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男暗恋]》 1、第一章 四月的暖阳还不算晒,午后的装修市场便已熙熙攘攘。 徐晟站在树荫底下,扭头:“诶,你来过这儿啊?”他刚从公司来,身上还穿着西装,太正式了,还热得慌,手遮在眼前往北开:“我怎么觉得这地方这么像大排档呢?” 身旁的男人身影颀长,冷白的手指和俊逸沉静的眉眼惹得游客屡屡瞥视。 但也只是一瞥,谁也不敢长久注视。 陆铮年淡淡手指松开商家门口的许愿树红绸:“怎么没来过,和a大门口差不多。” 徐晟本来想说a大门口哪有装修市场,想起什么,忽地一啧。“你怎么想起来来这边看看了,荒得没边了,除了几栋烂尾楼和这装修市场,其他地皮都是甩卖价抛的。” 这自然是玩笑了,要真是这样他也不会跟着陆铮年在这里买了集团楼。 但他就是觉得颇为古怪:“要说来看看楼建得怎么样了,怎么着也累不着我们大老板亲自来吧?” 公司架构前几年才改,徐晟又是合伙人,对陆铮年一直称大老板。因而这话有戏谑的意思,但试探居多。 陆铮年视线往道路两旁商铺一扫:“缺了款新型涂料,来看看。” 徐晟正觉无语。新型涂料也不是大老板千里迢迢跑这郊区来的理由啊,而且这装修市场这么旧,能比城区那些新产品多? 该不会是得了消息故意装作不知道吧。 徐晟懒得纳闷,干脆直接问:“你是不是也找过.......” 话没说完,老板出来喊人了,徐晟连忙应声,先进店里去了,陆铮年也就视线继续往红绸上一扫,忽地不动了。 现在也就约摸两三点,日头正高,穿着白色针织衫的人米色风衣搭在手臂上,头微微斜着,到肩膀的长发倾洒下来一些,映着日光,叫她的眉眼分外清晰。 盛栀拿起了电话,甚至连声音都清晰可闻:“如果严先生实在不满意当初协议的内容,可以当面找我,不必用这种手段。” 她似乎沉稳了许多,言语之间再没有当年的稚气,对面再说了句什么,她也只是眉眼微微一凝,然后声音放轻,终于有点陆铮年熟悉的模样。 等到盛栀走了,徐晟也回来了,他还在回忆那句话: “岁岁的事,我不可能不在意。” 他视线一转,跟在拿了一包的徐晟身后。 徐晟是受他姐所托来相识的人这里来拿东西,在门口等那么久早热了,急着去开车,见陆铮年八风不动的模样,忍不住催促:“你不热啊?”等上了车又难免吐槽:“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我姐这人就是念旧,一风筝还一天催我好几次地去拿。” 他又看眼后视镜,利落倒车:“说到这,你真不知道啊?”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身体微微后倾,脊背依然挺拔,体态优秀到徐晟年近三十了仍然嫉妒。 “盛栀都回来半个月了。”他偷看陆铮年一眼:“除了今天就没见你来过桐花区几回。” 后座上老旧的风筝上裹着店老板临走拿的袋子,上面桐花区装修市场几个字都磨掉了色。不是徐晟几个企业家带头在这注资,这里可能没办法盘活。 陆铮年左手轻轻盖在眼睛上,虽然也二十有八了,沉静眉眼之间只有沉淀下的锐气,叫他看起来没有几分大老板的不露声色,反而偏向当年大学时的锋芒毕露,徐晟他姐老是说,这是他一直没有结婚的缘故。他这十年都没谈过恋爱可能也是个原因。 “怎么知道的。”他放下手,偏头,声音像是刚睡了一觉一样略有些沙哑。 徐晟没察觉,扭开空调,驶入城区:“问薛谧呗。她们关系好你不知道啊,听说她这次回来还是薛谧注的资。” 到了绿灯,徐晟又啧一声,没注意看陆铮年的神色:“大小姐不是才和家里闹翻嘛,前段时间听说卡都停了,听说盛栀从国外回来了二话不说立马全款,两百万,这交情。”他摇头称奇:“我敢说整个a城就没第二个人能让薛谧这么豁得出脸去。她们能做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不是没有原因。” 午后阳光晃眼。 陆铮年看着熟悉的林荫路,微沉声音永远回不到他们高考后的那个月了,但还是熟悉的冷淡:“都十年了,还这么喊,你是永远十八岁吗?” 徐晟:“可不是嘛,都说人会变,还是有些东西不会变的,比如你不就是——” 他本来也没打算把话说全,但刚好到公司楼下,他就笑了一声:“下次想去尽管知会我一声。” 他就是去楼上放个文件,但还是挥了挥手:“不用拿有事拜托我姐当借口。” 他姐住的离桐花区多远啊,不是后座那破风筝,他还打算十年八年都离得八百米远呢。 徐晟嬉皮笑脸玩一个人进了电梯又叹气。暗恋要人命啊。 数字跳动。他想,暗恋对象的早恋对象不是自己,结婚生子又离婚才回了故地,就更要人老命了。 他掂掂手里的空文件夹,没到顶楼随意挑了一层背着手视察,在楼上转了四五十分钟才下楼。 靠近车窗的时候陆铮年在看手机,左手骨节分明,屏幕上的租房信息赫然在列,徐晟颇有些无语。 找不到借口去了打算租房偶遇啊? 哪家财经报纸会允许自己的头条采访对象租房啊?不怕明天股票跳水? 再拉开车门的时候,徐晟直接赶人:“车在没,能不能自己开回去?我还有事!”看着闹心! 陆铮年摁灭手机,视线平视前方,大衣因为坐得久了有些褶皱,他神色淡淡:“喝了酒。” 徐晟察觉他语气松动,眉一扬:“还想喝?” 陆铮年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 昨天下午,今天上午还有下午,不论他怎么试探,都八风不动的人,眉眼沉静深邃地转过来,直对上徐晟暗观八方的双眼。 当时在校外打架的时候徐晟就觉得这双眼睛让他害怕。那个时候的陆铮年实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尤其他还名列前茅,当时把他们刀子抢下来扔在地上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打滚,就他一个人站着,就更不像了。 徐晟一直不理解,一个脾性这么烈,这么能静的人怎么矛盾地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他更不理解盛栀走的这十年,他怎么就选择了忍。 徐晟怎么都觉得,按照陆铮年对盛栀的程度,他不该忍啊。 但陆铮年就是微轻了声音重复:“怎么知道的?” 于是徐晟也一顿,往车座椅上一靠,一按喇叭。 车库里没人,大白天就俩老板明目张胆地旷工。 因为听说盛栀开的工作室昨天被砸了,一个找不到理由去,一个绞尽脑汁帮另一个人找理由。 徐晟:“只许你偷偷地查,不许我查?” 陆铮年:“她说过不会回来。”也不许他去找她。陆铮年坐到这个位置,要想找早找到了。 可m&g业务都到欧洲了,他都没去找过一次。他知道徐晟也不会。 徐晟又想按喇叭,忍住了,盛栀家里约摸有个小孩,三四岁大,他要是养成这习惯陆铮年不得抹了他脖子勒令他以后开车时速都不许超过二十公里每小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不敢说,有些事可以往伤口上撒盐有些事不行。 撒了之后会是什么结果,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骂了句脏话,忍不住扬了点声音,后面才降下来:“严朔那个王八蛋。”他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但陆铮年偏偏听清了:“自己装什么舍不得不想离婚,让自己公司底下的砸她场子,你不是要找她工作室谁砸的?就他那个员工砸的!还是第一笔单,真是晦气!” 他盯了严朔那么多年,就是忍不住想替陆铮年压他一头,好歹盛栀回头发现m&g声势比严氏高了,也算陆铮年没有输得一塌糊涂不是。至于严朔会辜负盛栀,他想都没有想过。因为自觉和严朔盛栀都是同学,不会变得太离谱。 因为出轨被迫净身出户,但又传出来他不想要和盛栀的那个孩子,毁了盛栀在国外的事业,导致她只能一个人带着孩子回来,就有点太不是人了。 徐晟这些天忍了又忍,一直撺掇陆铮年去,未必没有存着盛栀如今不好过,能帮一把是一把的意思。 可是陆铮年这个木头,他等人工作室被砸了才知道反应! 徐晟又瞪了陆铮年一眼。 陆铮年没有去找过盛栀的消息,当然也不会刻意去了解严朔的。 十年了,这个名字就像是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他没有听到他们结婚消息的时候还在妄想。今天亲耳听到她的话才算怔松,之后强烈的心悸让他觉得徐晟留给他的那几十分钟时间还是太短了。她离开了十年。不是十天。他只能闭了闭眼。 方正车库的光渐渐照进来了。 徐晟:“后悔了?”他明明知道陆铮年会怎么想,但还是握着方向盘,边开出车库边吐槽道:“我不和你说就是怕你后悔,可是他们都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加上他们现在财产分割得不明确,陆铮年,我劝你考虑考虑。” 话是这么说,再苦口婆心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陆铮年一直不说话,他也就不提了。 等到了酒吧门口,徐晟屈尊降贵去拉开车门,把这位大老板请下来,他才发现他还在看巷口窜出来的猫。 灯红酒绿的地方,吵嚷得很,猫自然也应该是很少的,偏偏这猫黑白花色,和当年学校那只如出一辙。 徐晟想把猫赶走但没那个脸,心底唾骂几声,当然骂得不是猫。 是好端端和盛栀抢一只猫喂的严朔。 他又看陆铮年。你说你为什么就不喜欢猫呢?你当时要是能插一脚现在也不至于后来都居不了上啊。 “还看啊,猫都忘了!”看不得陆铮年这样,他干脆把车锁了,拉着陆铮年要往酒吧里面进。 陆铮年身上外套没换,徐晟也装作看不见。 暗恋又失恋,连喝两天夜酒不正常吗? 徐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陆铮年不。他看着那猫试探徘徊着走到自己面前。 晚间酒吧门口人流量大,这猫偏偏选中他们两个不养猫的,徐晟眉头一皱,看见陆铮年伸手摸猫,心里忽然一咯噔。 他不是不喜欢猫吗? 陆铮年平静地收回手,那猫也就伸展了躯体迈开腿走了:“我喂过。” 只是它不喜欢跟着他。 他也强求不了。 2、第二章 徐晟选的酒吧不是他常去那家,是他在楼上转得无聊随手搜的,环境还不错,没那么霓虹闪烁,卡座里人也比较少。 徐晟选了左边坐,视线逡巡,想着待会儿喝点什么能舍命陪君子,就看见陆铮年把表摘了搁吧台上了,手搭在吧台上,脸在灯光中忽明忽暗:“处理好了?” 徐晟无语。 等灯光转过去,这片区域整个陷入黑暗,他才拿了一瓶酒,重重放下:“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去查?” 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吐不快:“你说你也不怕严朔,就因为盛栀一条短信耽搁到现在,至于吗?” 灯又转过来了,徐晟纳闷地打量着眼前人。 没错,五官优越,脾性优越,连在学校的时候学习成绩都优越,整个高中,就只有盛栀和他可以匹敌,那时候谁不觉得他们合该是天生一对啊? 结果后来,他被严朔截了胡,告白都被抢先就算了,后面盛栀出国他也不置一词。 如果不是陆铮年是他朋友,徐晟自己都恨不得敲他一闷棍。 没见过这么听话的。 陆铮年坐下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否则今天见到她不会一步也不敢迈过去。 但徐晟瞧了瞧酒的浓度,觉着陆铮年多半又得进医院,伸手压了压,还是没压住。 他忍不住去抢:“你不要命了啊!” 陆铮年西装革履,右手拿着酒自己往杯子里倒:“不多喝。”言语简略,没谁听出他声音沉哑了。“需要帮忙和我提。” 徐晟也坐下了,嘲笑:“说得好像你真的只是为了帮我一样。” 陆铮年咽下喉中棕色的酒液,觉得这酒不烈,但眼前已经开始模糊,照的却不是她的影子,而是那条林荫路。 好像他还在那条必经之路上,还会看着她推着自行车,随时准备在她重心不稳的时候托她书包一把。那么轻的人,是怎么抱起一个三岁的孩子的? 酒过三巡,因为没人说话显得很安静。 等酒见底了,徐晟和酒保说这边不用上了,见陆铮年手旁的酒瓶空了,转头刚想骂。 就听见陆铮年嗓音低缓,装得和这十年一模一样,但演平静的演技实在是太差了,就表情勉强算得上是维持住冷淡的人设:“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该怎么办。” 徐晟忍了忍,没把你之前没敢出现,她辛苦带着孩子了,你敢出现了这句话说出口。他知道陆铮年当年和盛栀绝非这么简单。 可是怎么办呢。 徐晟满嘴苦涩,也想再上一瓶烈酒压了压了:“薛谧还算有点本事,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猫不知道去哪了,他们在二楼,它估计进不来。但是荒芜夜色逐渐弥散开,谁都晓得,这话题压根不在于盛栀会不会受委屈这回事儿,而在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回来,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了。 陆铮年没喝醉,上大学到毕业都没怎么喝过酒,徐晟老觉得那是因为没什么人敢劝。 后来他偏要自己做出点名堂,酒就少不了了。 但他这个人就是不会露出自己的狼狈模样,所以就连徐晟都不知道他酒量如何。 现在连着昨儿今儿一看,他酒量是真好。宿醉两夜还能按捺得住。本来没想借酒激他去找盛栀的徐晟心里都难免骂了两句脏话。 追了一对be的cp就是这点不好,动不动就满心暴躁,操心得头都快秃了。 徐晟揉了揉脑袋,打算把手给陆铮年让他扶自己起来。 不去找暗恋对象,得,做点别的呗。 可是身子一歪,竟然没扶着,他在高脚凳上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 但抬头竟然没有怒气,而是满心愕然。 酒吧很大,吧台左右前后各有一个,都有隔间隔着,而陆铮年不知何时大跨步到了右边那个,穿了三四扇那种做装饰的半推门,在对面那人叫嚣前,握住那人手腕,大衣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度,漆黑瞳眸比高中聚众打架那日还冷厉。 看不清他如何动作,有力小臂已经裹挟雷霆之势,打得男人脊背一震,不得不躬身连声告饶。 酒吧喧闹,没谁注意到这几声痛呼和怒骂。 徐晟忙坐起来走过去,到的时候,将那男人压下的陆铮年已经冷冷甩开他,将其他站起的人也给威慑住。 本就是乌合之众,面面相觑几眼,他们终于是带着受伤的男人落荒而逃。 留下陆铮年,手指蜷缩几下。转过身去。 扶住女孩子的盛栀蹙了蹙眉,显然是担心那几个人还会回来报复。 收回视线,才顿住一瞬,漂亮的眼睛里是明显的意外。 她没有想到出手相助的是陆铮年。 徐晟也没想到盛栀回国没多久,就在这家他们从未来过的酒吧里,遇见了他们。 两相寂静一瞬,到底还是盛栀先缓了神,点头:“谢谢。”顿了顿,对陆铮年低声:“好久不见。” ........ 女孩子应该是醉了,跌跌撞撞,徐晟和陆铮年不好帮忙,便喊了一个酒吧的工作人员帮忙扶到工作室去,徐晟暗叹这就是缘分啊,边没话找话,试图让这世间延续:“怎么到酒吧里来了?我是说......”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以为你最近挺忙的。” 说完徐晟闭眼,想给自己一巴掌。 陆铮年声音响起,在酒吧斑驳音色里像是清箫:“最近怎么样?” 盛栀太久没听还有些迟缓和陌生,顿了片刻才道:“还好。” 很熟悉的寒暄。她也没有想到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气氛之尴尬,连长袖善舞的徐晟都想捂脸,他实在想留住盛栀,绞尽脑汁也不得其法。 工作人员来找盛栀,应该是说刚刚那个女孩子的事,徐晟就站在酒吧走廊上,和陆铮年挤眉弄眼。 陆铮年背对着酒吧,良久,伸出手按在扶手上,下面挂着彩灯,五彩斑斓的颜色落在男人的大衣和里面西装上,颇有些诡谲华丽之感,他侧过身,颀长身影投在墙上:“麻烦扶我一下。” 徐晟伸出手,忍不住吐槽:“喝多了吧?叫你别选那酒.......” 没说完话音就慢慢落下,是盛栀出来了,拿着那件米色风衣和一个包,和这酒吧氛围格格不入。 瞧见他们,她站定,欲言又止。 徐晟直起身,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站不住的陆铮年。 他偏过头去,眼睫在暗淡的光影里慢慢垂下来,栏杆上手指蜷曲,不肯和她对视。 徐晟现在才发觉原来陆铮年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原来是真的不敢。问她一句最近怎么样,竟然就耗尽了全部勇气。 徐晟没了声音。 盛栀肯定不知道陆铮年偏过头是因为不敢和她对视,她以为陆铮年只是觉得和自己对面尴尬。 毕竟那个时候,父母同学也经常将他们视作一对调侃,但分别的时候她却留了那样的话给他。 不算什么很尖锐的言辞,但现在她还记得,大抵是因为当时太尴尬纠结。 但要回忆已经回忆不起来了,青春期距离她太远了。 她斟酌措辞:“你们开了车吗?” 她没喝酒。徐晟听出这意思,本能摆手,但很快又停住。陆铮年似乎又有了力气,慢慢站定。 高中时候班主任骂徐晟朽木,夸陆铮年是竹,徐晟和那老头关系不好,唯独这句话,他暗暗揣测了好几年,自以为陆铮年如果是竹子也该是墨竹,没瞧他到酒吧也穿得规整齐全的一身黑吗,但这片刻,他竟然觉得盛栀的评语是对的。 这个人,和竹没有半分像。他就是块臭石头,又硬又倔。却居然还能屈能伸。 分隔十载,连徐晟都听出盛栀这是托词,他居然侧过头,漆黑瞳眸望着盛栀。 她太白,在走廊上,全黑里也透出栀子花一般的淡色。太格格不入。陆铮年手指微蜷,想把整条走廊的灯都灭了。 但又想她这几年会不会又怕了黑,遂放弃。 “会不会太麻烦你。”男人声音平静。 “顺路。”盛栀说完,一顿,自觉暴露了知道他们现在住哪的事实。 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徐晟都知道她最近应该“很忙”,她打探一下旧友情况不是很正常吗。 这么想着,干脆引他们下楼,到楼梯前的时候手被突兀扶了一下。风衣不厚,但她里面是毛衣,带着厚度,偏偏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烫意。 像一座行走的火山,表面四平八稳,内里岩浆翻滚。 盛栀心里诧异,又定了定神:“怎么了?” 陆铮年却没有收回手:“这里太黑了。”低首:“还好留了几盏灯。” 徐晟在后面走,边转头看着酒吧装饰用的凸起花纹乱七八糟的贴纸,边在心里吐槽:怎么不多搞一点这种暗色的,到了亮的地方还不撒手不是耍流氓吗。 但想想陆铮年喜欢盛栀,肯定比自己还留意分寸,虽遗憾也只能作罢。 楼下没有客人,像酒店大堂般堂皇敞亮,陆铮年果然松了手,大衣如常没有褶皱,盛栀的风衣也顺滑,她本能地抚了一下,还想多抚,觉得怪怪的,放下手。 盛栀客气道:“我去拿个车。” 等人走了,徐晟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我让代驾或是你助理把车开回去?” 转头发现陆铮年居然又站不稳了,他连忙扶上:“你别是紧张了吧,就喝了那么点酒,不至于啊!” 陆铮年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这厮不就一雕塑吗,什么时候都把自己伪装得好好的。 陆铮年闭上眼睛,想,与其说是酒精,还不如说是旧日今朝回忆叠加在一起,一瞬冲刷掉了他所有戒备和隐忍,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 但身体应该是出了点问题,不然不会这么乏力。 他低声:“待会儿别上去。” 徐晟打量他几眼。连盛栀家里住小区高楼层都知道,你还说你不想破镜重圆呢。 陆铮年抽回手,徐晟不看都知道是盛栀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双手插兜,但走出去男人竟然又补了一句:“小孩应该闻不惯烟味和酒精。” 徐晟倏地顿住,在原地平复好久,还是无语心情占了上风,望着陆铮年平稳上车的背影,暗骂脏话:他以后不会真得开二十码吧,那不得被人唠死啊! 3、第三章 徐晟其实有点担心盛栀生活艰难,毕竟严氏出了名的难啃,盛栀又回来得这么仓促。不像是得到了该得的样子。 车来,他直起身。 盛栀经济情况显然没他们想得那么糟,也没那么好,车是mini,车内饰品都是淡色,和她一贯的风格其实有些不一样。 徐晟记得那时候的年级第一很张扬,当了妈妈后性格果然温柔多了。 这个想法掠过脑海的瞬间徐晟脸色变了变,不是在车上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不知道她和严朔什么情况,副驾驶谁都没坐,盛栀看了眼后视镜,如常启动,如常寒暄:“喝了很多?” 他和陆铮年都是喝酒不上脸的人,又想留个好印象,徐晟自然是谦虚:“不多不多。但开车不喝酒,车又忘了开来了,只能麻烦你了。”也算是圆了回来。 没想到有人敲车窗,徐晟没设防,就摇下来。新招的助理年轻不懂事,公司那帮老人不愿意加班,把活甩给他了,他也就懵懵懂懂找来。 没看懂眼色,先说了他送他们回去,又问他们徐总:“老板,车我开回清江别墅了?” 徐晟僵硬一下,不敢去看身后盛栀和陆铮年的脸色,但仍努力维持现状:“行,你开回我家就行。” 他努力暗示了,但助理接了钥匙后,对陆铮年一点头,彻底打破徐晟幻想。 徐晟自暴自弃,心想干脆挑破脸得了,反正他们两个搭盛栀车这事儿本身就不是很合情理,何必装作车没开来呢? 可等助理走了,车窗摇上去,身旁的人却是说:“本来想去你家拜访一下。” 论起亲疏远近,拜访这次实在是太重了,毕竟盛栀回国时身边又没有长辈但徐晟很快反应回来,这句拜访应该是真的拜访。 毕竟盛栀当年出国,是跟着伯母来着。两家重新联系,确实比陆铮年和盛栀重归于好现实多了。 但盛栀不接话,等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才坦然道:“我母亲前几年去世了,家里又有小朋友,可能不是很方便。” 好嘛,绝杀。 徐晟紧紧闭眼,一时间不知道是伯母去世,她甚至都没有联系国内参加葬礼叫人心头一哽,还是盛栀这几年遭遇远比他们想得辛酸复杂更叫他坐不住。 他甚至想象不出来当时盛栀和现在坐在车里的陆铮年是什么心情。 车速不快,街边景色像是雨丝横过来似的,在车窗上擦出粗细不均的白色,男人神色也隐没在黑暗里。 半晌,他开口,嗓音里哑意重到徐晟都听得分明:“抱歉。”他喉头滚动一下:“我不知道。” 所有伪装的无懈可击都在她这句话里溃不成军,他甚至后悔坐上这辆车。 不该问的,也不该自以为是接近。 盛栀默然地打着方向盘,横着的白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竖着的,竟然是真下雨了。天反而有点返璞归真似的亮。 到了一家甜品店路口,盛栀停了车解开安全带:“我给我家孩子带点蛋糕回去,你们要买点吗?” 关于高中的记忆她记得不太清楚了,但还记得男生里他们两个都是不吃甜食的。陆铮年尤其不喜欢。 徐晟下意识去看陆铮年,没得到回应,才手撑着车顶道:“要不拿个芒果的吧,我回去解解酒。” 不好太客气,抛开和陆铮年的这层关系,他还是想和盛栀重新联系的。 “一个黄桃布丁,”陆铮年还是那句话,“麻烦你。” 徐晟诧异于陆铮年的客气,又开始惴惴,他刚刚是不是显得太不客气了?旧友太多年没见又遭逢人生变故,确实是,疏离但带着亲近比较好? 本能想求助陆铮年。 殊不知和盛栀相处上,陆铮年才可能是最害怕自己永远无法及格的那一个。 车门关了。徐晟扭头。“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他没说的是他觉得盛栀也记得,毕竟当年给他带了那么多小蛋糕他也没吃几个。 陆铮年转头看向窗外,徐晟本来还担心陆铮年是装的,他不让自己上去不会是想让盛栀单独照顾他一下吧,但撑着的手放下来,却猝不及防碰到陆铮年的手背,惨白的,一片冰凉。 他掌心还在发麻。 徐晟愕然。 陆铮年沉默地收敛眉眼。 其实是喜欢吃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好意,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表现得恰如其分,可以斯文地吃下那口蛋糕,然后得体地表示你带的蛋糕我很喜欢,可以明天也给我带吗。 明明对待其他人不必思考都可以行动,但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却总是瞻前顾后。 最后自顾自地决定装作不喜欢但仍能接受就很好,不会让她有所期待,也不需要她辛苦带蛋糕。连给她带零食也是这样。 永远做不到应付自如。 直到她也开始给其他人分小蛋糕,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不算偏爱,可他连那点偏爱也贪恋了太久。 雨丝下得不大,盛栀下车时举伞去了,回来时咔哒一声,带着一身水汽的盛栀坐上主驾驶,麻烦徐晟把透明塑料袋放后面。 徐晟试图通过造型分辨,陆铮年却已经伸手,准确地将布丁拿在手里,依然客气:“谢谢。” “没事。” 盛栀重新把车开上路。 她和徐晟其实都有心闲聊,但到底分开太久,什么话都不好说,只好徐晟问一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一句。 “a城变化了挺多的是吧。” 盛栀:“是,我刚回来的时候都认不出来。” 徐晟:“这几年开发了几个大项目,这边,那边,喏,还有那个,原来是游戏厅,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去过。”他撞撞男人的肩膀:“是吧?” 陆铮年放下布丁,言语简略:“嗯。” 盛栀笑:“我那个时候玩游戏还挺厉害的。” 徐晟:“是啊,我记得我们游戏币不够全都靠你赢了。” 盛栀:“光惦记着赌注了。” 陆铮年抬起头:“怎么没给自己买。” 空气倏地一静。 盛栀刚好在小区光卡那里停住,闻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先降下车窗让前排保安确认,徐晟探出身招了招手,陆铮年也侧过身。 趁着这时候,盛栀看向车内镜,笑意很浅,像是有些哑然,但是真心的笑:“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这是玩笑,其实陆铮年为什么这么问她也清楚,她以前是很喜欢吃甜食的,不然也干不出为了十张甜品券的赌注,把所有游戏赢了个遍的事。 不买也不是因为有了孩子重心就变了。 “其实只是最近刚好遇到点事,又上火牙疼。”没心情。 牙齿她是不会不保养好的,薛谧当年牙疼的时候她看得嘶声连连,后面好几天面对甜食都是摇头摆手。 所以陆铮年知道只是借口。 他们如今的距离卡在老同学和重逢亲密起来的一个微妙的度里。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其实是拉近他们距离的一句话,但陆铮年没接。 他只是侧过头,面容在光里显露出来,盛栀才发现他居然都没怎么变,只是眉眼沉静不少。和薛谧说的差不多,眉眼间的那股锐气不减。 徐晟回到座位上,拉拉安全带松了口气:“走吧。”说完才发现车内气氛不对。 陆铮年垂眸:“没有,只是太久没见了。” 进了别墅区灯就亮多了,他不再能肆意隐藏自己的情绪,盛栀也克制地不往后视镜去看,快到的时候终于还是看了一眼。 他黑色西装领结包裹的脖颈,筋脉凸出,喉结凌厉,在车上也像是古罗马的艺术品,光影错落,不损棱角分毫。 盛栀一下又觉得陆铮年有些陌生,但是心底莫名松快很多。 人大概也是不能频繁接触太熟悉的事物的。 陌生的人,反而令重归故里的盛栀感到放松。 她停下车。 转过头的时候发现陆铮年也跟着下了,他本来不应该住这里的,但是雨丝下他还是打开车门了。 知道她单独送他回去的尴尬。 也知道她现在不适合和任何人有什么奇怪的传闻出去。 其实很奇怪。明明因为瞻前顾后吃了那么多年的亏,再见她第一面,还是千方百计地想从各个方面周全。 陆铮年宁愿是自己胆怯。而非她确实身陷囹圄四面楚歌。 细细的雨丝落在男人肩头,他抬头,深邃眉眼都被水汽模糊了,大衣也晕湿成了深色,夜色灯光下他棱角更加分明。 陆铮年下颌紧绷,利落颔首,带上车门,注意着没有强行要和她对视,视线始终偏离一寸,盛栀不知道这是不是才是自己安全感的来源:“注意安全。” 盛栀想起从前他们关系也是很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很少和自己对视了,她在的时候也会寡言很多。 她不问别的,点头:“好,你们也注意安全。” 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那句:“有机会再聚。” 成年人的世界,她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只是托词。 但是驱车离开的时候后视镜里徐晟绕过去拍了拍陆铮年的肩,说了句什么,盛栀开得不快,因此看得分明。 才发现徐晟的手里还拿着那个蛋糕,但是陆铮年望着这个方向,手里已经空了。 出了小区她赶忙刹车,回头,发现布丁被男人抓在手里一路,如今安安稳稳地放在透明塑料袋里,好像才做出来那样表面闪光。 开车又不会摇散。 但到家的时候她又莫名想起她某次拆开布丁失望地“啊”了一声:“怎么又拆坏了。” 回到家在温暖明亮厨房顺着男人解开的透明卡扣,打开布丁的一瞬间,他今天与过去的话与灯光下重合,盛栀靠着料理台望着窗外许久,不知道想了什么。 “你很喜欢甜的?” “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个。” 他买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只打算给孩子带一个回来。所以这个原本就是买给她的。 盛栀叹了口气,把布丁收起来。 加班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拿出来吃了。很甜。 盛栀放下勺子。她有一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4、第四章 徐家早年在清江别墅也有房产,现在住的是城北开发区那一带,陆铮年没表态,徐晟就回了自己家。 推开门才发现灰尘有点重。 “啧,待会儿得找专人来打扫打扫。”他久不回来,雇的保洁自然也就不尽心,光在门口转的那一圈,徐晟都发现落叶铺了一层了。 他知道陆铮年有洁癖,但这会儿肯定没心思和他计较:“你先在这等下?我拿东西来扫一下。” 没人住,也没有人在,徐大少爷只能自食其力,把门一打,拿着清洁工具回来,还在自嘲:“创业这几年,增长的不只有体重,还有我为人处世的能力。”说活跃完气氛,扫了几下动静,才发现陆铮年一直站在门口没动,甚至没进门。 细细雨丝不足以浸润一个人的全部身骨,可立在雨帘下的人像是浑身都湿透了。 徐晟把东西一放,斜眼看他:“人都走了干嘛不进来?” 要是不想她走,你直接赖到她家去啊!跑我这讹诈你风寒来了? 徐晟又去柜子里找毛巾,等看见陆铮年终于回过神,还知道将门掩上不让风雨进门,霎时无语。 干净毛巾扔过去。 “有毛病别来我这发。” 大老板在公司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惯了,却似乎习惯被他这么吆五喝六。陆铮年握住毛巾,没擦头发。 声音喑哑。“借你这里住一晚。”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感冒了。 徐晟一下子没劲了,没劲极了:“和我还这么客气......故意的吧你?我问你,你到底是闹哪样?” 秘书里面招进来一个多语言杂糅人才,每天各语种换着来,徐晟也被传染了。 这会儿重新去门口提起那个芒果蛋糕,是真心累,叹了口气,开了灯才没气力地招手:“吃不吃?” 陆铮年跟进来:“你问问她东西是不是落她车上了。” 徐晟刚进厨房找到:“让她和你说一声到家了要你命啊?不问!” 陆铮年才找了一个吹风机,关着的,窗外风雨并不大,他身上湿气比整个a城重多了,整个人都像拓印下来的深色的影子:“淋雨又吹空调可能会感冒。” “才淋了多久?”徐晟没吐槽完,转过头看到陆铮年的表情,认命地把蛋糕推过去,然后拿起手机,才想起:“坏了,忘记加联系方式了。” 陆铮年:“她没换。” “你怎么知道?” 问到一半,得,徐晟又明白答案了,恋爱脑真的不能列入重大疾病吗?你有她联系方式,你倒是用啊!抓我干嘛? 徐晟愤愤按下电话,听到那边接了,换了个语气:“喂?盛栀?你到家了?哦,已经到好一会儿了,我看雨太大了你没淋到吧?没感冒?嗯,空调确实不好开太久,我前段时间都吹感冒了......” 如此这般绕了一大通,才想起那个借口:“噢,没事,就是我突然发现我。” 本来想说手机,话未出口差点咬到舌头。 徐晟瞪了陆铮两秒,才转过弯:“陆铮年的钱包好像落你车上了,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帮忙找找,嗯嗯,什么东西......哦,有点钱,可能还有点证件。” 有多少?他怎么知道,他其实更想说丢的是陆铮年的脑子。 盛栀那边不知道是感觉到什么,稍微顿了一下,应了,又让徐晟转告——其实转告很奇怪,但是,有那个布丁在,她也暂时没有办法和陆铮年直接对话,只说——“我明天看看。” 还有一句:“布丁很好吃,谢谢。” 夜间风雨骤大,都喝了酒,徐晟也懒得管陆铮年,是半夜下来倒水,才发现他居然还没睡,淋湿的大衣脱了,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华丽吊顶落下的稀疏碎影转着圈似的避开夜色的晕染。 穿着白衬衫,西装外套敞开的人覆着眼睛。徐晟放慢了脚步,想转头去吧台取瓶酒来吧,又觉得酒也解决不了问题。再说,他家也没酒。 徐晟把度数很高的白兰地放回酒柜里,背对着客厅沙发。 落地窗前陆铮年问:“有酒吗?” 徐晟猛地站起,都想拍吧台:“你就知道喝!”都喝了多少天了! 陆铮年沉默。他其实不是想喝酒,只是想找个话题,打破这个寂静。 徐晟显然也明白,所以火没发多久,就叹了口气绕过来。 天还黑着,客厅里就顶上那个吊顶还发着光,整个空间像是钻石笼罩的囚笼似的,那些光影就是锁链。 “你说你。”他又顿了顿:“就不能干脆放弃吗?或者你直接什么都别考虑一点。” 没有酒,他就看了看给陆铮年倒了杯水,澄清液体好像将光也吞没了:“很难吗?” 陆铮年接过水,徐晟看了眼,现在才想起来陆铮年手那会儿还是冰凉的,也不知道现在发没发烧。 和盛栀做了那么多年同学,就算学她的细心周到,也只学到点皮毛。说到底,世界上只有一个盛栀啊。所以徐晟能理解。 他有时候真的能理解。 陆铮年闭眼。 徐晟:“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陆铮年把水杯放下了,右手又本能地按了下眉心:“没事。”他总是看到盛栀。 明明坐后排的时候连往镜子那里看一眼也不敢。怕和她对视。怕她问说好的不会找她,不会制造偶遇。在酒吧的每个细节都让他觉得自己漏洞百出。 偏偏,她距离他那么近。 徐晟松了松心弦:“下周再陪我去一次?把人家套风筝的袋子给还了.......” 他还是松了口,末了却没有听到陆铮年回话。徐晟望过去,看见陆铮年望着那水里光线隐没的轮廓,沉默安静地像是仍然坐在那辆车的后座里,坐在那个不可染指的副驾驶座后的等待席上。 其实多么可笑呢,m&g事业做得那么成功,早比严氏声望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不上财经杂志,也没有人不知道陆铮年这个名字。 半个月前盛栀回来,他甚至连杂志采访都接了。 徐晟明白陆铮年的意思。没有盛栀的允许,他无法重提旧事,他甚至无法坦然地接她回来。 可以一个被忘记,永远坐冷板凳的替补要什么时候才能引起裁判的注意呢? 徐晟心想,他还不如去买张彩票,至少到时候还能知道自己有没有中奖。感情这事儿,开奖就太随心所欲了。 陆铮年等了十年才开出来的不还是谢谢惠顾。或许连惠顾两个字都没有。他没有进去过那扇门。 徐晟又担心他晚上回去会感冒,陆铮年于是又重复:“我没事。”这句沉哑了很多。 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像是阀门一夕之间交到了另一个人手里,不过好在这招徐晟早就已经习惯了。 送他出门时已经三四点钟,徐晟抓着头发,心想回去得补个觉,陆铮年不用提醒,这厮就是个铁人。 临睡前徐晟消息:“真不放弃?” 陆铮年没回答。怎么放弃得了? 徐晟只得继续发:“盛栀通讯和电话同号,我推你?” “不用。” 手机盛栀早有,但账号一般都是用家长的账号,市一中吗,学习都忙,没谁那么早就忙着给高中同学留下自己的通讯方式了,但徐晟还是有些哑然。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那个时候就有,何苦等这么些年? “你真打算一直这样?”终于还是问了:“严朔可不会一直干看着。” 他以为自己是好心,但是陆铮年的回答更加不同寻常地平静:“我知道。” 文字不如语言能直截了当表达情绪:“他是她爱人。” 徐晟呼吸一窒,骂了脏话:“他都让人砸盛栀的工作室了.......算哪门子的爱人!” 虽然确切消息还没传回来,他们也迟早得离婚!但他很快又想到,陆铮年比自己更不愿意相信,所以他这么说,是有确切消息了。 他想去看陆铮年,对话框却早已经停止出声了。 车后座上,陆铮年看着对话框里爱人两个字,想撤回却又早已逼着自己习惯。从他们的名字紧紧结合在一起那天开始,他就知道她和他会有很多过去牵扯在一起。 只是他没想到,想象中他们分开的那一天到来,这感觉仍然不是庆幸畅快。 陆铮年摁灭手机。 是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的剧痛。 熄灭的屏幕里,租房信息的背景页里,模糊的证件照忽隐忽现,停留在他指尖最近的地方。 徐晟说他没找过,其实没有。 他找过,找过很多次。最后只找到了这张她朋友玩笑时给她拍的照片。 高考没开始她就出了国,毕业证上也没有她的消息。陆铮年看了这张照片很多年,像素不高,足够他拼凑出过去的样子。现在这模糊的方块图像又清晰了,显得陌生。 他从前端详了很久,现在不敢。睁眼就会忘掉她现在模样。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 睁开眼后,习惯性地备份图片。 等车辆颠簸中想起他的确可以先打个招呼,回一句不客气或者问问蛋糕店名字都好。或者,问问她的孩子。 这么大的雨会不会害怕。思绪散漫间甚至想到这么大的孩子会不会认生,会不会也喜欢布丁或者有几分像她。 但车停了。他终于捡回所有零散的思绪,说:“查下最近公司旗下的广告项目。” 助理是徐晟的,但偶尔也干活:“好的。”并不敢问大老板为什么深夜喊自己出门,又为什么忽然深夜想起旗下的广告项目。 他只知道确实很晚了。 再看车窗前,哦,天亮了。 5、第五章 整个a城已经在明亮的晨曦中苏醒。 m&g的大楼在城东,是整片经济开发区最高的建筑。 徐晟说他是找理由过去桐花区不是没有原因:这里距离桐花区只有两个小时车程。过去陆铮年没有光明正大地去过一次。 下车的时候助理绕到这边,陆铮年已经打开了门,身上裹挟着早春的寒意,助理端着平板电脑:“先生,mg最近的广告项目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需要我为您打印吗?” 前台对大老板微笑问好,陆铮年还有些宿醉后的头疼,但面上看不出分毫。他颔首。 徐晟姐姐之所以会说他还如此锐气逼人,就是因为徐晟看了他这状态后说的一声嫉妒。 助理:“好的。” 静下心来工作一整天。 晚间晚霞出来的时候,他竟然在电梯里看到她的朋友圈,不是布丁也不是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但他还是仔细地看了两遍,然后垂眸,手指悬空半晌,没有点上去一个赞。 总裁秘书沈霁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上面是几个小朋友花花绿绿的衣服和链接。 是幼儿园投票。她对其他的孩子用词都那样温柔。 他想象不出来她会如何爱那个孩子。但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底什么在颤。 陆铮年收起手机,忘了锁屏,等微弱的光在大衣口袋里暗下来,沈霁也开口:“潞河的分公司最近在做新的营销方案。” 沈霁和徐晟是师兄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他对陆铮年与盛栀之间的纠葛也更明晰。所以他说这话只是为了广告方案。 婚恋广告。沈霁想,很明显的做法,但有用。 电梯到了,男人看着打开的电梯门,没有移动视线:“过去几年有哪些公司中标?” 沈霁一愣,等电梯门快关上,才定了定神走出去,跟着步伐不疾不徐的大老板,斟酌措辞:“工作室类型的比较少,大部分是主营业务足够成熟而开拓其他业务的大集团。” 说完,忽然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不是想让m&g和盛小姐的工作室合作,更不会自以为是地将m&g的合作机会当做施舍。 问起中标公司,才是真的想给盛小姐的工作室提供一些东西。 沈霁反省片刻:“我会整理好,发送到您的邮箱之中。其他未中标的公司,我也会收集资料。” 男人在旋转门前顿住,见到拿着文件袋扬的徐晟,声音平缓:“嗯。”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拉开车门上时刻意地谁都没看:“不要做多余的事。” 徐晟只当这话不是在和自己说的,不是还有沈霁吗。沈秘书微笑着送两位时常旷工的老板离开。 可徐晟看着男人膝上的电脑还是扬眉:“就不休息一下?”他拿着拿铁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啧一声。 其实心里想的全部都是,你就装吧。 陆铮年态度没有变化:“最近很忙。”想到什么,司机往导航方向开去,他还是顿了一下:“手机要用吗?” 徐晟实在按捺不住,干脆掏出又靠过去,看到他熟练地点进链接帮忙投票,还在无语地想他不会能借的人都借了吧,拿回手机才想起什么:“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是哪个?” 陆铮年刚想说,她朋友圈有写,但徐晟就瞪眼,完全忽视了这点:“你不会早就见过了吧?” 饶是他也有些瞠目结舌,不是这司机是他家的想保持点形象,他现在能你你你半天你不出来。这太过了吧? 他又翻回去确认,因为司机不知道,也算是熟人,压低声音:“盛栀从来没在朋友圈发过孩子照片啊。” 男人骨节还在键盘上,但是完全没有动作了,他的脊背仍然绷得挺直,就和他的手腕一样,但很快他就收紧下颌,如常回答道:“我问了。” 徐晟倏地睁大眼睛,把陆铮年掰过来:“你说什么?你问了?你你你给盛栀发消息了?” 陆铮年心里其实没有那么紧张,在她允许范围内的事,他会去尝试,而且他知道有了孩子的朋友,对这些投票链接都会比较重视......心里想了这么多,其实是为什么,他自己也没有想通。“嗯。” 徐晟像是多年前那样八卦,虽然有点奇怪,但是没事,陆铮年没心思管他:“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很惊讶?” 陆铮年回想:“没有。”其实隔着屏幕,也隔着那十年,他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徐晟挖不出别的信息,但从陆铮年态度里也可以看出他说不放弃,是真的不肯放弃。 而且是盛栀才轻轻地试探了一下,他就直接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姐说他这么多年都没变,居然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因为一条短信就可以再接受还袋子这个破借口了!徐晟叹为观止。 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陆铮年其实没打算怎么办,但闻言转过头。 徐晟在这一瞬间在这男人脸上看到一种他曾经见到过的,高中时期他常有的安静和愿意采纳别人建议的神色。 老天爷,他从来不知道陆铮年过去了这么多年还可以这么笨拙但是需要别人告诉他怎么做:“你觉得这么大的女孩儿,会喜欢什么玩具?” 徐晟喉舌间被“女孩儿”这三个字烫到,就是,怎么说呢,陆铮年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竟然有种奇异的温柔。 仿佛他即将面对的不是一个还未真正离开父亲的已经懂事的孩子的考校,而是盛栀本人的。他也在把她的孩子当成她一样去爱护。 这火十年都没灭就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怎么还能烧得这么旺呢? 于是徐晟也念叨着不知道啊,转头去搜。 车上安静了一路,到的时候徐晟拉开门,陆铮年压根连搜索记录都没清除就把笔记本电脑关上了。徐晟跟上大跨步离开的陆铮年,吐槽:“这么大的小孩儿还拼不会那么复杂的积木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好彰显一下自己看到了陆铮年考虑列表的睿智。 没想到陆铮年竟然低沉应声:“嗯,而且积木有棱角,容易伤到小孩子的手。” 徐晟噎住,在人流中看了陆铮年的背影一眼,认命跟上,走上商城。 工作日的商城非常冷清,来往行人不多,陆铮年却依然是极其瞩目的那一个,徐晟敢打赌那些关注陆铮年的人绝不会想到自己和陆铮年在聊什么:“你就先买点,之后了解了再做功课不行吗?” 陆铮年已经在看导航,闻言似乎没想到这个思路,但很快又继续向前:“先买吧。” 徐晟不知道陆铮年是怎么想的,等从薛谧知道盛栀才拒绝了别人,才又暗暗为陆铮年感到可惜。 同时也明白他的沉默,叹息。 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把握的人,每一步都能精准地踏对。更别提面前还站着十年都没能靠近的盛栀。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能不能踏进去。 所以根本没想过未来。 徐晟有点担心陆铮年心情落差太大,把礼物放在后座:“我来开?” 司机早因为他们逗留得太久被徐晟劝回去了,徐晟也直接拉开了副驾驶门,本来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竟然就在停车场外看到了盛栀。 准确来说是盛栀和薛谧。 徐晟又想到了缘分,但前一刻才是打击这一刻适不适合礼物说不好,于是就装作吐槽道:“前几天还在说薛大小姐忙,这是忙完了?” 陆铮年手仍放在方向盘上,但他看了一眼,心知自己方向盘踩不下去了,干脆绕了一圈,并未离开。脱离她可能的视线范围才说话:“可能是需要补买一些东西。” 徐晟皱眉,显然和他一样想到了工作室被砸的事,一拉安全带,完全理所当然地,拍车顶:“下啊。” 不是都要找去了。 陆铮年不动,他眉眼又沉淀出徐晟熟悉的锐气,但这锐气中多的沉静,他总算知道是为什么而来。 男人低声:“她手里拿着书包。” 孩子也在。 徐晟一下子顿住,不好劝,但还是说:“不就是一开始就想送孩子礼物嘛,跟上去不是挺自然的?再说,迟早要见面的。” 手握着方向盘的人,手指却一下子松了。明明还是白天,天光大亮的时刻,他们这视野也好,不然也不能一眼看到盛栀(其实徐晟更加怀疑是陆铮年基因里装了盛栀相关的探照灯),但陆铮年面上的光像是一下子松了散了,从剔透明亮的玻璃,一下子融化沉淀细碎为湿润沉重的棉絮。 连阴影都沉淀下来。 陆铮年仍然努力平静。 徐晟为什么撺掇陆铮年,是因为除了在对待盛栀的事情上,其他任何时刻,他都没有见过这个冷静强大的人这样反复,踟蹰,犹豫,不安。 他甚至想不到这些词会用在陆铮年身上。 但陆铮年还是松开了方向盘,动作似乎是想后仰。他忍住了。这两天的徘徊实在是打破了他对自己寡断的容忍底线。 可他做不到更加果敢。 “她从来没说过愿意接受第二个人。”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有机会成为第一,但现在却心甘情愿默认自己排在了第二个,如果加上孩子,这个排序或者会是第三。 但陆铮年知道如果盛栀如此爱护她的孩子,他们之间甚至连他成为第三个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不会希望强迫她接受。”陆铮年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一次被判处了死刑,他只是发觉自己声音又开始哑了。 有点难过,连紧张都多余紧张。失重感裹挟一切。 他没说再等等这样的话。可徐晟嘴唇挪动,知道陆铮年又一次被拦在了大门外。 6、第六章 来商场的人越来越多,连头顶香樟树影都显稠密。 徐晟下车打完电话回来,找不到和薛家那位大小姐搭上线进而打听盛栀现状的方法,正烦,抓着脑袋往车窗里面看过去,陆铮年在转动车钥匙。 他手一下子按在车窗上:“不是,你打算把我扔这啊?”他一边说一边绕到副驾驶座边上,但就是不上车:“太没良心了吧你?” 陆铮年竟然还会和他解释:“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晟原本只是想插科打诨,闻言:“那什么是时候?” 他气得转过身,又转回来:“严朔和盛栀结婚了,也离婚了,你知道吧?你这个时候不趁虚而入,陆铮年,你打算再等第二个十年啊?” 有些激动了,意识到有人被吸引视线,他才微微吸气关上车窗,反正不可能让陆铮年开车走了。 没想到转过身,小孩拿着气球歪着头看着他,徐晟霎时间有些讪讪,左看右看:“怎么了小朋友,丢东西了?” 他语气放得倒是轻巧,陆铮年一边把车倒回车道上,一边想,他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其实还是她的决定,她如果不愿意,他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可他难道能不顾她的意愿。 他不会不顾她的意愿。 陆铮年又闭了闭眼。他也不想如此束手无策。 停下车过来的时候发现徐晟和小孩聊上了,徐晟站起来,看见陆铮年,欲言又止。他觉得现在的他应该看到小孩就烦。 但陆铮年觉得自己只会爱屋及乌,他今天打扮也很正式,眉眼也不如徐晟亲和,是冷厉严峻的扮相,加之性格,本来觉得自己会让小孩感到紧张,这种威严的角色会吓跑他们,乃至让他们掉眼泪。 没想到他站定,小男孩似乎感觉到什么,反而上前几步:“叔叔。” 他问:“你和我爸爸在一个地方工作吗?” 徐晟拧眉,这才轻轻拍着那孩子,说出实情:“这孩子好像走丢了。” 陆铮年的决定简洁有力:“找广播。” 小孩很乖,他们一边联系广播站,一边试图询问他家长最后和他一起出现在哪里的时候,遇到了之前遇到的三个人。 准确来说是牵着小孩的盛栀与她旁边的薛谧。 两行人相遇,盛栀先愣了愣,随即握着小孩的手,边示意她喊人,边道:“好巧。” 薛谧视线停留在那男孩身上,诧异:“哪来的?” 周遭声响并不低,但陆铮年一瞬间只能看到她,和她的孩子,她的手和孩子的手交握在一起,那样轻柔,仿佛她是她的全部生命。 而有她天然的爱的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柔软的短发垂在身后,戴着黄色的海洋帽,穿着背带裤,脸柔软白皙,和她相似的眉眼稚嫩,羞怯,好奇地打量着他。 盛栀和她说话,她抿唇笑了一下,往妈妈身后躲,是个很粘人的孩子。 盛栀还是那样温和,摸摸她:“叫叔叔。” 陆铮年手指动了一下,想回车上去取礼物,但是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刻,这样明亮的光辉里,他竟然挪不动一步。 她这样像她。 徐晟咳嗽几声,把注意力引过去,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温和:“叫岁岁是不是?你好,我和你妈妈是很好的朋友,你叫我徐叔叔就好了。” 同时眼神示意陆铮年别太失态,能理解陆铮年对这个孩子的复杂情绪,可第一次见面便这样仓促,很容易让人误会陆铮年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孩子。 这样不好。 徐晟简直操碎了心。 但是陆铮年根本不用他提醒。他也曾怀疑自己能否对她和严朔的孩子充满了爱,但这份感情原本就不需要多少血脉做维系。 她可能天生爱她,也可能是因为历经千辛万苦有了这样的宝贝才这样疼爱这个孩子,但是,谁规定他不可以呢? 他明明具有那样多这样深刻的本能,会因为她的目光这样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会因为她温柔地喊她岁岁,就觉得,岁岁本来也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被爱的孩子。 如果不是盛栀在,他会上前,寄希望于这个孩子不要害怕他,蹲下来耐心地等她喊叔叔。可是盛栀在,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天然地让人警惕。 于是他默默地选择了安静伫立,听徐晟熟练地和这个孩子交流。 盛岁很爱笑,几乎一比一复刻盛栀的眉眼弯起来,边听着徐晟说话,却又好奇地看着他旁边的叔叔,两只手紧紧抓着妈妈的。 徐晟说了几句,她才躲在妈妈身后,乖乖地道:“叔叔。”有点生涩,但徐晟心一下子就软了。他也在想,摆脱血缘,也不会有人不爱这么可爱的孩子。 姓严的就是个人渣。 牵着的小男孩也下意识上前,徐晟才意识到他们还有一桩事没解决:“他家里人找不到他了,我们正准备回去找广播。” 盛栀在和陆铮年道歉,说孩子可能有点害羞,陆铮年视线转移,目光在日光里轻轻地落在盛栀身上,转瞬即逝:“很可爱。” 盛栀来不及分辨,薛谧便干脆道:“那你们去吧,我们买完礼物了,盛栀,我们走。” 徐晟诶了一声,回过身想挽留,发现那个孩子被盛栀牵着,步履略有些跌跌撞撞,但走在后面,竟然回头看了陆铮年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好奇,又似乎是真的不好意思自己那声叔叔没有喊出来,所以害羞乖巧地告别。 徐晟还想开玩笑说陆铮年的气场连小孩子都怕了。 但看到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盛栀和盛岁这对母女离开,盛岁加快脚步,几乎要扑倒似的踉跄到妈妈身后,然后笑着被抱起来的时候,陆铮年的眼睫动了一下。他又忽地沉默。 很奇怪,他没有说什么,徐晟却懂。 “就那么喜欢吗?” 徐晟没有问出来,也没有听到陆铮年的回答,但又好像听到了。 陆铮年开车回公司,买的礼物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后座上,透明礼物袋里还有侧边的一个小礼盒。 是和玩具配套的桃木钥匙,听说是驱邪送福的,原本看中另一款首饰的陆铮年才买了这个。他知道他们的距离,送首饰太不庄重。 就连这一小把装饰钥匙,他都担心她不肯收。 但是他内心也在同样的,平静深沉,仿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目睹她们回家。或许他并没有机会加入她的家庭。 也并没有机会成为她的亲人,爱人,相伴一生的某个幸运者,赌上一切的赌徒。 但是他还是在心底重复。 一直喜欢。 从那时至今,就这么喜欢。 陆铮年最后还是把礼物带回了家,几经思考,还是没有送出去。 但是第二天工作之前,先拿出手机看了眼投票。 其实还没到截止时间,他也将比赛信息记得清清楚楚,明白这会儿的投票数量并不代表什么,但看到她说的数字落后,竟停顿一瞬,想转发出去。 仍旧是大拇指悬停,还是作罢了。这不合适。 陆铮年克制地垂下眼,在手机上下单那款首饰,起身去看落地窗外,很高很高的云层雾霭。 他有一瞬间也想成为云。脱离这个世界的地面,挣开地心引力,他们的距离或许就能近一点。 又去挑别的礼物,专柜人员在介绍满衣柜的儿童玩具时,男人徐步出来,看到推介单上有儿童房装修项目,又是一顿。 指尖落下,一边再度告诫自己,一边问:“能不能留个电话号码?” 专柜人员忙不迭拿出名片,白手套,微笑致意:“您的太太孩子一定非常惊喜。” 陆铮年记下号码,存在一个统一的分组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见他变成了一个不知名的人,他没有面容,他没有影子,唯一的身份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唯一的任务是给予她们惊喜,为了等她们那个笑容。 等梦醒的一瞬间,他看见满室的寂静,有气球落下来。 陆铮年想,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更适合成为那个孩子的父亲,她的爱人。但是盛栀只有唯一一个。 他怎么能止步不前。可他只能止步不前。 儿童心理是一门非常复杂深奥的科学,和一门缜密棘手的学科,徐晟研究了许久,还是觉得陆铮年要过孩子的那一关非常难,等从沈霁那里知道,分公司有婚恋广告并且正在招标,他却没有授意沈霁把消息放给薛谧的时候,就更加震惊。 “你在想什么?”目的为导向的徐总走来走去,完全无法理解:“这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你把项目给盛栀的工作室,然后不就能.......” 办公桌前的男人面容严谨深刻:“然后。” 他还在处理工作,看不出分毫在为自己焦灼的迹象:“然后她的工作室才刚从严朔带来的漩涡里挣脱出来,又卷进我带过去的漩涡里。” 徐晟:“不是,我说的不是带过去,而是——陆铮年,你就不能把自己视作来?就是,你能不能主动一点?她回来了,这就是一个信号,你近水楼台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先得月了好吗?” 他快要被陆铮年气死:“我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 陆铮年停顿一瞬,合上文件。徐晟不耐烦坐下的时候他出声:“不是得。”也不会得。 他其实不太习惯表露自己的情绪,也说不出那样的话,可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那样想。她一直是那轮月亮。是他够不到的月亮。 和律师事务所的沟通很顺利,薛谧知道严朔是因为不满意协议,才授意下属做出这种下三滥勾当也很气愤:“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出国那么多年全读些不是人的玩意儿做的糟心事是吧?给他脸了!” 如此这般在工作室里骂了一通,看到刚刚休整好的工作室还是觉得来气:“你性子怎么这么软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盛栀在做陶艺,大部分单子都因为严朔那个下属的打砸毁了,但还剩一个。 新娘希望婚礼上有一些陶器相关的内容做装饰,盛栀不打算自己做,但想亲身体会一下新娘真正在意的,觉得有温度的那个点,所以把陶艺工具搬到了工作室这里。 反正刚装修好,又遭遇打砸,现在没什么人。“不是软。” 她其实还想解释,但想了想还是无奈选择了薛谧的说法:“也可能是。” 毕竟家里有小朋友。不软不行。 薛谧瞬间心疼:“你是不是在他那受了很多委屈?” 盛栀收回手:“还好。” 7、第七章 刚回国时常有人这么问。 他们用带着同情和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和她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是关心却带鄙视。 她很不喜欢,所以问什么都是还好。 最后选择了和薛谧一起回来,也是因为她是第一个知道他们离婚首尾后,没有面露同情,而是面露痛快的:“做得好,就应该这样,严氏当时一大半顾客都是你谈下来的,现在分开,你把客户带走怎么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现在想起来不想要孩子了?” 盛栀敏锐地感觉薛谧可能有误会,但又摸不准这误会是什么,再说,她也不好上来就解释孩子的来历。 一来她不想让岁岁知道,二来,她确实也无心再恋爱,更别说结婚,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必要。 他们知道岁岁是她的孩子,并且永远是就好。 盛栀:“其实也还好。”她低头,长发散落下来,薛谧帮着捋了捋,勾起至她耳后的一瞬间薛谧感叹好美的一个大美人,严朔那个王八蛋真是瞎了眼。 “一次机会看清了一个人,不会再继续投入什么,挺不错的。” 薛谧:“及时止损了。” 盛栀笑:“是。” 薛谧到底放了点心,一会儿想工作室是不是缺新客户,一边又想:“那你和陆铮年......”她语带试探。 陆铮年和盛栀怎么回事,她不好说。但他们那时的确时常以为他们是一对,没想到盛栀高考没考就出了国。 后面陆铮年也一直没谈。 徐晟那个大嘴巴,这么多年到处嚷嚷,其实认识的人都默认陆铮年在等盛栀。没有想到,盛栀现在回来了,却是和严朔闹得几乎僵硬断绝了所有希望,才带着孩子回来的。 薛谧也拿不准他们的态度,只是想问:“你觉不觉得,他们还挺平静的?” 盛栀手下一错,陶胚坏了,又想起酒吧那句顺路。 薛谧没留意,她嘛,一向说着说着就沉浸到自己世界里去了:“话说回来,你这次回来,好多同学都知道。”她不觉得盛栀当年父母离婚有什么,但是盛栀在国外,尤其是在严氏待了那么久,控制不住的流言还是会有。 盛栀一个人在国外,太清楚那些议论,不过她并不在意,更不会在意薛谧不清楚就在这提起同学:“知道就知道吧,也没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薛谧尤其心疼,抱着她肩膀,不欲多说,只能鼓劲:“以后我们一起干,绝对不让你吃苦。” 盛栀转头,无奈地注视薛谧一眼,薛大小姐立马意识到错误似的松开手,看盛栀把捏坏的陶胚再次捡起来重塑,颇有几分心虚。 好在盛栀给她派了点活儿干,瓦解了她的心虚:“帮我拿下手机。” 她听见响了,薛谧拿过来,给盛栀面容解锁后,和她一起看了眼消息屏幕,咋舌:“你还给陆铮年发了链接啊?” 盛栀一顿。她转头,发现消息框上,和陆铮年的对话框明明白白地显示自己发的链接,消息一通看下来,盛栀的反应只有头疼。 薛谧:“你不会勾了群发吧?而且,他问你多少号,这个.......” 盛栀面露难色:“岁岁发的。” 盛栀给岁岁也设置了指纹解锁这事儿,薛谧是知道的,而且她还见过岁岁穿着恐龙衣,双手抱着尾巴和手机,在手机上哒哒哒敲,但是,她怎么看得懂的?还发给了陆铮年.......代入一下薛谧都觉得尴尬。 但盛栀看了眼觉得还好,主要是,岁岁自己回了多少号,陆铮年回了好,对话到这里其实也还算她能接受了。 不过就是她仗着从小一起玩的交情,在重逢后稍微过界了一些,有黄桃布丁铺垫,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岁岁隔了没多久,又发了同样的投票链接过去,他没回复,大约是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 盛栀想硬着头皮装作没看见,薛谧有心打探,但也知道这事儿确实不好再往深里说。 离婚协议的事儿还没解决盛栀现在和陆铮年聊这些,成什么人了?于是她也打定主意转移注意力:“没事,解释一下就行了——还有你陶胚!” 盛栀忙放下手机去转。 以为事儿就到这了,社死又不是没有过。 没想到回家刚进门,岁岁抿着嘴走过来,张开手抱住妈妈的双腿,就瞧见妈妈不动了。 学说话稍微有点慢的宝宝仰着头,毛茸茸的帽子从头顶掉下去,她啊呃啊呃,奶声奶气半天,才揪住她的上衣,也是毛茸茸的,白色的,亲子装。 岁岁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弯着眼睛往妈妈身上蹭,只是不够高,只蹭到裤子。 岁岁吧嗒吧嗒嘴:“妈妈。” 盛栀看着手机上的对话,半晌没回过神。等抱起岁岁,宝宝委委屈屈地往她脸上贴,面颊微凉,盛栀怕她吹风,往里面走几步。 岁岁亲她:“妈妈,不理我。” 她委屈了,要看手机内容,盛栀都差点直接翻过去不给宝宝看,但反应过来柔声哄:“妈妈暂时不希望宝宝看到,宝宝不看好不好?” 岁岁很好哄的,从她带在身边起,就一直是一个小天使一般,因而也乖乖点头。 盛栀脑海里纷乱,完全联想不到陆铮年是如何平和地加上那位男孩子家长的微信,并且平静地将消息分享给她的:“那个男孩子的父母很感激,问我和徐晟有没有什么能答谢的,我就把链接发给了他们。” 发过来的图里许多孩子都笑得十分可爱,在岁岁穿着恐龙衣的不露脸照片前面,粉色圆圈里轻柔地打了个勾。 他曾经帮她写过作业,刻意更改过的字迹里,连她的名字都带着他藏好的笔锋。 薛谧想问什么其实她知道。但她想,一个人不会耽搁这么多年。 他到现在还是这样,还是和高中一模一样,大概只是因为习惯。 宝宝亲亲她的面颊,盛栀忽然想问岁岁那一天为什么没有喊陆铮年叔叔,但是忍住了,她柔声:“岁岁洗澡澡好不好?” 岁岁张开手,笑容大大的:“好。” 沈霁将中标和未中标的婚恋公司信息整理,打包了两份,但始终没有发出去,斟酌着不知该怎么处理,进办公室才知道陆总要出差了。 陆铮年的日常工作主要集中在把控公司发展方向和洽谈的重要决策上,只有相当重要的项目,总裁才会亲自把关。 这个时候徐晟通常也空闲不起来,再问果然徐副总已经飞香港了。 沈霁不太想留公司,可是这儿总得留个得用的人说得上,他便打开笔记本,相当谨慎地记录总裁需要自己这个总秘做什么。 但陆铮年简略了一路,临了,居然才意识到自己的礼物一直放在车上。 明明买了那么多,见到她的时候却又统统想送出去。其实不是为增加好感度,只是单纯地希望送到她手里。希望她喜欢。 但又怕她吓到。 陆铮年:“留意一下桐花区。” 沈霁闻弦音而知雅意:“分部大楼的重建还是?” 很少有人知道桐花区经济被盘活是因为有个工作室的落户。 沈霁甚至不用仔细思考都能得出更接近真相的原因。公司的发展自然一直在考虑之中,但是那边地皮便宜,却不是开发区,终究会有些预料外的风险。 这些总裁都是独自敲定,董事会没反对过。 盛栀如果真在那里工作,越偏僻越不安全。 徐晟为什么那么乐意做红娘有时候甚至是催促?也许不是因为十年太久,而是因为情谊太重。 陆铮年知道沈霁无需自己提醒什么,登机的时候提过行李,没让助理拿时,还是偏过头。 沈霁也有些年龄危机了,见老同学这么分毫不变不免也有几分徐晟当年的感慨。但是身影颀长,指骨突出的人只是一望。 他当年千方百计找过无数借口想登机,望而怯步的时候,也是往飞机一望。她在哪里,他便想望着哪里。 徐晟那么贪心,可陆铮年的底线早退到和她一座城市就可以。如今她只回来这样短一段时间,他竟然也有些舍不得。 “注意治安。” 还是说了,沈霁心里叹息,面上严肃:“好的。”他说:“分部大楼的筹建是公司的重要项目,我和其他人肯定会关注那边的进度的,到时有任何问题,我也会及时和老板沟通。”说完才觉自己花了眼。 因为陆铮年刚刚看了他一眼。 “不是作为老板。” 陆铮年顿住:“沈霁,拜托你。” 沈霁欲言又止。 回去的路上被人鸣笛,还是握住方向盘,心想,不是吧,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了,还用老一套。 陆铮年落地已是凌晨,不是没有时间好的航班,是他忙到时间堆不下。 下车的时候空气裹挟着湿冷,他随着迎宾进了辉煌明亮的酒店,旋开宾馆的门,看见五颜六色的烟花,之前无心留意的漂亮景象,第一反应是举起手机想拍给盛栀看。 其实上高中近在咫尺的时候反而没有这些习惯。这么多年想过几次,但没有勇气。 放下手机。第二个念头竟然是,她的孩子会不会和她一样也喜欢烟花? 她小时候胆子就非常大,会在路过商店的时候又绕回去进去看烟花。 夜有所梦,醒来还是担心这么多年没人给她放过烟花,打电话安排了一场烟花秀,给五岁以下的孩子免票,又处心积虑地安排得近一点。 听沈霁现场转播烟花有多大的时候,掌心盖住眼睛想起徐晟的话。他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到底在等什么。 其实陆铮年早已怀疑自己等不到了。 可他现在居然不想等了。 8、第八章 不想忍了。 特地来见的香港客户很热情,知道他们长途飞行好好地尽了一番地主之谊。谈完生意后强烈建议陆铮年去他们新下水的游轮上走一遭。 徐晟去料理别的事务了,陆铮年没带助理,就只有他一个人。可是见到严朔的时候他居然很庆幸。 只有他一个人。 徐晟接到电话来的时候瞠目结舌,瞪眼推开门,咬牙切齿,是对严朔,也是对站着好好的,在理衣袖的陆铮年。 “你做了什么?” 他提醒他:“你这是在香港!”寻衅滋事,是要拘留的! 陆铮年扣好袖扣,下巴微抬示意地上捂着肚子打滚的严朔。 男人面容英俊,有些混血儿的感觉,其实高中时还没有这么明显,那时的严朔显然是个校霸,表白的手段也层出不穷。那个时候陆铮年承认,他慢了,也输了。 可是他怎么敢的。 徐晟本来庆幸自己来了,现在发现自己来了,陆铮年竟然都没有把这帐算完,一顿毒打没有让他的怒气一笔勾销。 男人脊背挺直,小臂将那男人提起来,看到他脸上淤青,眸光发狠,反而冷静。 徐晟有点怕,心里暗骂严朔到这个时候还在激怒陆铮年,你惹他干嘛? 但是陆铮年挥第一拳的时候他骂了句脏话,接着加了上去,之后整层的客人都被他们惊动。 围过来要报警。 徐晟还算要点面子,吸了口气,理了理衣领,去看陆铮年。严朔几乎没对着他打,拳头全对着陆铮年而去了,许是怒气上涌,陆铮年竟然也没躲。 徐晟真是少见陆铮年狼狈,在游轮上撑着栏杆看夜色的时候还提起高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打架: “真下狠手了是吧。” 姓严的,还算要点脸,助理赶过来他一擦嘴角说是个人矛盾,不然他们还真没办法善了。徐晟心里又骂脏话,割席想,谁要和这王八蛋善了,下属都拿来毁盛栀的工作室,没脸没皮了已经。 骂完才发现陆铮年一直没说话。 “喂,”他拿胳膊撞陆铮年,男人白衣衬衫,袖口因为打架还挽着,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身形颀长,看不出来打架力道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徐晟都想抖机灵他这些年健身是不是就等着这么一天了,但是不合适,太不合适,“你哑穴被盛栀封了啊?” 说完双手掩面,在咸涩的海风里轻声问:“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时盛栀出国,他们并无能力改变,但没有想过盛栀会过得不好。 他更想,陆铮年听到她一人在国外时就已经感同身受孤独和委屈,加上她母亲去世,和严朔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那些呢?他想象不出来,盛栀如何度过。 男人一直沉默地看着夜色,等徐晟受不了这寂静,去里面拿了两杯酒回来,才发现陆铮年早喝上了。 就在餐厅的窗外,有人上来搭话,约摸是认出了陆铮年的身份,但男人刚打完架,白衣黑裤一身冷冽的锐气和戾气,可能让他有些犹豫。 见到徐晟,他眼睛一亮,但随即明白自己失去了攀谈的机会,遗憾告别。 徐晟端着酒走过去,自嘲:“看到没,别打架,mg的名声都要被我们两个败坏了。” 陆铮年:“严朔怎么不报警把我们抓进去。”他神色淡淡,很明显是清醒着在说这话,男人放下酒杯:“这样我就有理由把他再打一顿。” “得了吧。”徐晟喉咙微滚:“你打他还需要理由?” 但他其实明白,严朔和盛栀在一起,他们谈恋爱,结婚,才是陆铮年这么多年一直恪守着那一步的原因。可是他等了那么久,甚至是放弃等待地等了那么久,严朔却让盛栀在国外经历那些。 他不躲严朔的拳头,是因为在怪自己。 徐晟要倒酒,可风浪太大,他倒不进去,索性不倒了:“这不怪你。” 又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好:“还有以后,不是吗?” 陆铮年像是醉了,手握着酒杯放在桌上,久久地凝望着空的透明的玻璃,又想起那场隔岸的烟花,他其实很想知道她们有没有看到。 但又想,她们没有看到的话也可以,他可以再准备。有没有一天,他可以将她们没看到的烟花全都补上呢? 如果时间可以如此代偿,他想要的其实不是这个可乘之机,而是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 也许是真的醉了。陆铮年闭上眼睛慢慢地想。不,她可能不需要自己,这也很好,她不需要自己,但他仍然可以出现。 在她读书的教室门口,在她带着孩子散步的公园旁边,在她常去的咖啡店里坐下。他可以只做一个旁观者,一个可能,可以让她不觉得那么孤独的友人。 他可以远远地不靠近。 但时间无法代偿。 他已经补偿不了过去的时间了,所以未来。唯有未来。他可以去接近,可以去尝试,可以去迈出那一步,以避免未来的自己像今天一样后悔。 但是,他会后悔吗? 他不想做严朔。他更怕他在她心中会成为第二个严朔。 徐晟想扶他回去,但陆铮年撤开了手,脚步还算稳。 但徐晟还是确信他醉了,回到客房的时候看到碧蓝色的沧海在舷窗里已完全黑了,游轮像是沉进海里,整个世界被包裹一般的漆黑。 他闭上眼睛,第二天醒来出门的时候终于清楚确认陆铮年昨天晚上的那句。 “我突然,很想回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清醒,只是重复:“我只是突然很想回去。” 徐晟在心底唾骂:你是突然想吗?你分明一直都想回去。 盛栀在桐花区,工作室的重新装扮进行得很顺利,之前的施工队多多少少有点挑剔的毛病,这次被砸,换了施工队后进度反而快了许多。 盛栀在签字的时候,因为薛谧说的,果然经济发展起来了,施工队的质量也上来了而莞尔,看到施工队宣传册上,有m&g的分部大楼,还是一顿。 薛谧走过来,她才微妙地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薛谧看了一眼,嘁一声:“他不也就是跟着喝了点汤。” 盛栀知道她在说徐晟,笑着转移话题:“你之前说的程女士,她的婚期定了吗?” 薛谧忙道:“定了,就五月三十,就是她家有两个侄子侄女,到时候要做花童,希望能尽可能地参与进流程里。” 做妈妈之前,盛栀很喜欢小孩子,但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和孩子相处,真的做了妈妈后,她好像无师自通了,听到有小天使加入也会莞尔:“好,那我先拟一个初步的流程,到时候再和程女士详谈。” “不着急,”虽然薛谧知道按寻常婚礼,这个规格的起码得提前一年了,但是盛栀最近也太辛苦了,她一想到严朔那么下三滥的手段就生气,“你先好好休息,岁岁不是也要去游乐场嘛?最近好几个地方都在表演烟花。” 盛栀距离烟花非常远了,在异国看的总觉得没有那个味道:“这里不禁吗?” “城中心可能还是禁吧。”薛谧把粉色的超跑开出来,其实原来没有这么靓,她和家里吵架,就非改成这样的了,越不让她干什么她越要干什么,“但是桐花区嘛。” 没发展起来,就自由一点。 不然她们那点启动资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这搞好一个工作室。 但工作室不是最重要的:“一个阶段完成了,去吃大餐!” 盛栀:“可以带家属蹭饭吗?” 薛谧靠过来:“是三岁半左右大的天使小家属吗?如果是的话就可以。” 盛栀抿唇笑:“岁岁估计还没下课,我们可以先逛逛。” 吃饭的时候提起严朔挨打的事。 这件事早已传遍了薛谧的朋友圈,她其实不太想让盛栀知道是谁打的,但陆铮年没有费心遮掩。 而且盛栀看薛谧表情其实也猜到了,看了眼朋友圈内容,吃冰激凌的速度缓了一些,然后才道:“要谢谢他们。” 薛谧打着字:“谢干嘛?教训人渣,应该的!” 不过这是针对徐晟:“陆铮年那里,确实可以好好地谢谢一下。” 盛栀握着勺子挖香草两色的冰激凌,没有说话。 一道声音却从左后方传出来:“盛栀,薛谧,真是你啊?” 从回国起盛栀幻想中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想到是在严朔被打,而且人尽皆知的情况下。 对方明显想打探什么,但一来薛谧的脾气不好惹从高中起就人人都知道,二来,严朔和盛栀闹翻了,但公司客户大半出走,相当于净身出户,现在又莫名其妙肋骨断了一根,其他人都有点发怵。 到底什么都没说,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盛栀说完下次聊,薛谧已经拿起包,理所当然道:“我就说吧。” 别说严朔那王八蛋还断了肋骨了,就是没断,也没人敢在这个关头触霉头了,不管什么时候盛栀都是他们闲言碎语所波及不到的。 这么想薛谧竟然还有点怀念高中时期,盛栀和陆铮年坐稳年级第一年级第二的学霸宝座,几乎所向披靡。这个词大概不准确,反正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 但随着年龄增长,好像世俗纷扰庸庸碌碌也跟着找上来了。 薛谧没什么撮合陆铮年和盛栀的想法,就是单纯的陆铮年干了件好事,开心啊:“武力威慑才有用。” 盛栀笑笑,但薛谧说完后心里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严朔断了一根肋骨,那陆铮年呢? 沈霁大半夜来接了个机,对徐晟说他工作狂魔的吐槽充耳不闻。把行李放下后他打开车门:“先去做个检查?” 徐晟脸色一臭:“在香港做了。” 沈霁看陆铮年:“我不是说你。” “说陆铮年也做了.......等会儿,陆铮年,你不是吧?!” 陆铮年穿着西装,领结规整,外貌年轻,看起来不像是同样年近三十的人,他神色不动:“烟花在放吗?” 沈霁微笑,徐晟面色扭曲:“我放你大爷。” 陆铮年:“我想去看看。” 沈霁再度微笑。徐晟忍不住了:“半夜放烟花,你看看脑子吧你!” 9、第九章 最后还是去看了烟花,沈霁办事非常高效,a城旅游业发达,总共两个大型游乐场以及数个还在经营的小型主题公园,基本上都有烟花秀覆盖。 到的时候徐晟用“你脑子在想什么”的表情看着沈霁,沈霁手指在方向盘上按一下,最后诚恳道:“得加钱。” 他免费做的好吗。 陆铮年却已经没有心思回话了,腹背受伤的人坐在车上,往窗外看。 徐晟心里暗骂沈霁小气,也不知道让他和陆铮年一人一辆车,到时候陆铮年再去接盛栀,多完美啊!但他知道只是妄想。 半夜的烟花秀实际上只是个意外,这附近没有居民区,不然也是不允许扰民的。现在能放纯粹是因为端午节快到了,附近在筹备庆祝活动。 园方为了喜庆,票都是免费送的,现在已经没什么人逗留。 沈霁提议他们去检查一下纯粹是知道他们老板的德行,但陆铮年声音微低,问的还是:“时间能不能早一点?” 沈霁下巴微绷,本来想说早不了,沉默片刻:“可以调。” 陆铮年居然又笑了,但他不觉得陆铮年开心;“可以,我加钱。” 沈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半夜预约了个急诊科,徐晟看着单子便转圈便怒骂:“严朔他怎么不打你脸!” 陆铮年挽着袖口在配合检查,护士走开去拿药的时候,他侧过头:“看见我被打很开心?” 徐晟冷笑,沈霁取单据回来正听到他毫不客气道:“是啊,开心他放过你连苦肉计都不晓得用的脑子。” 沈霁瞥老板一眼,大老板动作一顿,而后要开口,徐晟,哦,另一位老板,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别告诉她别告诉她,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哦,我忘了,这事儿确实是不好告诉她。” 徐晟拧眉,即便是站在陌生人立场他也是不希望盛栀因为严朔那个王八蛋的消息再惹来许多烦恼的。 可是他想了想,又怀疑:“严朔应该没没品到这种事都往外说吧?”他被打,还是输的那个,他还有脸往外说?还校霸呢,呸! 陆铮年却一顿,率先看向面色凉凉的沈霁。 沈霁:“你们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坐上车的时候徐晟心情还很不好,如果不是沈霁几次目光警告,他能再把那些话翻来覆去拿出来骂严朔三遍。 可是怎么骂,事情也传出去了,徐晟也觉得暴躁:“也怪我,早知道我当时就拦一下。” 沈霁呵呵,都人尽皆知了这老板还觉得参与打架没什么不对呢。 再看陆铮年,第一次彰显下属威严,把他的单子拿过去:“送你回去吧,公司那没什么大事。”徐晟本来该插科打诨一句,但实在没心情。 陆铮年开了别墅的前灯,关车门时副驾驶座旁边的玻璃降下来,徐晟眼睁睁看着一件外套飞出去。 沈霁:“闹事的我给拦下了。” 陆铮年回头,想多问,但没有:“多谢。” 沈霁面不改色地打着方向盘转个弯,徐晟像是为陆铮年找补:“他这次去香港真是为了项目。” 想了想不对,这样说的他好像过去吃干饭的:“我们过去真是为了项目,遇到严朔完全是意外。”这事儿他起初也怀疑,架不住那香港客户找过来知道后直呼他们厉害。 而且陆铮年原本是不喜欢海船的,轮渡也不感兴趣,不是客户邀请他根本不会去。 沈霁却想起盛栀工作室上天蓝色的波浪纹路,她去的应该也是个多海岸的国家,常听说她项目中有种海纳无声的浪漫。 沈霁倏地沉默。徐晟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自己解释这个干嘛,说的口干舌燥,正想问沈霁信没信。 到了红灯,沈霁扔瓶水过来。 徐晟一乐:“做陆铮年秘书挺烦的吧。” 沈霁:“老有人问我烦不烦,其实还好,陆铮年这个人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晟看沈霁一眼,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人大学时候是什么模样了。但是家道中落,有时候确实挺伤人的,害,好歹总秘还是个高管,没事的时候沈霁自己也有配司机呢。 要到家了,沈霁忽然说:“你真以为他过去是为了香港的项目?” 徐晟一愣,反应过来差点没碰到车顶:“不是,你们真和盛栀合作了都没告诉我啊?” 沈霁无语地看徐晟一眼,就你这迟钝反应还做红娘呢:“你自己好好看看,香港那个项目的赛道上都有谁。” 沈霁也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也不是闲着没事干,突然就和严朔搭上线了,徐晟陆铮年和严朔是高中同学,他这个大学同学差着辈呢,不是工资挂钩谁稀罕管? 徐晟也好歹做了这么多年,闻言卧槽一声:“他不是吧?” 倒不是觉得陆铮年睚眦必报,而是心情复杂地想,能一见面就和严朔干起来的人,这几年是忍了多久才没和严氏别上苗头啊。 甚至盛栀回来他都没动手,知道是严朔之后,和香港的合作几乎几天就谈成了,让利公报私仇也不是这么干的。 沈霁淡漠:“你该庆幸陆铮年还算清醒。” 没有拿整个m&g的利益去博弈。 徐晟心情更复杂,到了家都不下,口腔里什么在弥漫:“这项目原本就等了他好几年吧。” 他想对严氏出手,早出了。他甚至可以借此逼盛栀回来。 沈霁却按了按喇叭示意他下车,周遭别墅都亮了一圈,徐晟忍气吞声,关上车门。身后沈霁道:“他不会的,盛栀这些年一直在严氏。” 心里一句脏话,徐晟想,这句话说的他心里酸涩都要漫出来了。 他只是恪守着那一步没有前进吗?不,他是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如果不是严氏沉了这条船,他甚至等不到她回头一天。 徐晟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家睡觉,死活睡不着,翻朋友圈垂死病中惊坐起,反复确认是陆铮年后没忍住打了个电话。 陆铮年果然也没睡,医生本来让他住院,但听说他有家庭医生,哦,打扰了,开了一堆药让他走了。 陆铮年在自己擦药,接到电话也没有意外:“喂?” 徐晟把想说的话咽下去:“岁岁得第一名了?” 陆铮年语气里带了些柔和,仍然是沉静清亮的:“嗯。” 电话那头的徐晟知道陆铮年这是真的在为岁岁开心,唇挪动一下:“所以你发了?她能看到吗?” “对她不可见,”陆铮年放下棉签,依稀还能感觉到严朔挥拳头时带来的拳风。 严朔从高中起打架就下得了狠手,盛栀却不怕他,所以高二那年他去学了跆拳道,试图压过严朔。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幼稚,但不能再想。陆铮年只觉得隐隐泛起的嫉妒比伤还疼。 但他想起她的答谢,又想起她似乎是几经犹豫,才发来的岁岁领奖的照片,又觉得一切都被熨平,他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好哄,“替她开心一下。” 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关心,甚至老同学都说不上,这样不好。 徐晟干巴巴:“至少她特意告诉你了。” 陆铮年这回没回答了。在清江别墅看不到烟花,也看不到月亮。 落地镜前男人解开的衬衫领口下淤青在冷白的月华里像是一层秾艳的阴影,陆铮年突然看着云层,不知道月亮会不会从那面后来,也一直这样看着:“徐晟。我知道公报私仇不好,所以我等着严朔来找我。” 和打架时不同,这时的陆铮年眼里没有戾气,话里也很平和。 他甚至一直在等待着,所以整个人情绪还是淡淡的,但徐晟听着都担心他不冷静:“看看他还有没有种。” 这事儿不算完。 徐晟知道在陆铮年那里,这事儿永远不算完。 ** 要陶器的顾客突然打电话来取消订单。 盛栀白做,薛谧虽然生气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脸色难看些,等逮住一个来闹事的,直接破口大骂。 闹事的人声称是之前办的婚礼不满意,然而她们才开的工作室,不满意的只有那一家。就是严朔那王八蛋指使的。 被打了又回来找她们逞威风来了? 盛栀发觉不对,和保安队长说了几句,中午吃盒饭的时候果然接到电话,她垂下眼睫,“嗯”了几声。 工作室帮忙的小助理问:“怎么了?” 盛栀摇了摇头:“没什么。” 托儿所放了假,盛栀就把时间定了下午六点,先和薛谧带岁岁去吃了个饭,出来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冰激凌。 盛栀手里甚至是小号的。薛谧不满:“你怎么吃小的?看我们岁岁都吃大的。” 盛栀先笑着对岁岁道:“妈妈吃不完。” 然后才小声对薛谧说:“岁岁吃不了那么多,待会儿拿我的换这个。” 薛谧一怔,再吃冰激凌的时候有些食不知味,盛栀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笑:“其实你如果要孩子,真的要考虑好。” 薛谧看着盛栀。 工作室被人打砸,顾客取消订单,做的手工设计白做,她脸上都没有什么困难焦躁的表情,仿佛这样的为难她经历过许多次,早就千帆历尽,薛谧也不禁被她这冷静感染,认真听她说。 “就像我觉得很正常,但是可能有些妈妈,有些女孩子就会觉得,凭什么要受委屈。” 她其实不觉得委屈,可能是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吃冰激凌吧,可有些人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她接受并承担妈妈的责任,可能也因为平和能感受到更多幸福的可能。 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要当妈妈。 薛谧感叹:“我真佩服你。” 盛栀牵着岁岁的手,就当接下这赞美了,到了游乐场,发现无比热闹。 这片大的主题公园很多,她们选了一个评分比较高的,本来人流量就大,加上最近烟花秀无偿展出,就更人山人海了,门口还好,她们就在这躲阴,顺便等等看看哪个项目空些。 盛栀留意着岁岁的状态:“宝宝累不累?” 岁岁本来很喜欢妈妈抱,看见妈妈手里拿着东西,乖乖摇头,笑眯眯:“不累。妈妈,妈妈坐。” 她扯着盛栀去找长凳,薛谧夸:“我们岁岁真乖。” 坐下来才感慨,出来玩真累人,但带着岁岁这么一个小天使,累都消解了。 游乐场有人求婚,岁岁挤不进去,也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就在外围好奇地歪头看,然后旁边人鼓掌,她也跟着鼓掌,因为过分可爱才被新人看见。 女生征得岁岁同意之后忍不住充满怜惜地揉揉岁岁的脸:“你好可爱!” 岁岁张开手要抱抱:“姐姐可爱。” 女生笑着抱她,直到要偷亲人家才被盛栀抱回来。 盛栀压低声音:“岁岁,不能偷亲人家。” 岁岁可怜地把脸转回来,低下脑袋,周围的人都在笑,女孩子的男朋友也抓头发,说介意也不好意思,不说介意也不好意思,最后牵着女朋友,不,未婚妻的手道谢后走了。 薛谧在旁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她这肯定是和你学的!” 盛栀:“我什么时候......”看见岁岁好奇地看着自己,又刮她鼻子:“以后不准这样,听到吗?” 岁岁奶声奶气:“哥哥偷亲姐姐。” 陆铮年打开手机,看到摇晃的摄像头里,她抱着孩子,认真地听岁岁说话,而岁岁羞涩地躲在妈妈怀里,双手放在嘴边,装作自己在很小声说。 但其实周遭的人都默契静音,在绽开的烟花声里,盛栀的眼睛像是一泓清泉,比星子还要亮。 岁岁:“我是学,学哥哥!” 周遭有人小声笑,掩脸笑,只有她眉眼弯弯,是画面里的唯一鲜活注脚。 发视频的人可能是好意。 但“不要没经过她同意拍摄”这几个字陆铮年还没打完,先听到她说: “哥哥也是经过姐姐同意的,他们可能嘴上没说,但是因为关系比较亲密,所以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而我们宝宝还没有认识姐姐,所以不能乱亲知道吗?” 岁岁咕哝,听起来像是在说一些姐姐很喜欢我之类的话,但又害羞地一拱一拱。 陆铮年发了出去,但又不舍得只看一眼。于是看了许多遍。 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又看到那片海,那片没有烟花的星空,还有严朔冷笑着说: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在视频结束的寂静里他近乎残忍地对待自己想,严朔知道,徐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会不知道。 我们认识了十七年,不是,十七天。 你心照不宣地维持距离,连感谢都是一样的消息,是因为你也希望我心照不宣地保持这种默契。 他让她感受到温度的那团火,她希望能灭就灭了。 陆铮年忽然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为什么不想忍了。他在等,在等极刑。也在等她拒绝自己。 10、第十章 徐晟回家告诉他姐他把袋子还了。 徐倩问起陆铮年的事,瞧着徐晟,一脸意味深长:“他们见到了吧?” 徐晟颇觉无语,喝了家里常备的柠檬水,又觉得苦闷。不习惯透露好友心事,便含糊道:“就那样。” 徐倩把东西放下来,一脸意料之中:“我就说他那么多年不谈恋爱,就是他那瞻前顾后的性格害的。” 徐晟有心想为陆铮年辩解,想说他在商场上可不是这样,对手谁不说m&g像是灵活转身的虎鲸,就去年那个形势这么大一集团还能平稳着地呢,没人敢说这不是掌舵者的功劳。 可陆铮年和盛栀这事儿,确实说不好。 吃饭功夫,朋友才发来一段视频,又撤回,然后告诉他他把视频也发陆铮年了,陆铮年让他尊重别人隐私。 看到陆铮年讯息里那两个字“删掉”,徐晟一叹,但又放下手机,腆着脸过去:“姐,你和盛栀熟不?” 徐倩瞥他一眼。 徐晟其实也早有预料,再度斟酌:“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婚礼喜事啥的.......” 不出意外挨了十分接地气的徐大小姐一个爆栗:“好小子,为了你的好兄弟就得叫你姐去结个婚是吧?”徐晟捂着脑袋辩解:“我哪有,就是问问你认识的人,同事亲戚里面有没有想办婚礼的吗......” 徐倩:“那么大一个公司,找个合作项目都找不到?” 徐晟也大倒苦水,说不是找不到啊,是陆铮年不想啊,没想到对陆铮年滤镜一直不怎么厚的亲姐姐倒是若有所思考虑了一会儿:“这倒像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说的话。”她白弟弟一眼:“不像你。” 徐晟嘴巴里更苦:“我也知道这不合适,但这不是.......” 徐倩没让他继续解释,抬起手:“你不用说,但这事儿症结压根就不在陆铮年那,你看不出来吗?也不是说盛栀和你说的那个谁?严朔,还带了个孩子,日子就一定过得不好了,指不定人家因为这件事还不想结婚呢。” 她转眼瞥见弟弟一脸认真求教的模样,有些好笑:“所以合不合作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真想有机会,什么时候没法见面呢。 “真正要紧的是,盛栀想不想。” 恶补儿童心理学,到现在才发现白补了的徐晟才明白这事儿有多么棘手:“所以,陆铮年其实也不太确定?” 徐倩懒洋洋地:“我就问你,他和你去桐花区那两次,和盛栀打了招呼吗?” “打了。” “那就是忍不住。”徐倩眉梢微扬:“我估计,快了。” 徐倩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就算捂着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何况盛栀和陆铮年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和同学,陆铮年在想什么,其实她从他落笔笔锋中都能窥见一二,何况是如今历尽千帆后,对遇到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所以收到陆铮年讯息时,她顿了顿,还是敲字回复。 “好的,谢谢你。” 连多余表情都没有。 挽着妈妈手臂,抱着娃娃,探头在挑照片的岁岁仰头,恰好看见妈妈的碎发落下来,仰着头垫着脚去用手去够。 看见妈妈笑着低下头来,让碎发飘着荡着落到自己手里,瞬间羞涩地抱着妈妈,轻轻地捧着妈妈的头发:“妈妈,头发掉了。” 盛栀亲了亲岁岁,声音温柔:“嗯。” 她问:“帮妈妈挽起来好不好?” 手机震动一下,乖宝宝往日肯定会转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会儿,说不定还会爬到妈妈身上奶声奶气地要看。 但现在却专心地捧着那两缕头发,奶呼呼的小手慢慢吞吞地给妈妈挽起来,盛栀也配合地低头,只是宝宝歪头疑惑地“哦”一声时,伸出一只手抽空摁亮了手机屏幕。 上面并没有多余字句。 只有陆铮年多年静默后的那句:“不客气。” 盛栀放下手机,把宝宝抱起来:“那我们就选这张吧。” 岁岁喜欢气球,尤其是那天的游乐场带回来的海绵宝宝气球,她们选完照片,她就去玩了,在客厅里扑着气球蝴蝶一样地飞。 出差的地方天气很不好,陆铮年回完消息,看着面前瓢泼大雨,只觉得手指仍有些发麻。 放下手机,想找药的,徐晟电话进来酒已经喝了一瓶半。 男人放下酒杯,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凄风苦雨中忽然清醒了片刻,却突兀地发现树影摇晃在窗前,多像停电的那个夜晚。 她刚进理科尖子班,因为家里出现了一点问题,考得不算好,老师以为她只是不适应,只有她感觉无法对人言说的无所适从,趴在桌上,衣袖都不知道有没有被沾湿。 三十多个兴奋且按捺不住的声音里,他只听到她小声的呼吸。他把这声错认为啜泣,手指蜷曲半晌。 灯亮的时候整个教室都在长吁短叹,她整理着碎发爬起来,眼眶看不出来有没有红,看见面前的核桃酥愣了一下,然后眼里露出惊喜的笑意。 只是很小的一件小事,他却记了那么多年。 过去这么久,她都变得他认不出了,记不住了,可还是他记忆里的人,有着一个......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他垂下首,在背景的雷霆里,竭力使自己脖颈和手腕上的青筋平复下去,竭力使自己平和,安然,清醒,豁达地接受她回答的结果。 可是酒意掠过脑海的那一刻,他心中闪过的想法只有可耻地不顺从。他想装作没有明白她的含义,他想得到她的不客气。 他更想。 怎么样呢。 打不通电话的人停了,风雨好像也停了,整个世界都好像寂静了。 陆铮年从淋湿的雨幕中走回来,所有的潮湿都粘附在他的灵魂上,带来日复一日的汹涌的潮涨潮弱。 月亮吸引了潮水的全部,潮水任凭月亮涨落,可没有哪一刻,潮汐真的摆脱了月亮的引力,它从不曾离开这地表,接近那轮清亮的月轮。 有些不清醒了。 陆铮年看着黑影将自己喉间的青筋按下,将一切湮灭。 他只会听她的话。 他不敢不听她的话。 ** 谭觅约了盛栀见面。她是她和陆铮年在理科尖子班的同学。 当时在尖子班,分科前老师都在赌分科之后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会不会换位置,没有想到盛栀理科后来发力强,连陆铮年都难争其锋芒,为了互相影响,班主任就将他们分到了前后座。 后来很长时间里班主任都在为自己的英明决定而得意,只有盛栀常常困惑在青梅竹马为什么阴晴不定的烦恼里。 谭觅坚持说这是陆铮年暗恋她的征召。 但盛栀从来都是一笑置之,这次好不容易聚聚,谭觅放下美容店的工作,和盛栀约在这个艺术厅里。 听见盛栀说起陆铮年,和岁岁玩着的齐肩发白领女士终于面露震惊:“你终于发现了?”应该说是确认,但盛栀只是摇摇头。 是好朋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只犹豫片刻:“我拒绝了。” 盛栀有点无奈,更多的却是轻松:“我以为,他原本没有这个心思。”没说后面的话,毕竟带着孩子,严朔知道岁岁的身世也仍然表现得很介意,更不用说陆铮年。他们甚至没有过男女朋友关系。 谭觅反应却很大:“怎么可能没有啊!”她虽然惋惜陆铮年,但对盛栀怎么选择倒没有太多建议,只是单纯吃到了陈年旧事的瓜,有点放不下罢了:“当时徐晟那些人,他们都知道啊,陆铮年那么明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当他们白起哄呢。 盛栀不知道怎么解释是和陆铮年太熟了,还是当年和严朔纠葛比较多,所以压根就没注意过,不过也都过去了。“不提了。” 岁岁有点听得懂话,闻言甜甜地对姨姨笑,被谭觅牵着咬了口桃酥,又哼哼唧唧地贴着阿姨,眨巴眨巴:“姨姨。” 盛栀要阻止,但看岁岁实在是可爱得人心都化了又迟疑了,果不其然下一秒,宝宝靠过去,张着嘴巴,稚嫩声音毫无羞涩:“姨姨,可以亲,亲嘛?” 因为扑腾,说到亲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下,但是几岁大的宝宝完全不怕疼,还是笑眯眯地,叫人打心底就拒绝不了。 “亲,亲亲。” 谭觅喜欢得不得了:“哎呦,我们岁岁实在是太乖了,亲,阿姨给你亲亲,岁岁多亲姨姨几口好不好?” 盛栀:“她都要被你们惯坏了。” 谭觅一嗔:“怎么会呢,岁岁本来就很可爱,不是我们是朋友,我都抢不到和岁岁亲亲的机会好不好?是不是呀岁岁?” “是!” 盛栀无奈,又忍不住想笑,一起喝了两杯咖啡,谭觅早在电话里就痛骂过严朔这个王八蛋七八百回,现在问起工作室的事,也是想给她介绍案子:“现在还好吧?” 盛栀婉拒了:“还好,在做薛谧家亲戚那个案子,暂时忙不过来,还没谢谢你。” “和我都这么客气了。” 盛栀心里叹息:是啊,离开太远了,很多事情都做不到那么坦然了,就像对陆铮年。想起这个人,她心底一顿。 “其实回国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恢复一下之前的关系。”谭觅认真地听,却发现盛栀说着,目光移向窗外,声音也有些飘忽:“但,好像很多都变了。” 谭觅以为她是感慨物是人非,一边宽慰,盛栀也就一边答话。 但和谭觅聊天的盛栀心中却在想,比如拒绝陆铮年。 她当时拒绝,到底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呢,还是害怕说出来了关系就变化了,还是也会像现在这样,说出来了,却不由得担心,紧张自己拒绝得太过干脆利落伤了感情呢? 可就像她从来都没有担心那布丁不是留给她的一样,盛栀甚至没有察觉,自己也从未怀疑过,她的判断是错的。 从一开始回国,见他的第一面,她就知道那晚他的车开不出地下车库。 有某一刻,心照不宣的她,也默许了自己的接近。 打了三个电话没联系上陆铮年。 徐晟赶不到国外去,于是急速call了跟班机的家庭医生过去。 混血儿瑞奇一边提着急诊箱,一边开着自己也终于成为了霸总小说里半夜加班的家庭医生的玩笑。 没走到一半,急诊箱被自己的师兄夺走,瑞奇只能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摊开另一只手,温文尔雅,假装无奈但相当有预料到此刻的先见之明的说了声“fuck”。 徐晟还在这边抹脸,等意识到瑞奇师兄回来了,立刻让瑞奇把电话接过去:“是,是我,他就是之前手有点冰冷,发麻,加上一直在喝酒,是,我知道不能喝,我劝了,但是!” 嘟嘟,电话挂断。 徐晟却莫名其妙安心了许多,长舒一口气,看见姐姐站在厨房门口,端着杯水挑眉看着他,吓了一跳:“姐,你在这干嘛。” 担心了快半天有些虚脱的人直接从沙发后面翻上去,本来可以预判到徐倩要给他的一个爆栗,但实在没有力气。 徐倩也放轻了手,但还是打了:“神经病啊,大半夜的,还担心你那兄弟被人抢劫了。”她没记错的话陆铮年原本是他们那个篮球队里的先锋吧,身体怎么会这么差? 只是后面锦标赛就参加了两场就没打了。原因是,盛栀生病了还是什么? 徐晟有气无力,嗓音嘶哑:“他身体不大好。” 徐倩扬眉:“不能生?”她和陆铮年接触不多,认识盛栀完全是因为以前接触过印象不错,也因为如此,其实每次徐晟偏向陆铮年的时候说话都没有偏颇:“就算盛栀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他也不会肯吧。” 这孩子是严朔的他心里总会有疙瘩。 徐晟苦笑:“不是,而且,他怎么会要自己的孩子。” 他其实有点想喝药,喉咙里太苦,有点干呕的冲动,但他还是撑着把话说完了:“盛栀就算答应他估计也不会要的。”不说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就说......他目光有点空。 徐倩倒完水准备回去睡觉,转头看见弟弟发愣,下意识又想拍他一巴掌,但想想放下手,落在沙发边缘,放柔了声音:“又怎么了?” 徐晟声音发闷:“没什么。” 徐倩:“担心了?总不至于人就这样伤着了,这么大个人,不至于照顾不好自己吧?“ 徐晟又想扯着嘴唇笑,但想起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能在一起还好,至少还有盛栀开解他,要是不能在一起,那他要怎么疏通得过去呢?” 徐倩耐心地听,两方不熟悉,就证明她只能是个旁观者。 徐晟却再清楚不过,也因此而嘴角发苦:“她吃的苦,他要怎么趟过去?” 别说盛栀现在还没走过去,就算有朝一日,盛栀走出去了,他依然会难过,介意。 他还是一样,永远不可能接受得了盛栀被迫做了母亲,单身妈妈,然后又要独自支撑自己。这本来就是个无解的谜。 12、第十二章 厉择约徐晟见面。 徐晟也觉得陆铮年这段时间出国频繁了些,刚应酬完,解着西装扣去地下车库见厉择。 没有想到厉择不知道从哪薅来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懒洋洋地重复打开和闭合zippo打火机的动作。 徐晟一下子泄了那口气,没好气地敲了敲车窗。 厉择转头示意他坐驾驶座上去,徐晟咬了下牙:“有屁快放。”又跟了句:“你把我当司机呢?” 厉择开门见山:“盛栀你们见过了?” 厉择是陆铮年读大学时的好友,不是一个学校的,也不是一个专业,没见过她。 反正和陆铮年熟识的时候盛栀与严朔已经结婚了,厉择只能从陆铮年从不与女生有绯闻,徐晟也绝口不催陆铮年谈恋爱这件事中瞧出些端倪。 也是那一天他们拿下了学校的项目比赛金奖,去吃烧烤,陆铮年一言不发,他才套出极少的字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是厉择没有想到的结局。 他以为陆铮年这样天生的猎手,从一开始就不会把猎物放走。 徐晟摸不清楚厉择对盛栀的态度,抓了抓头发,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人还在玩打火机,禁不住怒从心起:“不是说好的我问你吗?怎么变成你审我了?再说了你管他们有没有见到?” 厉择仍然盯着打火机的壳,忽然说:“他被拒绝了。” 然后在徐晟的愕然懊悔震惊之中转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陆铮年没和厉择一道,到了机场,厉择才说要和师兄师妹一起回去,于是分道扬镳。 他和助理买票晚了些,新助理不懂如何升舱,手忙脚乱,陆铮年也就坐了经济舱。 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听到助理在和未婚妻和妹妹解释为什么回不去。 下飞机的时候助理收到上司的短讯,震诧地抬头,陆铮年对他颔首:“不扣工资。” 助理感动得无以言表,但还是妈妈的病比较重要,再三感谢之后自己打车走了,一路飞奔。 陆铮年握着手机,拿着行李,在宽敞明亮的机场里看见她回复的短信。 试图把正在输入中的对话框变成随和自然的问候,但打开小号,点不进她的朋友圈。 账号已被删除。 陆铮年手指一顿,面色如常地切换回大号,想试探自己是否也被删除,但不知道该看什么,看见上面寥寥几句对话,翻了又翻,猝不及防翻到最上面一句,时间显示是十年前。他发的一句你好。 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回复。 当时是什么心情? 陆铮年也不知道,上了车,司机礼貌问去哪里,到嘴边的清江别墅没说出口,但也不知道去哪里,徒然地垂眸。 片刻后司机把车开到了他说的那个游乐场。 他在车中看去,游乐场内灯火璀璨。 其实他也没有刻意去搜寻过,但那天那段视频,即便没有保存,他也看了不知无数遍。 进门几乎就立刻找见了旋转木马前的那个位置。她和她那时就是站在那里,笑着看满天的烟花。 陆铮年忽然有种冲动。 不是告诉烟花秀是为她和孩子准备,而是希望和她们站在一起看一场烟花。 但在寂静中等了一会儿,没有动。 打扮成小丑的工作人员似乎是注意到他笑着请他选一个气球。 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被隔绝在那些欢声笑语的屏障外,伸手接了一个,准备扫码付款的时候对方诧异一下,旋即咧着红唇,比划着手势表示,是免费的。 他于是又问:“三天前在这里,有个女生,牵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宝宝,也是女孩子,大约这么高,穿着.....” 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堪堪止住。 小丑歪头疑惑,示意他继续。 陆铮年:“只是想问她们有没有收到。” 小丑挠了挠头,陆铮年又哑声:“没什么。” 大约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奇怪。 牵着那个免费的气球,在一阵与他格格不入的喧嚣和快乐里,经过了一阵突然爆发的烟花。 这下子总算破冰,听到一些迟来的欢呼,停住没有转头,却又本能辨别是否有她和三岁孩子的笑声,没听到之后静了一下。 把气球带上车,回家,默不作声地绑在门口后,想起这个场景为什么这样熟悉。 上次和她去游乐场玩是十年前。 上次和她一起看烟花也是十年前。 本来之间应该隔着一段时间。 快乐和朝夕相处也不止如今回忆起来的这么一点,可惜时间太快,现在回忆起来连几天都成为渺小的句点。 陆铮年打开手机发消息给盛栀,没有斟酌许久,甚至不记得自己发了什么,但记得她先发出去的一句:“谢谢”。 文字弹到透明的距离墙,氢气球因为久未充气外加撞到了门,晃晃悠悠萎靡地垂下来,像是从未鼓起来过。 感叹号突兀亮起。文字显示“您已不是对方好友”,陆铮年看了好几遍。 终于明白没有任何余地。 敲完谢谢的盛栀回头,发现岁岁抱着那天从游乐场拿回来的氢气球。 她脸贴着美羊羊美丽的笑脸,看见她,还侧身跑过来,稚气地把气球递给她:“妈妈,妈妈。抱美羊羊。” 盛栀笑着接过,在岁岁拍手的注视中摸了摸美羊羊的头,才把线轻轻地放回宝贝手里,不让她跑掉,柔声:“岁岁在和美羊羊玩什么游戏呀?” 岁岁本来是想说的,但是歪头看了她一会儿,毛茸茸的帽子掉下来。 盛栀伸手给她戴好,三岁的孩子咯咯咯笑的同时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把盛栀面前的笔记本翻看,指着上面说:“妈妈工作!” 她抱着美羊羊气球:“岁岁养家。”她拍拍气球的身体,奶声奶气,十分负责:“岁岁养。” 盛栀好笑,心里又有些酸涩。 自己在国外被前同事指指点点那段时间,其实岁岁也放在心里,所以才会很关注她的“工作状态”。 盛栀只好把笔记本打开,假装自己是在工作:“好,妈妈工作,岁岁和美羊羊去玩吧。” 岁岁使劲点头,帽子又掉下来了,但是表示可以自己养家的宝宝蹲下来,哼哧哼哧,自己把帽子甩回去了,虽然又遮住了眼睛,但妈妈声音很温柔地拍拍她说没事。 岁岁害羞地扭扭,带着美羊羊气球跑了。 盛栀放下园艺笔记本,心想,岁岁越来越开朗了。 回到故地,她也有很多事情不如她意,不过从让岁岁摆脱从前那个环境的目的来说,这个选择也算是达成夙愿。 薛谧把谈好的表姐带来工作室,这位顾客对她们工作室的装修风格赞不绝口。 虽然是来办结婚的,但是对她们提出的婚礼新概念也很感兴趣。谁说女生不能办独身婚礼? 提到这里薛谧很自豪地搂住盛栀的肩膀:“这都是盛栀弄出来的,姐,我没说错吧?我就说我这个同学,从小到大都很有本事!” 盛栀笑着去倒了茶来,就听到薛谧在和表姐吹水,一如既往地从初中说到高中,送走表姐的时候薛谧还在遗憾: “怎么就没带我一起出国呢,不然我还可以炫耀到你博士毕业。” 盛栀打趣:“我只读完研就工作了,哪来的读博,别给我戴高帽子。” 薛谧却认真道:“说真的,盛栀,我很佩服你。” 带大岁岁那些都别提,就说她一个人跟着母亲出国,当年离婚阿姨赌气不要了许多遗产,盛栀原来家境也很好,后来跟着吃了很多苦,却依然走出了自己的路,还读了金融专业最好大学的研究生。 如果不是她因为严朔不在金融这行干了,现在肯定还是严氏的三把手,不至于在这里和自己合办一个小小的工作室。 但是盛栀说:“在这里我很安心。” 薛谧感动地点点头,又急匆匆接了电话走了,没说是什么。 但是盛栀总担心是她家里,因为她为了和自己合伙出借的那两百万对她施压,站在窗边目送了一会儿,要关上窗帘的时候看到熟悉的车辆,一怔。 保安队长似乎是气喘吁吁,说自己去追了一个当街抢包的,发现是误会后气了一通,才说回正题:“盛小姐,你之前不是问我拦下闹事的人的那辆车最近出现了吗?现在就在楼下呢,两,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几天在这附近拦人的,我跟你说不是我徒弟眼睛尖,我都没看到.......” 盛栀有些走神,没有心思再听,下楼的时候沈霁已经回到车上,陆铮年一个人站在未装修完的大堂,在看画。 这里便宜,她们的工作室在商场的六楼,但整体其实还未开工,大厅也只挂着那幅不明白主题的,线条流淌,黄白灰三色的艺术画,光洁地板,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电梯甚至都是停着的,盛栀懒得去开,就徒步从停着的自动电梯上走下来了,结果没踏稳,下意识踉跄一下—— 那天在酒吧扶住她的手稳稳接住。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看那幅画了,只是专心地看着她。 她抬头时,他的眉眼却又隐在垂下的动作里,晦暗的只剩睫羽。 盛栀下意识往回撤,非是不习惯和他接触,只是觉得尴尬,情绪和本能,也不知是什么占了上风。 但陆铮年先一步收回手,连西装褶皱都显得谨慎寂静。 盛栀斟酌字句,只斟酌出一句:“陆铮年?” 又击中他肺腑。 其实没有多余情绪,只是装作疑惑,装作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其实桐花区也不远,两个小时。 他能在那天浓烈日影下,准确说出装修市场中有新型涂料,也是因为车辆总是在偏离导航的情况下来过这里数次。 只不过他从未偏离自己的航向。他在,茫茫深海中,寻找自行车的车骸。 陆铮年下颌紧绷,想显得坦然和无所谓一些,但做不到。 “来看看你。” 嗓音沉哑,竟又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 沈霁无心玩手机,输了一局消消乐闭眼往后靠了靠,抬起头的时候愕然发现没过几分钟陆铮年竟然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是芒果布丁。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沈霁不敢说更不敢问。 陆铮年安静地坐上车,神情没有异样,只是问烟花秀时间提早没有。 沈霁眨了眨眼,一向对情绪不敏感的人此刻竟然知道了答案,胸口微堵,他手指慢慢松了松。 明明不过是又一次失望而已,但他踩下油门的时候竟然有一瞬间想放手,仿佛不去推动,陆铮年这艘沉船就能返航。 但陆铮年只是打开透明塑料袋,眉眼间熟悉的情绪都没有沉淀一下,就沉默地尝了一口。 盛栀第一次给陆铮年带甜食的时候紧张地问他甜不甜,尽管周围同样有小蛋糕的同学一个劲地起哄说甜,她也还是安静地等了两节课的时间。 临完字帖,才转头拿笔戳了戳他,听到他说还可以时弯唇:“好,那我回家的时候我再给你一个。” 她小声,仿佛这真的是个很重要的秘密:“我妈妈做的哦。” 那时她还不是一个妈妈,她还是一个有妈妈的孩子。 陆铮年垂眸想,他宁愿他从来没有送出过那个黄桃布丁。这样夹杂着回忆酸涩的布丁,太苦了。 13、第十三章 厉择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对盛栀的偏见是错的,可是拉开车门看见陆铮年下车,视线又下移停在透明塑料袋上,一瞬间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沈霁犹豫地站在驾驶座车门边,感觉到下雨诧异,本能地回身去拿雨伞。 拿出来的时候厉择已经走了过来,三两下打量完,察觉出陆铮年整个人的状态有些许不对:“淋雨了?” 雨其实还没下,但陆铮年松开车把手,温度是徐晟不用触碰都能感觉出来的冷。好似这未下的凄风苦雨给他镀了一层膜。 他还提着那个塑料袋,芒果布丁微轻,仿佛没有重量。“不是和导师去跟病例了。” 陆铮年神情并没有什么异常。 如果不是透明塑料袋一直在忽然变大的雨中嘀嗒作响,直到雨势浇头,陆铮年下意识攥紧里面的布丁,他甚至没察觉他都感觉不到在下雨,还是那副语气,表情: “怎么来了a城。” 厉择重新打开车门:“正好来看看你,坟修得如何。”当医生的其实很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但厉择和陆铮年都是一样的个性,你不饶自己的时候别人也不会饶你。 “也不知道是谁m&g做得再大也不肯离开a城。” 厉择带着陆铮年去了a大。 a大不是厉择一开始在的学校,他本来在加州一所很有名的医学院,做交换生才来的这里,主要的课程都是辅修,因为来的时候很看不上这里的医学教育。 没有想到在社团第一面就被陆铮年打脸,一个法学专业的男生,病理知识的广博远超于厉择见过的同龄人,但他没有傲气。 厉择将车停在没开灯的车库里,本来也没有徐晟在,也就更没心情像徐晟那样说一句母校舍不得花钱来插科打诨,只是扭头去看后视镜。 “你当时辩论赛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想到你学法是为了盛栀。” 厉择很少说盛栀的名字,出于排斥,他了解不多,印象里只有那个陆铮年很喜欢的女生。过去太多年,女生两个字都显陌生。 陆铮年眉眼没有什么霜雪凝聚,只是下车的时候心里默念一句盛栀,被厉择发现。 喜欢就和咳嗽一样逃不过擅长肢体解剖的医生的法眼。 他心里一哂,旋即手按在车前盖上,垂眸沉思。连她名字都放在心上不让人碰到。 厉择跟上陆铮年,有时厉择真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雨还在下,夜色朦胧间隔得很远的路灯几乎无法发挥照明的功能。它们就像是雨湿下扑棱飞走的飞蛾,徒劳被钉在原地。 陆铮年身影颀长,风衣在墨色里显出单薄的凌厉。厉择看了一眼。刀锋朝外,伤痕好像全划在内里。 “不是为了她。” 陆铮年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只是他自己觉得,并没有叫旁人发觉。厉择站在他身边的时候视线瞧着他,以为自己能诊断出所有暗恋者的旧疾。 但其实看到的不过万分之一。 喉咙终于被烫得蜷缩一下,这雨冰冷却没叫陆铮年冷静。他只好扶了一下操场的台阶,像是那一天在酒吧踉跄了那一下一样。 陆铮年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倒也没有到厉择不敢诅咒他的地步,还有救。只是这些年厉择难听的话说得越来越少。 约瑟夫,噢,另一个给陆铮年做定期检查的医生,最近都拿着单子焦头烂额,厉择如果不是本业够忙加上关系也与陆铮年的家庭医生不匹配,不会留在国外。 陆铮年终于有力气,还是笑了下。 “是为了我自己。” 厉择没在a大逗留太久,送陆铮年回去的路上拐了道,送到一家酒店,下车的时候陆铮年头还仰靠在座椅上。 厉择也不再客气:“我只见过溺水的人用这样姿势。”把伞扔给他:“赶紧下来。” 陆铮年没有动。 厉择把车门与车之间的间隙拉大,恰好此刻也有其他人进来,光打在陆铮年脸上,照出他片刻的沉寂狼狈。 他闭着眼,手按在左胸上,厉择来不及紧张,发现沾水的装了芒果布丁的透明塑料袋掉下来,滚落。 他弯腰去扶陆铮年,陆铮年弯腰,险些踉跄地从车上摔下来,去捡起那个塑料袋。一瞬间,至于吗?几乎脱口而出。 厉择才看清里面的芒果布丁。 他只尝了一口,动也没有动,在泥水里摔得四溅开来,陆铮年冷白的手指将塑料袋捡起来。 他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哑声开口:“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厉择不想听他说,一把夺过:“我去给你扔了。” 没选远的,直抄近路把芒果布丁和塑料袋一起扔了,回来的时候背光。现在可能是高峰期,进出的人有些多。 光一阵一阵地打在陆铮年脸上。 没有喝酒的人缓慢地收回视线。 把酒店房门关上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想,如果我可以不喜欢你就好了。总是,总是这样狼狈。 第二天陆铮年就出了国。 徐晟对这样的陆铮年没脾气,骂骂咧咧几句,沈霁才开口说公道话解释道他前几天,不,前几个星期的工作本来就积压到了这里。 他比了个划到胸口的姿势。 徐晟不能看这手势,一看心就堵。 在大厅坐的时候忽然起身,左看右看,满是震惊和想要说卧槽的憋屈。 沈霁本来不常见的事见多了,见到携手而来的盛栀和薛谧脸色和有一瞬间僵硬。 陆铮年落地接到的便是徐晟怒火冲冠的连环call:“陆铮年你个王八蛋!” 他也不说早已搞清楚了盛栀他们不是为了陆铮年而来的,更不是背着他和沈霁什么,和m&g达成了什么商业合作。 m&g毕竟是行业翘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们来m&g纯粹是借道,要去后面的花箱子总部。但徐晟还是想骂人。 要挂的时候咬牙切齿,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说这话:“所以陆铮年,你现在告诉我你又要胆小地躲起来是不是?!” 其实不是胆小,他也不是躲,但徐晟就是气不过。 陆铮年一直没说话。 异国来的频繁了,面前非母语的广告牌,奇异的地理环境和风俗特色,竟然都和这个男人融为一体。 他去a大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的短信。 她虽然只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也别来烦我,可那四年里他还是不肯离开这座城市放过一声一息。 他甚至无数次在心底排练预演。 如果他走的方向够远,速度够快,是不是有一天也可以在哪个地方遇见你,假装自然地说出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你会在。 但她不在。 假想只持续了大约半个学期不到,他从他们共同的同学那里得知她出国了,甚至没有参加高考。 现在他也在出国。 他在这个广袤星球的另一端,要飞奔回去其实也只有五六个小时,但这是他能想到,抵达的最远距离。 就这样吧。 陆铮年沉默而内敛地独自站在人群里,看见巴黎继a城后下的那场雨。这里没有人所以他放心地将自己淋湿。 听见有人扔塑料袋的时候眉眼沾水的人本能地偏头,在模糊的,如底片变焦一般成了光点背景的人潮里。 陆铮年忽然开口说:“盛栀。” 为什么胆小地躲开。 来人往往,戴着耳机,没有人注意这个过分英俊的东亚男人在人潮中喊着谁的名字,只有过分惊艳的一瞥,也成为不会再相遇的绝响。 陆铮年想,他曾经以为重逢是恩赐。 但为什么胆小地躲开。因为在巴黎的冷雨里,我甚至不敢让你听见我喊你的姓名。 回到酒店后陆铮年就病了,小感冒,但是积劳成疾,他几乎靠在门板上,没有力气去服药。思绪沉重迟缓。 沈霁作为总裁助理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提醒的义务,然后在女朋友担心的注视中缓慢地深呼吸,压住语言里快要迸射出的怒气。 他被打磨了棱角也晓得不能对老板发火。可他和陆铮年关系太好:“行李箱里,没有就打前台!” 他其实有点想团团转,一方面说服自己陆铮年一个成年男人不会有什么事儿一方面又止不住地瞎担心多年前的意外重演。 他们都知道陆铮年有病,但轻重的程度每个人都很莫名。沈霁唯一知道的是,盛栀这个唯一可能使他好转的医生在让他恶化。 但他没有门诊卡,怎么也刷不进医院,不是盛栀的错。 沈霁只能耐着脾气:“好了没有?” 陆铮年没有声音了,沈霁着急地拿下手机,看到一句迟来的没事骂了句脏话。他在打电话的功夫,陆铮年从楼梯下方艰难地撑起,又倒下。 幻听脚步声从前到后,从左到右。 陆铮年想其实不想弄得每次都这样狼狈失意,惨淡出场,可大抵主宰爱情的,也在主宰人。 他站不起来,胸口痛得厉害。 他知道不是因为盛栀。真正疼得时候不是这样。 却被人扶起,他都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她。陆铮年瞳孔微散,有一瞬间竟然想落荒而逃。 心脏剧烈震颤起来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疼。 薛谧在旁边也很诧异。“这是怎么了?”她看盛栀:“这么巧。” 盛栀也迟疑,但到底没有出声质问,还是那样轻蹙好看的眉:“你没事吧?” 陆铮年手指微蜷,先她手一步扶着墙站起。其实已经没有力气,但不敢倒下,不像搭车时那样接近。 怕得到她厌恶的目光。自己都惊叹于那时的勇气。也有可能,是想了太久,都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能见她几面已经是法外留情。他已经不想再越线,直立瞬间奇异地感觉疼痛感消解了很多。仿佛主宰爱情的器官灵敏接收他的胆怯和退后。 陆铮年说:“没事。”哑声,沉缓。像是淋了一整夜雨。湿漉漉的身影,湿漉漉的灵魂。 他是一个溺水的人。 走时在盛栀的诧异目光里低声:“对不起。” 我没有想要抓住你。 我何德何能能抓住你。 14、第十四章 最后陆铮年还是被盛栀拦住。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她终究不可能看着他这样回去。薛谧陪她去找酒店前台要酒精,挽着她胳膊的时候往那看了几眼。 “我总觉得不对劲。” 前台把酒精和纱布递过来,好言提醒如果伤势严重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并说他们有专车。 “所以我才说不对劲嘛。”薛谧嘀咕。虽然对陆铮年没有恶感,但她们挑的毕竟是moon的酒店,不至于这么轻易就碰上。 “陆家在这也有套房吗?” 盛栀把酒精和纱布放下去就走了。薛谧回头看了好几眼,没看到陆铮年抬起头来,将盛栀挽得更紧。 他肯定是还觊觎盛栀! 盛栀:“也许只是之前住过吧。” 到了十二层,她和薛谧告别,看着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心里想,毕竟高二那年出国的时候,他们住的就是这里。 薛谧不是什么大小姐脾气,来之前还拼命和盛栀解释,想和她一起住普通套房,现在看盛栀提前下楼梯还是在挥手。盛栀有些无奈地笑,想她哪有那么敏感? 想到在国内的乖宝宝,关上门就打了电话:“岁岁。”她语气温柔下来:“在家开心不开心呀?” 毕竟是这么大些的孩子,如果坐飞机调时差又是一阵折腾。而且盛栀也不想让岁岁不敢离开自己,于是离开a城时就请同事照看了一下。 同事自己也快结婚了,很喜欢这么大的孩子,看见岁岁羞涩地偷看她,就笑着绕到门后去牵她的手。岁岁低头看了好几眼,腼腆地伸出手去,梨涡露出来。 同事感慨:“你家孩子真像你。” 盛栀合上电脑,柔声:“很多人都这么说。”刚想说不打扰她了,手机震动一下,却是没想到的人。 她怔一下。 出门的时候到底还是通知薛谧,怕她担心。“好像是住院,没事,我过去看看。” 薛谧很激动,文字都带着语气:“我就知道!!!” 过了一会儿:“都这么晚了,就算是陆铮年也没有必要吧!他怎么回事。” 手机那头的薛谧已经气得坐起来:“以前没觉得他这么没分寸感。”这句话没发出去。 薛谧冷静了一下,拨号直接找徐晟。 盛栀已经到了医院。天色确实晚了,她也确实对这不熟悉,好在医院似乎是州立,走廊宽敞指引充足。 她跟着人流,又询问了好几位值班人员,终于到了护士台,但国外管理比较松散,她没看到人,一转头。 眼瞳沉静,鼻梁高挺的东方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念着外语道:“请让我离开这。” 那医生显然很困惑,在护士帮忙下勉强和陆铮年达成沟通——尽管他的外语很标准。 她有时在国外想起他,都会设想他是否做了什么外交有关的工作,那时候,她心里默认他无所不能。 盛栀慢慢停下。 医生:“你现在状况很不好,需要输液,而且还有点低血糖。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建议你检查一下你的心脏......” 陆铮年揭开手背的输液胶布,盛栀这才发现他真的拔了输液管。这个人。 陆铮年:“不用。” 他绕过医生:“谢谢。” 护士追上他,他脚步一顿,看护士连连比划,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手机在医院那里,为了防止他付不起医药费,他们打给了他联系方式里置顶的人。 陆铮年的身形猛地一凝。 盛栀突然有点不想上前去,不过夜色里树影无声地婆娑,她还是说:“陆铮年。” 本来打算好久不见。 他也不知道这一面,究竟是惩罚还是告诫。 陆铮年坐在长椅上,上半身微微倚靠在侧边,手落在腹部偏下,疼痛下移,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征兆。 他垂下眼睫,安静沉默的时候,她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于是陆铮年感觉到疼痛消失了。 胸口以下,或者以上也,总之胸腔之内,都在震荡。他真想,克制自己的咳嗽,可还是躬身轻轻咳嗽起来。 他们就在楼一侧,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其实感觉不太到是晚上,现在风凉才觉出冷。他背对着她。 盛栀翻开包,把纸递过去。 陆铮年忽然有一种冲动。 他不敢,他胆怯。 可是她问过他要不要住院,搀他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轻轻地蜷缩起手指,按住那纸的同时。 蜷缩着碰了她的手指一下。 她一顿,然后陆铮年像怕被放开般紧紧攥住。 楼前树影依偎着阳台。参差起落被裹进阳台的内里。就像树影依偎着阳台。 上酒店电梯的时候他还盯着跳动的数字,到了套房门前的隔间,他忽然有了不似自己的力气。 盛栀手被拽了一下,也只是垂眸。 他轻轻地俯身,手也轻轻地垫在她脑后,额头也只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落下来的吻却那么烫,那么急。 简直像他整个人发着四十度的高烧了,也要从医院跑出来,和她在这里偷偷地靠近。 陆铮年怀疑自己在做梦。 可是眼睫扫过她的脸时,他忽地一僵。 盛栀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拉开门进了套房锁上。过了许久,她才疲惫地放下包,去看薛谧的短信,然后慢慢地打字回来了。 “我回来了。” “没什么事,晚安。” 慢到标点符号都花了打几个字的时间。 发完,她终于转头看向猫眼。他站在那里,手指落在猫眼边缘,不知道是一个要敲门还是关门要走的姿势。 可他不是主人。 他怎么会是主人呢? 于是陆铮年覆着眼睛靠在墙上强自忍耐了半夜,感应灯都不再亮的时候,他直起身。 回到房间,病痛和忘记服药让他倒下。梦里,梦见纠缠了一夜的亲吻。 他脑袋昏沉地睁开眼起身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可看护士用他手机拨的通话记录。 她确实为他去了医院。她也确实在他难受时递了一张纸给他,然后,允许他碰她的手指。 甚至,让他上车。让他吻她。 陆铮年很擅长忍耐,哪怕在盛栀的事上常常破功。想到这里,腹部绞痛和心上发颤,还是让捂着眼睛,喉间滚动,低吟了一声。 他惊愕于自己病中的执着和疯狂。也嫉妒于他沉沦这么多年。竟然。一个不起眼的夜晚。 就得到她的垂青。 但这只是梦。 他都不知道他这是依据一定事实生出了许多臆想,还是流离太久安慰自己的梦。 喉间仿佛含了红炭,他哽涩地捂着眼睛抬头,直到看见她信息仍然怀疑是自己标注错了人。 他看着那几个字,都怀疑自己不认识了。 前几天那里还悬着一个问号。悬着,他被拒绝的确切消息。 可现在他昏沉的意识比当时更昏沉,她的对话框却像是推开层层涟漪的船,在他的注视下轻慢,随意地飘过来。 他伸出手,像是想把她的头像和对话一并盖住。片刻后手机主人盖住自己的眼睛,呼吸颤动的同时懊恼,自己低吟得太早了些。 盛栀:[位置] 陆铮年收回手机,溃不成军。 盛栀发的位置就在酒店二楼,应该是中餐厅,这点很容易判断,但陆铮年走出电梯时还处在被那条短信禁锢的阶段。 直到看到她恰好也起身,桌上摆着沾了露水的百合。她穿着素白长裙,好像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 禁锢一瞬间松开,又一瞬间深入内里。 他想和她去这个世界上任何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但又念及他未必是受她垂青——又手指微紧,步伐尽量自然地,和她对视,在她面前落座。 陆铮年几乎没有机会好好地看她。他总是那样害怕显露自己的心思。可今天抬眼看过去。 她比多年前还要令他心神颤动。 他拒绝不了她的一切。“盛栀。” 连开口都生涩得像是从未练习过。可这些年他明明在心底和国外都练习过很多遍,练习到,他都要忘了。 这两个字像是烙铁一般蜷曲他舌尖和心头。 他快要忘了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其实本也不该有什么目的。 盛栀:“好些了吗?” 隔壁餐桌有小孩在玩花绳,装扮漂亮,布帛柔软的玩具包裹着橡皮筋,轻轻提起,重重落下。 陆铮年心也跟着被迫跳动了一下,他想,是,合情合理,无论出于什么身份,目的,她都不是会,见死不救的人。何况他的病远不到死的程度。 “还好。”其实不知道是说还好还是舒服多了,如果他不曾被拒绝,反而可能自然些,但他现在在她面前就是一个被剥开的人。 陆铮年想,他总得让她自由些。 所以他主动打破了这对话后的沉默:“岁岁,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盛栀再去看他,他只移开视线。 以玻璃窗的反射程度,盛栀绝看不清陆铮年眼睫轻颤表情下的隐忍沉抑。他也绝非是想在这个时候提起岁岁让盛栀重新考虑这一切。 他只是。 陆铮年忽然沮丧。他一生中少有这样的时候,在盛栀面前体会过和多的,与其说是挫败,不如说是,酸涩。 像蚂蚁一样啃噬内心。 “我听说,岁岁赢了比赛。” 陆铮年:“还没有和你说一声恭喜。” 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盛栀避而不答:“点菜吧。”已经接近中午了,他们本来都是不习惯半午早食的。 但看她认真地翻阅,指甲都成淡粉色,陆铮年接过去菜单,又说:“以后岁岁比赛的时候,也可以找我帮忙。” 16、第十六章 回去的路上有风。司机和助理其实都在随时待命中,陆铮年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至于真的举目无亲。 可是沿着他们一起踏过的路走回去。 每一株花草都让他觉得他在收录一段不会褪色的记忆。 陆铮年几乎把路走完才感觉到迟来的眩晕。他的病并没有完全好全。和盛栀说话的那几个小时思绪都是在高热下发生的。 但他记不清细节。只记得她说不会考虑结婚。 其实......和她分开后陆铮年才有余力去回顾这几个字。其实他真的没有妄想过这么遥远的画面。他没有妄想过就能和她恋爱结婚。 只是希望离她近一点。 但这几个字怎么会对他一点杀伤力没有呢。如果他真的不曾妄想过,就不会有那个吻了。 陆铮年希望他从来没有在这里遇见她。 最后还是循规蹈矩回到医院。中断又继续的治疗让他有点嗜睡。他就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医生在说话。也许是病人家属突然开口。 他慢慢睁开眼睛,居然感觉到有谁在轻轻牵他的手。 陆铮年下意识低头,穿着粉色毛绒套装的岁岁羞怯地抓着他的手,意识到他醒了,本能地松开手,往大人身后躲躲。 而她抓着的人微微抬起手,轻轻放下果篮的时候,包装纸细碎的摩擦声响惊醒了他。 陆铮年捂了捂眼睛,把手放下来。不知是早晨还是午后,日光仍然很亮,很清晰,他终于确信不是自己病中误认,撑着座椅坐直。 岁岁小小只的。毛绒耳朵都小心地依偎在帽子旁。探头:“叔叔生病了吗?” 盛栀是因为岁岁才来的医院。 同事照顾得尽心尽力,可是岁岁是个乖孩子,找不到妈妈只会藏在被子里偷偷地哭,还摆弄手上的电话手表试图找到她。 盛栀本来担心国外太远,带着岁岁照顾不好她,接到这个突然的电话来不及置办什么,自己就飞回去把岁岁带来了。 有点急,她路上就有点咳。岁岁虽然胆小但是已经懂事,下了飞机双手并用,扯着妈妈来医院。不知怎么的,盛栀选了这里。 没有想到陆铮年还没好。这样重逢两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狼狈。不过陆铮年看上去不凶,她以为他多少是不会和小孩相处的。可是他说家里有小孩子,好像确实不是个玩笑。 陆铮年垂下漂亮的眼睫看着岁岁。大概是意识到他睡着的时候,大手被岁岁攥着。 现在她害怕了躲在妈妈后面,他还是抬起手。没被打针的那只,温柔的缓慢的动作。是可以引起小孩子注意又不至于吓到他们的。掌心向上手指微蜷。轻轻递出来。 岁岁靠着妈妈,睁着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陆铮年哑声:“你好。” 盛栀去看岁岁。 盛岁今年不小了,是个勇敢的小朋友。陆铮年睡着的时候她能因为知道他是妈妈的朋友而关心地给他捂手手,现在没道理不敢。 所以她看了一会儿,小心地迈出两步,又退后,羞涩地把小手递过去。小声:“吹吹不痛。” 又起风了。 陆铮年奇异地从这几个字里感觉到此刻大约是黄昏。她们刚风尘仆仆地从他熟悉的城市过来。 他知道面前这个孩子的母亲幼年每一桩大事小事她喜欢的,不喜欢的。而现在她的孩子站在这里。 陆铮年想这样的逃亡或许只有这一回了。他一生都不会再舍得离开那座有她和岁岁的城市。因为如果相爱是渺茫的,他需要那些记忆。 那些记忆快把身在异国的他填满了。 陆铮年:“谢谢岁岁。” 盛栀角度只能看到打针的陆铮年低垂的侧脸。他伸着那只没有被扎的手,轻轻地托着岁岁的。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像要和阳光融为一体一样。盛栀放轻声音:“还没有好全吗?” 陆铮年想抬起头,不过怕动作太大惊到岁岁,她的眼睛和盛栀一样,吃惊的时候会睁圆。他轻轻弯唇:“没有,只是昨天不太注意。” 他克制地咳几声。隐去他一夜都在这过的事实。 盛栀其实有点猜到,不过她的立场不对,盛栀不好说什么,只低头和岁岁说句让她乖乖等在这,她去倒杯热水来。 岁岁就看看陆铮年,然后一步一挪地慢慢挪到生病的沈叔叔旁边,好奇地看着他的吊针。 国外病房一样短缺,陆铮年又没有带助手秘书过来,其实在这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看病的人,他却从未比现在这一刻更喜欢他在一个安静的病房里。 可以让她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吃水果看电视。 但她把岁岁托付给他了,陆铮年也就打着点滴,另一只手轻轻地伸直手指,让岁岁抓着,再轻轻地拉住她。 岁岁不高,这么站在他面前真的和个团子般。陆铮年看着她只能缓慢回忆起盛栀小时候的样子。 不过,都距离他的距离太遥远了,那个时候的盛栀反而是他借助岁岁现在的样子模糊想象出来的了。未来他还需要这样想象多少次呢? 他错过她生命里那么多天的黄昏。 岁岁大约能够感觉到大人对她分纵容,悄悄地眯起眼睛往他身边靠。“叔叔,你还痛吗?” 其实已经不痛了。但是他不希望见到她时还是一副生着病不体面的样子。 现在在这里和她们遇到,虽然他没说但心里大约还是隐秘的欢喜。 他惧怕被她知道。被拒绝仍然怀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又没办法不让她知道。告诉她他一直期待她回来,和剖开心肺有什么区别?他已经输得无比坦白,不如自然一点。 “不痛了。”陆铮年真想揉揉岁岁的帽子。但是担心她害怕他。“谢谢岁岁。” 岁岁看起来有点高兴。她这几天电视看得多了,会说的话也有点多了:“不用谢。” 盛栀回来,岁岁正在举起手重申:“妈妈说,和,和认识的叔叔阿姨。”她说着又害羞,妈妈回来她就躲回盛栀身后:“不用这么客气。” 盛栀:“你又给自己找回来一个叔叔是不是?” 陆铮年笑了一下。 他其实明白这句话里的疏远和距离。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他已经不可能成为她偏爱的那个人了,岁岁不害怕他,他居然也有种当初收到投票链接时,既被排除在恋人之外,又没有完全被排除出她世界的安心。 或许他一开始就知道只能守着这个距离吧。 “岁岁。” 岁岁对他笑。 他认下了她的话:“叔叔姓陆。” 盛栀一怔,看向陆铮年。她毕竟离开太久了,印象里哪怕是高中,陆铮年也鲜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他鲜少主动放下自己的距离感,和一个孩子低头认真地说: “下次叔叔带你去玩,好吗?” ....... 回去路上盛栀想起这些年看的电影文艺片。因为带着孩子,爱情动作这些片类她都很少看了,倒是有时候也会在线上看看解锁的家庭片。 为了和谁和好,去讨好她的家人孩子这样的剧情她当然看过很多。 可是在医院,她能感觉到陆铮年不是因为她才说出那句话。他是真的喜欢岁岁。 他是真的想把他觉得岁岁可能会喜欢的,可能会想要的送给她,所以才说,叔叔带你去玩。 成为母亲之后她会仔细回想自己不做母亲之前是什么样子。可是陆铮年让她恍然。原来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没有结婚,但是家里有小孩,也会变成这样吗? 那一瞬间,他像是一个纯粹喜欢孩子的人。 只是纯粹的温柔而已。 外国医生还是建议陆铮年做全套检查,不过他知道再多留一天谎言也许久就被戳穿了。他的病一直不好也并非是因为什么疑难杂症,只是他不愿意拿出时间来罢了。 陆铮年的借口是工作忙,但他心里知道有时候人生病的时候心里反而会轻松些。见到盛栀,还是在病时多少改变了一点他的想法。 陆铮年不能再久留,哪怕是为了让盛栀感到安全,他也不适合像特地跟着她一样一直住在这附近,可是,他可以拜托朋友留意。 值得回忆的好像又多了一天。 陆铮年还是感激她回来。哪怕她回来让他的痛苦变得不再遥远模糊不可捉摸,而是具象化了。 可是能够仔细回忆起她的脸,她的神情,知道她的孩子多么可爱,似乎比永远找不到要轻松得多。 陆铮年站在那条路上回头去望。 一直没打电话的朋友都没脾气了,问他是不是被拒绝了又问他一个人跑出去到底想清楚没有。 陆铮年听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偶遇作为他一个人回忆的秘密。他也决定不再提起那个吻,因为,他那时是病得太厉害了,仗着生病使他为难。 其实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爱意。 他爱她,所以看得很明白。 有的时候不同原因导致的痛苦都太深刻了,他都分辨不清听不清风是因为太难过她不喜欢他,还是她遭遇过那些。但是,都不重要了。 她离开得太久了。在找不到她前,维持朋友关系好像也变成一个可接受的选项。他当然不能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因为他。 他等她的每一刻,都不是为了她回来然后他逃开的。只是想想,他都觉得时间漫长。 他没有下一个十年了。他多么希望和她一起生活。如果不能一起生活。那就偶尔见面。 陆铮年:“没有遇到什么,我只是出国散散心。” 朋友欲言又止。 陆铮年:“我马上就回来了。” 朋友:“和盛栀一个地方吗?” 他的状态怪到他都不用猜。 陆铮年:“嗯。” 他低声说:“我们现在是朋友。” 徐晟骂:“狗屁的朋友。” 可他觉得很庆幸。他们还能是朋友。 18、第十八章 他没说“希望可以帮到你”。 陆铮年曲折送来的东西确实有用,薛谧仰头哀嚎着进工作室的时候盛栀正在看。 装修完没多久,昨天刚铺的新地毯。薛谧原本直接踩着就进去了,想了想把高跟鞋脱下来,盛栀回头看到了,让她注意别着凉。 “没事啦。” 薛谧刚和盛栀出完差回来。客户太难搞,又是第一个不是因为她薛大小姐的名头来照顾生意的,薛谧忙得焦头烂额。 也就忘了陆铮年的事,专心处理工作。 投资盛栀,义气占一半,相信她、想摆脱家里束缚占另外一半。 薛家大小姐不太会写策划案,但胜在她交友广泛谈判几乎可以事半功倍。“客户最后还是答应回国内办?” “嗯。“ 这次这位客户是自己在网站首页淘的,因为盛栀回国前有个同事做的是网媒相关的工作。而薛谧投第一笔钱的时候盛栀恰好签了这个合同。 宣传费不高,但很幸运地恰好戳中了这个客户的兴趣。原本说在海外办的。她们特地出了趟差。 新娘本人没见到,见到一堆代理律师。他们委婉地传达新娘的要求,期间任盛栀如何表示希望和新人本身沟通,也不肯转达给新娘本人提高沟通效率。 盛栀本来已经妥协做好国外方案,最后一天律师说委托人还是想改在国内。 薛谧理解他们对婚礼的慎重。但私底下没少吐槽他们这是折腾人,左改右改的根本不像是想办婚礼。 盛栀居然没什么波动,薛谧来了她还在翻书看。她一探头发现居然是国内有名工作室做的婚礼策划。 这些方案已经办过,本质上不属于商业机密,但要收集起来也并不简单。薛小姐是一直知道盛栀的负责的,看了几眼自己给自己倒咖啡,还在担心叹气:“要是她们再变卦怎么办?” 才开业,工作室现在还属于负盈利状态。加上被人打砸过,这边商圈没发展起来,暂时没那么多负面效应。但以后可不一定。 至少是个新闻。 盛栀其实也没想那么多。走走看吧。 她不想让岁岁也成为一个只注重利益惯于权衡利弊的人。那首先就要做她自己。 周四下午对方难得松口,答应自己来试婚纱,不过不是用她们店里的,而是一家高奢婚礼工作室的品牌,意思似乎是服装用人家的,但在他们工作室做策划。 盛栀为此熬了两个大夜,出门的时候都有些不清醒。但职业本能在家门口照了一下,职业套装,内里香槟色衬衫,专业且温和。 应该没什么问题。她揉揉崴着的脚腕,匆匆上车。 薛谧没盛栀那么淡定,在家碎碎念来回走了许久,给了说风凉话的堂哥一个白眼,在门口和盛栀会合。 “明明就几十万的单子,我居然这么紧张。” 盛栀想笑,想告诉她就两个人主要策划,几十万盈利可以算很高了。而且她们定位也不是高端,这样的单子做一个少一个了。 但是薛大小姐抱手臂抱得很紧,她想想,进门前给薛谧掌心塞一颗薄荷糖,然后进去。 新娘和她想象得一样,眉眼利落气场很强,薛谧没认错的话,这位新娘其实是港澳那边的一个二代,有继承权也在家里公司做高管的那种。 怪不得想法很足。 薛谧悄悄打起精神,盛栀反而收敛起一身的温和好相处气质,伸手时言语从容笃定:“杜小姐,你好。” 杜欢对现在定下方案没什么兴趣,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就享受着顶级vip的待遇,让她们把婚纱一排排推出来看了。期间还有人替她试衣服。 不过是她自己带的,身形五官和她都比较像,表情淡定,看起来像是秘书一样的角色。 杜欢还算有耐心。对她们没多余地问怎么新郎没来也比较满意。看了大约几十件,她偏头:“你们首页那个游轮婚礼的策划是谁做的?” 盛栀柔声细语:“是我们策划的一个样板。” 杜欢点头:“你和我说说。” 那个样板盛栀确实花了很多心思,本来打算做成案例的,她心里有数了。 杜小姐看起来是在工作里雷厉风行那种性格,挑婚礼策划也贯彻了这种脾性,沟通效率高,做决定快。 盛栀忙了一中午,薛谧被家里人叫回去后她委婉回绝了其他人的邀请,自己在高级婚纱会所附近找了家西餐厅。 坐下发觉对自己脚腕状况高估了。可能是站久了有点痛。她暂时没有别的事,便打开手机看了眼监控,然后又点了杯咖啡,等着上餐。 选的是窗边位置,她又喜欢看风景,看见陆铮年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盛栀现在才慢半拍地想起,这个地段靠近m&g现在的总部大楼。 但新园区却选在郊区。 她低头喝咖啡,告诉自己m&g盘下桐花区地块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决定。但是手指抚着咖啡杯边缘,还是看到杯中泛起层层涟漪。 盛栀叹了口气。 上餐的时候服务员请她拿起手机,她拿起来那一瞬手机屏亮一下。 陆铮年:在忙? 其实如果他说看到她了......盛栀反而会有点体察到他的不愿冒犯。他如果不肯直说,只是这样一句,她又提前知道他在附近,怎么想都能想到他说话总是这样进退得宜的理由。 她如果不想见就回嗯就是。如果恰好有空,他当然能顺势说在附近。 明明她不想被这样特殊对待,可做朋友他似乎都左右为难。盛栀因为这样的小心翼翼对待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羞耻。 在她这个年纪是很少体验到的。可她又不能苛责他。 盛栀默默地打字回复:嗯。 陆铮年低头看了眼手机,在透明的观光电梯里,他轻轻侧过头,想想,又刻意地转开。 沈霁本来没看见盛栀,都被他带得看见了。 陆铮年垂眸想朋友也分经常联系亲密无间和点头之交。他好像又做错了。 不过,本来就是正常的。 进入包厢感觉灯光有点昏暗,服务员去推开窗。 寸土寸金的地段风景当然是开阔而且漂亮。房屋鲮次栉比,车辆如流水汇聚。 在一栋建筑里的感觉令陆铮年感到安全。他路上本来在想,如果一同在桐花区,会不会把她吓到。但此刻盖盖眼睛,想,那他也会搬迁到第二个桐花区。 只要惦记就不可能毫无痕迹。 想着想着,陆铮年被自己打败。 沈霁说对方老总很快就来。陆铮年不喜欢应酬,她在这里时尤其。不过她既使得他对乏味日常无法忍耐,也让他对世俗无趣多了几分抗性。 陆铮年说:“有没有菜单?” 沈霁看他一眼。 陆铮年拿在手上翻了几页,想到哪几道菜她可能会喜欢,觉得自己这样大概是有病。人还没来,他克制地放下。 贴心的沈秘书说:“这只是开始而已。” 饭吃得言不由衷,而且心不在焉。对方本来也是奔着合作来的,但陆铮年没有这样的陋习,赴约纯粹是因为祖辈交情。 他走上观光电梯,再偏头人果然已经不在了。一瞬间心脏像是被剥夺又像是被赐予了新一重的地心引力。陆铮年感觉自己和电梯一起坠下去。 沈霁在处理工作,并不比陆铮年清闲。 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告诉他这只是开始并不只是一句无聊的玩笑。他们向来都觉得陆铮年无可救药。 电梯门打开,陆铮年迈出去,本来在听她坐在下面时,餐厅里的小提琴手拉的是什么曲子,脚步一顿。 她竟然也才吃完,和他们正面相遇。 沈霁心里有点想感叹孽缘,但想想陆铮年频频望向窗外,又觉得这偶然根本一点不偶然。 既然是朋友,总该打一个招呼。但陆铮年浑身像被丁主任,看她一眼,自觉垂下视线,怕太明显。 盛栀远比他要自然:“忙完了?” 她看了他的短信,也没有觉得不耐烦,陆铮年心里蜇了一下的疼,好像不及格对他来说都还有差点及格和完全倒数之分。 “嗯。” 他看到她脸上神色从容,职业套装很衬她气色,但她脚步不太对劲,意识到她应该是站久了。腿痛而且站不稳。 军训时她也是因为这个毛病,总是请假。 陆铮年微微侧过身,沈霁忽然会意,沉默一瞬:“我刚好想回家一趟,盛栀,我送你?”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陆铮年径直转向沈霁身边带着的秘书:“下午开会,直接回公司吧。” 他们先走了。盛栀拿着手提包,一时间觉得和这情形相比,脚踝的痛也可以忍受,但到地下车库时沈霁贴心地给她拉开车门,也没有说寒暄之类的话。很妥帖。 盛栀只好说:“谢谢。” 沈霁偏过头,看她情况还好,大约不用送医院,又觉得现在多说点回去告诉陆铮年他好歹能安心。 车上路。沈霁率先打破沉默:“你不用管他。” 具体是不用管什么他没细说。 盛栀又想起他们高中放学。 陆铮年留下来做值日,她也慢慢吞吞,走出教室,其他人等着这个看起来特立独行没什么朋友的学霸。 眼神没有分给她一下,也不问怎么这么晚出来,只说:“上午那道大题你算得多少?” 她真傻,居然以为他们会不晓得。 其实她敢不理他。敢离开时说不想让他来找她的话,未必是没有体会,没有察觉。青春期是对其他人态度最敏感的时候。 她知道向谁可以毫无顾忌地发脾气。 盛栀停顿稍久:“总觉得有点尴尬。” 沈霁看着前方的路:“又不是你对不起他。用不着尴尬。” 到了地方,他打开车门说:“就和以前一样相处,当个朋友也没什么。” 盛栀“嗯”了一声。转身要走。“麻烦你帮我和他说一声。”不想单独联系,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也可以不上这车。大概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接下这次好意。 沈霁想过盛栀何德何能对陆铮年有这么大影响力。也想过如果盛栀喜欢陆铮年那这件事就是皆大欢喜。 看到盛栀这一瞬间忽然明白她灵魂里陆铮年执着的一部分。 他沉默很久。 “至少有什么事可以再聚。” 不要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 他太拙劣。那是他的错。不是喜欢的错。 沈霁觉得自己像强逼着谁接受谁的恶人。但回到公司看到陆铮年开着办公室门等他又觉得盛栀像是那个恶人。 说到底陆铮年清醒一点。就什么事都没有。 但喜欢怎么可能清醒。 沈霁进了办公室,代替盛栀警告他,说盛栀好像有点不太高兴,这样做也确实太居心明显了。 他看了眼陆铮年的神色,慢慢:“我劝你还是保持点距离。” 一步退步步退。 高楼大厦透明冰冷。 陆铮年:“我会注意。” 出局也改不了他这执迷不悟的毛病。 19、第十九章 过界被拒,沈霁回家和未婚妻说起这件事。 未婚妻本来在吃冰激凌,秀眉微蹙,看得出来因为他在陆铮年身边上班才咬着勺子,没说过分的话。 沈霁起身去收拾猫儿子弄翻的猫砂。 没说自己心里也有点冷嘲热讽隔岸观火。 未婚妻倚在门口看,低低地小声嘀咕:“一看就还没死心。” 沈霁一顿。猫儿子过来蹭他,喵喵喵叫。沈霁把它打开。直起身。突然觉得想叹气。 都不可能在一起了。喜欢一点又怎么了呢? 现在是逼他连喜欢都要硬生生掐断。 陆铮年果然安分了一段时间。 整个六月,对话框安安静静,他们没有任何交流。盛栀本来就是不喜欢发朋友圈的个性,又在为杜小姐的单子忙碌。 陆铮年则是因为生活里本来就空荡到没有自己。 他的朋友感觉更明显。 有的时候徐晟出去和圈子里的好朋友寻欢作乐,喝酒间隙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见到的陆铮年好像是个假人。 那个工作狂真的有几天前还在为了盛栀国内国外地到处跑? 有一天在一个私人会所门口见到。他是宿醉结束给朋友的庆生,顶着刺眼晨光出来。陆铮年却西装革履,下车,肉眼可见是来这谈项目。一身冷淡精英范儿。 徐晟恰好没事,在他们包厢外面等了一会儿,看见陆铮年出来,走过去勾肩搭背要他陪自己醒酒。 会所是他一个朋友的,他这人本身没什么经商天赋,会所能有今天发展全靠前主人。后来前主人看不惯这个弟弟窝囊还没有零花钱,才直接送的。 朋友一处没改,坐着收钱。 徐晟指着会所很有格调的院景盆栽,身上还有宿醉后的头疼:“不得了了,陆老板事业开始发力了。” 这种会所谈事,可见不是个小单子。他虽然早就知道陆铮年厉害,有时候也难免感慨。 想说他运筹帷幄吧,又不合时宜想起他截胡严家那个项目。恋爱脑也能家财万贯? 还有姓严那个软骨头,说要报复,也不见来。徐晟心里不屑地冷嗤。 陆铮年没什么变化。金融圈动荡不安波诡云谲,有的人不动如山在那就是块金字招牌。不怪那么多人组局都想请陆铮年露面。 陆铮年:“只是看看。” 徐晟双手搭在走廊扶手上,没完全清醒,说话不过脑子:“还没想清楚,巴黎不去了?” 不散心了?其实散心有没有用他能不知道? 徐晟抓抓脑袋。 陆铮年笑了下。他这段时间其实心里很不好受,可是那么多年杳无音讯也都熬过来了,她在这里,他哪怕睡不着翻来覆去,也觉得心脏在胸腔里。 陆铮年:“去。” 他也搭着扶手,手肘搭着。这动作和他一身正装不搭。但让徐晟莫名想起高中那会儿。 很多人都看出来陆铮年对盛栀的心思。再看他表情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没见过这么喜欢一个人的,看盛栀都没什么表情。 他现在倒是常常笑了。但都不是因为得偿所愿。 陆铮年的声音平缓地响起:“我也不想总是惹她生气。”他不是喜欢分享心事的个性,现在说完全是因为徐晟拿去巴黎散心、转移注意力这件事压着他。 他们都压着他。连盛栀也是。 其实陆铮年心里才是那个最明白的人。 陆铮年:“这样确实不好。我想和她道个歉,又觉得自己看起来太像是居心不良。” 事实上,他停顿片刻。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他说的要道歉是不是又一个用于接近她的理由。他说过,承认这颗心想象不到的卑劣。 徐晟稍稍直起身:“你不会是要拜托我吧。” 徐晟骂了一声:“我才不陪你犯贱。” 陆铮年:“她应该不想见到我。” 陆铮年:“当我没说。” 他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确实不知道,朋友的界限应该在哪里。” 徐晟骂个不停:“朋友个屁。” 他后悔了,他不该犯贱提起和盛栀有关的事。 门开了,人家大概是看陆铮年出来太久怕他走了合作进行不下去。见他和陆铮年谈事才客气打了个招呼回去了。 谁也没想到这种规格的会所外,一身正装冷淡严谨的人在想这种事。 在因为另一个人怀疑自己态度这种事,寝食难安。徐晟烦死了这种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陆铮年:“我记得你以前和盛栀关系也很好。” 徐晟沉默片刻,站直了:“关系好怎么了?你还想学我?”他只说了这几句,剩下的话堵在嗓子里。 徐晟其实还想说,你们青梅竹马,你暗恋她这么多年,和她当朋友不比学我容易? 确实不容易。 徐晟代入一下,又捂住脸。 之前那么希望陆铮年找到盛栀,还不如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回来呢。哪有怎么相处还要学人模仿的。 陆铮年不说话了,他知道徐晟答应了。 两个人看了会院景,陆铮年说:“早知道,我确实不应该告诉她。”有前科大概就是会这样被提防。 偏偏她又是这样容不得沙子的个性。 陆铮年觉得自己好像每一步都走错了。但他回不到选择的时候,哪怕回去了恐怕也不能做出所谓正确的选择。 她不喜欢他,他当然每个选择都是错的。 徐晟烦躁地坐回到车上,没坐多久宿醉头痛开始折磨他。徐晟头一回心里多出做点事把这点破事儿抛脑后的念头。 旋即又觉得讽刺,原来工作真能麻痹一个人。 陆铮年完全投降了。 徐晟找不到机会和盛栀联系,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七月他们也没什么交流,他有时候不耐烦,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点进幼儿园看他们有没有和上次一样的投票。还真没有,各种推送倒是总有岁岁的身影。 徐晟一边打听薛谧她们工作室的进度一边偶尔翻翻那些妙趣横生的推文。 如果不是陆铮年他都要成为岁岁的小粉丝了。 可是好几次吃饭他和陆铮年提起来,他都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听他说什么,徐晟只好悻悻放弃。 有一次推文实在可爱,他特地找到陆铮年的办公室,看他在电脑前以为他在忙。 某刻突然抬头,他在看同一篇推文。 徐晟:“......”急得不得了的人忽然词穷。 陆铮年问:“有事?” 徐晟沉默坐下,忽然拿出手机啪嗒啪嗒给盛栀发消息,然后把消息界面展示给陆铮年看:“我发了。你不觉得岁岁可爱吗?不发消息和她说一下?” 说完一滞。他居然真的在教他。 徐晟打量陆铮年几眼。 但陆铮年没有学。他只打开那篇推文,不知道把那个细节看了多少遍,然后才收回视线,抿唇说:“不太好。” 徐晟:“你不是说我和盛栀关系就够好吗?” 陆铮年眼神微动。 但他明白他的沉默。他怎么敢说他的动机足够清白。 徐晟走了,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说他在找罪受。 陆铮年挂着那篇推文,想起昨天幼儿园推文分享的小故事。丢东西的人怀疑邻居窃取了他的宝藏,看邻居做什么都觉得他是做贼心虚。 后来真相大白,看邻居做什么都坦坦荡荡。 他本来就曾经想窃取过宝藏。又怎么敢保证他不是做贼心虚?而且他也怕让她以为,他在做贼心虚。 喜欢的确光明正大。但使她困扰应该足够他辗转难安。还说喜欢和她一座城市。但以后迎面碰上蓄意碰上偶然碰上那么多个时机,他要怎么坦荡呢。 陆铮年走神片刻,回神时给徐晟发消息:“发什么?” 徐晟懒得理他。 手机振动一下,是陆铮年,在他被气走之后给他发来一条新消息。 【能保持联系就好了。】 他的要求确实不高。但谁做朋友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 徐晟都不想管了,冷眼看着他把截图发过来。觉得自己这个军师做的真是憋屈。 截图里对话寥寥几句。 上面是:“谢谢”和“不客气”。 这次是陆铮年转发一个幼儿园推送链接,看起来就像是上次投票关注幼儿园后又偶然刷到。 盛栀回了一个表情包,是捂脸笑。 徐晟不想给陆铮年出谋划策了。他觉得他心里都明白,就是不肯放弃,不想放弃。 【陆铮年:我没回。】 徐晟把手机一甩沙发上。又捞回来。 【徐晟:就这样就行。】 他没说,要保持联系这样偶尔聊两句很好了,而且他转发的是和岁岁有关的帖子,很安全。 【陆铮年:嗯。】 过了一会儿。 【陆铮年】:岁岁确实很可爱。 他连这样的话都不敢在聊天里对她说。也许相互喜欢确实像中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中奖太难了。 陆铮年不指望她一直记得他。 但他希望他还是她的联系人之一。 只是希望。 杜小姐不是一个难缠的甲方,但她确实太有想法了,很多方案都纠缠很久才落地。 等到新郎和她们对接的时候,薛谧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位新郎和杜小姐比起来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好脾气。 很少要求而且也接受制式流程。 薛谧有一次说如果一开始这个婚礼是这位新郎主导也许她们早就忙完了。 身份使然。 薛大小姐不缺这一份工作糊口,对客户的要求很难保持平常心。 盛栀不说什么,只在忙完的时候说:“如果这位先生是一开始来,那他可能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薛谧:“诶?” 盛栀:“毕竟是两个人的婚礼。”他看起来熟知妻子的个性,所以选择把选择权全部交给杜小姐。也愿意接受太折腾后做那个没有要求的人。 很有意思的人间百态。盛栀当时选择这个行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有时候也觉得很神奇。 薛谧在刷圈内朋友圈,忽然探头“你和陆铮年绝交了?” 盛栀手下一顿。“没有,怎么突然这么说?” 薛谧当然是开玩笑,成年人没这么幼稚还玩绝交,但她还是试探:“他们都说你们原来关系这么好,你回来这么久了都没见你们怎么见过面过。” 本质是盯着陆铮年。毕竟陆铮年找盛栀的事整个圈子皆知。还有他和严家的事。 盛栀:“哪来那么多绝交。” 不过是心知肚明的互相疏远。 薛谧叹:“其实陆铮年这个人挺好的。” 她多少觉得有点可惜,毕竟陆铮年一直没结婚,也算是年轻有为了。她随口闲聊。“你们一起长大的,就没想过叙叙旧?” 盛栀动作慢下来:“我们以前关系很好?我都不记得了。” 薛谧哼:“不然怎么都猜他暗恋你呢。” 盛栀想。不用猜。 他们说中了。 20、第二十章 高中时只是隐约有所感觉,她回来之后几次三番偶遇,还有陆铮年的不遮掩,都说明他根本没有想过隐藏自己的心思。 盛栀不想和当初的朋友闹翻,但也确实没有和谁再续前缘的想法。 只是想到绝交的流言,她垂眸思索片刻,还是说:“你之前说和你的表姐她们开party。” “你改主意了?”薛谧在旋转椅上转回来:“这就对了嘛!”她振振有词:“做生意要靠的就是人脉!” 不说有单子,就算是看在和她交情份上那些人也不敢这么一月两月的拖。薛谧把盛栀的主动提出看成是她想通了。 “跟着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盛栀对未来情况判断没那么乐观。二代圈子里本来纯粹谈恋爱也少,大部分家族联姻,大概不会把策划交给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但至少是个途径。 而且她和国内断交,总不能让薛谧也不做这个薛家的千金,人脉该维护还是维护的。也算是不那么草木皆兵。 盛栀觉得自己是有点太天真了,以为可以独善其身。其实背地里仍然有许多人说陆铮年和徐晟他们和她没怎么碰面是因为她想和陆铮年他们断交。 和他们没关系。盛栀也自认没有断绝到那个地步。总不能她都回国了还是舆论漩涡的中心。 沈霁那天说,就当个朋友相处吧,没什么不好。她承认了,退回到朋友位置对她确实没什么不好。 回到家先做了会儿策划案。 盛栀在笔记本电脑上一个一个字缓慢敲键盘: 【工作室这周六有个艺术展,结束之后和他们聚一聚?】 附一张截图,是当年比较熟悉的同一个圈子同学的聊天记录。说到要聚一聚。 提到邀请,其实陆铮年和其他人待遇没什么不同。 回国之后她就在忙工作室,和薛谧之外的其他人都没怎么寒暄。也因为他们喜欢瞎传。盛栀没怎么理会过。 但这几天,盛栀想无论如何严朔和资源的事要谢谢他。他不欠她,她却欠他良多。 隔着屏幕陆铮年好像还是那个清冷矜贵,对人淡漠的陆总,回复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好。 其实连时间都没仔细问。 盛栀同样邀请了其他人就去忙了,当天晚上因为杜小姐无缘无故要求的几次返工熬了个夜,也许是熬夜使人清醒,她揉着额头,看着对话忽然觉得杜小姐语气不对。 她只试探一句,对面发来杜欢男友口吻的:“实在不好意思,我和她在这方面有些分歧。” 盛栀疲惫地闭上眼睛,靠着沙发睡了一会儿,醒来竟然是岁岁摇醒的。送岁岁去幼儿园,老师笑着告诉她家长里面她们家都很支持园里的工作。 盛栀回去路上打开幼儿园公众号。 篇篇都有三个共同好友点赞。 盛栀看了会儿,关掉手机。 盛栀会邀请自己去,实在出乎陆铮年的意料,他怕误触给她打电话,没有点进对话框,可是置顶那两行字他还是看了无数遍,试图从里面找到其他真意。但无果。 徐晟没听说这个事。来和他一起回老宅那片地方时特地碎碎念说起现在很多人念叨盛栀默不作声回来这事儿。 盛栀都淡出这圈子这么久了还有这么多人念叨,徐晟没直说,实际心里还是嗤,能为什么? 因为陆铮年呗! 心里憋屈又转头去看陆铮年。他这么久没结婚又成天往国外跑,谁看不出来,不知道他惦记的就那一个没有音讯的青梅竹马? 后来盛栀带了孩子回来,很多人觉得她和陆铮年怕是掰了,陆铮年还能和严朔打那一架。 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但看起来也完全不是这回样子。 也是盛栀现在有自己事干了,这帮少爷小姐无缘无故找上去总像是没事挑事一样,才没谁轻举妄动。不然a城圈子这么小,早就没什么秘密。恐怕不少人去烦盛栀问陆铮年的事。 徐晟也觉得烦,不想惹祸上身:“你可千万别管,盛栀那没事就行。我看他们就是成天赛车溜马力气多得没处使,闲的。” 陆铮年脚步慢下来。 他向来懂得人情往来的原因,也在那一瞬间明白,所谓突然邀请,可能也不过是她被流言困扰,希望和朋友维系不远不近的关系,也让自己身边清净一点的方法。 可他垂眸。想。 她这样信任或者是无所谓他,竟然也把他划进重新联络的圈子里。他不知该自嘲还是荣幸。 早就知道他不是受偏爱的那一个,但失衡大概都是每个人爱人以来就经历过的事。 不怪她。只能怪自己。 徐晟以为他没听进去,进电梯还在追问。陆铮年只好“嗯”一声。 徐晟难以言说地看他一眼,看着电梯门阖上还是忍不住呛:“你怎么不干脆说和你没关系。” 因为和他有关系。 徐晟和他都知道。 他和盛栀永远有关系。 约的只是普通聚会,人也不多。 但前一天晚陆铮年还是开始失眠。翻来覆去想知道的不是穿什么才得体这种小事,而是要,十分冷漠地视而不见还是只是走个过场,才能让自己心思不那么明显,显得只是朋友该做的事。 闭眼半晌。还是没骗过自己。 做了一个在同学聚会上吻她的梦。 荒唐,凉薄。 陆铮年起身,在清晨洗了个冷水澡。冰冷水花从头顶飞溅下来时他闭着眼睛想可不可以不要再梦见她。 可不可以不要再妄想这样不切实际的事。 但浑身都在发冷。大脑和心脏一同反抗。 他在水花里看见他想见的人的脸。不再遥远,依然模糊。不再模糊,又始终遥远。 最后穿的正装。 不是刻意,那天恰好有个应酬,本来不想去,可想显得自然,就做了欲盖弥彰的蠢事,在两层之间转场。 在进包厢前还特地摘下袖扣,希望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正式。 进了包厢门,感觉到其他人都是一静。陆铮年先去看她。盛栀也放下果汁。大概没想到他会来。 盛栀起身。 按照时间陆铮年确实算来晚了,但他明确回复了,她也没有想过他不来这种可能,只当他来走个过场,没有想到他特地抽时间。 西装大衣,内里衬衫规整矜贵。 盛栀沉默着,总是疑心耽误了他什么事。但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口,背光,神情看不清,总不能不迎接。 盛栀作为聚会发起人上前请他进来,身高将近一米九的人先看她一眼,被她避开,才慢慢踏入光中。 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融合。 就像是动漫作画,一束光在缓慢上移。 盛栀不自觉侧开呼吸,因为感觉到黑暗里他仍在看她。等光进入他的眼睛,陆铮年又如常移开视线。毫无异样。 谭觅找到她,兴奋地和她咬耳朵:“我就说能看得出来吧!”她本来不是这个圈子,来是为了吃瓜。 盛栀默默喝果汁。她确实能清晰感觉到他偶尔侧过来的视线。但他礼貌克制,偶尔看过来都是因为话题被引到她身上。 作为m&g的总裁他大驾光临,在这坐下也确实给了她面子。前段时间他们绝交的谣言不攻自破。许多人在心里感慨小时候的交情果然不一样。 他们坐得不算近,陆铮年全程都在听比较熟悉的同学说什么。坐了大概十几二十分钟,气氛落下来的时候,他说太忙了可能要提前离开。 盛栀送他。 轻轻关上门时好像那些同学熟人都被阻隔在另一个世界外。她其实是没有打算远送的,陆铮年也没有打算让她送他。只是在门附近站定。 本来不该寒暄。进门已经装过。 但周遭安静,灯光也昏暗,他也就说,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欢迎回来。” 是迟来的欢迎。 也是不该补的。 作为朋友的欢迎回来。 说起来不够体面,可陆铮年这样克制有礼,盛栀还是松了口气。记得那个吻的不止陆铮年一个。盛栀都不知道这个聚会是为了确认什么。 但她确实安心了。 盛栀斟酌了字句:“谢谢。” 陆铮年抬眸。她说话那一刻眼里的如释重负像是镜花水月散去后的湖面倒影。陆铮年知道花在水里会有影子。 她不喜欢他,当然方方面面都有影子表明。 难过只是他的事。 陆铮年轻轻颔首:“我先回去了。” “嗯。”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也是很久才和她这样见一面。但是都不太适合。手臂上搭着外套,自己在黑暗里走向旋转楼梯。 想起在酒吧里惊鸿一瞥抓住那个闹事的人手腕,还以为是自己日思夜想出现了幻觉。陆铮年脚步一顿。 再回头。她已经进包厢了。 消失得还是很快,也如幻觉一样。 离开聚会没有立刻回住处。 本来他的工作业没有完成,回去也只是照例盯着屏幕。今夜忽然不想这样。 没想到没在夜风里让司机多绕几圈,先接到她的电话。 接之前没看屏幕,否则他是不会就这样轻易接起的,又被她夺走呼吸。不知怎么判断的,但听到声音那一瞬他知道是她。 心脏停摆。 那边还有几声吵嚷,像是聚会快结束了一样,脚步声纷杂里,盛栀突然出了包厢,声音便像是迷雾中突然打出的一道光束般,将灰尘都照清晰: “陆铮年?” 他手指蜷了一下,那一瞬间仿佛被完全看穿。他是灰尘。 他也本来就没有任何抵抗力。 “嗯?”陆铮年闭眼。 低声说出的只有短暂的音节。怕泄露更多。 盛栀:“他们刚刚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个翡翠袖扣。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陆铮年掌心一烫。单手盖住眼睛和鼻梁。头向后仰。一瞬间恨不能从没来过。 他怎么犯这么明显,居心叵测的错误,追人的愣头青都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他却完全没有知觉。放任自己僭越。 内心在低吟,语气好歹还是稳住了,只有几分沙哑:“是我的。”他甚至没摸袖口,就知道他的思绪混乱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抱歉,可能是我忘记了。我让他们有空去拿。”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居心叵测。 但盛栀沉默片刻。也许是体谅他们改日加班的无必要。陆铮年眼睛发烫。想融化掉自己抽痛的一颗心时,盛栀说,没关系。 盛栀走到一个长久安静的角落里。她应该是离开了那个包厢,隔绝了所有人和地方。寂静空间里只有她的声音回荡。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落地。她在黑暗里,光落在她发丝末端,她眼睫。 他朝思暮想的每个地方。 眼睛烫得陆铮年喉咙都在震颤。 盛栀毫无察觉。 “我刚好准备回去,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她是故意的。 陆铮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她是故意。 理智上他该拒绝,该回避掉这份客气。但内心里一直葆有私心,不断自欺欺人的强调朋友也会这样做,这样并没有失去保持距离的分寸。最重要是,他无法否认。 他想见她。 想得每一寸光都在筛落黑夜。 每一寸,都不会比他心脏描摹得更仔细。 陆铮年:“......好。” 他还不如就这样被处以极刑。 21、第二十一章 等她来。 时间从未这样既短暂又并非不漫长。 陆铮年以为自己眼球发烫得根本不平静,但事实上和司机说回去的每个字,都平稳镇定得他自己狂跳的心脏都吃惊。 不平静的只有眼球。 和心脏。 车在高架飞驰。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路边模糊的街景和当年他飞奔去机场高铁站寻找她重合。他的器官被远远甩在身后,思绪向前向未来疯狂张合。 满脑子都是,她不能一个人去。 如果她要走。如果她走。就带他一起。 没能如愿。 陆铮年靠在座椅上,看着那些因为汽车飞驰被拉扯得模糊的光影。眼睛半睁又阖上。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们分开十年。 她说她已经变了。 实际上他回答他脑海里一直有她影子的那一刻,每一点每一滴,都只是在那个过去里提炼回忆提炼出来的,是她过去的影子。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十年任何细节。 因为他早就十年没见过她了。 汽车继续飞驰。陆铮年就在呼啸的风声里头脑冷静手指烫坏眼球地想,她就是想折磨他。 到了会所前又陷入纯然的安静。接近深夜,人烟稀少,司机坐不住,下车去买面包,透个气。陆铮年给了他手机。 一个人在车上,听到敲玻璃声才降下玻璃来。没想到这么快,敲玻璃的竟然就是她。 夜风里她穿着薄薄的春季裸色大衣,刚屈着手指抬起手,瞧见她一怔。 发丝吹进车里,陆铮年心痛得悄无声息,像春雨慢涨池塘。他喉咙微酸。 开口先是一句低低的:“谢谢。” 他不知如何感谢。 盛栀把袖扣从包里拿出来:“还以为你先回去了。” 陆铮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的喉咙眼睛全被堵住。也许出声就是他不想泄露的低吟。所以只能伸手。 隔着冰冷车辆的躯壳,她说:“还是很忙吗?” 陆铮年伸手拿住袖扣,指腹轻轻碰到她掌心,两个人都顿了一下。陆铮年情绪正常一些,低眸遮掩过去:“没有,只是一些日常工作。” 他从来都习惯长时间工作。家里冰冷得不像居住场所。 盛栀退后一步:“注意身体。路上注意安全。” 陆铮年的声音被风吹散:“你也是。” 司机回来,和盛栀打了个招呼,打开车门询问陆铮年回哪时,他忽然收回视线。怕被她发现。 在此之前他还隔着车窗看她模糊的背影越走越远。收回视线后看到夜色,好像还看见有雪降落。但现在是盛夏。 距离他印象里和她最后一次见面的夏天已经很远很远了。 他不该总是得寸进尺的。陆铮年告诫自己。有时才能遇到这样奇异而平静的奇迹。她给的。 “回去吧。”他声音很低。几乎像没松开那一枚袖扣,一直被它锁着发出来的。 他感觉袖扣上面仍有余温。 比过去十年留得还要久。 到底心中辗转,路上不再去看那些模糊的光影,打开对话框,注视良久。只发了四个字。 【一切顺利。】 所有重逢都在这四个字里。 陆铮年回去,做了半宿缠绵的梦。他浑身潮湿地醒来。黎明将走,烈日似燃似熄。 他失神地望着窗外朦胧的仿佛要暗下去又仿佛即将亮起的天光,突然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连手指,清洗了几遍也不敢再碰那枚袖扣。 ** 那次聚会后,薛谧兴奋地说联络关系果然有用,虽然认识的二代里没有要结婚的,但他们因为家世,人脉广博,近期打算结婚的还真能找到好几个。 之前那个项目也有了回音,在定婚期了,薛谧觉得顺利得不可思议,吵着要先办庆功宴。 新招的行政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听到这话求助地看向盛栀。 她看得出来工作室现在开支不合理不宜大手大脚,担心薛谧这个老板会真的想不开。 盛栀给了她从容的底气,没用什么力气便温和地劝回去,吃饭的时候和谷雨说薛谧也就是随口说几句,不会真的庆功。 薛谧性格很好,只是圈子里大大咧咧惯了。退一万步来说,盛栀现在带着孩子不是一个人,不会因为和薛谧的交情就给自己找麻烦。 谷雨懵懂又崇拜,知道招自己进来的老板有话语权而且心细,坚定了要在这长做的打算。 盛栀知道后一笑置之。 工作室在慢慢步入正轨,盛栀要考虑的就是规划人员配置,尽快把要招的人招齐。下午还有两个人要面试,她听谷雨说有人找她的时候还在整理面试问题,因而慢半拍没回过神来。 到了前厅发现居然是徐晟。 他像是心血来潮,和自己打了个招呼,进工作室便是满口夸赞,也不知道是不是商业行为。谷雨倒了茶来,难掩好奇。 她能感觉到徐晟其实没什么将婚人士的气质。 徐晟喝了口茶,咳两声,表明来意:“岁岁那个园里不是有什么开放日嘛?” 幼儿园是a城比较有名的公立,一向鼓励孩子独立自主。开放日也不是真的开放,就是请隔壁的公益组织还有一些孩子家长来园里做游戏而已。 徐晟看到推送,不请自来。他倒也不是为了陆铮年,而是真的对岁岁喜欢,想参与参与。 岁岁最近一直在上学,他连叔叔都少听。听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以为是陆铮年套了滤镜么。看得推送越多才越觉得蠢蠢欲动。 圈子里也有小孩啊,但没这么大点就乖得人想拐回家的。徐晟觉得自己是童心未泯。自己理直气壮,来找盛栀时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是来蹭娃。 谷雨了然偷偷地在角落笑。 盛栀也有点无奈。也没有想到。 自然是因为在她印象里徐晟是无爱一身轻那种类型,不太靠谱也不会太放浪形骸,只是家里有点钱的普通二代罢了。 没有想到他会为了岁岁选择参加一个开放日,而且连报名都束手束脚。 徐晟咳了一声解释:“我觉得直接去不太好好么,盛栀,你看?”他还是脸皮没锻炼厚,这里那里勾搭如鱼得水,现在征求盛栀意见居然觉得难为情。 盛栀笑:“没事,你去吧,我和老师说一声。不过到时候有什么要准备的,可能只能我通知你了。” 徐晟不在家长群里。 居然这么顺利!徐晟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说当然可以,再看谷雨介绍这工作室更觉得千好万好,正预备说投点钱也试试,薛谧回来了。 这下可是老鼠见到猫,徐晟匆匆忙忙就走了。 薛谧眼睛睁大,脾气不减当年:“他来干嘛?是不是也和我那些损友一样收了钱来捣乱的?”她没说,不会还是来劝盛栀别和她合伙的吧! 她叛逆久了,自觉她爸妈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因而十分警惕。 还好后来发现是她想多了。 盛栀笑笑把这件事揭过去,晚上回去和老师说开放日需要加一个家长名额的时候忽然想起陆铮年。 他要去开放日这件事,徐晟会和陆铮年说吗?和她也没关系。 a城某个角落,徐晟也在纠结这个问题,恰好恰好一个朋友过生日,他和这人交情不深不浅,来纯粹是给他其中一个朋友一个面子。正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顺便想怎么和陆铮年说呢,陆铮年来了。 还没进门。 寿星得意洋洋说他姐和陆铮年的阿姨关系很好,说不准要相亲,陆铮年奔着这层关系才来的。 全场叹为观止,徐晟厌烦地皱眉,正热闹时起身拍了拍陆铮年,示意他和他去外面清净清净。 到门外,劈头盖脸就问:“你干什么来了?”这包厢里整个圈子都是浮夸无所事事的二代。陆铮年和他们格格不入。 徐晟才不相信他是来给相亲对象弟弟庆生。 陆铮年:“阿姨让我来的。” 徐晟:? 他眉心一抽,没顾着压低声音,似怒反笑:“你还真打算相亲啊?” 陆铮年薄唇微动。忽然周遭一静。他对上陆铮年视线,忽然张张嘴,随即若有所觉回头。 杜欢站在包厢门口,一袭水红色长裙,正要敲门的动作,望着他们懒散侧眸:“认识?” 薛谧有点不高兴,扯着盛栀故意说:“不认识。” 徐晟立马站直心急如焚。这都能碰上,今天那人整陆铮年的? 见她们进包厢了,他连忙转头,本能想叫陆铮年去解释两句,看到陆铮年,忽地哑火。 他站在那,衬衫瘦削,手腕冷白。 听到不认识,他也只是垂下眼睫,不知道看栏杆花纹看多久,才说:“总不能让阿姨难过。” 也不能让她一直胆战心惊。 徐晟气得开放日的事都不想和陆铮年说,直接拐回包厢。后半段都冷着脸喝酒,陆铮年回来了也冷笑着没理他。 中途他似乎是没有接受寿星的敬酒,起身就走了,徐晟放下酒瓶,面无表情地和厉择打字疯狂吐槽。 到厕所洗把脸又清醒了,边烦这都什么事啊边把对话框删了。拿上外套下面等车才发现陆铮年没走。 熟悉的卡宴停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没有打双闪。 徐晟骂一句,走过去本来想踢轮胎的,转念又不客气拍下车窗,司机不在驾驶座,大概被陆铮年叫回去了。 徐晟阴阳怪气:“陆总还在呢,不是要相亲吗,人弟弟在上面不给人家庆生啊?” 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本来是陆铮年半途而废假装深情,和他有什么关系。也许就是单纯气这整个破事儿。 陆铮年垂着眼睫。夜色冰凉。浑身披月沾露般,清清冷冷地坐在车里。哑声说:“我拒绝了。” 徐晟冷笑指着门:“拒绝了有什么用,不想相你一开始别来啊!”都庆生了,相亲了还是定下了?!盛栀才回来多久,十年等得了几个月等不了?! 万一还有机会呢?他真是恨铁不成钢气得不想说话又想打他。又觉得陆铮年不至于这样昏了头。气愤扭头。 陆铮年:“我不知道是相亲。” 他以为是阿姨的朋友,见到一帮年轻人才意识到,今天的宴会不是什么长辈齐聚的场面。他也不是什么作陪的小辈。 只是被骗来给相亲对象弟弟一个态度。 但就算再不明白她也听到徐晟说“你还真想相亲啊”。 徐晟一下子消气了,瞪眼:“那现在怎么办。” 盛栀都听到了。她对陆铮年就算本来没什么感觉,听他相亲了也只会心生排斥让他出局。 陆铮年握着手机低头。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摁灭屏幕。其实知道以她的分寸就算听到也什么消息都不会发。 或者只随意地祝贺一下。 但是心底刺痛苍白骗不了人。他当然无望。 陆铮年垂眸哑声:“我总不能真的就这样去园里。” 徐晟张了张嘴。 陆铮年:“让她这样以为也好。” 真的也好吗?徐晟无言以对。 可是陆铮年惨然平静想。他忍不了两个月只有见面那一眼就辗转反侧。既然她不打算结婚,他当然也是不会结婚的。既然如此,骗她另有打算又何妨。 至少不会被拒之千里之外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另一步烂棋。 陆铮年有种感觉。她拒绝他后他每走一步都是在行错。都是在被迫离她更远一些。但是没法挑明。 置之死地。拒之门外,本来就是满盘皆输。 不能指望什么某日复苏。 他没妄想。 22、第二十二章 话说得平缓。 半夜开始风雨凄然。 冷清的室内陆铮年开始发烧生病,毫无征兆,但他确实一直身体都不好,这些天熬夜工作,又把厉择嘱咐他吃的药忘了,恶化是自然而然的事。 天公也不作美。 电闪雷鸣间有种生命末日到来的感觉。 陆铮年没去医院。满耳的雨水倒灌,他唯一的本能竟然是摸索着拿起手机,眼球被光亮刺痛。也不肯放下。 他抓着手机,拼命阻止自己,但还是捂着滚烫的额头,半梦半醒间发出去几个字。 【阿姨告诉我是生日宴。】 高热间他还以为他们是情侣,他在为他的错误解释。事实却是他拿着手机,掌心潮湿手指遍布虚汗地昏昏沉沉。 和她说:我不知道。我没有。 他以为只是普通聚会。 直到手机振动。他病得神志不清,在刺目的光亮里摁开屏幕,看了很多遍的对话框,突然多了一条消息。 盛栀撤回了一条消息。 心脏猛地低吟。 虚汗从额头流进发间。陆铮年瞳孔微散。 雨水淅淅沥沥,他感觉自己也变成河流汇进奔腾不息的大海里。然后大海被炙烤,抛弃,他无方向流浪,最后干涸在沙漠里。他又,干涸了吗? 陆铮年闭眼。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就此长眠。 挣扎着自欺欺人很久也不能入眠。 他不敢去想不敢去问她撤回了什么消息。 也许是过于冰冷严苛的,和她有什么关系此类的。他冒犯她,她却还想着不能将话说绝。 为什么。可最好是这样的字句。那这样,撤回就代表着她还打算原谅他。她还不打算将关系说绝。 但是一想到她看到还撤回一句将近绝交的狠话,他就心如刀绞。绞痛到半夜开始咳嗽,昏沉不省人事。 时间不早了,他还在夜色冰冷间颠沛流离。 第二天早晨居然接到盛栀电话。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怔了很久。 那头她问他:“陆铮年?” ...... 陆铮年睁开了眼睛。面前阳光不刺眼了。但像某种不真实存在的白纱,轻盈没有重量,砸在他眼球上。 白纱没有重量。 但他感觉到连眼睫都柔软地扎进眼球,使他无法阖眼。 就像误会像柔软的刺一样盘亘在心头,最终扎得他高热生病也还是想向她解释一样,毫无缘由,没有根据。 他多么希望,他有这个立场。 他有这身份有这理由。 而不是莫名其妙自以为是地忽然发去消息惊扰她的清梦。陆铮年想掩埋自己的唇舌。 让他们不要生出那么多龌龊的妄想。还付之行动。 盛栀继续喊:“陆铮年?” 他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阳光变得没有温度了,他握着手机,像倒在沙漠里被冷月暴晒。看起来好像还没有任何皮肤被炙烤,但好像再过三秒,两秒,他就要脱水而死。 渴得无法回复她。 盛栀担心陆铮年生病了。她确信他应该是生病了。 他可能不知道,昨天那条消息其实伴随着一个电话,他呼吸滚烫,没正常说话。 而且那通电话是半夜拨来的。 出于安全考虑,接到时她没有打过去询问他如何。但今早看到通话记录,还是不合时宜地迟疑心软一下。 她说:“我过来了。” 陆铮年眼睫把掌心濡湿了。他一直盖着自己的眼睛试图逃避。但这月光就算真的没有任何灼热的温度,现在陆铮年不觉得煎熬,也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想正常一点的。 可开口嘶哑声音暴露:“我没事。” “你不用......”喉舌被心脏绑架。他没说完这句话。 盛栀停顿片刻:“我过去看看。”不是觉得陆铮年身边没人照顾,他职位重要身边好几个秘书。 但是这个症状像上次在国外一样难以捉摸,她被误认成家属时好歹被叮嘱过几次。而且陆铮年当时一个人打点滴。看起来像是不想其他人知道。 盛栀既然知道他家里人有让他相亲打算就没觉得有再继续保持距离的必要,毕竟关系已经靠聚会修复而警报解除....... 虽然他昨天还刻意和她解释,但是人总不会一成不变。他们有和好如初的那一天。 他如果顺当接受长辈催婚那更好,他们关系不受任何质疑。盛栀觉得这是比较完美的状态。所以想当然去维护。 陆铮年那边没声音了,盛栀没多思考,拿了包就发消息问地址。路上还有些犹豫,但电话再没打通过,她索性就没再多想不要求掉头。 十几分钟就到。 他病了一晚上,她还是怕他出事。 地址不是陆铮年发的,她说完他过来他就完全被高热包裹,在床上冷汗涔涔半梦半醒地蜷缩起来。 最后发觉短信,强撑着起床,期间踉跄几下,深觉狼狈才又蜷缩起来。希望她不要来。 但她还是来了。 听到敲门声音,陆铮年浑身都战栗,脱力闭眼,竟然还是隐秘欢喜。 本来打算去开门的,但实在酸软到起不来。 好在盛栀从徐晟那问到地址时,还附带了一个密码。是她的生日,盛栀当然知道这六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试的时候多少觉得迟疑。没想到门打开了,她站在门口怔了一下。忽然又觉得她不该来。 陆铮年的卧室门半开着,她迟疑一下,走进去:“陆铮年?” 陆铮年战栗着清醒了一瞬间,又昏迷了。他浑身都是潮湿的水汽,如果醒着恨不能倒流六个小时收拾好体面严谨地见她。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而且他大脑无法思考,满脑子叫嚣上次病中的那个吻。肮脏且龌龊。 陆铮年咳起来,挣扎最后一次,喑哑着低声:“我没事。你回去。” 可惜嗓音哑得像重病了,盛栀回国时就怀疑打吊针是治标不治本,陆铮年根本就没好好治。没料到过了两个月他还能一下病成这个样子。 盛栀沉默片刻:“我给你叫医生来?” 她现在其实有些后悔了,没想到陆铮年病得这么厉害。 早上来的时候只凭着昨夜没有第一时间关注他生病的愧疚赶来,现在才觉得她来实际上毫无用处。 她知道他上次生病原因,却也不是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突发热心。赶来这里。 但门响了一下,盛栀下意识走近,以为他起来了,结果进去,窗帘半拉的卧室里陆铮年还穿着衬衫,单薄得不像话。房间里也没开空调没有温度调节。 燥热潮湿。 他却蜷在床上。像是很冷。 脸色苍白薄唇干裂,将要坐起,但似乎坐不稳。即便如此,男性对于女性的身形压制还是让盛栀心一跳。 但她来之前给徐晟发了消息,也觉得病中她不至于没什么保障。她犹豫一下,还是言语关心。没先去搀扶一下:“你还好吗?” 她为什么要来? 陆铮年感觉自己脑子被烧得一塌糊涂。昨天明明表现得那么洒脱,让她误会也好,接受也好全顺其自然。 半夜竟然因为她误会而恶梦缠身,发了信息解释,半梦半醒又发了高热。 现在还见到她。 陆铮年低吟。 或许是因为想说的话十年前就没能说出口,现在见到她还是一个幼稚愚蠢的愣头青。好像根本藏不住任何事。 她不该来。 他,这样,这样卑劣。身体其他部位全都停摆了只有大脑还记得对她的那些龌龊想法,肮脏念头。 他为什么,不是严朔。 徐晟说他恨严朔。但他其实嫉妒他。 他嫉妒严朔轻而易举占去她完整的十年,嫉妒严朔得到她的垂青,记得他渴盼的偶尔见面对于严朔来说是沦为饭粘子的日日夜夜。 他嫉妒他被她喜欢。 嫉妒他,就算卑劣有前夫身份也理所当然。而他却离盛栀那么远。远得有时候,他在梦里便难以置信到立刻清醒,知道这不过是妄想。 陆铮年微微张唇。“......我没事。”低到听不清。 盛栀皱眉,虽然不明白陆铮年怎么突然病倒的但也看得出来他病得很重,这时候先去扶他,才意识到该拿手机去叫医生。 所以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操作,令人惊讶的是陆铮年现在居然还有意识,没把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只靠着她。 但真的烫。他浑身滚烫,几乎动不了。 盛栀艰难地单手发消息,想拨给徐晟,没打通,他滚烫的气息埋在她颈边。一下子过电似的,她被烫得耳边脖颈处一片绯红。 他甚至还在更烫。薄唇轻动:“盛栀。” 她分不清他是因为高烧还是动情。但的确被这温度烫了一下,有一瞬间大脑停摆不知道该做什么。 手机在这个时候接通:“盛栀?” 陆铮年被这一声惊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缓慢转动眼睛看她。 眼眶里的眼球好像又要借此融化掉。但徐晟爱莫能助。 “我现在不在a市,你等着,我叫沈霁来。”他语气焦急,让盛栀多少感觉到陆铮年病得严重不似作假。 “不用了。”盛栀说得比思考得快。 但事实也确实只能如此。他手指已经握住她手腕,看样子不可能松开,她出现在这里本来就奇怪,也已经是很糟糕的姿势。 如果其他人来更不好解释。 盛栀不想和一个生病的人计较。而且,他上次也是这样。不是故意。应该只是是病得厉害。她就是被他病着还喊她名字烫到才会让那个吻发生。 现在只是他病得脆弱需要人而已。 盛栀也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感到头疼,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沙发上,就反握住陆铮年的手腕想让他进房里。 陆铮年喉咙滚动。潮湿水汽遮盖眼球。他看不清她样子。只知道她眼里他应该无比卑劣。 “我不会,怎么样。”陆铮年口腔也烫。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他这样趁人之危。他这样利用她对他的信任,过去的情谊,让她待在一个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禽兽家里。 他更想说的是我不会病死。 你为什么要来。你不应该管我。 他感觉一颗心几乎被这样的温柔纵容碾成碎片。你这样纵容我,可是你不爱我。 我怎么放手呢?我怎么可能正直清白毫无私心。 陆铮年感觉眼睛被烫化了。潮湿水汽濡湿手指眼睫心脏。他轻轻地扣住她手指,像水汽在沙漠里被蒸发干涸。 他紧紧地拥抱她。 只是拥抱。 埋在她颈边,竭尽全力地阻止第二个冒犯的吻。 盛栀几乎僵硬一下,然后呼吸放慢慢慢平静下来。再低头,喊他。他睡着了。浑身上下都是湿的。手依然扣得很紧。 盛栀有点发怔。 她忽然想起婚礼时她犹豫要不要请陆铮年。说绝交只是年轻不懂事。但严朔看了一眼便把请柬抽回去,轻描淡写,冷淡嗤笑:“他才不会过来。” “要是来。”当时严朔没说完这半句。 她现在才察觉那危险的被掩藏的结语。 陆铮年如果来。绝对不会让她嫁给严朔。 他会像现在这样。卑劣,肮脏,潮湿,高热,发疯。 他会不择手段。 23、第二十三章 盛栀只是模糊感觉到陆铮年在不择手段。但此时此刻她能感觉到的更直接的只有。温度。 温度。蒸汽像空气一样环绕她。 然后他湿润柔软的眼睫像浓密的海藻一般,使她耳廓也潮湿。心跳也骤然可闻。 她试图去推,但他抱得太紧了,而且生病且喜欢的人是不讲道理的。他不讲道理地在这时候昏迷,又不讲道理地在这时候紧抱住她。 仿佛他等了很久十万年一亿年才等来这个拥抱。而这个拥抱,已经是末日前最后一瞬了。 他只求这一瞬。 ...... 噩梦高烧中的陆铮年的确已经被这样的妄想魇住。病魔击溃了他不堪一击的防线和数日来的压抑。他当然没可能意识到他抓着的不是一个梦里的幻影。 而是,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这时出现的盛栀本人。 他又半梦半醒。不断尝试喊她,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嘶哑低沉的。 “盛栀。” 他的嗓音喑哑。好像就在她心脏表面呼吸。“盛栀。” 她挣脱不了,竟然和他一起摔在床上,要把手拿出来时盛栀被他紧紧攥住。 她动弹不得,第一反应是想去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这样念她的名字。然后手掌被眼睫触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睁眼了。 思绪沉重瞳孔微散。 但他如此清晰地看见她的身影,脑海里浮现她的名字。也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该被怜悯,可她偏偏怜悯他。 为什么。 盛栀的不适和轻微后悔被掌心的滚烫给融化干净。她发觉就这几分钟,陆铮年浑身上下不正常的滚烫,可摸他手指分明又是冰凉的。 手机响了。盛栀转头看到来电人,才想起她打过电话给徐晟。他应该联系得到家庭医生。 她不该束手无策,至少不该被他钳制无能为力的。盛栀伸出一只手去拿。 打电话来的是厉择。听她平稳呼吸描述陆铮年的症状,冷静告诉她在哪找退烧药,怎么冷敷。 他知道她在陆铮年家。这个认知让盛栀多少有点咬唇想转身就走。但来都来了。 她闭了闭眼,花费不小力气把手拽出来。 然后去找降烧药。 回到房间的时候陆铮年额前已经全湿了。眼尾鲜红,像是刚流过眼泪,生理性高烧让他意识不清,一看就温度很高。 他似乎在半梦半醒的边缘,眼睛还不能全部睁开,只模糊映着她的影子。但盛栀才进门——感觉到他在看她。 粘稠沉重潮湿柔软。像一团沾水的雾。 他在融化。 盛栀压抑着喉底的情绪,把湿毛巾折好走到他床前。其实她有些想问他能不能自己坐起来的,但是才靠近,他的手就伸出手指来紧攥住他。 冰凉的毛巾似乎满蘸的要往下滴水。盛栀明明记得自己拧过了。 他呼吸稀薄,像是要窒息:“......盛栀。” 盛栀还是沉默地给他敷上毛巾,低头的时候她注意着发丝不让它掉下来,但他却竭力去抚摸她的发尾,然后像以为还身在梦中一般低声说: “盛栀。” 他闭眼,艰涩道:“你.......可怜可怜我。” 他说得慢,不像是心血来潮随口诓骗。偏偏这么几个字,他说得那么轻。是病中呼唤救世主一般。 “可怜可怜我吧。” 他本来不该说这些。他该唾弃自己卑劣愚蠢轻浮到苦肉计一看便明,他该心脏颤动怀疑自己是做了又几个连续的,令人鄙夷的梦。 可他不能免俗。 不被她偏爱的人,他也只是个俗人罢了。 他求的是对她无足轻重,但对他如此接近生死的偏爱。 哪怕是一秒。 哪怕就这一秒。 窗帘阻挡的浅薄光线里。太阳只有一个橘红的轮廓。明亮但明亮入侵不了人类的房屋。温暖但温暖已经融化了。 他被驱逐出境了。 可他爱的人,他们有那么遥远的距离阻隔。他们的肢体偏偏是亲密接触的。 “可怜你?”陆铮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模糊地低声重复。像另一条河对岸的神袛。 他淌过去。还没到便被淹没了。 陆铮年哑着喉咙回答:“.....爱我。” 耳边震耳欲聋。不知道是风声。雨声。日光声。还是他的心跳声。 爱我吧。 求求你。 求求你。 陆铮年抬头吻她。 露水被日光照久了便缓慢干涸。 但在干涸前它因为力竭而坠落,它便在日轮照耀下缓慢、缓慢地向下移动。 划过树叶的脉络。 树叶看起来是新生的。还透着新绿。好像才生了一两个月。但根系长久的蛰伏隐忍,已经到了破土而出的时候。 根系把露珠捕获。然后紧紧地紧紧地包裹露水。直至它全部渗入它的五脏六腑。 “我总有一天会离开。”露珠说。它会蒸发。它在广阔的天地来回。 “那就离开。”土壤安静地拥抱它。日光下它亲吻露珠溅开的每一滴水的影子。“带我一起离开。” 陆铮年,陆铮年有点吓到盛栀了。 她本来就因为另外一个人在发烧而恍神,耳后的温度不低。当他的手指轻抚她的耳后,她几乎是被拽进一片潮湿的池塘里。 然后和他接吻。 他吻得轻缓没有章法。好像精疲力尽偏偏不肯放开。 某一个瞬间盛栀终于松开他,手还被牵着。 陆铮年的眼睛好像睁开了些,嘶哑着声音,不知道是欲盖弥彰还是全盘承认:“不要传染你。” 盛栀浑身都是汗。 他还说不要传染你。 盛栀心里是何想法陆铮年完全没体会。假如这不是。这不是梦。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陆铮年艰难闭眼。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对他的迁就信任,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不备的时候靠近她。 可他不敢松手。 掌心潮湿得像握住一片海。 如果可以陆铮年想溺毙在这片海里。他甚至想低吟。如果不是盛栀在这里他说不准已经蜷缩着痛恨地折磨自己。 可她还在这。 他就算再没有底线始终记得不能松开。就厌恶他吧。难道会比毫不在意他更糟吗?明明是梦。这么真实。 陆铮年想起那次相亲。她是不会在确认他有别的打算时靠近他的。他梦得细节如此丰富,自然不可能是真实。而是他,他快龌龊疯了。 肮脏下流地接近她。 陆铮年感觉自己要昏迷了。高热和情绪一直反复攻击他,以至于他要阖上眼睛时竟然本能地拉她过来。 毛巾掉下来。湿润覆盖他眼睛。他没有力气去捡起。就这片刻,柔软的发丝触到他脖颈。 盛栀被迫低头看他。 低声清晰地说:“陆铮年。你牵得太紧了。” ** 盛栀打开了冰箱看看有没有新鲜食材可以做个粥。没有找到食物才转过头看卧室半掩着的门。 里面光线昏暗,窗帘之前被她拉上。 然后陆铮年背靠着墙壁,捂着眼睛仰着头,直到浑身僵硬也不敢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形。他甚至宁愿他是做梦。 ......但梦见他亲吻她睁眼时她居然就在房间里。 陆铮年低低地呻/吟一声,生理反应已经完全不受他控制。不是掺杂任何杂念的,而是心脏被揉捏成各种形状他却挣脱不得。重压折磨他使他呼吸不够顺畅只能反复地挤压喉咙。 他在。做什么。 他做了。什么。 陆铮年死死地捂住眼睛,某一瞬间他想掐住自己的喉咙或咬断自己的手腕。不行。她就在外面。 眼尾完全潮湿。陆铮年出神地蜷屈靠着墙壁。直到日光变冷。光线变灰。他的瞳孔还是无法正常收缩的,盯着那道缝隙。 光照进来。房间里只是更黑了。 陆铮年想,杀了我吧。 他罪无可恕。 盛栀来敲门,出于礼貌没再进去:“陆铮年?”她不该打扰,但怕他再次高烧昏过去,她出来之前叮嘱他喝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那个时候,陆铮年好像还没完全清醒,瞳孔是完全纯然的深黑。没有神采。 盛栀迟疑片刻,再次敲门。 这次声音响起,是她敲门声还没落下便立刻响起来的,嘶哑压抑的:“我没事。” 他嗓音断续得像是受伤的某类犬科动物。 盛栀沉默着想如何提出离去。 陆铮年手指蜷屈,只抓到一片潮湿,最要命的是他的心脏还在加速搏动。于是陆铮年想,真是疯了。 他已经快成为通缉书上的罪人,心里却还可耻地为妄想再一个吻而激动。生平第一次他这样厌恶自己。 感情浓烈、情不由己。 他想掐死自己。 就像知道她结婚那样。那样无数个夜里。可是今天偏偏有她在。 陆铮年喉部振动,频率很高,像飞得很快的蜂鸟,就在他咽喉处不断振翅。这频率让他几乎窒息了。“我没......事。” 盛栀。他想喊她,盛栀。但怕她已经走了。 盛栀并不动摇:“我已经打电话给徐晟。” 心脏比大脑更快一步感知到痛感。针扎一样的麻痹感迅速传遍全身。陆铮年有足足半分钟没办法动弹半分。 他紧紧低头,想折断自己的脖颈。这样就不用听了。不用被她厌恶了。 可笑。他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趁人之危吗? 陆铮年眼睫潮湿地摸索着捂住自己眼睛。因为捂住的不是喉咙,甚至差点泄露一声呜咽。 “那我就先走了。” 意料之中。 陆铮年死死地压住心脏,怕它就此在胸腔中爆炸开。可是仔细听她的呼吸,没有听到远离,却只听到门吱呀一声。 像上帝按门铃。 一切变成默片一样的静默了。她没有声音的。没有影子。没有体积地进来。走近到他身边。 然后放下一根温度计。温度计有声音,她没有。 “注意身体。” 陆铮年薄唇被忽然流动的气息烫得绯红。生理性泪水流到他耳后。她走后他低低地缓慢,而后急促地呼吸起来。 像忘记了呼吸这件小事。 照顾好自己。 陆铮年抓住那一片潮湿。像是抓住一片在他掌心里干涸的海。 他淹死自己。盛栀打捞他。 直到月亮掉下去。 24、第二十四章 这一天混乱麻痹。 夜深时他单手撑着床单艰难地坐起来,大脑锈迹斑斑地僵硬运转,想起外面大雨淋漓。 他不该让她一个人回去。 可是时间完全失去了度量衡、他也理所当然地不知道她离开多久,大脑是破损的螺旋。他紧紧地握着手机,指节泛白,靠本能去找置顶对话框。 看到没有回复的“阿姨告诉我是生日宴”,一阵头疼欲裂。从内脏到皮肤都是冷汗涔涔。 他怎么。愚蠢轻浮得像个傻子。 冷汗淋漓地起身,麻木地移动双腿,机械地坐上驾驶座然后开车。大脑比理智更熟悉去桐花区的路线。 记得她家位置。 记得今天日间的荒唐。 猝不及防地,他明白自己的龌龊已经冒犯了她提前拿到了出局的审判。可是心脏在战栗,他还是安静地开车。 没在路上遇到她。雨已经变小了,像没下过。 他关上车门,但没听到车门阖上的声音。只在浓稠的夜色里看到她提着透明塑料袋,看着手机上楼的背影。 陆铮年往前一步,想起什么,慢慢退后。到车边扶着车顶时,他看见她回复他消息了。 【盛栀】:好好休息吧。 她看见他了。 眼尾比病时更热。他像拿到不及格的补考生急切地解释自己的分数,或许他不需要及格,只需要她不厌恶。 他没有办法。他可以解释。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幻觉。 陆铮年的手指屈着努力地辨认键盘。消息比他更快。 【盛栀】:别来找我。 雨好像忽然变大了。淅淅沥沥。覆盖天穹。 透明的水滴一滴一滴砸在屏幕上,错觉间陆铮年还以为他又收到十八岁的盛栀短信。 他还以为她又一次和他断了联系,突然地出国突然地和严朔结婚有了孩子然后离婚。这一次他离她几万上亿公里。也找不到。 陆铮年眼睫模糊。 吃力地打“对不起”。没有发出去。 他不敢说这声“对不起”,怕提醒她把这个机会也默不作声地剥夺回去。他怎么...... 陆铮年问过不知多少次他怎么。 可他怎么就是这么。控制不住自己。 手指忽然变得潮湿了。像是盲人摸索着在海滩边求生,忽然一个踉跄被埋进柔软的细沙里。掌心全是磨人的细小颗粒。 陆铮年浑身湿透。才意识到下雨。 他还在她家楼下。 错了。 她既然不想见到他,他当然该.....不来找她。可是在雨里站了太久,他浑身冰冷血液都不听话,僵硬半分钟,才颤抖着握住车把手,战栗地开车。 握不住方向盘。 他左手捂着眼睛,右手给司机打电话。嗓音嘶哑地司机一开始都以为听错了。 赶过来的时候座椅被雨水弄湿。 衣服和雨水好像变成一回事。这位雇主形容狼狈浑身滴水,都没擦拭过,靠在椅背上,眼睫颤抖地昏迷着。 他问要不要去医院。 陆铮年挣扎着睁眼:“不。” 他冻得嗓音都在发颤了。锈掉的留声机。雨水里泡烂的,大提琴。司机莫名有点害怕了,感觉雇主不太正常。“陆总?” 陆铮年:“回家吧。”他轻轻地说出这三个字,随后像气息断绝一般窒息地咳嗽起来,连咳嗽都是无力的。 他攥紧口袋里的温度计。 雨水从他脸上滑落下来。 他哑声:“回去吧。” 陆铮年莫名其妙发了三天的烧。起初是沈霁有工作要找陆铮年但找不到人,他联系徐晟厉择才知道他之前病了现在在家里。 沈霁一听就知道不正常。自己找过去。 陆铮年都不知道昏迷了多少个小时,一探烧得已经神志不清。但他没有醒来,没有胡话,喉咙肿得厉害,家庭医生说是扁桃体发炎—— 沈霁说他一点声音都没有。 高烧三十九度连呼吸都这么弱? 医生:“可能是没有摄入营养,没力气了。” 沈霁气得发笑。鬼知道他多少个小时没吃饭。不是不合适真想给他灌进去。最后打了两针葡萄糖。 等了一整天。厉择踏进病房时陆铮年醒了。枕在白色软枕上,眼睫和瞳孔粘连在一起,一看就病得不轻。但他瞳孔还算宁静,没散。 自己在看着阴天安静。 厉择学的不是心理也不擅长望闻断病,但一看就知道他是又在盛栀那撞了南墙。他坐下来,剥了个橘子,冷静道:“我就说没用。” 做朋友,呵。 陆铮年咳两声,突然的冰冷空气带来的。他压着嘶哑的语调,先问工作:“银泰的项目怎么样了。” 厉择耐心说:“我不是m&g的人。”看过去发现他瞳孔没有波动,根本就不是在问银泰,只是转移话题罢了。 厉择把橘子给他,声音平淡些:“好好休息吧。”他起身:“什么不能过去?没有谁离了谁是不会转的。” 陆铮年垂着眼睫,潮湿的瞳孔缓慢地颤一下。没有声音地轻轻握住那个橘子。厉择知道这话说了陆铮年肯定就退却了。 他一直在想,要不要说这句话。 可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盛栀拒绝得不够明确?是陆铮年不甘心还想和人家做普通朋友,自己没忍住找了盛栀才被会心一击。 他是自己活该。 “现在不比盛栀嫁给严朔那个人渣好?” 他只能停在这里了。陆铮年想咳嗽,心脏剧痛他本能躬身,没咳出来。冰冷的气息都在肺里。横冲直撞,牵扯血管。 他感觉心脏在一下一下用力咳。血丝都咳出来。 陆铮年慢慢地侧头。潮湿眼睫坠下来了。 “是。” 他弯唇。很轻很轻说。 想笑,没能牵动嘴角。“比......那时候好多了。”他怎么能妄想更多? 橘子握在他掌心里。微凉的。他不敢紧了去握了。哪怕病中本来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杜欢杜氏千金的项目谈下来了,婚期也在两家洽商后往前移,盛栀忙碌起来,甚至忘记那天发生的事。只是偶尔划到和陆铮年那个对话框,她还是会停顿一下,然后如常回复消息。 他当那是一个梦。 她也当那是一个梦而已。 只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心情往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去。 避开陆铮年盛栀能感到的只有轻松。 恰好薛谧的一个小姐妹因为和圈外人的恋爱元气大伤,薛谧这几天一直在念叨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盛栀虽然没有放心上但默默赞同。 日子好像一下平缓起来。偶尔下雨她也会想起那个荒唐张狂莫名其妙的雨夜。但很快思绪就抽身而出让一切都结束。 期间遇到过陆铮年两次。 都是避无可避。一次曾经的同学邀请他们,盛栀本来不打算去因为忙完了被薛谧拉去迎面遇到被邀请来的陆铮年。 他和她视线一错,那天没吃饭他就先走了。 还有一次。在某个高奢商场。她为高端婚纱做调研,刚结束和薛谧在下层逛,看见商场负责人迎接他。 他没看见她,侧着头。病好像好全了,身影有点清冷。售货员来给她们介绍新品。 他偶然侧头,身形很明显地一滞。 吃饭时薛谧没提起他,下楼的时候检查已经结束了。售货员在收拾迎接做的布置,闲话两声都是庆幸。这次检查这么轻易。 盛栀在自动扶梯上呼吸突然顿住一瞬,但很快就把这情绪抛之脑后了。她想他应该只是生病。病好了情绪也恢复正常了,当然不会允许自己再莫名失去分寸了。 可他已经迎面碰上过她很多次。 m&g毕竟在繁华中心,他又常有应酬和被接待,出入各种场所都很频繁。她在做杜氏的案子,和他的活动轨迹几乎重合。 陆铮年尝试掉头就离开,怕被这圈子里其他人看出端倪给她带来麻烦,每次驻足停留都像回到那个雨夜。 他忽然意识到在下雨。浑身被水浇透。 都没有那一句“别来找我”沉重。 它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很多断续零碎不能算梦的梦里,他一次次犯禁。被她驱逐得连消息都得不到她的消息。 那一次十年好像又毫无征兆地来了。 陆铮年甚至怕总部真的搬去桐花区。 对他来说。太窒息。 陆铮年在电梯里用力地闭眼。出电梯时竟然眩晕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复发了。这段时间他喉咙沙哑得厉害,非必要都不开口,睡眠也很糟糕。董事会都看出他在强撑。 生理层面的极限远不及精神层面。 徐晟乍一见到他还以为他被逼疯了。 “又见到了?” 沈霁没回答,徐晟便烦躁地摆手。特地和陆铮年一辆车,口吻还是寻常的:“实在撑不住给副总带。” 陆铮年喉咙开始发热。是高烧前兆。他捂着额头不说话。 徐晟实在没耐心,转头欲说,手机突兀地响起来。陆铮年这次看了屏幕,确认了好几遍,接通的时候浑身温度都在战栗。 “.......”清浅的呼吸声。 “岁岁找你。” 陆铮年眼球战栗一下。他感觉到双眼被挖出来一般的疼。掌心又捂住眼睛。他怕吓到岁岁,哑声:“怎么了。岁岁。” 声音惊诧徐晟的低沉温柔。 “叔,叔叔。”岁岁对他的喜欢不讲道理,也许是那天她记住了他说的带她去玩。岁岁踮着脚摆弄着手机,乖乖地问:“开放日,岁岁请你来玩。” 盛栀。 他听着她的呼吸声。觉得自己要被凌迟了。 他怎么。怎么这样肮脏呢。 陆铮年。卑劣。龌龊。无耻。下流。 他用一切的词语辱骂他。也改变不了他想去的事实。可是“别来找我”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他实在怕她再次离开。怕到眼球心脏都再次融化了。 “谢谢岁岁。” 他慢慢地呼吸着。用尽自己全部力气。 “但叔叔有些事。”说出来艰难。他连理由都不知道怎么叙述完整了。“下次再去。好不好?谢谢岁岁。” 想挂电话。 徐晟先是着急,然后张张嘴,扭过头不说了。 岁岁不吭声。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盛栀拿过电话——“不好意思。” 陆铮年:“.....没关系。”尾音轻颤。他把电话给沈霁,自己掐着喉咙,不敢咳嗽地慢慢后仰,轻轻地咳起来。 沈霁:“先生?” 电话在沈霁手里。 陆铮年唇舌被掩埋。他轻轻地接过温度计。感觉日光烫得惊人。眼睛睁不开。“.......再见。” 他让沈霁这样回她。 不要再见了。 他这样贪婪。 惩罚都是他应得。 25、第二十五章 他当然应得这惩罚。 然后过了两个平平无奇了无生趣的周末。 开放日来了。 萃华幼儿园很热闹。家长都很忙碌,忙着看护自己的孩子注意现场运动会的进程,人来人往。 盛栀牵着岁岁柔声嘱咐,直起身看到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陆铮年又生病了。但躯体能感知到没有到承受极限,他在家里泡了杯咖啡,低头喝了两口时吧台上手机振动。 他眼睫一动。 徐晟声音先进来,被渲染得也极为热闹的,稚嫩嗓音背景里懒散自得:“还真别说,现在的小朋友还挺厉害的。” 陆铮年放下咖啡,转过身背对着吧台,把咳嗽压下去:“比得怎么样?” 徐晟要去开放日,当然不是走过场,据他说和岁岁有两人三足合作,但他太高,为了成绩颇想了点办法,陆铮年全程没参与。 徐晟知道他想问谁,感慨两句又随意转移话题:“岁岁还是很厉害的,诶,足球要开始了。”不是真足球,幼儿用的很轻的那种,还有篮球。 足球徐晟记得岁岁报了,不好让盛栀看到他和陆铮年打电话,徐晟便收起手机匆匆忙忙要挂断,结果要挂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抱岁岁入场。 那张脸化成灰徐晟也认得。他咬牙:“这王八蛋!”徐晟深吸一声,摁断手机通话过去,假笑:“岁岁?” 陆铮年静了一瞬。 他其实知道徐晟之前一直在配合自己:包括他不问岁岁徐晟也默契地不提,只说起其他小朋友时不经意带几句。足够隐蔽。 可今天徐晟只认得岁岁。他骂的人只会和岁岁有关。 ....... 风有点冷。 陆铮年后知后觉冰冷血液席卷全身,像是病中发冷又像是正常生理现象,血液在循环。可是心脏血液似乎在沸腾。灼烧他手背。 他安静地握着咖啡杯往外看一会儿,要进书房时天旋地转。 他想。他本来就没有资格,就算要教训严朔又能怎么做呢。至少不是这个时候。 他是岁岁的父亲。 不该。毁了开放日。 下午厉择约他去打高尔夫球。他没有答应,打开手机看徐晟之前发的照片,点进朋友圈时看到严朔的朋友圈。 很明显是故意的。 但岁岁一脸懵懂好奇。她在镜头角落里,没有拍到表情。是偷拍。 喉咙发烫。 陆铮年突然很想找到严朔再把他扯过来给他一拳。可是还没有计划浑身温度再次降下来了,他打电话给徐晟,打不通。 想找其他人,怕他们乱传。 头痛欲裂间他蜷曲着手指低头按着桌面,模糊看到徐晟消息说: 【严朔他真**有病,盛栀还信他?!】 照片。他们站在一起。 徐晟脏话连篇:【**这混蛋!】 很快撤回。 陆铮年嘴唇微抿。他不想让沈霁他们觉得他病一直没有好全只是在反复折腾,所以没有叫医生,可是脑海发烫根本不受他控制。他也没有感觉,坐下来时都没有拉开抽屉拿药。 只有滚烫。 脖子后仰。陆铮年感觉整个世界都压在他心上。疾病将他掩埋。 不输将他溺毙在海里。 座钟报晚上九点的钟。陆铮年以为自己睡着了,结果居然是又浑浑噩噩,手掌一翻,本能去检查自己有没有又误发消息给她。 看到停留不前的对话框才停滞意识到。他发不出去的。她可能已经把他删了吧。所以他不敢再尝试。 最终还是没有抵抗的力气,点进徐晟还有严朔的朋友圈里,上下翻动那两张照片,像从缝隙里偷窥的灰尘一样,起初都不敢看全图。 其实,她邀不邀请严朔一点也不要紧。 陆铮年手盖着额头,掌心冰凉可以给他稍微降点温。而他疲惫地阖上眼睛,都感觉不到四肢存在。 他和岁岁有注定的亲缘关系。而他。他连靠近都不敢靠近。即使他们复合他又能怎么样呢? 脑海刺痛一瞬。又有声音在叫嚣:不,严朔狭隘胆怯,自私自利,严朔配不上她。她如果和严朔在一起,只会,只会...... 重新经历一遍从前的事。 他低下头,脱力地靠在吧台上,手腕因为痉挛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陆铮年这个时候才去找药。 他就在发烧里近乎残酷地想有时候他真希望发烧使他思绪迟钝一片空白,这样他就不会愚蠢卑劣地自欺欺人,每次都在看似无私的想法里妄想。 他是可以走向她的。 又有雨声。朦胧里陆铮年甚至分辨不出是不是下雨了。他不想吃药,拿出来后铝箔片被他轻轻地压在吧台上。然后他倒在吧台上。 开放日。 他希望他能梦到开放日。 厉择觉得陆铮年是故意的这想法大概是正确的。因为就在他和师兄视频讨论完论文的观点后,他打开冰箱随手给陆铮年打了个电话。 半小时。没人接。 厉择看了眼时间,确认现在不过晚上接近十点。陆铮年就算休息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就与世隔绝了。而且今天还是岁岁幼儿园的家长运动会。 厉择没有严朔联系方式,但刷到了不熟朋友发的,照片里岁岁很像盛栀。 就当人文关怀吧。厉择还挺想知道陆铮年现在在想什么的。要么当断则断要么迎难而上,他哪个也不听是想怎么样? 怀着这种冷嘲,开着车在细雨里靠近陆铮年的那栋别墅。发现他不在。想了想拐去另一个地方。 是一个公馆。面积小而且僻静。厉择打开车门看了眼没人值守,随手敲了敲门然后推进去。 陆铮年坐在吧台边上喝酒。 他不在这常住。所以什么东西都没有。 但吧台珍藏了很多藏酒。他昏迷一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拿了酒喝。厉择有时候觉得陆铮年这样病中总是反反复复,发烧,昏迷,醒来,静坐,然后继续昏迷,继续醒来。 就像他对盛栀一样。 他摆脱不了疾病的如影随行。可在高热侵袭的空隙里他还是强撑着睁开眼,以为他得了宽恕病好了,就可以伸手留住她了。 厉择脚步慢下来。 陆铮年现在状态大概不好,都没听到他脚步声。和他之前住院一副模样,厉择有点厌烦不想再管,但是他转身想走。 身后忽然穿来椅子在地板上的摩擦声。 厉择一顿。 陆铮年起身,左手手肘撑着吧台,右手还握着一瓶度数不高的清酒。他其实不喜欢喝酒。就和厉择不喜欢抽烟一样。 盛栀是最讨厌的。他记得。 但是也许,他醉了。他莽撞。他愚蠢。他急功近利。他目中无人。也许她不喜欢他的理由会温和一点。柔软一点。 不会尖锐逼人到她不喜欢他,只要他是陆铮年。而有些人只要是站在那,就能够喜欢她。而且轻而易举得到他经年妄求的一切。 学生时代陆铮年摒弃酒精麻痹自己的人,可大抵病中醉中求酒的人和神佛殿里长跪不起的人是一样的。 都是妄求。 他煎熬的清醒的思绪终于慢下来。像被酒和雨水浇透。那种心脏透出来的心如刀绞终于好一些了。他隔着那层自己筑的膜,握着酒瓶缓缓缓缓地说:“药好像过期了。” 他侧过头:“能不能麻烦你。”话没说完,厉择转身就走。他关门的时候清晰听见谁坐下的声音,应该是脱力了。 谁发着烧还去喝酒?难受了什么都做不了。他却还想用宿醉和发烧来盖过那种难受。 厉择去了附近三公里的一家店。这边属于别墅区实在不好找,来回他花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陆铮年真的不省人事了。趴在吧台上。 手机屏亮着。 他看了一眼。只是一屏对话。 【对不起。】 【您已删除对方好友。】 厉择猛地一顿。 陆铮年稍微睁了睁眼,没抬头,嗓音沙哑:“厉择?”到最后还是醒了。 厉择:“药。” 陆铮年:“我想把m&g交出去一段时间,然后休个假。” 厉择:“去国外?” 陆铮年:“不,就在这。”他已经逃不开了。没有必要故作远离。 结果严朔还是被砍了一个项目。不是陆铮年动的手,但见风使舵的人是能从细枝末节里看出m&g的态度的,或许不知道他们什么过节,但是能在m&g没大动干戈前给陆铮年卖个好,在哪里都会走顺一点。 m&g的董事代理变更得很顺利。陆铮年本来一直都是代做这个总裁,实际上他手里股份不够,却一直有实际控制权,董事很少奈何也奈何不了他。 但陆铮年有心放权,他们就迫不及待了。上去的执行总裁是陆铮年的人。和他多年好友。之前一直在国外。做的项目都不大,但是运作成熟。他是淡泊那种性格。不是陆铮年请不会回来。 接风宴,李承和陆铮年说好他不用来,但他还是来了。即将卸任他似乎担子轻了很多,但病没好全大热天的还穿着风衣,进门就有人给关了空调。 李承端了杯酒过去敬他,看他不喝放下了,没有强求:“想轻松下?” 他知道陆铮年有想念的人这回事,但知道得不多。陆铮年请人的时候没说理由,他理所当然以为他得偿所愿了。 话里试探很浅。多少还是关心他。 陆铮年这个人,李承很少看他没办法得到什么。 陆铮年满身清寒,只是来略坐一会儿,见见好友,工作上的事沈霁会配合他,所以今夜不聊。 “去休息会儿,换换心情。”陆铮年声音很缓。 李承一顿,拍拍他肩膀,说些真心的话:“哪能事事都如意,一个人静静也好。” 陆铮年只是略提了下唇。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从前是因为他没心思想以后的事,一心想着找她回来。 等她回来。反而损旧。 连朋友也做不成。 这样也好。 他总该是走到这一步。难道能逼她接受。他不舍得。她也没必要放弃自由安稳的生活。他不想看她远远逃开。 陆铮年:“是。” 他转头,和李承碰杯,不是酒,喝的白水,出门前才吃了药,沈霁也联系了家政:“总不能一直生病。” 她会离他更远。 26、第二十六章 a城渐渐入秋。气温里的干燥和寒意一样是一阵一阵来的。把纸张慢慢侵染成透明一样的淡。 陆铮年在红山顶上的别墅里休息了两个月。每天日常很少,大多时候是看书然后处理一些国外的工作。m&g相关的企业不少,多数都是交给分公司的人。 他现在接回来,很多人都战战兢兢。 但陆铮年手段足够温和,只是偶尔敲打出格的人。分公司逐渐安定下来,也意识到,陆总没有打算竭泽而渔。 效益反而增加。 某天徐晟来闲聊起说起杜家那边办了个婚宴,什么排面邀请名流扯了大概十多分钟,才禁不住透露是她做的婚宴这回事。 陆铮年安静一会儿,继续看书。 徐晟:“你不去?” 陆铮年在a城地位超然,但杜家那边是他父亲的关系,于情于理不可能不邀请他。而且盛栀她们第一次承办这种大型婚宴,他不去谁给杜家这个暗示? 这都不是盛栀请不请的问题。陆铮年一定会去。 陆铮年翻过一页:“打算让沈霁代我过去。”李承和陆铮年办事风格不太合,m&g稍有动荡。也因此,这两个月很多人猜测陆铮年是重病,不得不交给李承。 徐晟听到很多次气得当场发火,但真正闲言碎语的也进不了他的局,来这说的都是些传闲话的罢了,他在这骂也骂不到罪魁祸首。 徐晟气着气着懒得管了。 反正不是他病,他着急上火干嘛? 李承也算有手段,m&g股市波动得并不厉害。 但徐晟今天来是发现,盛栀才知道陆铮年删了她。都是成年人,删了联系方式其实代表不了什么。但那几个月陆铮年反复高烧,开放日都没去,一见到她就避开....... 甚至避开到这里来。盛栀一点都不知道。 徐晟不相信盛栀没感觉。她就是不在乎而已。陆铮年的挣扎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徐晟沉默坐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憋闷是为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口: “我和盛栀也算是朋友,说为你不值,谈不上。但就是。”他喉咙滚动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他一再割舍。 她一点都没留意。 红山因枫叶遍山得名,因为刚入秋,有的枫叶已经红了,但大部分还是翠绿。陆铮年往外看几眼,徐晟坐不住,又去阳台上深呼吸几次。 折回来,陆铮年还在看书。 他假装不经意地也拿起一本,看了几页没忍住:“真不想联系了?”他没办法,盛栀就是和陆铮年不可能,但他也不想看这两个人绝交。 何必呢?这么多年发小。那十年不是白找的。而且他也知道陆铮年不舍得。 陆铮年手指托着书脊,看书动作很慢,这会儿才让徐晟感觉到他眼睛视线已经落不到书上了,让他心绪波动的就是那么单纯一件事。 一个人而已。 徐晟来之前还犹豫了,想瞒着。看陆铮年还打算继续留在这才忍不住说的。 但陆铮年早就知道。 他比他更早从同学那里知道,盛栀甚至没关注m&g的董事变更。同学聚会上有人以为她和他经常联系,来打听。 发现盛栀根本不知道m&g的事,都很惊讶。因为同学聚会上盛栀那明显一怔,他们绝交的言论再次甚嚣尘上。 这次盛栀没有理会。 她确实不知道。 薛谧暗地里说那些人就是看盛栀家道中落所以想看她笑话。但是对于陆铮年来说,他对她来说毫无存在感,所做的也落不进她眼里。 或许他才是真正被命运奚落嘲笑的人。命运嘲笑,不是盛栀攀不上从前的圈子。而是他真真正正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所以不被她注意,是很寻常的事。 陆铮年已经习惯了。 “没有联系的理由。也没有联系的必要。”陆铮年翻过一页,其实一点没看进去:“没必要去打扰她。” 徐晟看得有点急,过去坐沙发上:“不是,你再争取一下啊,兴许她就是单纯生气,过一阵.......” 陆铮年仍然在看书,放轻声音:“既然已经决定了,她不用勉强,我也不用勉强,挺好的。” 徐晟:“陆铮年!” 陆铮年一顿,阖上书。他心里知道他看不下去了,其实每一天每一夜都是这样,并不是因为徐晟今天来劝他。但是怎么办呢。 他的狼狈只是他的狼狈而已。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她要留意他的挣扎痛苦,为他的挣扎负责。 夜深人静时,他甚至反而庆幸。他庆幸他辗转反侧觉得他发给她的那句对不起,可能会引起她厌恶,愧疚,反感的日夜里,她连他删除她都不知道。 他只是在唱独角戏。 那么他妄想揣测翻来覆去去猜测的。也许都不存在了。也许他决定放弃决定远离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小事。 在她的世界里,他没有任何影响了。她不受他的痛苦干扰。回想起来虽然残忍,但确实庆幸。 “我想待会儿去散个步。”陆铮年侧头避开徐晟的视线:“你去么?” 徐晟拿东西起身走了。气急败坏地骂:“她都不知道你休息两个月了你还在这左右回避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臭脾气!什么都藏着闷着。你早点逼她找你也不至于你一个人躲这,她看都没看一眼!” 陆铮年背影顿住。 他就站在红山别墅的门口。建筑风格古朴,条条框框温和又不失贵气。在这秩序井然里,他被框在门里。背景是半红的枫叶。 徐晟一下子失去骂人心情,拿起外套抖落两下,越过他就走。 陆铮年一直没有开口。几片红叶轻轻掉下来。在那秋天一阵寂寥的风里他说:“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她只看看我就够了。” 如果他只求她看看他。 那他大可以继续维持着做朋友的游戏。他可以毫不费力极为轻松地和她偶尔见面,和岁岁一起游戏。甚至到她家做客。 可他偏偏求的不只是这些。 他怎么这么贪婪呢? 可盛栀不想耽误他。他一点也藏不住他的贪婪。他说过,也记得,一直反反复复提醒自己。她不喜欢他。 所以将他全面清出局是正常的。 对他来说是寻常。 盛栀接到了杜家婚礼的邀请函。薛谧看着烫金字只感慨杜家和林家的世纪联姻。但盛栀拿着请柬,只想起婚礼策划被杜家的专业团队接手的不容抗拒。 是的,策划是他们做的,但杜家坚持自己组织。他们不是寻常人家,自然有这样的能量。但这样盛栀和薛谧的工作室就完全没用了。 他们也大可不邀请她们。但名门杜家做的还是足够体面。盛栀把邀请函收起来,听说新郎家世远不如杜家。只是谈婚论嫁后杜欢不允许丈夫的家庭站不住脚,于是轮番喂了好几个项目。 盛栀想。这是和她之前的想法大相径庭了么?这样大张旗鼓的帮扶不像是恋人,倒像是某种合作关系。 但想起陆铮年不动声色的扶持工作室那件事,又倏地沉默下来。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婚宴上。 婚礼很盛大,持续整整一天。盛栀要给杜家面子,婉言拒绝了薛谧的陪同邀请,自己订了酒店,第二天进入宴会被原样照搬的策划场景惊到顿住脚步。 抬头是很大的花城。悬浮花束包装成的。现场效果比设计图还震撼。 盛栀看着,心里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欣慰,走到角落里,还没停下来揉揉脚背,听到有人说:“听说m&g那边也会来。” “新上任的那个?” “不不不,陆铮年。他回来了。” 她一怔。 说话的人已经相携进正厅,盛栀顿了一下,也走了进去。进门被扑面而来的奢华典雅震撼。盛栀心里遗憾下去些,想,要做到这种效果确实只有杜家亲自操刀。 杜欢很体面,忙得不行还是找到盛栀亲自感谢,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今天早已经打扮好但没有任何主人表现的新郎。 盛栀听到有人议论是新娘太过强势。新郎才这样什么都管不到。盛栀保持缄默。 婚礼进程很长,她分在还算前面的桌次,吃了点甜品就开始想念岁岁。期间薛谧给她打了个电话,但盛栀拒绝了。 她不是很想接触之前那个圈子,之前提出聚会是想撇开陆铮年他们身上踩高捧低的流言而已。她又一顿。 但现在已经不用了。 似乎不再联系后她更加频繁地联想起陆铮年。不过的确是这样,日常生活中常出现的用品,往往不如已经淡去的事物更有存在感。 她告诉自己这种联想都正常。 没有想到婚宴自由放开后,她脚背实在被磨得厉害,找了间休息室后就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听起来是他们准备坐电梯,经过这里。 徐晟声音有点模糊,忽远忽近的,像是进了电梯:“新郎那边有好几个不安分的.....也不知道杜家怎么同意的。” 陆铮年声音听起来清楚些。 依然沉静低缓的:“及州项目交给你来做。” 徐晟一下子跳脚:“什么?我才不要!” 陆铮年说了几句什么,她听不清了,只握着脚踝想,原来他平时没想避开她时也会是这样不急不缓从容不迫的样子。 分开太久了。她以为他性格都变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原来他那样的性格也会对她避之不及。 不过,本来就是她要求的。 27、第二十七章 盛栀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 婚礼开始第一波散场后,她便随着一些人走了出来。本来打算立刻回去,想到可能会有岁岁喜欢的礼物,在街头逛了逛。 这里表面繁华更甚,也有地域方言差异,但实际还是和人类都市一样,只是更热闹的声色犬马。 盛栀随意走了走,没有看到什么合适的礼物,倒是在一家书店前推开玻璃门。 没有什么想买的,只是看到门口“随意品尝”的牌子不由莞尔,走进去挑了一本书脊写回忆录的书。 翻开,写作者和他妻子的。一些琐碎日常的小事。她看了几页,又忽然想起陆铮年。 .....有些频繁了。 她兴致落下去,把书放回。 走到空旷的书店前台,一个戴帽子艺术家打扮的男人落拓地在前台那调试吉他。角落里坐着两位优雅得体的老年女性,戴着丝巾,安静翻书。 和这个世界很不一样。 盛栀于是又折回书架前,找了很久,最后还是拿了最开始看的那本。翻着看了很久。很有意思。 没有想到的是她最终睡着了。盛栀醒来的时候还有些羞赧,好在人家没有打烊,看书的阿姨离去一位,剩下一位端起咖啡杯打算续杯。 盛栀心里记住这个画面,把书还回去后,想了想,在店门口买了一份报纸。 回去酒店路上难得轻松。石砖路上灯光有的亮有的暗。盛栀包里盛着那份报纸,经过一个路灯,有辆车缓缓行驶到她身边。 她侧过头。暖黄灯光恰好蒙上她的脸。 男人心剧烈跳动一下。 随后他压抑自己的可耻。 “盛栀,”他垂下眼来,声音一片温缓,“好巧。”接近四个月了。一百二十天。心跳几乎盖过一切。 盛栀也有些诧异。随后放下心来。“好巧。” “这么晚了,刚散完步?” 陆铮年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介于亲昵与陌生之间,让它听起来只是一句闲聊。实在狼狈。 说好退回又忍不住进到朋友地步。 可他发誓是最后一次。 陆铮年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酒店定在哪?” 盛栀一顿,最后还是说:“秦池。”或许是今天心情很好,看书经历使她愉悦而放松,她语气里不自觉带出一些。 像这个恬淡的黄昏。 很近。 其实秦池距离他住的酒店很近。 陆铮年不是刻意选的,可是,这里毕竟就只是一座城。他们又去参加同一个婚宴。承认吧,他在来时就想好是放纵自己私心一次。 没想到在晚上碰到她。他担心她安危。但不敢做更多。 “有一段距离。但是应该路是相同的。”陆铮年恢复从前从容:“上来吧,我让司机在蛟桥路停下。” 司机欲言又止。跟着他的是长久在这些地方打转的人,自然知道所谓有一段距离是假的。在蛟桥路分道扬镳也有点奇怪:他们明明能一起回去。 但司机还是闭嘴。 盛栀没察觉到异常,只想了一瞬就打开车门,轻声细语:“麻烦你。” 陆铮年收回视线。 他坐副驾,盛栀坐后排。一路无话。其实盛栀有说些话来分散注意力的打算,但车一开陆铮年就开始工作,手指轻点屏幕,她便没说了。 落得自在。 盛栀去看夜景。 陆铮年一句话反复输入三四遍,怕她还是觉得被禁锢被惦记,才耐着性子不断重复输入。其实脑子根本是乱的。怕她看出来,一直没抬头。 司机开得不快,晚上不堵,因而也很快就到了。陆铮年察觉到车速度慢下来,本能地想去看她一眼,但克制住。 最后只说两句话。“谢谢。” “不客气。” 他这一次克制得很完美。但回去路上屏幕始终亮着,陆铮年看着黑漆漆安静的车里没说一个字。他不知道这是成功还是失败。 她没有疏远他。但心里刺痛还是让他觉得悲哀。想了很久,陆铮年觉得自己这还是算兵败如山倒,因为他本来打算不再和她联系免得她害怕。 但回来后第一次见面就忍不住靠近。 他真是,一塌糊涂。 陆铮年闭上眼睛。 但不可能再回去红山别墅躲个两三次。再怎么刺痛悲哀,他还是回到了a城。日子和从前一般过。但他很少出差了,沈霁也默默删减掉去国外考察的行程。 因为他已经找到她了。 哪怕不熟。 徐晟现在对他们的关系判断就不熟,两个字。说聊天,基本不聊。但说完全不见面,也没有。那两个月就像一道银河一样钱,确实整整齐齐清清楚楚地把两个人划开了。 偶尔见面也只有那句“好巧”“下次再聊。” 实际根本没有下次。 幼儿园开始放假,陆铮年和徐晟说,他要去b市出差一趟。 徐晟把陆铮年的话当耳旁风,压根没想过陆铮年是真打算放弃,以为他就是一时受挫:“岁岁放寒假,你不陪岁岁去玩?你答应了吧?” 陆铮年:“b市的那个项目比较急。” 徐晟把文件抢过来:“能比盛栀和岁岁急?” 陆铮年没说话,果然没有反驳。徐晟准备再接再厉,陆铮年说:“我答应了不去找她。” 徐晟一窒。又是那条破短信。 陆铮年于是又说:“那天晚上她和我说。” 只有这两次。一次比一次更让他退怯。 徐晟张张嘴。陆铮年才和他解释:“我惹她生气,这段时间还是听她的比较好。” 这段时间,是哪段时间?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和之前一样整整十年? 徐晟不说话了,他觉得陆铮年没救了。还不如孤独终老呢!他气得不管了。 路上陆铮年给他发来消息,是一个品牌新出的玩具。徐晟知道。幼儿园推送照片里岁岁拿过这个。 徐晟嘴里骂了好几句,骂骂咧咧地保存。返回去一看,陆铮年已经撤回了。 他就不买,看是谁着急! 过了片刻。 陆铮年发来消息。【十六号回来。】 他就知道差遣自己这个苦力! 徐晟忙了半天,晚上自己开着车去这个品牌的旗舰店,一家一家逛。本来打算网上买的,又怕买到的最后和实物不符,而且他也要挑时间和盛栀她们见面。 听说办完杜家的婚礼她们接到很多圈内邀请,最近很忙。还没挑好,在商场里逛着看有没有别的礼物的时候接到电话说出事了。 盛栀和薛谧的工作室织心又被砸了。 徐晟匆匆赶到。气喘吁吁。 薛谧已经回去告状了,店面里就剩下行政齐微和手臂被玻璃碎片划伤的盛栀。 徐晟睁大眼睛,盛栀抬头看到他,像是预判:“不是她们打的。” 徐晟仔细问了,才知道起因是两个女生来店里看婚纱。结果盛栀不认识的一帮人,有男有女,看一身潮牌家境应该不错进来看,和两个女生起了冲突。吵起来了。 在一旁的齐微拿着矿泉水,抱怨:“说是想要一条裙子,其实不还是那群人找事!”盛栀安抚地拍拍小姑娘手。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齐微大概是吓坏了。 工作室说是婚礼策划,但也包括单身婚礼写真,那两个女生是奔着这一点来的。但来的那帮人大概是故意惹事,先是扯西扯东说不合适,和那两个女生吵了几句嘴,然后一个男的带头推搡一下,骂起来了。 动静不大,直到盛栀出现那帮人才提高声音。 盛栀确定了,确实是冲她来的,但应该不是为严朔,而是杜家那场婚礼。 盛栀心态还算平和,之前策划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过异常,只是第一个项目,还是希望尽善尽美一些,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她第一本能是安慰两个女生,安抚住那帮人劝走他们后,没注意被他们弄乱的摆驾一刮。手臂破皮了。 齐微在徐晟来之前还掉了几滴眼泪。但现在已经好了。好说歹说被她劝回去。盛栀一抬头,徐晟放下电话。 他拧着眉,状似打抱不平:“我听说里面还有陆铮年和李承他们认识的几个家里的小辈,必须得让他知道知道。” 拙劣的解释完,他转移话题:“你这手不用去医院看一下?”说着徐晟皱眉。 虽然血出得不多但看着的确是很长一道。徐晟担心盛栀痛。 “没事。我还得处理一下——” “我帮你。” 她转头,徐晟已经挽起袖子:“要收拾哪?” 其实不是工作室布置上的,但徐晟这么热心......算了。盛栀拿棉签按着,请徐晟帮忙摆正了一些模特,还没弄完,陆铮年来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他存在感如此强烈。 因为陆铮年进了门,徐晟还没回头,他先握住她受伤的手。似乎是意识到不妥,他才松开,但神情很奇怪。 黑色大衣笔挺,他眸色幽深,好像藏了点什么,但很快垂眸,克制道:“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 陆铮年握住她另外一只手,拉着她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他转过身,把大衣脱下来。九月的a城,已经有些冷。 他靠近,把厚重的大衣轻轻披她肩上。一股苦涩的苦艾气味既淡又遥远地逃离。他喉咙动一下,小心地没敢碰到她血迹干涸的左手。 “岁岁会担心。” 盛栀一顿,回过神已经被他带上车。是那台他不常开的卡宴。司机都认识她了,对她颔首,然后从座位旁边拿出一袋消毒药品,看了陆铮年一眼。 “路上买的,盛小姐,您看看有没有可以止痛的。” 陆铮年本来该坐副驾,但他给她开了门,在昏暗光影里看她关车门都要用伤手,抿唇坐到她边上。 “就两分钟。” 盛栀恍惚一下,还以为他这话说的是就陪她这两分钟。陆铮年声音微低:“市人民医院。” 原来是医院位置。 盛栀沉默。 陆铮年:“我刚好在附近。” 够了,不要解释。陆铮年闭了闭眼,稳住语气:“徐晟说闹事的是许家那两个人。” 28、第二十八章 盛栀:“我不认识他们。” 陆铮年侧头看向她。 这个世界的景与物刚好模糊。风刚好没有温度。空气也没有重量。一切和往常一样。一切却也再也不一如既往。 明明这其他的一切都一如既往。陆铮年却感觉到一种针扎一般的刺痛。 好像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也开始流血了。 “林纾想转移杜欢和杜氏的财产,他们想依附杜家,才来警告你。这不是你的错。” 他声音放低了。那些豪门争斗在他嘴里如此的浅显卑鄙不值一提。 他最终想说的只是那句,不是你的错。 盛栀思绪转得很快,哪怕风也使她周围的空气空旷了:“是婚礼出了问题?流程上,还是策划?” ......不是。 可陆铮年微滞。他要怎么回答他呢? 婚礼上他以小辈的身份参加的杜家这场婚宴,为了不引起她注意只露面一瞬就离开,与杜家根本算不上深交。 于情于理他也不该对杜欢和林纾的关系如此清楚,因为他如果只是偶然兴起,就不该知道,清楚,明白这场婚礼策划的每个细节。 他当然。对她的一切都不肯错过。 但这追逐应该是沉默的,隐秘的。她永远无法发觉。 对她来说也是永远安全的。 可他好像永远只能做一个卑劣者。 风从车窗刮进来,灌向盛栀那一侧。 他侧着身,挡住一半月光。盛栀稍微伸手捋头发,才微顿,感觉到那月光背后是一阵呼啸的风。 原来这路这么长。他们已经走到天黑。走到一切都安静。 陆铮年最后还是开口说:“不是。”但他没有解释。只是稍稍侧开视线。 “许欣和许佑都是杜家二小姐的玩伴,他们来找你只是想把事情闹大。好让杜家看到他们诚意。” 盛栀注意到陆铮年视线落在她手臂上伤口一瞬,开口解释道:“不是他们弄的。” “我知道。”他嗓音喑哑地重复一遍,很轻。散进风里,但这回是很慢的:“我知道。” 又沉默了几分钟。 快到停车场时,盛栀问:“你看了我的婚礼策划?” 不,不应该这么问。 司机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在风哗啦一声全涌进来时,陆铮年的手指忽然伸出,轻轻隔着大衣按住她的手腕,侧过身来—— 风都被挡住了。 有他护着,大衣没被吹开。她感觉到一种不符合时令的平静温和。是温度远远不到寒冷料峭程序的,一切温煦的平缓。 风好像只是一个休止符。真正的秋天是温暖而明媚的。 陆铮年好像没有听到那句问话,盛栀继续问:“你特地过去,就是为了看我的婚礼策划?” 陆铮年胸膛震动一下。那一下太沉,又那么轻飘飘地没有存在感地压下来,便让人感觉那只是另一阵汹涌的风。 在这风下有一片怎样肆虐的海,没有人知道。 盛栀也分不清这震动是不是心跳,或者别的东西。但陆铮年呼吸低了一下,还是几下,他还是哑着声音,避着光满身阴影地说道:“不是。” “盛栀。我不是。”他低低地说了几个字,像是隐晦地求她一样:“我们进去。”但那只是一句很寻常的:我们进去吧。 夜似乎总是容易催生各式各样的狂想。 路途说是只有两分钟,可车汇入车流又摆脱车流耗费的时间太长了。 盛栀感觉她也被夜色迷惑了。 她安静地跟着他下车,明明只是手臂受伤但感觉脚也麻了一样,下车时她竟然踉跄一下。 陆铮年本能地扶住她的腰,滚烫掌心隔着她的手臂防止她伤口被剐蹭到,而他的另一只手竟然也扶住了她的脖颈,怕她一下子磕到他身上,额头受伤。 侧颈和腰都被烫了一下。她像被他整个抱进怀里。轻柔胆怯的。小心翼翼。仿若珍宝。 明明秋天衣服不薄。盛栀却感觉面前整个人都要被烫化了。 他是。这片夜色里唯一红得滴血的那片深深欲坠,满身暗红锈迹的枫叶。那片暗红看得盛栀眼尾都有点痛了。 “盛栀。”盛栀听到他哑声喊了她这么一声。但很快他就轻轻地扶住她站稳,然后退后一步。 大衣因为刚刚的相撞几乎要从肩头滑落。他伸手给她披好时,盛栀又闻到很熟悉的苦艾的清香。很淡。这次她确认了。 里面是苦涩的。 风把这一丝熟悉吹散。 陆铮年说:“先挂号。” 提着塑料袋消炎药的司机一顿,最后只能客气地陪着盛栀到大厅等待,期间还给她倒了一杯水。盛栀想起在国外陆铮年生病的时候。 他一个人靠在墙壁上睡着了,唇色苍白,都不记得给自己倒一杯。 盛栀正看着那水出神,陆铮年回来了。他出众的外貌引起了很多人留意,但都是来看病的人,只匆匆几眼,就收回离开。 各人为各人命途奔走。 谈不上相交。 他拿着挂号单,左手握着搪瓷杯轻轻地给她握在左手里。里面的水是温热的。 其实司机已经非常贴心了,既问导诊台拿了一张小毯子,也特地倒了水来。但陆铮年倒了热水来,用隔热的搪瓷杯给她握着后,轻声让她伸出手看看。 司机就感觉到一阵难言的沉默,这回终于明白先生的心思,顿了顿,退出去联系住处。 盛栀之前用过棉签。 他在她面前打开另一包。 盛栀看他几眼:“其实可以不用来医院。”这种伤口,平时碘伏都可以处理。在她印象里也没有小题大做的必要。 但陆铮年拿出棉签来,轻轻地给她沾去血:如果不是他们现在是“疏远的朋友”关系,盛栀怀疑他会蹲下来,但陆铮年只是慢慢地小心给她清理伤口。 然后在盛栀收回视线的时候说:“大人应该给小朋友做好好榜样。” 他看到棉签被渗的血染成深色,眼睫颤一下。嗓音哑了:“手抬起来。” 盛栀:“你是为了我过来的吗?” 陆铮年垂着眼睫,看伤口没渗血后把棉签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直起身。 “陆铮年?” 陆铮年其实起身时就已经怕看到她所以背过身去。闻言都顿住。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回过头,如果他回答她是,如果他再一次给自己一点机会。他一定会被处以死刑的。不是被她也是被自己。 可他并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 他知道盛栀迟早有忍耐不了的时候。 人当然时刻有底线,尤其是对于不愿意走入下一段关系的人来说。对她来说他的行为会算什么?骚扰,威胁,自作多情? 可哪怕只是疏远的助人为乐也好。但她知道他动机不纯。 哪怕这个回头背后有一万吨蜜糖,有他一万生都求不得的偏爱又怎么样呢?他难道敢觉得这一瞬他就比严朔更耀眼了。 他难道指望她是冲动的。这一瞬忽然为这个夜晚而感动了。而且他也知道她不会。 他反复知道。在那些或拒绝或接受的梦里。 所以他没有回头。哪怕他反复回忆起这个夜晚,回想起她轻声问他这一句话月亮高挂的这一幕。他也没有回头。 “我去问问医生。盛栀。” 他难以启齿:“你好好休息。” 陆铮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心里其实还在反复思考着她的伤深不深会不会感染,岁岁看到被吓到怎么办,许家如何对付。 但其实脑海里更多的是。 怎么办。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低头扶墙。 怎么办。 他根本没有理由。可是还是担心她。想靠近她。他也没有身份。可是他看不到她几天里就出现这样的意外。严朔都还没有放弃,杜家那边呢? 或许还有更多人。或许他们都畏惧垂涎于严家杜家的声势都盘算用今天这样的手段......她不弱小,相反她很坚强而强大。 可是怯弱的是他。 陆铮年安静地站在走廊里。只是那片刻,他又觉得自己卑劣了:因为他觉得她受伤了需要人保护是一个好理由。 他趁虚而入。 可惜此心昭昭。 陆铮年直起身。 他拿着挂号单走到门诊诊室,确认了屏幕上有叫号才转身。那一瞬间,led屏上的*栀烫伤了他的眼尾。 他心想。他永远不希望再以这样形式看见她的名字。 医生给盛栀做了消毒处理,细细说明他们的应急处理哪里不对哪里做得很好,还嘱咐她不要碰水避免感染。 陆铮年问刮伤她的摆件是金属会不会有感染风险,盛栀一怔,带着纱布转头望他一眼。陆铮年听医生说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垂下眼睫。 “谢谢医生。” “不客气。” 大概是氛围太疏离,去取药窗口时医生还看了陆铮年几眼,似乎还在想他伤口在哪,等盛栀走近,医生才看她一眼:“注意不要沾水。” “谢谢。”盛栀说。陆铮年这回没有开口。 盛栀想用没伤的手拿药时,陆铮年却顿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我帮你拿。” 他就在她身边,因为身高占优势轻而易举接过塑料袋,然后侧身拦在她与窗口间,怕她纱布与横台刮到:“走吧。” 盛栀在心里想根本没有哪个疏远朋友会做到这样。但他不说,她只能慢慢地走在他身后。意料之中的。没有风。 她走下台阶。 月凉如水。 盛栀说:“陆铮年。” 其实说出口前还本能停顿。但风吹过来时一切都水到渠成。她声音融合一阵轻巧的风里。“我们试试?” ...... ...... 陆铮年绕到车这边给盛栀开门。其实盛栀完全可以自己打开,但他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没有留意还是本能地拉开车门,瞧见她下来又握住她手腕。 她之前就差点摔了一下。 路上陆铮年怕她低血糖还给她买了三块榛子巧克力。她高中时最喜欢的品牌和口味。他记了十年。 进这家店就知道有。 买过很多次吗? 盛栀垂下眼睫,往前走两步的时候陆铮年轻轻松开手,她没去握。只转开头,感觉风小了,也不太冷了,说:“大衣我明天还你。” 果然不是这意思,不意外。陆铮年仍然感觉到心脏缓慢鼓噪。很响。很沉。痛苦又欢愉。他的心境竟奇妙的放松了。 风里他哑声——他自己没注意到—— “好。”他根本没留意到是明天。只以为她要徐晟转交给他。或是一种更安全的退回到疏远关系的方式。怎么样都好。 她不要出事。 盛栀裹紧大衣,轻轻握握他的手。等十指相扣她才感觉到他手指麻木僵硬。因为夜风里他瞬间冰凉,指骨甚至在轻颤。 盛、栀?这两个字卡在他喉咙里。心脏都好像被扎得鲜血淋漓。但不息跳动。越来越快。 盛栀:“明天见。” 陆铮年:“.......”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艰涩开口:“好。” “明天......见。” 29、第二十九章 其实他的大脑里,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明天”。 陆铮年只是机械地抱着她,直到那个身影被风代替了,他还是站在那。等秋夜露重,一滴水沾湿地面他才回过神来,想起她的伤。 林纾,杜欢,徐欣,许佑。 书房的灯亮到四点。 陆铮年还在处理林家的事。 事情在港澳,他其实不太插手那边的事,父辈转移重心后私交也很少,所以他去杜家婚宴纯粹是这一代掌权来第一次会面。 杜家还以为m&g存着扩大市场的心思,所以很是客气,那么多寻求合作的人里没有人想到促使陆铮年自己来的,只是那场婚礼,只是她。 其实他记得那场婚礼的每一个细节,记得她是怎么仔细斟酌把它完成的尽善尽美的。 林家和杜家纷争不成,毁了她的策划,还想把事情怪在她一个人身上,他们怎么敢? 沈霁做了三份策划。 陆铮年改得更多。 清晨时昏昏沉沉,大概是直接从城外赶回,又连轴转带来的后效,他一时竟有些站不起来。 但这时他想起他们的约定,撑着桌面站起。 哪怕屋内气温偏低,他也穿着那件白衬衫没有另寻一件大衣的心思。 只是起身时天旋地转,在镜子前看未免显得他太过狼狈。陆铮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洗漱了一下然后看着雾气蒙上镜子里人的脸。 ......那个黄昏。 她被暖光环绕就像一个幻觉。 是一场幻觉吗?从从婚宴上回来到得知她受伤那一帧帧画面,他应该还是希望,不是幻觉吧。陆铮年擦去镜上水雾。 没能记得吃早餐。 上车时看见信息。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送的好友申请。不,他知道。总归是某个实在被幻觉蒙蔽,没有料到这一切可能是妄想的侥幸时刻。 他怕她在发消息时,被好友申请拦住,想起他的默不作声离开会伤心,会迁怒。会突然,就不愿意给他这一刻的怜悯。 所以求和比割舍快。 但是看到她通过后发来的备注,还是盖住眼睛。 【我是盛栀。】 下一条是: 【今天忙吗?】 手机好像在发烫。 司机今天特地等了十几分钟才坐上驾驶座,看见后座先生打着字回复消息,耐心地等先生说目的地。 过了几分钟。 他哑声:“稍等一下。” 然后转身下车。好像就在这几分钟里又遇到什么棘手且困难的事。司机在浏览今天的道路信息规划路线时,先生又上来了。 穿着一件和这天气温不符的薄款风衣,偏灰色,手里拿着一副银框眼镜,电话声音响起来时司机清晰地看到他手指颤了一下。 “.......嗯。”过了半分钟,他低声说了一声,手指又捂住自己眼睛。头向后仰。 司机怀疑先生是又发烧了,不过他一向不过多干涉雇主的事,先生也喜欢话少的人,所以司机只把通讯录转到厉医生的电话,但没有拨打。 “我很快过去。” “好。” 陆铮年短短说了几句,最后那句轻得恍若未闻:“再见。” 他捂了一会儿眼睛:“.......去青湖区。” 那是a城内少有的休闲区,他们从前也去过。比起新开的城区,青湖区最近的人少了很多,娱乐休闲设施也略有落后,但还是有很多念旧的人仍然居住在这个地方,留恋这里从前熟悉的氛围。 陆铮年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找不到她那几年,他几乎每周都来。但车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一个停下的地方。慢慢的,他就不来了。 陆铮年觉得这里已经不像青湖区了。可是现在耳闻目睹,这些建筑,植物和人文,分明和从前一模一样。 所以不是青湖区发生了改变。是没有她的a城在他心里缺了一块。 现在这一块似乎被填满了。但有点太满了。他如履薄冰,深怕哪一刻......会溢出来。 陆铮年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在售票车旁,看着色彩缤纷的小丑人来人往。不像之前一样免费提供,但图案没怎么变化。 小丑们看见英俊男人看着自己手里的气球,有几个迟疑一下,还是走上来,虽然奇怪,但仍然彬彬有礼地问:“先生,买一个气球吗?” 他刚想开口,忽然被触感温润冰凉手指握住手。然后他本能转头,盛栀牵着他手轻轻带他过来,温柔地轻声细语:“不用了,谢谢。” “砰,砰。” 心跳太响了。陆铮年甚至感觉缤纷的小丑都褪色,她好像是,水墨画画出来的,这个世界厚薄不均匀。她是唯一的重心。 盛栀松开他:“你怎么站在这?” 陆铮年回神,不敢看她。他怕自己的妄想和现实重叠,把突如其来的偏爱套在她身上了,但掌心仍然血液乱涌。 他哑声:“我。”没说出什么来。 盛栀等了一会儿,然后像早有预料似的:“岁岁刚玩完,我们过去吧。”她提到岁岁,眼睛小小地弯了一下。 陆铮年被可爱到,应声:“好。” 还不到深秋,阳光并不冷淡,相反暖意十分温和,但也不厚,只让人感觉这是个晴天。 他们走在一起,绕过五花缭乱的游乐器械,又穿过各种彩色细丝编织的游乐场地,到海洋球公园前。 巨大的气球建筑轻轻摆动。 岁岁从一堆海洋球里爬出来,踉踉跄跄地往妈妈身上扑。然后转头,眼睛亮亮,玩得太累了没有力气一口气喊出来,但缓了两声还是喊: “叔叔!” 盛栀带岁岁来青湖区的老游乐园玩。 陆铮年意识到这一点,轻轻伸手,本来是想和岁岁握手的,但她抱着妈妈不肯松手,就拱拱妈妈示意妈妈去牵。 面上还羞怯地说:“叔叔好。” 盛栀问陆铮年想吃什么。 昨天岁岁表现得很好,主动把玩具绘本收拾整齐,抱着她哀求要来游乐场,盛栀伤口藏在外套下面,一下心软得一塌糊涂,就答应了。 今天让她在这玩了一上午。 家里的玩具比不上在气球城堡里和朋友四处摔跤的快乐。盛栀拍了很多照片,可惜稳定性不够好很多拍糊了。 她和陆铮年说话的时候岁岁还在偏头悄悄地用小手指头扯她的衣服,蹭妈妈身上的味道。间或扭头偷看陆铮年一眼。 他们说好就去周围的便利店时,岁岁被盛栀抱起,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悄声说:“妈、妈妈。” “叔叔偷偷看你。”她把手围成一圈。声音都压出气音。 盛栀被她萌得心都化了,过了片刻才领会到她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去看陆铮年。 他手里握着个彩色风车,被风吹得一卡一卡地转。 但递到双手去接的岁岁手里,忽然呼啦啦地飞旋起来。岁岁眼睛溜圆,上下拱拱拍手:“风车!”她声音清脆,和风车转动的摩擦声合在一起。 陆铮年笑了一下。转头正好对上盛栀视线。 她问他:“多少钱买的?” 陆铮年手指微蜷:“二十。” 盛栀摇摇头:“太贵了。” 岁岁还在拍手手逗风车玩。 陆铮年:“岁岁喜欢。” 岁岁大声:“喜欢!”她还是害羞,脸红扑扑的,但从妈妈身上探出去要陆铮年抱,风车不重但仍然被岁岁抓得紧紧的。眼睛亮晶晶看着陆铮年。 陆铮年说家里有小孩,但其实没怎么抱过,这会儿被岁岁这么亲近其实有点心脏紧缩,酸涩的但也不知如何反应。 只好在盛栀靠近的时候狼狈地伸出手。 岁岁乖乖地没动,靠在陆铮年身上忽然弯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很可爱。 陆铮年又想起小时候的盛栀。记不清脸但应该和她的孩子一样的天真无邪。于是他的心也毫无预兆地融化了。 盛栀说去买个岁岁能吃的蛋糕,回来的时候岁岁伸出手让陆铮年给她吹风筝。社恐。但是自来熟。 陆铮年摆弄风筝,她还睁着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使劲地瞧。他还没吹就伸着短手使劲往前示意他。“吹,吹。” 陆铮年总算找到合适角度,轻轻开口。呼呼的微风声,像细雨一样。缠绵轻柔。他抱着岁岁,宽大手掌还怕她害怕,始终轻柔地拍着。 那个下午的陆铮年,也是这样。他应该是确实喜欢孩子。也确实喜欢岁岁。 盛栀把东西放在眼前透明圆桌上,陆铮年抬起头,一大一小眼睛都漂亮,望着她,岁岁很快就惊喜笑了,陆铮年的眼神则含蓄温柔很多。 他看着她坐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左手。“渴不渴?” 岁岁眼睛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打转,好奇又明亮。 “有点,要不就在这吃吧。”要找的便利店也有座位,但这里避着阳光,阴凉正好,而且抱着岁岁走也很累。 盛栀看眼岁岁。 岁岁其实喜欢自己走路,但今天一路都是陆铮年抱过来的,而且她懂的字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念什么。 陆铮年也很耐心地倾听。 偶尔还会伸手轻轻压住岁岁的毛绒帽。岁岁有点怕冷,身体也很弱,这个帽子更多是挡风的。 她以为他不知道。盛栀垂眸。 她好像觉得他不知道很多事,其实他都知道。 “岁岁.......”盛栀刚开了个口,陆铮年就看向她,似乎是看她说了两个字又停住,就问她:“要不要气球?” 陆铮年低眸:“十块钱两个。” 盛栀哑然失笑。“你为什么,总想买气球。”她拦着他是觉得小丑的气球太贵了,也是氢气球很容易漏气,她一般不让岁岁玩这个,也没办法拿回去。 但陆铮年垂下视线说:“你喜欢。” 陆铮年哑声补充:“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岁岁懵懵懂懂地抬头看看妈妈,再看看叔叔,奶声奶气:“妈妈。” 盛栀伸手,把岁岁抱过来,然后轻轻捂住她耳朵,才说:“我和严朔是因为我坚持留下岁岁,才闹翻的。” 她低着头,看着眼睛葡萄一般乖乖巧巧狡黠的人宝贝。轻轻地弯眸。 她抬头,本来想问陆铮年介不介意。 可是他只看着她,半晌才说:“我会,把岁岁当成我们的亲生女儿。” “我们”两个字几乎烫伤他舌尖。 可他觉得心脏温度已经比任何一个夏天都要灼热,但恰到好处地包裹了他。 陆铮年眼睫轻颤:“照顾好她。” 30、第三十章 把岁岁当成亲生女儿。 盛栀微怔。随后莞尔。 相同的话,严朔也说过。那个时候他们浓情蜜意,她一个人跟着妈妈去国外时,是严朔和她不在一个城市,依然不分寒暑冬夏地赶过来和她和岁岁一起过节。 她那时也觉得,承诺过的永远就是真的。盛栀垂着眼睫,轻轻地捋顺岁岁毛绒帽子上的细毛。 岁岁感觉到妈妈揉她脑袋,一拱一拱。嘴角永远是上扬着的。 阳光飘来。盛栀像一副洗去铅华的油画一样,十年沉淀下来的细碎安宁,温和沉静好像全都真实化了,全都是,属于她的。 她是他全部的妄想和渴望。 她也把岁岁养得很好。于是陆铮年呼吸都放轻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像任何想窃画的盗贼一样。 他不敢轻易去添上几笔。他怎敢笃定他的笔触不会惊扰她的宁静。可是他仍然想触碰她,像信徒偶尔也会跪徙千里,渴望神袛,渴望触碰神明的手指一样—— 陆铮年轻轻地伸出手。 盛栀抬起头:“我知道你的为人,陆铮年,我相信你。但你不需要有那么重的负担,岁岁不是我们的孩子,我知道,你也不用非要多么无私地对待她,我只是希望,岁岁在我身边的时候,是开心的。” 她的话惊扰了他。 他手轻轻落在她手背上。理所当然地一颤。 陆铮年垂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是徒然。又好像他缺席的十年,恰恰是她最需要他的十年,他怎么样都弥补不了。 于是窃画者呼吸更滚烫了。 他感觉到这幅画是不属于他的,只是偶然展出,她分给他没有轻重不具实质的轻轻一瞥。然后他看着画上的伤痕,看着那些干了的笔触。 想起这幅画才落笔的时候,色彩明明是那么鲜妍明亮。 岁岁突然伸出小手抓住陆铮年的。她手指短些,费劲抓着陆铮年的两根食指,想抓风车一样紧紧的不肯松开。 偏偏她还抬头,看陆铮年几眼又继续盯着她抓着陆铮年的手。好像怕他走开。 盛栀低声:“岁岁。” 陆铮年低眸:“我会尽我所能。” 盛栀抬头。陆铮年已经靠的很近了,因为岁岁忽然抓住人家的手指,怕她抓不住,陆铮年倾身靠近了她们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足够她抬头时额头几乎和他相碰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她看见他眼底沉静的灼热,像深海底下的火焰,还有那微光似的,几乎藏不住的心疼。 即便只是在他偶然得神明眷顾的片刻光阴里。盛栀,我会尽我所能。 往者难谏。他希望回忆里他和她在一起这段记忆是令她莞尔一笑的一回。 夕阳露出边缘了,天也开始变冷,该回去了。岁岁被他绑住的叔叔纵着,路上尝了很多甜的糖人,现在被妈妈说了,趴在妈妈怀里睁着眼睛抬头看。 卖萌装无辜,就是不肯接妈妈的话。 “吃多了会牙疼。”盛栀索性找听她话的:“下次不要买这么多了。” “好。”其实陆铮年觉得岁岁吃的不多,毕竟她确实小,很多只能尝一尝,就眼巴巴看着盛栀吃。她不知道陆铮年买的时候就是为这一眼: 她握着糖人,一边注视着乖馋的岁岁,一边轻轻咬碎饴糖,点她额头教训她不乖。 司机接到电话已经在入口处等着了,拉开车门的时候岁岁得到了小半块糖人,双手拿着乖乖地喊“伯伯好”。 司机被萌化了,上车时反应过来,往后看一眼,总算明白先生为什么这么患得患失。如果家里有孩子,确实不容易重新接受下一段关系,哪怕先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岁岁不喜欢坐车,埋在妈妈怀里,偷偷地去瞧陆铮年。 他还在偷看盛栀,只偶尔会回工作消息,抬起头的时候本能地望一眼她这边,像偷走画的人怕自己的绝世珍宝被谁留住带不走。 岁岁像发现什么秘密一样手圈着说悄悄话:“妈妈。偷、偷看你。” 她以为很小声,但车内很安静,陆铮年一下就听清了,连司机都无声咳一下。 他蜷缩手指,怕她介意,总算专注于自己面前的工作。 盛栀轻轻蹭她脸:“不许胡说。” 岁岁害羞地捂脸。她知道妈妈不在说她。 其实不应该在在她身边的时候工作的。可空间太接近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怕她也觉得不自然,才打开屏幕。 没几分钟就后悔。司机都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有心思处理工作。而且,未免太不尊重她。 陆铮年闭了闭眼,要关上屏幕的时候盛栀问:“工作很忙?” 手抖了一下,解释在嘴边,他笨嘴拙舌地说不出来,总不能说在她身边太紧张,而且,分开十年,他早就丧失了陪在她身边也可以自如反应的本能。 他大概像一个戒断太久又重新接触上瘾对象的患者。每一个动作都太容易透着生疏的渴望了。 他是多么害怕吓到她。 又是多么嫉妒那十年呢。 好在他并非当年那个不成熟的少年,只避开她的视线还能勉强应答:“不是很忙,只是有些想在今天内处理掉。” 他想道歉,抬起头,被她目光魇住,本能哑声:“是太无聊了吗?” 盛栀轻巧移开视线,语气依然轻快:“不,只是我一般不把工作带到家里,和岁岁面前。” 只有极少数时候。 后来岁岁都会乖巧地给她倒水,盛栀才改了这个习惯。她怕自己把岁岁教坏。 家里。 陆铮年手边要是有水,恐怕已经被他打翻了,或者这车上只有他的话,他已经打开车窗让风降降温度了。 最难解决的还是心底的烫伤。 他没有被这滚烫灼到,反而被这句话轻而易举带给他的妄想给击败了。 陆铮年几乎忘了思考:“我不会这样了。”他到底在说什么。“抱歉。今天只是特殊情况。” 够了。 他总是对自己说:够了。大概知道自己贪心不足。 “还有什么想买的吗?马上到家,顺便再去买一点。” “不用了,岁岁今天吃的零食够多了。” 岁岁被妈妈捧住脸,啊呜啊呜想反驳不多。 陆铮年弯唇。要到时他拿起风车。一打开车门,风车呼啦啦地转起来,本来就不舍得陆铮年的岁岁眼里的“哇塞”更多了,拿住风车后,一会儿看风车一会儿看陆铮年。 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和他走。 盛栀顿住脚步:“今天谢谢你。岁岁很开心。”其实已经不适合说谢谢,但她觉得这句话是必不可少的。 岁岁羞怯地伸手去牵陆铮年的手。之前的握法。小小的短短的两根手指把陆铮年定牢在这了。 “没关系,我也很喜欢岁岁。” “盛栀。”他注视着她。 夜遮盖了他的卑劣。陆铮年总算敢把目光放她身上,岁岁一下一下地握紧手指,就好像他的心一下一下地在被什么锤击。 他感觉到自己沦陷得无可救药。 可是再怎么情动,他不能太没有礼貌。最后只哑声:“晚安。” 岁岁扭头去偷亲妈妈。她觉得自己不能太偏心了,扯了叔叔当然要亲亲妈妈。妈妈才不会生气。 陆铮年看着她们,又垂下眼睫。 盛栀抱着岁岁:“回去注意安全。” “好。”陆铮年回到车上,怕她们天黑看不清路,刻意放慢了动作让车灯可以照着她们脚下的路。但陆铮年降下车窗时,看见盛栀低头,和岁岁商量句什么。 然后她举着怀里岁岁的手,和他说:“明天见。” 电影里圆满结局的最后一瞬。 陆铮年心底的战栗从胸口一直传到后颈。他一直望着她们回到家。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应该开口,回一句:明天见。 原来明天见是这么美好的一句话。 原来明天是这么美好的一天。 窃画者收回眷恋的目光,感觉四肢麻痹。他在这个夜晚的瞬间恍然惊觉,原来他并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盗窃者。 她是鉴赏的人。 他才是那副亟待她目光流连的画。 他的每一个情绪都由她而流。 她有那么多幅可以摘走的作品。他渴望她为他而留。 就如这个夜晚一样。 陆铮年想封存这个夜晚,偏偏梦狂浪而凌乱。他都觉得自己疯了,呼吸急促地想找到清泉让自己冷静一点。 摸索着拿到手机。摁亮屏幕。 屏保是她的脸。她问他你怎么选这张。靠近他问他要不要重拍。 陆铮年低吟一声。 醒来都不敢打开手机。但到底怕他真的泄露太多让她接受都不敢接受他了,手指潮湿地解锁,把能遮掩的都遮掩住。 包括不敢用和她有关的屏幕锁。 可是能抹去的痕迹只是沧海一粟。汗水流到耳后。更多不可辩驳的证据在他心里。 他反驳不了的。 他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暴露的那一刻不再被她警惕忌惮,不再被她驱逐的,顺理成章地,成为她想下笔的人。 陆铮年根本不知道。 瑰丽破碎的梦境一过他又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了。但是天光亮起后他还是打开手机,看到昨天的对话,反复输入几遍,说: 【杜家暂时不会打扰你。】 怎么像是邀功一样。 他闭眼,想撤回,但怕以后这样的情况可能还很多。这样就撤回......日后更狼狈。 盛栀的消息进来。 【工作室今天停业一天修整。】她可能误解他的意思:【你要过来吗?】 手比大脑快:【好。】 盛栀输入一会儿:【好。】 陆铮年:“......”他喉间一窒,几乎想质问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昨天那么觊觎她之后直接去见她?不会被戳穿厌恶...... 但又没办法。 他看着自己打字:【想吃什么,我带一点过去?】 手机振动一下: 【你来就好。】 32、第三十二章 午餐最后不欢而散。 也许是不欢而散,陆铮年根本没有办法问她。 只是今天是工作日,就算织心停业,他也是不可能闲着的,喊他过来已经是为杜家连累织心的事麻烦他。 现在既然态度分明,当然不该耽误他下午的工作。 但陆铮年当然不可能这么想。 午饭后他们随意逛了逛,要分开的时候陆铮年垂眸看她,最后还是没有勇气问,是不是因为杜家和严家的事,她接受不了他严苛的态度。 只能看着她下车。 车窗升起来的时候她的消息进来,说岁岁请他下个开放日去玩,开放日一学期一次,不算远。 对陆铮年来说已经算是意外的期待。 他忽然很想打电话给她,听到背景里电梯的声音,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不至于这么急迫,连分开几分钟都忍耐不得—— 他或许是无法忍耐。但不该让她知道。 电话已经接通,为了不让她察觉,只能哑声开口:“m&g牵涉的股东太多,不会轻易有什么动作,你放心。” 电梯门开了,盛栀握着手机,一时顿住没有进去。他虽然是在说正事,但盛栀能猜到他在这通电话说了什么。她或许不像从前那么爱吃辣了,可是一别经年的陆铮年还是很好猜。 真的,和从前一样,分毫没变过。 陆铮年:“就算是我,也不会让杜家和严家太损失什么。”车窗里面陆铮年的眸光沉涩安静。 不是因为她不赞同妥协了,而是他和严家始终隔着他们十年的分量。 严家那个项目耽搁了两年。他是因为冷静耐心而不出手吗? 不是。他是因为她在严家。 现在也是一样。血脉婚姻摧毁不了的,一幅等待她描摹的画摧毁不了。那颜料是她轻轻划开的,那画,当然也是她的心血。 严氏也算她的心血。 盛栀默默听着,走上楼梯。 陆铮年,他轻声:“你不要生气。” 楼梯空旷,轻轻落下的脚步声倏地一顿,盛栀还以为整个世界变成玻璃缸似的一圈圈把回声返回来,事实上只有他那一句后微微放慢的呼吸声。 “......盛栀。” “嗯。”她继续上楼梯,没有别人,她在玻璃缸包裹的楼梯里安慰楼下车里的人。这一刻她意识到她就算远走到巴黎梵蒂冈还有更多更远的城市。 这个玻璃缸里,只有她和陆铮年两个人。 她穿过玻璃而过。他还坐在那个世界里。耳边只有空旷的回声。 “盛栀。” 她听着她自己的回声:“没有生气。只是怕影响到你而已。” “......” 又没声音了。 盛栀拿下手机一看,通话仍然在继续,她也不着急,上了六楼就把刷着安全通道涂料的门打开,以为会很沉重的铁刮声没有出现。 依然是寂静的。 然后灰尘降落。或许日月演化,斗转星移。 某一瞬,风起波澜,好像大海倒灌,波涛涌起的,一瞬间寂静不再是寂静,而是玻璃缸里,也在翻滚呼啸的,更深更重的东西—— “我很想你。”陆铮年说。 陆铮年哑声、低声重复:“这十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 陆铮年讨厌阳光刺眼,温度不冷不热的午后。他讨厌那个车窗背后分割明确的阴影,讨厌那一瞬间他联想到她十年前就和他分道扬镳了,今天也会是。 他讨厌那个模糊意义不明没有真实的传声系统。只靠几个音节就让他缴械投降,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当然,不是盛栀的错。 他也没有暴露到说每一天每一刻。 可是他怎么能够不想她呢?陆铮年捂住眼睛。 他怎么能够在好不容易找到她踪迹,却得知严朔卑鄙,杜家纵容的时候不迁怒。他等了那么久惊鸿一瞥渴望她买下自己的人。 这十年她一直没回过这座城市。 画作本身都要干涸了。她却因为刚回来就因为他们受伤了。 盛栀也在看这个慢慢消逝的午后。但她不知道陆铮年有没有感受到。他说完呼吸变慢后很久。她一直没有挂电话,但也没有说。 我也是。我也非常想念你。 其实在国外那些年她不算忙碌,严朔不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严氏就算不是铁板一块也很难给她一个外人让出位置,看严朔本身身不由己就知道。 她一直忙着找到自己的位置。 不忙的时候她也会想起a城。 但很多时候a城对她来说是来不及告别的旧友,枯燥单调只知道学习的高中。和母亲毅然决然离婚的父亲。 ......还有被她一条短信,删除拉黑的人。 但只有她拉黑那个动作。很快她就不想联想了。 她想起他的时间,比起他来说应该少得可怜。 一个月前盛栀发现自己被陆铮年删除的时候,还有点觉得他是为当年的陆铮年报那个小小的仇。可今天他还打电话来解释。 他不肯离开这个巨大的玻璃缸。哪怕那十年回声里只有他一个人。 薛谧说过他们都怀疑陆铮年喜欢她。可是十年的感情到底多深多重不接触怎么会知道呢? 盛栀靠在玻璃窗上。 她怕她辜负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深了,她打开手机,想看岁岁乖乖听阿姨的饭吃饭没有,忙的时候她会托付给邻居的阿姨,她刚好是专业月嫂,擅长照顾这么大的孩子。 没想到看到陆铮年的消息。 他们的对话很少,可好像每一句话都正中红心。 【徐晟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们都想和你再聚聚。】 不是用那句话绑架你。 而是你离开这十年,所有的朋友所有认识的人都很记挂你。所以,你没有必要把这句话看作是某种很深很重偿还不起的情意。 这只是作为朋友,很简单的寒暄。 第一次,盛栀有想捂住眼睛的冲动。她低下头,吃饭时候绑住的发绳不是很紧,怕弄疼她只绕了几圈,现在慢慢地滑落下来。 盛栀发丝滑落,本能地伸手接住一次性的发圈。她像是也被这个发圈绑住了。 其实知道不合适用感动来代替感情。 但人或许本来就不是理性动物。 手指落在屏幕上良久,还是回他:【好。】 但跟着一句:【等下个月吧,这个月要腾出手解决织心的事,而且还没陪你回学校。】 陆铮年还在阳台窗前。收到这条消息。玻璃上的雾突然重了。一片白茫茫。 陆铮年伸手摸侧颈,感觉到灼热滚烫的血管,在那里不息的跳动。好像他也要挖出心脏和那个锡兵一样,在火炉里融化了。 有片刻,他看到那呼吸产生的白雾里有模糊的影子在对她哀求说,放过我吧。 盛栀。 放过我吧。 你明明知道我贪婪、狭隘。无可救药。 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引诱我。 他翻过手机,冷静了许久都没有再回复。到睡觉时间时他看着上面的对话,脑海中交织着那句“我很想你”和“陪你去学校”。 其实知道她没回答是什么意思。 可是办展的人大概没想到对于一幅干涸的画来说目光驻足停留片刻就已经是恩赐了。他还没有妄想徒劳到那种地步....... 指望她画前一幅画的时候,就已经记住他。 【好。】 她陪他回学校。 其实有没有和好,成年人的表达往往隐晦不直接。盛栀觉得在学校说算是一件有始有终的事,而且她也欠陆铮年一个道歉。 正式,明白,分量足够的。道歉。 陆铮年完全对回学校之旅没有意料。因为这十年她确确实实从来没有回到这里。他没能形成惯性,也很久没回来过。 徐晟发消息说:前几年去的时候班主任还提起你。还有盛栀。 不可能没记忆。 整个三年最优秀成绩最稳定的学生。一个没去最高学府选择了他们都不太支持的法学专业,一个干脆没有高考径直出了国。 虽然得知盛栀在国外读的也是艺术类知名院校,终究是意难平。 听闻她还做过金融,回来开婚礼工作室......盛栀学生时代的乖顺总让人很难想到她会在毕业后做这么多事。 老师心里百转千回,见到原来的学生目光里还是只剩怀念欣慰。也没有说其他学生转述的话和提起她那多姿多彩的十年。 只问:“学校变化很大吧?” 盛栀转头,因为避让前面的老师,脚步放慢些,直接撞到身后的陆铮年身上。差点往后倒。 陆铮年今天穿的短款大衣,但仍然几乎把她包裹起来,他扶着她手肘,低头的时候像是从身后抱住她。 然后他们颈与颈交错一瞬。摩擦产生热度。可是好像一瞬间接近产生的也会是。 盛栀转头,一霎间好像分神看到他眼睫猛颤几下,但他没退后,转而握住她手指:“走慢点。” 他说过远比她想的贪婪更多。 盛栀其实有点不自在,但他牵得不松不紧,她停顿一瞬,还是放松了手指。 “嗯。”确实变化很多。 十年时间。沧海桑田。 老师看他们一起来本来就有点猜测,转头看到他们两个人动作,心下了然,闲谈时难免说到:“高中那会儿我看你们关系好,还担心你们早恋。” “尤其是你。”老师打趣陆铮年:“盛栀不上体育课都要特地绕回教室看一眼,要不是你成绩一直保持得好,他们还是传你喜欢盛栀我就要找你和她谈话了。” 手指又开始微紧。 其实接触地方已经开始潮湿发热。 但陆铮年不肯松开。还和老师说:“是他们在传,她那个时候只想着学习。” 三个人慢慢地往前走,老师调侃:“是是是,都是你的问题,和盛栀没关系。” 陆铮年笑了一下。 陌生的风里。没变过的教学楼翻新过后,盛栀找不到那种熟悉的感觉。只侧头看他。 他眉眼比以前沉静些,像一直在这些旧景物里和回忆融为一体。 回去路上他说:“是我没有那个运气。” 他不想她因为他的原因被谈话。也只说他没有运气。 33、第三十三章 回去路上盛栀一直在看窗外新迁移的桂花树。回去才打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游移半晌,没有发出去。 岁岁很宝贵陆铮年送的风车,放假盛栀请了勤工俭学的a大学生带她出去玩,她每次和姐姐打完招呼总要扭头再吹风车一下。 岑情只是缺钱才找的这份工作,看到岁岁哒哒哒跑过去吹完风车,然后捂住眼睛,又一下松开假装给自己一个惊喜,忍不住捂住心口:“好可爱!” 盛栀站在门口摇摇头笑。 都是孩子。 进工作室的时候出人意料看到一束白瓷雕作的花。脉络纤细栩栩如生,应该不便宜。盛栀一怔。 薛谧早解决了身后一摊破事儿,比盛栀来得早,瞧见她抱花进来,啧啧啧出声,视线来回:“不对劲啊。” 盛栀想开口说什么,但若说她和陆铮年在“试试”,似乎也不合适,只说了一句:“应该是陆铮年送的。” “哇哦!”一句话点燃了薛大小姐的热情。 是不是陆铮年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盛栀收了。薛谧绕到她身边,看她:“才入秋呢,这就有人要入春了?” 盛栀笑笑。其实只觉得这花确实工艺精妙,但被薛谧围着追着问,被逗得也有些无奈想笑,清净下来后拍照给陆铮年发了一张。 在玻璃前,没注意到自己影子入镜。 【挺好看的。】 就四个字。和一张照片。陆铮年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捱到下午想去找她的时候,对话框突然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铮年本能去喝水。 其实昨天睡得也不好。昏沉和紧迫,沉溺与挣扎交织。他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梦。只记得自己在海里浮浮沉沉溺毙又清醒时见到的破碎的幻影。 但这几个字抚平一切。 他垂着眸。 这一刻的世界忽然触手可及。 【在想什么?输入这么久。】 后面跟了张表情包,是一个疑惑的小女孩。和岁岁很像。盛栀就是因为这个表情包才入的这个合集。 她看到陆铮年先回没有,然后又输入,猜到他也发现表情包和岁岁很像。 他发过来。 【(引用)很像你。】 不是像岁岁。是像你。 气泡在玻璃杯里轻轻炸开一下。 盛栀一下子不知道回什么,只能点着屏幕,不小心把没有语音的语音发出去。 她立刻撤回。【发错了。】 发完有点想笑,怎么有点像高中谈恋爱的男女学生。 此刻陆铮年也有一样的感觉。只是可惜不能和她分享。他只能轻轻地遮掩,伸手去拿冰凉的玻璃杯。 徐晟在开汽水,见状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毛病。这人不是从来不喝甜的饮料。而且今天这个味道他不喜欢。 看陆铮年都折服,徐晟试探着拿玻璃杯倒了一点,一尝,瞬间皱眉。选择直接问陆铮年:“你吃错药了?” 今天心情这么好。 从红山别墅回来后他们就没怎么见面,一见面徐晟就想跑。和人被剥夺了七情六欲一样。这次好不容易自家项目找上门来,他想着联络联络感情。 现在已经连这种甜汽水都喝得面不改色了? 徐晟说完陆铮年才反应过来,垂眸看了眼里面炸开的气泡,感觉心里也像放一场小小的烟花一样。 他突然有个愿望,希望今天,或者像今天一样的明天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不知道会需要多少个今天一样的细节。去丰盈日后的人生。所以,长一点就好。 “......味道还可以。” 其实如何他根本尝不到。陆铮年只是凭感觉回答:“感觉不坏。” 徐晟眼神更难以形容。 他不想这样揣度他,但是:“你谈恋爱了?” 陆铮年眼睫一颤,徐晟猛地意识到什么,差点没站起来,但还是没经过思考就出口:“你和盛栀和好了?” 陆铮年握着那个玻璃杯,只觉得冰凉的都是蒸腾的水汽。他回忆起那个夜里。但很快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她发现。“嗯。” “!”徐晟好像比他还要开心:“我靠!不是,我是说,好事啊!所以你是在和盛栀聊天?聊什么呢,我看看——” 徐晟伸手去抢,没抢到。 和他来聊公事的陆铮年本能避开,他整个人像从没经历过那个冷清寂静的秋天。 那两个月里他他从未完全反复拷问威逼过自己。 是不是一定要接近她。 虽然徐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和好,但现在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是。他为陆铮年高兴,但也为这面前这么轻易,这么简单就实现的温馨和平画面而感到由衷的,不放心。 他的痛苦和快乐是这么轻易地被盛栀掌控。而电话那头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但和好是好事。 徐晟决定不要那么悲观地去看待每一件事,而且也不想让陆铮年被他的想法影响到。他立刻岔开话题:“我都没碰到吧,这么小气。” 陆铮年也没有和徐晟说试试的事。或许对他来说这已经是绝无仅有的怜悯......但他好像更希望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并不想让她为这两个字付出任何承诺。和别人眼里应该付出的隐形代价。 “没聊什么,织心快开业了,我帮了一点忙。” 其实陶瓷花是送给她的。只送给她。 因为徐晟说“他们敢砸织心还不是看没人给盛栀镇场子”。他确实不希望她因为他被打上陆家的名字,但是那盆陶瓷花出自大家之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并不是什么没有积累的人。 盛栀太忙,没来得及考虑这些。陆铮年不能不考虑到。他做噩梦都梦到他们推搡她好几次。 提到织心徐晟也想起正事,打量陆铮年几年:“杜晓那边,想见你。” 杜晓是杜欢这个继承人唯一承认的弟弟,同父同母,他来多少代表杜欢的意思。 毕竟陆杜两家的交情是上辈的。陆铮年要压杜家,杜欢不能再让长辈来。 陆铮年现在其实不想见她,因为杜家的态度十分含糊不明不白。 他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她还在整顿工作室杜家连一个正式道歉都没有,只说和她约了协商解决。他要的不是协商。 可他拿着手机,还是开口:“就今晚吧。” 他答应过她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多番牵扯。 本来只有杜晓,临了又说换成了杜欢和她大伯。徐晟一直拧着眉,不吐不快:“这不是吃准你们这是为私事,故意拿长辈压你吗!” 不是说杜家来了老的陆铮年就怕了,就是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杜欢不甘心不想道歉,徐晟对杜欢观感一下子降到谷底。林纾见利忘义攀扯不到她,但她非要扯盛栀下水是什么意思。 陆铮年没什么表情。今晚肯定要喝酒。 习惯性垂眸去看相册里定的陶瓷花,忽然看到她消息。 【想不想喝奶茶?】 配图,应该是别人给她点的,两杯青柠靠在一起。 陆铮年本来在楼上喝了水,现在忽然又渴了。而且心脏要了命地动。他觉得他这样可能需要戒酒一段时间。 徐晟扭头看到陆铮年又在回信息:“.......” 他差点都要以为他和一块电子屏幕谈上了。 但他这样看着,陆铮年真是低眸那一瞬间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别说陆铮年,他自己都有点恍惚,收回视线,自己狠掐了自己两把,差点叫出声。 徐晟觉得又有点玄幻。 因为觉得他们真的谈了。 岑情给她和岁岁点的这个,不过岁岁今天回家有点吐奶,盛栀就没让她喝,想送给薛谧的时候忽然想起陆铮年。 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他喜不喜欢喝这个。明明高中的时候也喜欢妈妈做的小蛋糕。她每次送过去,他接了淡淡说谢谢,她都会诡异地想他真的会吃吗? ......想远了,盛栀哑然失笑。还准备解释几句。那边输入一会儿发来。【想。】 过了一会儿。【今晚有事,我待会儿去找你?】 其实如果不是礼貌问题,陆铮年估计自己会立刻去找她。只是晚上的事瞒着她不好,他已经不想她因为任何事生气。 因为任何人......移开她停留在他身上,温和恬淡的目光。 已经入夜,陆铮年一点不觉得冷,仍旧仔细措辞。 【要去见杜欢。】但藏下杜家长辈来的事。太复杂不希望她担心。 盛栀顿了顿。故意说。 【待会儿冰化了。】 陆铮年心口微蜷。 他又觉得想飞奔去见她。 盛栀:【算了,你就喝化了的吧。】 陆铮年手指颤一下,摁灭手机闭眼。他几乎能想象到她这句话的语气。 开始后悔为什么把时间定在今晚,早一点晚一点或是凌晨都好。 如果他现在可以去见她......他解决完陆家的事就可以立刻去见她。 因为这个想法陆铮年的态度一直很平稳。出人意料的是杜欢和她大伯前来并不是来施压,反而姿态放得非常低。 她大伯不是家里掌权的那一批但也在个高位,说起话来像寻常教训小辈的长辈。“我都说了不要和林家那个谈,她非不听。” 只是杜欢开口,他又不说了。很明显只是来做个吉祥物表明诚意。 当然也有证明,杜欢说的都是真的意思。 杜欢要倒酒:“陆总,我说句托大的话,虽然在a城杜家没什么根基,但沿海这边,我自认为杜氏一直做得不错。也觉得自己怎么着都不会在婚事上栽个跟头。没想到这一遭。”她淡笑下。 未必是由爱生恨。她是个商人,情利分得很清。包括这次,她深知和陆铮年斗要伤筋动骨多少。她不愿意,所以主动解释。 陆铮年没提盛栀。 杜欢既然聪明就知道怎么做。但他阻止了她的敬酒:“不用了。” 只是想到将来她如果面对这种场合,他拦下了,以后就和今天的杜欢一样,不会有逼她喝的人。要走时陆铮年起身颔首:“是我自己有些想法,杜总不要见怪。” 他的意思是全然私心。不关利益。 杜欢闻言放心。 她在感情上识人不清,没料到又遇到一个奋不顾身的人。这是好事。杜家有挽回余地。 34、第三十四章 和杜欢见过面后陆铮年直奔桐花区。 徐晟家里还有点事要处理,先走了,自己让人把车开过来,靠那辆银灰色超跑上,徐晟给厉择打电话。 他在忙论文,打了三个才接。 徐晟一拨通就放出王炸:“陆铮年和盛栀在一起了。” 陆铮年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才上车。不是不想立刻见到她,而是怕沾染的酒气污了她的清静。 盛栀不喜欢这些名利场的来往,陆铮年到这个地位其实也很少有人敢逼他喝酒。但今天不同。杜家来了长辈。 他还是希望,流言蜚语不要落在她身上。冲冠一怒为红颜都是让她们承担责任的谎言。他怎么会不记得盛家原来也是圈子里的人。 他们一直在奚落调侃盛家败落的事。 那之前她就已经和母亲出国。这样议论对她太不公平。他不希望她再被误解。 没站多久,盛栀拿着一杯青柠下来,冰确实都化得差不多了,奶茶杯外面一层湿漉漉的水珠,陆铮年伸手接过,顺势握住她的手。 有点冰。 陆铮年侧头:“不加一件衣服?” 这个晚上感觉他不一样了。重逢和后来寥寥几次碰面他都显得如过去一般,没那么游刃有余轻描淡写。但现在的陆铮年好歹是个成年人。 他是镇定冷静的性格,哪怕一开始因为太久没见露出端倪,剥去那些外壳他终究还是自己。 盛栀最终松口就是因为知道不止是对她,陆铮年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顿了顿,没有松手。 但看他穿着商务装,西装革履,矜贵清冷,握着和他气质不符的奶茶杯,忽然玩味。她看着他弯起眼睛笑了下。 路灯很暗。光掠过他眼睫。 在那一瞬盛栀清晰看到他眼睫颤动,然后挪开视线的剪影。她心里本来想说你好可爱,但话到嘴边不妥,见状低头笑了下说:“你好明显。” 是什么明显,她却不说。 陆铮年又感觉到喝甜汽水时相似的,喉咙发烫尝不出味道的感觉了。只是这灼热的烫伤至少不是因为奶茶,而是因为,心脏牵引着这个部位一下一下震动。 陆铮年从未恨自己这样笨嘴拙舌。她一句话他丢盔弃甲三千里远。 果然还是那个剥去外壳,冷静自持也在她面前难掩妄想的成年人。 盛栀:“不喜欢甜的吗?” 陆铮年:“......喜欢。”因为她在,这样的字眼他都说得很小心,担心某一刻把她吓到。这样的陆铮年又和刚刚包厢里的陆铮年完全不一样。 难怪杜欢的眼神明晰,一眼就看出他秘密。 岁岁要她陪着睡,陆铮年不想留她太久,免得岁岁也睡不着,但奶茶也没喝完。 盛栀看还有半杯的奶茶一眼:“我挺喜欢这个味道的,下次让你试试白桃。” 也许是开发出什么让陆铮年尝奶茶的新爱好。像高中时那样。陆铮年牵着她的手,手指微微松开但还交握着。 不想松开。 盛栀:“我会去找杜欢聊聊,策划突然出现那位李小姐喜欢的内容,其实是因为林纾在策划的最后,得到授意修改了几个部分,其实我当时就觉得奇怪。” 风吹一下。陆铮年握着奶茶牵着她,没办法帮她捋好风吹的碎发,只轻轻地温柔望着她。“嗯。” 他在听。 盛栀转开视线:“虽然说因为杜小姐的要求,我们改了很多部分,林先生也提过,他爱人有决断了其他就从简,但是,我总是觉得,如果真的想他妻子的要求不被其他人随意对待的话,会主动承担沟通的责任。” 这样做的后果很明显。 工作室会以为是和林纾的沟通成本更高,而和杜欢合作得更好。 他没有揽下妻子这部分难做的事,使得杜欢被人埋怨,却在事后靠光说不做,得到工作室其他人的一个好印象。 事实是他根本不在意杜欢在其他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在意自己是不是个好丈夫。 盛栀轻轻说:“所以我说,还是有点端倪。”工作上的话说得有点多了,站在外面也很冷,她说完才意识到陆铮年今天陪她多久。 明明才应酬完。 可转过头他还是眸光温煦,和缓地看着她,像可以一直听她这样说下去。 陆铮年终于轻轻松开她的手,抬起手给她捋好头发。风和发丝绕过他的指尖,好像只是永恒的一瞬。 陆铮年说:“和他相恋的那位李女士是婚礼举办才知道男友结婚。” 盛栀明白过来:“他想两头骗?” 陆铮年对那位李女士没有恶感。 婚礼她全程不知情,她喜欢的郁金香花束不是她提出要加的。林纾自作主张,不仅毁了杜欢和他的婚礼,毁了李女士的名誉,也毁了他的心血。 他生气的是杜家对这件事的包庇。 既然杜欢已经明确态度,林家他一定会动手。 陆铮年心里酝酿着这样一场风暴,也许动起来他要飞港城好几趟,毕竟不是那里的本土企业,肯定有好事者试图和他合作或者从他手上分几杯羹。 但这个夜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在她家楼下安静等她下楼和她牵着手散会儿步的普通人。他对她有很普通,卑劣得不能再卑劣的心思。 他想,把她占为己有。 所以他应该不是对那位李女士没有恶感,而是始终觉得。她和严朔的婚姻。是严朔骗来的。 她是受害者。 所以看到她手机上严朔电话进来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指,借着为她捋顺碎发的动作轻轻地抱住了她。 盛栀还在想要不要接严朔的电话,突然被抱进一个宽阔的怀抱,一怔。他垂着眸,没有说话。奶茶冰凉,没有碰到她。 陆铮年低声:“晚安。” 他轻抚她的脸:“希望你没有被他们的事影响,可以做一个好梦。” 因为陆铮年的拥抱。 那个电话盛栀没有接到。响了几分钟就挂了。 事实上就算没有陆铮年的打断,盛栀恐怕也不会接,她和严朔已经走完法律程序不是名义上的夫妻,财产也分割清楚,没有什么再好说的。 没有拉黑是因为。 盛栀要开门时顿住,垂下眼睫,想起一个月前陆铮年拉黑她的突然。那之前明明一个月没有对话。 她和严朔根本没怎么联系。她都要忘了这个号码。可是她和陆铮年的对话框空置那么久。他还依然记得,翻看过。 可陆铮年不知道她不会接。 走的时候盛栀的手也碰了下他的侧脸,现在他侧过这半张脸吹夜风时呼吸还是紊乱的,可是严朔是岁岁的父亲。他如果想见岁岁,想见她,完全可以合法探视。 甚至严朔和她离婚,陆铮年还没有找到盛栀的那段时间里,严朔还一直有理由,参与进她的生活。 陆铮年嫉妒得快疯了。但嫉妒只在他们分开后的时间啃噬他的夜晚,没有去惊扰她的清梦。 所以她当然也没有知道,他回去后,和m&g的高层视频会议博弈半天,走到阳台上打给厉择的那通电话是问,他在国外有没有认识专打抚养权和离婚财产切割的律师。 m&g和他本人都有专业的法律顾问,但他们熟悉的大多是国内法律。他不知道这些年她在哪里,当初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吃亏。 厉择一针见血:“如果你是想阻止他见到她女儿,基本就是无用功。” 陆铮年许久没有说话。 “他算什么父亲?也不能算是一个好丈夫。”陆铮年紧握着阳台扶手,触感冰凉的白玉让他低头看了眼掌心。 还是只记得她对他那一笑。 也许,他本来就是个掠夺者。 一旦靠近就会不择手段地把他想得到的珍视的一切都掠夺回来。从前不过是因为靠近不了。 陆铮年低声:“岁岁上幼儿园,父母双方都可以在课上参观,他只在开放日去看过她。” 盛栀一个人带着岁岁要付出多少心血,他不敢想。越想越觉得恨意要沁入肺腑。他必须让他见不到她们。 厉择倒了杯酒,垂眸喝:“这是要法律途径,如果其他途径,当然简单。”严家是庞然大物,陆家难道不是? 陆铮年的m&g更是其中翘楚,陆家垮了陆氏m&g都能硬生生把陆氏再扶起来。和陆铮年作对害怕的只会是严家。 看严朔被打严家一个屁都不敢放就知道。只有严朔没有数敢和陆铮年硬刚,说到底是仗着盛栀曾经的喜欢。 厉择:“但你要确定,只是你不想见他,还是盛栀和......岁岁?都不想见他。” 徐晟喜出望外,厉择和他不一样。从听到这个消息他就知道他和盛栀会分。 厉择继续喝酒。 分开的十年轨迹交错得太大,不是怀有旧情就是权衡利弊。但权衡利弊,里面难道没有严家接纳不了岁岁的关系。 厉择对盛栀观感不好。 他清楚陆铮年没办法自救。也好,不破不立。经历这回他们应该都知道彼此不合适是注定。 电话那边沉寂好一会儿。厉择清醒些了,打算去睡觉明天早点去医院。要挂的时候忽然听到陆铮年说: “她不会一直不让他见,但时间限定,十八岁或者十六岁之前呢?” 他真是疯了。黄粱一梦还觉得能到岁岁十六或者十八岁。厉择都不想再和陆铮年说。 陆铮年:“不是我,严朔应该也会有所收敛。” 厉择嘲讽:“都要百年好合了人家怎么把你们夫妻不看成一体?”说完才意识到他话里那句不是我,是什么意思。 陆铮年:“她没有打算结婚。” 厉择猛地顿住,忽然意识到不论是徐晟,还是自己,在这里讨论他们能不能成似乎都太早了。 可陆铮年说这话就代表知道。 她对他没有爱情。 他这样爱她。知道她如果爱他是什么样子。 她如果爱他。他也许早发疯。可他还葆有一分清醒,仗着她的迟疑正清醒地沉沦。 如果不是怕她为难不会特意打断那个电话,不是怕美梦早醒不会刻意去提醒,她考虑的不是该不该接,而是她接了他会怎么想。 他知道爱是什么样的,所以从没有妄想过。 所以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希望长一点。他这么卑鄙心知肚明的祈求来的关系,幻影一样似的将碎了。他也记得。 她说过。你很明显。 其实她也很明显。 还好陆铮年了解自己,他是这样怯弱退避的人。哪怕卑劣到底,也不可能囚住她。 35、第三十五章 厉择联系了自己在国外的导师,那是一个富有仁慈且耐心的外国老头,认识的人很多,或许能帮陆铮年这个忙。 他没有走m&g,厉择心知肚明他又是想默默做这件事,没有出言说他如果正大光明找肯定能找到比国外更好的团队。 只是最后问一句: “竹篮打水,你也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陆铮年戒了酒,借着夜色在公寓里一杯水接一杯水地慢慢喝。其实不渴。但如果不渴,他怕他打电话给她。 怕他妄想更多的事。 就像听到她笑着说他好明显的时候,他清晰地听到他心跳加速的声音一样。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完完全全失败的朝圣者。不仅无耻地把她扯进怜悯他的陷阱里,而且一次次地希望她对他不止是怜悯。 或许完全看不清,对他和她来说都会好一些。可惜始终半梦半醒。怕如果真的掉进去。他会害得她连以后新生活都没办法进行下去。 其实还是。记得。 她愿意和他那么要好的时候,他绕过三栋教学楼,想偶尔在走廊上看一眼她,也能在树下遇见盛栀和严朔。 看见他们在喂那只三花小猫。 陆铮年倚着吧台出神。 他们。 这是多么。也许。令他嫉妒而且永远无法企及的一个词呢。我要怎么使我和你成为我们呢?我要怎么使青梅竹马不远去,然后我把那十年或者以后都补齐。 也许都补不齐。 所以还是清醒。 陆铮年轻轻地闭了下眼。在一片水一样的夜色里告诉自己说,其实今晚很好。她很开心,杜家识趣退后,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的生活。 如果严朔一定要探视岁岁,那就逼得他没时间探视岁岁。如果他只有这一两天的话,那就只活这一两天。 他和她认识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这一生就只会是和她在一起的那几瞬吗? 既然知道,就该知足。 陆铮年把玻璃杯放下了,杯底磕着透明桌面,清清落落的一声。他往阁楼上走,忽然听到她说:“那就让你喝冰化了的。” 这些偶然的亲昵,不知道是让他更痛苦,还是更快乐。 他不想在自己梦里变得面目可憎模样逼着她做什么,也不希望自己再被这些虚妄幻想给扰动,所以不遵医嘱地吃了一颗从前开的安眠药。 梦里很沉很冷。 他仍有一瞬间期望永不醒来。 ** 半夜徐晟着急忙慌地发消息,说在桐花区看到严朔那个王八蛋那台车,跟了有几公里遇到早高峰让人跑了。 现在他在让人查,让陆铮年提防点。 不至于怕这孙子做什么,他敢严家都敢把他卖了,怕的是他去骚扰盛栀和岁岁。 明明之前薛谧说过盛栀找的那个地方很隐蔽,幼儿园那纯属是朋友圈走漏了消息才让他找上来。 现在直奔桐花区很难说他不是又有什么算计。 不该吃药。现在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疼,陆铮年习惯地扶着太阳穴,先发消息和盛栀确认一声,然后回到和徐晟的通话。 “织心的事闹到港a都心知肚明。” 他话里疲意不算多,听起来还算沉静如常:“他就算找到工作室也是可能的事。” 之前派下属来只是抽不开身。现在严家大出血缓过来后,严朔更疯。昨天有好几个高层明里暗里暗示严家已经不安分想动了。 都是想拿严朔给他卖好的。 但是他不能赶尽杀绝,至少......岁岁不能有一个穷困潦倒的父亲。 在阁楼上磕了一下膝盖。 徐晟那边通话隐隐绰绰,没发现这边意外,还在大声烦躁:“他怎么阴魂不散,跟个恶鬼一样。”缠上身就甩不掉了。 对话突然中断。 陆铮年看一眼,发现是盛栀。 她没回他说徐晟看到了严朔的消息,而是直接打电话给他:“我刚刚在和杜小姐吃饭。严朔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陆铮年头脑不清醒,只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走下阁楼,勉强辨别面前色彩斑驳碎成光点的物品,握着玻璃杯给自己灌了一些冷水。 才没让嗓音嘶哑:“嗯。” “开放日那天岁岁怎么样?” 盛栀微顿。餐厅的服务人员面带微笑和她颔首致意,她走到更边上,在落地窗前俯瞰到繁华的城景。 她没想到他看到了那天严朔也去了的消息,“还好,篮球拿了一个小奖牌。她和严朔一起吃了顿饭......不怕,但是还是不喜欢他。” 盛栀看得出来。岁岁能感觉到严朔不是很喜欢她。 不知道不怕两个字里包含了她多少委屈,陆铮年逼自己清醒一点,明白头疼误了多少事。不想说公道话。 所以说: “岁岁不喜欢就不让他见。” 盛栀垂下眸来,正酝酿着那个意蕴丰富的“嗯”字,听到他很低的下一句是: “你也是。” 他有能力使严家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可能需要些时间,再不堪一击的对手也可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不习惯留余地。 但是,不会。 盛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因为严朔的事难得表现出了一丝在商场上不容置喙的强硬,但还是给严朔留有余地。 盛栀能感觉到陆铮年其实,不太想见到严朔。也不太想追问那十年间发生的事。 也许他很明白,他当初就很明白,她发的那条短信不是单纯的一时意气。她曾经确实把他们的过去明明白白地扔下,付诸流水。 盛栀没再提:“......你不舒服吗?” 明明都忍住了。陆铮年闭眼,摸自己的额头,并非烧得神志不清,这更说明他的言不由衷了。 难道又要那样哄骗她吗? 像国外那个吻,病中迷乱的放纵。 “有一点,”最后还是决定坦白,怕传染,也怕她照顾岁岁就要劳心劳力了,他是什么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吗离她不得?还要让她和他在一起后更为他分心,于是润润喉咙说,“可能是没休息好。没事。” 他摩挲着那玻璃杯内侧:“如果你不方便,严家那边,我去说。” 即使病得意识迷茫,他还是想知道。 她还想不想见到严朔。 盛栀的呼吸声又因为手机的通讯系统失真了,有数分钟陆铮年都分不清耳边是手机意味不明的噪点还是她模糊的,思考的呼吸声。 也许,都一样。 她离他是遥远的。 盛栀:“不会影响你吗?” 心脏迅速地跳动一下,他眼睫也跟着动。 不会,当然不会。他和严朔不和不是秘密,在游艇上打那一架最后消弭于无形就是因为除了他们的同学没人知道。 他们不和,根由在她。 她还是,下了决心的。眼球滚烫,转动都成困难,可是更为她跟着母亲出国,把信任交托给严朔却被他辜负,整整十年而难过。 一时不知道自己非要追究这个不可是为什么。也许他这十年过得浑浑噩噩,其实艰难不抵她一星半点。 “对不起。” 盛栀觉得空间逼仄有点难以呼吸,深吸了下:“没关系。他和我解释了砸店那件事,说不是他指使的,只是他们想给他表忠心。” 但已经不重要了。 说到这盛栀哑然一瞬。 记忆里的严朔好像很模糊很遥远了,陆铮年却好像越发清晰。 他一直沉静专注,只做自己的事。某次她看到他喂树下的猫咪还走神想:他是不想吃才给猫咪吃的吗? 潜意识认为陆铮年不是那种温和富有耐心的人。其实他们青梅竹马。她忽地一怔,沉默。那段时间已经疏远很多了。 盛栀不是为严朔解释。但确实感到厌烦:“他让我感觉到很不舒服。”她语气低下来,像是以前一样和他道:“本来协议已经签好了,他一定要追过来,岁岁不喜欢他.......” “我也不喜欢。” 这五个字足够陆铮年为她赴汤蹈火。 陆铮年伸手捂住眼睛,隔着冰凉的眼皮底下的眼球依然烫得能感知到某种很灼热的温度。 他这时来不及考虑她当初离开拉黑他时想的是不是也是这简单的五个字。哪怕是,难道他能免俗吗? 他是这样的......无所不用其极。 他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他已经一败涂地了。 “好。” 陆铮年这样轻轻地回答她,她竟然觉得这一个字都比之前几句话要来得更加短促有力,好像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这么多年就只是为这一个字。 “陆铮年。” “嗯。” 盛栀抿唇,半晌才道:“没什么。” 陆铮年喉结滚动一下,嗓子疼得厉害,他应该急需输液,但他仍然陪她坐了一会儿,等到她要回去,他才说:“等你忙完,我去看你。” 盛栀挂电话前又延续那一问:“你今天不开心吗?” 明明昨天严朔拨那个电话之前他还是好好的。他明明是不习惯喝甜品的人,那个晚上居然拿着那杯青柠陪她一路散步。 陆铮年想阻止自己,可惜晚了一步:“是有一点。” 盛栀默默地听他说。 陆铮年:“可是你拨电话来,我好像又开心了。”他控制自己的情绪,非常低的声音说:“盛栀,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我只是。” 冷空气入肺。 他真想让自己闭嘴。 “我只是有一点嫉妒。” 靠近旋转门的身影猛地顿住。里面杜欢礼貌地叫来侍应生又点了一道菜,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陆铮年捂住自己发烫的眼睛,有一瞬间真想把自己这双眼睛,这个喉咙还有这颗心脏整个挖掉。 他哑声:“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就好了。” 想见她。 但是。 只有一点。 36、第三十六章 真的只有一点吗? 或许只有上帝知道。 陆铮年吃了药,起身去处理m&g和林家、舒家的事。杜欢退却后,舒家非要打砸织心工作室警告盛栀的立场就站不住脚了。 所以他们的动机很明显:他们本来就是林纾那边的人。先发制人,不过是为了把杜欢逼上梁山。 她如果一定要悔这场婚,那林纾就要让她知道,舒家已经帮她杜欢出了这个头,她被架起,这场婚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杜小姐和他感情很好吗?” 盛栀回到餐厅,也在问杜欢这个问题。无他,杜欢家世实在太出众,如果不是有所倚仗很难想象林家有这样的胆量。 盛栀之前学金融杠杆的时候......就明白越是重的赌注撬动起来就越有风险。这不应该。至少对于林纾来说,得罪杜小姐不是最优解。 杜欢给她倒了茶,扬眉:“可能只有他这样觉得吧。” 盛栀明白了。杜欢的态度很明确,林纾让杜欢和她杜家沦为一个笑话,她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但这场婚礼到底是谁的责任,就要看各方本事了。 杜欢去看盛栀。 原本她作为小小的一个工作室合伙人,绝不可能是她、林纾和盛栀三方里,最先甩掉这个责任的人。 可是m&g,不,陆铮年插了这个手。光是他那一句话就足够杜家不顾一切把责任甩在林家身上。因为,陆家站在盛栀这边。 这件事里唯一不可得罪的只有盛栀一个人。 盛栀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 杜欢本来还在觉得不是一起吃的饭,这位陆总说不定还在做什么背后相助的打算,盛栀却已经坦然道:“陆总那边,和杜小姐是怎么协商的,与织心无关,但是织心可以给杜小姐提供另一个方案。” 杜欢放下茶杯。愿闻其详。 盛栀从餐厅走出来。夜风吹得很凉快。杜欢其实提出了派司机送她,不过盛栀不喜欢应酬后就立刻回家去,总要在外面走一走。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齐蕴。 很久没见,她下意识顿住脚步,齐蕴本来在打开车门让姐姐上车,忽有所觉地转头。 星点灯光里他和她对上视线。 齐绛诧异一下,本能去看弟弟的神色,果然看到灯映在他瞳孔里,似一片很暗的海。但他依然温文尔雅,和盛栀记忆里一样:“盛栀?” “好久不见。” 齐蕴是她在国外对接的客户之一,还是她葡萄牙语和德语的老师。但这两门语言盛栀虽然学的时候学得很快,现在基本都忘光了。 毕竟当时都是为了和客户速成。 而如今回到熟悉的语言环境里,和齐蕴走在街上,她还有些恍惚。一瞬间好像回到为案子项目奔走的岁月。 “什么时候回的国?”她笑:“我都不知道。” 齐蕴敛眸:“这也是我想问的。” 盛栀笑了下,不再追问了。 他追求过她,现在相处起来难免尴尬,不过国外飘荡那么久,齐蕴是第一个算得上她可以信任的朋友。盛栀没有那么绝情,还是和齐蕴聊了聊回国和工作室的事。 提到时齐蕴要了张名片,说有机会推荐给亲人朋友,盛栀只觉得和他相处起来和以前一样舒服。 上一次给她这样感觉的人是谁呢? 应该,是陆铮年。 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太深沉克制了,就像,不知道什么会汹涌的海水。齐蕴就让她感到安全太多。没有那种暗流涌动的难以捉摸感。 “这次回来打算在这定居?”盛栀知道齐蕴母亲祖母都是混血,其实在国外时间更长,所以才有此一问。 意料之中的:“不,只是探亲。”她却已经回国。 看来他和她还是没有缘分。齐蕴平静想。 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会儿寂寥的夜色。 齐蕴说:“听juliet说,你已经和你的soulmate见上了面。” soulmate。 上次听这个词还是在语言课上,一帮朋友包含齐蕴在内的听她说到国内的事和出国缘由,也许是记忆深刻的唯有那一个,可能她唯一释怀不了的只有那一件,她说了拉黑陆铮年的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甚至步调一直同频。眼看着会继续交汇下去,一方突然背叛决绝拉黑出了国。 听起来确实是满足他们好奇的好故事。 只是齐蕴听完就说:“你一直用代词指代他。” 其他人也起哄:“是啊,不算!” “名字!” “这样吧,用一个词描述你们的关系!以后就用这个词来指代他!” 那个晚上盛栀无法辩解也无法回答。他们自顾自喧闹商量,最后决定选soulmate,“都见不到了不确实只有soul见面了吗!就这个!” 此后每次见面他们都要调侃soulmate。 其实齐蕴明白,这不是一个有效的身份,她接受,只是可能觉得,他们不会再见面了,所以对于那个可怜的soulmate来说,有没有以后根本没有影响。 可现在,她回来了。 他会和她重归于好乃至取代严朔吗? 齐蕴也不知道。但他有一种直觉。这个soulmate,和他应该是同类,而且他们一样,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盛栀:“是见面了,不过,还是不要喊他soulmate了吧。这个玩笑,我都没有告诉他。” 是没有告诉他。不是还没有告诉他。 齐蕴看她。看来这个soulmate也不过是和他一样的可怜人。 “我们来这边聚餐,sava有点喝醉了所以,抱歉,我得先走了。” 能和他聊这么多已经出乎盛栀预料,她点点头,顺势说:“再见。” 在国外时她喜欢抬起手轻轻地动动手指说拜,他喜欢她那样。可是a城到底是供养她长大的城市。回来才半年,她已经和国外的那个盛栀完全不一样了。 但青梅竹马,十年距离只会觉得更加陌生。 齐蕴有足够的耐心。 他返回到车上,听姐姐问怎么样,神情温和:“快十一点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再说这些吧。” 回到家岁岁已经睡熟了,脸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阿姨轻手轻脚地去给她热夜宵,盛栀探手摸摸她的额头,怕测不准又额头抵着岁岁的。 确认没发烧后松了口气。想起白天的陆铮年。 想关心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不想更进一步,喝水的时候还想起那句有一点嫉妒。 她靠着墙,听阿姨提醒她,面好了。 盛栀坐在桌子上去吃,手机振动一下。她拿过来,看到陆铮年问她:“睡了吗?” 心里什么东西窜一下。 面她只吃了几口,就去打字:【快了,这么晚了,怎么了?】 陆铮年输入几次,都觉得词不达意。 陆铮年:【想见你。】 盛栀放下手机,走到窗边。黑色的卡宴静静地停在楼下,男人站在车边,拿着手机。 陆铮年:【抱歉。】他在夜色里慢慢地打字。【我在楼下。我可能高估了我自己。】 陆铮年还在发烧。来之前刚测过。不想传染她所以只打算远远看一眼就好,没有想到她会穿了一件薄风衣蹁跹下来。 他还没有张口就已经把她抱进怀里。 昨天晚上也是这个时候。 本来打算克制。 可他怎么能免俗呢?哪怕他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俗人,起码这夜里也能光明正大借着这身份。 来见她。 所以他低头慢慢地收紧手。连风都被呼吸吹热。他还是抱得很紧。 “盛栀。” 他太高,就算弯腰低头,她也还是仰了些头,在这呼吸里感觉到风绕过她,变成轻柔的气流。 她的碎发飘动。 他对你不好吗? 他有没有欺负你,让你生气。让你委屈。他有没有做比破坏你的工作室更过分的事,有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反抗所以默默忍下的。 生病对陆铮年来说不算什么。这十年来他这样昼夜颠倒过很多次。可是他无法忍受他记忆里谁都包庇的人,被这样对待。 凭什么。 可是他只有这一句,零星的几个字:“你过得好不好?” 不止是这几年。是我们认识,我们分别,我们重逢。这里面的每一个日夜,这个世界有没有让你失望呢? 在你做了母亲又被爱人背叛之后。 你有没有委屈不甘心过。有没有人保护你,陪伴你。哪怕只是一刻。 你过得好不好。求你告诉我。 哪怕只是一个字两个字。 陆铮年承认他不可能了解她的近况,也不可能不尊重她事无巨细地去调查,而且他想要的就是听她说。 像下午那样。 告诉我吧。 不喜欢他。 也不喜欢我吗? 他很让你失望。 我也是吗? 盛栀今天没喝酒,路上也是半走回来,头脑其实一片清醒,但这暖风熏得她有些思绪混沌,几乎没法一下就回答。 但陆铮年掌心扶着她的侧颈,转头来看她。他掌心好热,好像血管在其下沸腾。 吻也是。 很重很慢地,落在她耳朵和侧脸上。盛栀想躲,腰已经被扣住了。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他潜藏的强势。 像离群的野兽急切地确认着珍宝的无缺。 不是出于情、欲,而是想擦去什么。 她孤立无援的岁月,跌跌撞撞前行摔的跤,衣裙上溅上的污渍。他找到她的唇。滚烫又被风吹得冰凉的呼吸像落下的泪。 “为什么......为什么。” “不找我。也不要我。” 盛栀心口被震了一下,麻意从心口蔓延,她下意识想推开他,但陆铮年低下头,喉骨都在震动。像已经在低声发出呜咽声的野犬。 “你知道的。” 陆铮年嗓音嘶哑:“不管是哪里,我都会跟你去。” “我一直.......在找你。” 你明知道。 却还是不要我。 那条短信。他以为他早忘记。 其实一直扎在骨髓里。 37、第三十七章 为什么发那条短信?盛栀一怔。 为什么在国外明里暗里各种方式接触到他拜托的人好几次,都从来没有承认过,我就是盛栀。 我就是那个遥远国度里某个人一直在寻找,一直想知道下落的,甚至传回国的寥寥几句消息里都是我已经结婚,在国外定居的,盛栀。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 温热的气息在喉咙沸腾,她只能答,“我不知道。” 她被他抱着,其实自己也记忆凌乱,也一下子回忆不起那十年她为什么那么做。 她难道不知道陆铮年会无条件支撑她吗?可她那时就是想逃跑。跑到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去。 他的吻变得潮湿了。 他说:“盛栀,你总是对我这么残忍。” 她心口一缩。 他那么介意的或许永远无法弥补的十年,连一个明确的答案都找不到。 也许只是因为那天他的消息没有编辑好,他问她去哪里的时候语气不够慎重,所以,他硬生生地被赶出去,十年都没有她的消息。 哪怕是这样的理由。 可是,没有理由。也许分别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对她来说,那次断联,只是生命里很小很小一次的波澜。他人生的十分之一却都陷在这里。 陆铮年没办法不恨她。 他如果不恨她,就不会在知道她的消息后努力地想从严家入手知道这十年的消息。 不恨她,就不会知道严朔和她离婚后立刻就拿了严家的项目。 他如果不恨她。 这三千多个日夜就是白白度过了。 ...... 可是,白白度过,又怎么样呢? 如果告诉十八岁的陆铮年他闭上眼睛,荒度这十年睁开眼就可以看见她,他也是会愿意的,因为他设想的人生里,就算她和其他人结婚生子,也从来不是没有他。 他甚至只要远远看着,直到确认她平安幸福那一天就好。可他没能。 盛栀有点被他心脏和手指的温度灼到了,他心跳太快,她不敢再听,轻轻挣脱出来。 陆铮年只扣着她手指。 “严家的事,”他低下头,声音嘶哑,“你不要再管了。” 这话太突兀,像是他索要那十年的补偿。 陆铮年知道。 可是他唯独无法忍受这一点。 盛栀抿唇。 她知道陆铮年绝对不会放过严朔。 但她还是说:“叔叔阿姨对我和岁岁都没亏待过。陆铮年。”她看到他伸手,一怔,然后感觉到他轻轻地托着她的侧颈,低头吻她。 这个吻比之前要轻很多。 他说:“好。” 盛栀心里不是滋味。陆铮年答应她的事从来没有没做到过。 但只针对严朔,或许不比针对严氏好做。 她不知道他一开始就没想毁掉她的心血。 “织心以后会和陆家站在一起。” 盛栀没有出声。 她和杜欢说陆铮年和杜家的事和织心无关就已经是默认这一点,她知道陆铮年的底线在哪里,织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没有根基被打砸,和挑衅陆铮年没什么区别。 织心现在应该也算他领地里的所有品。 陆铮年轻轻放开她。屡次失控对于上位者来说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不是m&g之前已经移交出去过一次,陆铮年可能会再放一次权。 面对她他实在很难,不感情用事。 “有了织心,”陆铮年很低地说,“你就不能再不要我。” 手指又开始发麻。 盛栀过去十年从来没有接触过陆铮年这样,表面沉稳冷静,接触后是寒冰里的烈焰这样的人,他有分寸,偶尔也会灼伤她。 很多时候,她其实不明白他要什么。 不能不要,是什么意思?不能分开,还是...... 陆铮年已经握着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机解锁,把他的手机号码存进她的备忘录里。 陆铮年其实明白。 也许以后吵架离开分道扬镳......备忘录就和死去一样。她不会联系他。 至少,现在哄哄我吧。 他抱住她,声音和风混在一起,听不清有没有颤音和哑意:“好不好?” 盛栀有些出神。像她和齐蕴还有其他朋友去一个很有异域风情的部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文字,却还是能看懂他们舞蹈和音乐节拍里的缅怀一样。 齐蕴说那是一首回忆的歌曲。 一首回忆的曲调,究竟能谱写到多漫长呢? 她不知道。 盛栀轻轻抱住他,低声:“嗯。” 陆铮年的体温有点高,最后才闭眼说:“岁岁会不会害怕我?”他走这么远,来之前百般回忆警告自己,到了之后还是做了这样的事。 陆铮年其实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今宵凉寒,他紧紧地抱着她,才能感觉到她颈边和呼吸的热意。 他有一种预感,今晚他又要......无地自容了。 盛栀只摇了摇头。但究竟是因为岁岁本来就很喜欢这个陆叔叔,上次他还送了她风车,还是因为陆铮年这次还没有到让岁岁害怕的地步,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她没说。 盛栀:“严朔以后给我打电话。不是和岁岁有关我不会接的。” 足够了。陆铮年还想再吻她,但这次克制住了,也许鲜血溢出的时候他才会意识到,他这次又多么地,不讲道理,自以为是。 但他都已经无法回去再让自己不要错过这十年了,又怎么回到一个小时前说服自己不要这样逼问她呢? 哪怕结果鲜血淋漓。 哪怕答案告诉他。 他们的过去一文不值。 陆铮年:“回去吧。”他轻轻。 额头因为发烧已经感觉不到切实的温度,但他松开手后,整个玻璃缸好像剧烈摇晃起来。 他隔着那层透明的玻璃无礼地要求玻璃缸外的人每天都对他说:“我在这里。” 其实只是饮鸩止渴。 但他没办法了。 他没办法。 盛栀不想再说话,沉默地转身回去。在窗前拉上窗帘的时候,她看到天边一抹突兀的白色,像是夜晚平添了一道裂痕。 半夜时盛栀发来一条消息,没过几秒,她撤回了。消息是:【是不是我和严朔也十年不联系你才能满意?】 陆铮年看到了那条消息,在梦里浮浮沉沉时,脑海里一直是那句。 她还是,不明白。 他吻她,亵渎她的时候,背景依然在重复。这句话像天空的裂纹,让这个迷乱的梦充满末日的苍凉。 在这末日里他又一次清醒了。 陆铮年明白厉择让他及时止损的好意。可是他们不在这个梦里,他们没有办法明白。 只有她对他并非爱情这一件事真实。 只有他知道自己做什么嫉妒什么索求什么都是错这一件事真实。 在这梦里多么让他痛苦。 他只是看了那个亮着的屏幕一眼,她就离开了——就像十年前一样。 “为什么不要我。” “.......我不知道。 他那样恳求她,却甚至不敢把真正的愿望说出口。他那样没有希望不讲道理反复追问,反复地让她可怜可怜他。 却从来都没有得到严朔轻而易举得到的:我喜欢你。 凌晨他满身淋漓,喉咙剧痛地从梦里醒来,气流冰冷,陆铮年几乎咳得直不起身来。 什么药都不管用。 他病得比在红山别墅时更重。 ** 李承开完会,听沈霁说又有几个高管来,想和他打听严氏的事,干脆走专用电梯避开。 “我看他们是真分不清,现在谁才是占了a城半壁江山的人。” 沈霁:“动作又不大,和严家切割又却又切割不清,不怪他们不明白m&g的意图。” 严朔是严家的继承人,现在都已经有自己权利,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波及严氏是不可能的事。 沈霁不明白陆铮年怎么想的。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做过没把握的事。 只有对盛栀除外。 李承走出电梯,侧头:“他又病了?” 说好的代为执行,两个月时间一过他回来了,可从李承手里拿回来的也很少,偶尔来集团。 李承记忆里陆铮年身体没这么差。 沈霁冷脸。 作息颠倒时差又混乱,不病才怪。不过他没那么不识趣,李承和陆铮年关系很好他也不会在李承面前说这些东西,所以只道:“可能天气冷了吧。” 李承:“我看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他从来就习惯独来独往,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绊住。” 沈霁沉默。 陆铮年父母关系不好,和家里的关系也冷淡。这也是这么多年他明知道陆铮年不理智,仍然看着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盛栀身上的原因。 有个归宿,会好受一点。 但他早已看出来,盛栀不仅仅是一个归宿。这些年她已近乎陆铮年的全部。 徐晟接到沈霁电话,对陆铮年已经没脾气了。 病吧病吧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折腾死了不是更好受!去之前又提心吊胆地担心着这是盛栀和他分开了所以他才又这样。 到了陆家发现情况没这么糟。但这可能意味着以后情况更坏。她只是一句话都让他病成这样,如果他们又多出一个十年陆铮年不会跟着走吗? 陆铮年已经坐起来。他脸色好看很多,唇还是苍白,和徐晟说,厉择说他这是痊愈前病毒反扑,狠狠病过这一阵就好了。 徐晟打量陆铮年一眼,心里狠狠骂一声庸医。半条命都去掉了,好了和没好有区别吗? 忍不住问:“你没和盛栀说——” “没让她管你”这半句话没说出来。 客厅的门开了。 盛栀刷的密码进来,看到徐晟一顿。 “发消息你没回,我以为你睡着了,”她把打包拿来的热汤放下,和徐晟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进来了。” 38、第三十八章 徐晟本能站起来去看陆铮年,口不择言:“那那我刚好要去喝酒,要不盛栀你来吧。” 说完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慌什么呢深怕盛栀看不出来你什么心思! 但被陆铮年影响,陆铮年的朋友对盛栀反而亲密不足,因为毕竟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走进这样的死胡同里。他们再做什么都好像不对。 徐晟还算以前和盛栀关系比较好的,现在也生疏了。 他走出公寓抬头看一眼,天空灰白,秋要燃尽了似的苍白淡泊,他被阳光刺了一下,拿手挡着,迟疑地走到一边。 给薛谧去了个电话。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陆铮年手指按住手机,本能地去记忆里确认对话应该没有已读这个功能,手指稍微放松些。 “应该是关了静音。” 他一般不会错过她的消息,除非生病。盛栀判断得很准确,因为她不用走进卧室,就已经看到他潮湿的眼尾还有苍白的脸色。 盛栀转身去找碗,把鸡汤倒进去的时候看见熟悉的餐具,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没换一个普通的勺子。都已经来了,刻意回避好像比之前还怪。 她放下那个荷叶形状的勺子,端着碗递给他。 陆铮年看到第一眼,就眼睫颤动,感觉她是故意的。但在她注视下握着勺子喝了一口,喉咙才好像被击破攻防般滚烫起来。 他咽不下去。 盛栀坐下来,侧头去看他:“没有想到你还留着。” 其实不小心摔断过好几次。陆铮年已经不想再辩解了。她已经记不清过去的事,但他还守在那里,像一个故步自封的陈旧相框一样。 过去对他来说已经无可挽回。但他仍然用腐朽的内里刺伤他。像衰败的杂草。在细细密密的阴雨里生存。 陆铮年:“只是觉得很可爱。” 为什么不说呢?不说是因为她。也许是已经明白就算再说,也可能得不到进一步的怜悯了吧。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自尊重要。 也许是忽然觉得守不住什么。所以只能守住岌岌可危的自尊。 他继续喝。哪怕喉咙破损食不知味。 盛栀默默地看了很久,才措好词,开口:“我昨天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他没抬头,喝汤的动作停了。 盛栀抿唇:“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介意我和严朔的关系。”她回想起来,只是因为一个电话而已。 陆铮年喉咙窒涩。 他捏着碗。有一瞬间痛彻心扉。 也许是岁岁和那十年太深刻了,也许她心里没有预料过他会和严朔有一样的位置,会无法接受严朔曾成为她的一部分。 他怪不了盛栀。 但仍然止不住想去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提起严朔的事。 他早知道不可能凭空抹去这十年。可依然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好像每一刻都在失去,又好像已经失去过她千千万万次。 盛栀:“所以我在想,如果你实在没办法忽略严朔,那我。我可以暂时把织心交给薛谧。” 陆铮年猛地一滞。 盛栀考虑这件事很久了。 织心会被严朔和严家的人盯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当时成立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完全退居幕后工作,而且和薛谧合作也注定工作室的资本不是隐形的。 但她和严朔确实不能一直这样。岁岁还小,她可以接受岁岁什么都不知道时还时不时地和严朔接触,消弭掉她内心对于严叔叔和严叔叔家人不喜欢她的不安。 但她不会让严朔和岁岁一直在一起。 而且和杜欢林家的合作也让她意识到,在a城,她过去的经历确实很容易让她在工作中深陷舆论漩涡。 不如在幕后继续做和在织心一样的工作。而且,织心不会只是一家工作室。她已经和杜欢达成共识。 “......” 陆铮年一直没有开口,盛栀才问:“陆铮年?” 他其实想问,为什么。 但得到的答案会不会又是一次,不知道呢? 陆铮年其实很明白。他在高中时也有过这样混沌不明的时候,分不清对她是友情还是爱情,可是只要时间够久,总会看清心里的那个影子。 但他好像已经知道了聚光灯下没有惊喜,看见影影绰绰的举动,还是忍不住被蛊惑上前,在心里问。 难道她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难道她对我的这些纵容让步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我守得云开,是因为她反而错把对严朔的友情当成了爱情。 也许,他早就看清了,那幕后根本没有烟演出的人,只是一个个影子。但还是不舍得。 他看向她。 “......”陆铮年连一声盛栀都说不出来,只能喉咙喑哑滚动,“没有必要这样。” 他已经明白她在努力转圜,她不在意不明白严朔对他的影响,可她努力地在消弭。 他怎么能够苛求呢? 昨天晚上他的心还是碎为齑粉的岩石,今天就已经被泡在风雨中寸步难行了。 盛栀顿了一下,然后她伸手,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掌心覆上他额头——本意是想测他体温,但陆铮年在这时握住她的手腕,她也没动。 陆铮年恨自己这么敏锐地发现她的无意和,纵容。 盛栀还想低声和他解释她考虑了很多方面的原因,不完全是因为他和严朔,但确实是为了他说的话才想现在就做的。 可是陆铮年已经把她拉向自己。 他像个暴徒一样。 她一犹豫伸出手,他立马就发现机会反咬她一口,而且是在她没办法拒绝的情况下:陆铮年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亲吻她,甚至碰到她的侧颈。 纠缠,厮磨,压迫。 他感觉到他好像和盛栀站在天平的两端。 那个被他觊觎的人问他:纵容到这种程度够不够?够不够弥补你昨天的生气,那十年你无望的痛苦? 还是要更多。要更重的。 我该如何补偿你。 可是,这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没有说不会随时离开,他也没有说你让我喜欢上你就必须喜欢我了。 陆铮年几乎想投降,甚至在想严朔之前也是不是这样欺骗她的。你为什么,这样放纵我心底的野兽呢? 为什么甚至连这样都能允许却不能真正地看一看我。看一看我这颗心,是怎样因为严朔而嫉妒近乎毁灭,怎样因为你怜悯我而庆幸又不甘的。 如果我能够这样得到你。 那和我永远也得不到,有什么区别。 因为你从不曾爱我。 你要是用带笑的眼睛看一看我。那我就算现在就下地狱,也心甘情愿。 盛栀被抵在床头,其实已经想开口,但陆铮年已经放开她了,只是抱着她。他久久地埋在她颈边,像久久跪拜神像的信徒。 他对她生出的欲望在她面前是这么的可笑可悲。 有的时候他觉得,在她说出试试后竟然就这样向前,不,或许更早以前明知道她没有心思,还是出现在她面前,就已经是错了。 他错得离谱,以至于一时不敢放手因为知道,如果放手了,大概就是真的退无可退了。 她会像对待严朔一样对待他吗? 可他既不是岁岁的父亲,也不存在于她的记忆里。那对于他应该是和生死一样的东西。 和她在一起这段时间之前是从混沌中来,她终于醒悟到她在被他欺骗后,又是向混沌中去。 原来他一直觉得可以图谋的以后,已经退无可退了。他总是喜欢,也注定只能把路往死路里去走。 她不是他的神明。只是偶然给他投来一瞥而已。 陆铮年想到那个备忘录,心里怔怔地望潮,那片潮水在他心中永恒地涌动。 有这就够了。有这一天两天就够了。反正,他注定是只能活有她的片刻的。 陆铮年哑声:“不要这样。” 盛栀脖颈被烫得发潮。虽然他已经没在吻她,但她侧颈上,仍然在重复他吻她的触感。 盛栀喉咙发紧:“......” 陆铮年再次低低地哑声说:“不要这样。” 他话里带着一种盛栀都没有想到的,好像完全不计入已投入成本的,不在意,盛栀不明白这不在意是为什么,就像她学金融时所做的,一切付出都应期待回报:“盛栀。不要这样。” 陆铮年:“我希望你能更多的考虑织心和你自己,不用,也不要为了我这样做。” 盛栀想解释,开口却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你对杜欢,严朔和舒家,不是这样的不是吗?m&g已经近乎神话,这种时候完全没有必要去挤压其他人的生存空间给自己树敌。 你自己不考虑m&g,却这样告诉我。 仿佛旷日持久的对峙,陆铮年轻轻开口说:“因为,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变。我不保证日后,我们还是这样没变过。” 骗子。 陆铮年想。他可以保证从来都爱她。 他闭眼。 但他保证不了的。一个他追逐了这么久也只会因为怜悯和责任才短暂停留下来的人。 他保证不了她不会变的。他保证不了她不会突然清醒,爱上别的人,有更美妙的人生。 你只是低头来看看我,何必把这样珍贵的人生浪费在我身上呢?陆铮年总以为自己不明白。但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地沉睡在这梦里。 比任何人都清醒知道,她不是不会走的人。 盛栀。我没办法叫你有一刻像这样爱我。也没办法叫你有一刻像我这样,一生一世都不会再爱上另一个人。 但至少,和我在一起时,自由一点吧。 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人。 42、第四十二章 沈霁第一个接到电话,但通行证没办,托刚回家一趟的徐晟过来。 徐晟急匆匆赶到医院,连厚大衣都没坏,撑在透明玻璃上看到陆铮年的脸都没有血色。 透明输液管缠绕了不知道几圈,他突然脱力。 护士问那位miss盛是谁,目击者看到她送他到医院,但转身就离开了,最重要病人也一直在无意识念着这个名字。 徐晟牙齿又咬紧了,眼眶微红。 他就知道眼睁睁看盛栀回来对陆铮年来说就是在渡劫! 他站起来,因为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双手一边胡乱地比划,医生打开门出来,说建议病人做一个全身检查,很贵哦。基于他没打掉的那两杯果汁判断。 徐晟说绝对做,绕了几圈,没进去。中午想起他应该还是吃点饭,去买了个盒饭,进去的时候陆铮年醒了。 奇怪。他第一次做这么清晰的梦。 梦里他一直反复重复我恨你。可是心里却空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他心里知道只能恨她。不这样提醒自己,他怕他又在她面前出现,得到更多更过分的话。 可是瞳孔更散。 想到他和她重新见面这么久,记得最清楚竟然是她质问他说“你也生病了吗”那张脸。 陆铮年心如刀绞。 连检测都不想做。徐晟看他打电话。和沈霁说停下这里房产的维护。他打算去b城。 徐晟觉得崩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必要这样——”他在a城长大,一切都在a城! 陆铮年不说话。 医院恰好是和实验室开展合作的那一间。 确认陆铮年的身份后,立刻征询他意见要不要现在就抽样检查。对新实验来说每一个志愿者样本都很可贵。而且他自述常出现发热昏迷现象。 可能是一例特殊病症。 徐晟去看陆铮年。他望着窗户,竟然像这几个小时走过了很长的一瞬。那十年好像这一刻才具象化了。 他和从前的陆铮年不再有一点不一样。 “检验吧。” 实验室的教授亲自来问他的身体状况,询问他有没有意愿接受新药物的治疗。陆铮年静静地看他们的医疗团队一会儿。教授就给他介绍他们团队的组成。 里面有个亚裔小姑娘。他没看她身影太久:“你们可以联系我的主治医生。” 主导教授非常高兴,夸张地说:“我们一定会和你的主治医生通力合作!”他是个德国人,中文却说得很好。 他没有听她说起任何在国外生活的痕迹,只能在窗户上看看那位亚裔女研究生的影子,然后和来调查的警察说:“你好,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我的朋友。我想向他买一本书。” 他说话声音很哑,哈迪——就是那位教授就在说突然的器官紊乱导致他体感异常,昏迷并且流了很多血,谢天谢地不是内脏出血。 不然他今天情况还会更危险。 警察把“意外”两个字写下来,让陆铮年签字:“麻烦告诉我们一下是什么样的书?” 看到同行者一栏空白他瞳孔散了一下,又慢慢地摇头,按住床边说:“不用了。” 有什么。 想知道。 她又不会让他知道。 控制自己不去了解她的事。 陆铮年闭上眼睛。 徐晟终于把朋友叫过来,把警察和好心的目击者送出去后,回到病房里来。他其实差不多猜到了。 陆铮年上次突发高热他就猜到。 徐晟真有点憋屈地想骂人,看他不出声把饭打开来。看到一片刺目的鲜红的血。在他深色的大衣边缘。不是脱了扣子上也沾染到一点根本看不出来。 他豁地站起来:“你哪还受伤了?!”他们刚刚说他只磕到头。手大概是因为他手指太紧,根本没来得及清创。 他现在掌心还是一片血渍。黏腻的,沾满沙粒。他庆幸没有用这只手碰她让她感觉到这份狼狈,又想,为什么这样还是想起她? 他有时候比盛栀更希望自己能够少记住一点。 徐晟咬牙:“你知不知道谁送你过来的?”他本来已经好了,说着说着又气得几乎想发飙了: “她听到岁岁哭,又转过身折回来了!她看到你受伤和他们一起把你送这来的,前两分钟你还在抢救,她就走了......” 徐晟说不下去了。 陆铮年浑身都疼。他想逃离,但一刻都逃离不了,只能稍稍躬身,让心脏的疼可以被压住,传到五脏六腑,这样会好受一点。 然后他说。 “我想养一段时间的病。” 徐晟看陆铮年眼睫垂着,有液体从他眼睫慢慢滑落下来,一瞬间都被震住。他手放下来,不说了。 一声。两声。 然后陆铮年的双眼潮湿。 徐晟听到他的呼吸声,身体一僵。 陆铮年:“你联系李承吧。” 他不想再见任何人。 被任何人见。 ** 陆望来接人的时候哈迪教授正好在说建议陆铮年去好一点的精神疗养机构治愈他的病症的话。 从结果上来看陆铮年应该只是有些轻微的炎症,反反复复只是因为身体免疫力屏障没修复,加上很严重的心理因素。 徐晟私下很紧张地问是抑郁还是什么吗,那个教授倒是没下判断,只是和徐晟解释说和心理相关的病症医学上有很多种,比较著名的是大家常说的心碎综合征。 但那只是一种情况。 人体太复杂,要考虑的情况太多。所以陆铮年最后拒绝继续治疗,他也希望他去别的医疗机构看看。 陆铮年没答应。 他穿上那件洗出血水的大衣,护工一开始吓了一跳说要扔了,他默不作声地留下了,口袋里还有厉择给他的非处方药。 这些天他吃得很多。 止痛效果已经不明显。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听到脚步声都会往门口看。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恨不能永远不再见她。 可她说了不再和他见面他又期待她来。 哪怕是骂一骂他也好。 原来最伤人的不是别的话。是那句不要再见。 他好像把十年里欠她的不要找她全部补上,第五天夜里终于心脏痉挛,半夜打电话给b市那天,第六天也就是今天早上没好全就要转院。 上直升机前一刻他心脏都在抽搐,直到掠过万米高空他终于永远不再被那座城市看见,他才整个人安静下来,脸色惨白地去捂眼睛。 他真怕。被她看见。 以后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知道杜家要和她合作,织心做得正好。怎么会是她离开a城。他可以在a城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避着她,但要怎么忍住不去找她呢? 有一瞬间他想从直升机上掉下去。 这样他的折磨就永远结束了。 她一举:“你也生病了吗?”陆铮年回b市和他回去就病了整整一个月甚至昏迷的消息就被捂得严严实实。 除了他母亲家谁也不知道。 陆家一开始来打探了两次消息后来就漠不关心了。徐晟想往b市跑。被沈霁拦着。 新年终于见到陆铮年。 他消瘦一些,在开着空调的复式里仍然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身边冷冷清清没有酒也没有其他东西。空空荡荡。 居所里只有一张床。 徐晟简直迈不进去,艰难开口:“这几个月你在做什么?”他环顾一圈,甚至电脑都没看到。 陆铮年不说话。 来打扫卫生的阿姨是本地人,刚好在,健谈地代陆铮年说:“一直发烧嘞。” 明明病都好了。 她收拾两下,拿了红包喜气洋洋地和他们说:“新年快乐啊。我回去过节了。”她满心以为陆铮年只是生病才隔离出来。 过年肯定会和他家人一起。 徐晟难以启齿。他甚至不想回家去。 他回去了,陆铮年怎么办? 陆铮年转过头,声音很轻地对阿姨说:“新年快乐。” 最后徐晟还是回去了。 陆铮年的舅舅邀请他去老宅吃年夜饭,他没回复,那边便理所当然以为他又在病中,叹了口气没再发了。 陆铮年捧着茶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习惯喝凉水。但这杯是阿姨临走泡得。很热。 他想起还没有完整地和她过一个年。又想起以后这样的年数,一天的数量有三百六十五那么多,清醒时间有十几个小时那么长。 实在太难熬。 又开始有点发烧征兆。他不吃药。靠在沙发上去回想她的脸。一年快过去了,新的一生也许马上开始。还是只能想起微斜的街道上,她牵着岁岁说她太冲动那张脸。 ...... 陆铮年安静地闭上眼睛。 一开始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去回忆,后来自欺欺人想记住她绝情的样子可能更容易死心一点。发现完全没有用。 哈迪教授发消息祝贺他新年快乐,并说他那时提供的血液样本虽然没有成为最后实验的样本之一,但给他们打开了一个很好的局面。 最后他说“愿你平安”。 陆铮年知道不该,熬到零点给她打新年电话。不是忍到现在才试。刚过来他病着昏昏沉沉拨过很多次,后来住陆望那里,听到电话未接通的震动声总是心悸,误以为是她的,只好搬出来。 拉黑后显示的声音依然专业一成不变地通报她在进行别的通话。陆铮年就这样听了一晚上。 想起自己还能见她的时候在红山浪费那两个月,简直是不可理喻。天亮的时候这里再僻静都听到庆贺新年的烟花。 他对过年完全没有实感,站起来去找药,摸到一抽屉的空瓶子。没有药了。 他打开手机发现现在已经放假不再配送,药店也没有开门。大年初一买药卖药的人都觉晦气。 陆铮年摸索起来。忽然开始掉眼泪。 他想起那一年除夕。母亲和他说:“你把你的同学邀请到家来,让他们和盛栀一起来玩啊。” 还有那夜在他家楼下,她和他说:“明天见。” 家和明天。 他生命中唯二缺乏的三个字,从那一刻起都不复拥有。 那晚病倒。 大年初一一直到出正月,陆铮年都在医院度过。厉择终于千里迢迢从国外飞来看他,进病房先回想起那一句:狠狠病过一次就好。 他和盛栀过这一遭,也算是日后种种都不可能再去求了。 厉择没有想象中高兴,他坐着陪他一会儿,告诉他而立之年前把大病过了,以后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头一次,他说这样的吉利话。 陆铮年告诉他,他要走了。 “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盼她来找我。”b市算a城外她唯一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他在这里自欺欺人混沌病着将近三个月。 把最后一点未锈的血都耗光。 她当年是不告而别。她不会找他。他这也不算不告而别。厉择反问他说你以后不回来了吗? 陆铮年说等他把病养好一点。 他不再病得那么荒唐。总盼望她看他。 也许就好了。 也许永远不回来。 他离开与否无足轻重。 不会让她也虚度十年。 “你真是疯了。” 陆铮年当天夜里就办理出院,住过的公寓卖了。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李承从代理总裁成为董事之一,总裁交给其他人来坐。盛栀没有找过他一次。 他们找过他的痕迹。陆铮年开的药比较少见,要查也能查到一点。最后返给他的事一大堆医药单。徐晟全给撕了扔碎纸机。没再找过了。 李承偶尔给他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陆铮年说:“普普通通过。” 李承放下雪茄:“总不会故人结婚才回来。” 陆铮年安静很长一段时间。李承以为他会转移话题或不回答。 陆铮年说:“不回来。” 除了徐晟他们,他孑然一身。有时候就这样死去,也不会留下一点声息。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死去。 母亲去世前放出话来三十岁前不许告诉他她墓在哪。很快就到年尾。他想再去见母亲一面。 不再见她了。 这一生没有什么可惜。 43、第四十三章 回国前陆铮年特地和戴森说了他会回国而且短期内不会回来的事。 戴森再三挽留,最后还是叹:“你不在我都不知道那些项目后期该怎么进行了。” 他们在湖边散步。 陆铮年就住在这,戴森家附近,是一栋独栋,面积不大。他在这的第二个月戴森就提出给他换一栋更大一点的,陆铮年说不喜欢空荡的地方所以拒绝了。 戴森很遗憾。他和陆铮年才认识半年,但陆铮年帮了他非常多的忙,哥哥帮他简略估计过,只算陆铮年建议投资的项目,保守净利润达到八个亿。 即使不是为这个难得的华裔朋友,他也是不舍得放走这么一个财神爷的。可是哥哥说得没错。陆在国内有自己的事业,而且身体不好。 他能慷慨相助已经是自己的运道。 戴森见劝不住,在独栋面前分开时好奇问:“你之前说想要拜托我的事有没有眉目?” 当时偶然认识陆铮年,戴森也以为自己可能没有机会签下这位投资顾问,没想到陆铮年只是看了他的文件一眼,就抬起头,说可能有件事需要他帮忙。 几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说,现在要走了,戴森想起来了。“你尽管直说,陆,虽然jupiter不在你故乡,但是只要有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陆铮年这几个月胃口不太好,戴森特地请了一位中外闻名的名厨来,他依然吃不下,去医院打了几次营养针,现在手背上还有留置针的痕迹。李承他们如果来大约是一时半会认不出来了。 他清减了很多,连之前的药医生都建议不要再吃,而是先增重。不过从他眼睛中并看不出来。 戴森私底下和哥哥猜测陆可能是修士,就是道教那种信奉缘法自然的人。不然眼神怎么那么平和。不过哥哥没有机会见到陆铮年,陆铮年太忙了,哥哥也是。听说前几个月还帮严氏处置了一出并购案。 m&g的声浪太大,还好他这样的小体量企业,暂时还招惹不到m&g这样的巨龙,想了想就说:“你回去再给我发消息。” 他以为陆铮年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但陆铮年只是缓声说:“不用了。”他说:“上次年会,看到你们在发往年的纪念品,能不能送我一个?” 戴森:“那个?那个早都停产了,发下去就是把余货清掉.......好吧,陆,既然你开口了我肯定会为你找来的,maybe重开一条生产线。” 这个大个子英国人耸肩。他并不在意。甚至为陆铮年喜欢而感到荣幸。 “不用了。只是一个吊坠就好。” “吊坠......” 有什么在陆铮年心里轻轻地摇了摇。他本来不想说。“荷花形状。” “啊,我帮你找找,不过可能只有旧的了,你确定吗?” 陆铮年:“嗯。谢谢。” 戴森要走。 “介意我最后再问一次吗?我那份文件上,到底写了什么?” 陆铮年看他。 他走过很多个国家城市,前六个月浑浑噩噩,最后打算在这里定居的时候忽然在文件里看到她的名字。 她当然不是一毕业就进的严氏,因为严氏复杂,她还是选了jupiter做跳板,不过当时的主理人并不是戴森,而是他的哥哥。 戴森提过很多次让他们见一面,不过陆铮年并不想见到那个人。他也不想知道她在这里的日常,人事档案,她做过什么,喜欢什么,和谁做过同事....... 只有一次。他们大功告成戴森高兴地带他去总部参观,他路过一个工位,上面已经有别人,但旁边摆着一盆花朵很小,绿白点缀的小花。 戴森感慨地说:“在这没走的都算我们的元老了。陆。你知道吗?他们的创收因为你的远见翻了三倍!” 其他人都鼓掌欢呼。这家小公司效益营收非常得好,气氛应该也很融洽,所以她还留着那个年会吊坠。 她原来也是念旧的人。 陆铮年看了很久,然后说:“我的荣幸。” 现在戴森问写了什么。 陆铮年停顿片刻:“我认识的,一个人,曾经在这里任职。” “真的吗!”戴森夸张地感慨:“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不过他没敏锐到那就是陆铮年在那么多家公司中选中他们的理由。 因为他说的只是认识的人,而不是朋友家人那些。戴森听过就忘了。“好吧,我的朋友,祝你一切顺利。” 他的飞机在三天后起飞,戴森没有找到莲花挂坠,气喘吁吁跑来,让陆铮年留一个地址给他他给他寄过去。 他还是没有那个荣幸,陆铮年握着行李箱把手,看到他那副夸张抱歉的表情就知道了。 戴森:“真的不好意思陆,我今天才知道昨天吊坠就被他的金毛给吃了,他还试图给它催吐。” 陆铮年:“没关系,带他的宠物去检查一下吧。”但戴森还是坚持,把所有年份的纪念品都凑了一份给陆铮年带上。 陆铮年真的不需要这么多纪念品,但戴森坚持,他还是拿上了。 然后在飞机上看到唯独缺了那一个年份的纪念品时候怔了一下。 行李箱里有一些律师在这些天整理好的一些债权资料和不动产产权证明。他看了一会儿,把纪念品也一起放进去。 他需要回国办理,先落地的b市。 陆望来接他。告诉他母亲的墓在哪里。 再过二十一天,他整整三十岁。也许是见到母亲也能从容不迫的年纪了。 不过,路上出了点意外,他到酒店,开始发烧。虽然这一年他控制得很好,但三十九度还是少见,陆铮年打开行李箱拿药,然后头脑越发昏沉,竟然直接晕在房间里。 他梦见盛栀。 这一个月来第一次梦见她。 上次胃口不佳,戴森强制地带他做了心理干预,他们做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那一个周思绪很迟缓,但确实能吃饭了。 但陆铮年不喜欢变成木头人的感觉,坚决反对后戴森不再坚持,但还是希望他不要迷信自我康复。 “吃药对心理疾病患者非常重要,当然,我的意思不是你是心理疾病患者。”陆铮年当时只是回答:“我没有生病。” 包括现在,他突然从无梦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因为发烧画面断成被烧焦的电影影片。 还是反反复复梦到他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和谁说,他没有生病。 有人给他电击,有人和他聊天。 其实这些治疗方法他都没有尝试过。 然后有人和他说话,一会儿是母亲。一会儿变成盛栀。但她们都和他说:你不要来找我。 他发烧成这样,被酒店人员发现应该会立刻叫救护车,但陆铮年习惯了无客房服务,而且已经适应了自愈。他昏睡一天,撑着墙站起来,摸到掌心一手的冷汗。 眼前还在一阵阵发黑。 他伸出手试了一下,站不住。 陆铮年索性靠着墙坐下来。他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母亲。说是逃避也好,冷漠也罢,这些年母亲说不许来找,他真的也没有去看过。 还是该去一回。 陆铮年站直。只是父亲和继母再婚生下陆望,他虽然保住了母亲的遗产但长成现在这样,应该是让她失望的。 她离开应该有,二十四年了。 足够她忘记呀的样子。 陆铮年给陆望打了电话,然后从行李箱里翻出葡萄糖,还给自己打了一针。出门之前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他又打了一针,脸色慢慢好一点。 医生说这药类似于兴奋剂,会上瘾。 他只偶尔用过几回。全靠偶尔浑浑噩噩昏迷,没有染上。 陆望已经到了,乍见陆铮年没看出什么不对,他们毕竟不熟,陆望也不会喊陆铮年大哥,但看他两手空空:“不带束花吗?” 他以为陆铮年是对这位早年就离开的母亲不熟,建议道:“阿姨喜欢郁金香。” 陆铮年上车,感觉心脏在加速,兴奋剂的后遗症,很寻常,他问:“你经常去看她吗?” “嗯,爸妈偶尔会带我一起去,说阿姨是个不喜欢寂寞的人。” 陆铮年看向窗外。他没有告诉陆望他这些年都不知道母亲墓在哪的事,也没有下车买花。 因为生病,他的脏器很脆弱,属于过敏敏感人群,也不适合接触任何花卉植物。 但他还是觉得,母亲是会喜欢郁金香的。 她在他记忆里就是很鲜活的人。 陆铮年徒步上山,陆望本来想陪着,但太无聊就去车里坐着了,陆铮年在墓前站了一会儿,又想带一束郁金香来也好。 这应该会是他最后一次来。 他抬手,轻轻地擦掉墓碑上的雨水灰尘,又注视着母亲的照片,一直到细雨开始沾湿他的外套。他想起。b市现在是春天。 这样的春天,a城会开满满城的花。 “母亲。” 陆铮年终于低声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改口童年最熟悉的:“妈妈。” 细雨盖满坟墓。 “抱歉。我提前了一点,来看你。” 不过他没有阻止。他是陆铮年的父亲。大概是已经忘记了他的生日。 陆铮年:“但您还是和我想得一样。我。”他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们离婚后,陆铮年也不知道苏蕴女士过上了怎样的生活,有没有婚后一样烦恼的心事。 而他也浑浑噩噩许多年。 其实已经不大有力气。 “我也过得很好。预计再处理一些事,就会离开这里。希望您不要为我担心。” 他重复一句:“我一切都好。” 他把墓选在海里,海葬,应该是和土葬一生不会碰面的形式。他有些对不起早逝的母亲。 不过已经没有办法。 治疗上和身体上都是。 “妈妈。” 他慢慢地开口。说。 “我很想你。” 还有她。 陆铮年还记得那个梦,站起身来。他总是违背誓言,不过还好是最后一次了。 转身的时候和一个孩子碰满怀,他下意识护住孩子的头,摸到毛茸茸的帽子,轻轻松手。 然后抬眸。 透明的雷霆猛地劈开天空,陆铮年仿佛整颗心脏都被这雷霆贯穿。 那种忘却了很久的剧痛绞痛突然又席卷了他。他明明出门前才服用了药物,现在却好像又变成了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习惯本来应该促使他在心里反复强调恨她了。但是大脑却在视线模糊前反复放映那个影子。她好瘦。来墓园。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 盛栀让岁岁过来,拍拍她帽子。 岁岁也没有喊叔叔。只说了声“谢谢”。应该长大不少。他胡乱地想着。 盛栀牵着岁岁,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侧身从另一侧绕过。 陆铮年感觉到整个心脏反拧过来,然后这瞬间的激痛把绞痛都盖过了,他手指发麻地几乎跌倒,但那一瞬,他忍住了。 他一直撑着脊背,一直到整个墓园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他才站在雨里,怔怔地回过神。 他意识到。 如果他现在离去。 那应该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连她的眼睛都没有看见。 45、第四十五章 陆铮年没有见盛栀。 本来他这个情况是住院治疗最好,治疗方案也是早就该上的,可他没有签同意书,也没有人能代签。 所以他拔了针口下床的时候,徐晟气归气也没有办法。 徐晟已经看到医生和护士说联系三院那边,那里有一个权威的心理疾病相关症候监测所,遇到不配合的病人他们都会想办法让他们去接受这类监测。 如果危及生命的话他们是有办法让亲友行使签字权然后一切以保障病人生命安全为前提的。 他只能压着声音拦住他手臂:“你到底在闹什么!” 知道他可能会怔住或者不愿意,但没有想到会到这种地步。徐晟简直不能理解。“盛栀让薛谧联系我,告诉你她有件事找你,很难懂吗!” 是他一直想找盛栀,但他到底在躲什么! 陆铮年没再说话。可是徐晟拜托人看着,自己焦头烂额地去联系那什么什么中心,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徐晟捏着那张单子,脸都气得在发白。 他总算明白盛栀离开那十年,薛谧想起来还是会这么生气的原因是什么。 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直接就走了?!他不知道还有很多人担心他吗!! 徐晟面色扭曲地离开病房准备去追,发现陆铮年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平台位置,转头看过来。 步伐瞬间顿住,他喉头一瞬间堵住。 陆铮年没走。 护工扶着他,和雇主解释:“刚刚陆先生说看到了什么人。” 徐晟先看了眼楼梯间,又去看他的脸色,瞳孔大小正常,情绪也很平静。但这平静,太不对劲了。 “你刚刚看到谁了?” 陆铮年不喜欢被人搀扶,护工一开始来做的只是配合医生治疗的活儿,现在他扶着他,陆铮年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铮年说:“我不记得了。” 他似乎是侧头,这才发现徐晟一般,眼神仔细地观察他,那平静和空洞的温和让徐晟害怕。他使劲拽着陆铮年的手。 陆铮年:“徐晟。” 徐晟声音发抖:“嗯。” 他垂下眼轻声问:“我怎么在这里?” ** 陆铮年这个状态,当然不可能见盛栀。徐晟就和薛谧延到以后了。 而且医生虽然没说,但徐晟依然很怀疑,他突然出现思维迟钝甚至记忆错乱的情况是因为他说盛栀要来的消息刺激到了他。 厉择走到走廊上。 徐晟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交叉抵着唇,神情焦躁,几乎要把手指啃破。厉择来,他被吓了一下。 厉择问:“陆铮年呢?” 徐晟:“刚睡着了。” 厉择看了眼病房里:“你确定是睡着了,不是休克或者昏迷?”本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找医生就能确定,但徐晟竟然安静了很久,然后喃喃:“我怎么会知道?” 徐晟豁然起身:“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 他看向厉择,咬牙:“他刚刚听说盛栀要来,自己都走到楼梯口那边去了,还忘了他要做什么!再来几次,他是不是会走到天台上,还有别的地方?!你明明知道那个病有心理因素为什么不说!” 他才知道那个药是安慰剂。根本没有药效只是为了缓解轻度焦虑者的失眠。可陆铮年现在已经能辨别安慰剂了。他接下来很有可能只能吃真的药。 那就真和精神病人没什么区别。 厉择没理他。 徐晟脾气就这一点不好,老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就像习惯陆铮年等盛栀一样习惯徐晟时不时发病。 过了半晌,徐晟冷静下来了,只是眼尾有点红。 厉择:“你知不知道盛栀和他说了什么?” 徐晟一僵。他告诉了沈霁,唯独没告诉厉择。因为知道厉择对盛栀印象不好,他们要在一起肯定是阻拦那一个。 厉择不说话。徐晟才别开头,哑声说:“能有什么,不就是不想和他在一起,还有什么别的话。”他自己都知道那些话伤人。 不止不想告诉厉择,也不想在这说。陆铮年还在里面。 但厉择已经从盛栀那里知道了。 他和盛栀见了一面,把陆铮年的诊断情况给她,她没看。问她和陆铮年说了什么,盛栀沉默了一会儿。 “严朔告诉我,他调查我们的过去。” 盛栀说,“还有岁岁的事。” 这是盛栀不能容忍的。 徐晟说:“所以盛栀以为,他被岁岁喜欢还有能够接近她,都是因为陆铮年做了那一切,处心积虑,甚至不惜利用岁岁是吗?” 到激动处徐晟高声,发抖:“她根本就没有确认过——” 厉择看着徐晟。 他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可是厉择当时看着盛栀那双眼睛,他真无法想象到她的眼神能那么平静。她也没有念及任何过去的情谊,或者分别之前陆铮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是确认了确实有那个可能。 而那个环境下陆铮年确实没有办法辩驳。 就给他定罪了。 一个找了她十年都在试图获得一点线索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试图了解她的意图呢? 她也没有对他的一点点心软。这些话,陆铮年不说,厉择也知道,他就算被盛栀抛弃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不会张口。 “跟盛栀约个时间吧。”厉择打开病房门:“她来找陆铮年因为m&g前期有和严氏竞争的一个项目,严氏接手现在出现了甩项,盛栀想把项目拿过来。还有,岁岁想见他。” 岁岁还留着那个纸风车。 陆铮年都没有想到。他走后他们搬家,搬到桐花区另一个地方,岁岁都不舍得扔,盖着纸箱子睁着眼睛去望盛栀。 陆铮年听到这描述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原来想扔了那个纸风车。 他们约在两个星期之后。 是拖得够长,但至少够陆铮年接受一段时间治疗,也足够他脸上有点血色,也不会再出现突然失忆的症状。 医生说这种病变的症状有点像阿尔茨海默症,但他们暂时还没办法辨别是真的病变还是偶发症状,虽然这种偶发一般不意味着好现象......但病人愿意配合,他们这半个月也都在做过敏治疗。 因为是公事。约在徐晟新盘的一个办公楼,还没进人,刚打扫过,就一二层有些前期员工,陆铮年在徐晟的办公室,看最新一期的财报。 徐晟带人进来,看到陆铮年侧头。 他眼神不设防的平和,看到盛栀,又猝然一怔,本能起身。徐晟心头一缩,几乎立刻明白他这眼神是为什么。 他又发病了。忘了他来这里本来是等她的。 徐晟不知道盛栀看没看出来,心不在焉地说几句,陆铮年突然借口有事要走,徐晟快步跟出去,在走廊里拽住他:“你干什么?!” 陆铮年垂着眸:“我想起来有点事。你和她说,我不参与。” 徐晟看着这一幕,像时光倒流,忽然觉得有几分荒谬。他哑着声音:“她就是来找你的。” 陆铮年抬头看他。这个眼神让徐晟很难说出,但哪怕她是来找你,也只是为了合作把严朔那个项目接过来这样的话。 但陆铮年很快就清醒过来,眼神里的那种光彩很快就消失了,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对不起,我忘了。” 徐晟反手推他,绷着声音:“你走吧。” 徐晟咬着牙:“项目我也能谈,你不想看到她就走吧。”这个鬼样子,谁还敢让他见盛栀!都死吧!死了就没这么多破事了! 陆铮年想明白这半个月精神忽然平稳是为什么。神经错乱让他误以为这个会面是和好,或者别的什么。所以他希望见她。 也许是自欺欺人,大脑分泌了某些物质阻止他做一些无可挽回的选择。但陆铮年还是觉得不要这样比较好。 他不喜欢生病。生病让他不受控制。 连喜欢她都是这样。 不过还好他控制不了喜欢,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打扰她。 陆铮年颔首,转身。没想到没走几步,门打开,他被一个小团子抱住。 她长高了一些,仰着那双已经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歪头看他。然后眼睛亮晶晶地朝后说:“妈妈!妈妈!陆,陆叔叔!” 那双眼睛,比心脏绞痛更快地掠夺他的注意力。陆铮年一怔。 岁岁和他打招呼,他也慢慢地蹲下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想记住这双眼睛。但很快就失败了。 因为岁岁拽住一片衣角,仰头对衣角的主人说:“妈妈,陆叔叔生病了吗?” 她的存在感忽然很强烈。 陆铮年感觉到一种鱼几乎被水毒死的窒息。 盛栀微顿。 原本她的意思是和薛谧一起找严朔,但薛谧死活不同意,还先找上了徐晟,现在只能和m&g合作。她以为见到的会是那位新任总裁。没想到是陆铮年。 盛栀低头摸摸岁岁:“岁岁,不能没礼貌,松手。”岁岁一手拽着盛栀衣角,一手继续抱着陆铮年,使劲摇头。 她说话清晰很多,还带着小朋友的口齿不清:“陆叔叔说,去参加开放日。” 盛栀不明白那么多人里面,岁岁为什么最喜欢陆铮年。小朋友忘性大,她现在还记得他。 岁岁已经盯着陆铮年使劲瞧。 妈妈没被她拽着走过来的时候,岁岁先对陆铮年弯眸笑了一下。 这一个笑容,好像过去的十二年都已经有了意义。陆铮年脑海里只想。我见过。 盛栀。 他心脏绞痛起来。 很多年前,我也见过你这么开心的样子。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见过你伤心难过的眼泪,知道你最喜欢什么,擅长什么,不喜欢什么,懒得做什么。 我知道你要强,话少,对亲近的人很有脾气,对不喜欢的人又很冷漠。我知道你聪明,敏锐,很有主见。我也知道你只是看起来温和。其实很狠心也很绝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我知道。你生起气来很坏很坏。如果不是徐晟他们促成,你可以不止这一年。你可以一辈子不见我。甚至不想起我。 可是怎么办呢。 我这么可悲。明知道你说过的话已经证明一千次一万次你不会喜欢我,我还是期待着。我这么不长记性。已经无可理喻到我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的地步。 岁岁张开手,陆铮年低头,蹲着抱了她一下。小孩的衣服很软,像一朵随时会跑掉的云。岁岁小声说:“叔叔,妈、妈没生气。” 她看到他的眼睛,特地安慰他,还把妈妈拽到陆叔叔面前来,软软的声音撒娇:“妈妈。” 盛栀看她:“你不是上周还说要和严叔叔出去玩吗?” “......” 她一开口,他喉咙都被扼住。陆铮年低头,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声。 岁岁歪头,她还理解不了这个称呼转变:“爸......爸?” 盛栀给她理好衣服:“是严叔叔。” 岁岁抬头看她一眼脸色,然后果断地抱住陆铮年。那一瞬间她疑惑地“诶”了一下,看到陆铮年潮湿的眼睫垂下来,一直在颤。 但他还很温和地努力牵了牵唇角。 盛栀看着岁岁看了一会儿。岁岁大了之后有点怕生。她想让她不再和严朔接触,可是岁岁还是很依赖他,大概心里还是把他当成爸爸一样的角色。 但,如果要选一个人代替严朔,她也不希望是陆铮年。 气氛安静片刻。 盛栀看着岁岁微红的眼眶,还是败下阵来,给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那你邀请陆叔叔,问问他愿不愿意,好不好?” 徐晟看到这一幕,都要窒息了。他直觉这对陆铮年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他靠近不了。 盛栀默许了。 陆铮年也默许了。 岁岁用那双大眼睛恳求地看着陆铮年:“陆叔叔。岁岁有好多玩具。”她结巴:“都,都给你。” 她抓紧陆铮年的外套。 盛栀直起身,想和陆铮年道歉。 她现在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当初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想起来无非是她被严朔点破,不想承认她居然喜欢上一个和严朔从前相差无几的人,所以想离开。 她并不知道给他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可是她一看到就是一怔。不是看出他瘦了,而是认得那个眼神。 那时,他也是这个眼神说,“你不能不要我。”可她最后还是食言了。 可她什么都没交代。没有道歉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开口。他已经先开口说:“没关系。” 陆铮年垂着眼睫,嗓音低哑。 好像从没消失过这一年,躲避过这一年一样。 ——“你也生病了吗?” “你和严朔真的很像。” “我只是享受被关注的感觉。那个人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她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你。” “她为严朔在严氏待了七年,你呢?” ....... 【没关系。】 我说过会偏帮你。你要欺负我,我也可以帮你。因为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 我也答应你。你不喜欢我的。因为我太喜欢你。也可以扯平。从前往后,统统扯平。 46、第四十六章 陆铮年搬回了在新区的那栋公寓,不过还是很少出去,接受治疗后他做梦的次数变得很少,只是思绪转得更慢。 沈霁知道他用药的事,有关工作的事没有催促过他。可是陆铮年还是觉得,他在慢慢忘记很多事。 有一次岁岁来公寓里玩海洋球,他看着岁岁把球抛起来,又扔下去,终于感觉到这种感觉是什么。就像看着一个沙漏,慢慢把他的记忆全部偷走。 可畏的是,他根本不知道病变的大脑帮他漏掉了什么。徐晟第三次送岁岁来,就发现陆铮年在写信。 徐晟就没走近,看了眼岁岁,发现她看到陆铮年就笑弯了眼睛,也跟着笑了一下。 陆铮年把笔收起来,然后把岁岁抱起来,问她在学校里学了什么。岁岁很乖,只有拿到了小红花才会要求出来玩。 不过她对妈妈不来很有意见,每次玩到一半都会哼哼几声,把玩具扔地上,然后委屈地看向陆铮年,喊:“妈、妈妈。” 徐晟以前没留过,不知道,听到这两个字就起身要把岁岁送回去。陆铮年却很熟练地蹲下来把玩具捡起来,然后递到岁岁手上。 岁岁看他几眼,忍不住指着门口拽着陆铮年:“妈妈,坏。” “岁岁,不可以这么说妈妈。”陆铮年语气还是很温柔。 岁岁已经算脾气很好的小孩,有时候也会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不听话,但徐晟每次来都能看到他把扔出去的海洋球一个个耐心地捡回来。 整个公寓好像不开业只等岁岁一个宝贝光临的游乐园。徐晟不知道盛栀看到了会这么想。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特地把陆铮年拉进这个项目好像个错误,真正劝不动的根本不是陆铮年,而是盛栀。 岁岁嘟哝。她会的话还是不多,很少有人听懂她咿咿呀呀在说什么。 陆铮年却还是单膝跪着,在一旁扶着岁岁看她咿咿呀呀指天指地。 陆铮年想起盛栀。他比她大几个月,有一次看到阿姨给他们拍的很小时候,录像带,她不想走在后面,一边哇啊哇啊叫一边想超过他。 摔跤了还要哭。 陆铮年笑了一下。 他说:“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是,对岁岁最好的人。” 岁岁顾涌顾涌,就是不想听陆铮年说。 陆铮年抱她,她就一屁股坐下,抬头看他。这情景很像在耍赖。 陆铮年一试图起身,她就像找到开关一样,指着门喊:“妈妈。妈妈。坏。”陆铮年就会耐心陪她玩。 连徐晟看着觉得岁岁确实有点像盛栀。 伸手就能要到的东西,她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好像不知道即使她不闹陆铮年也不会不陪她玩一样。 要回家的时候陆铮年把岁岁抱起来。疯玩两个小时的宝宝戴着毛绒帽,摇头晃脑几下然后做贼一样小声地和陆铮年说对不起。 陆铮年眼睫微垂,看向她。 岁岁继续顾涌:“妈妈好,叔,叔叔也好。”不知道是谁教她的,也许是真的以为她要说妈妈坏话才能被眼前这个叔叔注意。 现在意识到不好又别扭道歉。 陆铮年只告诉她:“不能这样说,妈妈会伤心。”他轻轻捏着她的小拳头,试图教她:“妈妈,好。” 岁岁睁着那双葡萄一样的眼睛看他。一会儿忽然又灿烂地笑起来张开双手要抱他。 陆铮年心微晃。 他好像收到几岁盛栀时给的一个拥抱。她不厌恶他也不怨恨他,也许一样不爱他,但至少那个时候......她是愿意对他笑的。 岁岁也,很像她。一样的可爱。一样的,坏。有时候故意恶作剧,最后却会让人心软地怪她不起来。 可是这坏本来就无足轻重,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好。她这样一个人兼顾着很多事,总是辛苦,需要提防。 提防他这样,心思不纯的。她终究没有只给他死路,至少让他还能见到岁岁。这个和他毫无关系,但却和她血脉最近的人。 陆铮年低头,轻轻地和岁岁说:“再见。” 岁岁上下点头,像欢快的毛绒兔:“叔叔再见。” 他看着岁岁很开心的远去,牵住徐晟的手,想到她回到家,盛栀打开,打开门也会收到毛绒兔的一个大拥抱,笑了一下。公寓里有点太安静,他打开电视,播了一个儿童节目。 成年人沉稳的旁白在播报玩偶的日常。 他听着一边去一个个捡起岁岁没捡完的海洋球。旁白说它们该去睡觉了,他才直起身,关掉电视。 进卧室前把车钥匙放保险柜里。昨天有点记忆错乱,差点把车开到她家楼下。 陆铮年把门反锁起来,备忘录和信封面都写着现在的事。只有一行字:岁岁会来,别出门。 没有写她不会来。 夜里他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记忆回来时,他已经在盛栀家门口,满身冷汗,怔怔地看着她。 岁岁大概是被他吵醒了,穿着睡衣抱着毛绒兔,一边跌跌撞撞抓盛栀的衣服,一边着急地断断续续:“叔、叔。” 记忆回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梦到她出了意外,却过了很久才知道,只能疯狂地去寻找她......但是什么她的消息都没有,到最后他什么都找不到了......他在这个突然袭击的噩梦里醒来,记忆错乱两秒,就已经找到这里。 不。 陆铮年本能转身。 盛栀已经攥住他的手,可是他已经承受不了太多的凌迟了,所以只能听着瞬间做出反应的短暂性耳鸣,然后缓缓转身。 “陆铮年。” 身体在保护他,他却不想被赶走第二次,所以很快转过身来看她的口型,哪怕她的表情可能使他更被刺伤。 盛栀却只是看他一眼,让他进来。 “你吓到岁岁了。” 这次陆铮年看懂了,他心一缩,本能垂下视线任盛栀在他身后关上门。然后岁岁抬头。 还很困的宝宝之前已经怕得攥紧妈妈说叔叔肯定是生病了。看到陆铮年过来,她困得点头,还是乖乖伸手。 陆铮年跪下来轻轻地抱住岁岁。“对不起,岁岁。” 他一直在哑声重复,对不起。 这样的自己,真可怕。陆铮年闭眼。 他原本以为比较激进的治疗手段已经有效,可这样的意外今天才真正让他意识到这种难以控制,有多危险。 他恐惧某一天会毫无缘由地伤害她,伤害岁岁,更恐惧什么记忆都没有的时候,他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岁岁紧紧抱着陆铮年,盛栀就让陆铮年坐一会儿再走,自己进厨房。端茶出来的时候,怔了一下。 她视线里,陆铮年正靠着沙发坐着,黑色大衣宽大,罩着他潇潇青竹一般清隽的身材,但此刻这青竹却微微折着,一只腿屈起,低头。 垂眸哄着怀里的孩子。岁岁已经睡熟了,而且还是毫无睡相的横躺。 但陆铮年就是为了让她躺得舒服,坐都没坐。这样靠着,肯定很难受。 她走近,陆铮年眼睫猛地一颤,拍岁岁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他等了很久,她也没说“让我来吧”。只是在沙发上坐下。 这种安静的共处,让陆铮年都没有了呼吸。 陆铮年甚至感觉,比起之前,他现在靠她还更近些。 岁岁翻了个身,盛栀出身:“给我吧。” “......嗯。”陆铮年压下眼下潮意,看着她伸手把岁岁抱走。 这时他才抬头。 他看到她的手指,纤细但稳稳地抱住岁岁,她的发丝在暖光中变成朦胧的细羽。 但她离他还是很遥远。 严朔离她却,那么近。 陆铮年喉咙微涩,低头。 那一瞬间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人,不管做什么都能得到她的偏爱的话,他付出一切也会成为那个人的。 盛栀身边的陆铮年比她听过他更多的卑劣。自私。可是好像也只是这一刻了。 她把岁岁抱回卧室,陆铮年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终于起身。其实久坐让他的手指还在发麻。 病也是。 但他还是没有停留,只关门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就这一眼。他看到盛栀走出卧室,正好看到他走。 盛栀本来还在想要不要说,看到他的视线一顿。 “你真的没有查过岁岁的事吗?” ....... 陆铮年头抵着车窗,眼睫微垂很想安静一会儿。但应激反应让他又开始心脏绞痛,他关上车门,抓着车把手,靠着座椅,很想完全蜷缩起来。 这样心脏的疼痛会减轻一点。 已经不是第一次。 可是。可是。 ....... 他怎么会?岁岁是她的孩子。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她是这样觉得。 为什么。 他捂着心脏,分不清是什么从生了大块大块红斑的肌肤内里渗出来。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涸辙之鲋。呼吸已经急促。 思绪混沌中,忽然有人敲了车窗。 夜色太浓,他看不清是谁,只能降下车窗向外面看去,只一眼,视线就模糊了。不。 是盛栀。 他甚至感到害怕。 盛栀:“你是生病了吗?进门的时候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刚刚也有点不对。” 他几乎找不到词语和动作去回复。应激反应让他浑身被冷汗淋湿了,而且现在器官也没有从绞痛余韵中恢复过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具陶塑的玩偶。只能受她摆布。 陆铮年不回答。 盛栀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在沉默中开口:“对不起。” 陆铮年手指一颤。 “之前是我冲动,以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陆铮年眼睫潮湿地想。对不起?她难道要他说没关系吗?不。如果没有那次怜悯,他连那一点点记忆都没有。 可他一点点把乏善可陈的记忆都给毁了。 “严朔和我说的话只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原因在我,是我......害怕。” 夜风把陆铮年的痉挛低热吹凉。冷汗滑进衣领里,他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陆铮年,我和你道歉。我不应该把分开的原因怪在你身上,怪你不和我坦诚,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也谢谢你。你对岁岁很好,查严家也是为了我和岁岁,可是——” 他开始耳鸣。 其实他可以不听后面的那些话,其实他已经听到了最想听到的,后面的可以忽略不计。其实他本来也不是第一次听。 可是他还是不想让她说。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陆铮年嗓音低哑地开口。 盛栀顿住。她在上面没看见,现在他在车里,她才发现他锁骨还有脖颈大片大片淡化了的红印。 那些伤像伤疤一样,让她一瞬间想起高中生物学的红斑狼疮。他过敏了? 陆铮年轻轻呼吸:“我能感觉到。” 他真想自如一些,表先得毫无芥蒂,和她说他已经吃过教训,不会相信,也当不知道。他不会再那么不切实际。居然幻想得到他的垂青。 可是他怎么无耻得,三更半夜找来? 还无耻得让她担心他还没有放弃,特地又来斩断一次他的念头。 痛轻了一点。他视线模糊却加重了。 他终于趁这缝隙和她说:“我明白。” 夜色流淌在他们间。 在她和他的空隙之中。他看到十八岁的盛栀。背着书包,和他挥手,还要踩他的影子说他走得太慢了。 陆铮年看着十八岁的盛栀,心脏发抖,却还在慢慢说:“就算你亲口和我说,我也不会相信的。” 老师怀疑他们早恋后,他们总是会趁放学时故意放慢速度,等所有人走了再一起回家。他听她说今天的夕阳真好看,他看着她脚步让她慢一点。 别又摔跤。 盛栀。 那个十八岁的影子也消失了。 其实。我不应该喜欢你。 这十几年。太难熬了。 但我有时候又觉得。 如果不是喜欢你,十八岁的陆铮年,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他生命里灿若云霞的一部分,永恒的失去了。 让你感到讨厌是我的问题。 喜欢你其实是一件。让我荣幸的事。 陆铮年收回视线。 他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颤。 “你真的变了很多。”他呼吸变轻。 然后目光一空:“也许我们,就是不合适的。” 陆铮年:“是我想错了。” 他和他一步退,步步退,终于退到自己也完全缴械投降的位置,退到他们两个人都觉得安全的地步。 十八岁和三十岁的陆铮年都觉得再好不过的位置。不要再有什么绮丽虚幻的梦了。你难道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吗? 他慢慢抬头。 在害怕,你啊。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束缚心脏的铁索终于断裂开来,静静地听着心脏发出沉闷的炸开声响。他们不会有可能了。 他不会再做什么打扰她。 就和那十年一样。一步都不会踏入她的世界。 盛栀只觉得风轻露重。 “你以后还是可以来和岁岁玩。岁岁很喜欢你。” 陆铮年手搭在车窗边缘上,像一截断裂的骸骨,他维持着完全脱力,没有抬头的姿势,说:“好。” 凌晨的时候陆铮年才回到公寓。 没有叫到代驾,路上人少,他还是用最慢的车速,感觉到鼻腔和口腔漫血,就停住,手指揪紧胸前,直到眩晕过去才继续开车。 到的时候天已经微亮。 他把沾血的车钥匙放在桌上,一步步走到书房前,打开那本笔记本和信封,看了很久。 然后血滴下来,他看着血色晕开,低着头,左手压着本子右手发力,把它——一页页撕下来。 撕得用不上力,也太慢。 他索性放进碎纸机。 碎纸机里有很多片段。 他想起来的。现在已经是废墟了。 他立在这废墟前。想起梦到过比死生不复相见更可怕的事。其实他还想到更多。 他一直在忘的,一直想写下来的。 十八岁盛栀的脸。十八岁的生日。 每一年她的礼物。 他们一起上学。 碎纸机的轰鸣。像病中的耳鸣。 陆铮年想,其实都是我想错了。 我从来都不是我。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的。我也从来不会相信。不会再相信。你喜欢过我。 47、第四十七章 徐晟上门来送外卖的时候看到满地毯的血简直双眼发颤,在书房把陆铮年扶起来才发现他只是口鼻出血,暂时没有受外伤也没到自残的地步。 可是折腾成这样,和自残有什么区别? 碧园的早餐是他特地带的,被放在一堆沾血卫生纸的桌子旁边,慢慢冷掉无人问津。 徐晟抵着拖把使劲地和血渍做斗争,整个身体都在发寒。这种程度,护工如果看到了都不敢来。徐晟口腔发涩。 说什么情绪波动过大血管压力导致哪哪皮下破裂,出现出血,不会危及生命,也不是什么垂危症状...... 他差点把拖把一甩,这个世界难道只有痛死了才是真的痛吗! 直到身后又细微声响,他才猛地扭头。 血一直滴到客厅中央,后面昏迷了陆铮年就没再流血了。 因为不会有哪个精妙器官组成,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会死死地压着心脏还有大脑那些血管,让它们不堪重负到几乎破裂的地步了。 但他也不会再有意识了。 因为只有意识层面完全停止自我折磨,这种心理症状才能停止。 自己昏迷陆铮年并不意外,他睁开模糊的双眼,感觉到鼻腔口腔一股弥散的铁锈味。最初分开的那几个晚上,他也常常这样,几乎没法离开a城。 因为一出现在外就像濒死的人一样。谁都不会让这样的人上车。后来他才调整好。 昨天是这么久第一次。他侧过头,感觉到血色又晕染开,眼睫也被沾湿,迟钝地伸手摸索。 徐晟快步过去,才发现他瞳孔是失焦的——他看不见。 徐晟瞳孔一缩,下意识拽出几张纸,然后帮他止住血,又颤着挥手:“陆铮年?” 陆铮年张嘴:“......” 他说不出话来。 门关上。 厉择走进来:“血块压迫神经了,或者出血过多,导致暂时看不清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他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来,对满屋的血迹狼藉视而不见。 徐晟又想发脾气,看到两个人一个漠不关心一个染血闭眼,瞬感无力,想冷笑,也笑不出来。他只能转身就走。 走之前狠狠把拖把甩回原地。 谁爱管谁管吧! 他不管了! 门拧开到一半,他咬牙回来鲜红着眼眶去热早餐,厨具碰撞得叮当响。 厉择手指滑动手机屏幕,转头去看陆铮年。“去找她了?” “闹翻了?” 他站起身,两根手指并拢着去摸他颈部的脉搏,口吻依然冷静:“药又忘记吃了?” 厉择垂眸:“她看到会被你吓到。” “陆铮年,这就是你给盛栀的礼物?” 陆铮年终于有所反应。不过是很慢的。他大概很累,思维正在重新理清楚,也还没辨清楚外界环境如何,自己这是在哪里。 如果是做反射实验,“盛栀”这个词大概会成为陆铮年这个实验客体的主观高频词。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怪不得沈霁徐晟都没怎么劝过,简直是看着他寻死。 厉择:“你明知道她就是你的过敏源,为什么还要去。” 陆铮年慢慢清醒。他喉咙里还有血,铁锈味很重。但他还是没有回答。哪怕他可以回答。 还能是什么理由呢? 总不可能是真的为了他这样去烦恼她最后一遍,然后彻底死心。 可厉择视线看向他,不想厉择误会盛栀,他还是说:“我。没有。”他停一会儿,继续哑声道:“是我突然忘了。” 忘了? 厉择想笑。一想到那个陆铮年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撞上去了,然后给现在的陆铮年带一身血回来,就觉得更好笑了。 “她怀疑你装病。” 厉择这句话不是问,是陈述。因为他和盛栀见面那次,他把陆铮年病历诊断结果带上,她看都不看。 也对,以她离开a城十年,他不见也没有找的两年应该不知道,他身体一直不好。 这些有什么用呢?以前厉择一直觉得陆铮年是故意的。因为上次他们在一起就是因为盛栀心软。 可他居然带着一身血回来,宁愿摔在自己公寓里也不想让她看到。否则这样留宿,是个人都会怀疑发生命案。 厉择还是说:“就这样适可而止不行吗?你治不治,我都会看着你。沈家和苏家那边也不会让你轻易出事的。陆铮年,你活了这么多年,世界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陆铮年口腔和鼻腔里的铁锈味在倒流。想也知道这些出血很快就会好,失血后身体会继续造血。他会康复会很快没有失血一样。 陆铮年说:“嗯。” 厉择反应两秒。他答应得太快,厉择怀疑自己听错。 陆铮年哑声地一个字一个字说:“我适可而止了。” ** 陆望来a城找陆铮年,名义是来看望他,实际上是为了去b城时他办的那些产权转移的事。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非亲非故的大哥会把价值几百亿市值的固定还有流动资产全权委托给他。 说是委托,其实他没立遗嘱的情况下和继承人是他也差不多。陆望能看得出来他身体其实不好。 但没在m&g见到人。 见到的m&g总秘和那位姓徐的经理说他出去旅游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只好打道回府。临走前顿住,想起什么:“如果你们能联系上他,麻烦你们和他说一声,谢谢。” 陆望不是在陆家长大。他一直养在外婆外公膝下,最近才回到沈家,但沈家已经败落,他没法承诺那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什么。 她把他当宠物小狗一样养,现在把他赶走,他却还是希望能看她一眼。 徐晟转身就走,沈霁知道陆铮年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想和心上人在一起也许很难。 但是那位颜妤颜小姐肯为他和家里反抗。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这样很好。比陆铮年要好。 沈霁:“不用计较,先生已经创立m&g,没有什么需要的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大可放手去做。” 他没说他看到过陆铮年看那则新闻。 少男少女在车边,颜妤大概是生气,陆望哄不过来,一直跟在身后。但颜妤始终没有走很远。 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一直到进入酒店。照片大幅,沈霁不知道陆铮年当时在看什么。 但他也许是觉得,陆望比他幸运。 比他幸运,会好很多。 厉择把陆铮年送到a城一个私人疗养院里。这里是厉家的祖产,他分到后转手给了一个师弟。他做心理辅助治疗的,其实领域没那么细,可能不适合治疗陆铮年。 但他需要的是隔离,安静,睡眠。 治疗不治疗没那么重要。反正他猜陆铮年也不想治好。 “这里没锁,你想出去留在这都随你,城区六公里,一个多小时,就能到。有人送生活物资。给你开的顶楼房间,已经布置好了。” 陆铮年:“我要回去看看m&g。” 厉择把车门关好,淡淡:“随你。” 他大可以每天在这开会或者下班再来。他病是因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希望他最好是想康复。 陆铮年停顿片刻:“还有岁岁。” 厉择看他一会儿,随后打开车窗从里面拿出几个文件袋,陆铮年只看了一眼,就看向厉择。 厉择没抬头:“你不是想查?”他语带讽刺:“严朔怎么知道的?他怎么追到的港城,给盛栀看了什么?你不是想知道?” 厉择打断:“别和我说已经不重要了,或者你不想查了。不管重不重要,都要闹翻了还不弄个清清楚楚?” 厉择心里明白。别看他讽刺挖苦陆铮年,其实知道这一刻他才真正确认陆铮年是已经完全死心了。否则,他不会提起岁岁的事。 如果还不死心,才会想遮掩,想回避。避免触及伤心事。他之前那样什么都不管就出了国,把自己弄病两年不就是这样? 厉择都不想提:“我走了。” 陆铮年看着他远远离去,没有说一声对不起和谢谢。他知道他和厉择之间不用说这些。他也知道已经没有意义。 陆铮年在疗养院住了两个月,饮食和药配在一起,每晚九点就要输液然后慢慢睡过去,到后面,失眠问题好一点,但是再也不做梦了。 但他不习惯,医护人员听他问起兴奋剂或者那些类似的药,和他说容易成瘾,他这样已经是成瘾了,最好还是不要用。 陆铮年才一怔,意识到他原来已经无意识依赖了,没有再用过。 但这样,思绪只会转得更慢,有时候视线和大脑里很空。有一天他看到新闻里报道母校接受捐助,眼睛转动,脑海里关于母校的记忆竟然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陆铮年和徐晟联系时说起这件事。 徐晟不能理解,“这不是好事吗?” 陆铮年最近正常很多,他再也不用提防着哪个朋友突然发疯,半夜流血还昏迷高烧,他不知道松了多少次气,也觉得陆铮年这个问题很怪:“都毕业这么多年了,那想不起来不是——” 徐晟忽然止住。 他想起盛栀。 如果说高中有什么重要不能忘记的,对陆铮年来说就是盛栀了。 “.......” 陆铮年说话很慢,语气也很低:“徐晟?” 生病就是会这样,他还要治心理疾病,和挖去整个人一块没什么区别。 徐晟之前没什么感觉。这一刻他感觉到了。 他张嘴好久。问不出来,你不记得盛栀了? 陆铮年脑海里却忽然闯进这个名字,他怔在那好一会儿,记忆已经模糊了,一大块一大块像模糊被水染湿的纸团,塞满脑海。 他隐约记得他曾经很想记得那些事。 现在像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他终于学会保护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可能让他痛不欲生的事。 可是他抬起手,看掌心纹路时,一低头。透明液体还是掉下来。他什么都不记得,却已经在为她掉眼泪。 徐晟很久说不出话,他有点难受,喉咙里堵得厉害,尝试好几次也没能和那头的陆铮年岔开一个话题。 陆铮年慢慢,慢慢地回想。 他晃动那把锁。一开始是轻轻触碰,后来他无征兆地开始心脏绞痛,锁也晃得越来越快,但他把锁摇下来。 里面还是一片虚无。 连纸团都没有。 他有些不解。有些茫然。 他慢慢地走动回顾那些对他很重要的记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只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带给他的一点刺痛。 一点印象。 不要靠近她。 不要,靠近她? 陆铮年想了很久,最后在滞缓的思绪里缓慢明白:他还记得她。 他还记得他和盛栀青梅竹马。记得他喜欢她。记得她出国,和严朔有了岁岁。他记得她回来。记得他惹她生气。 但那些细节。 已经完全没有了。 那些支撑他在漫长时间里一次次回想,让他觉得珍贵的回忆。他们怎么认识。怎么一起上学。怎么分道扬镳。怎么在一起。怎么分开。 全都没有了。只剩沙漏,沙粒全部漏空。 陆铮年握着手机很久,突然想。原来生病是这样。原来忘记是这样。 他好像先一步抵达了死亡的尽头。 在这个尽头。过去的盛栀永恒地死去了。 和十八岁,到三十岁的陆铮年一起死去了。 疗养院窗前,陆铮年伫立很久。 他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这条路的尽头。 原来。是这样的。 49、第四十九章 其实他瞒着她拥有的一切。过去岁月里闪光的片段。对他笑和挥手的盛栀,只是一个虚假的梦。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证明。 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证明。回家疗养几天后,现在,陆铮年又开始失眠。 他越想说服自己记忆里的空洞是梦,梦里就越不受控制地去回忆,精疲力竭地去搜寻。 有一次他甚至做梦梦到他把梦中的自己给砸碎。他轰然倒塌。 散落一地一堆瓦砾中,他把五光十色的片段捞起来,想看清楚上面盛栀的脸。 拿起来才发现,上面的五光十色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手里只是一块灰扑扑的普通的瓷片。 落满了灰尘。 陆铮年想。他应该是真的生病了。 他该把她一起忘记的。 只记得盛栀,不记得过去所有的事,让他感觉自己并非陆铮年,只是一个承载陆铮年身份的傀儡。这种感觉几乎把他逼疯。 他看着他把他的灵魂,他人生的核心之一落在垃圾堆里,然后又看着时间和疾病把他珍贵的东西分开撕扯倾倒焚烧,销毁得干干净净。 记忆消退中,他好像又死了一次。 有一天夜里,他从一无所获的梦中淋漓醒来,朦胧发消息问徐晟他们的高中同学怎么样了。 徐晟不知道陆铮年是不是在借机打探知道盛栀的消息,措辞好几分钟才回一句。 陆铮年终于问:【他们在一起,你知不知道道是为什么?】 徐晟好几分钟输入,没有回复。 陆铮年静静地等。 对于过去他其实已经没办法回忆起,冉姐笼统概括描述一个字。 有几次他甚至连朦胧的印象都要拿笔记下来,迟早有一天他会完全忘记她的事实让他,恐慌。可他就是想知道更多。 手机振动一下。 陆铮年低头,看到徐晟回复:【我们也没想到......可能是因为他们认识很久了,还是前后桌吧。】 陆铮年下意识想。 他们是,他和她难道不是吗? ....... 陆铮年视线模糊。 细小的尘埃在空气里浮动。 他才慢慢地想起,连这个他也不记得了。 她说她和严朔认识很久了,他们也说他们一开始关系也很好。可是他也是应该很久以前就认识她的,他也应该和她青梅竹马。 能证明的只有她和自己两个人。 现在他不记得。她也不记得了。那段过去早都不存在了。只是灰烬。 陆铮年回到了m&g,接回一部分的事,股东在他离开这段时间搞了不少小动作,股东大会上看到他还是有些讪讪。 其实陆铮年状态不适合工作,但不找点事,他的大脑会一直反复提醒他记忆中的虚无,哪怕思绪现在迟钝要很久才能反应过来这一点也是一样。 厉择和陆铮年说起那个拔掉仙人掌刺的实验。他反应了很久:“我只是忘记了一段时间的事。” 厉择看他:“你是把你的脑子拔掉了吗?” 他和盛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高考。整整十年。将近三分之一,怎么会只是一段时间。 陆铮年又晃一下。 沈霁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把文件拿出去走了。陆铮年慢慢地说:“没忘与忘记,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仍然没有见到她。家里的肖像画,他只动了几笔,头疼欲裂。有盛栀照片,远远描绘不出记忆里盛栀那个感觉。 厉择把他手下的文件抽出来,让他别在走神的时候处理工作:“你还看不出来吗?大脑屏蔽就是为了让你忘记她。” 一个一直在漏水的沙粒,是装不住喜欢和爱的。陆铮年对自己够心狠。病魔也不怎么样,没想让他好过。 厉择翻着文件:“等忘干净就好了。” 陆铮年感觉自己在服无期徒刑,他慢慢地轻声说:“那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 厉择动作顿住。 没说陆铮年去b市,原本就是想寻死的。谁知道这么倒霉,产权都转让了撞上盛栀那么一遭。 你不明白吗?陆铮年,你活不下去了。 再这样被她折磨,你活不下去的。 岁岁说要过来玩。 以前都是徐晟告诉他,陆铮年第一次接到这个电话,反应了两三秒才辨别其中的女声,垂眸说:“之前都是。徐晟。” 他不知道声音为什么快于本能地艰涩。 盛栀说:“我最近有点事,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岁岁一段时间?” 那头只有很轻的呼吸声。 盛栀抿唇,知道这个请求多少有点过分。 但薛谧她们都没有照顾过孩子,拜托她们照顾有些强人所难,她也不放心,而且他们之中,也只有陆铮年能让严家投鼠忌器。 她可以两幅面孔,但绝不能拿岁岁的安全冒险。盛栀垂下眼睛。“大概一周时间。一周后我就会回来。” “.......” 陆铮年没回答。 盛栀呼吸微轻,她捏了捏眼睛,听到他说:“盛栀。” 他的语气很奇怪,像一种初学者的生涩,和垂老的生命艰难开口的交杂,连语调都有些古怪的低沉喑哑: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盛栀转瞬即逝的声音成为他心跳的休止符。 其实盛栀打电话来之前他正在按照医嘱每周练字。因为他总是和咨询师和在问卷中反馈,时常觉得内心空洞,所以听他们建议发展了很多爱好。 软笔字算其中一种。但打针太久,手有点抖。盛栀的电话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反应太慢,要接的时候怀疑电话几乎已经要挂断。 盛栀没说。 她其实知道陆铮年敏锐,但这些终究是她和严家的事。她拿到那个项目,不就是为了和严家搭上话,问清楚之前的事? 和他没关系。 所以盛栀还是和陆铮年说:“没事。” “.......” 陆铮年缓慢地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他其实想和她说很多话,很多事。 也许只是那么多个日夜辗转反侧痛苦不休遗留下来的灰烬,也许只是日常般的几句问候。 但那些话堵在他胸口,是没有重量的气球,轻轻就能戳破。包括现在。 他知道他等待这个声音日日夜夜。但脑海里没有一张她的脸。他没有任何可依靠的,可借鉴的过去。像过去的陆铮年直接把整个空中楼阁都给毁了。 那一瞬间他想起某个激痛后的一刻。 他告诉自己,就算她说喜欢他,他也不会再相信了。 陆铮年怔怔地站在那,其实也已经完全明白。他所记得的一切已经一文不值。 所以他回到家里。 他把可能成为日后他们亲密的基础的一切,都焚烧成尘埃。 如果他心爱的人,真的可能有那么一刻垂怜他,真的有那么一刻被过去遥遥打动,想起她的青春里不止有严朔,还有他,为他心动的时候。 那这一切,已经不会,再不可能发生了。 因为可以证明我们确实有那些过去的,只有你和我。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证明了。 盛栀没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以为只是陆铮年不知道怎么拒绝而沉默,她停顿一刻,才想说没关系,她再问问其他人,陆铮年说: “好。” 盛栀的眼睫动一下。她现在在家里,手放在玻璃上没怎么注意,一侧头居然在指腹与玻璃间晕出一层薄薄的水珠。 盛栀看着那水珠:“我还想回一趟学校再去看看蒋老师,你去吗?”她说:“就是上次老师说的捐书活动,我准备了一些。” 陆铮年依然没有声音。 他多想回想一下他们第一次去学校回顾了哪些地方说了哪些话,或者做了哪些他可能会很想去的约定。 但他想不起来,就只能开口:“不用了。” 说完,陆铮年握着手机。 他的身体跟着心脏剧烈颤抖着,强烈反抗,心痛欲裂地想要阻止他拒绝这次会面。 可他怎么去呢?他这样一无所知,一瞬间就会被她发现,还会露出破绽。 他把他最珍贵的东西弄丢了,却不能告诉她他是不记得的。因为本来就只有他记得。本来就只有他视那段过去为珍宝。 觉得过去灿若云霞。 可这样才是最保险的方法。他没了可以绑架她的过去。连通往她的路,都已经是死路。 陆铮年站了一会儿,回到客厅给沈霁打电话。电话接通,两个人都没说。过一会儿,沈霁冷静道:“你放心,我知道。” 陆铮年低声:“谢谢。” 沈霁安静很久,喊他:“陆铮年,你只是生病了。”忘记那些不是他的错。 陆铮年挂了电话。 他想不起来之前和沈霁说过什么有关她的事,站起来想拿什么记下来暂时还记得住的,毛笔提起来很久。 他只写她的名字,只写得出她的名字。 陆铮年看着那两个字,心想,现在我们分道扬镳了。 可是盛栀。至少让我记住你的名字。 如果我有什么错,至少,让我记住。 只是这两个字。 他按着宣纸,慢慢地提笔写。饱蘸了墨,两个字,浓墨重彩。他看了很久,呼吸微动,也没有敢写上: 我喜欢你。 这是他该忘记的。不该被提醒的。在试图忘记这件事。那就忘记。 陆铮年放下了笔。 周末,盛栀把岁岁送过来,马上开学的小朋友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牵着妈妈的手和他打招呼。 陆铮年不敢看盛栀,只去抱岁岁。本来想让陆铮年帮她看看岁岁就好,但陆铮年似乎不能开车,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把岁岁带到别墅来。 房间已经收拾好,她和陆铮年已经道过谢,见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让阿姨去放岁岁的东西她把衣服给岁岁挂上。 要走的时候一怔。 岁岁房间在陆铮年旁边,他说方便他看岁岁有没有睡着。衣帽间是侧对门口的,所以她能很清楚看见侧挂着的外套。 是他们分手之前她去环城,他陪她试的那两件婚礼西装。 盛栀一顿,本能去看陆铮年。 陆铮年一僵:“怎么了?” 盛栀转过身,没有回答。 她离开了,陆铮年还回到那里,顺着她当时的视线看过去。 他能感觉到这房间里大概有什么和她有关。但他一件也不记得了。 陆铮年站在那,已经能感觉到,他已经成为过去那个过去的盛栀的遗物。 所有被过去的盛栀过去的陆铮年,被他的记忆带走的。他都不会知道了。 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再重复获得。 50、第五十章 李承说他魔怔了,既然都忘了,为什么还要帮她照顾岁岁?不是说这样做不好,而是你来我往地不把边界划清,以后还有得来回。 盛栀比原定计划晚了一周,昨天陆铮年送岁岁去开学,今天才会和李承出来。他身体不好,而且把酒给戒了,所以找了个清吧。 李承喝鸡尾酒,他喝茶。 路过的侍应生先对李承颔首,知道李承是这里老板的朋友。但除却侍应生外依然有很多人看两人。 外形气质实在出色,而且靠外的男人一身落拓大衣,身材修长,手指握着茶杯,白得像瓷器。 李承看朋友两眼,叹口气:“闹点什么不好。”他给他倒茶:“偏偏失忆。” 陆铮年倒是平静:“不失忆,也不能走到别的路上了。”他被掏空这两个月,几乎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大脑。 前几天徐晟来找他,告诉他盛栀为什么短暂离开。他更明白。其实一直都晓得。 她那个时候其实也有很多心事,已经发现叔叔阿姨关系不好。可是她很会隐藏,在班里又一直朋友众多,如果她露出一点端倪,大家都会知道。 她是那样不愿意拖累旁人的人。 所以一直忍着,直到叔叔阿姨离婚,才爆发。 李承:“所以她真的拉黑你了。还和你说不要见面。”他没失忆,李承不会说这样的话,可是现在陆铮年不记得,李承就直接问了。 误以为他会轻松点。 陆铮年握着茶杯,稍稍往后靠了靠,笑了笑。是和这件简便大衣一样轻淡的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上市公司的决策者,而是普普通通的过路人。 他说:“谁知道呢?” 陆铮年慢慢地喝茶:“我现在也不记得了。” 李承看着他。他也知道陆铮年今天答应他过来,还和他说这些,就是已经摊开来拜托他的意思。 圈子里因为他和盛栀的事已经议论盛栀太多,李承刚到a城来,还有很多人脉想着邀请他,有李承这个态度,他们都会晓得,以后对盛栀和陆铮年态度就会是他说这样,分道扬镳了。 莫名的,他端起酒遮住眼底神色。“或许你我不是这样的家庭,没有那么多顾忌,会有缘分。” 陆铮年当年不是被苏家和陆家的争锋捆住。他也是可以出国追盛栀而去的。可是都过去了,他也都不记得了,谈这些没什么必要了。 李承起身,拿起车钥匙:“库里南就不必了,就你开那款,送我吧。”拿钱办事,他不亏心。 陆铮年抬起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就这样说:“不去试一试吗?”他一身清宵的雾气,移开视线:“你不像我,或许会有运气。” 都这样了,还想着劝他? 李承给他叫了个代驾,俯身把酒拿走的时候想起今天收到的消息。他敛了神色:“不了。何必打搅她。” 看了黄历。今天宜订婚。 陆铮年在那坐很久,起身的时候看到代驾来找他,跟着上车,闭目休息时想起徐晟告诉他的事。 盛栀回去是找严朔。 是为了警告严家让他们别再想盯着她一举一动,织心转幕后后有杜家做靠山确实很难找到机会,但严家的小打小闹也让杜欢很不耐烦。 事情因盛栀而起,她没想过推诿。 也是因为她知道了严朔和她离婚的原因。 他已经记不起再多的细节。居然现在才知道当初。不是她提出的离婚。 “.......” 代驾问他要不要开窗。陆铮年慢慢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漆黑。眼球转动也是这样。好像又出现故障。 他瞳孔微散,想,他这颗心,为什么还不能生锈。坏死。哪怕程序清空一次。疼痛还是无以复加。 严朔是他父亲和联姻妻子的儿子,在此之前,严朔的父亲有过一位初恋女友,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被家人生生拆散。 后来,她嫁给盛栀的父亲。 陆铮年思绪空白。 他其实已经疼得浑身僵直,可是不想吃药。 沈阿姨带着盛栀出国,期间大约是重逢,他们想重归于好,想告诉严朔和盛栀这件事。他们都是没有爱情的婚姻里诞生的,可是不论是严朔父亲还是盛栀的母亲,都没有亏待严朔和盛栀。 他们想和爱人的孩子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但就在这之前,严朔和盛栀结婚了。 他们没有通知父母,因为是先斩后奏,也因为他们没有通知,严朔父亲和沈阿姨再也不能成为一家人。 徐晟:“沈阿姨很快就病倒了,而且,没过多久就过世。”其实沈阿姨当时下定决心离婚离开,未必没有身体不好不想再为这段婚姻消耗一生的原因。 但严朔知道这件事,盛栀现在也从严朔那个项目里发生端倪,未必就不会因为误会解开,重归于好。 陆铮年视线无神,其实很想回忆他和盛栀,或者严朔和盛栀的一些什么,可就连书店外严朔那个毫无嘲讽意味的惊诧眼神也让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只感觉到呼吸微弱。 他当初,是怎么忍耐这汹涌的嫉妒让她没看出端倪的呢? 他当初是怎么用尽手段,才让她的眼神转移到自己身上,而不是留给严朔的。现在可不可以。 他突然很想去。 可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更疼。好像打翻了一个什么棱角锋利的玻璃盒。他看不清内容,依然被扎得血肉模糊。 陆铮年低下头来,按住心脏,快到了突然接到盛栀的电话。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按到。 一个男声说:“盛栀,你这样让我怀疑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这样对我。” 他淡淡地笑:“你不放心我不是吗?如果你放心我就会带岁岁来而不是约在这里,而且,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严朔声音微低。 陆铮年眼睛微微睁开,灰色的瞳仁像核心被剥夺的水晶球,他握着手机,像末日谛听太阳最后一次降落的朝圣者。 他的。 陆铮年手指摸索。想按掉电话。 他不能再听了。 没找到,他探身。 严朔说的那些眼神,细节,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是他即使不记得也能下意识想起的。她从来没有爱过她。 盛栀:“我以为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车到了,代驾看陆铮年没动,却没有开口,只停着等他回神,以为他是喝醉了。 盛栀:“你提离婚,确实让那个时候我感觉非常惊讶,而且后面还有那些流言,我承认,我对你很生气。” “......”陆铮年呼吸都没有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强迫自己听着。恍神中好像回到了忘却的高中。他目睹她和严朔在一起后,应该,就没有和她一起回过家了。 他什么时候有过家呢? 陆铮年侧身去推开车门。 盛栀:“那个时候我还对你心存妄想,只是因为你太坚决。跑离婚程序很难,你一句也没问过我。” 严朔呼吸终于不稳。 他沉默:“那个时候,我在处理我爸病重的事。” 盛栀轻声:“我妈妈也在那个时候过世了。” 陆铮年唇色发白,在这一瞬间呼吸急促起来,只能扶着花坛。还没能从这些信息中缓过神来。 盛栀:“其实想想,你的行为确实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包括那天岁岁哭着回来,你说是因为不想养她说了她,后来岁岁还是愿意跟着你。岁岁是个很乖的孩子,但是并不是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严朔苦笑一下。 他慢慢冷静下来,很了解她的风格:“你这样说,是要判我死刑了。” 盛栀没说话。 她说:“我不喜欢回头的路。而且,也没什么好回头的。” 严朔:“那我算什么?我们之前的一切算什么?所以你是因为陆铮年要拒绝我是吗?在我顶着那么多压力,不肯告诉你,不敢告诉你,被你知道也只能出局之后?”他语气苦涩。 盛栀:“是你要和我离婚的。” 严朔闭眼:“砸你的心血,和虐待岁岁。我没做过。”他显然对陆铮年很介意:“倒是你的那位青梅竹马,在a城根深蒂固,岁岁有没有被怎样诱导,那么喜欢他,你的店也是不是被他挟持着,你应该好好想想。” 盛栀:“这和陆铮年没关系。” 她拿起手机,陆铮年听到她手指盖过话筒的摩擦声。很微弱。像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只剩一层透明的膜了。 盛栀起身。 严朔还坐在原地,声音冷漠:“你和陆铮年一直没可能,后来他生病还是去照顾他不就是因为我那次病危吗?不是因为我那次差点出意外,你才不会忽略他出的任何事。” 他语气加重:“还有他接近岁岁,调查我们的过去模仿我,这一切你都清清楚楚知道过,他就是想取代我!他就是想取代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严朔扫视着她,按住她的手腕:“盛栀,你心里明白。你反复喜欢上的不过是原来的我。是他偷走了我们这两年。” 盛栀看他,简直不能理解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严氏太乱了,m&g又一直限制,我给你那一半资源,本来是想放你远走高飞,但现在我后悔了。” 严朔自嘲:“还要感谢陆铮年,他那一拳打醒我。” 盛栀:“少在我面前来卖惨这一套了。”她在他面前,语气明显不客气很多,而且也鞭辟入里:“客户资源不是你让给我的,是我在严氏多年应得的,你也不是被陆铮年绊住手脚。严朔,你只是被我母亲去世和叔叔病重的愧疚绑架了。” 她把严朔的手拿开,轻声:“我有时候真的很看不透你,喜欢你的时候,我觉得你非常好,简直让我有了一切依靠。可你那么轻易地就放弃我。” 到最后盛栀笑:“你以为无意中阻拦了叔叔和妈妈,我不难过吗?可是这不是你牺牲我的理由。” 她经历母亲去世,离婚回国。做了什么早已不后悔。 最后盛栀推开门:“严朔,你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我不爱你了。” 门哐当一声合上。 盛栀握着手机屏幕,发现是亮的才想起去洗手间之前她给陆铮年打了个电话。因为,她打算今天回去。 她想和他说话,拿起来,却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盛栀抿抿唇,没有再管。 51、第五十一章 陆铮年推开门。 阿姨在打盹,她刚把岁岁哄睡,忙完了就休息一会儿,坐在餐桌边。陆铮年去岁岁房间看了一眼,回到自己房间。 他再次置身这里,多少有些恍然,再眼球缓慢转动地去看,哪怕是自己的住所,仍然感觉这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不属于自己。 他是在学严朔吗? 那天她忽然,停留下来是因为发现他模仿得拙劣吗? 陆铮年喉咙发涩。 是她发现了这里面有什么是不该属于陆铮年,而是该属于她认得的严朔的。 陆铮年伸手把那些衣服拿下来,他记不清哪件是他为什么留下的,记不清里面有没有什么阴暗拙劣的心思。 等看到那两件西装,他心蓦地抽痛了一下。才模糊地想起来,这是属于他的。 但到底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像严朔”的陆铮年的呢?他把那些东西,那些回忆一个不留地清出去,不止是因为他知道他们不可能了,还因为他想忘掉这件事是不是? 他居然做了,这么可笑的事。 最可笑的是:“盛栀,你知道他就算这么做了,你也不可能喜欢他,不是吗?” ....... 陆铮年躬身。他疼得直不起身来,几乎脱力地扶住衣柜,要跌到这巨大的沟壑里,视线模糊得漆黑了。 他在这漆黑里回想,记忆里一片空白。 但他还能想起,他和她分开后,看到这两件西装的滋味。烧得神志不清,不能想起他们试的细节,只能想起她的婚礼的感受。 他还能想起他发烧,她很远赶来。 他病中恳求他,她沉默很久松了口。 他在楼下等她,她走过去牵他的手。 但现在他更希望他不记得。 他更希望他从来都没有过。 他也本来就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属于陆铮年的,从头到尾,不都是一场梦吗?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个,假的梦呢?还是他挣扎哀求,能拥有的只有梦呢? 这个梦,还是是他偷来的。 她要拿回去。本来就与他毫无干系。 盛栀回到酒店,发现门底下多了几封信封,都是严家那些人塞来,给她利诱或恐吓的。 盛栀把信封扔进垃圾桶里,洗漱后散着头发疲惫地坐进单人沙发里。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看着外面的景发呆。 直到手机响起,显示陆铮年的视频电话。她才接通,没想到是岁岁。 她摆弄着比她手还大的手机,摇摇晃晃,乖乖巧巧地低头喊:“妈妈。”喊得盛栀心里都软了。 盛栀:“岁岁,以后如果有谁欺负你,指着你说你拖累妈妈,记得都要告诉妈妈,好吗?” 岁岁懵懂歪头。 盛栀没想过严朔根本没说过那话。他知道岁岁不是她的孩子,心里当然会介意。 可话是严家人说的,严朔为了息事宁人说是自己欠考虑,其实和他说的也没什么分别。 他如果真的有心,严家不会当着岁岁说这些。 盛栀想到这里去看时间,国内十点,已经很晚了,她问:“陆叔叔呢?” 岁岁蹲着把手机放地上,胖乎乎的小手和妈妈挥挥:“叔叔,叔叔下面条。”她不好意思,摸摸肚子,哼哼:“妈妈,岁岁饿饿。” 她晚上又不乖不肯吃饭了吗? 盛栀索性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和她说:“这么晚吃岁岁要睡不着了。” 她是在哄岁岁,也没想到陆铮年工作那么忙还能给岁岁做夜宵,正走神着。 陆铮年在屏幕外缓声回答:“岁岁喝了奶,还是喊饿才给她吃的。不会让她吃很多。” 盛栀反应过来:“嗯。陆铮年,谢谢你。” 她带岁岁长大,知道照顾一个孩子,还不是自己的孩子有多么辛苦。 陆铮年没再出声,只听她哄了岁岁一会儿,然后岁岁挂断电话,双手捧着手机来找他,语气也是学妈妈哄人的:“叔叔,叔叔乖。” 岁岁把手机乖乖地放地上,然后拽他衣服。 陆铮年把面盖上,蹲下来安慰她:“嗯,叔叔没事。面马上就好了。岁岁吃完,我们去睡觉。” 岁岁看他几眼,忽然贴贴他的脸,小声:“叔叔,哭哭。”她和哄娃娃一样轻轻地拍小手:“乖乖,岁岁在。妈妈。不哭。” 岁岁比划一个圆。 那个圆里,好像有她,也有盛栀和陆铮年。 可。 陆铮年。他。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不可能和她再成为一家人的呢?他看着岁岁,怔松想。 或许是被严朔点破哪怕替代他也不能被她喜欢。或许是听到她和严朔说她母亲去世,艰难度过的心事。或许是她走之前告诉严朔,她不爱他了。 盛栀。 盛,栀。 这个刻在他心底的名字,他从来没有拥有过。就连拒绝和失去都这么残忍。他如果不接到这个电话,也不会知道她还义无反顾爱过一个人。 直到完全失望才回来。直到确认不可能爱上第二个相似的人才回来。 陆铮年喉咙微动。不过岁岁“喔”一声,伸出双手来擦,他又让岁岁不要担心。 “叔叔只是生病了。”他用这个借口,让岁岁不用安慰她:“岁岁去吃面吧。叔叔自己治好就好了。” 岁岁固执地抱着他埋头。不肯走。 “......岁岁。”陆铮年低头,他轻轻地拥抱这个小小的,被她爱着,和她牵绊一生的天使。 岁岁哼唧:“岁岁喜欢你。”她揪陆铮年的扣子,懵懂地看着他,但是笑得很可爱,张开手,甜甜地说:“喜欢!” 她的喜欢好像没有缘由。 “我......叔叔。”陆铮年几次开口都哑了。完全无法把破碎的字句都咽进喉咙里。但他还是说:“叔叔也。” “很喜欢你。” 他还有很多想说,眼睛却失神了。其实这一刻他应该回忆起很多事的。可惜大脑忘记了,他还记得。 陆铮年低头:“岁岁要好好陪妈妈,好吗?岁岁要好好地陪着妈妈。” 他想,他已经说不出别的任何话了。他已经走到死路了。每一次每一句都是死路。偏偏他的心脏还没结束跳动,每一回都有更糟的路可走。 陆铮年声音轻哑,牵着岁岁的小手:“叔叔拜托你。” 岁岁顾涌,不知道是不是看她没哄好他,脸皱巴巴的,不服气地哼哼:“妈妈。妈妈。岁岁也很喜欢妈妈。叔叔也喜欢。” 她奶声奶气:“不要叔叔走。” 她还嘀咕:“妈妈,妈妈哄。” 她想找盛栀来哄陆铮年,牵着陆铮年的手去找她刚刚放在陆铮年脚下的手机,陆铮年却先抱她去吃面,还给她系好小围兜。 岁岁指指空碗:“妈,妈。”她又指他,似乎要组织晚餐:“吃。吃。” 陆铮年拿起筷子挑起面条。一入口,透明的液体融进面条里。他抬头看眼自己对面的那个位置,又看看埋头吃面的岁岁。 很慢地,他牵牵唇角,笑了一下。 他给她夹面,潮湿眼睫垂下:“慢一点。” 他哑声:“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他还是不要记住她的脸,她的名字,她的一切了。他记住了,就舍不得了。也逃不开了。 记忆努力屏蔽疼痛,他应该识趣一点。 他没有输给任何人。 她一生还会有许多难忘的片刻。这片潮湿的雨,只落在他的世界罢了。从始至终。从未越线过。他早该学会停歇。 他只是输给盛栀。输给她那样清楚地知道不喜欢他。 盛栀订了机票,今晚十一点,想了想还是没有打电话,只是发消息告诉陆铮年。 谁知道收拾了行李准备走的时候却发现门被反锁上了,盛栀打电话给前台,其实心里已经猜到是谁做了什么。 严朔这个疯子! 果然,打给前台,接电话的却是严朔。 严氏在这里地位超群,很多连锁都由他们控股,治安也不比国内,严朔要拦,酒店根本不敢做什么。 盛栀冷声:“严朔,你知道,我可以报警。”在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根基手段。只是这样,严氏就全毁了,严朔没那么不理智。 她更相信他是一时生气。 但严朔只是握着前台电话,没开口。 盛栀挂断电话打给在这边的朋友,没接通的时候反锁的门响了,她猛地转身按住沙发,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她喜欢他这么多年,现在见面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 严朔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彬彬有礼又淡漠自然的样子。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看到她防备的姿态笑了一下。 他亲密地喊她:“知知。” 严朔淡淡笑:“你知道,你可以报警的,我不会阻拦你。”他甚至做了个举起双手投降的姿势。 语气却是诱哄的:“可是你想想爸怎么办呢?他那个时候病重,只想和沈阿姨合葬,我实在没办法。” 严朔眼球漆黑,语气依然温柔:“我不敢告诉你,怕你以为我们一起害死了阿姨,当然,我也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愧疚,不敢面对你。那个时候我都想,不如就成全他们算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多爱你。我们已经有过婚姻,可他们分开了几十年,还不能在一起呢。” 盛栀表情毫无变化。心里其实有几分动摇。母亲和严叔叔是彼此初恋,知道这件事没人知道她心里多震动。 严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可是你这么狠心。一回国就拉黑我所有方式,我被严氏搞得焦头烂额,让他们照看你。结果那群蠢货这样去照看。后来也没人去打扰你了,你看,我不是处理得很好吗?不是陆铮年横插一脚,我们早该复婚。” 盛栀开着通话界面,严朔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最近刮台风,你的航班没法正常起飞的。”严朔哄她:“我只想你留下来听我说说话,不要这么残忍干脆地给我一个结果。” 盛栀:“那妈妈和叔叔呢?” 严朔呼吸一滞。他们来到核心问题,终于避无可避。严朔眼球灰下来:“我只管得了我自己,顾不上他们。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快疯了。” 在港城见到陆铮年,他还没有把陆铮年放在心上。高中他就喜欢盛栀,严朔一早就知道。可他没想到他这么贼心不死。 严朔:“你暂时不能回去了。” 盛栀:“可是我想让他们入土为安。” 严朔眼珠微动:“我不会动妈妈的墓。” 盛栀看着他,轻轻开口:“严朔,叔叔前几天去世了吧。”她眼里有难过,但那不是为他。是为了严叔叔。 她之前来就觉得奇怪。 严家虽然难缠,但有严叔叔镇着一直闹不起什么风浪。严朔虽然疯也没到这种地步。除非有什么刺激他了,让他不再步步谨慎了。 严朔盯着她,忽然笑,眼眶发红,低声:“知知,你在这种时候戳穿我?”他低声反复:“你有良心吗?你知道。” 盛栀和他对峙。 她站了很久,然后和他说:“我那个时候也失去母亲。严朔,他们对我们没有亏欠,知道我们结婚甚至忍下了一切,现在是我们还这份亏欠的时候了。” “那我呢?那我和你呢?”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向沙发:“他们没有亏欠我,可是我欠了你。我欠了岁岁。你说过永远都不会抛下我的,我在医院的时候是你告诉我不会走,你会永远陪着我。” 盛栀背被抵在沙发背上,闷哼一声。严朔抱住她,埋头哑声:“我信了,你却出尔反尔。盛栀。这不公平。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不公平。” 盛栀被他搞得有点痛和恼火了:“是你先要和我离婚——” 严朔咬牙,眼眶鲜红:“我反悔了!我反悔了!”他把领口解开:“看,看这里,陆铮年打我的时候我一拳也没有躲,因为我知道我是错的,我辜负你,可是我能怎么办!那是我父亲。他和沈阿姨都看着我长大。” 严朔掉下眼泪来,哑声:“盛栀,你可怜可怜我,你可怜可怜我。” 不知怎的,她竟然被这句话触到,猛地推开严朔然后给了他一个巴掌。 盛栀:“别碰我。” 严朔:“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 盛栀手背擦了下脸,拿上行李箱,转身就走,严朔在身后厉声:“你这样,对我,和对当年的陆铮年有什么区别!” “你当年就不喜欢他,现在难道会突然可怜他吗!他哪里像我!明明是我们先在一起,我才是你的爱人,盛栀!” 他追上去,却看到盛栀站在原地,她握着行李箱,直视着面前的人。 宽大走廊里,站着一个鹤立鸡群的人。他还带了人来,手指都冰冷,还是第一时间握她的手,确认她没事。 陆铮年心脏都在轰鸣。 他哑声:“没事。没事了。盛栀。我们走。” 严朔:“陆铮年!” 他要上前,但是下面的人之前要拦就没拦住,现在找到了人,保镖更是没有客气。他们已经确认这是非法拘禁,要辩护雇主完全可以让他们保释出监。 严朔没法上前,厉声:“你给我放开她!知知!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走廊一直回响。 盛栀越走,手指越发抖,到最后,陆铮年扶住她,几乎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没事了,对不起。盛栀,你看看我。” 他没见过她这样害怕。 盛栀却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像是这么多年来现在才能这样依靠他过。 她闭眼,在心里想。 陆铮年。我怎么能这么多年。 都这样对待你。 戴森的保镖和他哥哥代维在大厅等他们,没等到陆铮年,戴森担心地问他:“没事吧。” 代维和戴森同父异母,代维是混血,长相偏东方,性格也更稳重:“没事。”他皱皱眉:“严最近太不正常,董事会对他早就有意见,查到这里安插了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告知你的那位朋友。他来得很及时。” 也很快。 一封邮件。他居然连夜赶过来,代维都有些意外,他以为陆铮年说的有事随时找他只是客气。 m&g最年轻的董事,陆家继承人,这个头衔可不是戴森一个朋友可以诠释的。到现在代维还不知道戴森到底什么运气,竟然能撞上陆铮年。 还救了盛总。这可是个不小的人情。代维叹口气。jupiter戴森现在这个能力可能驾驭不了了。 戴森还在比划:“陆呢?” 陆铮年把盛栀带到一个朋友的庄园,这里一半是酒庄,一半是农场,属于某个贵族的资产,严家暂时还没法插手。 他想哄她睡着,或者好好休息一会儿,可是刚进门她就掉着眼泪亲吻他。 她抬头,他弯下腰来。狂乱且难以自抑地从房门亲吻到阳台上。 陆铮年终于找到自己是谁,他看她的眼睛,已经潮湿朦胧,分不清他是谁。 陆铮年心如刀绞,一边回避一边给她擦眼泪:“不要这样。盛栀。不要这样。” 盛栀掉下眼泪:“陆铮年。” “你一直在找我。” 陆铮年看到她眼睫湿得像雨中的蒲柳,她清澈的瞳孔都已经雾蒙蒙的了,他不忍心,握她的手指本来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心脏轰鸣间他被她反推在卧室与阳台间隔着的落地窗前。棱角锋利,怕她磕到,他护住她,热泪和吻落在他颈间和喉结。 “.......” 盛栀。 陆铮年感觉到她掉的眼泪。闭眼。 不要这么对我。 52、第五十二章 庄园在熹微的晨光中苏醒,农庄牛羊漫步,丘陵缓慢起伏,像一副中世纪的油画。空气中传来葡萄和酒的清香。 现在是不是葡萄季节,盛栀不知道。她只知道天已经亮了,左手插进发丝里撑着脑袋,从床上起来,先看到陆铮年微红的侧颈。眼睫一颤。 陆,铮年。 他应该也很累了,眼睫还在慢慢动,手指蜷曲着放在她枕边。她记得昨天,他就是这样一直扣着她的手指。 盛栀有片刻出神,她想起高中时期的陆铮年。他做数学题的时候,会突然抬手按住她旋转的笔,侧头和她说:“小心又掉了。” “才不会呢。” 她躺下来,头发散在他们中间,陆铮年的呼吸轻得她几乎听不到。 那些过去,也模糊又荒诞地可笑。最后还是想,不要再想了。盛栀闭上眼睛,眼睫微动,又伸出手,手指和他修长的手指搭上一瞬间,陆铮年醒了。 他睡眠很轻,尤其是到这边来一路兼程,没有药也没有注射剂。现在心脏还在不规律跳动,紊乱轰鸣。 他看到她睁着眼,心猛地抽一下,本能要抽出手,盛栀没阻止,看着他把手拿走坐起来。 “盛栀,”陆铮年眼球转动,像机械核心生锈的木偶,“我,岁岁。” 怎么会这么哑。 “我把岁岁拜托给了徐晟。他姐姐朋友是幼儿园的园长,照顾过很多小朋友。” 他去看她,瞥到她的泪痕,刹那间一种空洞又剧烈的疼痛迅速攫住了他。陆铮年才意识到他不该在这里。 他直起身,被她拉住。 盛栀闭上眼睛:“我好困。”她声音也很哑,陆铮年半途醒了请人倒了半杯苏打水来,一点点喂进去,她只喝了这一点。 自己为什么没走。是她真的扣太紧还是不想走,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不明显且卑劣呢? 陆铮年被她拉回去,慢慢地在她身侧躺下来。他不敢出声,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像梦魇不会打扰睡眠中他人的清梦。 盛栀的手落在他耳下。很凉。陆铮年眼皮下眼球颤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要被盛栀掐断了。 太烫。不。 他应该走,他应该起身,盛栀却突然埋头在他怀里。 细软的发丝滑落下来,细细柔柔地融进陆铮年的骨血里,好像要把他这一生都缠紧敲骨吸髓地消耗干净。 陆铮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呼吸很乱,像是睡不着又或像是在忍着什么,轻轻落下的气息像雾。他想,她怎么会这么轻。 又这么,重。压在陆铮年心上让他呼吸不过来。 一切感官被系住,好像要在轻柔沾水的纱里窒息。 盛栀哑声:“对不起。” 她埋头,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只重复:“陆铮年,对不起。我当年,不该那样一走了之的。” ....... 不要哭。 陆铮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学着她哄岁岁那样轻轻地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轻轻地拍她。心已经打结纠成一团完全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但他还是哄她:“盛栀。” 盛栀。他都不知道,她的小名是知知。 陆铮年闭上眼,只把这一瞬当成他又偷来的,又抢来的一瞬。这一瞬比不过漫长一声,也比得过漫长的几百年。 “没关系。” “我不介意。” 我早就忘了。 他把这话当成哄她的依据:“我已经不记得了。” 盛栀眼睛酸涩一下。她想,不记得的是我。从始至终都不敢去记得的,是我。 盛栀说要睡觉,就是真的睡觉,可她始终紧紧地抓着他腰侧,陆铮年只乱了呼吸,都担心她会眼睫轻颤着睁开眼。 所以,他一瞬都不动。 只有心脏不听,始终如擂鼓。 有一瞬她落在他侧颈的手动了,他稍稍偏开头,看着她出神地想,她是不是早都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她又手往前,抚他耳廓。 “陆铮年。” 他张嘴:“......”满腔都是堵塞酸涩的话,全说不出来。 “嗯。”最后他只能这样应声。 “你不要走。” 盛栀实在太累了,她眼睛酸,脚也酸,心像泡了一池陈年放置的水,她很难过。暂时不想见他。但也不想他跑开。 “我不走。”没人知道这三个字他怎么说出来的。白日到顶点,他才在窗帘透露出来的缝隙里,低头一点点地亲吻她。 从发丝到耳后。 从耳后到发丝。 他没带药来,记不住她。只有这一刻的体温让他觉得这个梦不像是梦一点。他不敢确认这是现实,也不敢确认这是梦。 最后只好呼吸变烫,瞳孔微散地重新躺下来。她还是抱着他。 陆铮年。你会下地狱的。 他闭上潮湿的眼睫,还是吻她的侧颈。几乎把她弄醒。大概是什么积压多年的东西蓦地有了出口,他已经忍得很辛苦,她毫无缘由地放任突然让他自暴自弃,无限沉沦。 你为什么不肯也亲亲我,和我说你的委屈。 我是这样喜欢你。我只是被你淘汰出局。不是对你全然没有了心思。 陆铮年握住她手腕。 盛栀醒了。 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睡得足够久,阳光都到午后,她睁开眼,看见陆铮年脖颈大片大片的红斑的,眼睫潮湿,俯身。 “陆铮年。” 她被他咬了一下,先仰头才哑声:“你怎么了?” 陆铮年看着她。 他咬出的那个痕迹在她侧颈,很浅,月牙一样。成为她身上的瑕疵。 “我爱你。” “.......”盛栀心跳鼓噪一声。 他埋在她颈边,声音很重很哑地说:“盛栀,回去吧。”他甚至不敢叫她一声“知知”。 “等回去,就好了。” 等回去就好了。 盛栀摇头,她不知道想说什么:“我不想留在这里。陆铮年,你抱抱我。” 她总感觉眼前一切又倏地要消失了。 像十八年前那样。记忆一下子关闭,被她藏进落满灰尘的角落里,连她自己都看不清。 陆铮年依言抱了她,可是她吻他,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她伸手扯开他的衣领,陆铮年才呼吸猛地一窒。 她没看错。 他身上大片大片的红斑。甚至蔓延到他耳后,怪不得她觉得他呼吸也很弱。 “你怎么了.......我打电话给布莱尔。” 陆铮年按住她,神情克制:“我在国内治疗就够了。” 盛栀抬眸,但没有对上他的眼神:“我们马上就回去。” 沈霁来接他们。 代维邮件发得太晚,当时没有合适的航班,陆铮年借的一位朋友的航线,波音横跨太平洋。现在返航。 看到人,沈霁下意识上前,看到他们交扣的手,又顿住。 护士上前来给陆铮年测血压还有敏感度,他单手拿着题把右手平放着给他们抽血,要给沈霁报回答的时候盛栀接过测试题,问:“写在哪里?” 陆铮年眼睫一颤。 盛栀念了题目,抬头:“有眩晕头晕吗?” 陆铮年垂着眼睫不敢回答。 沈霁看不下去,走到一边,这简直像在用刑。又过了几道,沈霁看陆铮年还让盛栀问他,和严刑拷打有什么区别,又上前:“我来吧。” 盛栀看陆铮年一眼。“失眠?” 陆铮年说:“有。” 盛栀:“严重吗?”她在打勾,很久没听到回答,她抬眼,听到他喉咙低低出声:“嗯。” “频次?” “.....每天。” 盛栀笔尖一顿:“会偶尔性失明吗?”她说完看着那两个字停一会儿,听到他说会,手里的笔放下,沉默。 沈霁:“还是我来吧。” 他们在休息室,沈霁靠在门上看他抽血,然后注射药,侧头看窗外的白云。 做完测试,他直起身:“不想让她知道换一套。”那套上保证没有这么多卖惨提问。 陆铮年唇色更白,明明他那两年没见到她才是真的病情恶化最严重期,现在见她一趟回来,过敏居然更严重。 “不用了。” 沈霁看他很久:“盛栀是不心软,可也不心狠。” 陆铮年视线没动:“我想让她心疼我,不可以吗?” 沈霁把药数出来给他放桌上,语气淡淡的:“我看你就是知道她根本一点儿也不心疼你。”深怕她心疼你。 沈霁转身走了。 陆铮年眼里聚着的神散了,再起身打开休息室的门,盛栀站在那,月牙形的痕迹已经消失了,正抬手准备敲门。 她看他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晚上到a城。陆铮年恶化得很快,车上就开始发烧,撑到车门关上才阖眼,结果半夜他不知睡了多久,起身去开灯。 门突然开锁,站在那个身影顿了一下。 陆铮年以为她来接岁岁,盛栀已经把包放下。 包上的圆形轻环像一叠铁质的框架扑克牌一样慢慢垂坠在地上。 她关上门走过来,忽然开始吻他。只轻轻的一下。然后她问:“怎么失眠了?是不是没吃药。” 你怎么,闯进我的梦里。 因为陆铮年生病,他们没有纠缠几分钟,盛栀就把房间里的灯打开,轻轻捂住陆铮年的眼睛。 他借着这份空隙亲她的耳朵,她也没有躲,只把掉落的东西收拾好——陆铮年恍神地想,那都是刚刚他吻她时撞散的。 “先休息。”她说:“我明天去看岁岁。” 没能直接睡着,因为盛栀还给他测了个体温,水银温度计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准,她看了很多个角度,感觉到他在看她。 灯晃眼,陆铮年眼神她看不太准,盛栀只能低头:“你想惹我生气吗?” 起床给他喂了三颗药,喝了半杯水。很烫。陆铮年喝得脖颈都在发烫,又开始冒红斑,在之前基础上,鲜艳得像滴血的梅花。 盛栀轻轻碰了一下,关灯问:“会消吗?” 他不回答。眼尾被晕湿。 盛栀闭上眼:“不会消就纹一个和你一样的。” 像那天她和他说: 那就让你喝冰化了的。 骗子。 陆铮年喉咙发烫地闭眼。 卷土重来,三番几次,让他一无所有的骗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有意无心的坏种知知。 是你凌迟我。 53、第五十三章 这夜又开始做连续无端的梦。 梦到她和严朔在他们的高中见面,严朔牵着她的手要把她带走。然后她向自己奔来拥抱他。 说她不想和严朔离开。 他们跨越半个城区。严朔追上来的时候,她又忽然甩开他的手。 和他说对不起。是她认错了人。 陆铮年眼睛潮湿地醒来,希望他能忘掉这个噩梦。结果因为发烧喉咙干涩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感觉到有人拿勺子,给他喂水。 他颤着眼睫睁开眼。 盛栀握着那个可笑的荷花陶瓷勺子,一边看着平板,发现他醒了,转头看过来。 “烧退了了?”她摸摸他的额头,视线微垂。 但还是很烫。她问厉择要了全病历,还看不太懂,只知道发烧应该属于正常症状。他发烧过很多次。 “再睡会儿。” 陆铮年视线模糊,感觉自己半梦半醒:“你认错人了。”他这么说着,手却去牵她的。 盛栀没让他牵,自己反手盖住他的。 低头和他说,“陆铮年,别惹我生气。” 你为什么生气?陆铮年把头转向另一边,眼睫垂下来。听到她起身,呼吸还是本能地一顿。 他心脏蜷缩起来,以为她真的要走。 身后盛栀转过身:“中午想吃什么?” 她和杜欢请了半个月的厂家,处理和严家的事还有陆铮年。岁岁知道妈妈回来了一早上都很兴奋,在别墅里蹦上蹦下的嗷嗷叫。 小孩子声音并不尖利,但陆铮年勺子都拿不稳,盛栀蹲下来和岁岁说要保持安静,叔叔生病了。 岁岁疑惑地“嗷”一声,然后抱住妈妈的腿。 盛栀进厨房的时候小不点跟在她后面说:“叔叔,叔叔哭哭。”岁岁皱脸,小声:“生,生病病。” 在小孩子看来,生病当然是会哭的。 岁岁认真抬头:“要妈妈。” 盛栀拿着锅铲的手一顿,低头:“叔叔哭了?” 岁岁不肯说,捂住嘴巴,盛栀就蹲下来逗她,逗得她咯吱咯吱笑围着妈妈跑。 盛栀才认真问:“岁岁真的看到叔叔掉眼泪了?陆叔叔?” 岁岁害羞地抱着妈妈脖子去看陆铮年。 他刚恢复点力气,扶着门,本能哑声:“盛栀。” 被本人抓包,盛栀一点没心虚,站起来:“怎么了。”像是问他是不是饿了。 但陆铮年被她这样捉弄过,知道她是会好奇他最低考过多少分直接来问他的坏人。也知道这句怎么了后面跟着的是,问问不可以吗? 厨房油烟大,盛栀牵岁岁出去让她在沙发上玩海洋球。回来后陆铮年抱着她的腰,低声说:“盛栀,对我好一点。” 盛栀低眸:“问问就是对你不好了吗?” 他想回答,被她的吻止住。 盛栀抚他的脸:“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容易委屈的人。” 陆铮年记起来一点:“我以前就是这样。” 盛栀回避他的眼神:“等你不在再问。” 陆铮年心里一拧。 厨房不常用,他不想让她下厨,记得她以前生过冻疮,哪怕现在不是冬天也放了温水然后叫外卖来。 盛栀有点好笑。“还好我没准备菜,不然就都白费了。”陆铮年学会不接她的话,侧头去问岁岁饿不饿。 阿姨今天请假,后面几天大概也不会来。看出他们住一起了,得等这段磨合期过去。 盛栀却在考虑和陆铮年说她回去住的事,可能就这几天,她有岁岁还是希望生活先分开,慢慢再合一起。 陆铮年却压根没有说起住的事,岁岁说不饿,就抱着她陪她一起看绘本。盛栀看了一会儿,起身去他卧室里拿平板。 杜欢把她介绍给一个新客户,刚兴起的新贵公司,做策展很大手笔,杜欢不暗示盛栀,盛栀也会选择自己来,既然织心有这个机会,盛栀不会放弃。 抬头发现陆铮年看自己,然后被抓到一样移开视线。 盛栀放下平板,想了想:“现在有时间给我了?” 她怎么说得好像他只管岁岁。 陆铮年心里又扯着疼了一下,但又疼得不剧烈,甚至可以说是耳鬓厮磨带来的痒意那种程度般。 岁岁睡午觉后他们在阳台耳鬓厮磨,分开后盛栀继续去处理工作,陆铮年头靠在卧室门上捂着眼睛,低吟。 他怎么这样容易上当。 骗她去午睡,实际上中午两个小时,脖颈处的潮意退了又涨,他蜷缩着闭眼,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又无耻地继续克制着自己的喘息声。 用了一切龌龊的词汇阻止自己,最后出去两分钟就缴械投降。岁岁明天要去学校,她在给她整理小书包,看到他出来。 “怎么睡个午觉还把头发弄湿了。” 盛栀反应过来,看他一眼,他浑身紧绷,眼尾潮红,连垂下来的手指都透着颓靡的沮丧,喝着冰水,牙齿碰着玻璃杯边缘。 陆铮年闭眼,感觉自己好像在喝一杯鲜血调成的鸡尾酒。 他知道她已经看出来,心脏被掐着跳,比最濒死时还快。陆铮年恨自己的狼狈。 盛栀什么都没说,让岁岁去画画,自己走到他面前。陆铮年不肯给她看他的眼睛,盛栀只好伸手托着他下巴让他转回来。 眼神因为她的手抬着是向下的,湿漉漉的眼睫却像乞求的人是他。盛栀都能看到他发间的潮意,耳后的鲜红。 盛栀看他:“怪不得身体不好。” 她怎么这样污蔑他。 最可气的是,她污蔑他完之后还要把他的外套拿起来,给他问:“我要去新开的店一趟,你和不和我去?等阿姨回来出发。” 陆铮年指尖发颤地接过那外套,没答话,她已经自顾自走开:“走之前收拾干净。” 陆铮年在洗手间镜前低头,沾凉水的手指死死地捂住眼睛,放下来,鲜红从眼尾蔓延到脖颈。 他只能使劲地清洗手指,直到手指都发白,然后才看向镜子里的人,眼神恍然。他本来就死过一回,不介意在她手里再死几次。 和她上车。午后有点晒,换了防晒模式外面看不太清楚里面。盛栀没让他开车,就自己坐了驾驶座。 系安全带时,他突然俯身,把幻想的部位都亲了一遍。 盛栀揪着他西装外套,低声恼怒:“不是让你弄干净......” 陆铮年埋头在她颈边,闭眼。 “我生病了。”他哑声。实际这副样子根本不可能出去,但还是想出去。 盛栀被他气笑了,推开他扔过去一包纸,路上打方向盘的时候说:“我才懒得管你。” 陆铮年安分守己地坐在副驾驶,一张张仔仔细细地擦自己的手指,她看过去,他就眼睫轻颤,好像她给他受了什么委屈。 虽然如此,他毕竟是病患。 路过环城,盛栀问:“要给你买两套新衣服么?” 陆铮年恍惚,想起他们重逢的事。原来他们回来他第一面就上了她的车,那时候她还是很疏离很客气地载了他一程。 陆铮年低声:“想吃甜品。” 盛栀误会了,直接把车开走,轻声不容置疑地回:“不想买就别吃。” 陆铮年心里一抽。眼睫湿了。 后来上十八层,她进电梯都不等他,陆铮年自己摁开电梯,看她已经自顾自地和电梯里的小朋友温柔说话,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下。 陆铮年站在角落里。 在新店一圈转完,他没听到她一句话,要走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来牵她的手,被她拿钥匙避开。 他哑声:“我好像有点发烧。” 盛栀转过头看他一眼,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有,陆铮年忍不住上前几步,她还是伸手。 他就顺从地低下头来,她想从包里找温度计,他已经顺势抱住她。 盛栀:“放开。”人来来往往的他这样像什么样子。 陆铮年闭眼哑声:“盛栀,我好难受。” 盛栀松开他,看他一眼:“谁让你大白天想些那些有的没的?” 陆铮年喉咙微涩,回家路上都握着她的手安安静静的。 到了家发现有人送了菜式和甜品来。最中心三个芒果布丁,盛栀拿起来,想到车上一顿。 陆铮年以为自己惹了她讨厌,已经在镜子间反省半小时,刚直起身从洗浴间出来,吃晚饭了。 盛栀把芒果布丁拿来放在他面前,声音放轻:“发烧了还吃甜的?” 最后晚上还是一起睡。 他已经严厉又苛刻地对待自己,知道她没打算换房间吃了一药,是药方外,剂量当然就减了点,但也不少。 可她转过身来时他还是没睡着。 刚刚做好的严厉指责和训诫,在她的呼吸声里化为乌有。陆铮年几乎想低吟。 他不能在这里,否则怎么让她解开误会,明白他没有下流龌龊到这种地步? 但几个吻过后盛栀问:“医生有没有说,你不能这样?” 陆铮年大脑故障,只知道她欺身过来时本能吻她,半晌后,她开始吻别的地方,他才反应过来。 呼吸盖过哑意,急促凌乱:“......我不知道。” 盛栀抿唇,对早上给了陆铮年委屈受有些愧疚,手伸出来,声音很轻:“我帮你?” 陆铮年本能摇头。 不,他会死的。 盛栀没听。他还没有按住她,她已经起来拿了一包卫生纸过来,越过他的阻拦直接低头。 半个小时后,他濒死在她手里,呼吸几乎都没有了,眼睫还在颤。连盛栀的碎发都被他眼泪沾湿。 盛栀还想和他说话,想看看他发烧没有,但又分不清这体温是不是正常的。 搞不清,他也不答,她只好自己去拿纸。窸窸窣窣里陆铮年蜷缩着,闭上眼,喉咙里终于溢出来很低很低的哽咽声。 盛栀才刚擦完手,哑然,“你怎么。不是没怎么样你了。” 她擦他的眼尾。 陆铮年埋在她颈边,慢慢地呼吸着。盛栀只好又把手擦了一遍,看他眼神还涣散着,也不管了,只给他擦眼泪,边擦边抽卫生纸,低声:“真难伺候。” 陆铮年眼睛失焦,挪动唇喑哑地一个字一个字说:“知知。你杀了我吧。” 他蜷缩着抱着她。 慢慢地说:“你杀了我。” 他怎么受得了这折磨。 54、第五十四章 药效发挥得出人意料得晚且快。 第二天早上陆铮年模模糊糊地听到她和他说去工作室一趟,接着闹钟开门声次第响起。 他没能挣扎出梦,只眼球微动,就陷入更深的睡眠。但没能记得自己梦见什么。 只记得那是一片汪洋的海。 他在那之中无尽陷落。 陆铮年垂着眼睫慢慢闭上眼,手指忽然一动。他握在手里拿过来,是她的手表。在一盒抽纸旁,像沾染了清晨的露水,湿润又冰凉。 “.......”陆铮年呼吸猛地急促,条件反射攥紧手表,到阳光慢慢鲜亮,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起来的时候岁岁在饭桌上晃着腿吃面包,看见他弯眼张开手。桌上留了便签。 九点送岁岁上学。 陆铮年抱起岁岁去开车,路上发消息给她:【到工作室了吗?我以为你送岁岁去了学校。】 都没有定闹钟。 不知道自己这条消息是想表达什么,他没把最后一句加上,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岁岁背着小书包摇摇晃晃和陆铮年下来。 逢人就和他们介绍:“这是陆叔叔!” 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陆铮年看向幼儿园老师。 对方显然也有点诧异,但是很快就笑:“好,岁岁今天来得很早,真棒!和叔叔说再见进去吧。” 陆铮年一直目送着岁岁进去,在幼儿园看了几眼留下了日程安排表后向外走,盛栀的消息已经进来。 【还不舒服吗?阿姨会帮忙送。】 他停下来打字,想告诉她已经把岁岁送到了幼儿园,想起他应该拍张照。 盛栀:【桌上就是出门前忽然想那么写一下。】 又震动一下。 盛栀:【还在不舒服?】 陆铮年喉咙一窒,他把手机摁灭,不想回她的这条消息,接近中午的时候看到她提着水果回来还在想她怎么这么坏,结果和她视线对上,眼睫先颤了一下。 某种意义上来说陆铮年确实属于很明显的人。盛栀端详他一会儿,从容地去打开购物袋把水果拿出来,想了想:“我又做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吗?” 他总让人觉得,她让他受了委屈。 也许她只是在问他有没有不舒服。陆铮年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上前然后本能地低头抱她。 岁岁以前很喜欢抱人的游戏,自己乌拉乌拉转个一圈会忽然张开手,要被锁定的大人过来抱。被举起来就会咯咯笑得很高兴。 陆铮年有时候也会觉得盛栀像个小朋友。觉得,她需要自己一个这样拥抱。 但他毕竟是先斩后奏,也是自作主张,所以有时也需要主动说几句话转移她注意力:“没有。” “我早上没测过体温,但没头痛,应该是没发烧。” 盛栀抬头看他:“应该去医院好好看看。” 陆铮年不想松手,轻轻地应一声。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 盛栀说:“我想把妈妈的坟迁过去。” 妈妈有一段传统意义上和谐美满的婚姻。他们虽然不爱对方但给了彼此足够的尊重,到最后婚姻破碎是因为妈妈最终没能拥有想要的家人。而且爸爸也不想再继续在这里停留。 他们分崩离析,妈妈千里迢迢才找到严叔叔。 被他们生生拆散,盛栀说心中没有一点愧疚那不可能。这愧疚也只能用之后的团聚去填补。 “她走之前还让我好好地和他在一起。”盛栀声音慢慢变低,大概是回去一次还是让她有些触景生情。 陆铮年低头轻轻地亲她的额头,像她小时候有的那个一米高的大熊一样让她抱着他,然后在她说困了的时候哑声说:“我陪你。” 走失的人会自己回家。 盛栀本来只是想安静一会儿,高强度工作很多年她没有午睡的习惯,加上岁岁也是个活泼起来闹人的孩子。 可是这天中午她睡得很安静,很快。 好像终于可以歇下来一会儿。 陆铮年看着她的脸,感觉记忆里的空白不再是空空荡荡的废墟,它们蒙上一层很薄的糯米纸,他去探寻就揪成一团朝他砸过来。 他仍然想不起来,但这不太糟。他现在有可以记住的部分。 陆铮年闭上眼睛,也睡着了。 差不多时间醒,盛栀又和陆铮年说话。 他实在记忆退化得厉害,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不想打断她说话,就握着她的手,眼睛也看不见地低声说:“我还没醒,知知,你说慢一点。” 盛栀看他眼睛失焦,才看过去,陆铮年的视觉恢复,他注视着她,慢慢地说:“你再说一遍,我就记住了。” 他一定会记住。 盛栀看他一会儿,怕他眼睛累,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柔软的眼球像鱼类的心脏一样,隔着毫无保护作用的薄膜慢慢地颤动着。很痒。 盛栀想,他还真很像一直在被她欺负。 “我最近会有点忙。” 陆铮年本能地抬手,拽住她的袖子,又找到她的手指交叉进去十指相扣。他感觉到她的呼吸,才意识到她在等自己回答。 陆铮年:“嗯。” 盛栀:“这个星期结束了我们会搬回去。”应该的,她能在这里住下。陆铮年眼球停止转动一瞬。他也已经很满足了。 “好。”他突然想睁眼看看她,因为大脑并没有任何储存的长期记忆。但想念不受记忆束缚。 陆铮年并没有不满足:“我去看你。” 盛栀吻他的脸:“我要带岁岁去看看她的爷爷外婆,还有。” “她爸爸。”陆铮年眼睫猛颤。 盛栀抿唇,姐姐去世后她并没有找到墓碑,他们都说她是海葬。 既然都随风了,那就自由一些。 所以盛栀让岁岁喊她妈妈。 对陆铮年来说,这一瞬来得太突然具有爆发性,又理所当然地炸开,他整颗心脏被炸得血肉模糊接连震颤起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吻的缘故。 他反而更痛。 但他只是呼吸起伏些,被盖住眼睛的男人眼睫颤了颤,没露出任何端倪。他维持着自己的语气:“好。” 盛栀停顿片刻,放轻声音:“你要不要一起去?” 陆铮年感觉心脏在自己胸腔里血流干了,又被放在她那里把玩。可是。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这本来就是正常。 陆铮年可以不做严朔的赝品,她也不会分不清。不是理所当然,因果美满吗? 可他怎么,怎么样都压不住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抽痛。最后一刻陆铮年死死地压着汹涌的嫉妒,哑着声音:“好。” 他把她的手拿下来,漆黑沉静的眼睛注视着她,话语却是平静却温和的,纵然哑意横生:“等我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明明有那么多秘密。他一句不问。 盛栀再看一会儿,终于明白她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彻底地忘记逃开。如果是那个时候的盛栀,招架不住那时候沉默安静的陆铮年心里一个字。 即使是现在,她也经常都招架不住。 盛栀轻轻:“这几天我先住那边?”来往太不方便,而且她也要处理严家那边的一些事。让他看到怕他介意。 陆铮年:“好。” 他总是这样,盛栀真怀疑他是不是永远不会对她说不好。 已经快迟到,她起身去穿开衫,要从床边走开的时候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她回头看一眼,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 他看她一会儿,本来眼睫颤得厉害,她要走那一刻他应该是改了主意,忽然又侵略性很强地把她拉回来,两个人跌坐在床上,他扶着她的腰低头吻她。 很急。吻里有清冽苦涩的苦艾香气,碰到她的牙齿,混进喉咙里。 “盛栀。” 他忽然的动作让盛栀心跳加速。 但他只有那两句话。 “不管什么时候。” 他眼睫潮湿。 “我都等你。” 盛栀抬眼看他,又被咬住。陆铮年恨她已经情迷意乱神志不清甚至开始跨过那条线,她还是呼吸微乱,但眼神里仍然一片清明。 但终究不舍得用力。 最后放开她。盛栀拿上东西看他:“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陆铮年没答。 她说周末回来。 陆铮年盯着她:“周六我去看你。” 盛栀微顿。总共也没有三四天。但她还是应了。见面之前盘算着只需要把一些暂时要用的东西带走,拿不上的都可以继续放陆铮年那。 周六回到公寓后几乎整晚没睡。 他身上的苦艾气息比之前还浓,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始终睁着那双潮湿朦胧的眼睛看着她,还握着她的手,几乎把她手肘都弄湿。 盛栀本来想问那天他不是还拒绝,说再这样不如杀了他。 但周六他先到了公寓做好饭菜还收拾好闲置的物品。她的包没放稳掉下来一下,他就吻上来,带倒了装了水的玻璃杯。 地板上都湿湿漉漉都是。她听到声音,抬头看他一眼。 他脖颈都忍得绷直,宛若濒死,还握住她的手让她靠近。边嘶哑断续喊她:“知知。” “我来。”他吻她,哑声重复:“我来收拾。”别移开视线。 看着我。看着。我。 她不小心踩重了,他弓一下,眼泪顺着眼尾落进发缝里,烫得像一块要化的软铁,握着她手指嵌得那么紧还在颤。 盛栀不愿意再继续:“你是在发烧吗?” 他说不出话来。只朦胧看着她,心里眼里嘴里都在重复。盛栀,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没开灯。 半夜的时候终于想起来,盛栀下地的时候发现地板湿了,把杯子捡起来想回头提醒陆铮年注意。 他已经进了浴室,呼吸声从门内溢出来。像被烫到。急和轻得过分。 洗完他看到她光脚踩在地板上,把她抱起来,看她一会儿。他脸一定比她红,眼神不知道有多混乱....... 他闭了闭眼,终于承认这不过是自己的放纵。她未必会觉得喜欢,就算喜欢也未必会想这样。 他压住喉咙里的低吟,任她手指摩挲着他潮湿的短发,眼尾:“盛栀。” “我.......” 盛栀安静一会儿,翻个身,轻声:“我明天要开会。” 陆铮年依言吻她的眉梢。被她稍稍扬着的声音戳中最柔软的部分,感觉整颗心都在融化。 盛栀又抚他的侧颈。 他要平复下来的时候盛栀在他耳边说:“别开灯。” “我最喜欢你的眼睛。” 像夜里被海洋包裹的星辰。 陆铮年浑身紧绷。慢慢地放下开灯的手。她一碰,他又感觉眼睛里生雾,要被她融化了。 但盛栀就是喜欢这片汹涌肆意失去控制的海。他翻涌得毫无缘由,全凭月汐引力的掌控,有时候翻涌出浪花,全是因为,引力掌控得太狠而失控。 他因为她失控。 如此轻易。 仿佛命中注定。 55、第五十五章 意料之中的在去黎巴嫩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她居然就在黎巴嫩距离他那么近的地方,而那么多个日夜,哪怕记忆已经模糊,那种铭心刻骨的想念和空洞也依然悬在他心上。 她不用扯动,在他身边他都能想起来那种一根线牵扯出无数血管无声战栗的完全寂静。 那是一种根本不用刻画的寂静。浸满了绝望。 陆铮年安静地看着盛栀的侧脸。 消息频繁的时候他一天飞欧洲两趟,只是因为广告幕布上出现了她的名字。 她说对不起,希望他原谅她。 可他从来都空不出一颗心来恨她怪她。 他怕她出事,再也见不了她一面。她会不会也体会过这种收不到消息的忐忑呢? 想完又觉得自己这样狠心。 他真希望这种绝望,她永远没有尝过。 盛栀拿着手机在看航班信息,她没想到陆铮年也没有睡着,转身要放下手机的时候他轻轻地伸手接过。 盛栀一顿。 陆铮年:“还有两个小时,闭上眼睛躺一会儿吧。” 盛栀埋头轻声:“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精力。” 她倒好,白天要交代的事基本上交代完了基本没忙什么,他一大早来打扫公寓准备鲜花,晚上还...... 他都不累么? 他不是个病人么? 想到这里盛栀撑着手肘微微坐起来看一眼,看他神情正常又去摸他的手臂。肤色是很有质感的象牙雕像一样的白色,血管青紫交杂,白色衬衫衬得他很斯文败类。 盛栀才发现他居然没换衣服。 穿得斯文沉静做那样的事。 她推他一下。陆铮年好像不习惯,考拉一样慢慢地睁眼,可她躺下来,他又像不会被推倒一样的不倒翁从身后抱紧她。 毫无怨言。 完全紧密的,把她要嵌进怀里的姿势。 盛栀难得想起从前的事:“你都不长记性么?” 陆铮年的胸口疼了一下。并不是心脏处疼。他分辨得出来这是一类生理痛,大概情绪波动太剧烈时会这样。 可除了被她当成严朔的替身,他记不起任何该长记性的事。也许他清空脑海里的记忆,只是为了欺骗一次自己,可以毫无代价负担地无阻碍爱她。 很像疯子。 陆铮年在心里评价自己,又仔细体会着这种感觉,但又觉得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不因为他装得克制冷静,就完全可摆脱这罪名。 我何尝不是在,觊觎你呢? 我伪装他人又被你抛弃,我明知道后果也接近你,又何尝不是我这样觊觎的代价呢? 他明明都知道。他都知道。 陆铮年有时候都不知道他这样疯过几次。也许他这样克制,是因为盛栀给他的机会,总是很少,很少的。 这次梦如果过去。 留下的会只有两三天。 陆铮年声音在她脖颈边变哑:“我会好好看病的。”他不答她说他不长记性的话。 盛栀翻过身来,因为她这样视线就和他对上了,陆铮年眼睫垂下遮盖住眼里的潮意,又被她捏着下巴抬起来。不过是很轻的。 他喉结真的很好看。盛栀看几眼,轻轻说:“有时候你也要学会和我说。你和我说几句,我就知道了。陆铮年,我没有那么......” 他呼吸陡然变急促。在她耳边慢慢地低吟起来。碰到他不能碰的地方。 盛栀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被他握住手才反应过来,匆匆说完:“没有那么不讲道理。” 出发前一个小时。他埋在她侧颈边轻颤着自己解决。说自己没有不讲道理的盛栀好像也没有很讲道理,但总不能再去洗一遍手。 盛栀怕陆铮年又委屈,闹钟响了先去看他眼睛怎么样了,红得像她刚刚怎么样他过。 不能出门了。 盛栀起身,还叮嘱他:“你别送我去了。” 陆铮年没说话,她回来找开衫,陆铮年盖着眼睛,听到她声音慢慢挪开手:“我想送你去。” 盛栀:“你这样去?” 陆铮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瞳孔盯着她。盛栀想了一会儿,虽然她不会说这样的话,她也别扭,但还是安慰他:“这次就算了,我会吃醋的。” 说完不敢看他的眼睛,拿着行李箱就出门了。 盛栀出门半个小时。 陆铮年还捂着眼睛。在想她去见严朔,去见不可能被他取代的那个人,还说他去送她她会吃醋。 她这样坦然,他疼都好像疼得不讲道理。 可确实差了几分运气。 回公司状态肉眼可见地跌落,本来厉择看了病历觉得他可以疗程少用点药,看见他又开始走神无声地放下病历。 徐晟现在是啥也不敢不问,又像那天忽然人就倒了怎么办:“吵架了?” 陆铮年不说话。 沈霁倒了咖啡来,自己在一边坐下:“你怎么忍得住。”他是几个人里唯一知道盛栀又飞了一趟黎巴嫩的人,还是一个人。 “你怎么不跟去?”徐晟还以为盛栀只是单纯出差,在纳闷:“m&g最近又没什么事,严氏的老董事长没了.......” 办公室忽然一静。 陆铮年把文件翻过一页:“你们先去忙吧,我财报还没看完。”他还有很多事。 沈霁留下,看陆铮年一页一页看文件,帮忙收拾了一下办公桌,然后问:“不是因为感情破裂离婚?” 他心里叹气,实在不想做这个坏人,但厉择完全不管徐晟一点状况不知道,也不明白还有谁能做这个旁观者清的人: “突然合葬,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伦理上不能在一起而分开?岁岁也对严朔没有恐惧,陆铮年,你真的要想清楚。” 他知道盛栀这几天都和陆铮年在一起,沉默一会儿:“她还要了你的病历。” 陆铮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手指还放在文件上,但其实眼神已经没有在想财报的事了。 十年没有音讯。 走得那么绝别。 忽然回心转意。不是因为想拿他取代严朔,换个心情或者把严朔逼走,心软作祟加上不能再和严朔复婚的原因,还有什么呢? 她也许是真的喜欢严朔。 陆铮年心里疼一下。沈霁说完出去,他也不明白说不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这句话反驳是为什么。 其实在镜子前他看着自己,也常常想他怎么会是这么索取无度的疯子。可是后路断绝前路峭壁,他如果不求她看一看他,如果不逼她亲吻他纵容他。 那这一瞬他什么都没有。 过去未来都完全是空白。 他仍然没有想过和她可能有以后的十年。有的时候甚至会心里隐隐抽痛地不受控想,她成全了沈阿姨和严朔父亲,那她怎么办呢? 盛栀,即使她不爱她,她未来的人生也还是很长的,到那时,她要怎么办呢? 还有一件,他在她面前掉过那么多眼泪。她的眼泪,他只在严朔那里看到过。 黎巴嫩对他来说是那么痛恨模糊的过去,可是他心疼,她却宁愿流着泪也要回去那里。 他和她本来就是犹如鸿沟的。隔着那样宽阔的岁月,他跨不过只属于她和严朔的那条河。他找不到真正无忧无虑的盛栀了。 晚上陆铮年多吃了一颗药。 就这样吧。他就算跟去了也只能做让她为难的旁观者。不如。 吃药后大脑运转停滞。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不如怎么样来。 后来只想到一句。还不如这样死去。 他闭眼。 奇怪。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哪怕得到了一星半点,虚假的,也不是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怕失去,而是想就此死去。 还是想死去。 他忘得这样干净。连记忆都不值得相信。或许只有死亡能使他完整,使他清晰地拥有得不到的记忆。 陆铮年把盛栀的电话调成普通提醒,但其实她打来他还是立刻就醒,对着黑夜能想起她那边是什么时间。 他接起电话,无声屏息幻想这是那十年间,任何一个日夜。 哪怕她想起他一次。他都可以相信。 陆铮年静静地看这夜色。 相信她也会为他吃醋。 眼睫轻颤。“到酒店了?”陆铮年哑声问。 盛栀顿一下,“嗯。” 陆铮年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话里的温柔让盛栀都感觉春意绵绵藏雪含冰,她摸了摸额头:“我去洗漱了,你也早点休息。” 陆铮年看着电话挂断,只觉得这一刻很安静。其实理所当然,但为什么,为什么。这么......?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他本来该喜不自胜,他本来该完全沉浸进去。可为什么这么清楚,这么遥远,明白这只不过是取代。 陆铮年喉咙剧痛,像昨夜一样弓身。 痛苦和欢、爱像毒药洞穿他五脏六腑。 他形容不出来。 亮起的手机里酒店还在发来入住提醒。提示如果不入住也不能退订。 其实。 其实她在那里生活十年,住哪里都比住酒店好。住哪里,可能都很熟悉,住哪里可能都和严朔有关系。 他这种嫉妒简直嫉妒得没有道理,像他每次无端都会希望那十年间的电话有一个是她拨打过来的一样。 他多么希望。 她的喜欢就是这样不讲道理。这样他还可以期望她爱上他,像她当年义无反顾选择严朔一样。爱恨都没有逻辑,所以他的嫉妒也可以没有依据。 可惜正如他失去的十年是被严朔填满的。 他失去的是永远失去的,已经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他不该嫉妒。他没有立场嫉妒。连嫉妒都显得毫无用处。 那十年的夜晚,和今天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缠着她逼她看着他的脸,那样疯狂,荒唐的希望记住他的样子。 没想到在他眼里。 那十年和今夜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依然远远地望着那轮月亮,落在别人的窗台上。她那么远。那么亮。 可连一缕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56、第五十六章 陆铮年听她在刚刚的电话里说坐飞机有点累,还是辗转问到她的住址。 诺维公馆,订了一份餐点和客房服务,看了眼她所在地区的天气,觉得她应该会做个好梦,闭眼四个小时。 天亮了他起身,没到m&g多久,就在例会上听到严氏架构重组的资料,旗下的诺维酒店可能会低价卖给黎巴嫩的当地企业。 就是她住的那一家。 李承会后问他有没有兴趣,如果想踩严氏,这个时候自然要分一杯羹。但陆铮年的态度,李承看不懂。 出于谨慎他补充道:“当然,诺维是严氏的祖产,还有很多留给他们自己的客房,要得手恐怕需要很大一笔支出。” 他都提到的很大一笔,应该确实所费不赀。但陆铮年找不到收购的理由。他靠偷来和她的短暂相处,难道还要靠偷把她的过去全都毁掉吗? 没有必要。 单薄贫瘠的是他的十年。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难道做了就能抹去了,就能让盛栀不再去见严朔? 他自认不值得。 “不用了,既然是严氏的祖产,严朔没那么容易脱手。” 李承沉默片刻:“他最近,很缺钱。” 是想搬迁回a城? 陆铮年心里竟然无法因为这个消息有一丝恼怒,他总是联想到盛栀,联想到她如果像他想念她一样想念严朔...... 他很快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但心里还是觉得,离得近会好一点。离得近会容易一点。她就算回心转意也大概会留下,到时候又只做一个旁观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去茶水间吃药。 没有药,他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握着热水把药喝下去,因为在顶楼,茶水间很安静。 可他站了一会儿,依然听到有人说看到她和严朔在一起,他们一起出去,其他人都猜测他们要复婚。 陆铮年知道他应该寻着声音走过去,他应该戳破这焦虑抑郁引起的幻觉。好让自己冷静。 去相信她一点。 但是。 他只站了一会儿。想起她站在斜坡上和门口那时朦胧的影子。她对自己说了什么话,陆铮年不记得。 他只模糊记得。 她不喜欢我。 他也不该相信。 是她亲口说的。 是他和她亲口说的。 陆铮年于是就那样呼吸不过来,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全部记起来会是怎样。 只有一个朦胧印象都这么疼。 后来整一天都在期待她打电话来,有时候有其他的声音,他都会听成铃声。但一直等到深夜。他所度过的煎熬与猜测果然和那十年没有任何区别。 他为什么表现得那样大度答应?应该和她吵一架让她知道他本就是这么卑劣不堪的人......这样或许会好受一点。 可她打电话说她晚点回来,他还是哑声说:“好。”她不挂电话,他也不舍得。 只好提起他的病,引起她注意:“今天早上有点低烧。” 她果然放下手里的东西:“严重吗?不行我还是提早几天回来.......” “不用了。” 他捂住眼睛,很慢很慢地说:“盛栀。”他问:“你能不能喊喊我?我的名字。” 盛栀本来是遇到了当年高中的外教老师想和陆铮年说起这件事,听到他语气,忘记了,只觉得有点迟疑。 她顺着这个古怪要求慢慢:“陆铮年?” 陆铮年心缓慢地跳一下。 她不在他身边。 他感觉不到这具躯体活着。 嫉妒和爱腐蚀他,令他日趋腐朽。 她一疑问,他就像碰到水的卷柏慢慢地活过来,虽然叶片还蜷曲着。但他已经好受很多,好像只受这三个字滋养,怎么都能活着,只要她想让他活着:“嗯。” “陆铮年。”她有些不会说他的名字了。这样好奇怪。盛栀只能归结于不明白陆铮年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这么近的距离他捂着潮湿的眼睛,想不起来他那些年想听这三个字多少次。他走遍所有庙宇,有时候听人喊严朔都会回头。 他想不到嫉妒。 只渴望见一见她。 为什么这颗心这样贪心不足?他恨不能把这颗心抛弃了,只沉湎于这几分钟。哪怕就几分钟,也足够他捱过这痛苦。 “嗯。” 他想开口,但呼吸声出来那一瞬间他反手,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般挂掉了电话。 打着字和她解释是按错了,但心里一直在沙哑重复。我爱你。 盛栀,我爱你。 他多想让她知道。不是为了任何回报。仅仅是想让你知道。 第二天早上她又给他打电话,是临出门前打的,说遇到高中外教的事。 盛栀只顾着举着手机,没留意到门外的人,和陆铮年说: “eda这些年一直在环游世界,昨天晚上我们才见了一面。如果你想的话,以后我们出去玩,可以约上eda。” 陆铮年一个字都回忆不起来。他的心如此空洞,几乎回应不了她一个字。他只模糊感觉他应该开心。 “好。” 像钝感的木偶。 盛栀停顿一下,决定出门前还是和他说:“eda看到我的时候还说我们很配。” 她轻轻:“我高中有时候也会这样觉得。” 她不是随心主义者,她是很注重而且需要过程的人。 幸运的是盛栀最终想了起来。 不幸的是陆铮年已经忘记了那些,他筛选过滤掉了那些盛栀十年都没有想起不在意的,留给自己一个破风的房间。 现在她进来,说曾经这里多么漂亮。 他睁着眼看她不曾踏足的房间。满心空洞地想,会有,多么漂亮呢? 陆铮年给自己停了三天药,希望失去的记忆恢复。第二天晚上就开始焦虑发作呼吸困难,焦躁地几乎发疯。 大脑不被麻痹就是疯狂地回想过去的事逼迫自己转移痛苦。 收到严朔消息后,他混乱得差点自残,模糊地想起来一件事。她现在,正和严朔待在一起。 盛栀,现在和她想念的,一直在一起的人坐在一起。 就这一件事,他反而安静了,安静地坐在废墟里,听见仿佛有机械木偶在耳边说,我不爱你。盛栀,我一点也不爱你。 可他还会痛。 他不记得。曾经他们多相配。 严朔是故意发照片来挑衅,他看到盛栀打电话那一刻就知道她在和谁说话,但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陆铮年的软肋,不用多强调什么他就会被自己击溃。 他以道歉和和平解决葬礼这件事的口吻把她请到会所,她不动,他换了家餐厅她才去。 她还打开手机,可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没有报备。严朔笑了一下。 厉择接到陆铮年的电话,这么多次他第一次向他求助,到了客厅何止是玻璃的器物全被他砸了一遍,他自己手腕扎到碎片他也一点都感觉不到。 感知失序了,陆铮年现在像个木偶。可厉择迈步进来一瞬间,他还是把手机拿起来,把照片划掉。 厉择看了一眼,没看到照片什么内容。根本不用看。还能是因为什么? 要不是想到陆铮年差点把自己折腾死了才不会来,请保洁来,又给陆铮年伤口消毒。 没坐那玩多久游戏,陆铮年又起身,自己把客厅打扫一遍,不知道和谁解释:“她会来。” 厉择打着游戏:“你记错了,岁岁和她现在都不住这,他们在公寓。”否则他怎么会特意跑到这边来发疯? 陆铮年争辩不了,只说:“我生病了。” 厉择继续玩游戏:“好消息,你已经失忆了,继续这样消耗下去迟早会完全抑郁,到时候连难过发疯都没有力气。” 陆铮年站在那。 厉择输了一局,没什么脾气地把平板盖过来:“另一个好消息是,完全转化成心理疾病后说不定你的身体数据就会变好。” 但这对陆铮年来说其实不是件好事。 这代表大脑试图用生理现象逃避心理痛苦的结果是糟糕的,他的情绪会滑向一个无法挽留的境地。 这就是为什么哈迪教授都建议他早些心理干预的原因。 会知道自救起码还有救。 陆铮年没有清晰的概念,厉择只能给他解释:“你想想,你现在都已经受不了了,如果真的抑郁会多崩溃?陆铮年,你还是把药吃了吧,这些药是在麻痹你,可也是为你好。” 陆铮年接过药,三颗都吃了。但他还是说:“我感觉他它们都没有用。” 他当然怕疼。 不然不会想过用死来逃避。他没有想过不管哪一种都是他无法承受的。这已经是病了。他没治好过。 你还想变成一个正常人吗?或者说你还想不想从这漩涡里走出来呢? 厉择没法发问,这个时候问有诱导病人的嫌疑,何况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得到更好的答案。 “你想想,那么多人都知道诺维是严氏的公馆,她如果真和严朔有什么不会直接去那里,陆铮年,是你想太多了。” 陆铮年眼神恍惚。 过了片刻,他眼神定下来,很浅的,好像内衣知觉,顺着厉择的话慢慢说:“对。” 陆铮年把东西收拾好,安静站一会儿说:“我该去接岁岁放学了。”他定了闹钟,可每次没响他就想起来。 厉择收拾带过来的消毒棉和医药箱:“别忘了和她打电话,这对你有好处。” 陆铮年慢慢地想了一会儿。想到某个她说起来的很熟悉的人,好像还提到他们的高中。但十八岁的盛栀什么样子。他已经完全不知道。 她会喜欢他吗?觉得他们般配。 应该只是哄他。 他知道这是假话。 “她今天应该很忙。”陆铮年又只能一个一个字开口,和自己说,“我明天。” 他没说。因为想到,明天也不要打扰她了。 他如果能死在她在那一天。那即使一生不被她记住也值得了。他不奢求她能记住她,只希望现在能记住一个影子。哪怕影子。 厉择看着陆铮年挪出去,看了看把公寓窗户关上,走出去的时候在下雨。 他跑几步,刚到车边,发现陆铮年没走,他立在雨里,模糊地记得他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直到老师打电话来说阿姨去接了岁岁。 他才慢慢反应过来:“谢谢。” 厉择从车上拿上伞,到陆铮年身边:“陆铮年?” 陆铮年慢慢回过头来,过了片刻才回神:“我又忘记了。” 厉择:“大脑不会保留痛苦的记忆。”何况他现在记忆已经出现问题。 陆铮年竟然仔细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毫无根据,像他突然相信他不会相信她说的喜欢记得,记得一样,他淡淡地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 “那她应该也不会记得。” 他又周而复始地开始痛苦,遗忘,痛苦的循环。一个存放不了喜欢与记忆的沙漏。他记不住痛苦,自然也记不住快乐。 他会慢慢麻木。 厉择把伞递给他:“我先走了。” 陆铮年看看路,想他有没有可能失去路的记忆开到桥下,这样毫无负担地就可以不给她留下任何烦恼就离开。 可他没有做。 因为他不记得这附近哪里有天桥。 如果是她常走的路,怕她路过这里会被这里出现过事故的事吓到。 又走几步上车,他为什么想开下天桥,已经不记得了。 57、第五十七章 路上厉择接到一个电话问陆铮年怎么样了?他没听出是谁,挂掉一遍,第二遍的时候他一顿,看了眼名字。 清晨问他怎么不再更新陆铮年的病历,她是他曾经待过的一家医院的师妹,年轻有才的副主任医师,应该是关心他的近况。 厉择回忆了一下,觉得病情恶化且有自残倾向应该太过笼统武断,停下来捏了捏眉心,语气平平:“我也需要就个诊,请问你的号在哪挂?” 他侧眼看看医药箱,发现上面有抹血迹没擦完。这种和心碎综合征一样的症状。 人装得再开心,疼痛也会从器官各个表里渗出来。陆铮年快撑不住了。 竟然流那么多血。迟早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盛栀从阿姨那里知道陆铮年没接到岁岁,顿了一下,本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诺维门口碰到严朔,盛栀表情平静,一瞬间想起那句“和当初对待陆铮年”有什么区别,居然有些恍惚。 严朔比她更了解自己,又恨又痛:“你已经不记得了是吗?” 他和陆铮年是一样的人。他看到是这样,陆铮年看到肯定也是这样的,陆铮年会比自己甘心? “当年你和陆铮年多要好,他妈妈传了要来a城,你都翘课要和他一起去,被抓到了还顶包,如果不是你们两个成绩都好,学校不抓你们早恋?” “还有他生日被陆家的人找上门来,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学校的人都卑躬屈膝,其他人背后喊他太子,你还不是一个个骂回去。” 严朔恨急了盛栀这副他们记在心里如附骨之蛆,她这个当事人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可要走的时候你还不是一下就拉黑他?现在好,轮到我了是吗?我们十年夫妻,你连正眼看我一下也不愿意。” 盛栀没有料想到严朔是这样的,她对他的感情已经淡去了,从前喜欢的也应该不是这样暴躁阴戾的人。 她没想到是她把严朔逼疯了:“你凭什么和陆铮年比?” 严朔脸色煞白,眼睛漆黑地盯着她,跟鬼一样。 盛栀:“是你骗我。” 严朔想笑,他笑不出来,声音风化一样:“你说什么?知知!!”他真想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但陆铮年的那些朋友说得对。盛栀就是个没有心的人。十二年前她能毫不留情地抛弃陆铮年,现在他也能毫不留情地抛弃他。 “当时我和陆铮年关系更好对吧?我是想和陆铮年走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 盛栀抿了唇,轻声:“我和他断了联系,是你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严朔简直想疯狂大笑,但他眼泪先出来,瞳孔里一片鲜红,仿佛要说出血来:“趁虚而入,你怎么能这么形容我知知?你忘了,我们高中也是很好的,你陪我去猫,还给我补习,我那个时候太混了,你一点都不会走开.......” 严朔甚至语无伦次。 但他终于体会到那些年陆铮年体会到的情绪。她眼里全是陌生。好像她一旦不想承认,那些过去情谊就全都不算数。 来之前严朔觉得自己有铜墙铁骨。 可现在不过是薄薄一张纸,那么轻易就被她撕得粉碎。 “我们没有什么过去,”盛栀已经想起来,她对自己没有过怀疑,就算有,也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觉得最好的选择,所以她当时为逃避把陆铮年拉黑,记忆也封存起来,现在也没有责怪过当时的自己。 她只是对不起陆铮年:“是你想取代他,还和他说——” “你闭嘴!!” 严朔眼眶猩红,喘着粗气摇头:“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们才是夫妻,我们才结了婚,岁岁喊我当爸爸,知知,是你忘了,你才是真的忘了,是陆铮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是不是?!是他给你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盛栀已经推开他,反手想给他一个巴掌,但被严朔握住手腕。她看着他表情,觉得他眼里的怔松和空洞和陆铮年真的很像,又别开头。 严朔:“你这样对我。” 他掉下泪来,慢慢摇头:“你会遭报应的盛栀。”他又想起来什么,红着眼睛笑:“不过那又怎么了?你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是我陪着你,这十年永远是我的,他永远也夺不走。” 他以为盛栀会生气,会在意,这至少说明她真的后悔和陆铮年错过那十年。可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不否认那十年是她自己选择,也不否认自己爱过她。但她现在确实是不爱了。 严朔有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下属在外面很久不敢进来,对上他视线才低着头把文件拿过去。 一些治疗资料,私人疗养院的。严朔一目十行,看到确认失忆,捂着眼睛,靠着墙大笑了一会儿。 下属不明白这个疯疯癫癫的boss怎么边笑边掉眼泪,但见他挥挥手,忙往后退。 严朔声音是冷漠的:“把这个资料给我发过去。”他手里拿着的是他这么多年和盛栀共同财产,一切婚姻的痕迹,眼珠格外阴森:“一张也不许漏,明白了吗?” 他不许任何其他人赢。十二年前是他,十二年后也只会是他。陆铮年病成那样,他怎么和自己比?他连和盛栀的过去都不记得。 他注定输得一塌糊涂。 陆铮年的病时好时坏,他偶尔回别墅,岁岁有时候都不上来,他怕吓到她,也就不靠近她了。 岁岁偶尔在电话里和妈妈抱怨:“叔,叔叔不理我。”她短指头戳手机,哼哼:“不理她。” 陆铮年一直没出现在镜头里,他不出声,偶尔盛栀喊他他才会看过来,但很少对脸,岁岁举不起来,他也不低头,有时候好像是故意的。 话也很少。 有天她专门打给他,他不接转成语音电话,呼吸声持续很久后他和她说:“盛栀,你不要生气。” 像个机器人,程序设定他只会这一句。 盛栀没再多说什么,后面就很少单独打给他。在黎巴嫩时间要比她想象得长。她忙不过来,有时甚至和陆铮年几天聊不了一句。 陆铮年的思维越来越停滞。沈霁越来越明显发现这一点,不再提醒陆铮年来上班,问打游戏的厉择他什么时候会好。 是他告诉他们陆铮年狠狠病过一回就会好,这句话现在已经变成吊在他们面前的胡萝卜,盛栀暂时还不会和陆铮年分手变成另一根。 他怎么和盛栀在一起还是这样。 厉择一顿,没有回答。任何病都有治愈不了的并发症,他怎么知道陆铮年在想什么?他只看出来,陆铮年是真的对这个世界不在意。 他也了解一些消息,知道陆铮年个性从来都孤僻,高中时甚至是盛栀拉着他去见的母亲。 那是他们最后一面。 陆铮年给母亲扫墓,只有厉择知道他是真的想过求死。也许对没有一个家的人来说独自还被喜欢的人厌恶地活着实在太难了。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寄托。 陆铮年在做饭。他的反应常常很慢,也总是一时半会想不起自己原本做什么,线上的咨询建议他做一些简单的小事,还给他看了一个视频。 他其实明白那是阿兹海默病人照顾自己的片段,但不太能明白他为什么要看这个。已经病成这样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反复。偶尔想起盛栀这个名字,对疼痛的敏感度会高一点。但最近越来越少想起。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好像已经快想不起来。 他恶化得非常快,简直是呈指数级,以至于外卖都不会随便叫。他有时听不到有时分辨不出来。只状态好的时候才去看岁岁。 没有原因,他也很少碰手机。他感觉掌心很痛,伤口很痛,无形之中把那当成一块烙铁来看。 直到今天接到电话。 他接了,后面几乎不说话听着她的安排,上了飞机,才有些恍然。在候机厅那几个小时,他盯着飞来飞去的航班,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从高空跌落。 他为什么......? 飞机很平稳,他睡着了,差点没能醒来,飞机上有医生,确诊他这是病理性多眠,建议他下飞机去看一看,陆铮年什么都没拿,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怎么来的,向前走几步,怔住。 他被一个陌生人抱住,浑身到指尖都开始剧烈地疼,脑海中不断地撕扯着播放什么画面,还有“她骗你”的那些低语。 盛栀没发现他不对,牵着他的手上车发现他指尖冰冷,问:“你什么都没带?” 陆铮年曾经很仔细地思考过他该怎么朝向死亡,最后答案很简洁也很简单。他什么都不要。如果世界上没有他在乎的。 他一个人走。 他很在乎很在乎盛栀。 所以直到完全确认她并不需要他,她并不在乎,才仔细地去考虑见母亲一面。她又说他需要他。 他一点点地把那些记忆清空,眼睁睁看着自己忘了,其实有时候呼吸都带痛。他感觉好像在杀死自己。 现在他终于什么都不记得。 他还拥有“记忆”的能力,但始终看不清面前这个人的脸,只有眼睛在掉眼泪。 心脏在跳还是在疼。 他朦朦胧胧地感觉不到。 只觉得面前终于又罩上一个厚厚的玻璃鱼缸,没有水也没有氧气。他可以安安静静地溺毙在这伊甸里。 他什么也不带走。 ...... 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能带走。 连记忆。连回忆都是。 回到诺维公馆,盛栀先去联系外教老师,陆铮年像被生出自己整个灵魂一样,他查看聊天记录还有那些通话,相册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印象也没有。 他想“盛栀”是谁。 这个名字他都记不住。 他只有看到才能感觉到。 这个房间里走进来任何一个人,和她都没有什么区别。 盛栀终于发现陆铮年不对:“陆铮年?” 陆铮年站在那。他的世界失真了,开始耳鸣。他感觉到她走上前来,感觉到她和他说什么。 他想起他和她说你慢慢说,我都会记住。我就算听不见,也会用眼睛看见。但是现在。 盛栀站在他面前,他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视线毫无变化。他感觉到这个人很重要。几乎占据他全部生命。 但她的样子呢?她的声音呢? 她在哪。她为什么和我说话。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她为什么驱赶你。为什么容忍你。 他做了什么?她又回答了什么? ...... 她是谁呢? 他记得他说过的,我爱你。我爱的又究竟是谁呢?我爱的为什么全都不见了。我爱的为什么全都是不存在的。 陆铮年安静一会儿。 盛栀:“陆铮年?” 陆铮年慢慢开口:“我不记得了。”他隐约感觉到他失去了什么,但又隐约感觉到他剥皮抽骨挖心终于抛弃的一切,这一刻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他们的过去不会被其他任何人扭曲篡改。不会被任何人模糊遗忘。因为,他已经将那些记忆带到死亡深处。 这一刻他终于感觉他可以死去了。 以陆铮年站在盛栀面前,看着模糊的一片世界,他爱的是这一片世界的万分之一,哪怕站在他面前他也不可能去拥有了。 因为,陆铮年轻轻开口:“我不记得了。” 58、第五十八章 盛栀觉得陆铮年在和自己开玩笑:“你在说什么?” 他生气了?因为她这些天忙得忽略了他?可她本来就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也确实不想让他为严家的事烦心。 盛栀沉默一下:“这件事先以后再说,我下午约了eda外教,我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去看海边音乐节,你还记得吗?” 陆铮年其实有点想找到“那个人”。 没有目标,没有记忆,有模糊印象的“那个人”就是唯一的锚点,但这个世界都模糊,他已经完全记不住了。 即使盛栀和他说话,也他只能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转头看着她。 盛栀:“陆铮年?” 陆铮年眼睛慢慢地转过来,他好像既不是她那十年后重新找回来的人,也不是高中那个她记得的陆铮年了。 他在“忘记”的同时也抛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本质属性。他忘记一段关系,像舍弃自己生命。 甚至只是因为一种恶化的疾病。 ....... 盛栀按着眉心去给厉择打电话。 这期间陆铮年一直一个人站在诺维公馆预留那个套间的客厅里。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看到落地窗,他本能地走过去想推开。但还不明白为什么。 行动到一半他看到半空,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想跳下去。好像不太好,可是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又握住栏杆—— “陆铮年!” 他回头,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名字。 陆铮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喊着他的名字,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这一幕为什么都很容易让他想去抹平。 他怔了一下。 想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说:“你好漂亮。”他慢慢地说,声音很一成不变的没有语调,听起来很怪。 他又问:“可以认识你吗?” 盛栀玩过一个游戏。在成百上千印有不同图片的卡片中记住一张图的位置,然后所有卡片翻过来。只有一次选择机会去选择那张卡片。 陆铮年让盛栀觉得他现在有点像这样。 本能让他一遍遍地去问自己是谁,可不可以和她说话,记住她的脸。漏空的记忆沙漏让他一遍遍投出问路的石子多少遍,也听不到回音。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爱与疾病的博弈。 厉择接了电话没说话,好像对这情况早有预料。只是把哈迪教授的电话给了盛栀。 盛栀打了过去,哈迪教授听了大惊失色,打通视频在视频里后反复确认过陆铮年状态后,又转向盛栀确认,她真的没有刺激过他吗? 盛栀什么都不知道。她感觉糟糕透了,闭了闭眼,实在不想回答,挂了电话之后,她把他的手拿开。 他侧头看了好一会儿,过了几分钟,他不往前来了。没有记忆,生物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现在确实只像个生物,而不是人类——哈迪教授说他感情和秩序缺失,如果这样就和人类的初生阶段一般根本适应不了环境。 他需要很长的适应过程。 这期间不能受任何刺激,不然未知的心理状态可能导向十分糟糕的结果。 盛栀靠着墙静静地看了会儿,走过去。 他又开始盯着她,过了会儿,似乎意识到不礼貌,他轻轻移开视线。但又想了想,说起那两个字。 “你好。”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瞳孔很散。 盛栀:“你又要认识我吗?” 她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感觉很棘手,只是有一点不适应。对陆铮年失忆,她可能是早有预料,也可能是觉得,情况总不会比眼前更糟。 陆铮年没回答。 “盛栀。”他念这两个字。 “我在。” 陆铮年瞳孔转过来,安静看她一会儿,对不上之后,他不看了,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像在和回忆,和自己说:“别不要我。” 盛栀忽然觉得不高兴,沉默一会儿:“我没不要你,现在,是你不记得我了。” 说完她看着他的眼睛,想找出一丝一毫他说谎的证据。可他不看着她,连眼睛是空的。 过了很久,他才像机械人偶一样,很慢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他说:“找不到。” 盛栀眼睫颤了一下:“什么?” 陆铮年推开落地窗,他站在那,如果不是盛栀在旁边,他会跳下去。 陆铮年只记得:“找不到了。” 他会在窗边坐很久很久时间,哪怕窗户上锁也久久地往天空望,他会盯着她的脸,走上来问她是谁的次数越来越少。 只是三天。 盛栀就已经觉得自己情绪也快不对了:“他到底怎么了?” 厉择没法回答。 陆铮年病得比他们想象得严重,也许他那几年根本就是假的治疗欺骗效用到了头,也许不断刺激自己就是会得到反噬。 他陷入不知道找什么,也找不到的漩涡里。 一天甚至有很长时间完全在梦里。 盛栀开始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和厉择说她要带陆铮年回去治疗。厉择没催她,尽管他知道陆铮年比她更崩溃,可能用不了等几天自我体系就会完全崩塌。 她怎么不明白?他又怎么猜不到。 他一直在病着。既然没好,就会越病越重,就算盛栀把他带回a城也不会有改变。 他就是选中的a城。 晚上盛栀收拾东西。陆铮年看到,起身,他平常也会帮忙,但他很少说话,他要找的人就在旁边,他看都不看一眼。 轻易就丢失他记忆里的稀世珍宝。 他不想忘的人被他忘得干干净净,哪怕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也根本无法触碰。咫尺的记忆,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最深的隔膜。 这已经暗合了他当初说的。 他不会再相信了。也不会再得到。 因为他根本不记得。 东西收拾完,盛栀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喝了会儿酒,是葡萄酒,她原本喝不惯,收拾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朋友来做客留了几支。她开了一瓶喝完。 就听到陆铮年在敲门。 盛栀打开门,陆铮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似乎等待了很久:“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打扰了你,但是能不能麻烦你。” 盛栀靠着门,思绪漫无边际地想她们在黎巴嫩,陆铮年从来没来过,会不会也举目无亲,她如果走了,他会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盛栀:“你要去哪?” 陆铮年自己话没说完,却顿住了:“我不记得了。” 盛栀和eda外教道了歉,没有再去赴约,但现在却问陆铮年:“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靠近,陆铮年却只能看到世界一瞬间扭曲失真,然后他又开始耳鸣,又开始视线模糊。 如果不是熟悉的剧痛提醒他,他甚至会为不自觉地伸手握住她手的动作感到冒犯。可是痛感帮他记得,他自己却是完全茫然的。 最后他只能说:“对不起。” 盛栀安静靠着门很久,把手抽回。 “我和eda外教见面本来是想告诉你,我当初发消息告诉你不让你找我,只是想逃避。” 过去的沟壑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他面前,好像告诉他那些过去的十年,青梅竹马乃至更多年,都不是虚幻,不是不值得的过去。 但现在陆铮年一个字都听不分明,只依靠着那种近似本能的剧痛,低声重复:“对不起。” 他不知道是和谁说对不起。 盛栀看他:“你喜欢什么都不说,不知道你妈妈和你爸爸都来找我。” 她慢慢地区回忆,但因为太久没去想,已经记得不清楚,只能垂眸:“我当时为他们离婚而伤心,根本没想那么多,而且我注定不可能留在国内,与其和你说明白,还不如直接老死不相往来了。” 陆铮年瞳孔涣散。 他安安静静站在那一会儿。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他说。 后面那句熟悉的“能不能认识一下你”,他没说,盛栀已经直起身:“陆铮年,我喜欢过你。是我没有勇气,也是我们当时时机不合适,我本来想告诉你。” 陆铮年站在她对面。 他已经能明白,隐约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最珍贵的,可是没有记忆,盛栀说的话对他就像没有画面的旁白。 其实,已经没什么效用可言。 其实,就算他记得。这些话也已经成为虚假的谎言。他没有想主动错过她。可是最好的时机已经失去了。确实。 陆铮年什么反应都没有。 盛栀终于暂时放弃,晚上和他分开睡去等明天早上的飞机。晚上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惊醒,推开门。 陆铮年掌心全是血,握着窗台那个锁,一直试图把它打开。 “陆铮年!” 她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瞳孔大小不正常,掌心黏腻,是一直拿手去开锁硬生生磨出来的。 “你在干什么?” 陆铮年看着她。 陆铮年又收回视线。 他慢慢地想一会儿:“我想回去。” “回去哪儿?”盛栀深吸一口气:“我们今晚就坐飞机回a城了,到时候你去哪我都陪你去好吗?” 为这件事她很多天没和岁岁打电话。 陆铮年只是忘记了,可他对她的想法还是一样的敏感,她只微微动了这一个念头,陆铮年就垂着眸,把手轻轻收回来,像从来都是如此这样。 盛栀那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回来。 陆铮年说:“有点疼。” “什么?” 陆铮年慢慢地回忆。 “很疼。” ...... 盛栀和陆铮年还是回了a城,但没有空管他。 她大部分的时间先用来照顾岁岁和处理严氏那边的争端。陆铮年最后还是回了研究所,每天做很多测试和新型疗法,甚至包括电流疗法。 有一天夜里陆铮年醒来,他想起自己的身份,顺利地通过研究人员的验证,回到公寓。找到自己写的遗书,摆出来,打开抽屉去拿药。 摸到很多,一低头。 整整齐齐一抽屉,全都是他限制摄入的药。这些药本来应该被他服用,然后不再出现。 陆铮年站在那一会儿,然后明白:这都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遗物。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 最珍贵的他也已经丢失。 所以,这是他早就做好准备的事。不管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一切。 他最不该忘记的人。他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但记得他已经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把手机设置好定时报警。 陆铮年打开药瓶,把房间收拾好,然后握着冰凉玻璃杯,把药咽下去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一个很模糊的,和走马灯一样的那一个类似的画面。 一个女孩子回过头来和他说:“想见的人就应该自己争取啊!不然再不追上,你妈妈就上飞机了!” 盛栀。 是她教他。 是她教他执着,给他一切的勇气。 她为什么这样对他。他为什么这么不讨她喜欢,却被她拿走那么多年,整颗心,整个人生。 后来很多年他都不明白。 现在也许终于,不用明白。 他不该让她难过。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59、第五十九章 类安眠药的精神类药物效果很显著,陆铮年只是觉得胃不舒服,还能拿着纸巾把撒出来的水擦干净,把玻璃杯洗干净扣好。 然后在吧台边坐下来。 他低着头,大脑被沉重棉絮包裹的时候,还能看到吧台边缘做装饰的银白横围,内围出现一点点猩红的痕迹。 他手指摸上去,看一眼。 是锈迹。 指腹上暗淡的黑红,突然变成刺目鲜艳浓烈的鲜红。 陆铮年缓慢地动了动眼睫,感觉到,鼻腔和咽喉被鲜血灌满。大脑鼓胀开来,慢慢爆炸。 血流出来,像是灵魂也被判死缓,从腐朽的容器里脱离。 陆铮年想找纸把滴在地上和吧台上血迹清理干净,起身时脚步微晃,终于看见那些过去的一个个画面。 很短暂,像特地播放给他看。 陆铮年怔松着。停下来。 他回想起那一切荒谬的过去。 他也终于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他在她和严朔感情没有结束的时候惊扰了她的人生,循着那份相似错误地成为他们的阻隔。 所以严朔发送那张照片来。 他们的婚礼,经历,一切的亲友,共同的事业,占据她大半个人生的爱情。 他还附着那段话:【陆铮年,你这样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区别?盛栀和阿姨不停地发生矛盾,就是因为她们在回不回去这件事上有分歧,阿姨还一直劝知知回去找你。后来阿姨去世,她受不了打击回去了,你满意了? 【你不是想知道这十年她过得怎么样吗?】 【我告诉你,就是因为这十年,她过得很不好,她摆脱不了你的阴影,她才想把你当成我完成阿姨的遗愿的!阿姨去世之后她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时候都不敢靠近岁岁,你不照顾她,她终于走出这段阴影你把她拉回去?你是爱她还是想害死她?】 【她说在a城很不开心我才和她回黎巴嫩。现在她回来还是和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满身的刺。你的确应该高兴。】 严朔讽刺他: 【你没见过真正开心的盛栀,我才见过。】 你没见过。 我才见过。 陆铮年忽然不走了,他走不动了。药物有催眠成分,也有镇定效果,可陆铮年倒在血泊里,和之前口鼻流血一样,浑身血渍,满腔铁锈味。 却想不起来她那时说了什么。 她说:“我不想变得和叔叔阿姨一样。” 是不是? 她这样恨他,原来是因为,在她眼里,他和过去的盛栀一样,都是害死她母亲的罪魁祸首。 她这样报复他,提到他的母亲,原来只是因为,她经历过一样的,失去母亲的痛苦。 原来只是因为她终于决定不再愧疚地对母亲负责,勉强自己回到a城,走和他在一起的人生。 那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 这十几年。 ...... 盛栀。 原来就像我从来不曾知道你的小名一样。 我从未了解你。我也从未见过真正你的你。 我对你的注解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或许我对我自己的注解也是错误的。 前人讲过百遍,不该刻舟求剑。 可你拉着我去找离开a城的母亲的时候,你坐在阳台上对我笑的时候,还有你秋游逃课带我去找秋日废弃花房的时候。 也许那些时光都只是干枯的。是只可供人远远观瞻的些薄残片。我却把它们误认成为,我整个人生。 我把我自己设定成和你在一起,维护你,远远看着你,知道你过得很好也能满足的人。却难以预料到我这么贪心不足。 也难以破解当局中,自己原来是在刻舟求剑。 我求当年的盛栀回头看我一眼,我求如今的盛栀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你把我拉出那些漩涡里,忘记现在的陆铮年,有你塑造的一部分。 我求你不要忘记,我完整属于你。 从我有意识的生命启始,到无意识的生命终结。 可我没有问过你的意见。也没有问过我自己的。我眼睁睁看着你吃了很多苦。也看着我自己求进不能,求退不能。 我为什么这样去玷污你。 去强求。 你不属于我的人生? 血流得很多,并非全都是药的作用,短时间内大量用药可能导致器官衰竭脏器出血,但他以一个要陷入沉睡的姿势蜷缩着捂着不让血吐出来。 最终却强压得自己满手都是粘稠的血。 陆铮年很清楚他快到出血极限。 他也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可陆铮年到最后也意识清醒,他想,她无需为他负责。他不是完全因为得不到她的爱就非理性去死。他经历过那么多年漫长的挣扎和束缚。 他自己知道是情绪失控调控不了他和外界,和她的相处模式,找不到灵魂的出口。 他和所有人都证明。他是因病而死。 他只是生病了。 没有求而不得被百般折磨过。 陆铮年微微睁着眼睛,眼球转动向下靠着一片锈色,然后,他的眼睫不动了。 ....... 盛栀拦下哈迪教授的人。 齐蕴教她的商务外语她已经差不多忘得干干净净,但法语她还记得一些,和哈迪教授沟通起来很方便。他本来今天刚出完一台罕见病例的手术,没准备继续停留接受采访,就要回实验室。 盛栀直白的开门见山让他和提着医药箱的助手停住了脚步。“哈迪教授,你好,我是您一位受验者病人的家属。” mate。这个词意思其实是伴侣,配偶。 哈迪教授上了车,沉吟片刻,没有阻止司机一言不发往陆铮年住处开的举动。但他同样很费解,同时也觉得很棘手: “这很难办到。” 盛栀看着他的表述和动作,得出这一大段的结果,垂下眼睫片刻。 她说:“那只是让他好受一点呢?记忆可以重新获取,但我想让他回到以前的生活方式和状态。” 盛栀轻轻停顿一下:“不用再依靠心理治疗。” 厉择沉默地开车。 他现在仍没有从厉家被半胁迫着和织心合作,所以他这个厉家子弟也被胁迫着帮她找到可能治好陆铮年的方式,所以只能告诉她哈迪教授行踪并带着她来截人的事实里缓过来。 但哈迪教授只是参与过在这方面的前沿研究,不一定能把陆铮年......车刚停稳。 厉择闻到血腥味。 他猛地扭头。 这一行的人对这味道尤其敏感,特别是出血量特别大的时候,防护口罩都拦不住那种刺鼻的气味侵入五脏六腑带来的寒冷感。 迎着风甚至让人想流泪。 厉择车门来不及管,一路冲上二楼,视线被门口血浸湿的地毯遮蔽,一阵阵发黑。 他颤抖着从血污里抬脚,听到哈迪教授的惊呼和助手的惊慌呼救。 他们已经闯进来,尝试施救。 带着医药箱,哈迪教授还是世界前沿科学的教授,抢救工作和助手做起来也很迅速,不过他还是咆哮着要help,help,这个出血量必须立刻输血。 这是一条人命! 但他不理解连那位从未谋面的陆的妻子,都迅速地擦掉眼泪,手指发颤但紧紧地压着陆铮年的伤口,还有判断他应该服用了大量药物,甚至还发现了那封遗书。 他的朋友,一直和他联系实验进度的厉却僵硬地站在那里。他立在那,像一尊雕像。 “你可以试试,反正事情不会更糟了不是吗?” 他当时和联系他,试图自救的陆铮年是这么说的。他也不是没有发现他有心理问题,很有可能有极端行为,但他以为这都是因为过去的记忆。 只要他忘了,就好了。 就算盛栀发现他认知错误,弄伤了手,他也没发现那属于自杀的前征。他为什么,像一个纵容的刽子手一样? 最重要的是。 他向他求救。 他说:反正事情也不会更糟。 他当时怎么料到,那些记忆,他对盛栀,和对过去的记忆,就是他的生命?他怎么料到,失去记忆不是新生。 是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可以死去。 他把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封存。然后死亡。 哈迪把人送上救护车,谢天谢地医院不远,而且刚刚组织过自愿献血活动血量充足,如果来得及陆应该还来得及上手术台洗胃和抢救。 不幸的是那位坚强的女士似乎也不行了,陆进了手术室后她立刻就跌倒在地上,想站起来但大概是四肢发软了。 助手想去搀扶她,但她也和厉一样,怔怔地靠着墙。过了很久,哈迪准备回去,和助手下楼,听到她的哭声。 只有一阵。 他们离开医院回研究所之前,她已经抹去眼泪,走到卫生间然后用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 一直到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把盛栀叫过去,厉择没挪动脚步。他看着她握着那些知情同意书,捏得发了白,走进隔间的背影。 像看着一个幽灵真正飘进了陆铮年的坟墓。 他没有舍弃自己的生命,因为在陆铮年的世界里,她的世界,原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只是被舍弃。 真正的幽灵在这里。 在这医院里,签着陆铮年的知情同意书。 厉择仰头,觉得讽刺,但笑不出来。他守在手术室外面,直到身后有动静,手术室内的医生护士和徐晟同时到来。 徐晟跑得太急,脸都发白,心脏从胸膛里跳出来。陆铮年身上盖着医疗被,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手腕纤细,输血管平稳缠绕,像把锈迹一点点输回他的身体里。 盛栀回来。 在病房门口站很久。 换了防护服进去。 陆铮年变成她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她看着那些血。这一刻忽然真切意识到那十年,像真切意识到生命和死亡。意识到她回来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不是毫无意义的日常重复。 是他生命里每一笔每一刻都认真镌刻下来的。和那十年一样珍贵的一切。她现在才明白。 他爱她,所以有关她的每一句话,落下来都比寻常的字句更重。他说他愿意等她回来。 她没有正面回答。 所以他也知道她不会再回来。 如同母亲在机场见他一面一句话没说,就登上飞机,之后三十岁他才能找到母亲的墓地见母亲一面,他没有机会问过“我是否让您感到失望”一样。 他没有问她,你喜不喜欢我,我是不是让你感到痛苦了。因为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们的过去不仅是一文不值的,而且是全然错误的,他一厢情愿的。他保守那十年。像保存她避之不及渴望丢弃的垃圾。 他清空掉那个垃圾箱之后。 忽然明白。他的人生再也不可能像那样以为的,远远看着她就好,或者忘掉就能和她重新开始,不再越界。 他已经是垃圾。不能让他爱的十八岁的盛栀也变成垃圾一样的,被人否认,怨恨,忘记的没有用的碎片。 她不是。 他们告诉他都是他臆想,幻想,他不能让十八岁的盛栀也被这样抹黑。 他记得。 “盛栀,我答应过你,我会保护你。” 盛栀。 “如果你不需要那十八年的盛栀。” 我需要。 你们想让她死去。 我也可以和她一起去死。 我可以和她一起去死。 61、第六十一章 徐晟去和厉择发牢骚抱怨,被他赶回来,现在一肚子火。在总助办公室看到沈霁,又忙迎上去。 沈霁一副早知他要说什么的样子,“徐总,现在不行,稍等,我忙完就来找您。”说完颔首。 徐晟气得扭头去看他背影:现在知道喊徐总?一个两个都是这个死样子!他不管了! 徐晟说不管,最后还是忍不住心软地开着车,去桐花区的陆铮年那栋别墅外围转圈。姐姐徐倩被他拿来当借口,在副驾驶处理工作,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徐晟烦躁,试探他姐:“姐——” 徐倩:“滚一边去!”没看到她骂人呢! 徐晟:“.......” 到了靠近陆铮年独栋那一圈,徐晟赶忙放慢速度,徐倩也把合伙人惹的烂摊子收拾完了,长吁一口气,扬眉看向窗外:“这不是陆铮年家吗?” 徐晟看着那落地窗。手指慢慢握紧。 这房子,当初还是他帮陆铮年挑的。因为陆铮年和父母都不亲,当初他父亲再婚,他分到的只是几处偏远地段的房产,陆铮年刚毕业的时候都住公司里。 后来m&g融资,上市,徐晟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非要他在这买一栋房,因为盛栀和她父母原来就住这个小区。 装修的时候他就和装修队强调,一定要落地窗,落地窗,因为陆铮年这个人性子太清简了,一个大阳台他都不准备做什么装饰,徐晟就说弄个落地窗不好吗,到时候唰的一下都是阳光照进来。 后来他来看陆铮年的新房,整整六层就陆铮年一个人住,看到客厅安安静静地洒满阳光他忽然明白陆铮年为什么不喜欢装饰新房。 他住不住进去,对新房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他并不会真正生活在这里,因为这里没有他的生活。 但现在,徐晟下车,看到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开,院子里还换了新的树种,陆铮年在落地窗前面泡茶。 岁岁一手抱着他的腿,一手研究着布娃娃,时不时地偶尔抬头看他,发出“哦”“啊”“嗯”一样的声音。 沙发上盛栀还在说:“你放那么多茶叶干什么?” 陆铮年就躬身,把茶水滤去,转头低声问:“我再重新泡一壶?” 盛栀:“又不是我喝。” 岁岁看出叔叔被骂,小声地蹭过去为陆铮年说:“妈妈,妈妈凶。” 徐晟这个时候走进来,才想起来要和主人说一声:“我看到门没关直接就.......” 徐倩悠哉悠哉下车,先和盛栀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盛栀抱着岁岁:“坐一会儿吧。” 照顾岁岁的阿姨给他们倒茶来,看得出刚到这,对环境还不是很熟,避进厨房去打扫卫生了,四个人坐着,竟然一时无话。 他们来之前陆铮年在吃药。 盛栀看陆铮年刚吃完药,把水放在陆铮年面前,他刚要伸手拿,那一下,岁岁忽然扭头结结巴巴说起来:“妈妈,妈妈。” 她按住陆铮年的手,似乎是想起什么,犹犹豫豫地又抬头看陆铮年一眼,小声嘀咕:“不许,不许。” 陆铮年没明白岁岁的意思,轻轻把她牵过来,结果她靠在陆铮年怀里,还怕被他抢走似的把那个茶杯端起来抱在怀里。 盛栀:“岁岁,过来。” 岁岁缩陆铮年怀里,冒出一双眼睛:“叔叔。不喝,不喝。妈妈。”她又使劲摇头。 盛栀带岁岁这么久,已经看懂了,把她牵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在岁岁心里,她对陆铮年很不好么? 她给陆铮年的茶岁岁都要端走。深怕她下毒一样。 盛栀直起身,陆铮年又伸手,和岁岁温柔地说:“岁岁,叔叔生病了,想喝杯水,你把手上的给叔叔好不好?” 岁岁捧着杯子在妈妈怀里又重新嘀嘀咕咕。过了好半晌,她被妈妈抱起来,才松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陆铮年手里的那杯水。 她断断续续张嘴:“生,生病。”哼唧。“不要。” 盛栀摸摸岁岁的头,低头轻声:“所以岁岁要照顾好身体好不好?不要跟叔叔一样,这么大了还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妈妈会担心的,是不是?” 陆铮年眼睫一颤。 岁岁“咦”一声,一副很疑惑的样子。 她抱着妈妈脖子扭头看陆铮年一眼,发现陆叔叔的确还好好的,又看妈妈,一下子笑弯了眼,笑眯眯地去蹭妈妈的甜,嘴里不住地念: “好,好。” 陆铮年笑了一下,去摸岁岁的头,盛栀把岁岁松开了。 没什么好待的,徐晟和徐倩姐弟坐了一回打道回府,徐倩对这个弟弟和陆铮年的事再了解不过,开了车窗:“不担心了吗?” 来的路上还唠唠叨叨,现在忽然安静了。徐倩睨一眼专心开车的徐晟。 徐晟没回答,只是面前景色飞逝的瞬间忽然想起那个画面。 那应该就是陆铮年梦寐以求的画面,他等了很多年才等到的家人。 陆铮年陪岁岁玩了一会儿。现在可以稍微跑一跑的小不点很亲人,拿着海洋球还要举起来啊呀啊呀地给陆铮年鉴赏一番。 盛栀昨天还靠着栏杆,端着牛奶在楼上看了一会儿,陆铮年往上看了几眼,没有看到人,轻轻地张开手陪岁岁玩了几下。 “哦?”岁岁对大人的情绪很敏感,停下来仰头看着陆铮年。 他蹲着,还是比她高很多,身材挺拔修长,风衣衬得他温良柔和,现在铺在地上。 陆铮年学她说话:“嗯?岁岁怎么了?” 岁岁坐在地上抛球,嘀咕:“妈妈。不开心。妈、妈妈。” 陆铮年心里一悸。停顿片刻,他放低声音:“叔叔去看看妈妈,岁岁在这里乖乖的,等叔叔回来,好不好?” 岁岁歪头。 等他上了楼梯,岁岁才低头看海洋球,又抬头去找那个杯子。然后摇摇晃晃起身去把那个杯子够下来。 阿姨抱她,岁岁指着杯子:“叔叔开心。妈妈不开心。岁岁,也不开心。” 她在学校里说了足够多的话,在家里话就少点,很少这样不断句。阿姨没听懂,岁岁却埋在阿姨肩膀上想叔叔可真奇怪。 有时候妈妈一给他喝水他就生病了,有的时候,他又会主动去找妈妈玩。老师说喜欢找一个小朋友玩就是交朋友。 叔叔是很想和妈妈交朋友吗? 岁岁低头看小汽车,小脚丫晃啊晃,突然又弯起眼睛笑,逗得阿姨哎呦哎呦地哄。岁岁也想和妈妈叔叔还有阿姨交朋友。 最想和妈妈叔叔交朋友。 岁岁害羞。 陆铮年没直接敲门,他怕盛栀在休息,看到房门半掩才想轻轻推开门看一眼,没想到就看到她回头。 她站在阳台上,穿着素色的毛织长裙,有件淡蓝色的披帛,被她放在阳台上了。盛栀端着酒,看他一眼,回头继续看热烈夕阳。 陆铮年不知为何眼睫一颤。他还没有找到恢复记忆的方法,面对她总是觉得心底无措和负疚,深深地疼。他想他可能辜负了她,又或者,很无力地不能为她做什么。 盛栀看得出来。所以她做什么他都对她很纵容。不转院也是,回这里也是。 夜风微凉。 盛栀举起高脚杯把里面的红酒液咽下去,,然后继续倒。瑰丽夕阳背景下,她的侧影和水波一样微晃。镀着夜色不欲她被其他人目光侵占的粼粼光彩。 她像水中一轮月亮。 陆铮年关上阳台的窗,本来想说她会不会冷,风来时披帛被吹起,他下意识抓住,一只手拦着转过身来的人: 很危险。 他侧身挡在她和阳台中间。下面是别墅的院落,一个池塘,一直有专人打理过,现在莹莹像一块宝石。陆铮年望进盛栀眼里。 盛栀让他思绪停滞:“有什么事吗?” 她又变得遥远不可触及了。 陆铮年按着阳台上那浅蓝色的披帛,轻轻:“是我又做什么错事了吗?” 盛栀看他一眼。 陆铮年眼睫颤动时她又转回去。“你高中身体应该很好吧。” 她看着酒杯:“当时高二运动会,你抽中三千米,都拿了第一名。” 陆铮年还没回答,盛栀笑了一下,淡淡的:“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陆铮年被这句话刺伤。 盛栀已经转身,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关上吧,该吃晚饭了。”她没回头。 陆铮年被万丈夕光笼罩。 太阳已经落山了。 晚上岁岁闹腾了一下,睡得很快。她白天玩得很开心,陆铮年很有耐心,一直陪她抛海洋球。因为不用去幼儿园,她开心又上了一层,经常看着就要跌倒地,在客厅里撒丫子跑。 现在睡着了,反而像原来那个小天使了。 阿姨满脸慈爱:“小孩子就是长得快,我刚带岁岁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大,。一转眼都会跑了。” 盛栀也低头。她从没想过她会这样爱一个孩子,从她襁褓开始就把她融入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阿姨说抱岁岁回屋,盛栀起身:“我来吧。”她抱着岁岁上楼,走到一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陆铮年在楼梯底下,没看她视线,“你抱着岁岁不方便开门。” 黑夜像潜伏的使者,默默无声着,注视直到陆铮年推开门,打开灯。 盛栀昨天才知道这里有儿童房,只以为是别墅粗略设计的房间,没有想到进门,摇篮,海洋屋,小床,书桌,玩具应有尽有。 一看就是装修过很久,而且一直有人替换过。 岁岁迷迷糊糊哼唧,盛栀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后还是看向墙上的风车墙。是他什么时候装的? ——“你真的没有去调查过岁岁吗?” 她居然还这样问过。 她以为他接近岁岁是别有用心,现在看来的的确确是别有用心——她和严朔结婚这么久,家里面还没有放过这么多风车。 盛栀看着那面墙。 陆铮年开口:“盛栀?”他见她也很累了,想看她睡着,总觉得这样才安心。可是对上她的视线,又觉得现在的盛栀很安静。 和夕阳下喝酒的她很不一样。 她扶了一下墙,陆铮年立刻去扶住她,攥着她的手腕,扶住她腰,让她可以借着他手借力。自己低头:“盛栀?” 盛栀摇了摇头清醒下。她在国外应酬的时候常常喝酒,但自己酒量其实一直都不太好,喝红酒都要注意度数了。 今天大概是吹风了。 陆铮年扶她几步,到了隔壁她的房间,打开门,看见她的眼睛。她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看穿他的灵魂。 她偏开视线,像清醒,又像醉意朦胧。像她一直一个人撑着走到这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盛栀,又像是她一直是那个受不了委屈体育课刚结束就趴桌上哭的盛栀一样。 “陆铮年。”靠着门的人眼神清清淡淡的,好像只是寻常一说:“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不要你了。” 陆铮年心一颤。 盛栀转身进去。 她要强。 她也不服输。 她不肯承认当初是她喜欢上陆铮年才带着他逃课去找他妈妈,不是因为看出他也想去见他妈妈,她也不肯承认,家里败落,她接近陆铮年就是为了陆家留给陆铮年那笔钱。 她心里觉得陆铮年和她一样。其实陆铮年要什么没有?他亲缘关系淡漠,可是至少成绩优异鹤立鸡群,他有那么光辉灿烂的人生,一眼能望到他会成为怎么样的人。 圈子里怎么样的传奇。 可是她还是第一,家却已经不是家,他妈妈爸爸还和她说,他们可以帮她渡过家里的难关,帮忙劝她妈妈不要离婚,留在这里,但是不能打扰陆铮年。 他们不爱她,但已经看出陆铮年对她的在意。对他们来说这个女孩子只是陆铮年身上很小的一个污点。他们不会花心思培养他,他也不能高中谈恋爱毁了自己的未来。 她现在想起来,那两位多么可笑。可她那时候就是这样。不,她一直都是这样。 为了证明自己讨人喜欢交了很多朋友,为了假装家里和睦伪装得大方开朗,为了喜欢的人,借着住的近的机会天天告诉他,我们是青梅竹马。 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攀附陆家,咬着唇把他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十年不曾回来。甚至为了骗自己,连过去都忘了。 她怎么会知道有个笨蛋一直记得? 她怎么会知道她拙劣的把戏成为他那时所有的记忆。她和他说你如果知道我在家是什么样子会很讨厌我的,他也垂着眸,和她说:“但我觉得你很好。” 陆铮年没走。他像是被这句话摄住,一直站在那。 盛栀本来已经在关门,他反应过来抵住时,她忽然仰头去亲他的喉结。 你真的,觉得我很好。 被我捉弄,抛弃那么多年,知道我骨子里有多么自私多么坏,知道自己就是上当了,还是这样维护我。 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明白。不确定。未来根本没有考虑你。还是和我说,只要我愿意,就会等我回来。 骗子。 陆铮年的心拧在一起痛。还是一样毫无征兆,但这一刻他已经明白他是在为什么,在为哪个人。 陆铮年低头,盛栀却把手松开了,他追进去,她转开视线说:“你现在不清醒,也没有记忆。” “我不和你说。” 陆铮年拉住她的手,低头哑声:“你不能这样。” 盛栀不理他,把手拿出来继续往里面走,忽然他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盛栀脚步一顿,停在卧室门口,然后整个人忽然被抵在门口,接着又被关进卧室里,只能被迫仰头。 陆铮年声音更哑:“你不能这样对我。盛栀。” ..... 盛栀不知道陆铮年做了什么。 他中途似乎还起身,去阳台上拿了那件浅蓝色披帛,然后她的泪水和透明液体就浸湿了披帛,成了大片大片融化的白花,散在披帛上。 她起身去拿玻璃杯,玻璃杯都被打碎了,水汩汩地顺着缝隙一直流到床底。盛栀还想直起身去打扫,被陆铮年一拉,她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本来怕吵醒岁岁,一直没开灯也没有声音。 陆铮年终于哑声断续地说出来:“盛栀。” 盛栀的醉意和泪意全都蒸腾晕在朦胧的夜色里。她把头偏开,浅蓝色的披帛揉成一团,湿答答的让她很难受。 “拿开。”她声音太细了,可能是他没听到,她踩他好几下:“拿开。” “陆铮年。” ——绷紧的弦忽然断了。可能是因为她喊了他名字。 陆铮年攥紧她的手。低头一下下地吻她还有她的眼泪。 陆铮年呼吸时重时轻。 似乎还不能记起,又似乎已经完全想起来:“你总是欺负我。” 盛栀:“我没有。” 陆铮年从没见过她这样,眼睫湿着和他讲话的样子。没见过他喜欢的人这么装模作样地和他装不熟和礼貌,又在他靠近的时候捉弄他的样子。 他从没见过十年后的盛栀。生气起来还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就有。”陆铮年慢慢地吻她,呼吸变重了:“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盛栀觉得更难受了:“陆铮年。” 他低头看她。 盛栀喉咙很干,她闭眼踢他:“我当初就不应该回a城。” 陆铮年才握住她手,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你不回来,百年之后,我也会去黄泉找你。” 问一问她。 追到这里来够不够。 这样算不算努力争取喜欢的人。 算不算天涯海角,我都会来见你。 62、第六十二章 凌晨两点。 因为盛栀蹙着眉头觉得不舒服,陆铮年轻轻地把她抱进浴室,只开了温水水流给她清洗。 盛栀没有意识,感觉到湿透的披帛被拿走了终于不再哼哼,而是沉沉睡去。 陆铮年给她擦着头发和侧颈,回想起来,手指都觉得发麻。 这夜简直糟糕透顶。 是她喝了些酒,不清醒,醉意却好像传染他身上,他分明不该这样,不该趁人之危甚至把她反锁在房间里...... 可他就是这样做了。 何止贪心,简直禽兽不如。 夜色还晾在拉开的窗帘上,他当时忘记周遭的事,现在动作轻缓地起身,合上窗帘后转身,手腕被吹凉,他心莫名一颤,顿在那。 怕她觉得自己落荒而逃,也怕她今晚还会不舒服,整理好大衣包裹着她,自己也躺下来。 陆铮年冲洗过的手腕泛着冰凉,血液却翻涌得好像要爆裂出来。他盖住那截手腕,黏腻滑湿的感觉却好像还在腕骨上。 他拿来披帛给她垫着。 想扶着她的腰让她不要磕到床头的时候她咬他一下,透明的液体滴在他手腕上。 后面到处都是。 她还在踩他,说:“陆铮年,拿开。” 陆铮年喉咙滚动,半梦半醒,最后还是把身旁的人抱进怀里。梦里重复着那句。别不要我。 起来的时候已经十一十二点了。 阿姨早送岁岁去上学,出门买菜了,没人问他们两个。盛栀本来头很痛,被身边的人烫了一下,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终于想起昨天发生什么。 她手背盖了一下眼睛,陆铮年轻轻地帮她掀开被子,在她坐起来之前低眸看向他。 眼尾被高热烧出湿润的红。 盛栀看他一眼就知道又发烧了。 盛栀踢他,隔着被子,并不重,陆铮年就维持着半跪的动作,给她捋好发丝,把他拿来的干燥衣服理好放在她枕边,然后轻柔地给她擦去额头的汗。 盛栀渴了半夜,声音很哑很低:“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陆铮年眼睫颤一下,擦汗的动作没停。 盛栀踢他第二下:“出去。” 陆铮年本来要起身的,他知道他昨天做了什么,怎么欺负她,怎么连她要直起身都把她抓回来。 可是刚直起身,就看到她脖颈还有耳后湿漉漉的薄汗。 她本来就喝了酒,一直在闹。他那时未必是为了让她听话,更多是怕她摔碰到...... 但做都做了。没法自欺欺人为自己辩驳什么。她恨、骂,他都接受。总之事情总不会更糟。 陆铮年给她擦去薄汗,低头哑声:“我晚上去客房睡。” 盛栀心里冷笑,给她来这套,面上仍然平淡冷静地说:“你怎么不搬出去。” 陆铮年不想离她那么远。这一刻可能是他拥有的最近的一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做什么都听你的。” 他想抱她,但不敢:“盛栀,别赶我走。” 盛栀淡淡地看着他,手忽然摸到光滑的丝绸,一扭头,想起那件浅蓝色的丝帛开衫。 这件系带和开衫是一套,她昨天随手放在了床上,才知道丝绸那么硌眼睛。现在系带还是湿的。谁知道上面是什么? 她把系带拿开,没看他一眼:“滚。” 陆铮年站在卧室门口,他不知道去哪里,但又觉得在这里迟早会惹她生气。 想去洗漱,拧开水龙头才知道冷水也这么烫。他洗了一会儿被高热覆盖,整个人蜷缩在卫生间里。 盛栀下午六点的时候出去。两餐都是分开吃,陆铮年只想到她会不会饿,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这待了将近一天,腿都麻了。 身上还是烫的。 陆铮年捂着眼睛靠在墙壁上。 夜色轻晃。 不知什么时候门响了一下,他眼睫微颤,下意识睁开眼睛,她的脚步声清脆而引人心悸。怕她是要搬出去,陆铮年挣扎片刻还是撑着墙直起身。 到了客厅,仰头看见她在楼梯上,一身干练优雅的束腰长裙,配香槟色西装外套,回头看他一眼。 陆铮年意识晕眩,没有反应过来她这一眼是为什么,已经本能地跟上去。 她在卧室门口停住,他也停住。 因为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开门,盛栀低头看了一眼,陆铮年已经伸手接过东西。 盛栀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没吃饭,一顿:“和杜欢还有另外两家谈了并购的事。” 陆铮年喉咙一哑:“是之前就定好的?” 盛栀打开门,看他:“不然呢?” 陆铮年视线模糊。那他还那样缠着她......几乎整夜都在逼她吻他。 因为她生气又好像不生气,陆铮年心里的负疚更甚,帮她拿着包,直到她进了房间,摘耳环,摘项链,才慢慢进去。 关上门。 声音响起来那一下两个人都顿了一下。 盛栀面色如常低头摘掉手表,去洗漱。陆铮年不敢看她,把包放下,视线里看到那条湿润的系带,终于眼睫一颤。 他昨夜只强撑着收拾一半,还有很多遗漏的地方,现在细细地把每一个角落都清理掉,纸篓里多出大半卫生纸。他有感觉手腕再发烫。 陆铮年用力闭眼。 他怎么还在想。他以为对她有欲、望是正常,她毕竟离开十年,他想证实自己对她不一样。可是昨天已经放肆过,今天居然还不知适可而止地想索取更多。 他都觉得简直像个疯子。根本无法穷极,满足。 盛栀出来了。她只是冲了个凉,洗得很快,擦着头发,还穿着那条束腰的长裙,赤脚踩进卧室里。 陆铮年清理过,她当然看得出来,不过她没管,只拿起吹风机。陆铮年从她手上拿过,手烫得下来,声音也好不了几分:“我帮你。” ...... 盛栀伸手去拿手机。吹风机功率不高,吹得很舒服,她拿到手机,眯了眯眼睛,右手往下放,正好碰到陆铮年的腰。他紧绷一下。 然后头发吹得差不多了。她不动,他低头轻柔地亲吻她的脖颈。 盛栀不说话,他就低头,鼻梁碰到她的下巴和侧颈,哑声重复:“盛栀,我错了。” 他一边吻她,一边和她说:“我错了。” 她都不知道严朔是不是以前也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他们的谎言好像都是不可相信的。 但陆铮年总是很好看透,就好像昨夜她一偏头,他就去客厅拿回那件浅蓝色开衫垫在下面一样。 他或许是有些失控,因为她说每个字他都要呼吸重几分,要听她重复地喊一遍。她要是攥紧他的衣服,他也会紧绷地立刻就把她堵回去。 那些疯狂都是因为她故意让他疯狂。 他放纵都是因为她故意让他发纵。 他不可能没感觉,不可能不知道。 盛栀偏头,看到深蓝色系带又被谁捡回放在床上,都不知道洗了没有,她闭了下眼睛,声音很轻说:“岁岁睡着没有?” 陆铮年眼睫一颤,轻轻地去吻她的脸。 没吻多久,怕她累着,只擦了擦手指,把她汗湿的长发重新吹了一遍。盛栀偏头避开了,她也觉得舒服,也有点累。 又问了一遍:“几点了?” 陆铮年抱着她,低声很哑地说:“快两点,我去看看岁岁。盛栀。你好好休息。” “你不要生气,如果要生就气我,不要憋在心里。” 他可以承受一切的后果。 一切的后果都可以他来承担。 反正他没有赌不起。 陆铮年直起身,把门关上去看岁岁。她睡得很乖巧,张着嘴,手里还抱着小美人鱼的图书。 回m&g上班后陆铮年把美人鱼的图册链接发给她,想问她送这个作为岁岁生日的礼物会不会适合,她发消息来,陆铮年在会议室门口停住。 【美人鱼?还是别让岁岁看这个了。】 陆铮年眼睫垂下,慢慢回复: 【我不会教岁岁那些的。】 如果让岁岁变成泡沫,那的确是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 她又开始欺负人:【又没有说你。】 永远轻描淡写,游刃有余:【说的是书。】 他在她眼里和书有什么分别。感兴趣了就翻几页。 陆铮年看向其他董事。他已经开始记得许多事,记得她的脸还有很多事。但他心里始终感觉大脑是一个漏空的沙漏,宁愿拿笔记下来,也不愿意只靠着模糊的印象和空白的大脑去感知。 他想,如果有一天她合上了这本书。 那这本书的故事就是属于我的。谁也夺不走。 他失去了记忆,不知道十八岁二十八岁甚至三十岁的陆铮年之前也这么想。然后轻易就透支自己一生。 小学组织参观活动在研学点过夜,盛栀回来得早,把书房灯打开看《人间草木》。高中那会儿就看,只是没看完,最近忽然有兴趣。 脖子有点痛,她揉一会儿,听到开灯的声音。 陆铮年总是喜欢把所有灯打开,走进去几步,发现书房她在,又折回去把客厅灯关掉,这时候这些点缀似乎不需要。 他们在夜色里接吻。 陆铮年还不敢断定她原谅他,所以她停下他就算呼吸不稳也慢慢停下,只是脸难耐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抱着她平复呼吸。 盛栀突发奇想:“你阅读做得怎么样?模拟考你总是考一百四,语文应该也不错吧。” 她拉着他坐下让他写那里面她画下来的是什么意思,写到一半她改主意让他给她念。陆铮年压根没有想到他承诺的“做什么都可以”那一句,只是她说他就去做。 被她看着很难尽善尽美,陆铮年尽量平心静气,念到一半,她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美梦成真的梦。 故事里王子对美人鱼的爱好像是欺骗。 他静静坐在那很久,低头说了一句。 “骗我也没关系。” 盛栀。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所给我的,早已远远超出我所需要,我所想象的,我能得到的。 我可能不知足。但已经比过去三十年来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幸福。 他闭眼。很多很多倍。 63、第六十三章 之前杜欢说的那个重要项目盛栀顺利拿下。本来应该去法国跟着谈这个项目,但薛谧主动请缨,杜欢也笑着说她就在a城等他们的好消息吧,还是没有去。 去机场前薛谧和她打听消息:“他们都说你和陆铮年在一起,什么情况?” 其实转述得已经很委婉,陆铮年病得厉害很多人悄悄盯着他,要看到盛栀的行踪不是什么难事。 薛谧倒没往那方面想,就是担心盛栀太关心陆铮年的事了可能被牵连。之前盛栀说得那么果断,她以为他们至多是青梅竹马。 盛栀一顿,把花枝修剪掉一部分,手机放在檀木雕花的椅子上:“岁岁上学,住这里方便一些。” 已经算是默认。 薛谧张着嘴,许久没说话。挂了电话,她转向徐晟:“盛栀答应陆铮年了啊?” 徐晟不太想管,还是耐心温和地敲了下方向盘,和薛谧说:“不堵了,还是先上工去吧大小姐?” 薛谧翻了个白眼,过后一踩油门:“如果不是你欠我的我现在就辞退你!” 徐晟耸肩。 辞退就辞退了,要不是为了陆铮年他会惹上这个祖宗?心里又在叹气,希望他陪薛谧出差这一个月不要出什么岔子吧,不然真的难解决。 盛栀默认了给薛谧的答案,修剪好后拿起花盆,没过多久,被陆铮年接过。他前几天去医院换了营养针,现在看起来好一点,但看她时还是眼神闪躲。 盛栀有时候看电脑看累了,靠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就感觉他轻敲门,进来,然后给她按眼睛。 盛栀一开始想和他说:“你不用上班吗?”现在的话都变成:“你是在和我偷情吗?” “.......” 陆铮年把花盆放下,盛栀放下剪刀:“岁岁说周日有运动会,不过小学没那么自由,只有家长可以去参加。” 陆铮年眼睫一颤,直觉哪怕是他要求,这个机会也不会属于他。所以他只是站一会儿,就说: “周末我可能要出差一趟。” 盛栀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之后将近三天。她没找他说话。 周六他发烧她才给他测了体温,晚上他给她吹头发,就在卧室。盛栀不喜欢吹空调,微冷的夜地板都是潮湿的,他刚从公司回来没来得及换大衣,内里配着白衬衫,戴着眼镜。 映在镜子里像一个刚回家的年轻教授一样。 盛栀打完电话,在编辑短信,想起她当时觉得陆铮年就该去做研究相关的工作,他性子太淡漠,很难想象他处理金融事务起来是什么样子。 陆铮年发现她后面的头发总是微湿,湿着睡觉会很难受,轻轻地靠近一些,眼睛镜片不自觉看到“严朔”两个字。 他心脏一窒,呼吸开始困难。医生说过在用的药应该避免情绪波动过大引起呼吸困难症状,他压下眉眼竭力平复,手还是颤了一下。 盛栀继续编辑。 吹完头发他垂眸,轻轻地偏头,吻了吻她的脖颈。 盛栀推他:“干什么?” 昨天才和他去了学校一趟,只是在上课不方便进去,他们绕了一圈在没倒闭的面馆吃了面,胡闹到今天一早。 她明天要和同事商量策划细节的事,他不可理喻。盛栀看他一眼,不料被他握住手腕,陆铮年低声,跳进同一个陷阱里:“你帮我。” 盛栀:“.......” 她揉了揉眼睛,可看他镜片底下眼睫已经开始潮湿,呼吸也变烫,确实像是发病了,每次他都这样。 她真是,不明白。 她帮他他难道会好受一点,难道不是更加精疲力尽没办法抵御发烧吗?可他就是喜欢,她放下平板一瞬间他已经吻上来。 还有理智,知道克制,但今天领带都被他沾湿,连声音都颤得厉害。 天还没黑全,要不是岁岁没回和在之前暑假辅导她的姐姐家里玩,她真担心阿姨和岁岁听到。 盛栀低头看他:“你就不能正常一点。” 她觉得他今天这么反常应该别有原因,但他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被试出所有底线,然后后面十几分钟都在低吟。 陆铮年握着她的手,最后埋头在她脖颈边,想问她为什么找严朔,问不出口,呼吸声太急促,怕她反感其实现在心脏还在痉挛,只是压抑着不敢哼出声。 他只感觉要死在这里。 可她看着他,偶尔只让他自己解决,他都觉得自己再狼狈卑劣,也是得到了她的允许。 擦完手,盛栀起身让他回自己房间。 她今天不想在这睡了。 陆铮年靠着床头,抱着她的腰,斯文狼狈,清矜颓靡,声音喑哑:“我睡。你去我的房间。” 他又想低吟。他平时不会这样。 怎么知道现在要怎么清理。 盛栀没答。谁要睡他的房间。 谁知道半夜在隔壁客房听到柜子被打翻的声音,本来隔音很好,可今天很热她开了窗,从窗台看到陆铮年没开灯。 她绕到房间门口,敲门。 过了一会儿去拧门把手。 门开了,陆铮年握着门把手,站在房间门口,满头冷汗,漆黑瞳眸清寂,手腕上绑着领带。 他伸出一只手拉她,才发觉这一点,陆铮年看着手腕。瞳孔有些发怔。 他不记得自己在陆望的消息里看到什么,更为了阻止自己自残用了什么手段。但盛栀透过月光看到后面打翻的一抽屉药。 猝不及防的,她想起那次急救。 别墅里大半夜。 岁岁今夜住辅导老师家不回来,盛栀冷静地拨电话给医药系统的朋友,但看到时间半夜两点,放下手机安静一会儿。 陆铮年像灰色的影子站在阴影里,她往外走,他拉住她的手,声音里几乎没有气息:“对不起盛栀。” “对不起。” 盛栀抬头看他。 他一开始确实被很多人关注其他人都说他心高气傲,每天除了独来独往就是自己预习,好像其他人的幼稚都很没有道理。 她有时也会觉得,不记得高中他有没有这么频繁地和别人说对不起。 但陆铮年焦虑症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严重,她只是不说话,他就开始喉咙难咽,浑身开始过敏发红,连字句都断断续续说不出几句。 “我做。做噩梦了。我不是。” 我不是威胁你。 他忽然掉下眼泪来,头靠着墙壁,很想和她说话,但是挣扎着被控制,完全说不出来一个字的模样。 盛栀一直都知道他发病。 但第一次想到他当时自杀时会不会也是这样。 其实他很清醒。他知道这样不好,知道这都是心理因素导致的躯体症状,他会难受是因为他觉得难受。可是他没办法控制。 盛栀走出房间,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回来的时候领带拆了又解,解了又绑,把他锁在门把手上。 他看起来很累,眼瞳变灰,蒙着一层没有光彩的水雾,感觉她来了,他偏过头,眼睫缓慢地动了动。 盛栀看了眼他脖颈上的过敏红斑,把抽屉拉开,然后把里面的药全都拿出来,扔袋子里。扔到一半,他不知道怎么把领带解开,过来半跪着阻止她,不知道为什么反复重复着:“不。不。知知。” 盛栀很冷静:“不扔了,难道你还打算吃?”所有药都有处方,他是自己之前没吃才攒到现在,上次自杀他吞下快一瓶。 她忘了处理,自己都觉得可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荒谬。她还起身找房间里有没有什么锐器,看到衣柜里都空空荡荡蓦地顿住。 陆铮年呼吸过度,有点喘不过气来地低着头,盛栀蹲在他面前。 “你告诉我,这些药你还打算吃吗?” 陆铮年没法回答。他感觉大脑好像被谁的手掏空,留下一片狼藉的棉絮和刺痛的刮伤,现在全泡在盐水里,甚至视线都模糊。 厉择告诉过盛栀,犯病后会这样。 他现在已经在缓慢恢复了,但还是很慢。 盛栀站起来看他一会儿。 “我真讨厌你这样。” 陆铮年低着头,眼球发颤,像融化的水一般要从眼眶里滴出来。她说厌恶他,他恨不能把自己藏进十八层地狱里。 感官嗡鸣的时候,他动作发抖地想把那些药给扔了。 回过神才发现房间里安静了。 她把药留在这里。 也把他留在这里。 陆铮年忘记这个房间,这栋别墅在哪里,这是世界上哪个不愿意容纳他的角落,但瞳孔里装着淡白色的灯光到处寻找方向。 世界就是一片沙漠。 他弄丢了他的锚点。 盛栀自己回房间坐了会儿,没什么表情地找回发给严朔的消息撤回,发现他正在输入,直接把他拉黑。 扶着额头休息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打电话给自己原来的朋友。岁岁刚学会交友和说话,秩序感很强,没有爸爸的参加会强化她是单亲家庭的概念。 盛栀得先处理好岁岁的事才能去管陆铮年。说实话,她有点不好受,刚刚都是竭力克制没和他说更多的结果。 电话没拨通,她先听到敲门声,盛栀举着手机回过头。 陆铮年被她拿着手机的动作刺伤一下。他现在在强烈的应激状态,其实应该回避刺激。但他很无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希望她在欢、爱的时候看着他好像都不行。 而且她还有和岁岁,有她和严朔的孩子。如果他一直这样状态不稳定也许会让她觉得厌恶,不耐烦。 害怕被抛下的病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痛恨自己生病的人。 他痛苦得心跳呼吸都失频,其实状态很糟糕。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在她颈边掉眼泪。 不要。 知知。 很多个词混乱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有一瞬间他想把自己打碎给她看,把他锋利的碎片棱角全都磨平了,或者直接摔碎成粉末捧给她看。 你看看我。我没有危险,不安全。 只要你不让我看到,只要你瞒着我就好了。对不起。我不该生病。我这么敏感,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快被几轮病症折磨疯了,其实症状一直在反复。盛栀只能感觉到他比岁岁还容易受伤害和委屈。 盛栀仰头:“你怎么不明白,我心里先有岁岁,我自己,然后才有你?” 她闭眼,又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好你的事。” 她真怕她干扰他会秩序崩盘得更崩溃。盛栀其实也有点不想去管,她插手了那就不是她认识的陆铮年了。她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抛弃。 两年前她回来时也想不到陆铮年像今天这样。但盛栀还是忽然领悟到,陆铮年反复生病,她是应该有一部分责任的。 而且是相当一部分。 她会为了岁岁而委屈自己。这句话让陆铮年比看到她发给严朔的消息更让他难过。不过,世界或许就是这样。 他失去了她的一部分,生命里永恒举足轻重的一个位置。但已经残破成控制不住伤口的人,还能被她原谅还能拥抱着他。 他已经得到最大优容。 陆铮年想不要那些药他也可以去死。 盛栀看不出来陆铮年仍然有极端的想法,不知道她把他拉回来是拯救一个每天都在更靠近悬崖的人。她让他回忆起那些痛苦。 每时每刻都觉得他是一个被用来替代严朔的,人。关于那些他一个字都不记得。 她回忆提起的。 对他来说,和她与严朔的回忆没什么区别。 所有的痛苦都是旧的,依然痛辱骨髓。 他有时候觉得她很爱我。有时候觉得,他还不如死了。他想起过的。他在书店门口。 严朔和他在书店门口相遇。严朔还和她说:知知,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 但你却舍得这么对我。 也许只是因为他生病了。他病入膏肓,总是让她害怕,所以她才需要严朔,需要别的人......让她感到安全,直到他病好,或者他彻底消失。 也许她才会像严朔说的那样,开心一点。 陆铮年说服自己。 严朔说见过她开心的样子。他没有。所以陆铮年想。 可恨的是我,如果我没有生病,如果我没生病也在机场找到了你,如果我知道你带我去找母亲,母亲会那样威胁你。 盛栀,我宁愿。 陆铮年潮湿的眼睫颤了一下。 我宁愿,我从来没有认识,没有喜欢过你。人生漫长的十年,我全部用来错过了。你也全部用来,结婚生子,受尽委屈了。 他没法怨恨父亲,母亲。他们都已经去世。 没法怨恨盛栀。至少那十年里她有过开心,和爱人养育岁岁的幸福日子。 他只能怨恨自己。 他恨不得杀死自己。 她已经给了他很多喜欢。很多偏爱。 但是知知。 或许是你给我的爱太少了。 少到他每次犯病短暂清醒后,想到的还是分别后的死亡。 或许又是,我要的爱又太多了。 多到他一因为这虚幻的爱沉浸的时候,他就立刻想起她问他他也生病了吗和他有没有调查过岁岁的日子。 她垂眸平静地看着他。 像看着他挣扎着忘掉那些记忆也仍然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对他来说珍贵的日子。 陆铮年。 你不要相信她的话。 你相信了,就会期待了。期待就会生恨。就像现在反复地去想如果你阻止了父母找她会怎么样。就像现在疯狂地嫉妒严朔和岁岁一样。 不要。期待了。 都是,你骗来的。 她从一开始就说过,她没有想选择过你。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不属于你。 他只是残次品。在爱里无尽消耗自己的残次品。只用来记住生锈沉底前的每一个黄昏。 谁会。 谁会去,打捞一块锈铁呢? 母亲不会。 知知。 你也不会的。 我记得。 你说过的。我也已经在夜里重复告诫自己千千万万遍。“就算你和我说,我也不会相信的。”我发过誓了。是我自己不愿意相信的。 是我不相信。 65、第六十五章 母亲节在即,处理完see的项目盛栀就该赶快赶回来。但杜欢说法国有个庆功宴,她们刚好可以去参加一场拍卖再去庆祝一下。 盛栀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薛谧也打算周一再回国才应下。和陆铮年说这件事的时候拿着手里被塞的传单忽然顿住。 “这里有滑雪比赛,要不要过来看看?” ...... 盛栀不会滑雪,出国头几年还会过,后来工作忙起来很少参与,但对这项运动的热情没有更改。 杜欢听说她要玩,给她介绍了一个教练,还和她一起准备出席慈善拍卖会的妆造,做造型时杜欢闭上眼睛:“真想捐的话走官方渠道。” 她没多提,显然知道消息:“没必要。” 这种事情盛栀在国外司空见惯,如果不是严氏牵制,有时她的确想顺藤摸瓜找到背后这些人,但现在织心完全不在金融赛道上,哪怕触及也不会影响什么。 盛栀偏头笑笑:“谢谢。” 杜欢看她几眼,闭上眼睛再次想,她每次看到盛栀那双眼睛都会想到难怪陆铮年会栽在盛栀身上。 又回想起陆铮年压她酒杯示意她不必敬酒的那个眼神。其实他们这些人,赢到最后全凭良心。盛栀和陆铮年应该都算那种稀少的人。 一个冷心冷情得让人觉得她薄情。 一个磕磕绊绊等了十年让人怀疑盛栀是不是给她下了什么蛊。 不过盛栀家败落了她现在也是严氏忌惮的对象,她能和盛栀合作搭上顺风车还是多亏陆铮年那一番默许。 所以没什么好说。她杜欢不自由,遇人不淑,总有人两情相悦、且自由的。 拍卖会上觥筹交错,果然充斥着很多盛栀不喜欢的那种场景,不过她少在法国这边应酬,认识她的人比杜欢少点,也就清静。 和杜欢打了一圈的招呼后,她靠着长桌,看到上面宣传册拟拍卖的一件珠宝,很眼熟,她本来想问陆铮年或者徐晟,顿了顿,改成搜索。 祖母绿项链。 当年他母亲的陪嫁。竟然流落到这里来。盛栀闭了下眼睛,想不起来第一次见这项链是什么场合,但她还是记下编号。 后来拍卖场,盛栀在杜欢欲言又止的目光里以三千七百万拍下。这个价格远超出它原来的价格,算是溢价很多倍。 杜欢没问,只帮忙留了寄存地址,比起国外拍卖场,杜氏自己的安保更胜一筹,盛栀笑笑表示感谢。 薛谧在群里看到打电话说她疯了?!这么多钱买一条项链。买给谁的。薛谧酸溜溜。 盛栀把电脑打开:“不贵,多的他们迟早也会吐出来。” 杜欢还和盛栀不熟,大概没想到过盛栀会这样讲话,薛谧沉默一会儿,然后恶狠狠说:“等我回国要是没我的,暗杀你!” 二代坐吃山空。她也有些投资,远不比盛栀有钱。不过钱对于盛栀来说只是一个概念。她在国外那些年的时候很不习惯大栋独宿,本来以为自己也算安静分子,住久了还是喜欢小空间。 想起来刚回来时又一顿。 他送她那件名贵瓷器,是不是以为她和严朔分开闹得两败俱伤,所以故意折衷让她可以借他的底气? 头靠着车窗,忽然想给陆铮年打电话。 项链已经经飞机飞往港城再转内陆,盛栀到了酒店下车,发现一个未接电话。抬头,陆铮年抱着盛栀,安安静静站在那。 这边更冷,他都没围围巾。 进门第一件事是先开昨天留的电热火锅,置物烹饪一体的家具是语音遥控,她和语音助手说几句,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围巾来,要出去的时候被他从身后抱住。 他大概是冻得厉害,额头和手指都冰凉,唯独唇是热的,但也只蜻蜓点水地汲取她温度几下。 岁岁哒哒哒跑进来他就松开,清冷眉眼雪一般的颜色。吃火锅的时候她说在这边吃不惯他们的面食,让陆铮年下厨时说还是他做得比较好吃。 吃完喝水靠在厨房门口。 他耳朵还是一样红。 盛栀突然觉得陆铮年就是很不禁逗,他之前也是这样。 晚上早睡。这边天气很极端的,这个时候忽然开始飘雪。也有可能是他们住得离雪山近了,听说这附近还有火山。 盛栀特地挑的这个酒店,谈完事情回来将近三个小时,这一刻让她觉得很值得。 他抱着她似乎要睡着了,她就和他说高中下雪的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二那年。” 他并没有什么回忆起来的迹象,盛栀就放缓声音,看起来像几天前说他不喜欢她,他记不起来喜欢她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就不要来找她的,不是一个人。 所以陆铮年就又觉得自己在做梦。 盛栀继续描述:“高三翘课整个一栋楼都疯跑下来玩雪,然后我们就跟上了,你记得吗?” 陆铮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没记起来,但根本承担不起欺骗她的后果:“我也去了?” 盛栀看他:“嗯。” 他眼睫颤着,很想回忆起来但眼瞳都开始泛潮的模样,她就抬头吻他的眼睛。“嗯,我拉你下去的。” “.......” 雪光映着夜色。 陆铮年对这地方没有一丝印象,带着岁岁来这里无异于带着她跨越一座无垠的雪山找一个陌生的人。 她不知何时会丢下他。 那时对他大概才算梦醒了。 但现在他只想做这个世界一个小小的,微渺的梦想者。他求的不是很多。只这一刻。 “骗人。” 他声音哑了。 盛栀翻身起来。她忽然觉得他身上很凉,额头也很烫。他目光却被潮湿眼睫遮着不透露出来。她觉得不想看,于是就把他眼睛覆上了。 一开始是掌心。 后来是粗粝的,他不熟悉的布料。陆铮年根本不敢挣开,一共两层,他把枕头都跟着弄湿。不知道的以为她把他弄哭了。 盛栀明明也很累,还抚着他眼睛问,“哭什么?” 岁岁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她压根都没怎么放纵,只是想让他身上暖和一点。 没哭。陆铮年瞳孔涣散。几乎全都是汗,是被她折磨后滑进发间心里的湿润的液体。他无意让她这样。没有想过一来就索取。 但她第一次对他有所要求,应该也是开心的。所以她问完,他还是任她把他眼睛又绑上了。布料磨得他眼尾有点疼。 但他觉得那应该是因为他躬身的幅度太大了,布料被拽得拉紧,又松开。他很想攥紧她的手让她对他温柔一点,但怕伤到她,就变成轻柔地揉按。 盛栀好像误会了。 他们开了两次灯后,又开了一次。 中间盛栀忽然说:“没有骗你。” 她想。骗你干什么? 雪夜本来就该用来看雪,所以没有睡着,只开了床头灯,透过窗户朦胧地看到雪粒轻轻摇晃。像一幅会动的画。 半夜陆铮年开始发烧。盛栀习惯了,给他喂了药,喝了水,他睁开一次眼,眼睫潮湿地看着她。 盛栀看了眼自己掌心,“特地给你带的。” 她和岁岁又没有发烧的毛病。 陆铮年想他终于感觉到一点点爱他的细节,迷迷糊糊地闭眼。第二天早晨想起来,心脏都潮湿得蜷缩在一起。 盛栀没事,起得比较早,进房间把窗帘拉开,看陆铮年:“在想什么?” 在想。 这里他明明没有来过。 却比任何一个地方更像是家。 陆铮年起身跟着她去给岁岁做早饭,叫岁岁起床。岁岁现在已经是个大宝宝了,自己会抓着勺子吃饭,也很乖,从来不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但也困得很厉害,大概是倒不了时差。中午盛栀陪着岁岁在房间里睡觉,起来的时候看到短信。 两杯奶茶。 她发过去一个:? 陆铮年输入很久。 【没有要冰的。】 他不会把冰化了的冷饮给她。 出发去滑雪的场地前一天在外面吃饭,盛栀遇到了之前岁岁在国外的启蒙老师,送她去老师家里玩了一天,他们自己先回去。 到门口,她放下房卡去亲吻他。 他罕见地很配合,温柔又富有耐心地取悦她,一直到她耳后都潮湿。盛栀忽然被他抵在卧室门口,视线里撞进一大片热烈的卡罗拉玫瑰。都是空运过来。 他知道她喜欢这样的花,其实很久以前收购过几家类似的庄园......这些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盛栀低眸。 陆铮年:“生日快乐。” 盛栀眼睫颤了一下,慢慢:“谢谢。” 他给她写贺卡,从花丛里拿出来,玫瑰花的花瓣还带露珠娇艳欲滴。盛栀把贺卡翻过来,看到背面还有朋友写的祝福语。 盛栀去看他。想问他怎么知道。母亲去世后她很少过生日。就算回来也婉拒薛谧。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只注视着她,像等送她这一个惊喜等很久。 盛栀终于想起来,唇微动。在港城那家书店,他们闹翻的街道里,最里面那排书架。她拿下那本书,没看到借阅卡。 他为她借过那么多本书,她却因为那一本怀疑他早就暗中谋求过怎么得到她身边的位置。 让她高兴或许确实很难做。 所以他才会进退不得把自己逼到全都忘了。不是都忘了吗,怎么还记得。 盛栀放下贺卡去吻他,陆铮年向后退几步,看到她把花拨开以为她不喜欢,在她吻的间隙断断续续说:“其他....玫瑰。” 她停下。 陆铮年眼睫潮湿:“会不会更好一点?” 他只是模糊印象,问过薛谧和徐晟,怕她不喜欢。其实明白再怎么不喜欢也只可能是不喜欢他这个人而已。 盛栀不回答,只问他:“你眼镜呢?” 陆铮年喉咙发紧,不想说他带了,未免太难为情。可她轻易就从床头柜翻出来,给他戴上。显得他好像记得她喜欢这副眼镜所以一直准备着。 盛栀按着他镜框,轻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摘下来。”他已经感到危险了,很可惜并不能反抗什么。 后来两个小时眼镜都不知道蒙上多少次水雾,还有内侧湿润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地滴下来,陆铮年根本发不出声音,也没手去扶。 眼镜松松垮垮地架在他鼻梁上,听到他竭力忍耐着的呼吸声和低吟。他稍微仰起头,盛栀就和他说“小声一点”,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他不能真吵醒岁岁。 盛栀就是记着这一点,没让他亲她。他整个晚上都是作为她的玩乐对象而存在。 最后他瞳孔都几乎要散了,天也接近深夜,闭眼平复呼吸的时候。 盛栀指尖按着两片玫瑰花瓣低声说:“你会不会?” 他很想把这副不该带来的眼镜架在她鼻梁上,可是她都这样折磨他了他恐怕也很难有力气。最后只是用玫瑰花瓣和花芯把冰凉指尖染红了一点。 她还说他的花挑得太大了,开起来太红——陆铮年把手指洗了三遍,还是有鲜嫩的花瓣留下的汁液。 最后还是他受折磨,把眼镜又弄脏,握着她的手,和她说:“帮帮我,盛栀。” 帮帮我。 我有那么多的命运,走向如何全都在乎你。只要你肯施舍我一点点,像这样多看我一眼,我都会很心甘情愿。 盛栀先看他:“不是不喜欢?” 他知道没用后很少缠着她,很难让人觉得他不是突然又反悔什么,但陆铮年只是觉得招致了她的厌恶。 现在满房的玫瑰花瓣。 他弄得很狼狈,不想叫客房服务待会儿还是他收拾,他希望她能睡得久一点,毕竟是她二十九岁的第一个清晨。 希望一切幸福和运气都眷顾她。 陆铮年只能哑声:“喜欢。” 盛栀没动作。 他去握她的手,眼睛潮湿地碰她的掌心。“一直都喜欢。” 她给他的。他都小心珍藏。 怎么会不喜欢。 68、第六十八章 最后是先办的婚礼,拍了全家福再去的黎巴嫩。 和他说的一样只有他们三个人,连神父都不需要有。她在环城试了一件婚纱,导购拿了很多件来她只要的那一件。 她出来前陆铮年已经有所预料。 帘幕一拉开,他转头,果然是她高中时很喜欢的那本杂志封面那一件,长袖v领,在手腕处才有的荷叶边蕾丝宽袖,及腰鱼尾。 他们说,鱼尾裙是最难逃婚的婚纱。 他病着的时候有很多人借打抱不平的名义心怀鬼胎地查出很多她和严朔的事递到他面前过。徐晟以为他没看过。 其实就算他能忍住那种剧痛,也不会去看的。 他想知道的是他错过的十年她被迫妥协了什么,不是用她遇人不淑来证明她现在更幸福。但二十九岁的盛栀还记得十八岁那年很喜欢的婚纱。 现在她穿着这件婚纱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陆铮年的眼睛还是一下就潮湿起来。 导购很识趣地离开,背地里感慨真的少有几个看新娘试婚纱会掉眼泪的人,盛栀习以为常地给他擦去。 陆铮年握住她的蕾丝手套,抚着她侧脸:“我爱你。” “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他知道。可就算是说过。可就算是一直在心底,一直记得,他此时此刻能想到的词句也只有,我爱你。 幸好他不需要在婚礼上念誓词,否则面对她他会泪如雨下毁了他们的婚礼的。 盛栀的语气带着现在才知道上当的叹息:“你怎么这么喜欢掉眼泪。” 还容易委屈。 盛栀简直觉得自己请回来一个翻版岁岁。 盛栀这样的话陆铮年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晚上他们在教堂里,看深邃的穹顶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微光。 教堂没有使用过,竣工后空置。现在没有唱诗班也没有信徒。只有他们。 盛栀觉得有一丝奇怪,怎么就听信了他的话,婚礼前一夜一个小时都不睡直接换上婚纱等在这里。 在长椅第一排。 陆铮年说:“我第一次觉得,夜晚这么漫长。” 盛栀眼睫一动。忽然明白这座没有钟摆的半成品教堂里,是什么。是他十年来每个等待夜晚的幻影。 陆铮年知道这很不好,可还是带着她来。她一生中只要有这一个夜晚,属于他,属于他们就够了。 这十年,他们用几个小时跨过。 “知知。” 他们交换戒指。 在熹微的晨光里她想起人间草木里那首短诗。 “光阴只在你眉眼里。” 光阴只在她眉眼中。 陆铮年轻轻地抱着她,像他梦中终于还是放开她手一样,这一次他不再担心她不回来了。 “我是属于你的。” 我属于你。 这就是婚姻的意义。 婚礼没有三天她启程去黎巴嫩。本来就不该再拖,姐夫的忌日也马上到。等岁岁大一点他们就要和岁岁解释爸爸和叔叔的事。 不过陆铮年似乎总是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做,似乎她总是觉得陆铮年会在其中夹带什么私货。不至于,他已经愿意为岁岁不要他们自己的孩子。 她没有什么不满意。 盛栀去看岁岁。 岁岁马上过生日,打扮得和一个欧式宫廷的小公主一样,戴着小礼帽,走路都要叔叔妈妈一起牵着才走,抱也要陆铮年抱才愿意。 她私底下悄悄和妈妈解释说她怕妈妈觉得她重。叔叔就不用担心。叔叔力气很大。岁岁觉得叔叔无所不能。 他们坐九个小时飞机,到的时候是深夜。 盛栀有点工作没处理,弄完时陆铮年已经收拾好行李,放好热水,给她准备好睡衣和洗漱用品。她只洗了个澡,躺下的时候感觉到身后来自他的安全感分外让她踏心。 陆铮年缓声:“睡吧。” 盛栀就闭上了眼。这夜做了一个一起去参加竞赛考试的梦。她吃早餐的时候和他说,陆铮年看她一会儿,出门的时候给她戴上戒指亲吻她的耳廓。 他不会跟去。 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热犯病吓到她,也影响她和岁岁的心情。一年一次而已,陆铮年没有小气到这种地步。 看她出门,和她发消息: 【晚上吃云吞面?】 盛栀看出来他的把戏和缠人,仔细想了想,回他:【花不了那么长时间。】 陆铮年把房间收拾一遍,继续看她让他看的书。其实现在她已经很少听他读,因为觉得他戴眼镜是别有用心。 甚至晚上有的时候都会摘掉眼镜让他别戴。陆铮年不知道怎么顺着她的心思,就只能听她的,看书纯粹是为了静心。 想起港城书店前那一面。 他当时就应该让严氏破产。 陆铮年垂眸。可见他得偿所愿之后也不见得多么正人君子。明明说好一年只有一面不算过分。 看了半页,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向后靠。不得不承认装都装不出来心平气和。和她结了婚,他一样嫉妒到发疯。 盛栀带着岁岁去墓园,在那里碰到齐蕴,两个人都怔了一下,齐蕴率先恢复表情,点头道:“好巧。” 他不动声色看一眼岁岁,对上她弯弯的眼睛和手腕上还有m&g标识的儿童手表,视线转到盛栀身上: “听说你结婚了,还没恭喜你。” 这几年他也一直在找机会,和严朔一样。但他不是因为被m&g针对才失去空闲,是jupiter突然爆火后,m&g在陆铮年死亡的谣言中起死回生,注资了很多家公司和多个项目。 齐家在里面。 他当时帮盛栀不是因为今天的回报,而是也盼望着能见她一面,但今朝被这种方式警告,他都不知道陆铮年到底是手段柔和还是故意为之。 可是已经来太晚。 齐家太复杂,他不比陆铮年毫无顾忌,但失败就是失败。他看得出来盛栀没有委屈自己。 盛栀:“没必要这么客气,我在国外那几年多亏你照顾。” 齐蕴恍然一下。 他想,她刚回国时和陆铮年总不会是这种客气语气? 否则陆铮年何来的底气追逐到这颗星。 “投桃报李罢了,你在严氏的时候,也帮了我很多。”他们和严家是世交,或许从一开始这身份上就跨不过去。 盛栀笑了一下:“感情不是按帮忙算的。” 齐蕴在那站了一会儿,明白她已经看出来,洒脱地笑了一下,临走时转头和她说:“如果想离婚,齐均的律师团一直在这等你。” 他给她毫无疑义的支持,哪怕没有机会和陆铮年一样。 盛栀摇摇头:“他这样的脾气估计很难讲通。” 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之前就已经明白,陆铮年病得神思不清,如果束缚他只有顺从和丧偶。 盛栀现在适应得恰到好处。也许青梅竹马并不是没有功劳。 齐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之前见到她她眼里还没有任何人,现在已经能自由且平静地谈论起伴侣的脾气,而且字字句句都是为他考虑。 她是为他很难讲通才委屈求全么? 不。或许是因为爱他才知道,并且愿意知道他很难讲通。 齐蕴轻声:“再见。” 盛栀让岁岁举起手来,几岁大的小团子摆了摆手:“再,再见。”盛栀低头看她:“怎么不喊叔叔?” 岁岁羞怯地躲在她背后,心虚又可爱地弯着眼睛抬头看她。 盛栀看出来她是偏心她一开始就喜欢上的那个陆叔叔,把她抱起来低声说:“很快就要改口了。” 岁岁摇头晃脑:“岁岁不告诉妈妈。” 盛栀逗了她一路。晚上睡觉岁岁说出梦话,边踢被子边抓着玩偶含糊嘀咕:“叔、叔叔偷亲妈妈,羞羞。” 盛栀:。 他总是教小孩子这些坏的。 陆铮年没机会听到这声控诉,因为他临时被一位长辈叫走,六点的晚宴长辈苦口婆心劝解他到十点。溢满葡萄酒芬芳的庄园里这位贵族伯爵感慨: “多活十几年你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啊,没什么重要的。” 陆铮年耐心地陪着,直到长辈喝得醺然,才轻声:“那于伯伯,我先回去了。”长辈微微摆摆手,他说:“我爱人和女儿还在家等我。” 管家送这位陆先生出来,言语间颇有歉疚之意:“前几天有人拜访伯爵,说到您病重的事所以。” 伯爵勃然大怒,念叨着小时候还抱过他非要把人请来不可。 其实没见陆铮年之前他们也觉得那是个谎话。现在看陆铮年哪看得出他是被精神问题折磨长久服药险些自决的人。 但陆铮年知道他的命脉在哪里。他不是被死神抢救回这个世界。是她要他,他才回来。 “我现在很好。” 管家点点头,要走之前陆铮年缓声问晚宴上庄园发的葡萄软糖能不能给他几颗,她们可能会喜欢。 管家忙不迭答应,目送他上车。 陆铮年口袋里放着那几颗他们自己做的葡萄软糖,打开之前盛栀在他口袋里放的取代了安慰剂的薄荷糖果。 马车向前,前路摇摇晃晃。 他忽然很想念她们。 回去后灯果然没关,岁岁打着哈欠在努力辨认哈特一家。哈特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咪。最近很火的儿童绘本。 据说是陆望的公司新开的项目。大小姐最近很感兴趣。 盛栀已经睡着了,靠在沙发上。 他把她抱起来,看到她散落的发丝,伸手轻轻地捋好,岁岁走到他面前来,抬起眼睛歪头看着他。 陆铮年柔声:“在口袋里,岁岁拿一颗好不好,待会儿要去刷牙。” 岁岁被甜得眯起了眼睛。 陆铮年让盛栀靠在他肩膀上,送她进卧室,转头:“剩下的留给妈妈。” 她是他的最偏心。 69、第六十九章 大概是休息好了,没过多久调整时差的人就醒了过来,身上裹着前几天在集市上买的织花薄丝绸,色彩很浓烈。 盛栀刚睁眼,他把一种炽红的可食用染料轻轻地揉涂在她脸上。 她刚醒没力气,根本没管,微微转了下身子,“这是什么?” 陆铮年指腹也都是,“染料。这边的一个节日,听说身上涂满的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赐福。” 盛栀有点好奇:“红色是什么?” 陆铮年低头:“平安。” 他给岁岁的床头也擦了,担心她年纪小会乱吃,然后就抓住盛栀乱动的手。 “.......只是想看一下。” 陆铮年笑了一下,他给她看掌心,红色涂料蔓延他掌心纹路,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知道的这种赐福方法,他看起来像是不会相信这种习俗的人,但他眉眼温煦,她给他擦自己脸上的,陆铮年避开,温和说:“用我手上的就行了。” 知知,你不要分我任何一点。 我只要你和岁岁平安就够了。 盛栀看他一会儿,转开视线:“我们今天去哪了,你不问吗?” 其实他应该知道。如果姐姐姐夫没有出事盛栀不会把岁岁带在身边,但他好像是很有分寸的一个,极有分寸,盛栀有时候不明白他都逼着自己忍下了什么。 陆铮年握着她的手,她眼下一抹瑰丽的红,更衬得她瞳孔里流光溢彩非凡,他没听过比自己现在心跳还鼓噪的喧哗声。 陆铮年说:“我只要你。” 盛栀一顿。 陆铮年低声重复:“我只要你就够了。”知知。只要你那十年好好的,只要他不算彻底可恶,让你这十年受尽了委屈。 我就该谢谢你。也谢谢他。 没有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开心。 盛栀动容一瞬。她闭上眼睛,知道像严朔那样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岁岁又不是他的孩子才是人之常情。可是陆铮年从来没有亏待岁岁过。 他疼爱她,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她对他当然有亏欠。因为爱情本来该导向更圆满的亲密的结果。这权利是他应得的,他却放弃了。 她想补偿他,“陆铮年,除了岁岁,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什么都可以向我要求的。” 陆铮年声音更轻:“我没有什么可要求的了。” 只要你。 只要你在就够了。 她忘了他也会一遍遍耐心重复。他一开始就只要这些。 陆铮年举止行措是真的温柔,以至于盛栀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后,很快又被他哄得又真正睡熟。连自己真正要说什么都忘了。 陆铮年看到她手机振动,伸出手去关闭静音,看到所属地突然一顿。 他垂下眼睫,装作只是随手挂了一个电话。 没什么可意外的,他早知道她和岁岁不可能和严朔切割干净。 但现在是他在她身边。 陆铮年指尖碰着盛栀的掌心,看见她因为怕痒,蹙着眉,翻了个身又把手捏起来了,和小孩子一样,忍不住低笑一下。 都不知道是岁岁像她,还是她像岁岁。 严朔阴魂不散,换了几个号码给盛栀打,盛栀接过一次,不胜其烦地挂了拉黑,之后终于看到陌生号码就不接,差点错过see主理人的通讯。 严朔见走不通,终于退而求其次,找上陆铮年。 他其实以为陆铮年不会来。 严朔眼神冷倦,刀一样刮向从旋转门进来的人。这家旋转餐厅是他计划带盛栀来的,严朔缓慢捏紧手指。 她工作当然很辛苦,没时间赴约,但他清除掉那些人的势力就可以和她长相厮守。他没想到会出现那些变故,也怪他得来的太轻易,总是不注意就让它溜走。 严朔扫向陆铮年,看到他仍然清瘦带针孔的手背冷笑一下。微哑嗓音阴阳怪气:“天这么冷,陆总来这不好受吧?” 陆铮年看向严朔。 其实他出门前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要穿得厚一点,还给他带上退烧药和暖宝宝,如果不是陆铮年不想让她和严朔碰到,他会和她一起来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严朔眼球颤动。他找他?如果他找得到知知他何必要向陆铮年低头!陆铮年不想看到他出现希望他永远消失,严朔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上赶着挑衅情敌,呵,胜负未分的时候谁都希望场上只剩下自己这一个。放以前严朔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但现在他走投无路了。 严朔眼球转向陆铮年手上的戒指,刺痛一下,拿起茶杯不辨滚烫地迅速咽下,喉咙都烫的得发颤:“她原谅你了。” “.......”陆铮年眼睫一颤。 严朔冷笑,他想用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话攻击他,毫无风度,大吼大叫地让陆铮年把盛栀还给他,那都是他偷走的,可惜这一刻语言如此苍白无力。 “陆铮年,你也知道吧?是我先告白,我先和她在一起,也是我打算出国她才选择和妈妈还有我一起。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但盛栀也不知道。她选择离开是因为信任我,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 陆铮年握住茶杯。他知道。这十年每一个细节他都思考过无数遍了,无比清晰明了。 陆铮年:“所以?” 严朔盯着他:“是你妄想取代我,是你故意伪装示弱骗她,是你把她从我身边抢走的,她那个时候就不喜欢你,怎么现在忽然喜欢了?” 他笑一下:“怎么,品学兼优青梅竹马的隔壁学霸不喜欢,父母双亡的灾星病了几次她就喜欢了是吗?” 陆铮年维持着握茶杯的动作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也许只是想听他说说那十年她过得好不好。他没有参与权,总是不敢问。 比这更狠毒的咒骂他在沈陆两家也不是没听到过,没有父母庇佑或不得他们喜欢的孩子,好像确实只有利益价值是值得他们关心的。 那时候他考满分,只是因为她也想考满分。 想到盛栀,他掌心的暖意忽然回温一点,陆铮年慢慢开口说:“就算我是故意模仿甚至想取代你,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严朔心脏抽动一下,他按着桌子,一字一句:“知知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彼此的初恋。”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语气依然冷冷的:“你以为放弃自尊就能取代我?” 严朔冷笑:“你做梦。我们在一起十年!她如果不爱我,就不会因为我们的矛盾误会而伤心和我离婚,而你,陆铮年,你有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和你绝交不原谅的一封短信?还是自我感动的这十几年?” 说到这里他心里微动,其实知道说出口他和盛栀就不可能了,但其实压抑着的恶意和嫉恨也早已经汹涌而出,不受控制:“你不知道吧?” 陆铮年看他。 严朔靠在椅子上,眼神里都是冷笑:“你们绝交的那条短信,是她让我发的。” 陆铮年视线模糊一下。 ....... 已经过十点,侍应生送走客人,回来发现那位先生还独自坐在那里。刚想走过去,他缓慢起身,转过来。 侍应生立刻躬身:“慢走。” 男人脚步微顿,点了下头。 他现在不适合回去,陆铮年在刮着寒风的街头,把药全都吃了,还是感觉喉咙剧痛额头发烧,发现座钟已经指向十一点,陆铮年心里后悔,他不该来的。 这样怎么回去见她。 但再怎么用现实去掩盖过去,还是躲避不了他心里翻绞着泛疼的事实。他走几步,想到她在车上的画面。 准备出国的人蹙眉,编辑了几次短信就不想说了,给了严朔。 或许她一开始就不想和他说话,所以连最后一句都是别人代发出来的。他该感到庆幸吗? 那种决然的话,不是她想说的。 可是有什么区别呢。 盛栀。知知。你来救救我。 他觉得这条路好长,他要走不到尽头,果然下一秒整个人踉跄着跌在化雪融冰的冰凉街道上,等戒指也沾湿他才反应过来,眼睫颤动地在路人帮助下扶起来。 他想起出门前她说:“给我打电话。” 去找手机,没有找到,要道谢的时候路人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法语,然后松开手,陆铮年才抬头,跌进一个他熟悉的人眼眸里。 盛栀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和路人道谢,搀住他。“陆铮年。”她说,“你去哪里了?” 盛栀没问今天发生的事,是她粗心大意,忘记他的病再失忆或者行动不便都很正常,在温暖的壁炉前,看他没有短暂性失明,记忆也还正常,才起身去煮姜汤。 陆铮年去握她的手,盛栀之前检查过口袋发现他带的药都吃光了,就起身去拿药了。没让他握。 她当然还是有点生气的。 但这点生气很快就在晚上变成了心疼,他不知道又梦见或者在幻觉中见到了什么,在清醒中不住地掉眼泪,她怎么亲都没用。 盛栀想给厉择打电话,他握着她戴戒指那只手不肯让她联系任何人。他对手机也应激了,盛栀只能哄他似的把手机远远丢开。 他怔怔看那手机一会儿,垂下潮湿的眼睫,心里不无清寂地想,还能怎么样呢?她没说那短信是她发的,她也没保证过不把驱逐他的权利让渡给那个人。 那个时候或许是严朔在她心理位置更重,陆铮年根本没什么分量,她不想去处理,她不在意也正常。他该让她安心的。 但她让他难过。 陆铮年可以用他的情绪与她无关来安慰自己这些年她对他顶多算不闻不问。可他们诀别的那条消息,她没有一声再见就离开了杳无音讯,他毫无希望的十年......原来在她的授意下甚至来自另一个人。 他不断思考缘由的那十年,也许根本没有缘由。 不是父母介入,也不是阴差阳错——陆铮年忽然想起严朔的话。“你知道沈阿姨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吗?陆铮年,只有你不知道,装聋作哑。你出生前,沈阿姨本来是和心上人准备结婚的。” “是陆伯伯强娶。” 他现在明白他为什么不得父母希冀。 父亲强迫母亲进入了这段婚姻,所以结婚后她生下自己并不期待的孩子,看到他长大成人后就决绝地离开再也没回来过。 他去见的母亲那一面,本就是错误的。 “——你要让盛栀和你母亲一样吗?” “——陆铮年,我不想变成叔叔阿姨那样。” “......” 他太天真。以为只要她相信他选择他他就能有无数抵御的勇气。可是那十年没有一个真正的解释,父母的陌路让他三十年间从来没有读懂过偏执和爱的区别。病理又让他避免不了情绪的起伏和波动。 她之前一句句话,更让他知道。 严朔不是空穴来风。 为什么。盛栀。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这些天我是真的觉得幸福安心。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是因为这些年以为的断绝其实甚至不是来自于你我连最后一点消息都是谬误的吗?是因为这些爱还是远远不够吗? 还是因为伤口太深了。 深到他每一次一想起母亲想起不要见面都觉得疼。 陆铮年紧紧地抱着盛栀,希望她不要松手给他一点坚持的勇气,她滚烫的吻却落在他额头和眼睛上。 陆铮年被包裹在潮湿沉重的水汽里,他睁开眼,看到她眼神里都带着心疼。 “陆铮年。” 盛栀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犯病。她不知道的地方又有人刺激他惹他生气。猜到是谁,盛栀掌心都被掐得发白,很快就被他扣住。 盛栀垂下眼睫,然后眼球一颤。 他吻她的戒指,安安静静地靠在那,哽咽的呼吸变沙哑,像寒冬里轻微的风。 “知知。” 他心里沙哑的声音开口。 “我没事。” 我没关系。 从喜欢上你那天起我就被告知过。 爱当然不可能毫无风险。爱当然四面受敌。我接受过,我确认。我想得到你的爱意,当然要接受来自你的伤害。 十八岁的盛栀没做错过什么。 二十八岁的盛栀没做错过什么。 她们只是为当下的她们考虑,只是拒绝掉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母亲没能逃脱。陆铮年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很浓烈的庆幸和自我厌弃情绪。 还好盛栀在,他没有把“他不该出生”的情绪具象化带到现实中来。陆铮年慢慢呼吸着。 还好盛栀逃脱过。 还好母亲最终逃脱。 如果我没能和你白头偕老。 那也只是我不愿逃脱自己的命运。 盛栀。 选择权全在你。 你不要。 你不要和我一样,拥有一个不幸福的家庭。和母亲一样,大半的人生都不由自己做主。 我可以死去。 只要你不愿意。我可以现在就死去。 70、第七十章 严朔走进旋转餐厅。脸上就挨了一耳光。左脸火辣辣地疼,他平静地看向盛栀,接触到她目光里的冰冷,终于有瞬恍然。 这个眼神,陆铮年是不是也看过? 她知道他接近岁岁,眼神也一定是这样接近冰冷的。 挺好。严朔冷笑,已经接近疯魔。他和盛栀不好过,谁也不想好过。他凭什么踩着他们的过去得偿夙愿? 盛栀冷冷地警告他别再接近她和陆铮年还有姐姐的孩子,严朔完全无所谓地如常用餐,还笑着问她原来喜欢的菜色现在是不是不喜欢了。 盛栀对严氏的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她拿起手包起身。 严朔说:“你不敢和他说吧。” 盛栀顿住。 说出这些,严朔自己心里也其实心如刀绞。多可笑,对他那么无情的人现在却知道她如果承认,陆铮年一定会怪她。 不止是那条他接过去后二次编辑的短信! 还有她说的。 她亲口说的。 “知知,你把我当成了他,这十年你有一半责任。”严朔低头笑,很疯的模样:“你敢告诉他吗?你敢让他知道如果不是你害怕,你选择忘记,他根本不用等那十年?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你不想要他了?” 盛栀捏紧手包。 严朔看着她背影,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背影清瘦,好像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仍然努力地挺直。 他恍然想起高中,其实那个时候盛栀突然青睐他,他何尝又不是受宠若惊呢?但是走开的分岔路,有第一个他就有第二个他。 他不信陆铮年那么好运。 他故意说陆铮年像他,就是为了在他心口上插一把刀子。他成功了,他不会失败。 她对他的爱不是假的,只是开头有点错误罢了。 严朔起身,柔声细语:“知知,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你想补偿他,但是补偿有很多种方式。” 他顿了顿,其实有些不太想说,但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盯着盛栀的背影:“陆铮年在那十年里一个人撑起m&g,到处找你也没有结果,还把身体弄垮了,陆沈两家的长辈去世,他一家葬礼都没能进去。盛栀,陆铮年这样的人,他为你失去了那么多,连父母去世这样的打击都是那十年里接连遭受的.......他不会原谅你的。” 严朔向前一步,伸出手:“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你有多么害怕.......” 盛栀反过身来给了他一巴掌。 严朔眼睫颤一下。 盛栀微微吸气,声音放轻:“他过得不好,这几个字你是怎么有脸在我面前说出来的?” 严朔后牙咬紧。他猛地看向她。 他可以接受,他可以接受她不爱他,怨恨他,甚至不见他,但他不能接受,她居然为了陆铮年而感到愧疚心疼,她怎么能为他掉眼泪? 严朔:“这是你自己选的,知知——” 盛栀:“那我现在后悔了。” 她反手擦去眼泪,眼里蒙着一层水光,但眼神是冰冷警告的:“你最好不要和织心撞到一个赛道上。” 她会毁了严氏,绝对。 盛栀转身,可是一回到车上,眼泪就一滴滴掉下来。起初她有点发怔,然后看着掌心的泪水,想起严朔的话。 “他一直在找你,还把身体弄垮了——” “他父母也在那十年间去世,连葬礼都不许他参加——” ........ “盛栀,你知道陆铮年是怎样的人,他的人生因为你毁了将近大半,他不会原谅你。” “你敢告诉他——” “是你太害怕,才导致他白白等了十年吗?” 盛栀靠在座椅上闭起眼睛。 ....... 她不敢。 盛栀心如刀绞,她怎么,敢呢? 他还病着,她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本来只打算警告严朔和告诉代维,拿到她手里的百分之十股份限制严朔在董事会的权利,严朔就不会那么疯了。 可是现在只想回家。 陆铮年还在昏迷中,热度降下来一些,早上她出门的时候他一直在梦里哑声喊她的名字,她狠狠心把手抽出来才出去。 现在岁岁在看电视,乖乖地趴在沙发上没有过来抱她,只是看她进叔叔房间,“哦”一声。 盛栀却不敢进去。 她不知道停在这里是为什么。 或许是猜到昨天严朔和他说了什么,猜到陆铮年一直在在意他被看成是严朔的替代品的事?说实话,盛栀想不起来高中为什么那么迅速移情严朔,也想不到什么可导致现在一片狼藉的因果。 但她或许是记得的。 她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为了看他吃到总是特意拿很多。 她带他去见阿姨那一面....... 原来是他们母子最后一面。 盛栀靠着门框,忽然低下头捂住眼睛,深呼吸好几次,她轻轻走进去关上门。 陆铮年十二点多才醒。他烧了一天,薄唇都失去血色,眼瞳是浅色的。可是身边的人比他温度还低一些,蜷缩着没有抬起头。 陆铮年无端就是知道她醒着,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生病,还是低头哑声:“知知,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 盛栀闭眼,抱紧他。 陆铮年静静地等待心脏回温。 盛栀说:“我没有喜欢严朔。” 陆铮年眼睫动了一下。 盛栀:“我喜欢你。”她抬起头,似乎呼吸有点不稳,她在努力调节:“因为喜欢你才故意捉弄你,喜欢你才总是等你一起放学,喜欢你才喜欢和你考一样的分数,喜欢你才给你带小蛋糕,也是喜欢你才带你去见阿姨。” “你没有自作多情。” 盛栀说得喉咙有点干。眼睛也是。 “是我后来退缩了,我不想承认我故意接近过你,也不想像一个失败者,所以故意否认那些接近,我把对你的感情转移到严朔身上——” 她的话忽然被他堵住。 他不舍得欺身吻她,只是掌心盖着她的唇。声音微哑:“不要说了。知知。别说了。” 盛栀望着天花板。 “我可能是有点想逃避吧,刻意不去想,忘得一干二净,走的时候还让严朔发短信和你绝交,我以为,只要这样就好了。” 她没有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也没有像个丑角在他生命里留下任何痕迹过。 陆铮年埋在她颈边,呼吸潮湿起来。 知知。你还说,没有折磨我。 你还没有,欺负我吗? 他吻她的侧脸。动作是很温柔的,可是盛栀要继续说,他动作就强硬起来了,几乎把她揉断。 盛栀被他吻得话断断续续:“我把你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只自欺欺人记得我们是普通交集,严朔说你模仿他只是刺激你,是他故意模仿你,才让我没有分清......” 她闷哼起来,手指和喉咙一起收紧,她被绞得声音都有些散了。 陆铮年哑声:“骗子。” 他握着她的手腕。 “坏蛋。” 陆铮年掉下眼泪来:“我恨你。” 他哑声发狠:“盛栀,我恨你。我恨不能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从来没有掉进过你的圈套!” 盛栀的泪水流进发丝间,她偏头闭上眼睛:“是我不敢承认,才让你等了十二年的。对不起,陆铮年。” 陆铮年痛彻心扉。 他想让她别再说了,他想让她别再用她的话伤害他,可是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这十年。 上帝。 他失去的一切。 他心爱的人。被严朔欺骗。做了严朔的妻子。成为了岁岁的母亲。 他朝思暮想几乎要怀疑的过去,落进尘埃里,陈旧到几乎生锈,她才捞出来告诉他那原来是闪闪发光的珍宝。 是他一生中真正得到,曾经拥有过的。 盛栀。 他痛到几乎痉挛。 他想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为什么这样欺负我仗着我一无所知这样挥霍我们的过去呢?盛栀,你知不知道。你不仅毁了我的过去,我的幸福,还毁了你自己的。 这十年。 原来你一直认错了。 陆铮年起身,被盛栀拉住。“你去哪?” 他回过身,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一直到骨血都因为她而发颤,他才喉咙震颤,哑声说:“你待在这里。” 他话里的嘶哑让盛栀害怕。 她第一次觉得他狠,根本不受她控制,抬起头,他只眼睫潮湿地看她一会儿,然后重复: “盛栀。” 她僵在那。 陆铮年:“你留在这里。” 盛栀慢慢往后靠,不动了。 夜色很漫长,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夜晚里想起这么多事,后来他进门,她甚至有点畏光地本能抬起手。 天已经大亮了。 他没有拉开窗帘,只关上门,和她说岁岁他已经请朋友照顾了,去浴室洗漱一番。然后才欺身。 手指很湿润,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些颗粒感,盛栀很害怕,瑟缩一阵,就感觉到冰凉的东西落在她腰侧。 然后是背。 然后是侧颈。 他动作很温柔,甚至稍微停了一会儿,直到盛栀不再发抖,他才继续,夜色黑得很可怕,盛栀感官被放大,终于细声出声: “陆铮年。” 她忽然心悸:她闻到了血腥味!手指猛地抓紧,然后就闷哼出来,他在这个时候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滚烫灼烈的,好像和之前一样发狠,根本不温和也不隐忍。 盛栀掉了几滴泪,听到他哑声说:“不是我。严朔欺负你,欺负你不记得,应该付出代价。” 他打得太轻,太轻了。 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但是该死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盛栀眼睫猛颤。 陆铮年吻她的脸,声音很哑:“知知。”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摸自己的眼睛,眼睑下湿漉漉的一片,像他被捣碎的心脏一样。 “我没有留住你,没有发现你的害怕。你不敢告诉她,让十八岁的盛栀一个人离开家乡,被他欺骗和他结婚。” 陆铮年哑声:“我们都有错。” 我们都该死。可他的知知还有下半生。十年只是很短的一瞬。他要惩罚她,可是更心疼她。那就互相折磨到死吧。 他们该给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盛栀赎罪。 他们该为她吃的那么多苦付出,该付出的代价。这些曲折就是代价。后半生就是代价。 盛栀摇头,却只看到床头还有浴室瓷砖上湿漉漉的水痕。她怕岁岁听到,他根本不和她解释岁岁不在,只看着她掉眼泪。 她喊他的名字求他,他只是动作依然温柔,却不肯像之前一样她一哭他就停下了。他发了狠,又缓慢地吻她,像钝刀子一样,一寸一寸地使她遍体鳞伤。 她断断续续地哽咽说对不起。 陆铮年哑声:“是我对不起你。盛栀。” 可惜我已经和你在一起。 否则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我恨不能带着这个差错死去,让你永远不知道,只是喜欢严朔就好,然后永远地离开。 可惜回来的已经回来了。失去的也永远失去了。 陆铮年扶着她的腰,吻她的侧脸。 声音轻哑低缓:“我们结婚三十年。你一刻也不许离开。” 盛栀掉着眼泪摇摇头。 陆铮年声音更哑:“我把这三十年都赔给你。” 盛栀,我陪你到六十岁。 这三十年,我全部赔给你。 “不。”盛栀掉下眼泪来:“陆铮年长命百岁。” 陆铮年看着她身上浓烈的颜料,眼睫垂下来。他想,他不要长命百岁,只要她快乐无忧就好了。 他欠她的。 他永远欠她。 【正文完结】 屋内狼藉,温度都颓热得过分。 盛栀眼睫潮湿地睁开眼,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等日光从窗帘缝隙透出,她才看出来,手上脖颈上一大片被划花的,竟然是颜料。 他说过可以祈福的可食用的颜料。 青绿的。代表重新开始,既往不咎。他希望她的人生重新开出绚烂的色彩,而不是因为他们几个人的错误完全坍塌。 盛栀闭上眼,心里一片潮湿的沼泽,没能从这里面挣扎出来过。 陆铮年已经把岁岁接回来。 学校布置手工作业,陆铮年在教岁岁做,小兔灯笼,竹篾很难弯折,岁岁眼巴巴地站在桌子边,看到陆铮年做好骨架伸手去够。 够不到,她装还小一样,“呃啊”“呃啊”地喊。 因为知道说“叔叔给我”很霸道。 陆铮年摸摸她的头,把灯笼递给她,岁岁一下子开心地笑起来,和要原地蹦差不多,陆铮年牵着她的手:“小心一点。” 盛栀向前一步,他扭过头来,两个人对视一会儿。盛栀转开视线,刚走到厨房边,陆铮年开口:“锅里有云吞面。” 盛栀眼睫一颤,然后眼睛迅速潮湿起来,她站在那,等他走上前来,给她盛,还把碗递到她手里,是不烫的,因为包了保温纸。 陆铮年:“酒店没有别的食材。” 他看她几眼,她要出门时,他轻声:“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应该是他生她的气? 盛栀不擅长处理,她都准备先处理完工作再好好想想怎么办了,可抬起眼,他已经走过来轻轻地亲了她一下。 岁岁害羞地捂住眼睛,又偷偷张开手指,发出疑惑的“哦”声。 盛栀眼睫微颤。“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陆铮年轻轻抱着她,垂眸。 哈迪教授说他的病严重和痊愈都是五十五十的概率,恢复情况好的话,有几率变回和普通人一样,很低的感染和发烧概率。 运气不好,也许三十岁,三十二岁,三十五就会爆发。他说有三十年,其实也根本无法保证那么久。 而她。 她还有很好的一生。 陆铮年抚摸着她的发丝,轻轻说:“知知,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他心痛欲裂地走在街道上,看到他们出售的赐福颜料时只视线模糊地想起过去时。 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回到过去。 如果不能过去,那就寄情以后吧。我希望你,开心,快乐。既然十年前不能,现在也是一样。 陆铮年轻声:“你看,我已经忘过一次了。” “重新开始,也是一样。” 盛栀,我们还有以后。 代维把严朔带回严家,看到他身上的伤痕紧紧地皱眉,知道m&g又开发了新项目才是眉心一跳,边往外走边想,或许他真的该辞职了。 代维环顾严氏的一草一木。 这里曾经是他的心血。但当时和他一起支撑这里的人已经不在了。再辉煌,也只是个空壳。何况,这个空壳已经快被m&g弄垮了。 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m&g正式发起对严氏并购案那天,民政局是个难得的清闲日,今天结婚的情侣不多,工作人员在感慨上一对小夫妻打打闹闹的模样真般配,很青春,一抬头。 “两位是来,结婚的?” 陆铮年:“嗯。” 盛栀没说话,只是坐下来。在窗口,她把身份证离婚证给递过去,陆铮年拿出他的身份证,看着钢印落下来,拿到手里的时候,顺势牵住了盛栀的手。 盛栀抿唇。 岁岁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知道爸爸和叔叔什么区别,一等他们进门,看看陆铮年又看看盛栀,还是害羞地喊: “叔叔。” 陆铮年摸摸她的头。 晚上盛栀加班,她最近都没怎么和陆铮年说话,也确实是忙,项目落地新的主理人任命之前她得对项目负责。 到了十二点,陆铮年敲了书房的门。 吻她的时候陆铮年问:“你后悔了吗?” 盛栀不说话。 陆铮年又盯着夜色哑声:“你答应过不能不要我。” 盛栀才垂眼:“没有不要你。” 陆铮年握着她的手,呼吸很慢,眼睫潮湿。那为什么都不看我。只是半个月,就已经变得厌倦了吗? 盛栀摸索找到他的手指,把他戴着戒指的手拿出来,然后慢慢地摘下。摘下那一瞬间陆铮年手指攥紧了她的,喉咙绷紧。 盛栀给他戴上另一枚。 陆铮年眼睫颤动。 “结婚戒指。” 陆铮年埋头。 “你欺负我。”她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说,他们应该换成结婚戒指。戒指被摘下来那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又要失去。 盛栀轻声细语:“离婚很贵。” 他咬她的脖颈。 盛栀闭上眼睛:“出不起这个钱。” 毕竟她的一切都赔给他了。她拿不出这么多,去再折腾一回。 陆铮年开始吻她,呼吸滚烫,眼泪很短暂,但依旧烫得惊人:“就算免费也不许你这么做。知知,这是你欠我的。” 盛栀呼吸稍微一断。 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陆铮年点了一桌早餐,她不喜欢全麦面包,全麦面包放在她的白瓷碗里,岁岁指着碗边撕面包边咽下去说:“叔,叔叔说妈妈吃饭饭!” 盛栀起床晚,以前她都不吃。 她去看陆铮年。 “医生让我早晨去跑步。” 家里又不是没有跑步机。盛栀拉开椅子,“不去。” 陆铮年慢声细语:“嗯,那以后我带岁岁去跑。” “” 她看着一大一小。 一个现在还只知道弯眼睛笑的笨蛋,一个病得随时随地都会发烧摔倒的大笨蛋。 他故意的? 盛栀端起豆浆喝:“随你。” 陆铮年坐下来给岁岁喂牛奶,岁岁开始有点叛逆了,喝了两口要抱着才给喝,陆铮年只好把岁岁抱过来,盛栀自己去倒牛奶,中途他还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睫。 因为岁岁放假,他们一起去露营,在山坡上居然也远远看到他们高中,盛栀想当初一区二区的教学楼有这么高吗? 结果晚上半夜驱车回来。 盛栀已经躺下要睡着了,他还给她拿了热牛奶。盛栀喝不下,他还逼着她喝。“不能浪费。” 盛栀累得没力气:“走开。” 陆铮年只好把牛奶放远些,结果一不小心和水一起错手打翻,床上地上流得到处都是。 盛栀恨死他了:“你明天自己打扫。” 陆铮年哑声:“明天周末。” 盛栀眼睫一颤,刚想起身已经被他抱住:“周一再说。” 盛栀才不可能同意,她感觉会累死,而且她也不喜欢这么狼藉的样子,才回头,陆铮年吻她,低声:“还不知道会不会弄脏。” 他闷哼一声,盛栀狠狠踩他一下,他也只是声音更哑说:“说不定又会更脏。” 因为做了手术,陆铮年现在其实不适合剧烈运动,也需要在家静养,但身体好起来之后他更加莫名其妙,早上带岁岁出去晨跑,她没办法只能跟着就算了。 有时候午后在健身房,他也会突然就头晕无力,盛栀只能也在一旁练着守着。 过了几天,她终于发现不对:“你是不是诓我?” 陆铮年看她带警惕的眼神,伸出手牵住她的。 他也想说:“知知长命百岁。” 他不一定能活到那一天,可至少要陪完她至少十年。 岁岁上二年级了,会说的话多了开始喋喋不休,有一天她带着自己的画回家开始“妈妈妈妈”,然后又对着陆铮年,好奇打量几下,喊:“爸爸。” 陆铮年的菜都糊了。 他赶忙关火,然后去看岁岁。岁岁害羞地把画递给他,然后小声地说班级画画课,她画的《家》得小红花了。 陆铮年笑着任她亲。 第二天送她去上学,她拉着他到处去介绍:“老师说这是我爸爸。” 弄得老师有点尴尬,好像她是故意诱导岁岁喊陌生人爸爸的坏人一样。但这位家长却特地找她道谢。老师忙摆摆手,第二天上学,岁岁妈妈来了,送给她一盆花。 “是我自己在家随便种的。” 岁岁偷看几眼,小声嘀咕:“妈妈不浇水,爸爸浇水。” “岁岁?”妈妈回过头。 岁岁立刻转头,扑向救兵:“爸爸!” 陆铮年把她抱起来。 岁岁三年级的时候,他们组织了一次运动会,陆铮年才登记好进来就看到严朔。他疲惫了很多,眼神里还是那股冷意,才走几步就被人拉走。 应该是严家的人。 陆铮年脚步一顿。 到盛栀带岁岁去见爸爸的日子,陆铮年垂眸,问:“需不需要问问李承。” “嗯?” 他声音变轻:“严朔毕竟是岁岁的父亲。” 盛栀一顿。她觉得这句话有哪里奇怪,一转头看见岁岁已经收拾好的小箱子,还有他打包好的衣物。 他这次有股东会不能和她们一起去,盛栀都准备好当天就回来。 结果他一说,她忽然转过弯来:“你以为我要去见严朔?” 陆铮年眼睫颤动一下,知道自己小器狭隘得简直莫名其妙,但他确实不可能不在意,所以只能抱住她的腰,低声:“岁岁喊我爸爸,就是我们的女儿。知知,我们不再收购严氏的附属公司了,你不要再去了好不好?” 每一次,他都想起那次离开。 想起那次分别。 他不想要第二个十年。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 盛栀眼睫微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想要知道那十年发生什么,为什么想查岁岁出生时的情况和身世,为什么在知道她被严朔误导欺骗的时候痛彻心扉。 他一直以为,岁岁是她和严朔的孩子? 他以为她历尽艰辛生下了她和严朔的女儿,所以受了百般委屈,几乎不可挽回,是吗? 盛栀呼吸变重了。 陆铮年眼睫潮湿:“我会好好做好一个父亲,知知,不要去找他。”他知道不应该,无法控制他嫉妒。 不要去。 盛栀闭眼。 她松开他,转身去书房里拿出一个匣子,让他打开看。 陆铮年打开,看到她和她姐姐的合照,还有岁岁的出生证明。盛栀的声音很遥远:“国外对于这些关系登记比较宽松。” 陆铮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向她。 盛栀抿唇:“我以为你知道,我以为——” 她被他紧紧抱住。 盛栀怔了一下。 陆铮年呼吸只平缓一瞬,就变成潮湿的滚烫的水汽。他哑声:“岁岁不是你的孩子,所以。” 所以,她没有受那些生子却不被严家看到照顾的委屈。没有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一个人举目无亲。没有被迫去扶养一个欺骗中诞生的生命。 岁岁也是爱里面出生的孩子。 所以,岁岁的父亲是 他看她。 盛栀:“他已经去世了。” 陆铮年眼尾发红,低声:“我会把岁岁当成自己的孩子。”他捋她的发丝:“当成我们的孩子。” 这一点不会变。 他只是有些庆幸。幸好。 岁岁不是被父亲忽视的孩子。 那些痛苦,她也没有经历过。 陆铮年心里酸涩。这一刻,很难不成为有神论者。祈祷和感谢上苍对她还算宽和。 盛栀:“岁岁是我和严朔的孩子,你也不介意?” 陆铮年只低声:“岁岁是你的孩子。” 是她辛苦养育长大的宝贝。 他会做好这个父亲。也会永远保护他的家人,家庭。让他们不重蹈父母的悲剧,也让她被亏欠的十年,如同乐曲跌宕的前奏,只是日后幸福快乐的序章。 他们,陆铮年和盛栀的序章。 (正文完) 番外 徐晟请陆铮年吃饭当天,没看到盛栀来,他条件反射地脚步一顿,转头就想问陆铮年:人呢? 看到穿着小裙子的岁岁,哦,岁岁。 等会儿,岁岁? 徐晟把陆铮年拉到角落:“你怎么只把岁岁带来了?” 陆铮年只来得及说一句她晚点到,岁岁就觉得房间里的叔叔阿姨都有点奇怪,扭头喊:“爸爸。” 陆铮年走过去,接住扑过来的小蝴蝶:“怎么了?” 李承把上来的酒换成果汁,自己拿了一瓶酸奶倒,看陆铮年几眼,没见过好友这么温柔的模样,笑了笑。 难以想象他在盛栀面前是什么样子。 因为岁岁在,没提起严朔,只是盖好酸奶,先礼貌地给岁岁一杯,得到一声软软的“谢谢叔叔”,他才把果汁端给陆铮年:“织心打算扩大重组?” 他现在在m&g,自己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来往接触的都是这些事。市场上消息贵比千金,在这里只是朋友间的寒暄。 “嗯,”所以盛栀最近比较忙,别说朋友聚会,其实陆铮年都很少见到她,岁岁最近对爸爸也很不满意,因为他总是在她和妈妈视频的时候把手机拿起来,岁岁觉得爸爸在和她抢妈妈,“还在招人?” m&g市值翻了一倍,其他人终于知道陆铮年手段有多么温和,这段时间已经很多人在筹谋请他回去,陆铮年没兴趣。 他在帮朋友做投资顾问,这样时间比较自由,她去哪里他都能跟着她去。 科技公司才成立,被不少人下绊子,李承应该很苦恼。怪他,李承根基不在这里,如果不是喜欢的人结婚,他不会过来。 李承淡淡笑:“随便玩玩。” 他总得找点事做。 岁岁去外面接妈妈,悄悄和抱他的陆铮年说:“叔叔在哭。”她已经改口,叔叔不再是不能喊别人的称谓。 岁岁还皱了皱鼻子,看陆铮年几眼小声嘀咕,盛栀进来恰好听清楚:“爸爸以、以前也经常哭。” 盛栀拍拍岁岁的头,她弯起眼睛要妈妈抱。 进门前盛栀说,看似在教训岁岁似地说:“岁岁,不可以在外面说爸爸坏话,知道吗?” 岁岁点头点到一半,陆铮年给岁岁戴上鸭舌帽,引得岁岁开始咯咯咯笑,盛栀抱着岁岁都有点抱不动,陆铮年接过去:“我来吧。” 盛栀看他。 他转开视线,轻声:“免得你一直教坏岁岁。” 岁岁别的不会,这个短语已经用熟练了,从爸爸怀里探出头来,念:“岁,岁岁,坏!” 徐晟听到,乐了:“你们就是这样教我们的小公主的,啊?这么小了,就开始背锅了?” 薛谧踩着恨天高姗姗来迟,她现在可是织心在外的形象代言人,每天忙得找不着北,徐晟摸了下鼻子,果然见薛大小姐不满道: “说什么呢?我们岁岁多可爱啊,是不是,岁岁?姨姨抱抱,哎呦,真重。” 岁岁听到姨姨说她重了,可开心了,跟个小鹅一样对着爸爸妈妈扑腾:“妈妈爸、爸,重,岁岁重。” 她扭,甜甜地说:“岁岁是一颗小白菜。” 别墅里的人都笑了: “不是,谁教你的?” 岁岁羞怯地埋在薛谧怀里:“老师,老师说小白菜高高壮壮。” 徐晟:“对,我们岁岁就是要长得高高的壮壮的,谁欺负你你就给他一拳。” 陆铮年拦住徐晟,垂眸温声慢语:“你和岁岁说什么呢。” 徐晟摸摸鼻子:“有感而发么。” 当时打严朔还是轻了。 盛栀在沙发上落座,接了一杯果汁对厉择笑笑说谢谢。薛谧坐下来和她说本来陈露也该来的,可是知道大多是陆铮年的朋友,就放弃了。 最后陈露叹一声:“也算是好事多磨吧,以后要顺顺利利的啊。” 薛谧原原本本转达了,盛栀问:“她现在去国外读研了吗?” 薛谧点头:“嗯,听说导师是个很厉害的博导。”她就不是读书那块料,想象不到二十七岁再去申请学位是什么情形,大概是真应了那句,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吧。 还有严朔。 其他人不敢提,不想提,薛谧不知道那些事,可没这些顾忌:“听说严家闹翻了,他们不想把遗产给严朔。” 她抱着岁岁,看到陆铮年伸手把岁岁给他抱,然后就看到陆铮年轻轻地哄岁岁吃果冻,还给她捂了捂耳朵。 薛谧:“” 盛栀:“然后呢?” 薛谧耸肩:“然后就吵架了呀。” 严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前段时间都不露脸,颓废得跟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这段时间突然又支棱起来了,一定要拿到父亲的遗产。 陆铮年微顿,那里面有她一部分心血。 后来聚会结束,李承给他一张名片:“知道你还会回去的,她的东西,你当然该帮她要回来。” 陆铮年沉默接过,想问他打算去哪,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李承的前女友已经往前走,他还留在原地。 现在的李承和以前的他没有什么不同。 陆铮年去找盛栀和岁岁。 岁岁今晚玩得太开心了,饭桌上每个人都逗她一下,她在认识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中间穿梭,一仰起头就有人喂她吃东西。 吃得饱饱的上车就睡着了,趴在妈妈身上哼哼。盛栀在给她揉肚子:“是不是吃多了呀,笨蛋。” 陆铮年上车,导航一家医院:“带岁岁去看看,待会儿该难受了。” 盛栀想了想觉得也是,折腾到夜间回来,岁岁已经睡着了,头发有些散了,盛栀帮岁岁解开发绳,看到陆铮年在泡牛奶。 她起身走过去:“真不明白你怎么这么喜欢喝。” 陆铮年转头看她,盛栀就转头就走了,不给他温声细语反驳她的机会。 陆铮年把牛奶热好,端在手里。 晚上的星星很亮,他们拉开窗帘,坐在一起看了一会儿,盛栀突发奇想:“我们去之前露营的山丘那住一晚吧,看看能不能在那看到校庆?” 他们都说高中有钱了,今年庆典会放烟花。 陆铮年没告诉她从一开始,这座城市的很多场烟花都是为她准备的,从日暮到清晨,从清晨到日暮。 “好。” 盛栀:“你还头疼吗?” “没有。”朋友知道他身体不好,今天的饮料都很正常,还去冰。陆铮年前几天才去看过,哈迪教授再次邀请他作为试验者,因为他的痊愈堪称一个心理学上的奇迹。 可见有些心理疗愈过程真的很重要。新型病例也能趋于稳定。 陆铮年拒绝了,说他只想和他的家人在一起,而且他不认为他是一个典型的病例,很有可能会误导他们的研究方向。 “盛栀。” 他和她说,这个世界上可能很少有像他这样的人,这么偏执冷淡,欲、望深重。 可是两个人遇到一起需要几十万之一的缘分。而他能遇到他爱的人,更是这颗星球上几十万亿分之一的奇迹。 所以,他没有怨恨过。 父亲、母亲、她,还有岁岁,可能有蹉跎逝去,遗憾无法挽回,但回看过去,似乎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盛栀不同意他,靠在他肩膀上:“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回到高中。” 陆铮年低眸去看她:“嗯?” 盛栀闭眼,轻声:“告诉她不要害怕。你会遇到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陆铮年慢慢握紧她的手。 盛栀也握紧他的。 “你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像他这样义无反顾爱上你一样。” 陆铮年喉咙滚动一下,声音低哑:“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揉着她的手指,笑:“知知怎么这么疼我?” 盛栀抬头:“不是你让我可怜你吗?” 陆铮年眼睫微颤,低头吻她。 漫天的星光像一道勾勒但未成型的时空门。但如果出现了,陆铮年也跨不过去了。他被他的爱人留在这个时空里,连带过去的十二年,更多时光与过去,都是完整的相遇。 陆铮年闭眼,低声:“那你再多可怜可怜我。” 知知。 你不知道这是在梦中的事。 你不知道这是在我无垠人生中最接近生死边缘的那一刻。因为从此之后,全部人生都将是你我走过。 他一生都越不过这个夜晚。 这个夜晚你说。你爱我。如我爱你一般。 盛栀:“我还不够可怜你的么?” 陆铮年只摇摇头。 盛栀起身:“那你慢慢可怜着去吧。”她要去喝牛奶,结果拉开门发现真的没有泡她的,转头去看。 陆铮年已经进来把窗台门拉上。 而盛栀示意空杯,抱臂靠在墙上让他给她一个解释。 陆铮年正好看到月光照进来,她的发丝银若霜雪,眉眼流转着,像一幅画。他想起那个久远的,窃画人的比喻。 想起那个梦里。 他被放在货架上,听她说:“你在这等等,等我筹到了足够多的钱,就来买你。” 她不是窃画的人。 她是攒够了足够多足够多的爱与喜欢,带他回家的人。 陆铮年低头,盛栀还在等解释,刚抬起头,忽然就被他扶住腰,然后透明玻璃轻轻晃了一下,没碰到盛栀。 他把手垫在她脑后了。然后俯身吻下来。 “陆铮年!” 盛栀微恼。 陆铮年声音微哑:“我去给你端过来。” 我把一生产权都售出,归属于你。 闲置的十年不算什么,后面还有很多很多年。擦去那些锈迹,还能沿用很多很多年。独一无二,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