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嫁(重生)》 1. 第 1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冬夜的雨水寒凉,几乎能随着冷气浸入人的骨髓。 石路破碎,几乎无处下脚,一个圆脸丫头一手支着风烛残年的油纸伞,一手端着豁了口的粗瓷碗,跌跌撞撞地趟过泥泞的院落,掀开薄薄的破布帘钻进了里屋。 屋子里更加湿冷。没有炭火,没有地龙,唯一可以御寒的只有塞了些稻草的粗麻被子。 一个消瘦的人蜷缩其中,勉强支撑起单薄的轮廓。 向心觅正发着烧,意识在模糊与清晰的交界处徘徊,混乱的记忆碎片交错着出现,一口温热而苦涩的药汁被喂入口中,才勉强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小产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中药一日三顿,比饭还准时地来,一直没有断过。只是喝了这样久这样多,这份苦涩,她还是不能习惯。 向心觅皱起脸,她不想喝。 可是抬眼看见青荷眼里包着一汪眼泪,满脸忧愁的模样,她又将“不想喝药”的话咽了下去。 她已经不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撒娇了。 数日前,她们的车队在路上遇到了山匪,几个侍卫负伤才侥幸逃脱,大多数的行李也都在逃亡中散落了,眼下一行人只有在这荒屋里等人来接应。 递消息的人迟迟没有回音,她还因为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热,情况一日日坏下去。 这药,恐怕也是青荷蹲在外头吹着冷风煮了几个时辰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生机一点点流逝,已经不是几碗苦汁可以留住的。她只是,不愿辜负青荷一片真心。 向心觅这一辈子,除却父母,对她真心的也不过寥寥几人。她早明白真心难求的道理。 毕竟她亲手挑选,想象中相濡以沫的夫君,不照样厌她至极?送出去的求救书信,究竟是没收到,还是无人在意? 向心觅已经不愿再去揣测沈悟的心意了。 她头脑发晕,一口口吞下苦涩的药汁,看着青荷轻手轻脚地将碗搁回桌子上,忽然出声:“青荷......过来。” 她嗓音沙哑得难听,丝毫听不出只是二十五岁的女子。 青荷生怕她乱动受凉,忙走上前替她捂紧了被褥,触手却是满手的潮湿。 可眼下她们只有这一床被子了,青荷的被褥昨日里被突如其来的雨打湿,冷得像铁,还不知今夜该如何度过。 青荷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向心觅费力地伸手替她擦去,声音如风一样轻:“青荷,去将剪子拿来。” 青荷哭得说不出话,却还是听向心觅的话,匆忙拿来了剪子,向心觅低头将自己的里衣剪破,寒风瑟瑟,向心觅却一点不觉得冷,只觉得骨子里都发着热,人也异常地精神, “你的卖身契,还有我本打算给你留作嫁妆的一笔银子,都在这了。” 向心觅针线不好,缝得歪歪扭扭却意外的紧实,她费劲绞了半天,终于掏出了那张破旧的文书和银票,塞进青荷手里,“这还是我娘教我的,外出做生意一定要贴身带着点应急的财物,最后关头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她咳了两声,流露出两份怀念,“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她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让青荷变了脸色,她抓着向心觅的手,不知是想塞回那两张薄薄的纸片,还是想留住已经脆弱得像一篇纸的向心觅。 “青荷只想一辈子跟着小姐……小姐你别睡,再坚持一会,公子马上就来接应了。”青荷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话语间却没什么底气。 公子对小姐,向来冷淡,这次出行前两人还大吵了一架,他真的会来接小姐吗? 青荷也不大敢肯定,可是这世上哪里还有小姐牵挂的人呢? 自从那年向家父母发生了意外,小姐这个独生女就成了人人觊觎的一块肥肉。亲戚一心争夺家产,外人更是各怀心思,想要欺负向心觅一介未出阁孤女。 无依无靠之际,沈悟主动求娶了小姐。小姐本就爱慕沈悟多年,只是沈悟一直冷漠疏离,仿佛世上最守礼的君子,没想到却在他中举后无限风光之时,主动伸出了援手。 任谁都以为这是一桩两情相悦,英雄救美的戏码,连向心觅也以为多年追逐终于等来了沈悟的垂首相顾,却不想等待着她的是冷漠,忽视,爱意的消磨。 或许正是因为出于报恩,仅仅是报恩,婚后的沈悟对向心觅没有半分柔情蜜意可言,每一个匆匆离去的清晨,每一次努力挑起话题却被敷衍对待的失望,都和向心觅少女时候期望的不同。外人常夸他们夫妻感情好,相敬如宾。如宾……又如何算是感情好呢? 只是掩盖了内里溃烂的美丽表象罢了。 洞房花烛夜,她含羞带怯地问沈悟,为何娶她,他却皱着眉思索片刻,只答:“我此举只为报恩,绝无其他意思。” 甚至在她不慎小产以后,看着沈悟那双始终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向他希求一些安慰与关心。他却没有回应,只是拧着眉,让她按时喝药,之后再未提起他们无缘诞生的孩子。 向心觅终于感到疲倦,她想,或许沈悟就是一块捂不化的冰,自己总不能做一辈子的无用功,也该找些自己的事情做。也看看自己离家远了,他是否会有一丝不舍。 她对沈悟说,自己要离家数月,亲自去百里外谈一笔生意。 沈悟思索良久,却只有短短一句:“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那一瞬间,向心觅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失望还是释然。她终于明白,沈悟说报恩,便真的只是报恩,再无旁的一丝情意。 她开始试着专注于父亲留下的布庄,希望能重振父亲的辉煌,却不料出师不利,车队遇到了山贼。她放下微妙的赌气心理,写信向沈悟求救,却迟迟不见回音。一如十几岁那年在静法寺等候,从东方昼白等到暮色渐晚,再到落雨如帘,来来往往的人匆匆往家里赶,疑惑她一个姑娘家在这里等着什么。 她没注意旁人的眼光,抱着胳膊冻得瑟瑟发抖,还在傻乎乎地想:幸好沈悟爽约了,不然要害他淋雨啦。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沈悟。 喜欢得到今天才最终醒悟,她等的是一个等不到的 2. 第 2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向心觅没想过还能有再醒来的时刻。睁开眼是再熟悉不过的雕花木床,屋内弥漫着的是她曾经喜欢用的玉华香,外头有人进了内屋,她呆愣愣的,侧头看去,竟然是青荷! 青荷,她死前最后看到的人,只是那时的青荷脸色苍白,圆乎乎的脸颊都因为长期的饥寒瘦尖灰白。 眼前的这个却脸颊红润,眼神明亮,全然没有岁月蹉跎的痕迹。 十年后的青荷与眼前的青荷渐渐重合,向心觅不知道这究竟是死后的一场幻梦,还是触手可及的真实,只直勾勾地盯着青荷轻手轻脚端了热水进来。 青荷见向心觅今日醒的格外早,直挺挺地坐着仿佛丢了魂的模样,以为是魇着了,忙倒了杯茶递过去给小姐压惊,又催促向心觅: “小姐回回神,眼下再不起,怕要误了时辰,若是迟到,尚先生又要打手心了。” 青荷皱着脸,似乎打在向心觅身,痛在她心,显然怕极了尚先生。 尚先生?向心觅早已尘封的回忆慢慢浮现,为了纠一纠她过分顽皮的性子,向父在她十三岁时将她送进了以严厉著称的教书先生尚先生那。 没想到她是块冥顽不灵的朽木,尚先生的戒尺没能让她幡然悔悟,圣贤书没读进多少,倒是一心扑在了沈悟身上。 她天资聪颖,歪点子也多,尚先生管她不住,又不忍心见她平白虚度大好年华,特地向向父捎了话,让他转年在家里请个先生好生教导。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父母亲就一同遇难。那之后,向心觅再也没有机会念书。 父亲母亲! 向心觅“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慌慌张张地踩着绣鞋就要往外跑。 上一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的人,现在又有机会再见,那些弥补不了的遗憾,犯下的错还没来得及发生! 就算这只是死后的一场幻梦,她也忍不住一头栽进去,再也不醒来。 她才跑到门边,就被青荷拦腰抱住。 青荷很担心好端端的小姐失心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生怕自己一个没抱住,明天向小姐疯了穿着里衣到处跑的的消息恐怕就要传遍向府了。 外面微凉的风吹得向心觅清醒了点,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太激动了些,拍了拍青荷的手,“放开,我不跑。” “小姐,先穿衣服。”青荷防着她,警惕地看着她走回去,又一步三回头地给她拿衣服,像一只警觉的小兔子。 向心觅老实地站在原地,百感交集地看着青荷尚且有两分稚气的脸。 真好啊。 向心觅做过很多次很多次回家的梦,梦中的走廊长而曲折,她怎么走也走不到头,在梦中筋疲力尽,却始终回不到她的家,见不到想见的人。 如果她真的有幸从头再来呢? 向心觅一路上心怦怦的,有月季探入廊中,开得鲜艳欲滴,刘叔正在给花浇水,望见向心觅经过,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小姐,今年的月季开得真好,我摘几支除了刺,给你送到房里去吧。” 对面,李大娘端着汤盅走过来,“小姐,今天厨房里来了一小筐青梅,最早熟的那一拨呢,是想吃青梅羹还是青梅糕?” 一路招呼下来,这条路竟格外地短,转眼已到母亲房门前。 向心觅按了按怦怦乱跳的心口,轻轻推开了门。 “娘!” 记忆里的娘亲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侧着头同下人吩咐着什么。听见她的呼喊,转过头来招手让她过来,嗔怪地给她擦了擦脸:“大呼小叫地没副姑娘样子,怎么不去上学,到我这来了?” 向心觅急切地走过去,真切地扑进了熟悉的怀抱,“娘!”她的眼泪多得止不住,很快洇湿了衣裳。 郑丽蓉被女儿的眼泪唬了一惊。向心觅从小就不爱哭,小时候调皮爬上爬下,难免有磕碰,摔着了也不哭,奶娘下人将她扶起来,她也只会瘪瘪嘴,转头就忘记了。 等越发长大了,更是哭得少了,像今日这般扑倒怀里殷殷哭泣,兴许真是委屈极了。 她见向心觅哭的可怜,心也酸涩的厉害,将女儿揽在怀里,不问原因,只是拍着背如小时候哄睡一般,“乖宝不哭不哭,在外头受委屈了,回家就好。” 回家就好。 向心觅哭了半晌,眼皮红通通,睫毛被泪水淋得湿漉漉,又觉得自己哭的丢人了,从郑丽蓉怀里抬着头,半晌不说话,只揪着被自己眼泪打湿的一小块布料不说话。 “哭完了?”郑丽蓉看着女儿难得的撒娇情态,“没哭够娘还有衣裳给你擦眼泪。” “......哭够了。” “那跟娘说说,受什么委屈了?” 什么委屈?她在人间走了一遭,满身伤痕地回来了,往事早已成了伤疤,触碰也不觉得疼痛,可骤然见了亲近之人,又觉得自己受过的伤挨过的疼隐隐作痛了。 只是仗着又有人疼爱,想补上撒娇罢了。 前世种种已成过眼云烟,不必再提。她眼下只想守着父母,护他们一世平安。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娘亲和爹爹变成神仙飞走了。”向心觅煞有介事,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几十岁的人撒娇卖痴毫无心理负担。 郑丽蓉简直被这个回答整得哭笑不得,十几岁的孩子为着荒唐的理由事哭的这么伤心,她将信将疑,却还是嘴上哄着顺着向心觅的话说, “家里有小觅,神仙我也不去当。莫哭了,眼睛都要肿成包子了。” 她温柔地捧着向心觅的脸,用帕子按了按她哭的发热的眼皮。 向心觅抽了抽鼻子,又贴着娘亲撒了会娇,听见下人禀报老爷进来的声音,才匆匆忙忙地站起来,躲到屏风后头擦脸去了。 向铮夜里回来得晚,起的也晚些,此刻才梳洗妥当,走进来大声传饭,却看见自家夫人对着他一个劲地使眼色。 他把话咽回了肚子,步伐都轻了些,凑到郑丽蓉身边和她咬耳朵:“怎么了?” “你女儿今儿个一清早就扑倒我怀里哭的伤心,不知道是怎么了。”郑丽蓉拿手肘顶了顶向铮,“你去问问是不是在书塾里受委屈了。” “谁敢让我女儿受委屈?”向铮声音不自觉提高八度, 向心觅在里头也听见了,方才哭过的眼皮肿的厉害,她敷着帕子走出来辩解,“我没在外头受委屈,娘!你不信我!” “好好好,小觅是因为爹娘当神仙去了才哭鼻子。”郑丽蓉促狭道,“不是因为外头受委屈了。” “......”方才找理由的时候不走心,眼下倒成了被娘亲取笑的把柄,向心觅面上气鼓鼓的,心里却终于落到了归处。 ...... 早上耽搁了半天,向心觅到达书塾时,自然是迟了。尚先生已经开始上课,他极瘦,眉黑目深,眉间几道沟壑,半分不近人情的模样,看见本就误了时辰还仪态不正的向心觅,尚先生眉间的沟壑更深,冷冰冰地拿着手中的戒尺指了指向心觅,兴许是看见向心觅眼睛红肿,倒是没 3. 第 3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是沈悟。 十八岁的沈悟,在人群里是很出众的。他身量高而挺拔,墨色的长发被规整地被云纹木簪束起,身着书塾统一发放的素色长衫,神情淡淡,像一只误入尘世的鹤。 向心觅有一瞬间的恍然。上辈子她与沈悟朝夕相对,总以为沈悟一直都是那样冷清沉默,眼睛黑沉的,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可今日乍一见到年轻了几岁的沈悟,她才发现沈悟的变化那样大。 前世的沈悟,已经被朝堂的风刀霜剑磨砺成一把冷硬的出鞘的剑,比眼下的沈悟更加冷漠,不近人情。 她当初一见倾心的少年早已在岁月里无知无觉地变成另一番模样,她却视而不见。直到这一刻向心觅才恍然惊觉,自己所倾慕的早已不是前世后来的那个沈悟,而如今的自己,也不再为十八岁的沈悟心动。 向心觅回了神,围在她身边一圈的人都体贴地给她和沈悟留了空间,沈悟已经站在她面前。 “你的书,我已经读完了,多谢。”沈悟的语气冷冷的,比尚先生课上的念的“之乎者也”还生硬几分,似乎不愿意多与她多说一句。 这也不是没有缘由。向心觅的话总是很多,她从前总喜欢找沈悟说话,街上看到的小猫小狗,近来哪家点心铺又有了什么新花样,就连日头大了,天气凉了,她也能对着沈悟面无表情的脸说上半天。 她觉得,沈悟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听自己说话,万年不变的表情,却因为自己的话有了轻微的改变,都是很有趣的事。 但只是曾经。 眼下向心觅没有兴趣与沈悟多说些什么,也能理解沈悟面无表情下隐藏得很好的不耐,她的目光落在沈悟手中的书上,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回应: “不必了,这书你留着吧,我也用不着了。” 这书,都是近来京中写得出众的策论文章,或是归隐山中的文士新作,对沈悟开春的科举多有帮助,只是搜集起来多有不易。向心觅为了能与沈悟多些交集,特地差人去搜罗汇编成集,让沈悟总能了解最时兴的辩题与风气。 一借一还,两人之间的确多了些交集。 向心觅也曾为这点小聪明沾沾自喜过,眼下看来这手段却再拙劣不过。她不愿再做跳梁小丑,也不想和沈悟多余这些交集。 因此这话也算不得假,她的确用不着这些书了。 沈悟怔愣了一瞬,他递出去的书头一次没被回应,有些尴尬地滞在空中。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太阳西斜,暖洋洋的光线落在向心觅脸上,她的眼皮已经不再红肿了,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却是平静到近乎陌生的。 “那你就分给同窗们吧,他们想必也很需要。” 反正她是不想看到任何和沈悟有关的东西了。 言尽于此,向心觅转身就要重新融入入另一边热闹的嬉闹中。 出乎意料地,沈悟又一次叫住了她。 “昨日......我并非故意不去赴约。” 他对向心觅并无多余的想法,当时的应答也只是敷衍着说“有空就去”,只是身为男子,将另一个女子惹哭,实在失了风度,并非君子所为。 即使他并没觉得自己有错,也应该为向心觅的委屈与眼泪,同她解释一句。 “停——”他的解释被向心觅干脆地打断,“不用你想法子搪塞我,我知道你不愿意去,往后,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 “有事要忙”“改日再说”,上辈子沈悟常说,向心觅知道沈悟不屑于撒谎,说有事便真是有事,“忙”是真话,隐藏在“忙”背后的“不愿”也是真话。只是她愚笨,被搪塞了那么多次才悟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她不再需要沈悟的解释来安慰自己,他的解释就显得笨拙而多余。 人都陆陆续续地走空了,书塾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向心觅也不愿再与沈悟多说什么,毫不留恋地转身上了马车。 沈悟微微皱眉,似乎是向心觅走得如此干脆利落,仿佛多和他待一会都感到厌烦的模样,让他感到有些不解。 马车已经转了弯隐没在街角,沈悟也迎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书沉甸甸地坠在手里,并不轻松。 转角的书店生意如往常一样好,一群人正在门口挨挨挤挤地争抢着什么,沈悟扫了一眼,还在里头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人在外圈实在挤不进去,颓丧地从人群中退出来,扭头看见一旁置身事外的沈悟和手上的书,凑上去同沈悟搭话:“沈兄,你抢到书了?” “......什么书?” 那人满目崇拜:“是靖道先生的文章!他归隐十三年所著,据说当今圣上看了也大受震动,京中近来流行他的书,甚至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只可惜......我来抢了三日都没抢到,只好明日再来了。” 他垂头丧气的,见沈悟完全不知此事的模样,还是好心又提醒一句:“沈兄,你当多关注些京中时事啊,若是连如今京中流行的文章和辩题都不知晓,来年面见圣上,要如何应答啊?” 沈悟素日平静的眼中起了一点波澜,手指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在书页上留下一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他手中的,不正是靖道先生的书?七日前,向心觅就将此书借给他,让他比其他学子都更早,更轻松地读到了这本书。 但向心觅一句都没有提过此书的珍贵。她似乎并没觉得这书难得,也没有要求沈悟做些什么,只是趁着给他书的空当与自己说了几句话,他当时心思在别处,只敷衍了她几句,唯一记得的是向心觅问他这周末要不要和她一起去静法寺拜一拜,他说有空就去。 他也并没有去。 “我手上这本,恰巧是靖道先生的文章集锦,已经看过了,你若是需要,我借你便是了。” 沈悟忽然一刻也不愿将书留在手中了,他将手中的书递给对面的人,略有些匆忙地松了手。 那人莫名捡了便宜,自然如获至宝,连声朝沈悟道谢。 沈悟绷着脸,并没回答那人的疑惑,只是正色嘱咐他:“这书并不是我的,还请你妥善保管,我来日还要还给别人的。” 纵使向心觅说她不要那书,让他随意处置,但此书并不是随处可得之物,如此贵重,他不能心安理得收下。 还是要寻个机会交还的。 那人自然连声答应。 翌日,那人还携了礼物登门道谢。 他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昨日熬了夜,精神却极好,嘴里连声道着谢,一个劲地将谢礼往他沈悟手里塞。 他送的是向氏布庄的琉光锦,在光线下,霜白的缎面上会浮着一层细碎的金光,在京城中风靡一时。 向氏布庄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布庄,各家中平日大小节日,婚丧嫁娶送礼,通常都会去向氏布庄采买布匹,这一匹锦并不便宜。 以这份礼物作为答谢,似乎太贵重。 沈悟不善与人客套,推拒不下,满脸为难。 那人却不觉得:“靖道先生文章四处散佚,极难搜集,昨日沈兄借我的书里却尽数收纳,我昨日挑灯夜读,只觉大有启发,这样千金难买的机遇,哪里是几匹绸缎可以表达谢意的!过几日,我在春光楼请沈兄吃酒!”他怕沈悟再同他拉扯,一路说一路走,步履匆匆回去补觉去了。 冰冷的月色下,琉光锦却泛着暖而柔和的光,沈悟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匹锦数息,将它妥善地包了起来放在柜顶。 ------- 向氏布庄开在京城最繁华的路段,前几年又往上扩了一层,门脸敞亮又干净,几层楼高的店面里门庭若市,客人如织。远远看去几乎像个地标。 向心觅下了马车,也忍不住在门口驻足看了半晌。 一个束着高高马尾,眉眼三分笑的小厮眼尖望见了她,很殷勤地迎上来招呼她:“小姐往里请!咱们店里最时兴的夏装,昨儿个才挂上呢!还有各式各样的料子,这京城里,就没有比我们家更齐全的!” “什么料子都有?”向心觅忍不住也跟着他弯了弯眼睛,抬步往里走, 这小厮看起来年岁和她一般大,似乎并不认识她就是向家小姐,应当是新招来的人。 样子还挺活泼讨喜,向心觅见他不认识自己,还夸下海口,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正好要寻一样布料,你帮我找找吧。” 小厮响亮地应了一声,小跑两步走到前面去给向心觅引路。他 4. 第 4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陆谨在前头领路,七绕八拐终于走到了一个极隐蔽的巷子口,满是灰尘的杂物岌岌可危地堆着,难以下脚。 “这儿......?”向心觅脚步犹疑,这里行人稀少,怎么看也不是适合做生意的地方。 陆谨七手八脚地将杂物搬开,笃定地点了点头:“就这儿,这老头脾气怪得很,就喜欢收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是打听了一大圈才知道这么个位置的。” 向心觅看了看黑洞洞的巷子口,招手让侍卫上前开路。 巷子长而深,坑坑洼洼的石路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青荷小心翼翼地扶着向心觅,生怕自家小姐跌倒。 又转过一个弯,一间狭小而阴暗的小店果然出现在巷子尽头。 那几乎是一间由各式各样的布匹,匣子堆起来的一间屋子。五颜六色的布匹一层一层一层越堆越高,最高层的已经碰到了房梁,为数不多的空地上放着一把梯子,背后就是高高的柜台,黑沉沉的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陆谨对此轻车熟路,对着里头喊了一嗓子,一个老头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向心觅才注意到柜台后是一层黑色的布帘,融在阴沉的光线里看不出来,内里的布局一闪而过,这里不止是店面,也是这老头的家。 老头对向心觅一群人的到来非常警惕,他认得前头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前两日来软磨硬泡他半晌,从他这买走了一匹布。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陆谨:“又来干什么?” 陆谨自来熟得很:“嘿!您还记得我呢!我跟您说,您前几日卖的布,有贵人很感兴趣,亲自来问问您哪里得来的,她还想买!” 老头的目光顺着陆谨的话望过来,看了几眼这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富家小姐和围着的一圈侍卫,冷硬地说道:“没有了,也不记得是从哪里来的。” 陆谨急了:“贵人很有钱的!” 那老头不为所动,反倒开始动手赶人:“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走走走!” 陆谨狼狈地被老头赶了出来。破烂的木门“啪”的关上,震落了簌簌灰尘,还有咔嚓一声上锁的响声。 当真是非常不欢迎他们了。 饶是陆谨,也觉得有些丢人了,耳朵尖烧得通红,转头对向心觅,呐呐道:“我上回来还没这么凶的,兴许他今日心情不好......我我我,我改日再来问问就是了。” 他小心翼翼地偷看向心觅的脸色,也许是担心这样的富家小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会迁怒于他。 向心觅倒没觉得生气,她退后两步避开了四处飞扬的灰尘,又扫了一圈这间隐没在巷子深处的店铺,识趣地离开了。 只是次日,向心觅又上门了。这次她没带陆谨,也没带乌泱泱的一群侍卫,只让青荷跟着她。 进巷子口的时候,还顺手买了些下酒菜,仿佛是去看望什么老友。 那老头显然没想到向心觅还会来,他阴着脸色站在门口,鹰一样的视线扫了一圈,见她只身一人,冷冰冰地问:“说了没有,又来干什么?” 向心觅笑眯眯的:“昨日来看了一圈,你店里别的东西也很有意思......南蛮的虫纹,在京城就不大常见。” 老头的脸色霎时变了:“你怎么认得南蛮的东西?” 她当然识得的,她父母前世连尸身都找不到,只捞上来几匹布,上面的纹样正是来自南蛮。向心觅前世花了很多心思搜寻南蛮的相关资料,才终于得知父母当年乘船南下,去的是南蛮的莫古国。 南部气候潮湿,沼泽山陵密布,蚊虫众多,古来人迹罕至,那里生存的人们也被称作南蛮人,未经开化,举止野蛮,是自诩文明的大梁人不屑去接触的。根据稀少的靠近南蛮的风土人情志记载,南蛮内部斗争严重,各个部落都拥有不同的图腾与信仰,部落之间也常常发生冲突,直到近些年,有一位部落首领合并了三个部落,主动向大梁称臣,得封“莫古国”。 每年莫古国都会派外交使团前来进贡,跟随外交使团来的商队也会带一些当地特产前来售卖,顺便采买一些京城物资带回去。 只是大梁人对这群南蛮人的特产兴致缺缺,只当是个新鲜玩意,却从未放在眼中。这种南部盛行的虫纹,更是为世家公子小姐们所不喜的。 但昨日,向心觅却在这个老头这里看到了许多虫纹样式的布匹,事出反常,必有隐情。 也许那匹布也来自于南蛮呢? 向心觅不露声色,她今天穿着一身粉色襦裙,两个花苞似的发髻鼓鼓的,簪着亮晶晶的蝴蝶钗子,看起来全然无害,笑起来眉眼弯弯,十足讨喜的娇俏模样,让人忍不住放下戒备:“我在杂书上看到过,但还没见过实物呢!所以今日又来叨扰。” 她嘴上说着叨扰,眼里却没一点不好意思,提着下酒菜在老头面前晃了晃,“只是想长长见识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老头的眼神也跟着下酒菜的香气晃了晃,一晃神,菜到了他手上,向心觅擦着门边溜了进去。 他转身警告向心觅:“不许乱动!”吃人嘴软,他把手上的菜放到柜台后面,“要问什么?” 向心觅一边踮着脚仔细看堆得比她人都高的布匹,一边答到:“我还是好奇,你前两日卖的那匹布,是哪里来的。南蛮?” “你个小丫头,对这些感兴趣做什么。那匹布是莫古国的人卖我的,下个月他们就要进京,你若是真感兴趣,到时候去问他们就是了。” 那老头擦了擦手,见向心觅还在看,似乎是对这些布匹真感兴趣,犹豫半天,又问道:“你在什么书上看到关于南蛮的东西?” “一本杂书,早不记得是什么名字了。”向心觅随口答道,“你收集这么多南蛮的东西,想必也颇有研究。” 这是一句无心的恭维。 但似乎拍到了马腿上,老头不知怎么的又不高兴了,开始赶人:“不买就别看来看去了,问完了就赶紧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向心觅往四周看了一圈,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潜在生意对象。 然而老头正态度恶 5. 第 5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陆谨抱着一堆东西回了家。这往往是过年才能看到的景象。 陆由坐在院里的石桌上做今日的功课,他瘦瘦小小的一个,站起来没比石桌高多少,拧着眉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看见哥哥抱着一堆东西进门,很懂事地放下笔走过去替陆谨分担。 “你拿这个,这个是板栗酥,刚出炉的趁热乎吃。”陆谨拿头指了指为了防止压塌变形放在最上面的糕点袋子,让陆由拿着吃。 板栗酥很香,陆由打开袋子,金黄色的酥饼上撒着被煎得金黄的芝麻,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他忍不住动了动鼻子,咽了口口水问道:“哥,你怎么突然买这些东西回来?家里这个月的银钱够用吗?” 陆谨把向心觅给他的书拿出来,装模作样地翻了两下,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他还是从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纸张和熨帖的封皮上判断出这几本书价值不菲。陆谨乐滋滋的,随口敷衍弟弟:“钱肯定够的,你不用操心那些事,你把板栗酥包几块给你孟大娘送去,剩下的你拿着吃。” 孟大娘住在他们家隔壁,一个院子里常常互帮互助,因此熟络起来。孟大娘早年丧父,一个人靠做绣活将沈悟抚养长大,幸好沈悟读书争气,远乡近邻都知道他文采出众,说不定哪天就考上进士出人头地了。而陆谨家里没爹也没娘,陆谨靠着四处打零工和邻居的接济,成功把自己和陆由拉扯到这么大,他们身上的衣裳,多半都出自孟大娘之手。这样两家人做了邻居,互相帮衬着十几年下来,真真是比远亲要亲近的多的关系。 陆谨是知恩图报的孩子,如今在向家布庄找到了稳定的活计,平日里买些东西总记得送些给孟大娘。陆由也常常拿着不会的功课去找沈悟指教。 陆由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挑了几个个大完整的板栗酥包好,颠颠跑过去敲孟大娘的门。 开门的是却是沈悟。孟大娘今日去东街上买东西,回迟了些,最近向心觅没在放课后缠着沈悟说话,他倒是回来的愈发早了,沈悟表情淡淡的,低着头看着门口的小萝卜丁。 “什么事?” 陆由绷着脸,隐在布包下的手心出了点汗。这个院子里他最怕的就是沈悟,这个大哥哥总是没什么表情,说话也少,教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尤其是上学后,陆谨老是让他有什么不会的都去请教沈悟,他对沈悟的不自觉地害怕中又多了一丝对老师的敬畏。 平日里有什么事,他都是找孟大娘说的,没想到今日沈大娘不在。 陆由把手里的糕点往前递了一递,“我哥今天带了些板栗酥回来,让我送些过来给你和孟大娘吃。” 沈悟的目光落到陆由的手上的小布包里,饱满还冒着热气的糕点看起来很有食欲。他认得这家的糕点,是向心觅常吃的,她很喜欢这种甜食,吃的时候嘴边不可避免沾上碎屑,然后躲到街角偷偷让她身边的小侍女帮忙清理。 他也尝过几个。向心觅总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身边的人,希望身边的人也能因为她的分享而获得更多的快乐。她似乎从不担心自己所得不够,对旁人有着异乎寻常的慷慨。 或许是她拥有的太多。 总之当他顶着向心觅的目光将板栗酥放入口中的时候,她总是很高兴,仿佛自己也被板栗酥的甜味所浸染一般弯起眼睛,满怀期待地问他喜不喜欢。 沈悟觉得他不喜欢,但是向心觅总是很难缠,缠着他吃下不喜欢的甜。 ......只是向心觅这几日似乎也没有缠着自己了,板栗酥,也有一段时日没有尝过了。 “多谢,这几日你的功课如何?” 沈悟将布包接过去,随口问起陆由的功课。 陆由的手无处可藏,背到身后揪起衣摆的褶皱,“先生说我的功课做的很好,只是字还需要多练习。” “我帮你看看。”沈悟从屋内走出来,到石桌边去看他的字。 陆由更紧张了,亦步亦趋跟着沈悟走,皱着脸有点紧张。 陆谨还站在石桌边上,将陆由的小表情净收眼底,心里好笑。沈悟平日里面无表情,不招小孩待见是常事,只是自家弟弟平日里看着老成,心里一样害怕沈悟。 他隔岸观火地冲着陆由笑眯眯,还拿了块板栗酥在旁边吃着,听沈悟指点陆由。 即使是指点,沈悟的话也并没有比平日多很多,他指明陆由字体结构上的几个问题,又上手示范了一次,便让陆由自己练练看,沈悟站在他背后看着。 陆谨也凑过来看弟弟写字,顺手把今日向心觅送的书给沈悟看:“这书,小由能不能看懂啊,你看看这讲的什么?” 沈悟把书接过去翻了翻,都是京中最新流行的文章,贵且难买,看这书的纸质,也并非盗印之物。最要紧的是,这书的封皮,编排,他都很熟悉。 他前段时日以来,闲暇时间看的书,都是这种式样,都是向心觅拿来给他的。 沈悟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着多翻看了半晌,才终于开口:“这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陆谨见他表情严肃,不由得有点紧张,“就是向氏布庄的小姐,我这两天给她办事,她随手就给我了,这书......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是难得的好书。”沈悟合上书,“让小由有空多读一读,学一学上面文章的写法,有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陆谨把书接过来,书面触手柔软,内容也是好的,他好多年没遇见过这么大方的老板呢。 他忍不住夸了一句向心觅:“向小姐真是大方,她知晓我家里有个弟弟,还专门去买了些糕点给我带回来,说小孩子就喜欢这些甜东西呢。” 沈悟已经将视线转回陆由的功课上,他认真地看着陆由刚刚写下的“学”字,似乎对此不甚满意,眉头皱了起来。 陆谨看见他的表情,猜他对这些寒暄不感兴趣,识趣地停了嘴,没再同他说些有的没的。 隔了半晌,沈悟却忽然冒出来一句:“她分明是自己想吃而已。” 这话没头没尾 6. 第 6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沈悟不喜欢这种人多的鱼龙混杂的味道,他不适地皱了皱眉,抬头呼吸上层更新鲜的空气。 向心觅隐在人群里看不见身影,声音却总是往耳朵里钻,或许是因为周边太吵闹,她不自觉提高了点音量,尾音听起来有种不自觉的亲近。沈悟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却只看见了另一个熟识的人——陆谨。 陆谨正侧着身子弯腰听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利落的马尾轻轻洒落在身侧女子纤细的肩头,看起来很亲近的模样。 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沈悟知道那个只露出一截肩膀肩膀的女子是向心觅。 陆谨他们排在沈悟前面,已经轮到他们了,向心觅冒出了个后脑勺,手指挥来挥去大有把整个糕点铺都吃一遍的气势,那店员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原本充满期待的后脑勺微妙地萎靡下去,沈悟不知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悟的视线跟着颤动的蝴蝶簪子在人群中挪动,看它们蔫蔫地坠在发髻上,没了刚才活泼的样子。 是西瓜冰酪没了吗? 沈悟扫了一圈,这才看到门口的招牌上画了一个简陋的西瓜,写着“西瓜冰酪,每人限量一份”。 沈悟讶异地挑了挑眉,想了想向心觅小小的一个。 一份还不够向心觅吃的吗?他怎么不知道向心觅这么能吃。不过,之前陪她去买糕点,她也总是一整份一整份地买,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谨他们已经买好了点心,陆谨提着几包点心在前头开路,向心觅在后头跟着,只是还是垂头丧气的。 只是为着一份没有买到的点心? 简直和小孩子一样。 只是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沈悟恍然回神,终于将视线挪开。 或许是因为限购一份的缘故,今日的队伍排的很快,不多时就轮到了沈悟。 沈悟本来只打算买一份板栗酥回去给母亲的。 只是那店员向他极力推销着西瓜冰酪,他也很好奇让向心觅吃一份都不够的糕点究竟是什么滋味,鬼使神差的,他也买了一份西瓜冰酪。 等到店员打包好点心递到他手上的时候,沈悟其实也没有太想清楚,这份西瓜冰酪是给谁的。 他茫茫然地拿着糕点走在街上,甜蜜的面点香气飘浮在整条街上,暖黄色的阳光洒落在青石板上,给人暖洋洋的感觉。四周明明是喧闹的,他却莫名觉得太安静了些,不知道是缺少了什么。 转角的巷子里,隐约传来了什么响动。沈悟的目光不经意间拂过去,似乎看见了一片藕粉色的衣角。 紧接着是陆谨的声音传出来,“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做奸商,吃你两口点心而已,你还想我给你造个皇城呢?” “我哪里有让你造皇城,就是让你给我买五份西瓜冰酪而已。” “那和造皇城有什么区别?” “我不管,你吃了点心就得替我办事,我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向心觅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 沈悟拧眉,虽然现在风气逐渐开放,男女同席而坐,一同出游是常事,但是孤男寡女在小巷子里,总归是不安全的。 向心觅被保护得太好,总是大方又真诚地对待身边所有人,她缺乏自保意识,也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干净。 但这是不正确的。 沈悟的脚步转了个向,向小巷子里走去。 两人明显被他吓了一跳。 “沈悟,你怎么在这,好巧啊哈哈。”陆谨看着他,把向心觅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向心觅也很配合地躲在阴暗处不看他,手忙脚乱地掏了个帕子出来遮脸,她根本还没看清是谁,只是现在嘴里鼓鼓囊囊包了一嘴的糕点,见人实在失礼,只能埋头捂嘴拼命嚼嚼嚼。 两人一致对外的样子让沈悟觉得,他打扰了他们。 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 沈悟盯着陆谨身后的向心觅,一夜之间对他避之不及,视若无睹,却转头和别的男子形容亲密,毫无芥蒂。 他曾经拥有过的,板栗酥的甜蜜,特地借来的书籍,突然都变成别人的了,他却找不到问题的缘由。 自己是有什么地方惹了她生气? 可是从前她生气也并不是这样。气几日,自己也便消了,若无其事地又来粘着他。 也许是这次将她气狠了。 “你们俩在这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他脸色冷冷的,“孤男寡女待在巷子里,成什么样子?陆谨,你连这点分寸也没有吗?” 陆谨简直比窦娥都冤。分明是向心觅太馋,忍不住跑到巷子里先吃了几块,他拦也拦不住,还和自家老板变成了“孤男寡女”。 谁想和这个死馋死馋的,一人能吃五份西瓜冰酪的家伙孤男寡女。 “说的什么话,这是我老板,向小姐,我同你说过的,她在......”陆谨一时没编出个像样的由头。 沈悟视线一转,落到向心觅身上,她终于嚼完了嘴里的点心,正在用手指东一下西一下地摸嘴角的残渣,像只小松鼠。 “忙着四处吃点心?”沈悟忍不住出声嘲讽。 向心觅瞟他一眼:“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语气不大好,“在巷子里吃点心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情,你未免管的也太宽了。你有事?” 沈悟其实没有什么事。从今日下学后去糕点铺开始,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莫名其妙地买了西瓜冰酪,莫名其妙来到这条小巷子里,又莫名其妙站在他们面前说出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他似乎才从这种游离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被向心觅的这句话震醒了,他有什么事? 他向来聪慧的脑子飞速运转,很快想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他将手中的西瓜冰酪递给陆谨:“前几日吃了你家的板栗酥,正好路过碰到了西瓜冰酪,想着也买一份给小由尝一尝。这东西化得快,我还要去同窗家里,担心化了不好吃,正好听见你的声音,便想着先交给你带回去,叨扰了。” 沈悟知情识趣地将西瓜冰酪放到陆谨手中,迅速退了出去,似乎又变成了最守礼的君子。 只是沈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本身就不正常。陆谨惊疑不定地盯着沈悟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扭头问向心觅:“你和他有仇?” 向心觅默默把板栗酥包回原样:“没有,他不是一向说话难听吗。” 有吗?虽然平日沈悟话不多,但为人温和守礼,说话并不刻薄啊......陆谨没想明白关窍,西瓜冰酪的寒气浸得他指尖发疼,他回了神,识趣地把它递给了向心觅,“今天先给你一份,明日的我给你四份,成不成?” 向心觅摆了摆手,“我才不抢小孩东西,人家带给你弟弟吃的。明天你早点拿着向家的牌子去问,人家自然就给你的,送到向府门口去。” 陆谨长舒了口气,“那你还吓唬我。” “看你一惊一乍好玩。”她理直气壮的,并不觉得这种小孩把戏幼稚。 < 7. 第 7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课上,尚先生又一次将向心觅点起来,批评她字写得太过狂放。 当朝女子流行练习簪花小楷,时人认为字如其人,若是女子的字太过狂放,或许说明她不太宜室宜家,在嫁娶之事上不讨婆家喜爱。这分明是很没道理的言论,却在京中流传甚广。 向心觅倒是不大在乎,她垂着头挨训,看起来很乖巧,但是沈悟只消侧头看一眼,就知道她一定又在神游天外,对先生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沈悟忍不住拧眉,最近这已经不是向心觅第一次挨尚先生的训斥了。不知怎么的,她近来似乎对学习不太上心,往日尚先生说她字体太粗放,她还会伤心一会,下课后偷偷问他女子写这样的字是不是真的不好。 如今似乎不大在意,也并不来问他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伤了心,连带着连学业都不大认真了? 沈悟知道向心觅对书塾本就兴趣不大,她于读书一事上天资平平,家中又从商,没人指望她做饱读诗书地大家闺秀。只是从前还有两分认真,或许是为了......他的缘故,可眼下,竟然全然不上心了。 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心灰意冷,连学业都不顾了,真真是小孩子脾气。 尚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又让向心觅明日将课文罚抄十遍,向心觅闷闷地应声坐下了,头也没抬。 这样不行。 沈悟忖度着,向心觅是小孩子脾气,自己却没必要同她计较谁对谁错,大不了就同她去认个错,权当是安慰她一下。 至少,学业还是要顾及的。 这样想着,放课钟声敲响以后,他叫住了向心觅。 向心觅满怀期待地往外走,陆谨此刻应当已经买好了西瓜冰酪在等她了,多耽搁一刻,滋味便消减一分呢!她自然迫不及待,却没想到有意料之外的人叫住她。 她有点不耐烦,转了个身看见是沈悟,那一点不耐烦就演变成了三分:“什么事?” 沈悟走近一点,他从没和人这样道过歉,更何况他也并没想清楚自己的错处,于是只好干巴巴地问一句:“你最近是不是恼我了?” “什么?”向心觅惦记着西瓜冰酪,没大在意,顺嘴往下接:“我恼你什么?” 沈悟难得有些犹疑:“因为我那天没去山上......你生气了?” 那天的事对向心觅来说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上辈子的事了,她勉强回想出来一点记忆的残影,一时也有些沉默。 那日,向心觅坐在九曲亭里张望了许久。 九曲亭是一座建在山脚下的小亭,因为道路蜿蜒曲折得名,山上还有座以求功名灵验著称的静法寺。 向心觅借着为沈悟求功名的由头将他约出来一同爬山,实则是为了从其他姐妹那里听来的,静法寺求姻缘也很灵验的传言。 带着人到佛祖面前去认一认,想必更灵验些。她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欣喜地等待着沈悟的到来。 今日休沐,许多公子小姐来这里爬山登高,拜佛求签。多数都是公子早早地到了,站在树边耐心地等待心上人。 向心觅注意到了,觉得有些脸热,自己也许太不矜持了,来得这样早,下次也务必教沈悟等一等她。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都往山上走了,只有向心觅还坐在九曲亭的角落里,孤零零地等着沈悟。 有同门看见了向心觅,过来同她打招呼:“你在等谁?” 向心觅羞涩地笑着应道:“等沈悟。” 同门的笑意僵硬了:“沈悟......今日不是一大早就去尚先生家里了吗?我今晨才碰见他往尚先生家走的,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向心觅呆呆地眨眨眼,“是,大约是我记错了吧。”她笑得更灿烂些,“我真糊涂!” 她没等同门接话,匆匆地往山下走去了。 九曲亭,这条路上真真有九个弯,向心觅脚下飞快,转过第八个弯,第九个弯就在眼前,她却骤然停了步子。 青荷在后头沉默跟着,见她停下,犹疑着开口:“小姐,你......还要等吗?” 向心觅没动,她声音清凌凌的,倒是没哭,这让青荷松了口气。 “他不来,我便自己爬山去,干什么白费半日等他。” 向心觅转了个身,不等青荷反应,便提着裙子往山上走去了。 嘴上说得坦荡,可入了寺庙,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面前时,她还是不可避免想到沈悟。 她还是喜欢沈悟,还是想......嫁给沈悟。 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向心觅在寺庙檐下躲雨,边上的人成双成对,显得她分外凄凉。 满堂神佛注视着她,看她想着沈悟,念着沈悟,盼不来沈悟。 那日之后,她着实是伤心了一段时日的,只是又同之前一样,气了一段时间,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哄骗自己是大人有大量,巴巴地又去找沈悟了。 现在,向心觅倒是真的不生气了,前尘往事对她来说都太久太远,甚至已经蒙上了一尘灰尘,她看着,也已经体悟不到当时的心境。 她很冷静地和沈悟就事论事, “你答应了我同我一起去,却又自顾自爽我的约,我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 沈悟默了默:“我那日并没有答应你,只是说有时间就去,没有想到你当成了一次约定。” 向心觅想了想,她那日确实说的是“你若有空,便一起来。” 太含蓄了吗。 可是沈悟那么聪明,读书时文章里每一个暗语,每一处巧思,他都可以那么准确地洞察作者的心思,为什么偏偏到她这里,沈悟就成了木头? 不过是不愿意用心罢了。 向心觅神色冷淡,似乎还有些疲惫,“是怪我没有说清楚,抱歉。” 沈悟一哽,明明是他来给向心觅道歉的,不知怎么反倒变成了向心觅同他说抱歉。他有些手足无措,抿着嘴, “我并非此意。你若是为此事生气,这次假期,我可以陪你一起再去一次。” 向心觅拒绝地毫不犹豫:“不用了,你也不想去,何必勉 8. 第 8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笼罩之时,沈悟似乎真听进去了话,收了书出门说要去转转,孟兰因自然高兴得很,说今日街上有异国来的使团,让他也去凑凑热闹。 沈悟应了一声,只身出了门。 街上果然比平时热闹得多。有奇装异服黑皮肤的异族人在街边摆着小摊,也有人在变戏法,吸引了一大圈人围观,时不时爆发出惊呼。 汹涌的人声一浪高过一浪,沈悟的脚步始终没有停留,他几乎目不斜视地穿过如织的人群,仿佛世间的喧闹都同他无关似的,倒显得他格外孤单。 忽然,人群中某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向心觅没想到异国商队的集市会有那么多那么多人,她看什么都新奇,一个摊子接一个摊子地逛过来,发现了不少新奇玩意。好不容易寻了个布料摊子,摊主的汉话却说得不太熟练,向心觅连说带比划,试图问对方是否见过她那次在怪老头店里买到的布料。 但是对方的理解水平也并不出众,他们驴头不对马嘴地交流了一番,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彼此。 向心觅没有办法,只能让陆谨去找个会说莫古国语言和汉话的翻译过来,她则四处闲逛看各式各样的新奇东西。 莫古国的人带来的东西多数都是一些五彩斑斓的石头,和用很粗的藤蔓编制的各种器皿。也有用古怪的罐子里装着的奇形怪状的虫子。 向心觅又好奇又害怕,站在摊子一边暗中观察,又不大敢靠近。 一只鸽子蹦蹦跳跳的,很亲近地走到她脚边啄食地上的草籽。向心觅惊奇地蹲下来,试探着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那鸽子竟然意外的亲人,并不躲。 摊主用不大熟练的汉话招呼她:“鸽子,乖的!不乱飞!很便宜!” 向心觅有点心动:“多少钱?” “三百文。”那摊主见她问价,似乎真有意愿买,很激动地凑过来,“比别的,便宜!” 他招呼了一下那只鸽子,那只灰脑袋就扑棱飞到摊主手上,“听话的!” 向心觅有些想买,又习惯性地扭头想叫陆谨帮忙砍价。 一扭头才想起来陆谨被她打发去找翻译了。 摊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大有与她拉扯一番的架势。 向心觅硬着头皮开口:“便宜点,一百五十文。” “成交!”摊主回答得飞快,生怕她反悔似的把鸽子塞进笼子里,另一只手伸出来朝她比划着要钱。 总感觉自己被坑了。向心觅犹疑着,还是接过了笼子,示意让青荷付钱。 她举着笼子看了看灰脑袋小鸟黄豆似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歪着头盯她。 ......好吧,亏了她也认。 买了只鸟,向心觅有点无措,她在人潮里靠边站着,想着该怎么养一只鸟。 喂点小米什么的行不行? 人群拥挤着,不知怎么的撞了她一下。向心觅有些站不稳,往前踉跄了一下,不知从哪伸来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这么多人的地方发呆,也不怕摔倒。”声音凉凉的,带着点责备的语气。 向心觅有些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快过脑子地意识到,这是沈悟。 不论她现在对沈悟观感如何。前世数十年的肌肤之亲,两人之间的熟稔程度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沈悟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肌肤,她都存在着某种并不显露但确实存在的记忆。 这种记忆在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刻,被沈悟微热的掌心短暂地唤醒了。 向心觅连忙努力站稳自己,泥鳅似的将肩膀抽离他的掌心:“多谢你,我这就走。” 她匆匆忙忙的,把脑子里乱七八糟记忆的线头掖回去,转头就要走。 沈悟注意到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本应该与她一起的陆谨又不见踪影,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她一个人乱跑。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向心觅费劲地从人群里钻出去,好不容易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头想看青荷和自己新买的小灰鸽子,却不想先跟上来的是沈悟。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一路跟了过来。 向心觅一点都没发现。她暗暗埋怨自己警惕性低,这么大个人跟在自己后面却毫无所觉,又看见人群里青荷冒了个脑袋,拿着硕大的鸟笼子钻了出来,这才放下心。 “你还有事吗?”她终于正眼看了沈悟。 沈悟没应她的话,反倒是不大高兴地问她:“陆谨不是和你一起吗?他人呢?” 向心觅习惯性地回答:“我叫他去找个翻译。” 沈悟不太接受这个理由:“那他也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么多异国人,鱼龙混杂的,不安全。” 上次见面,沈悟就莫名其妙刺了陆谨一句,眼下又在她面前说陆谨的不是,向心觅皱了眉,她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说自己的人的坏话。 “你这么严以律人做什么?至少他守信,答应我陪我来就是来了,找翻译也是我让他去的,轮不到你来指摘。况且,我的安全,总不会有人责怪到你头上,用不着你操心。” 沈悟表情一僵,不知道向心觅又为什么不高兴了。他抿了抿唇:“乱跑太危险,我跟着你。” 向心觅拒绝:“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陆谨过来就是了。” 她就地蹲下,和小灰鸟面面相觑,一时间安静下来。 沈悟也没动,就在原地站着,看着向心觅拿后脑勺对着他,似乎对那只鸟兴趣很大。 他看了半天,忽然出声道:“它翅膀受伤了。” 向心觅的耳朵灵敏地动了动,提溜着鸟笼凑近看了看小鸟的翅膀,发现确实有一处毛秃了,似乎渗了点血。 难怪那人刚刚那么利落地就把鸟卖给她了!奸商! 向心觅愤愤的,人群汹涌,早已看不见方才那个摊主的人影。沈悟走进了些,身上清淡的皂角香气靠拢过来, “我会一点包扎的办法,让我看看吧。” 向心觅新奇地看着他,她怎么不知道沈悟还有这项技能。她知道沈悟说的“会一点”往往比一点多得多,很诚实地将笼子往他面前放。 沈悟察觉到向心觅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打开笼子,将鸟捧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 只是很浅的一些啄伤,应当是同其他小鸟打架打输了,并不紧要。不过有根要紧的羽毛被啄掉了,若是长不出来,它就飞不高了。< 9. 第 9 章 《不再嫁(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向心觅心中急着,泥鳅似的钻过人群,终于找到了一家摆着各色布料的摊位。 摊主笑呵呵的,有了瓦拉在一旁翻译,两人沟通得很顺畅,摊主很快明白向心觅想找盒子里装着的布料。 他不大理解地看着这个娇小姐,她长裙摇曳,手上的晴水玉镯,耳朵上的玛瑙耳坠,看起来都价值不菲,怎么偏偏来买这种在他们国家平民才穿的料子? 虽然心中疑惑,生意总是要做的。摊主连连点头:“多的是,多的是。”他拽拽身上的衣裳,“这个就是棉做的。” 向心觅凑过去看了看,摊主身上穿着蓝色小衫,色彩鲜亮,和京中染色工艺多有不同。而自己手上这匹棉布未经染色,是以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眼睛亮了亮。 “有卖的吗?我都要。” 摊主愣了愣,尴尬地搓着手说没有。谁会知道这种不值钱的平凡料子会入贵人的眼。他们跋山涉水入京,带的自然是最值钱的玩意。 “没有,家乡有很多的。要的话,我回去运过来。” 一来一回,耗费时间未免太长,况且她想要的,并不只是这批布料。 前世,这种布料被称为棉,从莫古国引进而来数十年,因为其果实如云,被当做观赏植物偶尔种植。而这种棉织作的布料,只有莫古国每年朝贡时会进贡几百匹,只有贵族才可享用。 后接连寒冬大雪,灾民成群,冻死者不计其数。向心觅那时也捐献了不少物资,却仍然抵御不过天灾。或许是灾民走投无路之举,棉终于被发现其保温效果良好,被用来填充衣服防寒,才得以推广种植。然而大雪三年,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 若是能够提前将棉种带回推广种植,并且从莫古国习得棉纺织技术,尽她一人绵薄之力,或可救下万千百姓。 向心觅没想到棉种在莫古国是平民用的布料,入京的商队里没有多少携带,她和陆谨找了一晚上,也不过寥寥数十匹。不过为了吸引人买,这些棉料都用各色染料染成,鲜艳异常。若是将其制成成衣,也能当做噱头高价卖出。 向心觅一路逛回去,心中已然有了定夺。 既然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们也不再着急,毕竟异国商队进京一年才一次,难得一见,向心觅和陆谨又逛了一通,陆谨发挥了他极擅长砍价的才能,帮向心觅省下了不少银子,等到天已经黑透,他们才打道回府。 向府灯火通明,沿街都点着灯笼。这是郑丽蓉嘱咐人留的灯。 向铮在外应酬,常常饮酒,郑丽蓉怕他看不清路摔了,就让人在家门口的街上都挂上明亮的灯笼。 向心觅在一街灯火映照下回到家中,向铮也刚刚到家,父女俩在向府门口正巧碰了个头。 向铮又喝了酒,但并未大醉,只是身上带些酒气,看见自家女儿深夜才回,问道:“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向心觅担心向铮喝多站不稳,靠拢过去搀着他的手臂:“女儿去了南街的集会,今日有异国人来摆摊,有好多稀奇玩意呢!我还给娘带了些没见过样式的簪子呢!” 向铮有点吃味:“没给我带东西啊,光记得你娘了。” “带了带了,给爹爹带了个平安符,爹爹在外做生意,盼你平平安安的最重要了。”向心觅哄他,青荷将那平安符递过来,向心觅就接过去在向铮面前晃了晃。 向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我闺女眼光不错,来!给我挂上!” 向心觅依言将香囊给他系在腰侧,向铮低着头看了半天,很满意地叫人再给向心觅发点零花钱。 向心觅无奈地看着向铮:“我银钱够使的,但是爹爹,我有旁的事想同你商议。” 向铮酒意有点上头了,晕乎乎的,说话嗓门也不自觉的大了起来:“说!你就是要星星要月亮爹爹也给你搭梯子。” 这并不是一个商议正经事的好时机,只是向心觅说的这件事,她心中连半分爹爹答应的把握也没有,只能先趁着向铮酒意上头的时候同他先提一提,万一......万一他醉意朦胧之间就答应了呢? 向心觅搀着他,斟酌着开口:“我最近发现了一种很好的布料原料,它制作出来的布料亲肤透气,还兼具保暖之能,若是能大量生产制作,可以带来巨额利润。” “要钱买原料?”向铮听着,自觉察觉了女儿的意图,很大方地挥了挥手:“你倒真在生意上留心了,那挺好啊,年轻人就大胆去试嘛,要多少?一千两够不够?” 向心觅无奈,京中人饭后闲谈时,总免不了议论些富贵人家,说到暴发户,头一个就想到向铮。不怪乎,向铮为人豪爽,说话行径间颇有江湖气,不符合京中流行的清贵风气,于是总被人们鄙笑一身“铜臭气”。 她爹爹这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的模样,不得不说,确实像个暴发户啊。 向心觅打断他:“不是,爹爹你听我说完!那原料种子和纺织技术都在莫古国,需要派人去学习种植方法和技术......这种重要的事情,我想......” 她惴惴,还是说出了口:“自己去。” 向铮的酒一时之间醒了。 当朝女子,出嫁之前通常都在闺中学学刺绣,跟着母亲学些管账敲打下人的手段,闲时和闺中密友组宴会赏花踏青,等到合适的年纪定亲出嫁,出门的范围至多不过离家数十里。出嫁之后,夫君去哪里,家就在哪里,或许夫君做官,去了地方上任,女子才有机会远行。只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到了地方之后,女子的活动范围也更加狭小。主持一家人的吃穿住行,一刻钟也离不得人的,纵使有奴仆做,也要女主人在家看着的。于是女子的活动范围更狭窄了,连踏青赏花这样的闲事,也没有多少功夫。 向心觅这样,能够成日四处跑,能去书塾读书,已经算是开明的人家了。可她一个过不了两年就要定亲的姑娘家,却说,自己要去听都没听过的劳什子莫古国? 向铮甚至怀疑自己刚刚幻听了,他站直了身子,转脸严肃地看着向心觅;“你说什么?” ......看来是蒙混不过去。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向心觅平静回望:“女儿想亲自去莫古国,将东西带回来。” “莫古国在哪里?你知道吗?”向铮语气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