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奴》 1. 第一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上京,春。 骄阳灿烂,柳絮纷飞。 长公主府前气氛却格外肃穆,围观的百姓听着耳畔沉闷的杖打声,心里发凉。 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只要入长公主府,生便是公主的人,死便是公主的鬼!” 一个青衣女官表情冰冷,站在门口高大的石狮前,俯视狼狈跪地的府中丫鬟,冷声斥责道,“你竟会蠢到被这么一个低贱的男人欺骗,出卖公主……” 椿瑢面无表情,漆眸却格外锋利。 一想到撞破时,锦溪正衣衫不整缩在床角,而那男人惊慌不已拾起衣服就往外跑,半点儿没有顾及床上的人,即便冷淡如她也不免心生恼火。 就为了这么一个无能又窝囊的小厮,她就这般轻易交付自己,断送前途…… 更甚者,还给公主带来了麻烦。 椿瑢表情更冷。 她面前跪着一个羸弱纤瘦的年轻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名叫锦溪。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爹娘卖了,若不是碰巧被公主府买了回来,说不定现下正在哪个老爷的府上受尽凌辱。毕竟,这是长相姣好的奴婢的普遍命运。 锦溪直愣愣地看着台阶下因为杖打而哀嚎的男人,茫然无措地擦了擦眼角。 仅仅过去一天,她却觉得赵郎变得如此陌生。 看向她时凶恶憎恶的眼神中,没有半分曾经如同兄长般的温柔爱护。 ……出卖公主?她哪里敢出卖公主? 公主府养她多年,即便是一只狗也该心怀感激了,更何况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锦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他们顶多是私通,丫鬟和小厮私通…… 为什么会被冠上出卖公主这么严重的罪名? 椿瑢见她脸色煞白,心底的怒气终于散去了不少,折身回府准备禀报公主。 看热闹的百姓足够多了,想必今天发生在长公主府前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上京,隐藏在平静伪装下的暗流总该露出水面了。 公主的目的终于成了大半。 椿瑢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被杖打的赵卫骤然大声叫了起来:“大家伙都来看看!都来看看啊!长公主仗势欺人!棒打鸳鸯!” “奴才跟锦溪相识多年,小时候因为穷,她被发卖到公主府,奴才找了她很多年……”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却被公主的人连连阻止……” 赵卫声泪泣下,抽噎声混杂着棍杖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显得格外凄惨,也惹得围观百姓面色不忍。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响起。 “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惨……这是棒打鸳鸯了吧……” “你没听那个女官说出卖吗?肯定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惹了公主不快。” “长公主向来跋扈,其他公主大都温婉,只有她无所事事,成天听曲唱戏活得像个神仙……” “咳咳咳!” 闲言碎语声渐小。 椿瑢回身,冷眼瞥了眼难掩喜色的赵卫,心中对他充满了同情。 可惜了,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公主。 她张嘴,准备阻止,这时轻缓的脚步声从府内传来,伴随着裙摆曳地的窸窣声。 椿瑢面色一紧,恭敬侧身,向着缓缓走来的女子欠身行礼。 “参见殿下。” 话音落,围观的百姓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循着声音看过去。 大晋当朝长公主谢明昭,年满十七,姿容明艳绝世,尊贵张扬。上有皇帝太子相护,下有公子贵女相拥,声势浩大,非寻常公主可即。 她步步走来,绯红宫装上点缀的装饰流光溢彩,随着动作绽出点点金光。 谢明昭体形娇小,芙蓉面、杨柳腰,头挽时下正兴的流云髻,红裙勾勒,袅袅婷婷。 “参见长公主殿下——” 整齐划一的参拜声同时响起,长公主府前的护卫们跪了一地,看热闹的百姓在这种声势下也稀稀拉拉地跪地,噤若寒蝉。 上京谁人不知,长公主殿下生性跋扈张扬,睚眦必报,谁惹得她不快必定要夹紧尾巴做人,以防被报复。 谢明昭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抬首看了看日头,还不到正午。 照往常没事的时候,她现在正舒舒服服地睡回笼觉呢。 现下却要来处理这么个麻烦事。 顿时,她不耐地瞥了眼趴在木凳上的赵卫,懒懒开口:“我走的有些慢,没听清你的哭诉,你方才……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小腿传来微凉的触感。 谢明昭回头,一把紫檀花梨木圈椅被放到她身后,绵软的皮毛平铺在上面,极为贴合她的喜好。椿瑢做完这一切后便恭谨地站到她身后,目不斜视。 谢明昭对此不觉意外,安稳落座,红裙裙摆垂到地上。 她微微俯身,手肘随意搁在膝盖上,悠悠然盯着赵卫。 “你说你和锦溪自幼相识,为了找她翻山越岭来到上京,碰巧得知她被卖给了本宫,又那么凑巧地也来到本宫府上……” “怎么,我长公主府是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要见证你们抵死缠绵的爱情故事的地方吗?” 赵卫脸色瞬间难堪,锦溪也面色涨红。 谢明昭环视一圈,薄唇微抿。 周围百姓有些恍然,有些仍埋在鼓里。 “这难道不是因为公主殿下棒打鸳鸯,不让他们远走高飞吗?”有胆大的人直接出声,小声询问身边人。 谢明昭听到了,冷哼一声,难得耐心地解释: “第一,本宫可从来没有棒打鸳鸯,小厮丫鬟看对眼了在一起向来不是件新鲜事,本公主何至于去掺和下人?” “第二,他若真心想和锦溪成亲,大可以攒钱买回卖身契,区区几十两银子攒攒还是可以的。但是他赵卫做了什么?” “第三,”说到这,谢明昭清了清嗓子,语气顿时冷了下来,“这位在我府上当了两年小厮的人,你一直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求求本宫的话,说不定本宫还愿意施舍给你看看呢。” 话音刚落,顿时哗然。 谢明昭一眼注意到赵卫脸色骤变,满是惊恐地看向她。 “你……你怎么……?”他嗓音发颤,声音结巴。 “什么……东西?在找什么东西?”一直安静沉默的锦溪像是被什么突然刺激了一般,直愣愣地仰头,跪伏着往谢明昭的方向爬。 “……殿下,他在找什么东西?” 小腿紧接着传来一阵痛,谢明昭俯首,瞥了眼形容狼狈的锦溪,掩下眸中情绪。 她只穿了一件洁白的里衣,外面套着椿瑢的薄衫,因为跪行衣裳已经变得灰扑扑的。 ——是个单纯的姑娘,只是太容易被骗了,不适合公主府。 “他在找……”谢明昭收回视线,红唇吐出的话却犹如开了刃的剑锋,结结实实地扎在锦溪身上,“一份账簿。” “公主府近几年的账簿。” 小腿被人死死捏住的力道骤然松了,谢明昭注意到,她面如死灰、一副原来如此的绝望模样。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赵卫大吼,仍不肯屈服,“不能仗着公主的身份血口喷人!我……我没有……” 仗打的声音早就停了,护卫们站到一旁,把赵卫围得死死的。 “……原来是为了账簿……”锦溪苦笑出声,生生让赵卫的吼叫戛然而止,“奴婢还在想,怎么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奴婢这么好,还是两年……竟然为了账簿忍气吞声跟奴婢好了两年……” 锦溪声音平静漠然,既无愤怒也无难过,眼眸空洞洞的。 她入公主府的年纪很小,虽不聪敏但好在勤奋努力,学东西虽然慢但结果不错,认得字也多,等年纪稍大些便并入掌正手下,掌文书出入。 她确实最可能也最容易接触到公主府的账簿。 锦溪吸了吸鼻子,彻底明白过来。 她后退半步,重新跪地,对谢明昭俯身低头,“都是因为奴婢粗心,失了防范之心,这才让歹人有机可乘,罪该万死求公主降罪。” “……锦溪?!”赵卫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我们情投意合,我找了十几年才见到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公主公主,长公主殿下我没有!求您彻查,奴才都不知道府上的账簿在哪儿啊!” < 2. 第二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长公主府坐落在东城坊,为期三年建造而成。自她出生后不久,皇帝便开始操办,请动天下名匠,从设计到落地样样按照最高规格,终于形成如今的样貌。 谢明昭及笄后不久便搬离皇宫,只带上椿瑢和长离两个侍女入住长公主府。 亭台水榭,回廊曲折。 穿过层叠环绕的紫藤萝花架,待皇兄进门后,谢明昭便吩咐下人若无要事不要打扰。 见他们散去,谢明昭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小腿一阵隐痛,酸酸软软的。 应该是惊吓之后终于放松下来,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 “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皇兄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什么意外吧?”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谢明昭顿了顿,接着噗嗤一声笑开。 她和皇兄从小到大总会这样,经常突如其来地同时说话,还总是美名其曰这是默契。 谢明安也终于放松下来,难得勾了勾嘴角,勉强扯出笑意。 “你啊你,还能笑出来。要不是我刚好过来,伏宵又在旁边,这才能拦下那只暗箭。不然你现在就哭吧!” 两人私下相处时,并不过分计较礼节。因此,现在二人相对而坐,中间的梨木桌上是刚刚沏好的茶。 距离很近,刚好方便谢明安伸手。 谢明昭吃痛地捂了捂额头,心知有错却又不肯服软,撇嘴嘟囔,“谁能算到他们还真安排了人在旁边蹲守,赵卫还真的死了……” “不然我肯定让长离跟着我,也不会派她出去调查锦溪的爹娘。” 从皇兄口中得知赵卫身份并不简单时,她便吩咐椿瑢把公主府内重要的文书物品都收了起来。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还特意替换了一份假的,谁知还真派上了用场。 同时,她让长离离京一趟,亲自去赵卫的家乡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线索。 也多亏了这一趟,才知道原来赵卫和锦溪有些渊源,也大大缩小了他们定位的范围。 一直盯着锦溪,自然也很容易发现赵卫的行踪。 信中长离也说她不日便到,想来也就明后天的日子。 谢明昭抿了口茶,在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手里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这才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钻了空子。 椿瑢和长离都是父皇安排给她的人,一个沉稳严谨一个热情跳脱。椿瑢长袖善舞,擅长管理,代她总管府中内务。而长离活泼好动,武艺高强,能护她安危。 然而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信得过的可用之人了。 “满满,你不要再查了好不好?我无法想象你如果再一次遇到这样的危险该怎么办?” 正思考间,就听到谢明安又一次劝她收手。 “我既然是兄长,自然会护你平安。朝堂纷争不断,你根本无法想象什么人会害你,什么人会背叛你。满满,不要让皇兄担心好不好?”谢明安语气低低的,黑眸认真地盯着她。 他现在的心跳仍然很快。 谢明昭被偷袭的一幕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想,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的心。 母后早逝,当时满满才五岁,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趴在床头嚎啕大哭。 那时候母后牵着他的手,一遍遍嘱咐他要保护好妹妹,她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 母后的叮嘱和谢明昭被暗箭刺伤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万一,万一他当时没有赶来,他唯一的妹妹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 谢明昭听着耳畔皇兄急促的呼吸声,忍不住站起身,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皇兄……相信我可以吗?相信你的亲妹妹。” “她不是一无是处只知玩乐的废物,也不是只能躲在兄长身后的胆小鬼,她及笄了也长大了啊。” 谢明昭压下湿意,抬眸看着窗棂,轻拍手心一遍遍安抚着兄长。 白日高悬,金灿灿暖洋洋的,渲染出一层层夺目的金光。 “再说了,人都已经安插进公主府了,你说我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事实残酷且真实。 谢明安手掌紧握,指甲嵌入皮肉的刺痛格外明显。他用力闭了闭眼,语气无力,“是皇兄没用,护不住你,竟然让他们开始注意到你了。” “皇兄,”谢明昭放下手,蹲下身子仰视着自己的兄长。 “如果不是你在我前面遮风挡雨这些年,我无法在上京城里嚣张地横着走的。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早早就被送去和亲,早早嫁人,就和其他公主一样。” “皇兄,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让妹妹帮帮你好不好,娘亲也会希望我们互帮互助的,对不对?” 谢明安比她大五岁。 她五岁丧母,尚且年幼不知死亡是何意义。他却已经十岁,知道母后是什么,也知道皇后崩是什么。 此后风雪十几载,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了。 虽然同父同母,但谢明安的眼睛和她截然不同。 她长相肖似皇帝,眼眸狭长,眼尾上挑,攻击力更强。而谢明安随母亲,眼眸圆润,更加温和。 不只是眼睛,性格也如此。 她的皇兄,心软又善良,即便因为政务数次用冷酷包裹自己,也改变不了坚硬壳子下柔软的内里。 “满满,你要答应我,危险的地方不去危险的事情不做。”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谢明昭莞尔,用力点头。一个不慎,幅度太大差点儿背过去,惹得谢明昭无奈地笑了笑。 她也跟着笑了笑。 皇兄,谢谢你保护了我这么多年。 现在,也该轮到我保护你了。 安静间,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殿下,都收拾好了。”是椿瑢的声音。 “进来说话。”谢明昭和谢明安对视一眼,吩咐道。 阳光自外倾泻一角,接着又重新合上,椿瑢步履平稳,言简意赅禀报。 “殿下,围观的百姓一共有三十七人,附近摊贩五人,我们正在一一排查这些人的动向。” “袭向殿下和赵卫的箭头分别来自不同方向,我们初步推算至少有两个人埋伏在周围。不过……” 椿瑢面带犹豫。 “继续。”谢明昭冷声开口。 “不过,袭向公主的冷箭偏了偏,上面也没有像赵卫的一样抹上毒药,似乎……” “他们的目的不是我的性命,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保证能杀死赵卫。”谢明昭接上话头。 椿瑢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还有就是,锦溪一直跪在府前不肯离开,只说想要再见殿下一面。” 谢明昭蹙了蹙眉,想到锦溪得知真相时仍然纯粹干净的眼睛,轻嗯了声。 只见一面并不妨事,毕竟让她一直跪在外面也不成体统。 “让她进来吧,本宫稍后见。” 椿瑢应声,提步告退。 “下人调.教的不错。”关门声响起时,一直在旁安静不作声的谢明安忽然开口,难掩赞赏,心中的担忧也终于少了许多。 谢明昭还沉浸在思绪里,他突然开口,一时根本无法掩盖心中的得意,脸颊顿时有些发烫,“主要是椿瑢和长离靠谱,当然,我确实调.教的不错。” 她不经夸,又很喜欢别人夸她,特别是一向严格的兄长。 她就知道,她调.教人很有一手的! 提起这个,谢明安忽然回身。 “说起来,我从青州带回来几个奴隶。调教一番,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去看看有没有和你眼缘的?” 奴隶? 谢明昭有些惊讶,瞬间睁大了眼。 “青州不比上京,那里气候严寒,风沙漫天,因此百姓大多壮硕。说不定还真能满足你的要求。”谢明安直接起身,往门口走去,“我让伏宵把这几个奴隶都留下来了,你正好去瞧瞧。” “喂喂喂——皇兄——喂——” 谢明昭被拽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经他提醒,这才想起之前为了让皇兄同意她离京,临时编造了个理由。 ——声称要去外面的奴隶市场买几个奴隶用用。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明昭伸手挡在额前,努力挡住阳光。 天知道她有多怕热,结果还要因为当时随口扯的谎再跑出来挑奴隶。 她强烈怀疑她皇兄是故意的。 幸好公主府内种了不少树,枝繁叶茂的,树荫很多。 谢明昭沿着树根走,勉强挣得一份清凉。 “皇兄不是去梁州赈灾,怎么跑去青州了,还带回来几个奴隶?” 提起这个,谢明安叹了口气,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梁州水灾恢复的很好,地方救济也很及时,百姓也没有闹事,很快便处理完了。” “至于青州,不日前我得到消息,青州地界的铁矿运输过于频繁,完全超出了正常范围。刚好梁州青州毗邻,我就顺便过去探查一番。” 谁知,还真叫他查出一些苗头。 “青州太守行事圆滑,顾左右而言他,问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眼看已经拖了好几天,没办法只能先回上京。说来也巧,回来路上正好碰到一伙山贼。” 前院终于到了。 谢明安轻抬下巴,示意她看去。 “山贼抢劫的人是个奴隶贩子,得救后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手底下的奴隶都没管。剩下这几个奴隶无处可去,我看有几个体格强健,说不定你能看上。” 谢明昭还是兴致缺缺。 虽然坊间传闻她嚣张任性,确有夸大之词,但她确实有些娇气。 具体体现在她不耐热不耐冷,没有耐心脾气还大,身娇体嫩最爱干净,各种乱七八糟的小脾气能把人烦死。 记得还小的时候,她因为不肯吃药哇哇大哭,皇兄耐心耗尽,对她说“你怎么这么娇蛮?” 这几乎成了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了。 后来他长大了,人也成熟了很多,就不再对她说这种话了。反而告诉她不要忍耐,不喜欢的事情要说出来,讨厌的人不要理会,万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所以说,奴隶这种脏兮兮的东西她向来敬而远之。 因为是皇兄带回来的人,既然来都来了,她便打算看上几眼。 这些奴隶跪在院落中央,硕大的日头直直地照在他们身上,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埋怨。 入府时一路看到的精致摆设和山水,足够让他们心生畏惧,也让他们渴望。 谁都清楚,如果能进这个府邸当下人,即便只是个最底层的奴隶,也比在外面风餐露宿来的舒服。 “抬头。”谢明昭懒洋洋地开口。 她站在屋檐下,一个丫鬟撑伞,一个丫鬟扇扇,隔绝掉周围的热气。 听到声音,几个奴隶乖顺抬头,惶恐不安的情绪尽现眼底。 畏惧、茫然、谄媚……好无趣。 谢明昭打了个哈 3. 第三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咬伤?他属狗的?”谢明昭觉得不可思议,惊讶起身。 幸好椿瑢眼疾手快,迅速拢好最后一撮头发,没有扯疼她。 椿瑢点头,语气严肃,“那奴隶不肯让小厮碰,硬是挣断了麻绳,直接把小厮压倒在地咬住了脖子。” “守在外面的小厮丫鬟被声音吓到,忙不迭地跑进去,这才把人救下。要是再晚点儿,恐怕那小厮的命都留不住。” 虽然椿瑢极力压着内心的不满,表情也没有透露半分,但谢明昭和她相处多年,自然十分了解。 伤了她手底下的下人,恐怕现在外面都怨声载道的。 毕竟只是一个区区奴隶,比他们这些公主府的下人要低贱许多。 谢明昭戴好璎珞,提步向外走,“他现在在哪?” “后堂偏殿。” - 刚刚穿过门廊,丫鬟们的尖叫声已经传来,还伴随着沉闷的铁链撞击地面的声音。 “参加长公主殿下。” 谢明昭凝眸看去,乌泱泱跪地的人群中央绑着一个人。 粗糙的麻绳四散开来,粗重的铁链捆住了他的手脚,每挣扎一次便制造出一阵声响。 因为周围吵闹的声音忽然消失了,惹得这奴隶也安静下来,下意识抬头看向她。 谢明昭吸了口气,手掌无意识地捏紧成拳。 他现在湿漉漉的,新换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曲线。脸洗得很干净,衬得他五官更加突出立体,眼神仍然凶狠,是和上京公子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不儒雅,也不节制,反而带着浓浓的叛逆不羁的意味。 比初见时灰扑扑的模样好看了很多,让她没来由的产生一个荒唐的念头。 “砰——” 木桶滚落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水流了一地,慢慢流淌到她脚边。 新换的精致绣鞋洇出一大块水渍,谢明昭蹙眉。 “长离,控制住他。” 一道墨黑残影从旁略过,接着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短暂停留一瞬,黑影接着消失,不停挣扎的男人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彻底僵在原地。 谢明昭听到下人们一齐松了口气。 她迈步靠近,拖地的裙摆沾上水渍,映出深红的色泽。 “公主小心他……”椿瑢有些不安,却又知道公主想做的事别人一贯阻止不了,只能跟在旁边。 中午时候还在惦记长离怎么还没回来,午睡前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跃上房梁。 有长离在身边,谢明昭更有底气。 她站在这个奴隶面前,高高在上俯视着。 他被折断了腕骨,疼痛让他额上满是汗水,顺着鼻梁、嘴角一一滑落。 谢明昭完全看清了。 这个奴隶的眼瞳确实不是纯正的黑色,隐约的绿光时不时地显现,似乎有什么外邦血统。 “呜——嗷呜——” 含糊不清的声音忽然响起,谢明昭疑惑地挑了挑眉,再三确认了一圈。 确实是从他口中溢出的。 这是什么声音……? “公主,这也是奴婢们觉得怪异的地方。他不会说话,只要有人靠近就想咬,而且还总是发出这种奇怪的声响……”椿瑢在旁解释。 那被伤到的小厮也站在一旁,面露痛苦地捂着脖颈。 脖子上缠着绷带,却丝毫挡不住不停往下淌的血,齿痕格外明显,甚至微微发紫。 谢明昭皱眉,人的牙可以咬出这么锋利的痕迹吗? “都下去休息吧,椿瑢记得拨点银子。” 公主府一向赏罚分明,既然是因公受伤,必要的抚恤还是要有的。 下人们顿时面露欣喜,纷纷应声离开。 顿时,偏殿内空旷了许多。 谢明昭看向一旁踯躅不前的年轻府医李明,有些纳闷:“李大夫,那个被咬伤的小厮已经走了,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 李明犹豫良久,忽然跪下请求。 “殿下,臣怀疑这个奴隶可能并非人类,可否请公主殿下允臣细细检查一番?” 不是人…… 谢明昭眯了眯眼,盯着不停嚎叫的男人看了片刻,终于同意。 李明难掩热切,迅速上前,一点儿也不怕他会突然张嘴咬人。 看来是个胆大的,也没有太医院的太医身上那股陈腐气。 谢明昭有些满意。 李明是她从太医院里捞回来的。 李家世代从医,可惜他父亲有一次误诊了宫中娘娘,耽误了几天病情,李家瞬间衰败。 连带他也从太医院前途光明的年轻太医沦为阶下囚。 谢明昭当时刚搬到长公主府,正是缺人的时候,思索良久还是把人从地牢里捞了出来。 毕竟李明天资聪颖,医术一绝,在皇宫素有才名。 若从此身带枷锁,反而泯灭了他的一身才华。 “果然……果然是,公主他不是人!”李明惊喜地叫出声来,全然没有此前的沉稳。 “……”难道他不是人还是件好事吗? 似是察觉到她的沉默,李明反应过来,用力咳了咳嗓子,脸颊微红。 “不是,他的身体是人,只是他从小没有跟人一起生活。” “跟狼!他是被狼养大的!” 谢明昭挑眉,惊讶地张了张嘴。 被狼养大…… 若真是如此,那之前的违和感反倒有了答案。 奇怪的声音是在狼嚎,咬人也是狼的特性。不会说话,听不懂别人说话,都是因为就没有人教过他怎么说话。 谢明昭上下扫视了一番地上有些茫然的奴隶,眼底浓郁的趣味几乎要溢出来。 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很多都是捕兽夹的痕迹,还有动物之间撕扯的咬痕。 还真是个野人啊。 肌肉利落,身形挺拔,蜜色肌肤上的疤痕不仅没有破坏这份美感,反而增添了几分野性和凶狠。 是一个硕大的、活生生的、玩偶。 谢明昭愉快地眯眼。 把这样一个不通人性的奴隶调.教成一个完美符合她喜好的奴隶,想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一连几日困扰她的噩梦忽然找到了解决办法。 谢明昭心里高兴,询问府医,“让他能听懂别人在说什么,大概需要多久?” 李明沉吟片刻,谨慎回答,“最重要的是这个奴隶的天分。” “如果他学得快,一两个月也不无可能,若是慢的话……一年两年也是有可能的。” 一年两年? 别说以年计算了,两个月的时间她都等不了。曲水流觞的日子近在眼前,她至多可以等他一个月。 “一个月,让他能听懂别人在说什么。先要能听懂,说话可以稍后。” 谢明昭直接吩咐。 “别人害怕他,李大夫,这件事就先麻烦你了。”她瞥了眼李明,语气意味深长,“教会了人,本宫满意了,你才能做些什么不是?” 李明一僵,连连点头,“若不是公主救下臣,恐怕现在臣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为公主办事,臣万死不辞。” 谢明昭淡淡地点了下头,走到这奴隶面前。 李 4. 第四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弯月高悬,零星几颗星子坠在夜空中,万籁俱寂。 谢明昭放下笔墨,揉了揉右手手腕。 哑奴咬出来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写字写多了就会犯疼。 也不知道他的牙是怎么长的。 谢明昭有些恼。 一连几日,她几乎大门不出,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各种公务。 桌上摊着一份简洁的日程图,密密麻麻全是她近期要完成的工作。 赵卫死后,尸体被大理寺的人抬走,现在还在调查。而跟赵卫有关的人中,偌大一个上京明面上竟然只有锦溪一人。 谢明昭想到那日锦溪对她说的话,眉头蹙得更深。 “奴婢不祈求还能留在公主府,长公主对奴婢很好,奴婢一直心存感激。” “赵郎他……似乎跟一个府里的下人很熟,他很多次出去喝酒都是跟这个人一起。” “奴婢不认识这个人,问起来赵卫也总是搪塞。后来有一天他喝醉了,跟奴婢说他有很多很多银子。奴婢怕他出去赌钱,就偷偷跟在他后面。” “遇到了一个穿着蓝色短衫的男人,看打扮像哪个富贵人家的下人,还是那种能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那种。” 还记得当时她问了地点,锦溪回答的是“舞风楼”。 舞风楼是个大型酒楼,坐落在上京城最中央最繁华的地界。登上舞风楼楼顶,足以俯瞰整个上京城。 它明面上是个商贾之地,事实上京城里数得上名的官家大族都在里面埋了不少线。 往来人员中,既有文人墨客、寒门子弟,也有达官贵人、显耀之辈。便是她皇兄,也曾多次出入。 大晋一年一度的曲水流觞,就在舞风楼举办。 这一次的曲水流觞,父皇不知为何没有安排给皇兄,反而让她去组织。这也是她一连几日埋头桌案的原因。 谢明昭抽出旁边公文中最上面的请柬,粗粗翻了翻。 递信的人是礼部尚书张大人的独苗苗,张远。 拿到手的时候,她还误以为下人送错了地方,一度确认了好几遍。 张远就是她一脚踹伤命根的男人,也是礼部尚书后来屡次针对她的原因。 若不是这封请柬上面明明白白的张远二字,她都要忘了这么个人了。 这封请柬送到她手里好几日了,她一直没决定好要不要去。 张远用的是同窗叙旧的由头。 他们年少时曾一起在国子监读书。里面不只是皇子皇女,三品以上的官员孩子基本上也都在,寒门弟子较少。 只是男女有别,所学内容也不一样,再加上她素来顽皮,经常旷课。 事实上,她和这些所谓同窗之间并不相熟。 晚宴的地点刚好在舞风楼,此外关盈也遣人过来询问,要不要应邀前去。 关盈是她的手帕交,也是大理寺卿之女。两人年幼相识,之后又一起在国子监读书。 每次她偷懒迟到、走神耍滑都是关盈替她打掩护。 而且,关盈刚出生便和她的皇兄谢明安定下了婚约,这也让她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至于张远,当时就是对关盈动了坏心思。 谢明昭知道后,当即上去和人打了一架,就此被礼部尚书一家记恨上。 没成想,这个后来再也没见过面的张远,竟然会邀请她和关盈一起参加宴会。 谢明昭在脑中盘算了片刻,执笔给关盈回信,吩咐椿瑢送过去。 “后日中午去舞风楼。” - 舞风楼内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谢明昭提裙走下马车,迎着阳光打量了片刻。 周围一片热闹,摊贩走卒挤在一起,称得上国泰民安的好景象。 谢明昭面无表情,一步步往台阶上走。 关盈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看到她出现立马笑了起来,提裙朝她走来。 关盈的母亲是江南女子,生的温婉柔美,关盈也像极了她的母亲。 温温柔柔的。 “臣女参见长公主殿下。”到底是在外面,不宜行大礼,却也不能不行礼。 关盈欠了欠身,张嘴唤了声长公主殿下。 谢明昭牵过关盈的手,小声私语,“盈姐姐,你就别调侃我了。” 这已经成为两人每次见面的必备环节了。 她被册封为长公主后,大理寺卿曾多次直接斥责关盈对她不敬,仅仅是因为没有行礼。 关盈对她父亲早就不满,也懒得解释,每次两人都会装模作样一番。 倒也有趣。 谢明昭没睡醒,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挽着关盈的胳膊往里面走。 “手腕怎么回事?受伤了?”关盈眼尖,一眼就看到她绯红的襦裙下洁白的棉带。 谢明昭脚步一顿,困意瞬间消散了。 坏了,忘记这茬了。 关盈是一个堪比椿瑢的存在,在关系到她的身体健康的时候。 谢明昭脑筋迅速转动,思索了一圈最后还是败在她固执的凝视中。 只能实话实说,“前几日不是收了个奴隶吗,被他咬了一口。” 眼看着关盈的脸色变得更差,谢明昭心里叫苦,打了个哈哈,“我已经教训他了,不听话的话再打几顿就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拽着她往包厢里走。 “奴隶?你是真这么想的?”关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谢明昭却生生打了个冷颤。 “……不然还怎么想。”谢明昭偏头,不肯和她对视。 “满满,”关盈扯了她一下,两人都停下脚步。 “出府我用的理由就是张远邀请的宴会,不然我根本出不了家门一步。但是我不是为了他的宴会来的,满满。”关盈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即便你一直在控制谣言的流传,即便确实如你所想目前只在几个高品大官的家中传播,但是你怎么能保证以后还如你所想呢?”关盈没有直接点明,仍字字句句扎在谢明昭的心上。 她还是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就跟之前她用无数理由逃课一样。 “这个法子可能危险,但最有效果。”谢明昭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关盈,和她眼中的担忧对上,“盈姐姐,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了。” “我的婚姻,得由我说了算。” 关盈抿了抿唇,数次张口又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苦笑一声,是啊,谁不想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呢。 她莞尔一笑,上前一步,用力抱住谢明昭。 “满满,如果有我能帮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明昭咬了咬唇,用力点头。 - 一推开包厢门,吵闹声如流水般包裹过来。 看到谢明昭,众人惊讶了一瞬,纷纷安静下来,起身行礼。 谢明昭环视一圈,让他们起身。 没想到,张远的号召力还是可以的,国子监里的同学来了大半部分。 “多谢殿下赏光。” 落座后,张远立刻举杯,朝着她敬酒。 其他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方向。 谢明昭弯唇,接过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无声点头。 张远脸色涨红,犹犹豫豫迟疑很久,却转头朝着关盈道歉,说的是年少时对她多有不敬的事。 关盈从进屋后就一直安静吃饭,喝了大半杯茶,对张远突如其来的忏悔既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就把他放在旁边晾着。 谢明昭抿了口酒,看来是要砍平之前的矛盾,说出新的请求了。 官家的讨论,她再熟悉不过。 晾了许久,关盈笑意盈盈地开口,“没关系,你也付出了一些身体伤害。” 谢明昭险些笑出声来。 当年她虽然狠狠踢了一脚,但太医救助及时,事实上并无大碍。否则礼部尚书恐怕要日日在皇宫前哭诉了。 张远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却又生生忍住没有发泄出来。 看来想找她帮忙的事不是个简单的包袱。 谢明昭弯唇,就这么安心等他开口。 来回几次你来我往后,她终于勉强看明白张远的目的了。 为的就是很快要开始的曲水流觞。 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张远越说越起劲,言辞激烈表示自己对曲水流觞的重视,对青年才子的仰慕。 谢明昭舔了舔唇,抿掉上面的酒液,笑着打断他,“张公子,仕途对别人困难,对你还不简单吗?想必张大人是很愿意的,怎么能让你屈就一个小小的曲水流觞呢?” 父皇在位后不久,曲水流觞便从书生们自发组织的玩乐游戏变成了一项定期举行的仪式,也逐渐开始出现买官卖官的风气。 太子曾多次试探,想要把这股不正之风砍掉,却总是无功而返。 暗藏在曲水流觞之下的利益往来盘根错节,其中阻挠甚多。 而现在,父皇突然吩咐她安排这件事,东宫不便插手,恐怕也打了这些显赫大族一个措手不及。 谢明 5. 第五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后堂偏殿。 院子里静悄悄的,谢明昭提前吩咐过不需要下人留守。故而,这里只有哑奴,以及现在日夜留在这里的府医李明。 他听到了她进来的声音,正要起身行礼,直接被谢明昭制止。 “他怎么样?” 这声“他”问得是谁,两人都清楚。 李明脑中不自觉地想到最近听到的流言,晃神片刻,在谢明昭逐渐冰冷的注视下打了个寒颤。 “晕过去了,应该是饿的以及体力不知。” 李明恭敬地低下头,再也不敢多想半分。他只要做好自己手头上该做的事情即可。 谢明昭哦了声,稍稍有些失望。 这么轻松就晕过去了,体力是不是不太行? “一连七八日都喝的水,偶尔喝一点米粥,这才体力不支昏睡过去。”李明把这几天有关哑奴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地说出来。 “不过,他挺聪明的。” 谢明昭收回落在哑奴脸上的视线,看向他。 李明咳了咳,虽竭尽全力保持语气平静,但仍然透出几分羡慕,“他学东西很快,只要臣讲得慢一点,一些简单的句子他已经能听懂了。” 谢明昭先是一阵惊喜,而后反应过来,有些质疑,“怎么能学得这么快?正常吗?” 李明抿了抿唇,思索片刻还是选择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臣怀疑,他曾经听过人们讲话,至少并不陌生。臣试了很多次,听公主说他是从青州过来的,于是临时用了几句青州话,他果然对此有反应。” 谢明昭愣了愣,往前走了几步。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屋内还没有点上油灯。 接着昏黄的光芒,谢明昭看着哑奴立体硬朗的五官,忍不住轻笑出声。 看来,她这是偶然挖到一块宝了。 “既如此,一个月的时间不难吧。”事情的进展超乎她的预料,谢明昭的心情顿时好上几分,语气都愉悦了不少。 “应该可以。”李明低头应是。 谢明昭挥手让他先行告退。 房门开开复又关上,室内一亮一暗,接着金光完全消散。 谢明昭随意拖了把椅子,整个人陷入软绵绵的软垫中。 因为她身体娇贵,整个长公主府的凳子床铺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以防她偶尔坐下时不舒服。 所以每一个凳子上面都铺上了一层绵软的绒毛。 谢明昭慵懒地坐在上面,随意翘起一条腿,盯着床上人看了良久。 直到金乌完全没入屋檐下,房内陷入了昏暗。 她开口,“你若再继续装睡,恐怕又要饿上十几天肚子了。” 谢明昭刻意放慢了语速,足够哑奴听清并且理解其中的意思。 果不其然,床上高大的男人下意识蹙了蹙眉,有些恼怒地睁开眼。 谢明昭哼笑出声。 学起东西来聪明,别的可未必。她瞧着有些蠢。 哑奴慢吞吞地起身,有些别扭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依靠在床头。 谢明昭的目光就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松软的棉被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起伏,从大腿到胸膛,最后到脸。 他身上的伤口明显都处理过了,露在外面的伤疤已经变得很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当然,为了防备他突起伤人,身上仍然绑了一根根铁链,捆住他无法大幅度行动。 整洁,干净,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乖顺。 谢明昭不可期地想起长离随口开的玩笑话。 “男人饿过头了就不好用了。” 可是她怎么瞧着他现在这样刚刚好。 听话,驯服,瞧着是个能让她满意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自心尖涌起,谢明昭摇摇头,甩掉这些纷乱的念头。 “如果想吃饭的话,就听本宫的话。如果再敢咬本宫一口......” 她没有说下去,却足够让哑奴听清其中的威胁。 “你现在无处可去,只有本宫愿意收留你。只有听本宫的话,你才能活下去。” 谢明昭语气平静,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 “我听李明说,你试过逃跑?怎么样,能出这个偏殿一步吗?” 哑奴不知道李明是什么,也不知道偏殿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猜出话中的意思。 他咬了咬牙,习惯性地想要嚎一声以示警告。 然而,谢明昭立刻打断了他。 “若是敢跟狼一样叫出声来,本宫立马让你发不出一点声音。” 哑奴张了张嘴,最后无声地吞了口口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这里实在是太陌生了,没有熟悉的丛林,甚至连野兽都没有。 全是人,却又长得和青州人不一样。 哑奴在这几日的挨饿中,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根本逃不开。 谢明昭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转变,忍不住嘴角上扬。 是有点聪明,至少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要你听本宫的话,你才有可能回去,去见你的同族。” “回到青州去。” 谢明昭重复了青州这一字眼。 哑奴对青州的反应最大,看来那里确实是他的家乡,他的族群也有可能就生活在青州。 一个棒槌一个甜枣。 谢明昭深谙驭下之术,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哑奴起初的凶狠一是因为他尚有力气,二是因为他不明就里,只能反抗。但饿了这么多天,试过逃跑却失败了,他就会逐渐明白真正的得救之法。 除了她,他依靠不了任何人。 谢明昭愉悦地弯了弯唇。 训狗的第一步,让他认主,并且只认她这一个主人。 她很有耐心,安静地等着哑奴想明白。 过了大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 黝黑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光,明亮灼热。 谢明昭想了想,从软垫上起身,走到床边,微微弯腰凝视着他。 两人目光相交。 绯红的宽阔衣袖落在男人的臂膀上,薄如蝉翼的纱衣绵软轻盈,蹭得他有些痒。 哑奴吸了吸鼻子,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小麦香气,是他曾经在青州酒楼偶然嗅闻到的味道。 有点熟悉。 “只要你听话,本公主就帮你。”她又重复了一遍。 哑奴仰头,不经意间扫过女人纤长的脖颈。雪白细嫩 6. 第六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谢明昭晃了晃手里的筷子,哑奴终于明白过来。 他懵懂地摇了摇头,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有些拘谨地坐好。 因为一连几天的刻意挨饿,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脸色也有些苍白。即便如此,他的精神却并不萎靡,双眸炯炯有神,像个不知疲惫的猛兽。 谢明昭哼了一声。 果不其然,他半点儿也不懂得人类的礼仪…… 既然这样,餐桌礼仪这些也该提上日程了。还有小半个月,足够他学会了。 谢明昭兀自思索着。 而哑奴全然不知她的打算,只是循着声音看了过来,黑瞳湿漉漉的,透着疑惑和渴望。 谢明昭默了默,在他这样纯粹的眼神注视下嘴中那些刻薄话一时竟说不出来。 褪去凶狠的外壳,哑奴竟然是个如此单纯的性子。这一点倒和狼有些类似。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半冷不热的,“跟着本宫学,以后都不可以用手吃饭。” 这次,哑奴反应得很快。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桌上的玉箸,有些笨拙地握紧。 在宽大手掌的衬托下,玉箸显得格外脆弱。 谢明昭看他拿筷子的僵硬模样,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轻一点儿,不需要用那么多力气。”一边说着,她还伸手展示了一番,示意给他看。 散发着莹润光芒的玉箸在她指间灵活翻动,也在哑奴眼中越来越清晰。 不知不觉地,他的目光渐渐从玉箸转移到纤细的手指上。 白皙干净的手指没有丝毫瑕疵,莹润粉白的指甲泛着健康的色泽。 “……听懂了吗?” 手指忽然离开,哑奴眨了眨眼,默默点头。 谢明昭惊讶地挑了挑眉,忍不住抬高了音量,“会了?!” 她只是那么问一句,本还打算再给他演示一番的。 筷子虽然看着轻巧,但真正用起来并不轻松,甚至还会有些别扭。 然而哑奴却表现得十分自然。 他缓慢地拿起筷子,莹白的色泽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中显得格外明亮。 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很快,他手指几次翻动,便轻巧地夹起面前一块甜糕。 糕点没有掉落,稳稳地被他夹在筷子中。 确实学会了,是有点聪明…… 谢明昭眸光一亮,忍不住让他多试几次。 哑奴听话地夹起又放下,绵软的甜糕都被夹的歪七扭八。 不是偶然,是真的学会了。 “之前学过?还是曾经看过谁这样拿筷子?”哑奴虽然学的有模有样,但谢明昭能看出来,这和她的使用习惯并不一样。 她习惯小指落在筷身上,而哑奴刚刚用力的重心却是食指和中指。 可以说,他并没有完全依着她的法子来。 哑奴眨了下眼,慢吞吞地分辨出其中的意思。这是一句长句,他花了好些时间才勉强理解透彻。 他摇摇头,张嘴复又闭上,苦恼地皱起眉头。 谢明昭想了想,猜测道:“从青州人那里学来的?” 哑奴眼前一亮,一副你竟然猜出来了的神奇模样,重重点头。 原来如此…… 这样看来,人类生活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至少他熟悉一些常见的生活工具。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谢明昭发自内心感到庆幸。这样的话,把他改造成一个完全符合她喜好的人就更容易了。 心里高兴,她手上的动作也轻了几分,语气都温柔了不少。 “先吃饭吧,记得用筷子。” “既然李大夫说你要多吃蔬菜,少吃生食,肉这种东西就先少吃吧。”安静吃了不一会儿,谢明昭突然开口。 哑奴笨拙夹筷伸向卤牛肉的手一顿,眼睁睁地看着下人把肉端走,接着面前堆过来一盘盘蔬菜瓜果。 绿油油的,像草。 哑奴顿时有些生气。 他是狼,不是牛也不是马! 怎么能吃草呢! 男人的呼气声有些重,谢明昭听到了,瞥了他一眼,她声音淡淡的。 “哑奴,要听话。想吃肉也不是不可以,等你能正常听懂本宫说话,并且也能说上京话的时候,你就可以吃了。”这次她用了正常语速。 果不其然,哑奴脸上的怒气消散了,反而出现了浓浓的茫然。 谢明昭弯唇,又重复了两遍,他终于明白过来。 “记得了吗?本宫第一次说话时的语速,就是你要能听懂的标准。”一个大棒给个甜枣,谢明昭很喜欢这种技巧。 哑奴没听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明白了一件事。 只要他能听懂,会说话,就可以吃肉。 漆黑的瞳仁闪出几抹绿光,谢明昭注意到了,微微眯了眯眼,没有问出口。 想也知道,这只蠢狼肯定一问三不知,只会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她。 谢明昭扭头,专心挑出盘里不爱吃的东西。 很快,她面前就摆出两个小山堆。 一个格外高,一个格外矮。 高的是她不爱吃的。 谢明昭叹了口气,有些愁眉苦脸。 长公主府里的厨房可以称得上精良,厨师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口味也几乎完全是按照她的模子雕刻出来的。 辣度,甜度,咸度,都是她喜欢的。 按理说,端上来的菜也应该都是她喜欢吃的。但是这几日,她食欲不佳,挑食的毛病又犯了,椿瑢看不过去,硬是让小厨房每天做几道营养丰富的菜肴。 当然,只要营养丰富,普遍都不好吃。 谢明昭扒拉了一圈菜,勉强从里面挑了几根长相好看的菜塞进嘴里,食不下咽。 然而这次有些不一样。 旁边人大口吃饭的声音在安静的餐桌上格外明显,惹得谢明昭偏头看去。 他明显非常讨厌吃蔬菜,却仍然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吃,像极了饿死鬼投胎。 吃相一点都不符合上京对贵公子的要求,却也并不丑。 谢明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么他吃起饭来就这么香呢? 显然,这些菜肴不是很合哑奴的口味。看他吃菜倒像是在看一头狼吃草,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哑奴吃饭的速度越来越慢。在谢明昭的注视下,他动作已经变得僵硬,拿着筷子的手也开始不听使唤。 谢明昭看了会儿,终于发现了他的拘谨。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些羞窘地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朝着下人吩咐。 “端盘肉过来,要清淡一些的。” 哑奴瞬间双眸发亮。 “......”谢明昭无话可说。 “今天可以吃一盘肉,至于下次什么时候可以吃肉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谢明昭解释,把刚端上来的肉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哑奴连连点头,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一块羊腿。 “用筷子。”一道白光划过,他的小臂瞬间出现一条红色的棱子,足可见谢明昭用了多大的力气。 哑奴哦了声,全然不在乎手背上的红痕,依依不舍地放下羊腿,费劲地拿好筷子。 却发现根本夹不起来。 谢明昭:“......” 她忽然愿意相信皇兄说的哑奴脑子不灵光是真的不太灵光了。 用脑子想想也该知道这么大一块骨头根本没办法用筷子夹起来啊! 她想硬着心肠继续喝汤,然而旁边人湿漉漉的请求眼神根本无法忽视。 谢明昭叹了口气,拿起旁边的小刀,一刀切了下去。 羊腿上的肉尽数散开。 哑奴双眼一亮。 不用抬头,谢明昭都知道他在 7. 第七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后堂偏殿一如既往的安静。 谢明昭独自一人,没有让下人跟随,踱步前往。 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哑奴现在学到什么进度了。 慢吞吞的吐字声从墙壁另一侧传来,谢明昭脚步微顿,停了下来。 “公……主……” “殿下……” 是在称呼她。 “说的快一点,连在一起。公主殿下——”李明拿着戒尺,穿着打扮像个教书先生,一字一句地教他。 谢明昭忽然有些想笑。 两个成年男人坐在一起,却牙牙学语一般蹦出些简单词句,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公主殿下……”哑奴练了几遍,终于可以流畅地叫出对她的称呼了。 谢明昭抿唇,蹭了蹭耳朵。 听到他亲口说出公主殿下几个字,竟然让她有些微不适应。 不打算继续藏起来了,谢明昭故意重了重脚步,成功引得屋内二人回头。 李明见到她便立马起身行礼,拜见声接着响起。哑奴却迟钝了很多,李明拽了拽他的裤脚,这才勉强照葫芦画瓢跪拜。 “……参见……公主殿下……” 短短六个字,在他口中转悠了好几圈,终于吐了出来。 谢明昭哼了声,没有叫他们起身,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到哑奴面前。 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 先前剪掉的枯叶一样的头发也慢慢长了新的,虽仍有些枯黄,但整体光滑了很多。 “再叫一遍。” 李明眼皮一抖,默不作声地伏低了身子。哑奴理解了一番,疑惑地看了看旁边一直教他的“老师”,没有收到回应,便仰头看向谢明昭。 唇瓣翕动,一声公主殿下又叫了出来。 他的声音有些厚重,叫她时也低低的沉沉的,有些哑。 音色她还挺喜欢,但是称呼不喜欢。 他是她豢养的私奴,和别人一样的称呼怎么行? “下次叫本宫主人。” “记住了,以后称呼本宫——主人。” 李明眼皮又是一抖,竭尽全力掩盖住内心的波涛汹涌,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主人这个称呼代表的意义可尤为深刻,他自幼侍奉天家,自然知晓皇室子女的习惯。 这个低贱的奴隶,恐怕真的要得公主宠爱了…… 谢明昭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她只是想听哑奴叫她主人罢了。 一头蛮横的狼,只有认主了才会乖的,不是吗? 哑奴已经学了好几日的上京话,主人是什么意思他隐约知晓。 毕竟,他曾从来给他送饭的丫鬟口中听过类似的话。 ——他是公主殿下的奴隶,要听公主的话。所以,公主是他的主人。 哑奴张了张嘴,一开一合,主人二字轻而易举地蹦了出来。 “真乖。”谢明昭脸上荡漾出笑意,忍不住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起来吧。” 哑奴下意识动了动,然而头顶的力道仍压在上面。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听着耳边簌簌的衣料摩擦声,慢吞吞地明白过来。 是在叫李明起来,不是叫他。 他塌了塌肩膀,重新跪坐下来,任由他的主人揉他头顶。 谢明昭眼底笑意更深。 就这么一跪一站,谢明昭看向一旁明显局促不安的府医,“他身体怎么样了?” “恢复的很好,再吃几日流食便可以恢复正常饮食了,之后只要肉菜均衡便可以照常吃。”李明语速很快,像是急着赶紧禀报完离开。 谢明昭一眼看穿他的意图,也不和他计较,淡淡地嗯了声。 正欲拿开手,让哑奴起来。 手心毛绒绒的触感变得更加强烈。 谢明昭低头,疑惑地睁大了眼。 哑奴正仰着头,不停蹭着她的手心,乖顺地像只大狗狗。 漆黑双瞳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谢明昭轻而易举地从中看出渴望。 ……就这么想吃肉? 她不禁笑了出来,真是纯粹地有些傻。 “起来吧,出去买几件衣服。” 她府里的绣娘擅长女子衣裳,风格也贴合她的喜好,一看就不是哑奴可以穿的。 但外面不一样。 市井间什么衣服没见过,想必适合哑奴的衣服更多。再说了,他的这个体型本就需要人专门量量。 所以谢明昭打算带上他亲自定做几件。 哑奴理解了一会儿,接着双眼放光,忍不住看了看谢明昭身上的衣服。 她穿着一身绯红红裙,层层叠叠的纱衣一圈裹着一圈,和脖间璎珞相得益彰。 哑奴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脖子,谢明昭也跟着看了看他的脖子。 铁链束缚着脖颈,无声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被凝视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谢明昭无声地弯了弯唇,从腰间取下一串小钥匙。 咔哒一声,绑缚着他数日之久的锁链被轻而易举的摘下。 只剩下淡淡的一圈红痕。 哑奴下意识揉了揉脖颈,重新获得喘息的空间,这种感觉尤为舒爽,几乎让他落泪。 他仰头,感激地看着面前娇小的女子。 明明很小,也很脆,他轻而易举便可以折断。 却轻松给他痛苦,予他欢乐。 谢明昭敏锐地感觉到他情感的变化,却一时无法分辨是否向着好的一面转变。 - 今日似乎是什么重大的集市,坊市间人来人往,更加热闹。 谢明昭坐在马车车厢内,掀开帘子看着外面。 哑奴安静坐在软垫上,高大的身体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车厢。 他似乎并不好奇周围…… 谢明昭眼底划过暗芒,“这里就是上京,想下去看看吗?” 哑奴听到后,茫然地看着她,漆眸专注。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正好,前面就是成衣铺子,换好之后可以四处逛逛。” 谢明昭提裙,待马车停后,先走下马车。 小厮摆在马车前的板凳不大,只够她一个人下。 哑奴弓腰,站在车厢前,浅黄的帘子搭在他宽阔的背上。 “你可以……” 8. 第八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挨打的两个混混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眨眼,冷清的狭窄小巷间只剩下他们主奴二人。 血流逆转的急促灼热感缓缓退去,谢明昭俯视着恭敬跪在地上的人。 他看上去格外平静,一点被抓包的惊慌恐惧都没有,似乎也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愿。 谢明昭冷嘲一声,眼神锐利似箭镞,“解释解释?我的……奴隶。” 哑奴沉默。 从她的视角看,只能看到他头顶乌黑的发旋,还有宽阔的肩膀。 可能因为刚刚打了一场架,他身上本就不合身的衣服更是撕裂了好几块,断成好几截散在身上。 肩.头□□在外。 好不狼狈。 谢明昭冷哼,胸口的怒气却迟迟没有散去,反而在他的沉默中愈演愈烈。 忍了忍,还是忍不了。 谢明昭抬脚,用力踹了哑奴一下。 鞋底陷进他的胸腹,而他纹丝不动,任由她拿他泄火。 谢明昭一连踹了好几下,气喘吁吁地停下,终于勉强把那股怒火宣泄出来。 哑奴乖顺地垂着头,膝盖稳稳地压在地上,跪姿一等一地标准。 谢明昭却不吃这一套。 她站在阴影中,看着整个身子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人,眯眼打量。 “想清楚怎么回答了吗?” 如果说错了,那就滚蛋吧。 话中隐含的意思如此直白,也如此残忍。哑奴眼睫毛颤了颤,却不肯吭一声。 谢明昭闭了闭眼,转身准备回去,她真是瞎了眼了竟然也有看错人的一天。 忽的,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 “等等,谢谢……谢谢你。” 谢明昭循声望去。 是个年轻女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身上穿的衣服和她极为相似。 两人的体型也极为相近,就连发髻都是时下整兴的流云髻。若不是仔细观察,很容易直接认错了人。 一个猜想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涌上来。 谢明昭回头,恰好和哑奴纯黑的双眸对上。 那里面干干净净的,全是听从。 “小姐,这是你的下人吗?多亏了他才要回我的荷包……”年轻姑娘在感激地向二人道谢。 谢明昭安静了片刻,终于收回落在哑奴身上的目光,朝着女子轻笑。 “你来得真及时。再晚一步我就要把这个奴隶扔掉了。” 女子茫然,全然不知他们之间的波涛汹涌。她一个劲地道谢,然后离开。 狭窄的小巷子又安静下来。清风顺着巷子吹进来,凉飕飕地卷掉身上的闷热。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叫你声哑奴还真把自己当哑巴了。”谢明昭轻轻踢了脚男人跪在地上的小腿,提步往回走。 大中午了,她饿了。 哑奴终于放松下来,一手撑着地,有些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 跪的时间有些久,他整条腿都有些麻。 公主的背影越来越小,再慢点他就真的追不上了。 哑奴起身,大跨步追了上去。 临到拐角前,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城墙。 黑瞳深深,隐隐的绿光一闪而过。 仅看了一眼,他迅速转身追了上去。 他的主人悄悄放慢了脚步,这次足够他跟上去。 “奴……不会说……” 清雅的淡香近在咫尺,他轻声解释,声音有些哑。 谢明昭走得有些累,伸手揉着小腿,正扶着墙壁歇息。 闻言,动作都停顿了几分。 忘了,他还没学会正常说话。讲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需要的字词很多,他一看就还没认全,只能闭嘴当哑巴。 难得的窘迫漫上来,谢明昭脸颊发烫,小声哦了一声,犹且嘴硬,“太笨了,还没学会。回去再学一百个词,学不会不准睡觉。” “好。”哑奴不反抗也不争辩,沉默地应下来。 反倒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 谢明昭觉得自己挥出的拳头被一大团棉花软绵绵的包裹住,卸了一大半力。 沉默又在蔓延。 哑奴盯着公主揉捏小腿的手。偶尔几番动作,裙摆会被扯起来,露出雪白的皮肤。 上面已经被她揉出红印了。 “主人不嫌弃的话,奴背您。”说话时,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 直视圣颜视为不尊,这是他新学的礼节。 什么是圣颜?他看着这个词,虚心向李明请教。 那人犹豫良久,憋出一句:“当朝天子,长公主殿下的父亲。” 他听懂了。 他不能直视长公主的圣颜。这叫父债子偿,也是他新学的人类规则。 谢明昭看着眼前人高大的体型。 他的后背是如此宽阔,足够她趴上去。硬挺的摸上去一定很舒服,方才踢他时她就已经感受过胸腹的触感。 柔软的,温热的。 绣鞋鞋底很薄,她甚至可以隐约感受到层叠的沟壑。 谢明昭脸颊发烫,勉为其难地允许他跪下来。 男人听从地爬伏下身子,胳膊背在身后,形成保护的姿态。 他蹲的很低,足够她轻而易举地趴到上面。 谢明昭矜持了片刻,见哑奴仍然一动不动,没有丝毫体力不支的迹象。 终于愿意俯身趴到上面。 热浪贴了过来,谢明昭一僵,没有想到哑奴身上的温度这么高。 明明才刚刚春夏之交,他的体温却热地有些发烫。 她小心翼翼搂上哑奴的脖子,幸好是干燥的。 她无法想象,如果上面有黏糊糊的汗水,她会不会一个惊吓直接蹦下来。 小腿圈上来两只手。 谢明昭僵了一瞬,而后缓缓放松下来。 隔着薄薄的纱衣,哑奴的手温仍然滚烫。 冬天应该会很舒服…… 谢明昭迷迷糊糊地想。 - 再睁眼时,她正坐在热气飘飘的饭堂板凳上,哑奴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吃着青菜。 她竟然睡着了…… 这几日事务繁杂,她几乎每天熬到深夜。在哑奴背上睡了一觉,谢明昭精神都好了许多。 思即此,倒也不恼他挑了个什么破酒楼了。凳子硌得她屁股疼,空气中各种菜的味道也十分浓郁。 只是做了这么一会儿,她身上已经全是厚厚的油烟味了。 好讨厌。 然而,她现在饿了。 竟然觉得面前色香味不全的饭也好吃起来。 谢明昭悄悄看了哑奴一眼,他正皱着眉咬断筷子上的蔬菜。 虽然不喜欢吃菜,桌上却没有一道肉。 真听话。 不让吃肉就真的不吃。 谢明昭笑眯了眼,看着他熟练地动筷,熟练地吃掉一根根绿油油的青菜,心情更加愉快。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黄瓜,凉滋滋地一下子把味蕾刺激起来。 谢明昭眼前一亮,味道竟然出奇地好吃! 忍不住又多夹了几筷子,漂亮的眉眼愉快地弯起来。 哑奴执筷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 谢明昭吃得欢快,这个尝一点下个尝一点,很快就饱了。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看向哑奴。 “这里……怎么结账?” 哑奴也看向她,漆黑瞳孔懵懂无知,把茫然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 谢明昭吞了口口水,忍不住问:“没带银子?” 他摇头,“银子……是什么?” 谢明昭看着旁边这个殷切望着自己的小厮,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从来没有随身带银子的习惯,每次都是下人带着。 而这次,因为临时找哑奴,马夫都被她派出去了。 身边自然没有人带着银子。 谢明昭朝着哑奴冷哼几声,都是因为你! 她放下筷子,而后自然地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小厮及时走上前,询问是不是要结账。 谢明昭噎了噎。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浑身上下没带一件珍贵的首饰,就连头顶的簪子也不过几两银子。 她招了招手,小厮面带笑意弯腰靠近。 “这里可以……赊账吗?” - 谢明昭沮丧地耷拉着眉眼,看着椿瑢带银子过来赎人,又忍不住狠狠瞥了眼哑奴。 身上没钱还敢直接过来吃饭,点的还全是昂贵的招牌菜。他还真不怕自己被扔进大牢啊! 不对,这蠢狗脑子里恐怕都不知道坐牢是什么。毕竟,他连银子都不知道。 谢明昭觉得自己的调.教大业任重道远。 “长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买的吗?”椿瑢阴恻恻 9. 第九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一场春雨一场寒。 细细的雨丝缠缠绵绵滚落下来,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人困在里面。 谢明昭趴在窗前,看着雨点落在石板上,然后顺着滑下去,心情也跟着这雨丝一样粘粘稠稠的。 “满满,不要心急。”谢明安站在一旁,和她一起看着这缠绵的雨势。 恶意已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她怎么能不心急? “皇兄……赵卫是被礼部尚书一家收买的。”谢明昭喃喃。 “嗯,我知道。” 今日一大早,东宫的马车便驶出宫门,直奔长公主府。为的就是拦下谢明昭,生怕她冲动行事。 谢明安想到早上见到妹妹时的模样,涌起淡淡的自豪和心疼。 他一手护大的妹妹真的长大了,成熟理智,已经可以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了。但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谢明昭还和之前一样,任意妄为。 赵卫是礼部尚书张大人一手培养安插进来的人,甚至还考虑到锦溪这个丫鬟的身份,找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人。而当天袭击他们的两道箭光,也是尚书府的人。 只是,赵卫两年前进府,礼部尚书难道就是为了区区一个账簿等了这么久吗? 那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发作? 谢明昭绞尽脑汁也没有发现最近有什么特殊情况。心底的不安让她习惯性地摸了摸颈间的璎珞。 雨势渐大。 她知道谢明安急匆匆过来是为什么。怕她冲动,冲动地去找礼部尚书问个明白。 皇兄真是想多了,当年在御书房门前听到父皇亲口说出的和亲之事,她都没有跑上前质问。 之后,更不可能。 而她跟这位礼部尚书大人之间的仇怨可能也只有他儿子张远一人了。 然而,既没有废掉他,张远甚至前几日还专门跑过来求和…… 她就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多年间策划了这么多事,我怕他狗急跳墙。满满,最近少出长公主府,即便出去也要带上护卫。”谢明安叮嘱。 谢明昭嗯了嗯,漫不经心地点头,那些浮浮沉沉的猜想也渐渐没入心底。逐渐盛大的雨势中,慢腾腾走来一个人影。 “人手还够不够用?需不需要我给你几个?”皇兄在她身后问。 普通的人手是够用的,她缺的是和长离一样的人才。 可惜,她素有洁癖,旁人养出来的人她用不顺手,总喜欢自己折腾。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平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 “主人,奴来了。”哑奴站在门旁,向里面禀报。 谢明昭从窗台边站起身,笑眯眯地看了眼皇兄,“让你看个人。” 语气带着点炫耀和骄傲,惹得谢明安心生好奇。 得到允准后,哑奴推门进来。 高大的身体犹如一座小山,沉稳地朝着他们过来。 偶尔的,还有金属碰撞的沉闷声音。 谢明昭眯眼打量。 哑奴穿着新买的衣裳,他挑了件墨蓝的短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大半截小臂。隐隐的,有湿漉漉的水珠滴下来。 只有脖颈,仍然挂着那根铁链。 谢明昭思绪有些飘远。 那天给他买完衣服回府后,他沉默着叫住她,而后去了后堂偏殿。 再出来时,他手上拿着一根铁链,正是之前戴在脖子上的那条。 早上因为要出门见人,所以摘了下来。 “要戴上?”谢明昭问。她以为,他会假装把锁链的事忘掉,从此舒舒服服地不被钳制。 哑奴举过锁链,沉默地点头。 纯澈的黑眸是完全的顺服,结结巴巴地开口:“……主人……给的。” 为了方便她给他重新戴上,哑奴安静地跪在她面前,俯首。 犹如臣服的野兽。 那晚他跪伏在地被重新绑上铁链的身影和现在这个一步步靠近她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谢明昭感受到血液奔腾的独特质感。 哑奴变了吗? 变了一点。 从初见时凶狠敌意变得温顺。但是那一天,谢明昭敏锐地察觉,他又变了一点。 似乎还是一样的温顺,而这种温顺又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主人。”哑奴走到她面前,目不斜视垂眸看着地面,脖颈处的银色铁链散着冷芒。 谢明安在旁蓦地轻笑出声。 还真是个好奴隶!瞧见他这个曾经的恩人外加太子,都能不管不顾,连跪拜都不曾有。 只臣服谢明昭一人,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这就是她驯养出来的新玩具吗? 心知自家妹妹的癖好,谢明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只要她喜欢便好。 谢明昭自然察觉到皇兄的心思,难得有些尴尬,只能佯装生气斥责他叫人。 心里却升起淡淡的愉悦。 若她养出来的奴隶见谁都听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哑奴听话地应下,表情却并不十分恭敬。 好在谢明安不在乎这些,笑着问谢明昭,“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他皇妹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突然把这奴隶叫到面前,总是有原因的。 谢明昭嘿嘿一笑,还是她皇兄了解她。 “你看他,我想让他跟着学武。长离是个姑娘,年龄也大了,不适合教他。” 谢明安明白过来,淡淡地瞥了眼哑奴,眼底笑意重重,“伏宵倒是可以,就是他比较严格。” “没事!哑奴可以的!”谢明昭哼哼几声,直接确定好时间。 哑奴懵懂着,勉强听明白了他的主人的安排。心里没什么波动,只沉默以对。 脖颈主动套上的束缚有些勒,他动了动手。 “伏宵,出去试试。” 练武很讲究天赋,骨骼清奇者天生更容易成功。 谢明昭和谢明安坐在凉亭一旁,看伏宵和哑奴二人对打。 伏宵是皇宫暗卫,也是长离的前辈,在能人横出的暗卫中也是极为突出的佼佼者。 哑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 谢明安有些惊讶,竟然可以挡下伏宵的进攻,虽然寥寥几次但也极为难得了。 谢明昭不通武艺,也看不明白场上的暗流涌动。但是从她皇兄不复平静的模样来看,似乎结果还不错。 她喝了口新上的茶。 哑奴挽着袖子,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流淌着沉静的色泽,雨丝飘落下来,遮住眼前的视线。他的表情格外冷静平淡,面对伏宵剧烈急促的进攻也没有丝毫变化。< 10. 第十章 《公主与奴》全本免费阅读 哑奴过上了风雨不停去学武的日子,偶尔地,他还穿插上各种必学的习字、礼仪课程,匆忙往返于长公主府和京郊练武场。 和他相反的是,谢明昭最近终于闲下来了。 再过几日便是规定好的曲水流觞的日子,需要准备的各种器具基本上已经都安排好了,她又过上了睡觉吃饭听曲的闲散日子。 然而这和曾经的闲散也略有不同。她面上平淡肆意,心底却不免紧张。 再闲下去她恐怕会想东想西设想一大堆有的没的…… 谢明昭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眺望。 越紧张,她就会表现得越平静。曲水流觞的日子临近,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她便会心跳加速。 胸腔急促的震动声愈演愈烈,犹在耳畔回荡。 谢明昭深吸一口气,向后望了一眼。 淡青色的马车跟在她后面,一起慢吞吞地驶入马场。 今天一大早,关盈就早早差人问她要不要去京郊马场骑马,来的丫鬟面色焦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索性她近日无事,便立刻收拾行装,一路轻车简从。 京郊马场历来属于皇家领地,也可供家族子弟游玩。不过,因为能自由进入皇家园林的家族并不多,这里素来人烟稀少。 很适合游乐休闲。 谢明昭换好骑马装,一手牵着缰绳,询问站在旁边的关盈:“比一场?” 关盈似大梦初醒,听到声音后愣愣抬头,等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哦哦比……比一场。” 谢明昭皱了皱眉,放下缰绳,让身旁温顺的小白马先自己玩去。 她一把拽过心不在焉的关盈。 “诶诶诶——”关盈被拽得一个趔趄,断断续续跟上,“满满……” 茵茵草地上,两个女孩子紧紧坐在一起,身子挨着身子,腿挨着腿。 谢明昭没有看关盈也没有开口,漫不经心伸手拨弄着地上的草,揪下来又松开,等着她主动说出口。 “……满满。” “嗯。” “……” 关盈几次开口又闭上,眸中的犹豫几乎要尽数流淌出来。终于,她狠了狠心,下定决心般开口。 “满满,我在父亲书房见到张大人了。” 张大人? 谢明昭起初疑惑了片刻,慢慢又反应过来,诧异地眨了眨眼。 “……礼部尚书张大人?”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朝堂谁人不知,礼部尚书跟大理寺卿不和多年,彼此都看不惯对方的作风,可以称得上一个死对头。 等等……! 谢明昭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家中有没有什么人……哥哥?考了很多次科举没中那种?” 关盈诧异,揉鼻子的手一顿,“……有,一个庶兄。” 张远在舞风楼跟她说的话又一次在脑海中回响。 ——他的妹妹有一兄长,迟迟不得高中。 谢明昭眼前一亮,把张远在舞风楼的话全盘告诉关盈,问:“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 关盈聪敏,此刻也明白过来,白皙莹润的脸颊浮现红晕,显然是气急了。 “就是我那个备受宠爱的庶妹。” 听后,谢明昭眼神冷了冷,不禁哼笑出声。 “原来是她啊。” 关盈出身大理寺卿府,其父官居三品,握有实权,即便在偌大上京也称得上朱门大户。 只是,府中腤臜事亦数不胜数。 大理寺卿为人刚正,处理各种案子得心应手,但却宠妾灭妻,后院一团糟。 关盈虽是府中嫡女,但其母亲家族并不显赫,外加上远在江南,常常爱莫能助。 那个妾,刚好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身份再如何低贱,在大理寺卿府中的地位确实水涨船高。 提起她,关盈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谢明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脑中却在盘算着。 张远看上了关盈的庶妹,而这个庶妹恰好要把她的庶兄捧到仕途上。那他们的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又为什么要见面呢? 谢明昭想不明白,关盈也想不清楚。 就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关盈才一直纠结犹豫。 满满是她的挚友,虽然不知道和礼部尚书生了什么龃龉,但她是一定要站在满满身边的。 如果父亲和礼部尚书有什么勾连…… 关盈不敢深想。 她强撑着起身,拉起谢明昭,温柔的面庞上笑意盈盈的,“先去骑马。” - 京郊马场今日格外寂静,马蹄踩过土地的声音尤为响亮,伴随着马匹阵阵呼吸声。 谢明昭夹紧马腹,任由烈烈春风沿着脸颊飞过,卷起一缕缕黑发。 被吹起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视线,谢明昭摇了摇头。 没甩掉…… 她心里不耐起来。 本就因为关盈的一番话心里乱糟糟的,现在就连头发都在跟她作对! 谢明昭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把散落出来的头发捋到耳后,另一只手抽出簪子,准备重新簪好。 蓦地,一股熟悉的冷凝感从一旁袭过来。 熟悉的…… 让她几乎立刻想到公主府门前那根射来的冷箭。 身下素来温顺的小白马忽然躁动起来,谢明昭明显感受到身下的颠簸,她心里一紧。同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树干上蓦地亮起一抹漆黑。 小白马愈发癫狂,马蹄高高扬起,谢明昭被带的往上狠狠颠了一下,几乎悬停在半空中。 就是这个时候,陌生的黑色在她眼前越来越大,逐渐充斥整个瞳孔。 一个人,一个死侍。 谢明昭坠地时,看到对方幽森冷然的死寂双眼,黑漆漆空洞洞的。 她也听到了后面嘹亮的马蹄声,还有关盈急促的呼喊声。 “就在前面——” 温热有力的臂膀圈过来,她沉沉地陷了进去。 - 后背灼烧般的疼痛让谢明昭不安地皱紧眉头,她用力摇头,口齿间溢出短促的闷哼。 就在黑影又一次在眼前放大的时候,她猛地睁开眼。 熟悉的绯红床幔映入眼帘。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半点儿声音发出。 后背灼热的疼痛犹如热浪一遍又一遍地卷过来,惹得她皱紧眉头。 “……醒了?醒了醒了!殿下醒了!” 椿瑢不是向来沉稳吗,怎么激动地像长离一样? 谢明昭迷迷糊糊地想。 身边一时间涌过来很多人,皇兄、椿瑢、李明、父皇身边的孙公公…… 各种乱糟糟的声音在她耳边飘来飘去,谢明昭难受地蹙了蹙眉,恨不得吆喝一声安静。 很快,皇兄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舒服,出声制止,四周又安静下来。 谢明昭仰头,任由李明上前检查身体。结束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李明恍然,安慰道:“这是因为突然惊吓造成的失语,公主不必过于担忧,等放松下来很快便好了。” 谢明昭终于放下心来,她可不想当哑巴公主。 最迫切的事情解决后,遇刺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烁,从模糊到清晰。 最后,甚至于当时身后那个温热的触感都明显起来,从她有些灼痛的后背窜起。 她偏头,终于忍不住看向人群后安静站着的哑奴。 他笔直站着,面无表情,身形比旁边人大上一圈,小臂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 和她身上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