏历史博物馆、故宫博物院都有馆藏。 不过,余耀却从未见过他的作品的拍卖记录,民间也没有公认的他的作品出现。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74章 朱三松不够,再加吴昌硕 所以,这件臂搁不太好估价。 不过,也不是没有参照,在明清两代,竹雕作品,朱稚征的手笔,不差于任何一位名家! 而且,朱稚征的传世臂搁,闻所未闻,更是珍罕。 余耀想了想,一百多万的明代名家的笔筒是出现过的,虽然一般来说,臂搁比笔筒价值要低;但这不一般,毕竟是朱三松罕见的作品,不能这么论价。 平心而论,如果他现在资金充足,拿下这件臂搁,三百万他都肯出! “拍卖会上也能捡漏!”余耀心满意足。虽然这件竹林七贤竹臂搁两端因为长期包银,颜色稍浅,包浆略薄,但他也不准备再套上银边套了。当然,也不能扔了。 余耀拿起两件银边套,不由得又看了看。 结果,居然又有新的发现! 银边套里面,好像也有刻字! 这两件银边套,就好像两个带弧的没口的扁盒,余耀拿着一件,里侧的凹面上靠口沿的部分,居然也錾刻了四个字。 余耀拿起强光手电,照射之下,看明白了: 老缶藏私。 石鼓篆书,字体古拙,金石味儿十足。 余耀又拿起另一件银边套,这一件,是在凸面上刻了四个字,同样的字体: 珍品难觅。 余耀不由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 珍品难觅,老缶藏私! 一个朱三松不够,再加一个吴昌硕! 怪不得包上了银边! 这意思是不想让人看到朱三松的款儿啊!就算有朋友见到这件臂搁,也不知道是谁的作品。这样的珍品,就连吴昌硕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手,所以才如此藏私。同时,他藏也只能藏一辈子,又留下了线索给后来人。 老缶,是吴昌硕的别号之一,他的别号很多,老缶算是比较有名的一个。 吴昌硕生在晚清,生命的最后的十几年活在民国。他的名头就不用说了,书画家,篆刻家,西泠印社首任社长,集诗书画印四位一体,不仅是文人画最后的高峰,也是石鼓篆书第一人! 这银边套里面的石鼓篆书,功力之深湛,令人叹为观止,想必就是他自己刻的。当然,这应该是平刻之后,才又找人做成了银边套。 吴昌硕是清末民初书画界旗帜性的人物,而且指点提携过大量后辈,比如:齐白石、潘天寿、陈半丁、赵云壑、沙孟海······ 朱三松“一气成”的竹臂搁,吴昌硕錾刻后制成的“藏私”银边。 吴昌硕刻过印章,刻过紫砂壶,谁听说过他刻过银?! 这件臂搁,加上这套银边,那可就不止三百万了,五百万也舍不得出手啊! 虽然本来余耀也没打算出手。 余耀打开保险箱,小心翼翼将两件银边套平放,又将竹臂搁担在上面。 锁上保险箱,余耀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心情还是有点儿激动。 这真是撞大运了! 就这么一件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流出来的,而且后来接盘的人,也一直没有拆过银边;如此一来,既不知道是朱三松的作品,也不知道是吴昌硕的珍藏。 余耀虽然自叹撞大运,但归根到底,还是实力使然。 首先是眼力。看出是明末清初的竹臂搁,看出是一件精品,已然需要比较高的眼力,但若只看布局和刻工,就断定是大师作品,难度还是很大的。 还需要魄力。没有款儿,即便看出来,想拍下,也得考虑行价。这件竹臂搁如果没有余耀后来发现的这些,行价顶多也就是十万八万的。余耀当时一口出了十万,若是有人竞争,其实他还是会加价的。 余耀正想着,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沈歌。 “听说你拍了一件竹臂搁?” “你的同事嘴巴还挺碎。” “没办法,就你一个人竞拍,而且六万起拍价儿,你张口就十万,都快成新闻了。” 余耀口气无奈,“我又不知道保留价,能怎么办?你们要是不说明有保留价,我肯定只加一手,六万五说不定就拿下了。” “我听家具部的同事说,这臂搁没有款儿,你怎么这么感兴趣?” “就是喜欢而已。再说了,没款儿也说不定是名家的,这就得看眼力了!” 沈歌忽而有些感慨,“这倒也是。我们以前还拍过清代嘉定竹雕第一高手吴之璠的一件笔筒,好几年前,拍了九十多万呢。一件小小的竹筒,居然到了百万上下,想想有点儿匪夷所思。” 余耀心想,你打电话到底想说个啥? “亏你还是拍卖行的,古玩的价值,能用材质论吗?精髓在于文化艺术,宣纸墨汁能值几个钱?好几个亿的书画作品都有。” “书画终究是文人的手笔,但竹雕,说到底还是匠人的东西。” “那瓷器呢?瓷土又值几个钱?不也是匠人的东西?” “瓷器还有釉料呢,还需要建窑,烧造的工艺要求也很多。竹雕,就是一把刀。” 余耀摇头,“你呀,你这是掉进一个怪圈里了。艺术的震撼力,不在于复杂,而在于高度;也不在于身份,而在于精妙。匠人术有专攻,肚子里的东西或许不及文人深厚,但艺术性并不低。” 沈歌沉默,忽而小声道,“那你有空给我指点一下迷津呗?” 余耀愣了下,嗯?这什么意思?忽如一夜春风来? “行啊。谁让你是一个美女呢。” “等忙完了拍卖会,我好好请请你啊!”沈歌又抬高了声音。 “好,随联。” 挂了电话,余耀心中忽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对于沈歌这样少见的大美女,就算不喜欢,一般男人也是不会拒绝的。 余耀一直有点儿搞不清,自己是喜欢她呢?还是喜欢她呢? 第一个她,是她的人;第二个她,是她的美貌。 还没琢磨太多,濮杰风风火火来了,“出了啊!” “什么出了?” “宣德骰子碗啊!” “谁?” “胡占山,听说过吧?” “不仅听说过,还见过呢!” 胡占山他确实见过。就在那次窜货场,胡占山也参加了,还出手了一件乾隆官窑青花鹿头尊,沈重远也对他介绍过,胡占山是江州有名的瓷器藏家,重点是清三代官窑。 “你怎么找上他的?出了多少?”余耀接着问道。 第175章 玉镯本是男人戴 “好价钱,两百六十万!我之前只是听说过这老头儿,却并不认识,是他主动给我打的电话。”濮杰扭扭脖子坐下,低头点了一支烟,“不过我的名片发得多了,这东西又散出风去了,他知道我也不稀奇。” “他没提我?” “没有。我也没说是你的啊。” 余耀点点头,“这也算是货卖与识家了。他手里清三代官窑不少,上次窜货场,他还出了一件乾隆鹿头尊。” “清三代能和永宣比么?这东西虽然有瑕疵,但整体是完整的。他一直不动声色,但最初漏过一眼神儿,我就知道迷上了。”濮杰得意道,“苏麻离青的发色,喜欢青花的谁能抵挡得住?我开价三百万。” 余耀笑笑,“那你还没咬死?这骰子碗要是没毛病,过千万都没准儿。” “别说,他真是行家,毛病说的一个不少!而且这件确实也不是宣德官窑的精品。他第一口砍到一百八十万,我最后落到两百八十万,一直咬了半天。最后我绷住了要走,他才急了。后来,终于喊到了两百六十万。” “他这种人,老江湖了,还看不出你欲擒故纵?” “他当然能看出来,但是架不住他喜欢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玩古的,喜欢上一件东西,还真不好控制!这跟年纪没关系。” “行,不孬。” 濮杰灭了烟,掏出手机,“来来来,分钱!” 余耀跟濮杰也不客气。 转完了账,濮杰满面春风,“今晚请你吃和牛,完事了去笑东风会所耍一耍啊!” “和牛不错,笑东风就算了。” “你总这么守身如玉,不太好吧?对了,那个沈歌煮了没?” “什么叫煮了?” “生米煮成熟饭啊!” 余耀:“······” 晚上余耀和濮杰一起吃饭,这馆子没包间,但是显得挺高端,名字也挺别致,叫“和牛三吃”,主营和牛,三种做法,炭烤、刺身、火锅;其他的,只有简单的配菜和凉菜。 落座后,一位身穿旗袍的女服务员上前服务。他俩看菜单的时候,女服务员进行了程式化的介绍,什么刺身应该选择A5级的和牛,但是炭烤和火锅却不适合,火锅应该选A3级的,炭烤首选A4,A3也可以。 余耀吃不惯刺身。和牛就是产自倭国,他们爱吃生的。 最后,两人点了火锅,也加了一份炭烤。 “这店可真不便宜。”余耀合上菜单。 “味道不错,我请老爸老妈来吃过,现在又馋了。” “大爷大妈看了价钱,还不说你败家?” “我给他们说了靖康元宝的事儿,再说了,偶尔奢侈一把,他们还行吧······” 正说着,女服务员从余耀面前拿走菜单,一条白嫩的胳膊伸过来,手腕上的戴的一件玉镯引起了余耀的注意。 这玉镯和现在常见的玉镯不一样,厚重,宽大,就像一个粗筒子截下一短段。 玉质一般,青黄色,像是地方玉。但是,这沁色却十分漂亮,有红,有黑,有紫,而且呈条带状分布,衬着青黄底色,散发出别样的光彩。 女服务员又收走了濮杰面前的菜单,而后礼貌躬身点头,“两位请稍等。” 余耀的眼神一直盯着女服务员的手腕,直到她说了这一声,才抬头看她的脸。女服务员回应礼貌一笑,转而快步走了。 “你没事儿吧?刚才还装逼,这女的姿色平平,你怎么就发骚了?”濮杰敲了敲桌子。 “你以为我是你啊!”余耀看了看濮杰,“她手上戴的镯子挺特别。” “诶?你这一说,还真是。这也不像镯子啊,像个玉管子。我看得有三厘米宽吧?而且壁还挺厚,至少一厘米!” “对,这是个男式玉镯。” “玉镯还是有男式的?” 余耀点了点头,“连你鄙视的港胖,都知道经营古玩得读史。你呀!镯子,最初其实是从石斧转化来的。” “什么?我读书是比你少,可你也别蒙我!斧和镯,外形差大了,根本就不搭界啊!” “是那种不大的石斧,都带着孔,弄条皮绳,把几只石斧穿在手腕上,狩猎的时候,可以用来投掷野兽,近身也能直接用,还能随时拿下来砍砍藤条枝蔓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的!”濮杰恍然大悟,“后来,这一串石斧就演变成了一个石环?” “对,工具越来越先进,石环就主要是防御功能了,就好像你看武师带的护腕一样。而最后使用玉材,那就彻底成了佩饰了!商代和西周的玉镯,主要就是男人戴,再后来,才慢慢地以女性佩戴为主了。” 濮杰一听,压低声音,“合着她戴的是一件商周时期的男式玉镯啊!” “我看像商代晚期。而且出土时间应该有个几十年了,玉色出来了,沁色也有点儿润了。” 正说着,一位男服务员把火锅端上来,开了火,又说了说注意事项。 男服务员走后,女服务员推着小餐车过来了,上面有待涮的和牛和几种配菜。 “先生,炭烤和牛还在烤,请稍等。” 女服务员话音刚落,余耀便开口问道,“不好意思啊,我对玉器比较感兴趣,冒昧问一下,你戴的这件玉镯是从哪里买的?我看着挺漂亮,也想买一件。” 女服务员眼神不由变了变。 她这才明白,这个顾客之前老是在自己身上盯来盯去,是因为眼神跟着这件玉镯转啊! “这可买不到,这是我从男朋友老家带来的。” “这里买不到?你男朋友老家那里能买到?”余耀想接话,只能故意误解。 “不是买的。我男朋友老家是陇西农村。去年过年和他一起回去,家里写对联,联头就用这个压着,我看挺漂亮,就要来了。” “那他家也不是买的?” “听说是他爸十几岁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的,因为漂亮,所以一直留下了。” 这时候,濮杰笑道,“你这么苗条,戴这个显得笨重。” 这女服务员挺机灵,“你们是想买我这只玉镯?” 第176章 土字口掌眼 “姑娘你真是聪明伶俐。”濮杰哈哈一笑,“肯出手吗?” 女服务员刚要接口,老板叫她了,她匆匆说了句“我先去忙,回头说”便离桌而去。 而随后端上炭烤和牛的,却是最开始那个男服务员。 这个女服务员一直没再过来,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吃完之后,余耀对濮杰说道,“你要着急先走吧,我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再问问。” “拉倒吧,我非得去笑东风啊?你一个人多无聊,再说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拿下。” 结果,等到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却找不到那个女服员了。 都等了这么久了,余耀干脆问了问老板。 老板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一看一个小伙儿问一个女服务员,脸色就不太好看,“这位先生,她已经下班了,我们这里是饭店,有什么事儿可以打预订电话。” 余耀笑了笑,“我看你有些误会,刚才我们在谈她的镯子,所以等到不忙了才问。这客人还没走完,她怎么就下班了呢?” 老板一听,“噢,原来是这样啊。刚才我让她出去办点事儿。她这换了衣服,走了就不回来了。” “那你能给我她的联系方式么?” “这恐怕不方便,毕竟没有征得她的允许。” “那你给她打个电话总可以吧,好歹在你这里消费了不少。” 老板想了想,“好吧。” 结果电话打过去,关机了。 余耀也只有告辞了,心说明天再来吧。 走出饭店,上了车,濮杰笑道,“你没听她说有男朋友么?人家这下了班,享受二人世界,关机也正常。” 余耀皱了皱眉,“问得有点儿急,应该明天直接来。” “她们又不是圈里人,惊不了。”濮杰递给余耀一支烟,“我说,这商代晚期的玉镯能值多少?” 余耀想了想,“这玉种不行,我看像地方玉,叫不上名字,她说从陇西农村挖出来的,这就对上了。陇西有种玉,类似和田玉,但是玉质偏松,所以沁色才这么好看。所谓新不如旧,指的就是这类古玉,这东西不会超过十万,还不如一个像样的翡翠镯子。” “我去,那你这么穷追猛打的,至于么?”濮杰兴味索然,立即发动了车子。 “不能这么说。商周时期的古玉镯还是不太好碰的,而且这只玉镯玩是玩的沁色,如果是和田玉,还出不了这样的沁呢。” “随你吧,明儿我要谈靖康元宝的买卖,不陪你了啊!” “行,我自己来吧。不过这丫头挺机灵,她要是狮子大开口,那就算了。” “机灵不打紧,一个人主意有限。问题是今晚肯定跟她男朋友说了,俩人一合计,没准儿真是个高价。” “随缘吧。” 第二天,余耀早早去了拍卖现场,办了手续,领了号牌。他没见着谢治豪,才朋玺和才持璜却一起来了,三人坐到了一起,最后排的位置。 玉鸠首是第三件拍品,起拍价六十万,最后才持璜八十八万就拿下了。 正是因为拍卖行断错了代,才没让他破费太多,同样的玉质和工手,清代的毕竟没法和宋代的比。而且这东西,起拍价定得偏高,也截流了一部分竞拍者。 此事尘埃落定,才朋玺显然很开心,他忽而歪头低声对身旁的余耀道,“那帕萨特的车牌号我托人查了。” 余耀愣了楞,这老爷子出手倒快,本来应该是自己去查的。 “我既然答应帮你,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也不太痛快。”才朋玺继续说道,“不过很可惜,这辆车是车行租赁来的,配的司机。租车人没有抵押身份证,而是直接抵押了二十万,看来就是刻意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余耀摇摇头,“看来真有可能是洗钱用的,鞭长莫及了。” “你能做这些,老朽还是很佩服的。拍卖结束,约上隋大夫一起坐坐,我就回燕京了。” 余耀点点头。 其实有件事他一直想问问才朋玺,但之前时机不到。既然才朋玺走之前肯定得招呼他,那就再找机会问吧。 才朋玺年纪到了,玉器上又有这么深的造诣,他想问问才朋玺听没听说过一个人。 郎先琨。 鬼眼门土字口掌眼。 之前遇上滕昆吾的时候,他还没问萧影各个字口的掌眼姓名,后来问出金字口掌眼衣铁寒的时候,便就全问了。 而且,萧影对郎先琨知道的还稍微多一点儿,因为当年郎先琨是除了大掌眼许太炎之外,和隐字口掌眼萧左奇关系最好的。 郎先琨在玉器方面,有一手见工知人的绝活儿,一看工手,不管有没有款儿,立即就能判定作者。 当然了,玉器行里,存在着大量的无名匠人,但郎先琨也能根据工手,判断出匠人大致所在的地域,是哪一个派别的工艺。 判断这个,可比判断年份难太多了。首先脑子里得有历史上的匠人名单和工艺特点,再者你不可能谁的玉雕作品都见过,感受、联想、分析能力需要特别强,还得心细如发,放不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余耀正在想着,才朋玺突然“咦?”了一声。 余耀不由抬头看去,此时上拍的,是一件白玉虎纹瑗。 瑗(yuan)不太常见。其实玉瑗和玉璧、玉环形制基本一致,只不过,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 意思是说,如果边比孔大,那就叫璧;如果孔比边大,那就叫瑗;如果边和孔差不多大,那就叫环。 现在一般就把孔小的叫璧,孔大的叫环,基本不用这个瑗了。但这件白玉虎纹瑗,是西周的玉器,拍卖行必须准确命名。 从大屏幕上看,玉质很白,如此白度,在西周的玉器里并不多见,两面纹饰相同,工艺极佳,双勾阴刻线,勾勒出侧身行走的虎形,同时还用线条表现了虎身的斑纹。 虽然实物很小,摆在展台上,看不清,但是从大屏幕的图片来看,工艺起码是没问题的,应该到代。 “怎么了老先生?”余耀心想,就算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是难得精品,起拍价高,定到一百六十万;但对才朋玺来说,也应该不至于惊讶。 第177章 金尔珍 “没什么,这件玉瑗我有点儿兴趣。”才朋玺略顿,才应了一句。 “您之前在预展上没注意到?” “预展不是光和你聊天去了么?”话音落,才朋玺直接举牌,首先加了一手。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的加价幅度也高,是五万。 说实话,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虽说是高古玉,而且玉质很白,工艺极佳,但终究受形制所限,到不了太高的价格,一般来说,两百五十万应该就到顶了。 拍卖行也并未将这玉瑗作为玉器场的压轴拍品。 这件玉瑗到了两百四十万的时候,曾有过短暂冷场,在拍卖师叫出“第二次”的时候,才有人加了五万。两百四十五万。 不久后,才朋玺叫了两百六十万的竞价。 无人再争,一举拿下。 不光余耀有些意外,才持璜也是,他甚至还问了一句,“爷爷,您那件西周龙凤玉瑗,玉质不差于这件,而且工艺更复杂,拿下也没花这么多钱。这件您怎么好像志在必得?” “当年是当年,行情不一样。” “您不说这次不拍东西么?” “我也没看完,不知道还有这么件东西。” 才持璜不再多问,因为显然才朋玺没说实话。 这样一件东西,才朋玺可能会喜欢,但不会喜欢到高出行价拿下的地步。以他的人脉和资源,寻摸这么一件类似的玉瑗,以更低的价格拿下,也不算难事儿。 余耀更不会多嘴,老爷子喜欢,又不差钱,拿了也就拿了。 玉器场的东西,开门的居多,也没什么漏儿,余耀直到压轴拍品上台,也没出过手。 而压轴拍品,是一方田黄印章。 起拍价高达三百六十万。 虽说一两田黄十两金,但其实田黄的价格因为品质和重量的不同,差别极大。这里加个重量,不是简单加的,珠宝玉石类的东西,同质本就越重越贵。 这里说的重量,是因为田黄有个行情特点,大块的少,超过四十克,价格会翻跟头,而不是相应地增加价格。 而品质的决定作用最大。田黄是名贵的印章石料,就拿印章来说,同样的重量,有的万儿八千的就能买到,有的百八十万也不够。品质只有两个字,但是包含的东西太复杂,三句两句的很难说清楚。 所以,外行才好蒙,特别是自负的外行和听风就是雨的外行。 这一方作为压轴拍品的田黄印章,首先个儿就不小。根据展示的数据,方底,底边5.8厘米;上面是瑞兽钮,整体高度5.3厘米,净重280多克。 质地是白田黄,黄得比较清雅,萝卜纹细致,净润无杂。 印文十个字: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这句话是论语里的,孔子说的话,不全。 完整原句是: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大体意思是:就读书做学问来说,我可能和其他人差不多;但是,身体力行地去成为一个君子,那我是没有做到的。 这印文是个加分项,字数多,内容也很有意义。 但上述所有这些,仍然不足以让这方田黄印章有如此高的起拍价。 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刻印章的人。 印章方边一侧,还刻了一遍印文,也落了款儿: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己酉春,吉石刻。 行楷,古雅劲拙。 这是一方清末民初的田黄印章,刻章的“吉石”,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尔珍。 金尔珍,字吉石,号少芝,书画家,嗜好金石篆刻。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一旦嗜好什么东西,很容易鼓捣出名堂来。 他和吴昌硕有点儿相似,也是“诗书画印”四项全能,同时两人也是拜把子兄弟。嗯,在文人身上用“拜把子”有点儿粗豪了,义结金兰,人称少芝四弟。 金尔珍的书法,受苏轼影响很大,也颇见功力。而他的国画,主要以山水和梅花为主,他特别喜欢梅花。 金尔珍的印章作品,有过拍卖纪录。以田黄印章来说,十年前就出过逼近千万的高价。 当然,高价有高价的道理,肯定比天和秋拍的这一方更出彩,但这一方的起拍价定在了三百六十万也是合理的。 “我见过这方印章!”才持璜忽然开了口。 “嗯?”余耀和他之间隔着才朋玺,却也不由侧身看了他一眼。 才朋玺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注意力并没有在这方印章上,双手交叠,拇指轮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方印章余耀肯定是不能拍的,以他目前的财力来看,太贵了。 不过,才持璜虽然说了一句见过这方印章,但似乎也没有拍的意思。余耀“嗯”了一声之后,他从才朋玺身后探过头来,问余耀,“这印章保真,你想拍么?” 余耀也从才朋玺背后探头,“行价,没意思。你见过,当时怎么不拿下?” “金尔珍和不少倭国人交好,还收过倭国徒弟,这印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经送给倭国人的;但是,我听说收藏印章的原主,在二战时期为侵华造势,大力鼓吹,我听着就腻歪,所以不要!”才持璜解释道,“真是没想到,居然回流华夏了,还能碰巧再遇上!” 才持璜的性子还真有点儿意思。 “那你还问我要不要?” “谁知道你·······” 此时,才朋玺突然咳嗽一声,两人也便停了交流。 这方印章,最终是六百多万成交的。 接着,最后的拍品是一件清末的翡翠鹦鹉佩,应者寥寥。 玉器场结束后,才朋玺立即起身,对才持璜说道,“走,先去交款把拍品取了。” “这么急?”才持璜一愣。余耀笑道,“老爷子既然钟意,还是早取了为好,一起吧。” 才朋玺点点头,先行迈步。 出了拍卖厅,余耀和才持璜陪着才朋玺到了结算处。 余耀确实也有点儿好奇,为什么才朋玺如此钟意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同时,拍卖时在下面看不清楚,他也想亲眼看一看这件东西。 其实,很多拍卖都不能终场后立即取走拍品,但这次天和秋拍推了一些新举措;比如那件黄花梨架子床,弄到拍卖展台上现场组装,也是难能。 才朋玺查验玉瑗,余耀站在一旁审视之时,眼神忽起变化。 第178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件西周白玉虎纹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余耀也不好意思提出上手,而且才朋玺看得比较快,随后就装盒收起。才持璜却并未细看。 “小余啊,我还有点儿事儿,这就走了。”完事后,才朋玺微微笑了笑。 “好啊,一起走吧。”余耀准备去趟和牛三吃饭店,这会儿还不到饭点儿,估计人不多,问问玉镯的事儿。 “你去哪儿?我在江州包了车,送你吧?”出去之后,一直跟着才朋玺的中年人已经在车边等着了。 “不用了老先生,您有事儿先忙吧。”余耀顿了顿,“正好,这玉瑗,你回去也要仔细看看。” “嗯?”才朋玺眉头微动,仿佛听出了余耀的弦外之音,“小余,你刚才看了这玉瑗,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余耀想了想,“老先生,虽然咱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我对您是很敬佩的。” 才朋玺停住脚步,“我对你也是一见如故,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这时候,才持璜已经上了车,不过也不显得着急,在车上作闭目养神状。中年人则一直站在车门边等候。 “这白玉虎纹玉瑗,好像有点儿问题。”余耀心想,才朋玺之前没看过,查验的时候也比较匆忙,既然觉得不对劲儿,说出来也不算坏事。 没想到,这话说出来之后,才朋玺却并不十分惊讶,而且一语中的,“你是说素器后添工?” 原来他看出来了!而且比自己看得还清楚! 余耀觉得不对劲儿,而不是不真,主要是这玉瑗本身,是到代的,就是西周的;但这虎纹,却好像少了那么点儿古意。不过,余耀只看了一小会儿,却也不能完全断定,而且这阴线,也是老工艺,线条内的痕迹和包浆,似乎也没问题。 如果这是西周的一件没有纹饰的素器玉瑗后来添的工,那后刻虎纹的这位,必定是个高人。只不过,西周的玉器,不比战汉以后的玉器,刀法没那么多明显特征,判断靠的大多是那点儿古意。 余耀点点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真是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一次!”才朋玺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件东西,我本来就见过,实在是没想到会流落至此。不过,这也是个机缘,让我有幸得手,能继续妥善保存。” 余耀明白了。 给这件白玉虎纹玉瑗添工的人,应该是才朋玺的故人! 那他不惜以高价拍下,就可以理解了。 “高人啊!”余耀叹了一句,却忽然心头一动,这才朋玺的阅历和人脉的确是广,择日不如撞日,何不趁着这个机会问问他知不知道郎先琨? “老先生,其实有一个民国时期玉器方面的高人,我一直想问问您打听些事情。” “噢?”才朋玺看了看余耀,“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是没事儿,到我酒店房间谈吧?” “我没什么事儿,只是不耽误您吧?”余耀肯定得先把玉镯的事儿放到一边。 “这都是缘分,这件白玉虎纹玉瑗,也是民国时期一个玉器方面的高人遗物。”才朋玺微微颔首。 见余耀跟着才朋玺上了后排座,坐在副驾上的才持璜不由愣了愣。 “我和小余还有点儿事儿谈。”才朋玺对才持璜说了一句。 才持璜居然直接下了车,“那行,那我中午就不陪您吃饭了。” 余耀刚想说谈完就走,不耽误吃饭,才朋玺却对中年人说道,“随他,开车吧。” 没想到,才朋玺就住在东江大厦。 进了房间,才朋玺准备泡茶,余耀却拿起一瓶矿泉水,“我喝这个就行,您不用忙活了。” 才朋玺便也不泡了,招呼余耀坐下。 他也慢慢坐下了,仿佛有些疲累,先点了一支烟,也没问余耀想打听谁,兀自叹了口气,“这件玉瑗,之所以添了虎纹,是因为添工的高人属虎。往事如昨,睹物思人,感慨良多。” 余耀心念流转,“老先生,这位高人,莫不是您的授业恩师?” 才朋玺抬起头,眯了眯眼睛,嘴唇翕动,良久之后才道,“不止是恩师,是再生父母。可惜,在六十年代那个特殊时期······心气儿多高的一个人啊,哪能受得了一帮小孩儿的侮辱?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才朋玺说到此处,已经有几分哽咽,“这件玉瑗,本来是他随身佩戴之物,后来也不知所踪。” 余耀没想到,他能对自己这么一个相识不久的年轻人说出这样隐秘的往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好说什么,点了一支烟,默默抽着。 两人沉默了良久,才朋玺才苦笑道,“见笑了。” “逝者已矣,老先生也别太伤怀了。” 才朋玺点点头,“你想打听谁?” “我对这个高人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先说名讳:郎先琨。不知老先生听说过没有?” 才朋玺脸色陡变,霍然起身,回应之时言语都变了声,“你怎么会知道他?” 余耀一看,心里咣当一下子,“他,不会就是您说的······” “正是!”才朋玺盯着余耀的眼睛,“你还知道什么?” “老先生不要激动。说起来,我算是有点儿渊源,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才朋玺摆摆手,“没事,你说就行。” 余耀也只好站了起来,“既然老先生和他的关系······想必知道鬼眼门土字口······” 才朋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你有这么高的眼力!你是鬼眼门哪个字口的传人?” 余耀沉吟着,却并未开口。 才朋玺朗声道:“五行穿金,鬼眼穿土!” 余耀这才应道:“五行穿金,鬼眼穿心!” 才朋玺大吃一惊,“你是——大掌眼的传人?” 随后,不待余耀回答,便自言自语道,“是了!你这么年轻,眼力不仅在玉器上,就连张大千仿石涛都能辨识,除了大掌眼的传人,谁又能有如此全才!” “老先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您就是土字口掌眼的传人!”余耀说着,便低头解下了“鬼眼穿心”。 才朋玺审视“鬼眼穿心”之后,却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 第179章 鬼眼穿土不在身 余耀觉察出他神色有异,却并没有直接问,收起“鬼眼穿心”之后,点上一支烟,舒缓了一下。 “坐下说吧。”才朋玺伸手示意。 余耀坐下之后,才朋玺也点了一支烟,却开始从头说起。 “家师郎公先琨,祖籍苏州,幼年随父入京,他的父亲就是一个玉雕匠师。我认识他的时候,是1948年,当年我才七岁,他已经年过半百······” 才朋玺父母早亡,是跟着一个孤寡姨奶长大的,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小小年纪,就知道捡拾废品贴补家用。 有一次,才朋玺在路边偶然捡到了一个小玉件。这是一件辽代的白玉云头纹佩,才朋玺当时当然不认识,不过他觉得挺好看,便觉得不是一般东西,害怕失主回来找不到,竟然就站在路边一直等待失主。 一等就是大半天。 最后等来的失主,就是郎先琨。 郎先琨见这孩子诚实而且机灵,此事之后,便时时接济于他。 数月后,才朋玺的姨奶病逝,郎先琨便直接把才朋玺接到了自己的住处抚养,并开始教他读书识字。 才朋玺当时并不叫这个名字,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姓才,却只有一个小名儿,叫喜子。 郎先琨根据谐音,给他起了现在这个名字。郎先琨精通玉器,尤其喜欢玺印一类的东西。这个名字,也寄托了郎先琨的希望,才朋玺能够读通文章之后,便开始传授他玉器方面的知识。 郎先琨原本有一个独生女儿,但在1949年跟随军官夫婿去了台岛,自此杳无音讯。郎先琨夫妇对才朋玺视如己出,让他从一个孤儿,变成了一个多才少年,精通古玩。自然,最擅长的就是玉器。 才朋玺十四岁那年,对郎先琨三跪九叩,正式拜师。不过,当时讲究破除封建糟粕,拜师是在家里偷偷进行的。 又过了四年,才朋玺十八岁,高中毕业后,考入了地质学院。 毕业后,才朋玺到了地矿部门工作。这时候,郎先琨的夫人已经去世,郎先琨也渐渐老迈,但他并没有干涉才朋玺,随他自由发展;再说了,那时候也没人做古玩生意。 但只要才朋玺和他单独相处,他总是耳提面命,让才朋玺切莫丢了古玩上的眼力。 才朋玺工作了几年之后,有一个周末,情同父子的师徒二人,在家中进行了一次长谈。 郎先琨告诉才朋玺鬼眼门的始末和各个字口的情况,还有自己的身份,并问他愿不愿意成为土字口掌眼的传人。 “说实话,以我当年一路上学接受过的教育,加上当时的大环境,对这些东西是有些排斥的。而且我又在政府部门工作,所以一时有些犹豫。”说到此处,才朋玺叹了口气。 郎先琨看出才朋玺拿不定主意,便也没有勉强,他掏出了“鬼眼穿土”,展示给才朋玺看,随后还讲了各个鬼脸花钱的特点和相应切口,最后告诉才朋玺,他的考虑时间,可以延续到自己咽气之前。 “家师说,如果他去世之后,我还不愿接手‘鬼眼穿土’,那就替他找一个德才兼备的传人。这枚‘鬼眼穿土’,必须传下去,不光是给鬼眼门留一个传承,最关键的,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余耀心想,这个秘密,自然就是鬼眼门的重器秘藏了。只是,余耀没想到,才朋玺并不和其他的传人一样,似乎很是曲折。 “又过了半年,我被派驻到边疆一个矿场协助工作。我这一走,就是一年多,而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家师已经去世五天了。” 说到此处,才朋玺老泪纵横。 当时,不知道是谁举报,说郎先琨私藏一枚慈禧太后的印章,一帮半大少年冲进家中,搜寻不到,却对郎先琨进行了“声讨”。 而且并不是一次性的,隔三差五都会去一趟。郎先琨的收藏的东西,自然是早就藏好了;他们找不到,但却不停地扒出了各种“黑历史”,对待郎先琨的手段,也一次次升级。 终于,郎先琨不堪折辱,悬梁自尽。 “你这个年纪,或许不太容易理解当年的情况。”才朋玺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拭泪。 “亲历当然不可能,不过也了解一些,老舍先生不也跳湖了么?” 才朋玺点点头,“那些年那些事,我也不愿多提。等我回去的时候,家师已经被一个远房亲戚帮着处理了后事。他藏东西的地方,我知道;但是他随身佩戴盘摸的这枚玉瑗,却不见了!今天真是苍天有眼······” 听到这里,余耀连忙问道,“那‘鬼眼穿土’,他不是也随身带着么?这是藏起来了?”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是我悄悄查看之后,那些玉器和古玩确实一件不少,但是里面,却没有‘鬼眼穿土’。” 余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子,“不知所踪?” 才朋玺似是有些渴了,没有立即回答,直接拿起矿泉水瓶,抿了一口,“没那么严重,你听我说。后来,一位邻居老大爷悄悄告诉我,家师曾经给他留了几句话,让他转告我。” 余耀也喝了一口水,静静听着。 “家师说,如果我回来了,就去西郊的小清凉山附近的一个村子,去找一个人。我后来去了,也找到了,他交给了一件东西,是一幅伟人标准像,普通的漆木框镶着。” “在相框里?”余耀明白了。 本来,郎先琨是随身带着“鬼眼穿土”的,没有和其他古玩一起藏起来。后来突然出事儿,便临时想了这么个法子,确保不被发现和毁坏。 “对。”才朋玺目光杳然,“我给家师上五七坟之前,从原单位离职了。上五七坟那天,我拿着这枚‘鬼眼穿土’,在坟前对‘他’说,我将正式接手‘鬼眼穿土’,成为鬼眼门土字口掌眼传人!” “原来如此!”余耀长出一口气,但随即,却又心生疑惑。 既然才朋玺接手了“鬼眼穿土”,又没有丢失,为何在自己拿出“鬼眼穿心”的时候,却不拿出“鬼眼穿土”?且表情怪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