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他怀了野狗崽[重生]》 奸夫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正月初将将走成一个空城的燕市又被火车拉来的一批又一批外地劳力充满,嘈杂的火车站尽是天南海北的人,大多数人在新年烟火硫磺味还没散去的寒冬来到暴雪中的燕城,无非是为了挣钱。 不过今年的经济行情不大乐观,小老百姓们就算不是金融泡沫殃及的中心,也能从每日七点的新闻联播听来一二。 字正腔圆的女播报将通胀、房市泡沫、金融海啸翻来覆去念叨,还请来专家座谈,奈何经济风险不是普通人关注的,只要猪肉不涨价,一切都好说。 但很快,电视上的词汇飞进了现实,猪肉涨至二十五一公斤,银行降息同时开始新一轮的风险自查,随之而来前几年持续高走的房地产迎来了巨大冲击。 其中,燕市立人地产暴雷,预计明年交付的精装房统统成了烂尾楼,包工头从工地楼上一跃而下,烂尾楼又成了凶宅,围在工地门口要求退钱交房的户主们如春蚕般涌动。 有消息灵通的户主说:“听说这集团管事儿的都被抓进去了,欠了银行好几十个亿,要我说他们不能退钱,那就必须如期交房!” “我也听说了,被抓进去那个,好像还是之前一个大会所的老板?” “会所是金玉庭,那老板叫郑秋白。” 传闻中始作俑者郑秋白在这场闹剧里充当角色是个良民,至少检察官和警方找到他眼前时,他都尽力配合,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怕要请他去局子里走一趟,他也坦坦荡荡跟去了。 没干过的事情,郑秋白当然不会任由那屎盆子摔他脑袋上。 只是立人集团总公司上下都收到了新的授意,在配合调查时齐齐默不应声,原本就不是多亲厚的关系,犯不上为郑秋白沾一身权斗的腥气。 检方取证困难,于是郑秋白落进了孤立无援的田地,硬生生在看守所待到了‘配合调查’的最长时限才放出来。 阿良开车为郑爷接风,带了盐巴和豆腐,撒过白盐,又请郑秋白尝口白豆腐,将祛除霉气的仪式做到极致,才鞍前马后打开老板车的后门,“郑爷,您看咱们是先回哪?” 坐在后座的男人半点不显刚出狱的落魄和冤屈的激愤,他微微抬起下巴,后脑靠着座椅闭目养神,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摁着因为这段天寒日子胀痛至极的左腿。 说来人的身体实在奇怪,这地方已经是陈年旧伤,愈合了好多年,痛却仍旧时不时找上门。 医生叫郑秋白少吃止痛药,天凉就多保暖,往年这种时候,叶静潭一早为郑秋白备了合适的发热护具,又请来专门的理疗师,围着郑秋白伺候。 可今年,清楚郑秋白身体不佳的叶静潭,却亲手把他推进了冷冰冰的看守所,看样子,还准备叫他在监狱里过几年。 “去老宅,我要见叶静潭。”郑秋白睁开眼,他年逾三十,保养得当,仅从皮相上打量,和八九年前金玉庭那位叱咤风云,笼络人心的小郑老板没多大区别。 他生的像母亲,五官昳丽,年少时就以长相和才智在一众同辈中脱颖而出。 风头最盛时,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在他的场子豪掷千金也要预留一个席位,就为了看一眼传闻中貌美俊俏、说话如灌迷.魂药的小郑老板。 郑秋白早早就明白,无论男女之间,还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只要是关系,那其中所有的情分,都是能够得心应手为他所用的利器,叫人情往来,叫各取所需。 他不在乎那些落在他面皮上的贪婪视线,也不在乎某些下流俗套听来可笑的虚假情话,他天生上挑的狐狸眼,见人三分笑,拜关公都含情脉脉,张口鬼话连篇,不,是连鬼都能甘愿为他几分好话沉沦。 这是郑秋白一贯的活法儿,也是郑爷将自己所有优势利用至极致,只为青云直上的活法儿。 郑秋白年轻时冲劲十足的脑子里只有活的出人头地,将那些看不起他、欺凌过他的人踩在脚下,他也的确活成了那样,再没人敢叫他二椅子,戳他脊梁骨背后语他身上的残缺。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了。 青云直上,要做就做人上人,为自己,为死去的母亲争口气的偏执念头似乎不再是他日夜刻在骨血里自我鞭策的目标了,他生命的重心,化作了一个名字,叶静潭。 这样的转变早些年间就有人发现端倪,都说郑爷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圣人,喜欢他的人如过江之鲤,小小燕城可不是他这样人物的归宿,可谁承想他一朝竟然被那冷冰冰挂着一张棺材脸的叶静潭套牢。 为了叶静潭,郑秋白关掉了叶长流留给他的会所,不再出入这等人情往来的夜场,又为了叶静潭,郑秋白进入了立人集团,靠着比常人多好些的心眼儿成为了叶静潭的利刃,得罪人且嚣张的事统统是他的。 狂傲行事使郑秋白六年前惨遭仇家报复,被人从建筑工地三楼推下,不过他命大,ICU里躺了半年,又花了两年的时间,流了不少汗,终于摆脱轮椅重新学会走路。 好在叶静潭看郑秋白的目光一步步从冷然变得动容,他终于承认离不开郑秋白,不能没有郑秋白。 这份辛苦到几乎毁掉郑秋白的感情总算得到一个回应。 可郑秋白似乎只配站在叶静潭不肯屈就的肮脏角落,一年前叶静潭开始在京市的名利场招摇过市,准备寻找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一举将立人集团抬到京市。 郑秋白是最晚知道的。 “那我呢?”郑秋白记得自己说过这种可笑至极的台词。 叶静潭冷静道:“秋白,叶长流死了,叶聿风不是他的亲生孩子,我是叶家唯一的嫡系,我不能没有后代。如果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我一定会考虑和你在一起,但你不是。” “不过你放心,我未来的婚姻关系会建立在合同上,我和女方都是自由的。” 叶静潭是个心理素质极强的人,至少在郑秋白已经用眼神骂人,愤恨又不可置信地想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时,他还能镇定自若说出这样的话。 像杀人不见血的刀,割的郑秋白体无完肤。 郑秋白决定分手,像是终于清醒,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自己的一切资源投诚叶聿风。 叶聿风是叶长流唯一的养子,公司上下不少跟随叶长流的老人想扶正这位少爷。 只是叶聿风是个庸碌的蠢材,哪怕他被叶长流从小养在身边,也不是个能担起大任的人。 当初他与郑秋白争金玉庭的管理权,害的金玉庭差点查封,他也险些蹲大牢;重回立人集团,事事不成,承办的工程没有一个顺顺利利的,逐渐成了员工口中的草包小叶总。 郑秋白暗地里为他擦了几次屁股,不为别的,算是报叶长流的栽培之恩。 渐渐的,叶聿风也学聪明了些,知道抱紧郑秋白大腿,其利断金。 由此建设分公司的成绩总算有点起色,谁承想刚欢欢喜喜过了年,就出了如今这档子事。 时至今日,公司高层几乎都被带走调查,而叶聿风不知所踪, 外人看立人集团的热闹,是楼盘暴雷,只有少数知情人清楚,新建住宅烂尾算个屁,归根到底需要彻查的,是这小小燕城分公司从银行以虚假户头违规借出来的一百三十四亿去向。 一百三十四亿中只有二十五亿是正常的项目投资,剩下一百零九亿,和断联的叶聿风一般消失不见。 以郑秋白对叶聿风的了解,他做不出这么周密又完全的计划,也没有这样的胆子一口吞下如此巨款,更不会在出事之后做到神隐企图陷害郑秋白背锅。 虽然郑秋白一向仇家多,但除了他连着叶聿风一道想捏死的,只有在董事会感到危机的叶静潭。 他和叶静潭之间已经足够难堪。 阿良的车开到了叶宅门口,却被保镖拦住,“叶董吩咐过,只让郑先生进去。” 郑秋白了解叶静潭的性格,这人冷傲孤僻,谨慎到自私,哪怕郑秋白只带了一个司机站在叶家的地盘上,也难放下戒备。 他制止了撩袖子的阿良,自己走了进去,绕过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松柏,叶静潭就站在中庭,等着郑秋白的到来。 这是两人分手后除却正式场合少有的碰面。 “聿风呢?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叶静潭冰块似的脸一瞬阴沉,怨毒出声:“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也对,他现在这么听你的话,是你床上功夫将他教养懂事了吗?” 像疯狗一样乱咬人的叶静潭实属少见,郑秋白觉得他话说的刺耳。 哪怕看上过叶静潭,那也不代表他是什么都往床上放的不挑嘴儿。 “我就知道你看不上他,不如你给我讲讲,你又是怎么勾搭上霍峋的。”叶静潭知道郑秋白从前就是个会所红人又天生有个淫.荡身子,却没想到他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霍峋藕断丝连这么多年。 这样一算,兴许那奸夫在位的年头比他还久。 听到霍峋的名字,郑秋白眉头一跳,真心问:“叶静潭,你发什么神经?” 真得疯狗病了,在这里抓谁咬谁。 “我发神经?”叶静潭狭长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郑秋白,突然笑出声来。 “我发神经!知道你那奸夫花多少钱捞你吗?!他国外公司还在上市,这个节点飞回来,京市燕城上下打点,还甘心为你拿一百亿补窟窿,对你用情至深呐!” 叶静潭彻底撕碎了素日清冷端庄的模样,失智地抓住了眼前人的风衣领子,妒火将他烧成了一条毒蛇,“郑秋白,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重生 叶静潭还有点郑秋白没看出的神经病在身上。 至少他完全没想到叶静潭这种体面人会将他扣下,甚至威胁他如果敢走出这间屋子,立马就把叶聿风送去蹲大牢。 “叶聿风是你侄子!”郑秋白气不过,对叶静潭拳脚相向,但他不是一个健康成年男人的对手。 “他只是个养子,我才不管他的死活。”挂彩的叶静潭以一种屈辱的方式剥了郑秋白的衣裳。 现在好了,靠郑秋白那满身钢板和手术创痕的纤瘦身板,纵使敢不要脸地裸奔出去,也扛不住屋外的倒春寒。 叶宅的佣人都清楚郑秋白和叶静潭纠缠的这些年,可到底是叶家地界,哪怕看到郑秋白被□□关起来心怀怜悯,也不敢对他询问外界情况的话有所回应。 不知道过了几天,郑秋白和外界断联的现状仍未改变,院子里前几天有些骚动,阿良带人来闹,但叶静潭颠倒黑白的本事通天,多说一句郑秋白就要成了在逃犯。 郑秋白的人对叶静潭也多几分容忍,他们大多都见证过郑爷对叶董死心塌地的样子,不敢正面硬闯,只能守在门口。 这局势叫郑爷直叹气,但偏偏是他对叶静潭的沉溺和爱护一手促成。 他白皙脖颈上勒痕深重,至今还有皮肉的胀痛。 叶静潭似乎真被臆想出的奸夫气的不轻,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说。 他这人就是两面派,许他大摆订婚宴,不许郑秋白甩了他,还大骂郑秋白下贱、耐不住寂寞,是个人都要爬床,骂这段时间里郑秋白的所作所为是背信弃义、水性杨花。 仿佛郑秋白不对他死心塌地,不像条狗一般围着他团团转、将自己的自尊和真心一一奉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再没了半点好。 想当年郑秋白被些个找茬的二世祖挤兑、羞辱是不是该蹲着上厕所时,他都没有所谓难过的心情,只是暗地里在心头记上一笔,找准时机,以牙还牙。 但如今,被叶静潭字字诛心地质问是否天生犯贱,捡到个男人的床就要爬,郑秋白真的生出些不甘和后悔,为他从前那些痴傻的错付不甘。 “你太自私。”叶静潭癫狂的模样叫人作呕。 时间果然能冲淡一切,当年也是爱的要死要活,如今落到这种境地,郑秋白只有后悔。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爱上一个叫他痛苦至此的人? 到底是为什么爱上叶静潭? 被迫独处的日子这个问题反复跃动出现在郑秋白的脑海中。 但几年前的坠楼和长时间的住院叫郑秋白对从前很多记忆都有缺失,年轻时迷住他的叶静潭早就成为了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剪影。 至于周边人口中所说郑秋白做出种种‘勇敢追爱的蠢事’,其实一多半他都记不清源头和过程了。 没由来的,郑秋白感觉事到如今对叶静潭的爱像是一种被预留的章程,是刻烟吸肺的习惯。 他对此付出的一切,不计后果的所作所为,哪怕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却还是那样做了。 白白蹉跎了大好光阴,咎由自取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整日的胡思乱想叫郑秋白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尝试换一种见面互殴之外的方式和叶静潭沟通,先假意温柔,找准时机逃出去或报警再说其它,和疯子总不能硬碰硬。 “静潭,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我帮聿风,是出于叶伯伯对我的恩情,你先把聿风放了——” “你难道不是为了故意气我?” 叶静潭的自恋也刷新了郑秋白的认知,但他比叶静潭更擅长伪装,当即眼神颤颤,好似被戳中心事的难为情。 郑秋白欲言又止的模样恰到好处取悦了叶静潭,男人摩挲他脖颈上的青紫勒痕,道:“你该告诉我的是你和霍峋到底什么关系?” 郑秋白表情一瞬凝滞,又是霍峋。 这是个很久很久之前认识的人,以至于在郑秋白缺块的模糊记忆里,竟然想不起霍峋半点轮廓。 只依稀记得这人是个家世优越的二代,和郑秋白不是一路人,且有个相当不好惹的脾气,桀骜不驯,拳脚说话,但在郑爷看来,都是家里惯出来的狂傲幼稚。 当初倘若不是朋友反复拜托,郑秋白绝不会和这种二代有牵扯。 后来霍峋走了,他们之间就再没联系——本来也就不是多亲近的关系,他也不喜欢霍峋那样的人。 这奇怪的下意识叫郑秋白心口一紧。 “你怎么不说话,一提起霍峋你就是这样!”叶静潭眼睁睁看着郑秋白面上浮现怅然,手攥成了拳,阴恻恻勾唇,“我就知道!我差点真要以为你学会听话懂事了。” “我不会放你出去的,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你非要出去,我就把叶聿风送进监狱,我还会跟霍峋彻底鱼死网破!都是做生意的,你觉得他这些年在港湾做风投就半点把柄没有吗!?” 郑秋白实在为霍峋无辜,“这到底和霍峋有什么关系?!” “好啊,为了霍峋,你连叶聿风的死活都不顾了!”叶静潭也大吼起来。 郑秋白坐在床边深呼吸,面对叶静潭这神经病,他头一次有种说什么都没用的无力。 正当他暗自蓄力准备给叶静潭一拳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继而是刺耳的大门警报,叶静潭的手机响起来。 “喂。”叶静潭接起,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郑秋白,不知道话筒里说了什么,那原本怨毒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仿佛是郑秋白毁了他的院子,“叫保镖来看紧他。” 说罢,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郑秋白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封死的落地窗前往下看。 院子里满目狼藉,这个季节勉强能维持绿意的冬青被几辆外来闯入的车碾的稀碎,花园里的布景树苗大多撞的纷飞,而不远处的铁门持续响着警报声,看铁门上凹凸的痕迹,是外来闯入者直接撞开了大门。 郑秋白四处张望,只见一辆京字牌照的铅灰色欧陆车头残破不堪,剧烈撞击后留下的破损痕迹和大门上的凸痕一致,它是罪魁祸首。 可这辆车郑秋白不认识,不是他的,余下的车,倒都是阿良他们开来的。 欧陆在庭院里狠加油门,有种撞死人也在所不惜的架势,一路开到了正门前,院子里的保镖没有敢上前去拦的,而阿良带来的人已经下车和叶家的安保对峙,两方焦灼,谁也不让谁。 从欧陆上下来的男人气场极强,但他背对着郑秋白,只余一个被黑色羊绒大衣包裹的修长背影,继而踏入了这栋房子之中。 这是一个肩膀宽阔,连后脑勺长得都格外精致的男人。 出场还很有派头。 但这样的人,郑秋白没印象,不过,眼下的乱子是他唯一的时机。 他抓过叶静潭落下的西装外套裹在身上,又从床前拎起铜铸的装饰品,用尽全力敲烂了门锁。 屋门打开的瞬间,他被屋外零散的佣人发现,有人迸发尖叫,也有人默默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但余下的保镖看到郑秋白,仍是尽职尽责冲他抓了过来。 郑秋白全身上下,最残破的就是他可怜的下半身,坠楼伤植入的钢钉和铁板使他从复健后就极少跑动,天一冷腿脚便比七八十的老人还不堪,眼下能够迈腿跑起来,全是求生的欲望。 他老鼠似的蹿到楼梯前,赤着脚往楼下跑,分神的余光从楼梯间的缝隙窥见了叶静潭同那个黑衣男人交谈着什么,男人的脸依旧被楼梯挡住,似乎成心不叫他瞧清楚。 叶静潭声音跳脚又刺耳:“你别做梦了,他不会和你走的!你最好可以承担你这次冲动的后果,我已经报警了!” 与此同时,保镖的吼叫炸在耳畔,“你站住!” 郑秋白一声不吭扭头将手里的铜人向后扔了去,却见追着他的保镖脸色大变,“郑先生,快停下!小心后面!!” 郑秋白纳闷他为什么变脸如此之快,继而冻的失去知觉的腿脚下一空,身后是斜坡般的楼梯,而他整个人囫囵滚了下去,后脑撞在一楼木质楼梯坚硬的拐角,满是钝痛。 温热的血流了出来,在灰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滩浓稠的黑褐色液体。 郑秋白泡在其中,这是唯一使他感到一丝温暖的东西。 逐渐模糊的视线叫他顾不得看清眼前冲他奔过来、伸出手抱紧他的男人是谁,他只知道他快要死了。 这死法实在是荒唐,叫人很难甘心。 身体的痛楚愈演愈烈,可郑秋白不甘心就这样闭上眼,回想这错误百出的一生,他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因为出身,因为性格,因为遇人不淑识人不善所遭遇的一切,争先恐后浮上脑海。 他看到了摸着他的脑袋叫他一定要健康快乐活着的母亲,见到指着他鼻子独断专横他一定是个男孩的父亲,见到了问他想不想一起生活的叶长流,见到了讨厌又排斥他的叶聿风……还有与他纠纠缠多年的叶静潭。 这辈子他大概愧对很多人,但可太对得起叶静潭了。 他太蠢了。 这份来迟的醒悟实在糟心,郑秋白不想到死脑子里都是叶静潭,于是费力晃了晃脑袋。 被血液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晰了一些,可到底伤了头,郑秋白想睁开眼看清抱紧他的存在,却只能看清男人身上黑色的羊绒大衣,那张泪水斑驳脸是扭曲的,将要宕机的大脑已经无法成像。 只是,哪怕从前的记忆模糊缺块,眼前的脸像是被戳破的水墨画般扭曲,他依旧认出了这哭的不成人样的男人,这是霍峋。 他想张口叫霍峋收敛点,别把鼻涕泡哭出来,真难过就留着到他葬礼上再哭,省的他死后没人来烧纸扫墓,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连郑秋白也要流泪了。 耳畔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 最后一瞬,万籁俱寂,一片祥和。 死亡原本就是这样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 夜色充盈的屋室内,窒息的憋闷却促使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胸膛中鼓胀的情绪仿佛塞进满满当当的稻草,扎的他五脏六腑生疼,继而呼吸急促起来。 郑秋白剧烈喘息,此刻上辈子和叶静潭纠缠、意外失足的死亡瞬间历历在目,偏偏他脑海里还多了一些记忆。 【第三年冬,叶静潭依旧没有去给那个人扫墓,只不过他永远记得这一天,也永远会在这一天到花店里买一束白色的玫瑰。 收到包好的捧花,叶静潭推门而出,一个人与他相撞,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抱歉啊,抱歉!”青年抬脸之际,叶静潭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生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青年尴尬笑笑,不知道这看起来高大绅士的男人为什么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叶静潭喉结滚动,生怕一松手这人就会消失,“你叫什么?” 青年眨眨眼,笑道:“我?我叫郑星星。” 一段揪心虐恋,由此开始。 作者悄悄话:狗血替身文学,追妻火葬场,1v1结局he,疯批阴暗攻x小太阳乐观受。新文开坑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PS:虽然攻有个死了的白月光,不过放心,那不是爱,只是对前任单方面纠缠的于心不忍。】 郑秋白不看网络,但他不傻,显然‘死了的前任’‘单方面纠缠’说的是他,原来他这荒唐的一生,不过是为叶静潭真正的爱情故事做铺垫的垫脚石。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叶静潭是男主。 他就是个头脑全无,围绕男主旋转的炮灰卫星。 他的爱与恨,他的心甘情愿,他的苦心孤诣全部付出,最终都只是一场空。 怪不得,郑秋白始终想不通自己到底痴迷叶静潭什么。 只可惜,事到临头才看清。 精明一辈子的郑秋白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蠢,鱼目当珍珠,悔不当初。 死亡的痛苦和多余的记忆使他缓了好一阵才有功夫打量如今的处境——身下是柔软的床,眼前窄小的两居室不到七十平,老旧的小户型,厨房和阳台连在一起,泛黄的墙上壁纸是十年前最红火的鱼戏荷花,一大幅,盛开在郑秋白的眼前。 这里不是死后阿鼻地狱,是他的家,最早的、曾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家。 可这栋房子,明明已经在燕城前年立项的中山路城区规划里,被拆到连渣都不剩。 十年前 滴滴滴—— HELLO MOTO—— 古老的手机铃声叫处在‘我真的是里做铺垫的丑角’、‘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回马灯还是阴间’这两个哲学问题之中的郑秋白回神,他转身在床边摸索,顺利从荞麦皮的枕头下捞出个银色的翻盖儿摩托罗拉。 这手机不过巴掌大,男士用显得过于精巧秀气,但郑秋白记得这是叶长流从港湾出差回来给他带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当年海外发行的最新款。 在内陆大多还是便携BB机和仅供拨电话大哥大时代,这款手机已经有了入网许可,无论是质量还是功能都一骑绝尘,因而郑秋白用了它很久很久都没过时。 郑秋白念旧,想就算淘汰了也会留下做个纪念,谁知道后来某一次出差,手机连着电话卡一起被贼摸走,最终也没能找回来。 现在,捧着这早该丢了三四年的电话,郑秋白屈指弹开了翻盖,绿色的像素屏上平顺滑动着一串十一位的陌生号码。 而通话页面顶端显示着一串小小的日期和时间:【00/3/23 18:21】。 现在是,十年前。 跨越时空的震惊使郑秋白顾不得接电话,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凭借记忆窜进贴满白色瓷砖的卫生间,舒澜买回家的长方形立身镜还悬挂在厕所门后。 对着那面镜子,郑秋白见到了二十三岁的自己,这是他还拥有完全的身体,矫健的腿脚,没有瞎了眼、一门心思成为叶静潭‘真爱’垫脚石的日子。 虽然没能一口气回到他更加年少,身边还有母亲的时候,但如今也已经比荒唐死翘翘的结局好了太多。 至少现在,他还有很多时间和新的选择。 更何况,倘若上辈子叶静潭才是男主角,那说不定,这辈子就是事事如郑秋白心意,以他做主角的存在呢? 为了再冷静思考一下十年前的这时候自己在做什么,也为了摆脱上一辈子只能成为给叶静潭‘揪心虐恋’做铺垫的死炮灰命运,郑秋白脱干净衣服冲了个澡镇定聒噪纷乱的大脑。 上辈子郑秋白大大小小手术做过不少,加上他是个疤痕体质,胸腹上、脊背上、小腿和大腿上总有一长串一长串蜈蚣似的疤瘌,脱掉衣服一看,就好似个被拼凑起来的物件。 但如今温热水流下的修长身躯没有半点伤疤,莹白光洁,完好无瑕。 配上雾蒙蒙镜子前那张精致的脸,年轻的郑爷完美到好似一个假人儿。 病体羸弱、不是这疼就是那酸的日子过久了,每一寸骨骼都饱含精力的如今,叫郑秋白欢喜到要如毛头小子一般在浴室里哼歌。 擦拭干净身体时郑秋白还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身,光洁紧致的脸因此有些绷紧,但很快他松了一口气:“果然还在。” 那大概能意味着,这里就是他的曾经。 倘若这新生是一切顺着郑秋白的心意来的,那他第一件事,或许便是为自己换个常人眼中正常的身体。 郑秋白打出生就是个大众眼中的‘残疾’,用燕城的土话讲,他这叫‘二椅子’。 当年小县城产科医生对他父母讲这样的中性婴儿都是畸形,一般活不长,小小年纪就会有不少并发症,劝家长早做准备。 至于郑父说的‘既然都有,那就当男孩儿养不行?就让它做个男孩!’更是没人能打包票的事。 没出月子,郑父便想劝妻子舒澜再生一个,毕竟郑秋白难养活,养大了不是个男孩,他还要丢面子。 舒澜不肯,哪怕生下来的孩子三头六臂,那也是她的孩子,只要有一点希望,她就绝不会放弃。 只是郑父为了面子,最终拍板定下的性别还是男孩,一家子绝口不提郑秋白身体上的残缺,藏着瞒着,他与舒澜不同,总觉得这样的‘儿子’,还是死了轻松。 幸在郑秋白命大,顽强如野草,在儿童监护室躺了两个月,再出来时,已经白白嫩嫩粉雕玉琢,年画娃娃下凡似的。 各项检查都健健康康,舒澜欢欢喜喜把他抱回了家。 别的小孩如何在母爱中长大,郑秋白就是如何长大。 郑秋白虽然发育比一般男孩迟了点,但该有的都有,青春期后不刻意去掰开他的腿看,不会发现他一向隐藏的秘密。 直到他后来跟着决绝的母亲一路来到京市,借叶长流的光,尝试去看各种西医中医‘治病’,诸多风言风语才不胫而走。 以至于年轻时,不少看不惯他的二世祖都惯拿这件事当做他的短处。 但如今顺利活了三十三年的郑秋白早不像年轻时那般对自己的身体羞愤难言咬牙切齿。 就如有些人天生六指,有些人天生斗鸡眼,他本身就长这样,多了的部分也是人类身上能正常存在的,没什么可羞耻的。 就如舒澜常对他说的,健康就行了,别的不重要。 郑秋白就要好好活着,昂首挺胸地活着,才对得起自己与母亲。 披上浴袍,郑秋白回到卧室,手机还在响,但这次换了个号码。 郑爷有点头疼,“这是谁来着——” 他年轻时的习惯一概不往手机里储存姓名,自认为记性好,周围人的号码能牢记于心,但从坠楼后,这习惯就消失了,他记性变差了。 现在一朝回到十年前,这些手机号又不知道换了几轮,更是看到头疼也想不起来。 怕是生意上是事,郑秋白这次接了,“您好?” “秋白少爷,是我,叶伯。” “叶伯。” 这是叶宅伺候叶长流的管家,郑秋白当年跟着舒澜在叶宅住,叶家上下多的是看不起他和舒澜的人,明里暗里排挤,但叶伯是个心善的老人,和叶长流一条心,对郑秋白不错。 只是叶长流死后,叶伯就继续伺候上了叶聿风,早从叶宅搬出来的郑秋白后来因金玉庭的经营权,因叶静潭和叶聿风成了对立面,再没有了这位老人的消息。 “您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月底是聿风少爷的生日,打电话给您,是希望您能回来一起热闹热闹。聿风少爷在燕市就您一个亲人了。” 这一年是郑秋白从叶宅搬出来的第二年,他接手了金玉庭,为人情往来的生意忙的不可开交,而叶聿风还在往返港湾和燕市读书,听说是读了个两年制研究生,可后来因为学业不精,被导师扣着拖了快三年才毕业。 结果一毕业,就着急地来跟郑秋白抢金玉庭了。 不过,他俩关系一般也不是从这事开始的,而是一早就不好,从叶长流光明正大将舒澜和郑秋白带回叶宅起,叶聿风就对郑秋白没有个好脸色。 大约是外界闲言碎语,叶长流是为了舒澜才这么多年没娶妻生子,只领养了一个叶聿风,而聪明又漂亮的郑秋白,说不定是叶长流年轻时候莽撞闯出的亲儿子。 要说叶聿风当年这点担心纯粹可以来直接问郑秋白,郑秋白也可以大方的告诉他绝对没可能。 虽然郑秋白自己也希望他不是郑父的儿子,但他遗传了母亲的脸,也遗传了父亲的身高以及腿根上的红痣。 这颗痣,一度让不想承认他是郑家人的郑父和郑奶奶无话可说。 叶聿风生日家宴,上辈子的时候似乎也有这码事,但郑秋白以应酬忙拒绝了,只叫阿良买了礼物寄送。 到底年轻气盛,对于明里暗里找茬的叶聿风,郑秋白也懒得分心神给他。 偏偏如今想起上辈子叶聿风在分公司还算听话的表现,想起因为叶静潭没少叫这愚笨的少爷吃亏,“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电话那头的叶伯当即欢喜起来,“我会让厨房多准备几个秋白少爷喜欢吃的菜。” “谢谢您,不过聿风生日,一切以他为主吧。”到底芯子是三十多岁的人,郑秋白早忘了和叶聿风针尖对麦芒的心情,成熟的要命。 挂断电话,郑秋白没来得及翻翻通讯录,新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这次,是第一次打来的号码。 “您好。” “郑秋白,你小子可算知道接我电话了,刚刚我这电话一直打不进来,这大晚上的你跟谁讲小话呢?什么时候有傍家儿了?不告诉我可不厚道。” 叽叽喳喳的吵嚷声熟悉的很,郑秋白眉头一挑,“霍嵘?” “这怎么还是疑问句呢?才两个月不联系,都不记得我的声调了?” “你打过来有事?” “哈哈,秋白,你看你这话说的,说真的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是为了别的,确实有那么一小件事想你帮忙,看面子上你帮帮我,等你到京市来,我扫榻相迎。” 对眼下这个时间节点还是印象模糊的郑秋白因为这熟悉的铺垫,猛然回忆起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记得没错,那么霍嵘接下来的话会是求他‘帮忙照顾照顾他弟弟’。 “你能不能帮忙照顾照顾我弟弟?” “霍峋?”这两个字一瞬从郑秋白的心间爬上了舌尖,张口便出。 “你怎么知道那小子叫霍峋?”电话那头的霍嵘有点纳闷,“我好像没跟你提起过他?” “你忘了,之前喝酒的时候你提过。” 霍嵘的确没提过,上辈子在他主动求上门前,郑秋白只知道他父母恩爱,因而同辈众多,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双胞胎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 这最小的弟弟,就是霍峋。 如今是十年前,霍峋刚满十九岁。 霍峋 上辈子郑秋白年少轻狂,清高自傲,但因他是个底层出身,燕城那些眼高于顶的二世祖没少欺凌他取乐,这导致他对那些有家族荫蔽仗势欺人坏事做尽的纨绔子弟十分厌恶。 主打一个,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们。 于是当霍嵘为不争气的弟弟打电话求上门时,郑秋白下意识先入为主,当霍峋也是那种不着调的朽木,做错了事只知道离家出走,还要兄长为他擦屁股。 这样的偏见,使两人相处的不大愉快,但具体怎么个不愉快,就像想不起来霍峋长得什么模样一般,郑秋白不记得了。 可霍峋十年后汹涌的眼泪叫郑秋白当即摒弃前嫌,他一向知恩图报,捏着手机问:“他是做错了什么,连霍家都不能为他兜底了?” 要真是霍家无法兜底的事,郑秋白也得掂量掂量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捞他一把。 霍嵘叹气:“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家你也知道,我爹从上面退了,现在家里做主的是我大哥,我大哥跟上个世纪的人似的,古板,不乐意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做别的,觉得走仕途才是正路。” 奈何霍嵘和他二哥霍源一个从大学就捣鼓娱乐公司,专门飞到棒子国去学习考察,如今投资了几个电视台做综艺;一个从海外学程序归来成了初代码农,在京市风头正盛的一家软件公司做合伙人;小妹霍淳去学了医,但也不肯顺着大哥的意去当军医,飞到海外读博搞科研了。 大哥霍峥的育儿成果遭到了惨重打击,家里也只剩下霍峋一个小的。 “我弟这次正好撞大哥的枪口上。” “但我说他也欠打,小小年纪,做投机生意。”霍嵘‘啧啧’两声,“一开始背着家里和人合伙倒腾期货,现在又学着那些老油条做起炒股来了。他还把我妈给他过户的三环房子卖了,连着出国的基金一起,小百万都投进去了。” 霍峥连霍嵘从事娱乐业都要横眉冷对好几年,这跟‘赌.b’一样的投机倒把,更触他霉头,直接在家里放话要把霍峋揍死。 那脸色,霍嵘一声不敢吭,他是大哥揍大的,是真害怕。 霍母疼霍峋这个老来子,拦着大儿子,只让小儿子清仓退市趁没赔多少把钱拿回来。 偏偏霍峋也是如霍峥一般软硬不吃的臭脾气,死也不肯把股票抛了,和他大哥怒火滔天要剐人的视线正面对上,“我不,那套房子我卖了九十万,最迟三年,我连本带利还你一千万。” 电话那头的霍嵘直乐,“他就是个败家子,就三环那套房子,十几年之后三千万没准都拿不下来!” 郑秋白知道未来京市房价的飞涨,却也对霍峋身价的飞涨有所耳闻,“三年后,那房子也值不了一千万。” 而霍峋,是十年后能短期筹集上百亿作势要捞郑秋白的人。 “秋白,你不会觉得他还真能三年挣到那些吧?别开玩笑了,股市那东西,进去就是个赌!咱们上大学那时候股灾,多少老油条都跳了。”霍嵘也不赞成弟弟炒股,这股市有一夜乍富的,就有一夜赤贫的,赤贫都算好,那要是裤衩子都没一条了,只剩个死。 “还好他砸进去不多,赔点的话,我和二哥凑凑也能给他善后,但他要始终这么执迷不悟,我大哥真能一枪打死他。现在他离家出走了,我劝他投奔你。” “投奔我?” 霍嵘道:“是啊,我弟,桀骜不驯,不听人话,还敢打我,我想你这人精给他上几课,拿出你整治那群自命不凡二世祖的能耐来,教他重新做人。” “家里把他卡冻结了,你也不要借他钱,别对他太好,就让他去给你打工,这小混球在家里锦衣玉食的少爷日子也该过够了。” “……”看样子上辈子自己对霍峋有成见,霍嵘功不可没。 挂断霍嵘托孤的电话,时间接近九点,正是金玉庭夜场热络起来的时候,作为叶长流之后的新老板,郑秋白时不时就会去巡场刷脸,在权力场迎来送往,搞得一手笼络人心的好活计。 当今是十年前的燕城,年轻人夜消费的地方往往是街边游戏厅又或者会所。 会所门道多,里头的包间吃饭喝酒侃大山样样俱全,还有录像放映机,想看点碟片店里也有,只要给得起钱,要公主少爷站在桌上跳舞也成,因而不是一般年轻人能够负担的起的。 像郑秋白的金玉庭,更不是普通人能够入场的地方。 承袭叶长流的传统,金玉庭里侍应生只是侍应生,驻唱歌手只能是驻唱歌手,鸡鸭、假酒假烟、老虎机统统不得入内。 用燕城地痞流氓大老粗的话讲,相当无趣。 但看不惯金玉庭独大的人,想抓郑秋白的尾巴都没法子。 谁都知道他背后是叶家,当年叶长流早早便和俱乐部的老友们托付过,郑秋白会是以后会所的继承人,无论怎样,他的场子都要看顾。 于是哪怕没有那些开门见喜的生意,金玉庭这些年也是燕城头一号的顶尖会所,入会的VIP尽是燕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燕城通京市六个亿的高速项目,就是在这一地盘上谈妥的。 别的会所眼红都来不及。 阿良一贯开车来接郑爷,倒不是郑秋白不能开车,是会所大老板都要这样,豪车手表金链子、开车的马仔、听话的伙计都不能少。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装逼,但现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手下有没有人,店门前派头大不大,老板到店的排场热不热闹,都是脸面学问。 阿良开车到楼下时,郑秋白正对他衣柜里十年前的衣裳发愁。 这两年港湾电视剧大火,里头的穿搭传到内地那是备受年轻人追捧,但三十三的郑爷实在是欣赏不了衣柜里的低腰牛仔裤和像两条扫帚的喇叭裤。 这年头的人穿西装都不好好穿三件套,上面的西装往往掐腰掐的极细,里面要搭配个无袖的老头汗衫又或者仿佛从热带度假回来的花衬衣,下身的裤子一定要低腰或者大喇叭裤,才最潮流。 不得已套上条几乎要把屁股沟露出来的白色低腰裤,郑秋白狠狠系紧了腰带,一把年纪了,他不想一弯腰就走光。 阿良靠着车抽一支宝塔山,猛一看见楼里走出来的老板,忙甩开手里的烟四处煽风。 郑秋白一头黑发用发胶抓了个蓬松的形,露出最中央饱满的额头,一双招子在夜里也是亮茫茫的,比烟草尖儿上的火星还鲜活,至于衣裳,里面是身规矩的白西服白裤子,内搭黑色低领衫,外面御寒一件窄版的皮质长大衣,黑色的。 全身上下,不超过三种颜色,是郑秋白的穿搭修养 阿良眨眨眼,觉得邪门,虽然郑秋白穿的是身长玉立,帅气的很,但燕城大街上这么穿的,要么是不法分子,要么是去奔丧,“老板,咱一会要去参加葬礼吗?” “去店里。”郑爷目不斜视坐进车,他不敢看染了个屎黄色脑袋的阿良,多看一次,都伤眼。 车窗外飞速掠过燕市不算美的街景,四处都是低矮平房或最高不超过七层的老破小,几乎没有规范绿化,更谈不上城市建设。 零星的几个商场都聚集在中山路一带,四大银行的燕城总行也坐落在那条街上,因而这地方就是如今的燕城市中心,连十年前的京市都比不上。 可郑秋白知道,不过两年后,中山路南北两侧就要拔地而起几个商圈以及自发形成新的金融中心,这一路上的老小区都会拆迁,五年大变样,高档社区精致林园顶尖商场,全部涌现。 社会变迁,日新月异。 抓住这个时机与风口,一举上天不是问题。 就如霍峋那般。 郑秋白不认为霍峋会像霍嵘讲的那样小孩子过家家,相反,这兴许是霍峋出人头地的先机。 毕竟就连郑秋白这会所小老板都知道,金融业挣起钱来,是泼天的富贵。 更别说霍峋未来会是有名的风投圣手。 “风投。”郑秋白微微蹙眉,他想多记起些和霍峋过往有关的东西,但除了叶静潭提过的,他脑袋空空。 明明是重生回来,明明上辈子霍峋是叫叶静潭都感到威胁的存在,明明他们的关系也不该恶化到许多年没有联系的程度,但郑秋白的脑袋就仿佛被格式化一般,他记不得半点和霍峋有干系的事。 甚至想不起在霍嵘的电话之后,他与霍峋是何时何地以何种样子遇见的。 除却那张哭泣到扭曲的脸,郑秋白对年轻时霍峋的了解如同标签一般刻板【二世祖】、【纨绔】、【不会说好听话】、【朋友家那不听话的弟弟】、【桀骜不驯】,这些熟悉的文字,就好似早早预设好了似的。 那是给一些无关紧要存在的预设。 郑秋白忍不住摁自己的太阳穴,“阿良。” “老板?” “最近店里不用你忙了,去帮我找个人。” “找谁?”阿良竖起耳朵。 “他叫霍峋,今年十九岁,京市人,很高,长得帅——”郑秋白停顿片刻,想起那张扭曲模糊的脸,又想起那在窗边看到的背影,补充道:“后脑勺很帅。” 金玉庭 郑秋白人打金玉庭门口一站,几个经理口袋里的传呼机都响了,这是楼上楼下、迎宾、内场外场之间的信号弹,预兆着小老板来巡场了,眼睛瞪大点,干活麻利点。 金玉庭统共五层,一楼是宽阔的大厅,金红的吊顶一派奢靡,这装潢是日下最流行的土豪金和仿欧风,大理石地面都选了有金箔的花色。 角落里摆放着不少姿态慵懒的石膏雕塑和大幅西洋画,有些是真迹,当年叶长流从港湾拍回来的。 从二楼开始,是只供VIP入内的区域,包括提供娱乐的桌球保龄球场馆、小型游戏厅、旱冰馆、影像厅,以及提供给顾客商谈的会客室、接见室、单独包间,最顶层是商务套房,提供给外地顾客小住。 郑秋白的办公室也在顶楼。 办公桌上零散摆着些之前没看完的文件,其中有采销部拿来的等他批复的酒水订购单。 金玉庭里的酒不是街边上那些夜.总会里的杂牌子,更不是套个洋瓶子从海上走一圈就变洋酒的歪货,全是货真价实的高端酒,从国外庄园酒窖每季度固定量采购的。 一瓶酒价格不菲,配备品酒师开酒做讲解,喝不完还可以存起来,下次再来时取出,面子功夫给足。 事实上十有八九的燕城土老板舌头是品不出这堆漂洋过海的外国货有什么稀罕之处的,郑秋白也不觉得那堆葡萄酒和洋酒能比茅台好哪去,只是金玉庭经营做的就是这种脸面需求大于实际需求的生意。 郑秋白翻了翻桌上的账目,从数字中敏锐发现自己正陷入上辈子经营金玉庭的第一个坎儿,资金紧张,入不敷出。 金玉庭卖出一瓶进口酒带来的利润,没有外行人想象的暴利,至少在外面遍地都是推销啤酒经销商的时代,同等进货额的啤酒挣得比洋酒多得多,甚至采购量大,还能从经销商手里吃到点回扣。 叶长流还在时,他本人就是个洋酒收藏家和爱好者,倘若这部分进购的酒水资金吃紧,会自掏腰包补齐。 他经营金玉庭的本意本来就不是挣钱,而是为了立人集团在燕市的立足和结交权贵盟友的机遇。 金玉庭的入会费每年近六位数,但入会费之外,除却在会所内的吃喝住宿、侍应生小费,其余项目的使用和体验都不用再交钱。 而每年金玉庭兴师动众做主承办的高尔夫聚会、品酒会、茶歇从燕市京市请来那些人物好生招待,更是分文不收。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权贵相交间的集团项目、信息、资源交流,全都是互惠互利的大好处。 但前提是,金玉庭的所有人和立人集团的董事长是同一人。 叶长流能够轻而易举忽视金玉庭的亏损,是因为金玉庭经营出来的关系网可以使立人集团在燕城改建项目承接上所向披靡,比起赚到手的钱,亏损不过九牛一毛。 可如今的郑秋白不是立人集团的什么人。 他只是个大学毕业不久就继承会所的小老板,手上更没有闲钱能去补这些昂贵酒水的匮缺。 上辈子郑秋白遇到这个难关时,压根没想太多,他踩准了能来金玉庭的老板要么不差这点要么在乎颜面,将不盈利的酒水涨了一倍的价,赚了高端酒水行业该赚的钱。 这不是他黑心,是生活所迫,他要维持金玉庭,要养活这上下几百个员工,不能像叶长流那般做人情。 只是有老板认准金玉庭的标准留下买单,就有老板直接奔入燕城其它娱乐场合。 因而这一法子虽然填补了眼前的窟窿,第二年会员减少却又成了问题,到最后两相抵消,没挣也没赔。 这是郑秋白接手会所后跌的第一个坑,当时窘迫的处境使他迫不得已也得经营些别的产业来维系会所的开支。 现如今的郑秋白绝不会再摔同一个跟头,他翻了翻进货单和库存单,指尖在薄薄的纸页上敲了敲,思量着现如今的时间点,灵光一现,生出了新的算盘。 还没等他拨通内线叫维系VIP的经理上来,座机抢先一步响起来,“老板,碧水晴天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燕城大大小小的娱乐会所,人多酒多的地方就是容易乱套,但金玉庭绝对不是那种不入流的地界,毕竟在筛选客源的时候就做到位了,“谁?” 看是谁和谁打起来了,哪个厉害点,他进去先拉另一个。 话筒那头的主管支支吾吾,“是小言先生从东城带着朋友过来聚会,现在喝多了,非说我们酒里兑了水,闹着要见老板您。” 不是打架,是来找茬,专门找郑秋白的茬。 这种事在郑秋白刚接手金玉庭的两三年里时有发生。 “小言先生?” 一般在会所员工称呼里前面带个小,后面又不跟‘老板’和‘总’的,那都是哪位VIP的孩子。 这伙人基本上和郑秋白是同辈,暂时还没什么能耐,也没有能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立身之本,全靠父辈的光辉,手握一张家属可用的VIP凭证,出入金玉庭撒野,像不懂事的小狗。 郑秋白也从十年前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人,“言问泽?” “是他,这次还把侍应生给扣下了。” 郑秋白这记性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有关霍峋的事他脑袋里半点没印象,十年前的跳梁小丑倒是还有痕迹。 这倒是个旧相识,找茬的一把好手,见不到郑秋白很难善罢甘休。 “知道了,我去看看。” 碧海晴天在三楼,是围绕室内泳池、囊括各种娱乐功能的大型包间,还有专门的按摩师,多数都是VIP预订来放松开Party的,平时日常维护要一大笔费用,而这种二世祖来一次,池子里的水就要全面换一次,这伙人玩的太脏。 金玉庭没有见不得台面的生意,但不代表这群人不能带玩伴进来。 一推开包间门,蒸腾的水汽迎面而来,刚刚坐在办公室里吹暖风的郑秋白被这突然增高温度的潮热地带裹挟地有点呼吸困难,更让人恶心的是满场的烟酒混杂味,耐力不好的人,得头晕想吐。 站在门口的男侍应也是热的满脸通红,见自家老板来了,猛地呼吸新鲜空气,小声道:“小言先生他们一直说冷,就把几个中央空调都提到最高了。” 郑秋白扫了一眼化身桑拿房的游泳池,只见池中央泡着几个赤身裸体的人,抱着游泳圈、橡胶球互相泼水追逐打闹玩的不亦乐乎。 连条泳裤都不穿,这能不冷吗? “去打低点。”郑秋白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男侍应,往池子边上的休息区走去,“我怕他们玩太嗨,脑子再缺氧短路了。” 坐在池子边休息区里的言问泽裹着条浴巾,百无聊赖拨弄着手里的铝制打火机,池子里几条卖力勾搭他的小白鱼搔首弄姿,他的心却不在这上面。 突然,像有所感应般,他猛地抬起脸,果然,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言问泽‘啧啧’两声,从下至上打量不远处的男人,又用手背拍拍一旁鞠躬道歉侍应生的脸,似乎在对自己说话般道:“知道吗?你们这老板就是个狐狸精,他一出现,哪哪都是他的骚味。” 这话连同一片嬉笑传进了郑秋白的耳朵里,他也笑,站定在言问泽一伙人跟前时捂住了鼻尖,“这地儿都快臭了,难为你鼻子还这么灵,前一阵蒋公子来过我这,提起二大队招编制,我给你介绍介绍,省得你一天天当无业游民只能在大街上用鼻子骚扰人。” 二大队是养狗的,所谓编制全是警犬。 四周又是一阵窃笑声,但这次是憋着的,只有郑秋白笑的大方。 言问泽脸‘唰’地绿了,狠狠扫了眼自己的狗腿子们。 “郑秋白!” “不用这么大声,我没聋。”郑秋白把一旁低着头道歉的员工拉到身后,“没你事了,出去吧。” “她不能走!”言问泽立马站起来,故意跟郑秋白过不去,抬抬下巴一指桌上的大肚子酒瓶,“看见没,她拿上来的洋酒兑了东西,万一毒死我怎么办?” 郑秋白扫目光过桌面上开封的酒,那是半瓶马爹利,售价小八千,正常储存酒液是深琥珀色的,但这瓶酒水颜色偏淡,还真像是兑了点东西进去,一瓶子满满当当,要溢出来。 “这酒都是客人验过后才让人启开的,难不成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兑东西进去。” “刚刚我玩的太开心,才发现的。”言问泽流氓一摊手,“你要是怀疑,那我不要你们赔,让她全喝下去,这事就算了。” 侍应生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眼神慌乱地看着郑秋白。 “我们这里的员工不陪酒。”郑秋白抽出手帕垫在掌心,托起这瓶洋酒转了转。 言问泽当然知道金玉庭里的规矩,他等的就是郑秋白这句话,“好歹也是半个爷们,英雄救美嘛,我懂,那你喝。” 郑秋白倒是不怕干一瓶子下去,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年轻时候喝到胃穿孔都是常态。 但言问泽满脸咕嘟咕嘟冒坏水的样让他觉得这酒不一般,甚至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腥臊味。 侍应生紧张地看着小老板,一个劲摇头,却被言问泽一把搡开,“滚!” 他切身逼近郑秋白,“快点啊,金玉庭的老板这都喝不了,不如趁早回家找个人嫁了!” 股市 闻言,郑秋白似笑非笑问:“你鼻子这么灵,不知道这里面兑的是什么?” “当然不知道——”言问泽嬉笑的样子还未收敛,棕黄色的酒液就从他脑袋上兜头浇了下来,蜿蜒的水渍在他脸上横流,有的甚至淌进了嘴里。 原本入口醇厚的酒水尝起来涩苦腥臭,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言而喻。 郑秋白笑的真切两分,“现在尝出来了吗?” “草——”言问泽来不及继续骂,一低头吐了出来,胃部盛满的酒和未消化的果盘叫他喷了一地,满嘴口涎,扶着桌子挣扎着叫唤:“水!水!” 围绕言少的同伙们傻眼了,水池里的莺莺燕燕更是尖叫起来,脸色难堪的要死,看言问泽的眼神犹如看马桶。 在这屋子里原本的人,都知道言问泽刚刚的伎俩。 郑秋白是猜的,但猜对了。 十年前许多细枝末节对他而言无法事无巨细地刻在脑子里。 他只记得言问泽欺负人的伎俩一向低劣,换做真二十多岁的自己,恐怕要一酒瓶子砸在桌子上。 这样的后果就是让言问泽自以为胜出一筹,愈发变本加厉,还有可能得罪他背后的言家。 倒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言问泽这人要面子,不可能把自己喝了这等‘琼浆玉露’的事情宣扬出去。 看着地上就要哭出来的男人,郑秋白真诚道:“对不起,手滑了,不过这里面兑的是什么,这么好喝?都喝呛了,还要吗?我喂你。” 言问泽眼神猩红,呕地说不出话。 “你们,”郑秋白晃晃剩下半瓶酒,环视四周其余人,“要替言少品品吗?” 他的模样明摆着知道那酒里有东西,更明摆着谁敢说一句话,这酒瓶口就塞谁嘴里。 其余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这群狗腿子没少跟这言问泽来这找事蹭吃蹭喝,但从没有哪次郑秋白这样明面上和他们硬来。 分明往常郑秋白都一副懒得搭理的目中无人,也是这样轻蔑的眼神才更叫言问泽愈发恼火上赶着找事。 郑秋白将酒瓶子随便摁进了就近一个跟班儿的怀里,狠狠捻了捻帕子擦手。 “言问泽,我忍你很久了,上学时候我理解为你少不经事太幼稚,但现在大家都老大不小了,你总上赶着到我面前来犯贱,还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郑秋白眯起眼睛,像只得道成仙的大狐狸,一语诛心:“我都要觉得你在暗恋我了。” “……”言问泽不呕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吐的太厉害,脸蛋和耳稍都是红的,大叫起来:“你、你——你胡说八道!” 最终,言问泽被金玉庭的保安秘密从后门架着去医院洗胃的时候,还在大骂郑秋白不要脸。 郑秋白可不是不要脸,他没开玩笑,有些从外地来的小姐公子哥甚至是老板企业家对他抛媚眼示好的不在少数,加上他经营的金玉庭又算是半个夜场,关于他私生活混乱的流言从不匮乏。 流言蜚语好像总是很容易叫人轻信,像他上高中那阵,以言问泽这等二代为中心的圈子,造谣他晚自习在厕所做‘交易’,还真有人信,以至于郑秋白还真在上厕所的时候,险些被其他班的男生堵进过隔间。 由于父母之间失败的婚姻,郑秋白对于两.性关系少有期盼,他不信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在上辈子着迷地看上叶静潭之前,他是个独身主义者,钱权才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东西,于是逢场作戏锻炼的炉火纯青,连叶静潭都一直以为郑秋白是个欢场老手。 偏偏郑秋白只看上过他。 这种无情无欲多年遇到一个男人就为他破戒的俗套情节叫跳出原本故事线的郑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恶心,太恶心。 郑秋白为当时的真心作呕,这辈子只想断情绝爱,遁入空门。 非要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绮念,那顶多是还在好奇霍峋那精致的后脑勺配上了怎样的五官。 —— 阿良开车稳当,找人水平实属堪忧,郑秋白叫他去找霍峋的事过去了一周都没传回来信儿。 这下郑爷都坐不住了,燕城这两年的治安其实不太好,立交桥下面骑着摩托飞车抢劫、挤公交偷摸顺手机和BB机的小贼有组织且多如牛毛。 郑秋白怕霍峋这油光水滑的京市少爷到燕城就是给他们送肥羊。 怪他,死活想不起来上辈子霍峋怎么出现在眼前,这小子难道不该自己送上门求收养吗? “老板,咱们要不请老许帮忙?”阿良见郑秋白一个劲摁太阳穴,忙帮他分忧。 阿良说的老许,是燕城有名的老油条,早些年做基层,娶了区长女儿,积攒了些人脉,这几年做起烟酒回收生意,街上偷奸耍滑的阿猫阿狗在他跟前就跟孙子似的。 这种万事通要请他办事,事成不成先不说,少不了吃拿卡要的流程,做完这一套办成事还欠个人情。 阿良知道,郑秋白其实最烦这些社会上拿乔的人,应当不会点头同意。 正当他准备带着兄弟们再努力努力时,坐在办公桌后一副头疼样的小老板抬头道:“好啊,去仓库挑两瓶有年头的白酒,再搭两条烟给他送去,剩下的该怎么打点,就怎么打点,把人完好无损找到最重要。” 郑秋白特意加重了‘完好无损’四个字,阿良忙不迭点头。 放在从前,郑秋白的确不会为了一个大学朋友的弟弟去浪费自己的人情往来,但谁让他是从十年后活过来的,谁叫十年后的霍峋也为他舍得过一身剐, 郑秋白当时被叶静潭关着,没少从因为‘一顶绿帽’而勃然的男人口中得知‘奸.夫’霍峋在外如何奔走打点。 他当真比叶静潭这个正牌前任还要尽职尽责。 先是求了连十九岁的霍峋炒股都要打死他的霍大哥,又去找了当时跨省办案的检察官跟进调查,暗里施压,最后从港湾筹备了足以还上银行缺口的百亿巨款。 总之无论郑秋白无罪还是有罪,霍峋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做的也做齐了,甚至郑秋白叫叶静潭关起来,霍峋都开着车一口气撞烂了那扇铁门。 这是郑秋白的作风,阿良他们早该撞进来,只是诸多纠缠,最后撞开那扇门的人,是霍峋。 倘若郑秋白没死,他会和霍峋跑掉,给叶静潭戴牢那顶绿帽,毫不犹豫。 这幼稚的想法叫批阅文件的郑秋白一愣。 VIP经理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们年轻又潇洒的小老板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出神,冷不丁嘀咕一句:“看来我真是老了……” “老板这说的是什么话,那我这二十八的还活不活?”貌美的女经理简直听不下去。 站在窗边吹冷风的郑秋白回头,白皙的面上浮起几分笑,风流倜傥,“来了?” “来了,叫我上来什么事?” “我准备办个拍卖会。”郑秋白坐回自己的位子,“放些消息给VIP们吧。” 托重生的福,郑秋白知道再过不到两个月,海湾一代会因为东窗事发的个体商户税务问题,严查走私。 这一下直接查封了不少非法入境的走私货物,其中不少该转销内陆的洋烟洋酒被一并销毁,间接影响了许多内陆夜场老板的生意。 过度收紧的海关被歪曲成外来酒或将要全面禁严,再也进不来,于是庄园酒窖的红酒、人头马、马爹利等高端洋酒立刻掀起了一场交易狂潮,多的是好酒者和收藏家四处搜罗。 重来一次,郑老板不准备涨价了,直接竞价,价高者得。 与此同时,被郑秋白惦记的霍峋也有了些蛛丝马迹。 老许传来消息,火车站蹲守的小毛贼们发现这小子前两天才刚坐火车从海市进入燕城,现在找了家招待所,晚上住招待所,白天跟那群老太太老头子一样,屁股扎根进了证券交易大厅。 现如今股票交易还不像是十年、二十年之后那么轻松便捷,电脑手机上就能买进卖出看阴阳线,要看实时波动,最好守在交易大厅等着,看准时机抢机子买进卖出。 而交易大厅里最多的,是些拿退休金有钱有闲的老头老太太,有的是帮家里上班的孩子盯几只股,有的是自己就从疯股那个年代过来的,对炒股有情结,养老金都在里头。 像霍峋这样年少英气,一瞅就是身强体壮的小年轻,真少有在这地方消磨时间的,地上乞讨的流浪汉除外。 霍峋在大厅同那些散户一般找了个位置坐下,盯紧了不断轮转的头顶数字屏。 身侧几个大爷大妈在讨论自己手上哪只股票才是绩优股,有个大爷信誓旦旦道:“要我说还得是【金川夏】,这股在我手上五年了,稳稳当当,去年更是涨的厉害,买它就不会赔。” “【金川夏】是不错,但我看新发行的【向晨造纸】势头也足,说不定是下一个绩优股,我儿子让我申购呢。” “新股都得涨涨,握到年底再抛也不是问题,要不是被【齐仁马】套住了,我也申购。”申购新股要求户头持有股票市值在交易的前二十天内日均高于一万元。 “小伙子,小伙子?” 霍峋的肩膀被一个大妈拍了拍,霍峋偏头,“阿姨?” “哎呦,你瞧着和我孙子差不多大,你不上学呐,天天在这跟我们坐着?”大妈早就注意到这交易大厅里的帅小伙了,“你这是替你家人看?” 被‘赶出家门’的霍峋摇头,“我自己看。” “你自己?你还是个学生吧?”被套住的大爷开口:“炒股不是游戏,得有经验,你可别瞎搞,浪费父母的血汗钱。” “就是,学生还是做学生该做的事。” 霍峋面色不变,他连自己亲爹亲妈亲大哥的念叨都不往耳朵里进,这几个大爷大妈自然也鸟都不鸟。 察觉他不理人,大爷大妈自讨无趣,也不吭声了。 下午时,霍峋走到机子前抛售手里涨停板的A股,他身边另一台机子是刚刚的套住大爷。 大爷一边巡视自己户头里绿色的【齐仁马】,一边瞄去了霍峋的户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冷面学生仔户头红的吓人,总持有市值后面跟了一串零,下一秒,学生仔眼都不眨就把手上的【金川夏】全部抛了,转头申购了三只酒水股,一只科技股。 大爷眼珠子都该瞪出来了,就差大骂这小子到底会不会炒股,不会就别糟蹋钱了! 寡妇楼 【金川夏】背后是位于宁省的金川夏商农集团,地方领头羊企业,主要产业是利用高新技术对农副产品进行加工升级,内销出口规模都不小。 上市后,实行资产改革,股票一路高歌猛进,实打实的汗血宝马,这么几年过去,已经是远超绩优股规模的蓝筹股了。 这只农业股霍峋持有一年多,亲眼看着它从去年二十五块八一路涨到了如今的八十四块三,这种涨幅实在是稀罕,也实在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好股。 但霍峋嗅到了不太寻常的气味,霍峋在海市交易所有大户室和专业经理人,因而能知道些新消息,比如从年初开始,【金川夏】背后有基金入场,高位开仓坐庄。 大户高位开仓不是什么值得警觉的事情,但可能霍峋过于警惕,也可能是他天生对这种足以引领一只股票风向的大庄家抵触,总之继续持有不合他心意,那不如就选如今已经算高位的节点抛出。 “日掉!你这傻小子,懂不懂股票啊!” 老大爷直拍大腿,而霍峋径自退出账号,拎包走人。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胜过一切,股市也本就是各凭本事,拉帮结派都没必要,带着赚钱那是恩人,万一带着赔钱那就是八辈子背兴遇见的仇人。 从交易大厅出去,霍峋没有第一时间回宾馆,而是在燕城大街上找电脑室。 这年头电脑还是个稀罕物件,价格高昂,网费也不低,寻常人家少有能置办如此大件的,笔记本更是稀缺货,于是大街小巷出现了这种场所提供上网服务。 小屋放个七八台大脑袋电脑,按小时收费,美其名曰电脑室。 眼下还不到PC端游如火如荼的年代,于是电脑室和网吧不同,里面大多是安安静静的,没有那么多嘈杂叫嚷的声音和烟熏火燎的香烟味。 这里的客人更多是大学教授、企业白领等高知高收的代表,进来处理自己的公务,在论坛里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和见解,又或者进网络聊天室找一找天南海北的好友。 霍峋来是为了更新他在股友论坛的记录贴,每次卖出买入,他都有记下一笔的习惯,这是个人复盘的便利方法,在青中年的炒股爱好者中,是件寻常事。 论坛里,也有那么几个买股神手,他们的分析帖,是许多人追捧跟买的圣经。 比如今天飘红的帖子,就是大谈【金川夏】还能高走多久的独家见解。 在一片叫好声中,霍峋最新卖出的记录贴混在其间,格格不入,甚至被过路网友踩了好几脚。 屏幕寡淡的光映照在霍峋轮廓分明的脸上,他无动于衷。 十九岁的霍峋是自信至极的少爷脾气,身份背景和赚钱的能力带给他远高于一般人的底气,于是他没有茫然,没有犹豫,没吃过亏,目标坚定,我行我素,谁的话都不听,谁的意见也都不放在眼里。 能说动霍峋的人,在这世上,应当还没出生。 又简单看了些股市资讯,霍峋就从电脑室出去了,来到燕城后他的生活十分固定,基本上就那么几个地方来回转圈。 燕京两地离得不远,霍峋早就知道燕城是什么样子的地方,发展迟缓,经济一般,遍地是推销,市区边缘还能看到破旧的土胚房,也就市中心富丽堂皇些,会所、游戏厅、夜场到处都是,一到晚上那真是热闹非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地方经济全靠那些下九流的生意带起。 以霍峋的需求,他该待在海市才方便。 奈何霍嵘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来,催他去燕城,冠冕堂皇讲‘你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做哥哥的不放心’;又说‘爸妈年纪都大了,你万一在海市出了什么事,家里捞你都天高皇帝远’;还说‘正好我有个不错的朋友在燕城,你去了,还能罩着你’。 听到这,霍峋更无感了,“我不需要认识你的朋友。” 霍嵘这人,出于娱乐业需要以及他自身的浪荡性格,使得他无论在哪都是呼朋引友的花花公子,物以类聚,霍嵘身边的朋友也多是这种,有点洁癖的霍峋受不了这种形骸放荡的存在。 “他可不一样。”霍嵘知道弟弟还太年轻,太嫩,对他们成熟人士之间的逢场作戏看不明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一门高级社交学,郑秋白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他比你哥我还厉害。” “倘若他有意叫你喜欢他,那你保准会喜欢他,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霍峋对这个人更没好感了。 但霍嵘不依不饶,“是让你去跟人家学为人处世的,你看你这脾气,一天天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炒股也需要情商的!” 霍家大部分人脾气都是和乐的,独独有两块石头,一块是霍大哥,一块是霍小弟。 不顾霍峋的臭脾气,霍嵘把郑秋白的信息编撰成短信发到了弟弟的手机上。 霍峋原是懒得理,直到身处海市皇冠大宾馆的他看清短信里‘郑秋白’三个字。 明明是印象全无的名字,霍峋的目光却停驻在上面,静止了一瞬又一瞬。 起意的波澜横生。 他从海市来到了燕城。 燕城比海市唯一的好,就是消费低。 跟霍峥决裂的霍峋名下所有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股市里的钱自然也就不能轻松转出,更何况他原本就没有闲置资本。 海市的消费骇人,一笼小包子要十块。 浑身上下仅剩两千块现钞的霍峋在海市生活了不到两周就花去了七八百,减少的存款给了霍峋打娘胎里掉出来就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好在搁燕城,十块钱能买四碗宽面,一袋子大包子,住两晚上海市大宾馆的钱,能住一个月的燕城招待所。 虽然招待所的房间总有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虽然霍峋这样的金贵少爷,刚住第三天脖子上就起了红疹。 也虽然,这已经是霍峋不知道第多少次被燕城的贼盯上,对这地方的治安烦不胜烦了。 —— 在跟踪目标拐进招待所后的小巷子时,一直偷偷摸摸举着报纸当自己是港湾电视剧里王牌特.工的刘旺果断转身往街边电话亭走去。 燕城人都清楚,这招待所后面是有名的寡妇楼,几乎没男人住,而只要是窗子前面挂着迎风飘扬蕾丝内衣的,那全是做特殊生意的,价钱便宜,还能讨价还价。 这血气方刚的小年轻进去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刘旺寻思这也是值得汇报的事情,毕竟这些日子他就没见过这人去招待所、交易大厅、电脑室之外的地方,忙拿起挂壁上的话筒给老李拨打了去。 只是没等老李接通,嘟嘟嘟响着忙音的电话便被从刘旺耳畔伸来的一只青筋覆背的手摁上插簧挂断了。 刘旺被吓的后脑勺冒汗,“我艹——”扭头一看,竟然是那被他盯梢的小年轻。 霍峋比佝偻着的刘旺高出一头还多,他保持将刘旺堵在狭小电话亭里的动作,浓眉挑起,“你跟够了吗?” 霍峋一个外地人,哪里知道什么寡妇楼,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被贼盯上了,为确认对方的人数专往落单的角落走,发现刘旺打电话的举动后,又觉得这人不像是单纯求财的贼。 “是谁派你来的?” 这等歪瓜裂枣,不像是霍峥手下能出来的人。 霍峋扣下刘旺时,郑秋白正在金玉庭里配合有关部门检查内部游戏厅的合规性。 这检查是突击的,政府公文要求老板必须在场,于是郑秋白今儿到店比往常早了许多。 穿蓝灰色制服的老友到眼前,郑秋白才依稀记起上辈子也有这突检,摸底似的,要查全市的游戏厅。 这绝对是一项大工程。 毕竟这年头燕城的游戏厅得有两三千家,近五年遍地开花。 游戏厅是个暴利和暴力糅杂的行业,暴利在它几乎只有前期投入没有多少后期维护成本,而稍微有点钱有点闲的年轻人甚至未成年人都乐意到这地方走一走,在嘈杂的街头游戏里体会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更有些不干净的地方,有专门的暗室,提供耗子机、赛马机等靠概率的玩意,民不举官不究,赚的盆满钵满。 暴力则是各个游戏厅里和游戏厅之间的矛盾与纠纷。 燕城几千家游戏厅,剔除那些小门小户不入流的,剔除郑秋白这等会所中消遣闲暇的,到头来不过一千来家整齐划一的名牌店,而这些游戏厅背后的老板,也只有固定那么几位大山头。 其余的游戏厅想开下去,不得不拜山头,也不得不求一方庇护,至于外地人的游戏厅几乎是不可能开进燕城,小地方的排外,比大都市更凶狠也更直白。 有敢开的愣头青,就有看不惯叫上小弟去砸场子的流氓,这几年,光砸游戏厅砸出的寻仇案,燕城就不少。 阿良把老许手下被霍峋擒拿的消息递进郑秋白的耳朵里时,郑爷正和朋友坐在金玉庭三楼的餐厅吃饭叙旧。 相见 带队来巡检的干部是郑秋白的高中同学杜希,两人高中时没多少交集,因为杜希是家里全是子弟那一圈的,和郑秋白这种半个身子站在资产阶级小老板圈子里的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接手金玉庭这两年,郑爷才跟如杜希这般的同学取得联系,要不说他的高中上的好,从那里面走出来的,全是非富即贵家世显赫的人物。 有心与其牵扯,总能找到说话交好的机会。 前年杜希的祖母风寒后腿脚不便,郑秋白帮忙牵线搭桥联系了小时候为他看过身子的老中医。 老中医有几分能耐,将人治好后,郑秋白也和杜希混成了朋友,也借着杜希的关系,结识了燕城中另一个门第深深的圈子。 杜希人不错,脾性不差,足够耿介,坐在澳龙东星斑都有的金玉庭里,也只和郑秋白对着点两碗清汤素面,并要求郑秋白挂他们单位的账,不叫郑老板自掏腰包。 “我知道你这里的游戏厅就是摆设,但是上面有公文,全市的游戏厅都要查,连检察官都来了,我们的人应该不会影响你做生意吧?”杜希是早早来的金玉庭,他清楚这些场所到了夜里才是风生水起的时候。 “不影响,”郑老板摇头:“不过检查的这么突然,你这工作好开展吗?” 杜希争分夺秒吞面条的动作一滞,叹气,“能好开展就不用我来了。” 杜希是杜家人,家底在那,面对那些地头蛇多少能比一般没背景没身份的基层说话硬气些。 当然了,这群老板在机关里多少也有点关系,估摸着也能一早收到要彻查的消息,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埋一埋,想着浑水摸鱼,避过这段风头再说其它。 但郑秋白记得,杜希因为这次大检查碰了壁,年纪轻轻遭人报复。 凶手潜逃半年才被抓,虽然判了死刑,但到最后都没吐露背后指使他打击报复的人是谁。 郑秋白为此去过几次杜家宽慰杜家老夫人,只是老人承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第二年也走了。 眼前鲜活的杜希,是郑秋白重活一次,见到的第一个已逝之人。 “现在那些游戏厅没个规矩,有的连营业执照都没有,”杜希喝一口面汤,到饭点早饥荒的胃袋得到了充足滋润,脸色缓和许多,“这市中心公安局上个月接到多少起游戏厅报案?二百七十一起!不是寻衅滋事就是偷鸡摸狗——太影响社会安定。” “除了这呢?”郑秋白翻了翻自己碗里的面条,却没吃,“你不是说检察官都派下来了?那不得是有大案?” “机关里都是这样传的,”杜希道:“但具体的细节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那个检察官不是一般人,姓周,叫周斯言,他那个周,是京市周家的周。传言他是公检圈子里的玉面阎王,非铁案难案不办,手腕了得。” 这样的人物都来和公安那边配合一起联合筛查了,那这件事,定然就不像杜希他们工商部门核查经营许可场地许可那么简单了。 见郑秋白面上若有所思,杜希当他是想结识那位京市来的检察官。 按照以往郑秋白的处事风格,是多个人脉多条路是正解。 他的确也有这等本事,杜希这个圈子实在而言相当排外,燕城顶尖的商户之子都别想入内,偏偏郑秋白只是搭了他的线,不到半年,就顺理成章出现在他们年末的聚会里了,要说郑秋白没几分玲珑心肠和绝佳手腕,杜希是不信的。 往日攀龙附凤阿谀奉承的人见多了,那等口是心非欲言又止的戏码杜希早就无感了,郑秋白这种明晃晃不掩饰自己野心和需求的,他反倒欣赏。 杜希也知道郑秋白此人有分寸,为了报祖母的恩情,多拉他一把也没什么。 毕竟叶长流不在了,这么大个会所,郑秋白独自一人扛起担子,其中也多少有些辛苦。 “我为你引荐下这位检察官?” 郑秋白上挑的风流眼一眨不眨盯着杜希,玩笑道:“我结识检察官有什么用?你早早做上局长的位置,对我才好。” “我想的是燕城游戏厅背后那几户都不好惹,你做事多注意些,拿不准主意的不要强出头。”郑秋白不经营游戏厅,因而杜希到底卷进了什么案子里他是真没有印象,只能粗略的提点几句,再给一个承诺,“要是遇上麻烦事,我这借你一个场合。” 杜希被他盯的喉头发紧,忙低头用筷子扒拉几下清汤寡水的碗碟。 坦白而言,郑秋白的模样从高中时就是学校里出名儿的打眼儿。 只是再惊艳,他从外表看也是个男人,诸如杜希此类公子哥那时还算单纯,不懂鸭子与旱路的存在,更不会多看同性两眼。 不过郑秋白没安生上半年学,有关他身体残缺的消息就如一股邪风吹遍了红星子弟中学。 明明没人看过郑秋白赤身裸体,消息却有鼻有眼,此后连杜希在学校里同郑秋白擦肩而过时都忍不住瞅两眼。 但那时候的郑秋白冷冰冰的,目下无尘,很有骨气,诸多打量的视线轻蔑的流言也不妨碍他登上主席台做学生代表讲话,声若鹅卵击潭,脖颈细直,肩阔背挺。 当时杜希就觉得,这人挺不一般。 要是自己,一准已经和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打作一团,换个脾气孬的,保不齐已经哭天抢地回家不肯再到学校念书了。 偏生郑秋白挺了下来。 他们之间从未讲过话,杜希的视线却无数次略过学生时代的郑秋白。 如今重逢,那双熟悉的眼睛不再是学生时代的冷冰冰,而是初春冰霜消融般和煦,带着善意与关切,不做虚假。 杜希莫名觉得今天的郑秋白与从前有所不同,仍囫囵点了点头,“知道了。” 郑秋白还想再嘱咐嘱咐老友,阿良急匆匆敲门进了包间儿,“老板,有急事。” “什么急事?”郑秋白放下筷子。 阿良看看坐在客位上的杜希,摸不准这事能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讲。 杜希也是有眼色的,抽过纸巾擦擦嘴,“我吃的也差不多了,这就走了,这条街上还有三十多家等我今天查完呢。” “我送你。”郑秋白也起身。 “别见外,你有事先忙你的。”杜希善解人意地走了。 包间里没了别人,阿良立马开口将老许打电话报的信统统竹筒倒豆子讲了一遍,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霍峋将盯梢的人抓住并威胁了一顿,套出了这背后的人是郑秋白,估摸着迟早要来质问一番。 “我听老许说,那脾气不是个好相与的。”说白了,就是横,把盯梢的流氓都治的服服帖帖。 郑秋白也觉得霍峋够楞,要是真就这样找上门来,就更愣了。 谁承想,郑老板刚想完,阿良身上的对讲机就响起来了,大堂经理的声音传来:“良哥,大厅来了个年轻人,非说要找小老板,要不要让安保请走他?” 阿良傻了,这找上门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霍峋的行动力叫郑秋白唇角忍不住翘起,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够楞。 “不必,我认得他。” 阿良道:“那我把他带到您办公室?” 郑秋快步白走出包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不,我去见他。” 上辈子最后两面,全是霍峋主动向他走来,偏生老天作祟,一眼都没能看清。 这次,郑秋白要把万事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他要亲眼看清霍峋长得何许模样,然后牢牢记在脑子里,再也不要忘。 京市时间二十点整,属于燕城的夜生活风光正缓缓拉开帷幕,这个时代的夜晚是热情而艳冶的,各家提供夜生活娱乐的场所门头亮起招牌,履带光条如缓进的海浪般更迭色彩,波澜迭起,五光十色。 数不清的年轻人穿着时髦轻薄的衣裳蜂拥入场,有抹着蓝绿色眼影和亮晶晶唇蜜的时尚女郎,也有穿着哈伦裤留着长长刘海的潮流小伙,更有各式各样红橙黄绿的鸡冠子头,比霓虹灯还耀眼。 街上偶尔出现三两轿车,和炸街的摩托格格不入,这都是往高端会所去的,尤其金玉庭门前停的车派头十足,从上面下来的也多是燕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年岁最轻的,也得让郑秋白叫一声叔叔。 毕竟这个时间点,叫那群年轻二世祖从夜场迪厅身退还为时尚早。 礼仪到位的大堂经理和VIP经理笑脸迎人,扫一眼来人就能精确无误地辨识出这是哪个集团的哪位老总,又或者哪个部门的哪位局长,张口都是吉祥话,再按各位助理一早提过的要求,把来宾带往楼上的VIP功能区。 出了电梯,步行下楼梯的郑秋白正巧与这熙熙攘攘的人流对上,金玉庭的员工叫他老板,大腹便便的老总与地中海的局长唤他小郑与秋白,当惯狐狸的郑爷立马扯上了欢迎来宾的笑。 今儿郑秋白原本就有好事,这笑不知道真切了多少分,挨个叫了人群中眼熟的长辈,又请对方坐自己刚搭的电梯上去,最后嘱咐经理不可怠慢,一套小郑老板圆滑的固定说辞才算完成。 他又谢绝想请他一起喝一杯的老总,从对方那带着调侃与深意的视线中脱身,眼波一错,径直对上了游离人群之外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沉的眸子,眼珠黑白分明,明亮又清醒。 郑秋白登时定在原地。 这双眼的主人还不似郑秋白见到那般一个穿风衣的背影都派头十足,他如今还年轻,没有历经世事,更没有梳起成熟的背头,而是利落的三七分,没染没烫,只保持黑色发丝该有的蓬松飞扬。 驼色的麂皮短夹克衬得他愈发肩宽腰劲,这倒是和郑秋白见到的那个背影毫无差别,挺拔如青松,两条深蓝牛仔裤裹着的腿长而笔直,脚下的黑色筒靴是行军款,估计是直接从家里穿来的。 至于五官,郑秋白原以为或许霍峋和嬉皮笑脸的霍嵘有几分相像,毕竟都是兄弟。 但人在眼前,才发现这俩一丝一毫相似之处都没有。 霍峋的眼型凌厉,眉峰与鼻梁都很高,骨相立体而优越,是极英俊又足够硬朗深沉的长相,半点瑕疵都挑不出来,搁如今正时兴的武侠片里,一定是会当凌绝顶、震动江湖的天下第一,惹人嫉恨那种。 偏偏他当今才十九岁,功成名就、气质因阅历和时间而沉淀、锋芒外溢的时候尚未到来。 阅人无数的郑秋白几乎可以预见二十九岁的霍峋有多炙手可热。 至于自己死前那串抑制不住的泪珠,或许更是霍峋久居高位后,不该有的失态。 妖精 霍峋活捉了刘旺,用的正统擒拿。 这身形佝偻的罗圈腿地痞起先还准备耍横,给自己壮势,以吓退这外地来的小年轻。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这小子一看就是——虽然个高身板壮但指不定毛还没长齐,他刘旺混社会的时候,这小年轻还在娘胎里呢! 只是这样的叫嚣没说两句,刘旺就被霍峋铁铸的拳头擂懵了,他迸发一声哀绝痛叫,是真痛,拳拳到肉,打的他毫无反手之力,小鸡仔般蜷缩在电话亭里,“别打了别打了!是老许叫我盯着你的!是老许!” “老许是谁?”霍峋不认识这号人。 “老许是我们这南小街上的王牌烟酒店老板。” “……”土生土长京市人的霍峋更不认识了。 “他是个万事通,想要捉.奸抓人偷拍,找他就对了!” 刘旺捂着脸,在霍峋的要挟下又给老许打了过去,他当霍峋要让他套话,谁知道霍峋横地直接夺过了自己的话筒,“是谁让你盯着我的?” 话筒那边的老许估摸着和刘旺一样无措。 “我知道你的店在哪里,如果你不说,我就去找你,但我估计,你不会想见到我。”霍峋面无表情碾了碾蜷缩着的刘旺小腿,后者看准时机痛叫出声。 话筒那边的老许立刻什么都招了,他是万事通,不是人肉沙包,危害自身安全的事情,决不能扯上关系。 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霍峋周身凶悍的气势一瞬凝滞。 刘旺纳闷这拳拳到肉的杀神怎么突然变了个氛围,听到那罪魁祸首的名字,不该更加火山喷发般恼火吗? “他为什么叫你跟着我?” 话筒那边的老许又是一番叽叽咕咕。 刘旺只能听清零星的电流声以及霍峋挂断电话前最后的回复,“怕挨揍你就不要再派人跟着我,剩下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霍峋出发去金玉庭前,对瑟缩的刘旺道:“做你这行,挨打是常事。” “对,对,是常事。”刘旺生怕他再给自己两拳。 “所以你记得去找你老板报工伤,这和我没关系。”霍少爷身上资金紧俏,不准备给刘旺一点看伤的医药费,长腿一迈,走的云淡风轻。 在马路边儿招了辆出租,霍峋打车去市中心的金玉庭,司机师傅听他到金玉庭去,狐疑地从后视镜瞧他两眼,只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是块头大,那两条长腿在他车后座都屈就了。 “小伙子,你确定你是去金玉庭,不是去前街的金舞厅?”那一片,净是名儿和性质都差不多的KTV、夜场、歌舞厅,可以说是夜生活一条街。 “就是金玉庭。” 金玉庭,市区里跑的士的司机都晓得,却从没有哪个开车打那跟前儿逛过,那附近全是豪车名车,稍微磕碰,出租可赔不起,更何况,能去这场合的人,哪需要坐的士,得是专车司机才相配。 “那我只能送你到大道口,你自己进去,那地方车太多,进去就不好出来了。” “为什么不好出来?” “你是外地人吧?”这本地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金玉庭并不毗邻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反而在那条娱乐街一角,占地虽广,可外面车道狭窄,里面的停车位也不够充足,往来的豪车能将它左右那条小路塞满。 见霍峋真是外地人,司机还热情地为他介绍起了燕城的朝阳产业,一水的夜经济。 其实他不说,光看外面那些靓丽的招牌和耀眼的灯光,霍峋也知道这一片都是做什么的,京市有差不多的地方,酒吧一条街。 霍峋这等家中钱权不缺的富贵少爷,自然也有过纸醉金迷的日子。 高级的低级的,庸俗的浪漫的,家里也并不多置喙,毕竟他们这个年纪,本就该在酒吧,迪厅,碟片店里来回打转,发挥身体里的荷尔蒙,消磨大好春光。 且在霍家来看,霍峋在京市做那等酒囊饭袋潇洒纨绔,都比如今梗着一根筋去股市里当个‘赌徒’要好。 出租按照说好的停在了金玉庭最外的街口,剩下的路要霍峋自己下车走。 霍峋从霍嵘那知晓郑秋白是这金玉庭的老板,原来家里开会所,做的就是这等人情往来的生意,怪不得论钻营霍嵘也要甘拜下风。 每走一步,霍峋都在思考这郑秋白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也在思考这郑秋白找人盯着自己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一瞬间猪油蒙心到了燕城,但绝对不是来找郑秋白打秋风的,如他一开始对待霍嵘的无动于衷,他对霍嵘这‘臭味相投’的朋友也无动于衷。 郑秋白在霍峋眼里,只是个陌生人,至于他心底奇怪的感触,则被归咎于在海市熬的夜太多。 霍峋在进入金玉庭的时候遭到了阻拦,他没有VIP的资格和通行证,也不是大堂经理的熟面孔。 去年时不少小流氓被言问泽雇来找茬,日夜不休在大厅里叫嚣着要见郑老板,如霍峋这般看起来身强力壮不好惹的小伙,经理得慎重处理,叫保卫处盯着。 一会就是正式营业的时间,千万不能出现什么乱子。 霍峋没有想过在人家生意场上闹事,他只想见一见郑秋白,把事情说清楚。 倘若郑秋白只是为了霍嵘的嘱托就要盯着他在燕城的一举一动,这已经过界了,要是他再继续这样踩霍峋的底线,只会得到和刘旺一般待遇。 霍峋的拳头从来一视同仁,等他回京市,霍嵘也少不得一顿打。 可怜当年超生下来的霍三少幼时被大哥的铁拳教育,长大了还要挨弟弟的擂,哥不疼弟不爱。 大堂经理和阿良联络了一番,得知郑老板要亲自下来应付这人高马大的小伙,忙不迭把人请到了一旁,为一会要到场的VIP腾出地方。 霍峋刚站到一边金色的立柱旁,门外便传来喧嚣,一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人群里最有权势的往往都站在中央,也往往穿的最为稳妥,衬衣西装,灰扑扑的立领夹克,潮流花哨的穿搭是不会流行进这堆中年的成功人士与体制领导中的。 在这群和霍峋大哥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上楼时,电梯层出现了一个逆着人流往下走的年轻人,米白色的羊绒西装在一众黑灰中凸显至极,那冗长的人群见到他再一次迸发热烈的寒暄。 哪怕隔着很远,霍峋也能看清对方脸上笑出的洁白贝齿,交谈声听不真切,但与他说话的每个人脸上的笑都十分开怀不做虚伪,似乎对他分外满意。 霍峋从没见过这般花枝招展的男人,不过这人的确像一只花蝴蝶,与人斡旋,花枝招展,风度翩翩,自他出现之时,便成了在场所有人视线交汇的中心点,毫无疑问,霍少爷也是其中的一员。 意识到这点的霍峋错开了视线,直到他听清某一个男人出声叫停那只花蝴蝶:“秋白,一会和叔叔喝一杯?” 秋白,郑秋白。 靠着金色立柱的霍峋忍不住站直了,他的视线再次越过人群,仔细打量来人。 那是一张哪怕知道对方是个男人,也要真心承认漂亮的脸蛋,加上主人刻意逢迎却不过分谄媚的表情,只会让人喜欢心生亲近、打消与钱权者之间的距离却又克制着分寸。 在那张脸转向自己的瞬间,霍峋平缓的心声如沸腾的水壶,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视线相交,那人启唇一笑,霍峋浑身起遍了鸡皮疙瘩。 此后男人每向他迈进的一步,都叫霍少身上的骤起的汗毛更加惊惶。 这么邪门的男人,霍峋活了十九年,第一次遇到。 他的确比霍嵘厉害的多,至少霍峋从没觉得霍嵘身上有这等修炼了上千年老妖怪的缠人气势,霍嵘撑死算是个心眼子如莲藕的凡人,能看破他心眼子的只觉得他烦。 可眼前步步紧逼的郑秋白却不是那般惹人烦,他惹人起鸡皮疙瘩。 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心眼子肯定比火龙果还要多。 这等人关进聊斋,高低要活个全集,拳打蛇精脚踢狐妖树妖姥姥也得给他碾死,当然,活人也定然不会被他放过,精气精血,统统得入他口,为他苦心维系的貌美人皮与平顺人生做垫脚石。 黑心肝的万年老妖精,邪性。 这是霍峋对郑秋白的第一印象,也是霍峋一身鸡皮疙瘩与汗毛的见证。 郑秋白站定在霍峋眼前,确认道:“霍峋?” “是我。”来兴师问罪的霍峋视线游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绕到了郑秋白的脸上,对着那双水淋淋的眼睛,喉结滚动,保持镇定,“就是你派人跟着我的?我和你好像不熟。” 的确不熟,这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开端。 有关霍峋的记忆被点亮,郑秋白记起了上辈子被他遗忘的零星碎片。 他们的初见一直如此。 霍峋从没主动出现在郑秋白的眼前,是他为了维系与霍嵘这个弟迷之间的关系,看似叫人‘保护霍峋’的所作所为引得这位少爷找上门来质问。 上辈子郑爷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没有他找去的人盯着,霍峋随手扔在背包里的钱夹和手机早就不知道被扒手摸去多少次。 这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少爷,压根不明白燕城是何等土匪窝,手机和钱包都不知道随身攥好。 当时的郑秋白笑的虚假,语带嘲讽与偏见,“为了保护你,燕城不比京市,像您这样的金玉蛋,磕了碰了,我没办法跟霍嵘交代。” 霍峋还是能听懂好赖话的,当时就恼了,拳头捏的咯咯响,差点就给郑秋白镶个黑眼圈,两人不欢而散。 而现在,对着发毛边缘满面质疑的霍峋,郑爷笑了。 “当然是因为我想见你。” 再也不见 的确在发毛边缘的霍峋因为这一句话,彻底毛了,这种毛是由内而外,他从心底为郑秋白这妖孽的回答惊诧。 怎么有这样不要脸的男人? 这不要脸,单纯是字面意思,郑秋白对他这素未谋面、来兴师问罪的人都能如此亲昵,简直可怕。 霍峋就不是个能够自来熟的人,虽然他在京市有铁子。 可这一圈人绝大多数都是身家背景相同,自小一起脱裤子撒尿和泥、爬树掏蛋、抓弹弓闯祸打碎常委家玻璃的过命兄弟,和半道相识的人,霍峋少有能急速混熟,又飞快亲近的。 可郑秋白与他不同,只要郑爷想,没有他无法熟络的对象,这么多年他对人心的拿捏已经到了熟稔至极的地步。 郑秋白从未看走眼过,哪怕对叶静潭的爱使他两眼瞎盲,为此奋不顾身时他也清楚那是个多自我的东西。 只是当时郑秋白觉得无所谓,他知晓他和叶静潭的感情牵扯太多,但这世上的爱情绝大部分都不是只靠荷尔蒙冲动的‘真爱’,利益捆绑的他们说不定能走的更远。 却没想到,撕破脸时也是难看至极。 转念一想,这一切不过都是叶静潭以后‘真爱’的铺垫,郑秋白就是一颗教会叶静潭何为真爱何为付出的垫脚石。 撕破脸时再难堪,郑秋白都不觉得可惜了,他平生最恨遭人算计,也恨如可怜虫般被捉弄于股掌。 只是霍峋还是很可惜。 上辈子的结局叫郑秋白意识到他们之间似乎错过了很多很多年。 郑爷虽然是个不怎么有人情味的,但对他好的人,一向涌泉相报。 倘若他和霍峋之间没有分开断联,郑秋白也没有坠楼失忆,为了霍峋这份情义,他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兄长、一个朋友在霍峋身边停留很久很久。 “开玩笑的,”郑秋白看到了霍峋脖颈上立起的汗毛与那双充斥警惕的眸子,见好就收,“我知道你把盯梢的人打了,不用担心,医药费我会帮你结清。” 霍峋总算找回自己的声带,眯起眼道:“他本来就是因为你挨的打。” “看样子你还想打我一顿?” “……”霍峋的确有过这种打算,在见到郑秋白这副小白脸模样之前。 现在是没有了,因为郑秋白看着就十分不耐.操。 郑爷苦口婆心,“我只是关心你,霍嵘把你托付给我,我总不能让你在燕城出事。”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混子是来保护我的?”霍峋仿佛听到笑话,眉头拧成川字,他让刘旺一只手都不带怕的。 郑秋白知道霍峋会拳脚上的功夫,那一拳头锤下去,换做上辈子的自己估摸着要被直接打进ICU,于是他缓缓凑近,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霍峋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对方身后的背包上,动作很轻。 霍少爷光盯着他的脸,察觉面前那只手,猛地往后退,脊背撞上了柱子,当即挑起浓眉,凶巴巴道:“你突然凑这么近干什么?!” 郑秋白直起身笑笑,手掌心里赫然是霍峋的黑色钱夹,“喏。” “你是贼?!”霍峋大惊。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提醒你看好你的身家,我在你眼前都能摸到手,大街上的小偷只会比我动作更快。” 郑秋白将钱包递回去,霍峋对上个地痞流氓有万全的胜算,但是对上那些二指灵活的神偷手,估摸着就只有一夜赤贫的份儿,“燕城的贼不少,你得当心些,找人跟着你,是怕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吃了暗亏。” “都这么有骨气地离家出走自立门户了,也不想为这点小事不得不灰溜溜回到京市吧。” 霍峋这钱包的确是他如今的全部身家,他的现金和卡,还有银行U盾都在里面,要是丢了,绝对够逼得他不得不回霍家,挨霍峥的毒打,听霍嵘的嘲弄。 这种事想想就叫霍少爷心烦,那必然万万不能发生。 “我知道了。”霍峋将钱包塞进了牛仔裤裤兜,无论怎样,郑秋白这点提醒都是善意的。 可惜他有点别扭,对郑秋白无法坦荡张口说谢谢。 他莫名有种,郑秋白欠他颇多的感觉,虽然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霍少爷眼神正然,决心把话一次说清,再不要和这邪门的人打交道,“你不要让人跟着我了,没必要,无论我哥跟你说过什么,那都是他一厢情愿,我不想、也没有投靠你的打算。” 郑秋白挑眉,他也不是上赶着的人,“好,那霍嵘——” 霍峋厌烦的拧了拧眉,“我会让他不要再没事找事,你也一样。” “成,那么,”郑老板弯起眼睛,冲着大门摊开手,送客道:“再见。” 这笑容落在霍少爷眼里有种得道成仙的算计,他巴不得再也不见,当即大步流星离去,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鬼。 人都走出了大门,郑秋白还立在原地,阿良凑上前,发觉小老板一向算计精明的眼睛弯的像两抹月牙,笑的真心实意。 阿良摸不准这笑是见到那男人开心,还是送走男人愉悦,忍不住问:“老板,就这么叫他走了?” 到底也是搭进去不少钱与人情才找到的主。 “走就走了。”郑秋白不以为意。 “反正还会回来的。” 自这天晚上过去,郑秋白真就撤了所有盯着霍少爷的眼线,也不再用阿良给他汇报霍峋的行动轨迹,仿佛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般淡定。 金玉庭这些天也忙,要拟定邀请函的名单,要修葺拍卖会的场地,要跟国外的酒水商增加订货量。 大批量的高端酒不是说要第二天就能越洋过来的,一些挂编号的每年限量,还有些酒庄里的窖藏,那都要提前一年预定。 郑秋白很淡定,毕竟做这种倒腾生意有一个法则亘古不变,砸钱。 有钱的总归是大爷,原价拿不出货,那一瓶加五百呢,一瓶加五千呢? 郑秋白这样豪气,外人只觉得是金玉庭蒸蒸日上,唯独阿良与财务看着紧张,他俩是为数不多知道金玉庭真实经济情况的人。 阿良尤其知道这进货的钱,都是郑秋白抵押了叶长流给的一套房产变的现。 “良哥,你说咱们小老板这是发大财了?突然进这么多酒水,这万一卖不光怎么办?”销售经理跟阿良站在逃生楼梯间抽烟,满面苦大仇深。 他手底下二十几个金玉庭的酒水销售,这全部包间加起来一晚上能开多少酒,他最清楚不过了。 洋酒这东西,又不像是洋啤便宜量大,来几盘花生米就能成箱成箱对瓶吹。 “老板自然有老板的考虑。”阿良深深吸了口手里的宝塔山,“你该怎么卖怎么卖,卖不出去就剩下。” 经理掸去烟灰,“我不是担心吗。” 金玉庭除了阿良与郑秋白,以及侍应生、驻唱、舞女那些吃青春饭的,几乎全是叶长流还在时就走马上任的老人了。 能干这么多年,无非是金玉庭的待遇在这种会所夜场里绝无仅有,不仅生意干净,出入的还都是燕城乃至京津两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说都是做服务业的,但你到燕城其他会所夜场问问,一听是金玉庭的,那眼珠子里都满当当是艳羡。 万一金玉庭被折腾倒了,郑秋白这样的少爷依旧不愁吃喝,他们这群普通人可找不到更顺心的工作了。 “你说咱们小老板,怎么就不去立人集团呢?哪怕分公司挂个缺,也不至于如此啊。” 金玉庭里的普通人,还够不上知道叶家内部种种八卦的资格,他们都以为,郑秋白已经是叶长流的儿子。 殊不知,叶长流当年压根就没有跟舒澜领结婚证,两个人只是搭伙,有一面见一面。 舒澜死后,他也尊重郑秋白的意思,没有将其收为养子,只依旧像父亲对待孩子一般,给了郑秋白应有的一切。 现在叶长流死了,这样的郑秋白进入立人,只会落个跟上辈子一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处境。 尴尬。 —— 叶聿风的生日挨上燕城春日里的第一场雨,这天阴冷的仿佛又回到了下雪的时候。 郑秋白坐上阿良接他的车时下意识去摸自己蜷起的膝盖。 掌心的温热透过衣衫传递,这折磨人的天气并没有带来他已经习惯的肌肉胀痛与身体各处的酸麻疲乏,他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郑爷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而后裹紧大衣,毫不犹豫地叫黑西装花衬衫敞着一半扣子已然入夏的阿良打高车内空调。 阿良透过后视镜瞄了眼小老板,羊绒大衣,高领毛衫,只露出巴掌大的白净脸蛋。 虽然今天是家宴,穿的不必太正式,但这穿的,也不要太慵懒随意吧? 而且,“老板,今儿不至于这么冷吧?” 郑秋白不为所动,“明明很冷。”他连手都不想从兜里拿出来。 车子行驶至叶宅,望着车窗外分外熟悉的建筑,郑秋白心里突突两下。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死在这里,这辈子的郑爷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地儿和他相克。 不吉利。 果然,郑爷下车没走三步,耳后便传来一道嘹亮的喊声:“郑秋白!” 生日宴 “你还真来了?” 走上前的年轻人身着宽松的休闲西装,驼色,版型太休闲,于是像一上一下两只麻袋,至于长相还算得体,高额圆眼,鼻梁细直,一副喜形于色的蠢样。 他那三七分的背头用了不少摩丝固定,随着主人大步流星的前进,没有分毫松散,紧凑成了一口铁锅。 郑秋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荼毒了,这种梳成锅底的老头子背头,是港湾的新潮流吗? 欣赏不来的郑爷错开眼,温声细语:“聿风,你过生日,我当然要来。” 气势汹汹来找郑秋白茬的叶聿风脚步一顿,原本只是恼火的脸上浮现几分恶寒,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裹的严实,浑身色彩单调到好像要奔丧的对头,“你叫我什么?” 郑秋白启唇,慢悠悠道:“聿风。” “你病了?” 郑爷继续笑,见到现如今的叶聿风,对他而言也是件好事,“没有。” “你肯定病了,快让阿良带你去看病吧,别在这里发癔症,好吓人。”叶聿风倒退两步,脸上有几分被遮掩的关切。 毕竟就是郑秋白刚到叶家,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搁叶长流眼皮子底下‘友好相处’时,也没亲近到叫对方名字的地步。 叶聿风有事没事都只叫郑秋白‘喂’,郑秋白则回以一个眼神,轻蔑的白眼。 看叶聿风躲瘟疫的德行,郑爷立马收起笑脸,虽然心有亏欠,但他对叶聿风还是不能太好。 上辈子因为叶静潭的缘故,郑秋白把叶聿风气的够呛,还曾逼的对方酒后找上家门,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郑秋白是个‘白眼狼’,在这里合起伙来跟叶静潭欺负他一个,叶长流泉下有知要死不瞑目。 那时候的叶聿风哭的悲戚,他怨恨郑秋白和他小叔狼狈为奸,却也怨恨自己。 他自知没什么本事,叶长流在世时就常叫他和郑秋白联手,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可惜,叶聿风小时候对郑秋白太多偏见妒忌,养父在他面前夸一句郑秋白,他要暗地里嫉恨好多天。 无外乎从小他便觉得,舒澜和郑秋白这一伙母子,抢走了他的养父,抢走了他的关爱,连叶长流生前最宝贝的会所和古玩藏酒都在遗嘱上给了郑秋白,叶聿风除了股份和基金房产,屁也没有。 于是叶长流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郑秋白放走的话,他一丁点没听到耳朵里。 直到他那小叔终于上位,借着郑秋白的手笔与人脉在立人集团中成为了说一不二的董事,叶聿风才终于意识到叶长流的嘱托并非溺爱郑秋白,而是在给他谋求后路。 那时候后悔已经太晚,叶聿风去求和时,郑秋白已经成为了眼睛里只有叶静潭的神经病,争地皮、恶性竞标,缺德的事他没少干,上赶着给叶静潭当枪使,背地里仇家一窝蜂好似不自知,走在钢丝上还不知死活跳探戈。 再之后,就是郑秋白终于栽了,从建筑工地被人推下。 叶聿风为了郑秋白遭到报复的事情第一次明面上和叶静潭撕破脸,偏偏他能力不足,只能愤愤在董事会上大逆不道给了小叔一拳头。 就这一拳头,还被股东们抢着拉偏架。 负气的小叶总只能坐到郑秋白的ICU门前哽咽成泪人,这比他去叶长流坟前哭有盼头点。 到底叶长流哭不活了,郑秋白总还有睁眼的机会。 后来郑秋白出院,叶聿风求和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但他没想到,郑秋白就是摔坏脑子短暂失去记忆也满心满眼都是叶静潭,容不下任何旁人。 遭仇家报复的事情被叶静潭按下,大事化小,甚至因为承接项目需要没有叫凶手付出代价,郑秋白依旧眼盲心瞎,接纳了一切。 这压根就不是叶聿风认识的那个苦心钻营睚眦必报的郑秋白,小叶总更想不通自己小叔到底何德何能。 当时叶聿风也指着郑爷的鼻子骂:“你真是疯了!郑秋白,你碰上叶静潭就像个神经病!” 时过境迁,郑秋白也这么想,这是他少有赞同叶聿风想法的时候。 站在叶宅清冷疏寒的庭院里,郑秋白暂且恢复十年前的冷漠,“叶聿风,你还在读书?什么时候能毕业?不会要延毕吧?” 确实在为学业焦头烂额的叶聿风恼了,“你才延毕!” “我早毕业了。”京华大学建筑系城市规划学士学位证,郑秋白拿到手很多年了。 “你大学毕业很牛吗?” “京华大学优秀毕业生,你说呢。” 叶聿风脸绿了。 这个年代,学历还不到废纸一张的地步。 郑秋白这样高等学府的本科大学生已经是足以在燕城当人才引入的香饽饽,不比叶聿风在国外混了四年本科为了镀金申请了港湾两年制研究生,结果只知道混迹夜场娱/乐城的学历差。 叶聿风快气炸了,“你别看不起人了!” “我只是要提醒你,只有顺利毕业,你才能进入立人集团行使股权。” 郑秋白提到的,是叶家一贯的家规,小辈只有完成学业,具备最起码的智商和能力才能进入立人集团任职,否则哪怕手上有股份,也无法进入高层。 叶聿风当年因为这延毕的一年,硬生生和本该同时期进公司的叶静潭拉开了不小的差距,事后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 眼下的叶聿风丝毫不紧张,他甚至还不知道叶静潭的存在,仰着下巴冲郑秋白得意,“这有什么要紧的,公司迟早是我的。” “你确定吗?” “这怎么不确定。”叶聿风笑起来,这笑简直不要太嘚瑟,“现在的董事长是我爷爷,我爷爷只有我爸一个孩子,我爸更没有别的儿子,郑秋白,你别忘了,你姓郑。” “那如果爷爷有了新儿子呢?你还是上点心吧。” 叶聿风眉梢一挑,“你胡说什么呢?” 郑秋白偏头看向面前的男孩,上辈子时他就打心眼里羡慕叶聿风,这人被叶长流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单纯到发蠢。 只要有心便能发现的东西倘若不揭露在他眼前,始终是瞎子一个。 叶静潭的存在并不是秘密,叶家的长辈们一直知晓,郑秋白从舒澜那里听到过些许八卦,知道这个私生子几乎和他差不多的年纪。 但叶长流还在时,叶老太太有所依仗,叶老爷子为了在子孙面前保持威严,如何都没敢叫私生子进门,一直用钱打发。 偏偏叶长流前年突遭车祸,送到医院已经是回天乏术,这叶家的独子死了,叶聿风又只是个养子没有半点叶家血,重新执掌大权的叶老爷子早就坐不住了。 叶老太太懂叶老爷子的算盘,但她就算站在自己的孙子这边也踌躇,踌躇叶聿风实在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 叶家三代从商,这些年立人集团正飞速发展,说不定就要做成燕津的地产龙头,万贯家财如日中天。 叶老太太也是个女商人,她无法因为个人恩怨,就拿立人集团上万名员工的生计做自己的筹码。 点头叫叶静潭进门,大约就是这段日子的事了。 郑秋白不方便把话说的太直白,否则以叶聿风的性格,一定会在今天这个大好日子冲进屋子指着叶老爷子的鼻子质问。 但偏偏他说的不直白,叶聿风就觉得他在害自己,换成指着郑秋白的鼻子,“我还当你真来给我庆生!你这人就是见不得我好!” 亏他听说金玉庭最近高价搜刮洋酒,还想介绍个港湾结识的烟酒倒爷给郑秋白,现在看,都是他一厢情愿!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叶聿风临走前狠狠踢了脚冬青,却差点整个人都跌进去,背影好不狼狈。 郑秋白轻轻‘啧’了一声,“小心点。” 这次虽然是家宴,但叶家的亲戚却一向很多 ,郑秋白往喧闹的会客厅一站,那些堂亲表亲便一瞬静默,继而视线绕着他打量。 估摸着他身体上残缺,今天又要被翻出来做众人的话匣子。 郑秋白环视一周,下人说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还没从津海市回来,叶伯便主动上来带他去从前卧房了,“这处时常叫人打扫,干净的,今天少爷就留在这住吧,聿风少爷放春假,还得有半月才回港湾,正好做伴。” 郑秋白摇头,“叶伯,我现在的工作半夜少不了要出门,赶白天才折腾回来,住在这里比市里远太多,不方便。” 鬓角斑白的叶伯叹气,“是我考虑的不周,聿风少爷知道您回来可开心了,我好久都没见过少爷那般高兴过了。” 郑秋白嘴角抽抽,他不信老人没看见叶聿风刚刚在庭院里撒野的样子。 卧室是郑秋白从前用过的,但坦白来讲,这地方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时间太久,他脑子记不清,也没什么触景生情。 简单环顾后,郑秋白自顾自从书柜上摘了本外文书,靠坐在飘窗前打发时间。 几近傍晚,庭院里的铁门嗡嗡开启,一辆板正的黑色轿车开了进来,这是叶老爷子的车。 出于礼貌郑秋白要下去打个招呼,他轻轻将书合上,却见副驾驶下来一个清瘦高挑的年轻人。 那是一张化成灰郑秋白都认得出的脸。 那是叶静潭的脸。 仇人见面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话用在叶聿风身上,再合适不过。 今儿是他的生日,一大早上他就被这些年的老冤家郑秋白气了个趔趄,在卧室里生了一下午的闷气等郑秋白上门道歉,谁承想等到天快黑了,那冤家都没来。 叶聿风气得抱着座机摇了三五好友,约好去四环山路骑摩托,他一向是随心所欲的主,哪怕今天是他的生日,楼下的亲友都是为他生日而来,也是一点礼貌和德行都没有,说走就走。 只是刚抱起头盔,叶伯就敲响了房门,“聿风少爷,老爷回来了,现在正在楼下,叫您和聿白少爷一起下去,说有事宣布。” “什么事?”叶聿风不明所以,但他才不要和郑秋白一起下去,恰巧,正对面的房门打开了,裹着黑色高领羊毛衫的郑秋白从里面走出来。 这巧合简直让叶聿风怀疑,“你不会一直躲在这门口偷听我动静吧?” 郑秋白懒得理他,自顾自下楼,心底里盘算着如今的突发状况。 上辈子郑秋白和叶静潭的碰面应当是在两年后的金玉庭,那时郑爷事业发展状况不错,会所出入的名流绅贵多如牛毛,连带着郑秋白这个老板的身价都水涨船高。 他一贯有不少人脉,燕津两地从只手遮天的权贵到市坊间的灵通百晓生,没有郑秋白不认得的。 许多人想先攀上郑秋白这条线,再去攀他们真正想见的贵客。 叶静潭也是如此。 当时的叶静潭在叶家养了两年,靠着二环一套别墅区开发的项目,摆脱了周身私生子的有色眼镜,出门都是一副清冷贵公子似的德行,以至于后来连自己是叶家最后的嫡子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根据阿良的可靠回答,郑秋白见他第一眼就开始瞎、阿不,着迷了。 这部分内容郑秋白很怀疑,但他坠楼伤了脑子记不得,自然阿良说什么是什么。 好在重来一次,郑秋白终于不是瞎子了,更不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人。 虽然从前一直觉得叶静潭是个坚韧的人,表面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内心同样强大至极,但事到最后,才发现这份荣辱不惊,其实是过分的自私。 如今的叶静潭就是这幅样子,或许也是知道叶长流已经死了,他被认祖归宗,不是他求着要来的,是命运使然,造化弄人,合该是他。 因而他可以心安理得坐在会客厅里叶董事长的身边,无视叶老太太隐忍的表情,面上清冷又淡然,疏离且高高在上看着叶家一众亲戚。 郑秋白和叶聿风一前一后进到会客厅里,正好对上叶静潭这张年轻的‘老脸’上一贯目空一切的表情,足够装模作样,足够叫郑秋白倒牙。 剥离他从前为叶静潭施加的层层光环,现如今清瘦单薄看着还没大葱有韧劲的叶静潭只让郑秋白无感,多看两眼,想起上辈子的事,郑秋白甚至想趁身体健康冲上去给他几拳头。 真是好讨嫌的一张脸。 半点余情都没有的郑秋白找了把沙发坐下,偏开了头,充当一个对面不识的路人,静等叶聿风发作。 叶聿风进来后,自然逃不过对这位陌生男性的身份的疑问,叶家一众人都猜到了叶静潭是谁,不知情不识趣问出来的,叶聿风是独一个。 大约今天就是叶董事长要在叶家公开承认叶静潭的日子,他回答了孙子的问题,“他是我的小儿子,聿风,你得叫他小叔。” 郑秋白就坐在叶聿风身旁,他清楚看到叶聿风的脸上如调色盘般千变万化,最终定格在勃然与震悚之间,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不可置信道:“小叔?!爷爷,您在和我开玩笑吧?您和奶奶什么时候给我爸生了个弟弟?!他又是一直养在哪里?!” 叶老太太冷淡至极,“聿风,我也刚知道不久。” 听到这句话,郑爷便能明白叶聿风未来十几年都如草包一般一事无成,立人集团里拥护他的人却还是火烧不绝的原因了。 叶老太太,站在孙子这边。 “所以他是个下贱私生子?我爸刚死就要把他接回家来挣家产了?!”叶聿风愤怒非常,这份愤怒与他的家产无关,而是叶静潭的出现使叶长流蒙羞了。 但他不会表达,说的单薄,却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叶聿风!你爸死了,我还没死呢!”叶董事长恼火拍桌,“家产不是你们小辈现在该惦记的事!” “我知道我的存在会让很多人不满,”叶静潭开腔了,“但闹的这样难堪,也不是我希望的,我可以走。”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叶静潭眼神凉薄,好像真有几分骨气在身上。 郑秋白只觉得好笑。 走? 一个私生子走到哪里靠的不是叶家的花销。 倘若真要走,真这么云淡风轻,真这么有骨气有气节,一早就该不来,何必专挑一场家宴出席,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他是叶家新‘独子’,目的已经达到。 “你不许走,你是我的儿子,住在这里是理所应当!谁走都不该你走!”叶董事长也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会容许自己的脸面被孙子踩在脚下。 叶聿风闻言,双目赤红,“好啊,那爷爷的意思是我该走了?!好啊!我走就我走!你们求我我也不会回来!” 叶聿风要走,没人拦得住,叶老太太被气得头昏,一众妯娌儿媳扶着她上楼休息,其余几个叶家旁支的叔伯辈仍坐在会客室里,郑秋白亦然,他还想多看点上辈子没见过的热闹。 叔伯们客套,叶静潭仍是一张死人脸,他辈分也算大,摆谱也没人敢说什么。 眼看话题该落到生意上的事情,叶董事长看见了‘乖巧’待着的郑秋白,道:“静潭,那边是聿风的哥哥,秋白,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带静潭去四处转转,聊一聊。” 这是明晃晃地支开郑秋白和叶静潭。 郑秋白无所谓,他本身就不是叶家的人。 但叶静潭这‘嫡子’心底如何阴沉翻涌,就说不准了。 郑秋白带着叶静潭出了会客室,后者虽然比他高,但身形瘦削,脸色苍白阴沉,只能算小有姿色。 郑秋白不懂什么叫做主角的蜕变美,也不懂这种阴沉疯批有多吃香,他只觉得,看这身板,当年要是换叶静潭被推下楼,死的得比他早。 过分的打量叫叶静潭轻轻蹙眉,凉飕飕睨了郑秋白一眼。 这眼神郑秋白该很熟悉,因为在他恬不知耻‘追爱’时,叶静潭常常是这样看他的,好似在看死物的漠然。 郑秋白有样学样,弯起的眼梢里溢出轻蔑与讽刺,他眼睛有神,比叶静潭的死鱼眼直白了太多。 叶静潭默然,“你和叶聿风关系很好吗?怎么你一个外人要为他出头?” “你和我谁是外人?” “我知道你,你不是叶长流的儿子,你是他情人带来的。”叶静潭直接道:“你比我更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 “我当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家里,”郑秋白不疾不徐,“因为这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叶静潭一愣,他没想到郑秋白这样坦荡。 郑秋白继续道:“不过你区区一个私生子,这么快就把这里当家,我是该说你心大无脑,还是该理解为你早就别有用心?” “你骂我?”叶静潭抿唇。 “哪句话是骂你?私生子?婚外情的产物,不就是私生子?心大无脑是我在夸你活的单纯,别有用心是我在夸你足智多谋,哪里骂你?”郑秋白唇红齿白,牙尖嘴利。 叶静潭被这一番鬼话连篇噎住,他盯着郑秋□□致的脸,平静的心绪真生出几分火气。 正当他准备和郑秋白好好辩论一番时,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找了来,“老板?” 阿良一看到这暗流涌动的场面,立马隔在了两人中间,后脑勺都透露着对叶静潭的提防,顺带将不停作响的翻盖手机交给郑秋白,“老板,有人找。” 郑秋白低头看了眼,八位数的号码,是座机。 他摁下接听键,对面道:“请问你是霍峋的家属吗?” 家属? 郑秋白毫不犹豫:“我是,有事吗?” “我们这里是桥东区东岗派出所,麻烦你走一趟。” 虎落平阳 听到霍峋折腾进了派出所,郑秋白细眉一拧,飞速在自己不好使的脑瓜里搜寻有关霍峋进局子的记忆,毫无所获,这是上辈子压根没发生的事情。 郑爷没敢耽搁,吩咐阿良去开车,他则转身准备去和叶伯提前道别。 反正叶聿风都已经跑了,这生日宴几乎成了叶静潭隆重登场的首秀,郑秋白可没有留下来继续做捧哏的打算。 两辈子加起来的际遇,足以郑秋白看清叶静潭的本质,一个时运不错的私生子,自私自利且傲慢。 他对叶静潭如此夹枪带棒,估计两人日后撞见都相看两厌了。 这样正好,绝了郑秋白上辈子的蠢路,也绝了叶静潭这世界男主一门心思走剧情讹上他的可能。 不是郑秋白自恋,是他的美人面的确有这样的资本。 叶静潭哪怕心底有火,眼神也是一眨不眨落在郑秋白的脸上,那视线带着几分专注的打量。 说来好笑,上辈子郑秋白转着圈在他面前转悠刷存在感,连命都搭上才换来一个回眸,这辈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 “叶先生,我就不打扰你在叶家参观了。”郑秋白合上手机,含笑的眼睛波澜不起,“叶宅还挺大的,慢慢看。” 叶静潭盯着眼前假笑的青年,身体莫名快脑子一步,等他回神时,他已经死死挡住了郑秋白的去路,“你想去哪?” “这和你有关系?”郑秋白抱臂后退,他不想和叶静潭挨的过于近。 叶静潭眼神沉沉,登时抿紧了唇,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但莫名的,郑秋白的一动一静都对他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就好像他们本该关系不错,本该和颜悦色好好相处。 毕竟郑秋白作为一个情人带来的儿子,在格格不入的叶宅生活这么多年,应该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同身受,也更应该同叶聿风那毫无血缘关系的跋扈养子水火不容,但似乎一切都不像是叶静潭预想的那样。 那双平静对视的眼睛里,只有疏离。 为什么,为什么呢? 叶静潭眉头紧的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郑秋白误以为自己叫人糟心的目的已然达成,毕竟这样大的表情,对冰块脸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我一会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见他主动开口解释,叶静潭眉头竟然舒展了几分。 “他叫霍峋。”郑秋白含笑。 叶静潭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两个字于他而言,分外不讨喜。 尤其看清郑秋白提起这个名字时眼角流露的笑意,叶静潭心底甚至有个声音在叫嚣,叫嚣着让他拦住郑秋白的脚步,但理智和尊严让他停下了动作,硬生生看着郑秋白的影子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劲。 —— 从叶宅到桥东,几乎跨越了小半个燕城,这个点正好是晚高峰,下班人潮如织,尚未改建的四车道实在是不够宽敞,再有些不守规矩的摩托和自行车无视红绿灯横冲直撞,路况艰难到让郑爷想含笑吩咐阿良一脚油门下去全都创飞。 阿良看出老板含笑的皮囊下是焦灼的灵魂,他不解,“老板,咱们要去派出所接什么人?这么着急?” 其实派出所要求赎人,无非是要去缴纳扰乱治安的处罚款又或者参与调解,都不算是大事,至少在阿良看来,不值得惊动郑秋白亲自到场,随便派个小弟去,既快速又省事。 “我当然要去。”郑秋白光洁的侧脸映在与夜色同样模糊的车窗上,嘴角噙着笑。 霍峋都求到他眼前了,他怎么能不去,那样太不道义。 —— 蹲派出所是霍峋活了十九年来前所未有的新体验,他一米九二的身高,将近一百六十斤,肩宽腿长,蹲在这狭小的过道里极其折磨。 一开始霍少爷还在试图跟那片警解释自己之所以动手,是因为那招待所的老板联合员工一起偷了他的东西,甚至对方先动手他才还击,至于那老板胡咧咧的他和老板娘眉来眼去才发生口角和斗殴更是杜撰歪曲。 可任凭霍峋有理有据地讲述,对方也无动于衷,认准了要将霍少爷定罪胡搅蛮缠蓄意报复。 “你走,让你们所长来见我。”霍峋在京市时,是有钱有权的霍家最小的儿子,在一众狐朋狗友里,他总是话语权的掌握者,毕竟京市就是个看身家背景讲话的地方。 霍峋莫说找派出所所长了,他就是要公安局局长出现在眼前,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只是霍峋忽视了一点,他脚下的地盘可不是京市,他的脸他的姓在燕城更不是人人都认得,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就是这么个理儿。 喝茶的张东呸了一口嘴里的茶叶,唾沫几乎要溅到霍峋的身上,“见所长,你这小流氓也配?快点让你家人来交了处罚金赔人家医药费吧,小小年纪,一点好不学,勾引女人,啧啧,你毛长齐了吗?” 霍峋刚十九岁,气血方刚的年轻人轻松就这几句胡搅蛮缠的臆造气的面红耳赤,好在他还尚存一丝理智,清楚这一通电话一旦打回京市,无论是打给谁,都给了霍峥发难的理由,也定然会传的人尽皆知。 霍峋不想那么丢人,他还是要面子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合适但霍峋不太想接近的人选,郑秋白。 郑爷踏进这狭小的派出所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他看到蹲着的霍峋,两条长腿曲着,十分憋屈,后者拒绝和郑秋白以这样落魄的样貌对视,嫌丢人。 说明了来意,坐在小屋里的张东就出来了,见到年轻的郑秋白和黄毛的阿良,盘问道:“你们是他什么人?这么晚才来?耽误我下班知不知道?” “家属。”郑秋白冷冷扫了眼面前的中年人,见他没有好好穿戴警装,立马清楚这就是个合同制,却在这里耍威风。 往前数十年,燕城的基层派出所大部分都是非正规出身的合同工,早些年间警力稀缺,于是只用通过简单的纸面考试和体能监测就能成为合同制,只为凑人头。 这样简化和轻松的筛选,导致现如今的派出所被塞了不少不够认真办事的关系户和老油条,看着耀武扬威,实际上连只纸老虎都算不上。 “我弟弟干什么了,要这么给他铐上?” “他寻衅滋事,打了远途招待所的老板和职员,我劝你们家一早带着些诚意去和人家和解,好好出具谅解书——” “等等。”郑秋白打断张东的话,径直走到霍峋眼前,微微弯腰伸手强硬掰过霍峋的下巴,使对方不得不面向自己。 看清霍峋那张脸,郑秋白冷笑出声:“这怎么也算是互殴吧?怎么就只有我弟弟被关在这里?他们就能好好回家?” “这是你弟弟寻衅滋事,是他在人家招待所勾搭有夫之妇,当奸夫,还把人家老公和店员打了,他是主要责任人,人家一家是受害人——” 听到霍峋在招待所不检点勾搭老板娘的声讨,郑秋白差点笑出声。 以霍峋的身份,就算要找人,多少门当户又年纪相仿的正经姑娘乐意当他傍家儿,就算真喜欢年纪大的,那也不至于到燕城来当个西门庆。 霍峋更是咬牙,气得耳朵通红,几乎快骂出口,“勾引?当我是瞎子吗?” “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郑秋白蹲下,伸手轻轻抚过霍峋唇角的伤痕,眼神里充斥盘算,“一件件的,都给我讲清楚。” 郑秋白凑近的动作、慈爱的眼神,惹的霍峋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店 唇角的刺痛唤回了霍峋的理智,他看着郑秋白的脸,定了定心神,一五一十又讲一遍:“那是家黑心店,他们用备用钥匙开了我房间的门,偷了我的钱包,被我抓个正着,现在倒打一耙。” 自从见识过郑秋白的神偷手,霍少爷出门就不再把U盾银行卡随身带着了,他忙起来顾不得那么多,包都是随地一扔,简直给盗贼制造便利,却没想到,招待所也是个土匪店。 张东怒喝:“说得好像你亲眼见到了?你这是诽谤!” “这都是那个店员亲口承认的,他还偷了我放在背包上的钥匙圈。” 钥匙圈是霍淳从国外给弟弟带回来的小玩意,一只狗头,因为霍峋属狗。 狗头真金做的,爪子上刻了999。 霍峋一向不喜欢这种小玩意,是霍淳强给他挂在经常用的背包上,美其名曰出门金子就是零花钱儿,好变现。 最近金价近百元一克,霍峋也有些拮据,却始终没想过把纯金狗头当掉。 将贼抓个正着的霍峋给那店员一顿揍,对方起先还手,后来实在承受不住霍少爷的暴击,只得连声招供。 他们这种街头招待天南海北外地人的招待所一向这样干,趁客人不在进屋扫荡,能摸点油水是点。 但一般落魄到要住这种招待所的人,手里大多都没什么钱。 从霍峋的钱包里搜刮出一千多块连带这颗纯金狗头,实属意外。 甚至这颗狗头,都是店员偷偷摸摸昧下,没叫老板和老板娘知晓。 霍峋抓着他去找老板对峙,得到的却是对方的死不承认和胡搅蛮缠。 霍峋已经说了,交出钱包里的卡和U盾其他都无所谓,钱他不要了,但对方咬死是污蔑,在霍峋试图上前理论时,操着方言破口大骂问候霍家祖宗。 怒火中烧的霍峋去抓柜台后的老板对峙,老板娘却突然大叫非礼,趁霍峋被‘吓住’,那满脑肥肠的老板抄起椅子下的木棍就砸了上来。 霍峋要是反应慢点,估计就得被抽个脑袋开花。 最终的结果是打小就在霍峥操练下极能打的霍峋将那木棍一拳头干碎,见势不妙,男老板登时躺倒地上讹人,闹着要报警。 报警就报警,霍峋也不带怕的。 却没想到这一对夫妻似乎和这地方派出所的警察相熟,话都没听霍少爷说清楚,更没到店里去探查一番情况,翻一翻那对老板手里有没有霍峋的钱夹,那手铐就落了下来。 挨揍的店员收到东家眼神示意,立马改了口,绝口不承认自己偷过霍峋,同仇敌忾地声讨霍峋是个不要脸的小流氓。 燕城这种小地方,敢开店的,都有和某些地头蛇沾亲带故,闹到派出所也有法子摆脱。 霍峋这种外地人,更是被他们咬准了翻不了身。 “所以你们没有搜查,就笃定他在说谎?”郑秋白站起身,面向张东。 张东并不心虚,派出所就是小型衙门,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太多了,要是他们区属里任何一点这种鸡皮蒜毛的小事都要耐心走流程,那这业务量可对不起他一月四百块出头的工资。 再说,他还拿了招待所的回扣,这件事,板上钉钉是这外地人的问题。 “那开旅店犯得上偷你一个小年轻?再说打人的情节更恶劣,还是一个打两个——” 霍峋只是稍稍挂彩,那俩可都被胖揍成青紫猪头了。 郑秋白问霍峋:“他们先动手还是你先动手?” “他们先不自量力。”与其说霍峋是流氓,不如说那老板和员工才是流氓,先撩者贱,打不过刷阴招更贱。 “那就是正当防卫。”郑秋白睨了眼身后的阿良,“去打电话给许律师,叫他立刻过来。” 张东一听这,觉出不对劲,“等等,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一身黑色的郑秋白和黄毛的阿良外加能打的霍峋,在张东眼里,都是街上那种不入流的混子,一天吵吵嚷嚷四处找事、动不动就要让市长□□站到他们面前的神经病。 郑秋白总算站起来,面对张东,气定神闲,“既然你一个合同制不知道什么叫做正常办案流程,那我就找人来教教你,顺便清算一下你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歪曲杜撰事实人身污蔑的不负责行为。” 张东傻眼。 “让我想想,现在桥东区分局的局长是谁来着?” 阿良适时出现在老板身后,“老板,应该是王局长。” 郑秋白启唇,“那给他打个电话。” 不等张东反应,阿良便当着他的面打了两通电话,第二通郑秋白接过,笑吟吟等着,张东脑袋上的冷汗登时下来了。 这铃声还没断掉,二楼的办公室大门便被‘砰’一下子从内砸开,一串‘咚咚’的脚步声连同暴喝从楼上传来:“张东!” 早听到楼下动静的所长急忙下来,当着郑秋白的面将张东劈头盖脸一顿骂,“这种事能这么处理吗!规章制度都不放在眼里了!?” 张东面露菜色,“叔叔?” 他不一向这样吗? “叔叔个屁!你这不长眼的——”老所长一转头看见霍峋,当即虎目圆睁,“还不快把这小哥的手铐解开!!” 被松开的霍峋活动了一下钳制已久的手腕,郑秋白一把拽过他的手,翻着打量两眼,发现这小子皮糙肉厚,只是磨红了点皮。 “这位群众,真是抱歉,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们这就把另外的当事人找回来!”老所长踹了一脚张东,催促对方开上所里的车去把放走那三个人统统带回所里,“咱们这都是小事,不必惊动王局呀。” “你说的也对。”郑秋白轻轻合上电话。 霍峋闻言冷哼一声。 郑秋白淡定坐到长椅上两腿交叠,从容地像是他就是局长,“不急,等另外的人到了,我们再说其它。” 张东外出飞速将招待所夫妻带了回来,金玉庭的许律师也掐着点迈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站到郑秋白身旁,“小老板。” 窄小破败的派出所办公室本来就不大,霎时间更是挤满了,全是站着的,就郑秋白一个坐的敦实。 郑爷瞥一眼往外冒冷气的霍峋,含笑拍拍自己身侧的长椅,“坐。” 郑秋白的到来解决了燃眉之急,霍峋虽然有点顾忌,却还是坐下了,长椅顿时逼仄。 他坐姿一向大马金刀,腿太长,椅子小,只好岔开,不巧,正贴上郑秋白的大腿。 霍峋顿时如被烫了般,一秒并拢了腿,憋屈地侧坐,离郑秋白远点。 郑爷自上向下打量一番霍少爷这矫情的姿势,‘啧啧’两声。 霍峋憋气,他也不想这样,谁叫他刚一碰到这郑秋白就好像全身过电,汗毛竖起,鸡皮疙瘩一层层翻涌。 邪门到有点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预警了。 —— 招待所的老板叫老油子,打桥东区的火车站建起来,他就在这一片开招待所,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片子的情况。 也亏着老油子年轻时候走过几年社会,到现在还有不少拜把子的兄弟,更没人敢在桥东区这一片跟他抢生意,给他难堪。 就连这派出所里的,都是他早早打点过的,这大晚上被抓回来,他心底着实犯嘀咕。 老油子在车上和张东问起:“哪来的小白脸,怎的还能让弟兄你吃瘪?” “我不认得,可他认识王局!吓得我老叔指着我鼻子骂。”张东脸色发青,意识到今天在河边走可能要湿鞋,“不管是谁,你可别牵连我!” “放心兄弟,我好歹也是道上混的,知道这规矩。”老油子胖成葫芦的脸上得色不再,他最清楚盗窃金额大于一千块高低要进去蹲个两年。 “油子,这咋办?”老板娘刚纹的红棕细眉一皱,那一千多她都已经算计好去买一条金项链了。 “怕啥?我还说我能给总统打电话呢!吹牛逼谁不会?除了钱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收拾了吗?” “都收拾了,我又不要他那里面的玩意,拿了钱剩下的都扔门口垃圾桶里了,估计这会儿都被扫大街的收走了。” “那就咬死了没有,没证据的事,看他们怎么办!” 敏感 进入派出所,老油子眯缝着的眼睛便锁死在郑秋白的身上来回打量。 他一方面是确认自己认识那些‘江湖义气’的大哥侃大山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一方面是面前这小白脸长得真是细皮嫩肉,勾人。 老油子本身是个贪财好色无下限的人,早年因为偷盗和非法入室都进去蹲过,监狱那地方只有光头男人,而好色的到哪都好色。 等他出来开了招待所后,更是变本加厉,招待所原本就不止拿钱那么简单,要是有被他看上的猎物,他还会驱使自己人送点下了料的吃喝过去,等药效一发作,那简直是任他为所欲为。 他挑下手对象有一手,要么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事后一点钱打发;要么是脸皮薄又孤苦无依人生地不熟的小年轻,这样的哄着骗着说包下半辈子,在老油子的招待所里做个服务员,夜里就是他的妾。 这样耀武扬威土皇帝的日子过惯了,老油子就连在派出所里都不知收敛,倘若是大街上,他已经吹口哨了。 郑秋白对这样的视线向来麻木,今天格外反应迟钝是因为他正专注地思考,一会事情解决了该将霍峋送到哪里去。 对这肆意视线率先做出反应的是霍峋,他比阿良这保镖还敏锐,猛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老油子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你眼睛再乱瞟一下,我就给你抠出来!” 下午被霍峋揍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老油子登时瑟缩,白眼多的眼珠子转了转,想着这里是警局,立马反咬,“又是你这小流氓!你勾引我婆娘不成,现在还在这里说瞎话!” 老板娘也适时捂住脸哭起来,好像真的差点被霍峋轻薄了一般。 霍峋拳头咯吱咯吱响,在京市时他就是活在云端的少爷,家教和环境叫他连粗口都不必讲,身边更是没有这样低俗下流的人。 同时,作为一个男人,他也不能理解老油子用妻子的清白来污蔑他的理由,“你们再乱讲一句试试!” “怎么,你个小王八蛋在派出所还想动手?来呀,来呀!”老油子比霍峋矮,不肯输气势,垫着脚挺他啤酒肚去逼近霍少爷,犯贱似的用自己的肚子撞霍峋坚实的腹肌挑衅。 眼看霍峋真要按耐不住脾气,郑秋白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喝止,“霍峋,停下。” 怒火中烧的霍峋自郑秋白擒住他的地方开始发麻,窸窸窣窣的电流惹的他浑身一颤,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惊疑不定地盯着身旁的青年。 好在郑秋白并没有介意他的举动,只当霍峋是在耍脾气。 老油子一见郑秋白上前,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你就是这小流氓的家长?你看看他这给我打的,怎么你也得赔我医药费!还有我老婆,都受惊了,你不得给点交代意思意思?” “意思?”郑秋白睨向一旁干瞪眼的老所长,对方登时领悟,“够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这敲诈勒索!都给我去做笔录!” 两个值班的片警一边一个将老油子和老板娘分别带到两个房间做调查。 老油子如滚刀肉一般,翻来覆去讲自己没有。 老板娘也是如此,撒泼打滚喊冤枉。 如今监控摄像头在大街上都还是稀罕物件,这种招待所里更加没有,加上钱夹里的东西除了钱都被扔了,没有物证,更没有人证,一筹莫展。 所长跟郑秋白保证,一定会真相大白,还劝说郑秋白先带着霍峋回去休息,明天一准有结果。 霍峋哪里不知道这是和稀泥的开始,他不肯。 郑秋白问:“不是说还有个员工吗?” “这个点员工下班回家了。” “他家在哪?” 张东一时语塞,他哪里知道,进到审讯室去问那一对夫妻,也都支支吾吾讲不清楚。 郑秋白不想再拖延下去,“阿良。” “老板。” “去把这个人找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几乎郑秋白一个眼神,阿良就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未尽之意,登时举着电话出门摇人了。 已经有点心累的郑爷又去拍拍在跟律师描述冤枉经历的霍峋,想问问他的钱夹子里都有什么。 谁知后者被他拍的一激灵,如蚂蚱般从椅子上弹起,黝黑的眸子警惕又直勾勾地盯着来人,戒备非常,“你干什么?” 被霍峋当贼防着的郑秋白很纳闷,上辈子霍峋和他像是同极吸铁石,磁场不合,相互排斥,换做郑爷被他碰了也要紧着换身衣裳。 但这辈子,预知一切的郑秋白自认为已经用最亲和的态度对待霍峋,他不想看到霍峋再如哑巴一般掉眼泪,所以如兄如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方却还是避之蛇蝎。 “怎么,我是能吃了你?”郑秋白眯眼。 霍峋眼神闪躲,喉结上下一滚,“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郑秋白笑了,“这么细皮嫩肉?”看不出来啊。 霍峋英俊的脸白了又红,他的确皮糙肉厚,蚊子包在身上都活不过两天,平时练拳运动磕了碰了也极少留疤。 明明天生是个不敏感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遇上郑秋白之后一切都变得邪门了。 郑秋白倒是没想着逼人亲近,兴许霍峋就是慢熟的主,那就慢慢来,反正这辈子他不会再变成可怜虫,也不会再放任霍峋为他哭成鼻涕精。 “你的钱夹里除了现钞还有什么?” “身份证银行卡——” “还有呢?” “银行U盾。” 这东西不算是霍峋的,而是属于霍峋与朋友创立公司里的共同财产,对于霍峋这样在股市里豪掷千金网上银行大额转账的人极为便利,且比单纯输入密码的银行卡更安全。 这东西是企业名义申请的,连接的也是公司商务卡,丢了有些麻烦。 郑秋白知道U盾就是个银行卡交易秘钥,但这不代表别人同样清楚,于是郑爷换了一副脸色,焦急起来,“什么?你说你那流转八位数资金的银行U盾没了?那怎么办?这是不是得赶紧报警——哦,我们现在就在派出所,不行,我还是联系一下王局吧。” 一旁听着的老所长傻眼了,“什么八位数?” 霍峋看了眼这花花蝴蝶脸上夸张的表情,顿时明了,“的确有八位数。” 霍少爷在期货市场里零和博弈的时候,公司过账千万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八位数?”老所长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现如今失窃数额超过一万块,就是能够上报公安的重大失窃案了。 到时候,就算郑秋白不联系王局长,那也是瞒不住了,整个辖区季度治安评分都要受牵连。 老所长坐不住了,猛地跺脚起身,进了其中一间审讯屋。 “刘忠贵!你还不招?!东西到底在哪里!” 老油子还在耍混,“警官,我真没拿,我哪里知道东西在哪里?” “还装傻!”所长头疼,“你再不招,就只能把你这一伙嫌疑犯移交公安了!” 老油子蹲过,所以很清楚在派出所接受询问和到公安机关受审是两码事,只是他不知道所长是在诈他还是怎么的。 正当他支支吾吾想再从所长这里套出些信息时,阿良带着那下班的店员回来了。 郑秋白‘不择手段’的要求给的很到位,下午被霍峋揍了一顿的店员在阿良的‘以德服人’下愈发凄惨,一双熊猫眼,满脸青紫。 一见到警局里的霍峋,店员登时就跪下了,“我说我说!是我偷了虎头,但钱包都是老板拿的,和我没关系啊!” 他撑死,只是望风与后面锁门时进去搜刮了一个金挂坠,再说那金子他也还给失主了。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他愿意蹲大牢,真的不想挨打了! “你们店,这样的事情没少干吧?”郑秋白赶在张东羁押员工之前发问。 “不止,老板,他还‘主动’把这些东西交出来了。”阿良从口袋里甩出几袋子白色粉末,在场的警察有一个算一个,脸色骤变,大吼起来:“这是什么?!” “是迷药,是迷药!也是我们老板的!他看上谁,就让我往谁房间的热水壶里放这个,昏一晚上不是问题——” 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招待所脏事会这样多。 案件的性质霎时上升。 老所长着急送这两尊佛,将老油子招供的下落告知了两人,又向郑秋白保证,这件事他会事无巨细汇报给上级公安,争取联系环卫部门早日将重要失物寻回。 霍峋却绷着脸道:“我不要了。” 都进垃圾堆了,想想就脏,再拿回来他也不要。 更何况比起钱夹子,现在更该调查这这街头招待所里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事。 霍峋说完扭头就走,一副又拽又欠的架势。 郑秋白迈开腿跟在他身后,却发现霍峋腿比他的长,两人步伐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终于,走不动的郑爷停下了脚步,不抱希望地叫出声:“霍峋,你站住!” 同居 出乎郑爷意料,长腿霍少真的停下了脚步,木头桩子一般伫立在昏黄的路灯下,脚下扯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回头时的眼神似乎也在诧异郑秋白为何如尾巴一般跟着他。 “这就走了?要我办事,连句谢谢都不讲?”郑秋白单手插兜,放缓脚步调整气息,省的拔高声音训斥时一口气顶不上来,“我大半夜为你赶过来,还为你搭了脸面与人脉——” “谢谢你过来,但我应该也没劳你耗费人情。”霍峋不是白眼狼,记得郑秋白今天的帮忙,哪怕知道对方只是看在霍嵘的面子上,等他走出眼下的困境,成为一个不依仗霍家也有话语权的男人,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回报。 但他不接受郑秋白将两人之间的欠下的人情夸张化。 “你不会为了我打那通电话。” 霍峋打小算是个特权阶级,他知道一通电话办事的威力和轻松,但这一切凭借的都是绝对碾压的权柄。 不是轻看,而是实话实说,郑秋白和他不同。 郑秋白是一个算计的商人,一只油滑的狐狸,在人情网里翩跹的花花蝴蝶,他最知道自己手里的人脉值多少钱,能用多少次,有没有必要放在这样一桩小事上,有没有必要不顾社交礼仪在深夜打去这通电话。 所以霍峋只当郑秋白在派出所里的模样只是装腔作势。 “你这么笃定我不会为你打这通电话?” “我们之间只是陌生人,而你是个聪明的人。” 郑秋白对霍峋的意思明了,倘若他真是二十三岁的自己,凡事只有利弊,不要说为霍峋打这一通电话了,就是今天这个派出所他都不会浪费时间亲自过来。 可无论是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只要说出口的事情,那就一定会做到。 郑秋白笑了,“谢谢夸奖。” 霍峋咬牙:“……”自己是在夸奖他吗? 郑爷静了静,收起那在霍少爷眼里轻浮的调笑,“霍峋,你没发现你对我的偏见都只是你的臆想吗?我没你想得那么挟势弄权,也的确不是你这样的上流出身,但我也只是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 “普通人,总要为自己考量打算,才不至于活的太艰难。” 忽略叶静潭那个坎,郑秋白无论心眼还是脑子,都是绝顶尖的人物,不然也不能成为日后的燕城郑爷。 但在真正的阶级前,他只是个寻常无比的普通人,甚至于是个在大众视野中有缺陷的可怜虫,却不得不生活在燕城的云端中,那个权利金钱都在血缘和姓氏间流淌的阶级地带。 他与这地方磨合良久才活成了如今刀枪不入的模样,但这副无坚不摧的铠甲无非是新伤叠旧伤烙下的疤瘌,恰恰够他自保。 “你大概都不知道普通人的艰难是怎样的吧?” 没有站在他立场生活过的人,没有理由来指责他的处世处事。 “可无论怎样,这都是我自己的活法,不干你的事,也不会碍到你。” “更何况何必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又不会害你。”郑秋白看到霍峋眼底的松动,笑眯眯补充:“毕竟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这样的聪明人,当然要供着你、哄着你,现在你无家可归,不如跟了我。” “你!” 霍峋从小锦衣玉食,祖上有钱有权,他人生里最困顿的情况,无外乎就是如今,处处掣肘,处处不合他的心意。 他不是人精,不是可怜的普通人,他的处境更不必用情商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没人能叫他低头,也没人能叫他抛下骨气和傲然。 因而他无法理解眼前的郑秋白明明上一秒悲哀地像是破开肚皮掏出血淋淋的心肠开诚布公,下一秒就又像是油盐不侵的滚刀肉般腻人。 可讲实话,在郑秋白说道他独有的‘活法’时,霍峋有一瞬喉头艰涩,莫名的情绪淹没了他。 阿良车开到路边,拉开车门等老板上车,郑秋白坐进车里,孤立无援犹如流浪狗的霍峋也跟着坐进了车里。 郑爷等到了这小子一句清晰的‘谢谢’。 郑秋白在燕城共有两处房产,除了舒澜为他留下的,还有一处精装平层是叶长流赠的,但叶长流那套给了银行做抵押,缓解金玉庭的财政。 霍峋只能跟郑秋白暂住狭小的两居室,这种老格局的房子,对于霍少爷这种身高体型都是种迫害和剥削。 “但凡你早来半个月,就不至于住这样的房子了。” 上辈子郑秋白没有抵押房产,将叶静潭留下那套公寓借给霍峋,那房子离他住所远,眼不见心不烦。 霍峋对眼前窄小的房子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他如今能屈能伸,连有臭虫的招待所都能收拾干净后硬着头皮住许久,这里已经好太多。 老房子里的家具都是当初舒澜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没有什么统一装修可言,原木的板凳上放着钩针编制的草绿色垫子,餐桌上和冰箱上盖着白色蕾丝纱帘,墙壁上贴了几幅漂亮的鲤鱼画,头顶的吊灯是三色的,是前些年流行的家装。 这个时间点城市供暖已经停了,但郑秋白怕冷,立在客厅里的空调还尽职尽责吹着暖风。 而这一切,实在太古朴太温馨,以至于和次次出场都是得体精装的郑老板实在不相配。 “这里是你家?”霍峋刻板印象,觉得郑秋白这样的人该和霍嵘一般,住在市中心高档住宅最顶层的精装房里。 “当然不是,我撬锁进来的。”郑秋白随手将外套扬在了沙发上,和他今天这件羊绒大衣一般随意搭就的外套大军在沙发上堆成了小山包。 这周刚过六天,不多不少,正好六件。 霍峋拎着自己的包和皮衣,他自然不能指望有佣人接走他手里的东西,“……你这里没有衣服挂?” “没有,放沙发上,周日阿良会统一送到干洗店。” 一向秩序癖,觉得周围一切井井有条才算舒心的霍少爷对这即将到来的同居,有些不妙的预感。 郑秋白将次卧借给了霍峋,“这屋子挺干净的,缺什么明天阿良来了你和他讲。” “卫生间在外面,有毛巾有浴袍,不早了,洗漱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我整理一下东西。” 郑秋白也不和他客气,径直进入卫生间,调高浴霸水温冲了个澡。 作为独居的单身汉,郑秋白的生活习惯一向都是从外面回到家第一件事先洗澡,然后裹着浴袍上床睡觉,但今天回来的早,还不到犯困的时候,于是他坐在了客厅的沙发里,打开了电视机打发无聊的空档。 霍峋整理好自己背包里的文件和资料出来,见到的就是侧身倚在沙发上的郑蝴蝶。 这人头发湿漉漉的,一连串地往皮质沙发上滴水,两条又白又长的腿从浴袍下露出,交叠在一处,被沙发漆黑的皮子反衬的如同白玉。 电视机里的娱乐明星正嘻嘻哈哈做着游戏,在霍峋眼里这种演给疯子看的节目,真惹郑秋白勾了唇角,看入迷了,连浴衣的领口敞开了许多都毫无察觉。 客厅开着空调,没有开窗透气,于是男人身上沐浴乳香气直勾勾轰到了霍峋的脸上,熏人,甚至将霍少爷原本正经的面皮打地通红,转头钻进了浴室。 狭小的浴室刚被郑秋白‘糟蹋’过,更加暖潮。 处在其中的霍少爷脑袋‘嗡’一声。 今年的春天格外燥。 霍峋闷头在浴室里捣鼓了一小时,出来时将浴袍拧的严丝合缝,可惜他这身材该穿加大码,从酒店批发来的均码不合适,于是霍少爷走路都无法大跨步,怕走光。 郑秋白看出他的遮掩,实在是不知道这有什么,提醒道:“你身上有的我都有。” 甚至霍峋身上没有的,他也有。 郑蝴蝶脸上挂起揶揄的笑,矜持的霍少顿时觉得周身妖风大起。 只见郑秋白轻轻掀起浴袍一角,露出白皙腿根儿,“比比?” 妻大四 同居的第一晚,郑秋白便将霍峋‘调戏’地躲进客房不肯再出来,这么一看,上辈子的偏见使他和霍峋之间有太多的先入为主的错误经验,其实年轻的霍峋倒也没有叫人太过抓狂。 当然,现在伸着大白腿整蛊十九岁小屁孩的是重活一次的郑爷,再换做二十三岁心比天高的他,兴许和霍峋还是同样走向。 郑秋白一贯睡的晚起的晚,等他苏醒时,比他早起床将近五个小时的霍峋已经收拾好了房间、晨练结束、看完了早间金融新闻、顺带和合伙人打了个座机电话,通知对方自己手上的U盾不见了。 合伙人叫李晌,听霍峋说U盾丢了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般轻松,气不打一处来,“大爷,我把东西交给你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这有多重要了?” 但凡有U盾,大额转账就不必到银行去排队,轻轻松松网络过账,很适合霍峋这样的投机者。 虽然这东西后面也因为应用到网购上,出现了个人办理都轻松的时候,但如今,还是只有少数过了银行资产评定的公司能够申请。 霍峋和李晌这没几个组成人员的小小有限公司能够申请,除却霍少爷依靠期货赚来的大额流水,还归功于李晌的爷爷是开国以来京市某国行第一位行长。 电话那头的霍少一声不吭,李晌只能咬牙和血吞:“丢就丢了,公司卡还在你手上吧,我想个法子拿回来,再找我二叔一趟。” “卡也丢了。” “你是遭贼了?”李晌猜中,仗着霍峋人不在眼前,口出狂言:“霍峋,你真是我大爷,在海市待得多好,干嘛非要去燕城?都被偷的光屁股蛋了,还不回来,那地方有人给你灌迷魂汤了?” 鬼迷心窍的霍少爷不理,“我有我的打算。” 李晌无语。 霍峋总是这样,在朋友堆里,他是最特立独行那一个,无论是读书时候跳级,还是一头扎进刚成立不久的交易所炒期货,亦或者拉着三五好友弄了个私募基金公司。 这其中每一步,都不是他们这种世家子该按部就班走的路,而每一次,他总要劲劲儿地讲‘我有我的打算’。 李晌满脑袋想着下午怎么处理这麻烦事,话头上倒是不再劝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哥们儿都挺想你的,你要是遇上什么难处,一定得跟铁子说!” “虽然我们也不一定能帮上忙,你知道你大哥太吓人——” 小时候大家伙住的近,霍峋他三哥闯祸被霍峥捶打的哭喊前后院儿都能听清。 霍峋当然也挨过揍,但那是小伙伴们一起闯的祸,而且每个小的都是家里的金玉蛋,最后挨打的就霍峋一个。 小时候的霍峋就拗,咬着牙流汗也不流泪,发出的哼声还没有皮带破空的骤响吓人。 李晌趴墙根儿瞅见过一次霍峥的家法,那皮带没抽到他屁股上,他却觉得自己的屁蛋子也开花了。 “实在不行,你就跟你大哥服个软,股票什么时候炒都行,顺你哥的意出国读硕士或者考个军校才是不挨揍的正经事。” “不要。”霍峋不肯,其实换做从前他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太多打算,出国读书又或者读军校当士官,家里给他的建议他会去考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霍峋接触这种孤注一掷的生意并从中见证一连串的零流入账户后,他对大额的金钱就有了一种追逐和偏执,慢慢只恨自己赚钱不够快不够多。 他知道这样的心理其实尤为凶险,可就是放不下,就好像他已经预见,未来会有用钱的大劫难。 那可能是一个天文数字,要他奋不顾身,要他倾尽家财。 —— 郑秋白和霍峋的同居叫霍嵘知道,当即来了电话,啧啧称奇:“你竟然收留我弟弟?我弟弟竟然也跟你回家了?” 作为郑秋白的大学好友,霍嵘知道这人从大一起就没在学校住过宿,说不习惯和别人住在同一个空间。 后来郑秋白在大学附近有间公寓,霍嵘常会找他过去玩,但无论闹到多晚,郑秋白也绝不会留宿他,那种对和人同住的排斥不做虚假。 至于霍峋,这小子从小就独,霍峋三岁时,家里房子还不够大,男孩子睡一屋,霍峋就是自己跑到客厅睡沙发,也不要和霍嵘挤一张双人床,嫌弃的很。 他还有洁癖,因为霍嵘睡觉流口水到他的枕巾上,气到小脸发青,小小年纪就使用暴力。 霍峋怎么样郑秋白不知道,他是没有和人在一个空间闭眼安眠的习惯,哪怕上辈子和叶静潭同房,都是做完后各回各屋,他从不留叶静潭在自己床上过夜。 不安心,也不放心。 “放心,我和你弟弟不是同床共枕。” “我知道,按我弟弟那小孩脾气,要是同床共枕,估计你就要来给我当弟妹了。”霍嵘在话筒那边哈哈大笑,似乎这是个很戳他笑点的笑话,“前两天我大嫂去茶楼找大仙给我家人都算了算,大师说我弟会早婚早育,还会娶个比他大四岁属虎的妻子,我一寻思,你不就属虎。” 郑秋白今年二十三,属虎,正好比霍峋大四岁。 “你也迷信上了。”郑秋白举着电话,不太想继续和霍嵘唠家常。 “确实迷信,但多少人排着队找他算,听我妈说十多年前宋家家主就是请这位改的姻缘,本来是什么鳏夫命,结果现在家庭和睦,儿女双全,美满到叫人眼红。” 这八卦郑秋白也有所耳闻,甚至知道的还更多些,霍嵘话里提到那位宋家的家主叫宋庭玉,是京市赫赫有名的地产商。 立人集团起步时,对方的楼盘已经在遍布京市了,这一家子,在港湾便是真正的豪门望族,和一般做生意的人家不一样。 有关这种豪门的辛密,只会比叶家更多。 其中最花哨的就是这位宋董事长的爱人是个男人,两人还育有一儿一女,这两个孩子怎么来的众说纷纭,其中最扯淡也最甚嚣尘上的,说是宋庭玉其爱人生下的,毕竟他们二人真正恩爱非常。 郑秋白只模糊记得,那是个滴酒不沾,到点便离席回家,提起爱人脸上会浮现烟火气的人。 “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呢?”地产大亨间的宴席散去后,叶静潭是这样对郑秋白讲的,“明明我的秋白都不能。” 郑秋白当时只当他在说醉话,却没听出,原来从那时起,叶静潭就在贪心。 “……霍峋是我们家最早结婚的也成,我倒是还挺想当伯伯,”霍嵘一说起话来就没个消停,话筒那边的静默引起了他的注意,“喂喂?你掉线了?” “没有。”郑秋白将脑子里那段不愉快的碎片记忆甩开,“霍嵘,我一会还有客人。” 霍老三总算知道安生挂断电话也是一种美德。 来客是杜希,他是下班顺道过来给郑老板送东西的,“这是你丢的钱包?梁明成还忙着呢,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 两人共同的同学梁明成是桥东区公用事业单位的,找这种丢在垃圾桶里的东西正好顺手。 黑色的真皮钱夹,单调又简单,不像是郑秋白会用的款式。 杜希一路送来,不知道多少次想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但最终没好意思。 “这么快,我前几天刚老梁提了一嘴,”郑秋白接过,翻开瞅了眼,霍少爷十三四岁拍的身份证就在里面放着,傻兮兮的模样叫郑爷忍俊不禁,“就是这个,真帮大忙了,改天我做东,请你们两个吃饭。” 看着青年脸上的笑,杜希下意识偏开视线,“这都是小事。不过秋白,这周五我准备请同事吃顿饭,事到临头定不到好的酒楼了,你这可以借我个包间吗?” 霍田螺 近来的检查工作太辛苦,杜希想犒劳一路配合他的同事们,其实早就定了市区酒楼的大包间,但今儿凑巧见到郑秋白,试探的心叫他脱口而出这样的请求。 “包在我身上。”郑秋白一口应下,只当是还人情,问清人数和需要便交给经理去安排。 送走杜希,今晚上重要的客人郑秋白几乎都打过照面了,于是郑爷从阿良那抽了车钥匙,准备提早回家。 他和霍峋的行程实在是不对付,郑秋白早上起来的时候,霍峋已经出门,郑秋白晚上外出工作,霍峋还在外面没回来,等郑秋白凌晨回家,霍峋已经房门紧闭。 周而复始,明明同住一片屋檐下一周,却连打个照面的功夫都屈指可数。 郑秋白觉得这件事有一半怪他的日程异于普通工作族,但另一半也要怨霍峋,这小子似乎也在成心躲他。 记得霍嵘讲弟弟有点洁癖,郑秋白开车绕去了商场,找了个箱包品牌买了只差不多的钱夹子。 这贴心举动估计足够霍峋起一身鸡皮疙瘩。 燕城的四月底,满城绿化的杨树到了折腾的季节,四下都是飘飞的杨絮,大团的从街道上翻滚而过,小团的飘在空中,爱往人身上粘,也总往人身上各个有洞的地方躲。 郑秋白从住到燕城的第一年,就不喜欢这毛嘟嘟的玩意,但凡□□在外的皮肤被这杨絮随风‘轻薄’了,就喷嚏不止浑身发痒,要尽快洗澡换衣服。 是轻微的过敏。 郑秋白下车屏息凝神小跑进家门,却还是觉得胸前和大腿都在发痒,当即解下身上的西装,随手丢在了沙发上,又火急火燎去脱腿上粘了杨絮的西裤。 鼻头控制不住的痒意叫人想打喷嚏。 过敏症状愈演愈烈。 卫生间里刚涮洗好墩布准备来一场晚间大清洁的霍峋听到外面的动静,皱着眉打开门,这些天来的经验告诉他,外面的人不应该是出门上班的郑秋白。 霍少爷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墩布木柄。 见识过燕城小贼的他已经做好准备打一场硬仗了。 只是门一打开,客厅已经脱到浑身上下只剩下白色衬衣、衬衣夹、袜夹、高筒正装袜的人,能在客厅大咧咧脱衣服的,明显是郑秋白。 他背对着霍峋,似乎对身后的一切都无知无觉,那被透黑色的西装袜勾勒纤细的一只脚蹬在沙发上,正低头解着袜夹,衬衣本就短,这样的动作几乎能清楚看到那被平角内裤包裹的臀。 霍峋猝然扭开脸,攥着墩布木把的手青筋暴起。 他怀疑郑秋白有暴露癖,这怀疑相当合理。 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个人为什么一到家就要脱光光,且洗完澡之后总穿着那宽松到一览无余的浴衣满屋子转悠,甚至连睡觉都不穿居家服! 霍峋完全不能理解郑秋白野兽一样的习惯。 但在郑爷眼里,浴袍他一天一换,对他而言已经是舒适的居家服了。 至于睡觉过程中浴衣会松开,那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再说了,谁让霍峋看了? 还有,霍峋为什么会知道他睡觉时候不爱穿衣服? “我还以为你在房间,”郑秋白听到了身后憋闷的粗喘,利落地解开身上剩余的四条夹子,往沙发潇洒一丢,扭身冲站在墙角怨气冲天的霍峋招招手,“你用完卫生间了吧?我现在要用,快让开。” 霍峋被推开,卫生间的大门在身后合上,他只能把对郑秋白这厮的隐忍和愠怒狠狠释放在手上的墩布身上,将全屋的地仔仔细细拖了一遍。 郑秋白三天叫一次家政,霍峋依旧受不了,尤其燕市春天刮大风,多沙尘,地板上一天不擦,都是一层灰,出于自己舒坦,霍峋将墩布使的虎虎生风。 可惜郑秋白压根没注意过洗浴后擦的锃亮的镜子、卧室平整一丝不苟的床单甚至沙发上叠放整齐的外套,更不会想到这些出自家里的霍田螺。 他眼里没活,当这个家一直都是这样的干净。 冲过澡,处理及时,发痒的地方没有起过敏的疙瘩,郑秋白这才穿着浴袍出了卫生间。 霍峋正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机警扭头,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一副慵懒做派的郑蝴蝶。 他手上紧攥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钱夹,这是刚刚叠衣服时候发现的,“是你帮我找回来的?” 郑秋白在沙发上坐下,“招待所的案子被市局并案了,你这钱夹子丢了主要还得去催环卫,我有认识的同学,就问了问。” 不找人催,公用事业单位帮普通市民找失物的速度比郑秋白还要慵懒。 但郑秋白本来也没抱着希望能找到,只是试着问问,所以一直没跟霍峋提,万幸还真有清洁工在处理垃圾时看见并保留了。 郑秋白抽过霍峋刚刚叠整齐的西装,从另一个歪兜里掏出礼盒包装的钱夹,笑眯眯道:“这也给你。” 霍峋看着眼前笑弯眼的人,后脖子汗毛竖起,心扑扑直跳,莫名紧张。 显然,按照霍峋对郑秋白的理解,这人应当无利不起早,他又何必对自己这样好,“是霍嵘许诺你什么了吗?” 为了讨好霍嵘,就可以对自己这么亲近? 他就这么看重霍嵘? 家里诸多兄长,霍峋还挺烦霍嵘的,毕竟霍三少就是出名的不着调。 但偏偏,他三哥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叫郑秋白这样“捧着”。 霍峋有点不快。 不对?他在为郑秋白同霍嵘关系好烦闷?! 这是什么毛病?! 沙发另一侧的郑爷仔细想了想霍嵘有没有许他什么,道:“他许诺让你来给我打工,让我好好奴役你,你身上应该没钱了吧?你哥不让我借钱给你,但我可以给你挣钱的机会,要来我这吗?” 打工这种事放在从前,跟霍峋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但放在现在,就不一样了。 身上真已经要没钱,连金融报都只能在报亭蹭看的霍峋抿了抿唇,他能懂好赖,郑秋白做到这个份上,不是在给他难堪,“你要我做什么工作?” 郑秋白当然已经有了打算,毕竟上辈子霍峋就在大街上被摸走了钱夹子,偷了个精光,走投无路又不肯落下脸回家认错,最终也是到金玉庭打工。 要说那时候的郑老板也挺不情愿的,他金玉庭的员工都是经过三月培训才能上岗的,不是一般端茶倒水的营生,看眼色听口风说好话的本事缺一不可,而这些本事,霍峋一点没有,因此,他做事又给郑秋白气的够呛。 但细细一想,也是郑秋白自己找气受,他明摆着知道霍峋是个桀骜不驯的少爷,还叫人去做端茶倒水伏低做小的活儿,那不是拧着干吗。 所以重来一次,郑秋白不准备拧着霍峋干了。 他顺着干。 霍少这么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跟阿良一起做保镖司机小跟班,去搞安保,不是正合适? 过敏 阿良得知有了能和自己换班接送老板上下班,陪伴老板待人接物的第二人选,第一反应,是不乐意。 “怎么能叫那小子来?他又不认得您身边的客人,更不知道您晚上的时间安排……” “所以你先带他几天。”郑秋白放心吩咐,“等他熟练了,你们再重新排班,你也放放假。” “我不放,老板,我能行!”阿良不肯,他甚至觉得霍峋这人邪门。 明明放在以前,郑秋白绝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偏偏遇上和这邪门人相关的种种,就好换了个芯子似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叫阿良十分警觉。 在金玉庭上班的第一天,身穿黑色正装带着对讲耳麦的霍少爷便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 霍峋这样的人在哪都是打眼儿的,毕竟那绝对优良的长相和身材无可挑剔,多的是暗地里打量他的员工。 和阿良相熟的VIP经理问:“这人是谁啊?我可没听说安保缺人。” 金玉庭的员工一向都是够用的,很少招人,且就算是不起眼安保招工,也不会就这样空降一个来,而要层层选拔身高外貌体态最终培训确定。 虽然空降这个,的确条顺盘靓,当真不像是该分散在金玉庭各处角落里的安保,更像是能进入VIP室给女富豪们做销售的男侍应。 “会喝酒吗?不如把他调到我们部门来,放你们这可惜了。”销售部门经理动了小心思。 “你去找老板谈。”阿良巴不得霍峋早早从他手下离开。 销售经理听到了八卦,“他是老板的人?亲戚?” “你觉得长得像吗?” “不像,那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阿良也想知道,鼓动身边风情万种的VIP经理,“你面善,去问问。” “等着。”穿着酒红色职业套装的VIP经理一甩大波浪,扭着水蛇腰瞄准了在电梯口站岗的霍峋晃了过去。 霍少爷今儿有生以来第一次上班,坦白而言,有点新鲜,都是赚钱,但这种付出体力的劳动所得和他在期市股市轻易捞钱完全天差地别。 简而言之,霍峋从小到大,除了他出于洁癖忍受不了的收拾和整理,没干过劳力的活儿。 且倘若知道是做安保,他一定不会一时觉得郑秋白成了个好人而答应下来,这还是在折磨他,毕竟十九岁的霍少爷很要面子。 霍峋兀自站成冷脸的冰山,直到打探消息的女人上前,“小帅哥,我叫薛柔,这的VIP经理,你叫?” “霍峋。” “你是老板的亲戚?”薛柔笑脸盈盈,不时拨一拨她很满意的大波浪,带起一阵香风。 霍峋不喜欢甜腻腻的香气,郑秋白洗完澡身上的沐浴乳味道他都闻了许多天才习惯,当即后退两步,“不是。” “那你怎么从他车上下来?”薛柔抱臂,“我只在老板的车上见过阿良,你这么帅的,头一个呢。” 明白薛柔意有所指,但霍峋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解释他和郑秋白的现状,倘若没有霍嵘,他和郑秋白会是两条各自安好的直线,永不相交。 “我和他顺路。” 薛柔可没听过郑秋白上班时会顺路接上自己的员工,那要是这样,阿良不该开轿车,该去开大巴,她随口说了句玩笑话:“这么顺路,你不会和老板住在一起吧?” “是。”霍峋坦然点头。 薛柔脸上的笑消失了。 她身后竖起耳朵的销售经理也满面诧异。 整个金玉庭上下,阿良是唯一知道郑秋白从叶家离开后住所的人,现在突然又多了一个,甚至他俩还住在一起。 要知道,这两年有意和郑秋白交好,为做人情又或者想做情人,专程送各种礼物来的款儿不少,但没人能从嘴严的阿良那里打探出郑秋白的地址,最多只能将东西送至金玉庭前台,于是想在金玉庭之外见一眼小郑老板,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薛柔结巴一瞬,还想再问,霍峋黑色西服领口夹着的信号器红灯突然闪烁起来,三下,这是老板的专属信号。 阿良粗略地教了霍峋这玩意连着耳麦如何使用,摁下耳后的按钮,耳麦里轻轻传来郑秋白的声音,他说:“到我办公室来。” 霍峋在薛柔的帮助下得知了老板办公室的位置。 在他离开后,原地三人面面相觑。 销售经理‘啧啧’两声:“不得了,不得了,这是来了个祖宗啊。” 薛柔更是纳闷,“咱们老板换口味了?我当他跟王公子才是关系好的,还有杜少,也常常见面……” 阿良一根筋,只怕自己位置不保,“老板好像被他下了迷魂药,你们说他比我强在哪?” 薛柔打量一番阿良,发现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感到震惊。 讲真,郑秋白的私生活一向是下面这些职员津津乐道的八卦,而阿良从郑秋白到金玉庭的第一天就跟着,但却从没有员工杜撰歪曲过他俩的关系。 阿良实在是有一张相当安全的脸。 —— 郑秋白不是有意在霍峋上班时间‘骚扰’人家,只是他不去骚扰霍峋,霍嵘就要骚扰他。 霍峋去上班,还是穿正装上班,这人生第一次,于是霍嵘央求一张记录这珍贵瞬间的照片,“我们全家几十口人都等着呢,你就大发慈悲。” 眼看霍家三太奶奶都要被拉出来,郑秋白不堪其扰,只能叫人送来平时记录金玉庭各种活动的相机,承诺拍好就叫人去洗了寄到京市。 “如果能有录像就更好了,你知道的,我们家有一间书房,专门留我们几个孩子从小到大的影像和照片——”霍家除了大哥过分严苛,小弟过分叛逆,家庭氛围实在不错。 “我不知道。” “那下次你来京市,我叫你知道知道,我这还有霍峋小时候穿开裆裤露猴屁股蛋爬的录像呢!” 霍嵘话音落下,郑秋白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你弟弟来了,我不和你讲了。”郑秋白摆弄好相机的录像模式,轻轻放在桌子上,“进来。” 见到推门而入的霍峋模样,郑秋白非常满意。 这段时间在家里,霍峋的穿戴一直是大学生样子的休闲轻松,可他这腰身比例,是天生为正装而生的衣架子,也不枉郑秋白专门叫人去赶制一身合他尺码的黑西服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 “弟弟第一天上班,我当然要看看。” 霍峋眉头一皱,下意识想反驳这占便宜的话,但视线却先一步注意到面前人V领打底衫露出的雪白皮肤上一连串斑驳的红痕,“你脖子上是什么?” “杨絮过敏。”郑秋白摸了摸,这个季节已经不适合再穿高领衫,“怎么样,工作还习惯吗?” 提起这个霍峋就要挂脸,“你之前可没告诉我要做保安。” “那你是想做男侍应或者男销售?”郑爷摊手,“男侍应要先培训三个月,男销售要会喝酒会说话会来事,霍峋,你——” “我怎么了?”霍峋心比天高,他还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你没有情商。”上辈子被客人调侃两句就要甩脸子,连个笑脸都没有,端个酒能摔俩酒杯,给金玉庭造成损失不计其数,郑秋白这回断然不能叫一切重蹈覆辙。 “像你一样谄媚就是有情商了?” “我是谄媚吗?”郑秋白笑笑,“我就算不谄媚,也比你有情商,好好干吧,如果你做不下去这个,就只能来给我做助理了。” “助理?”这至少比保安听起来好一点。 “你要是想一天二十四小时和我寸步不离的话,欢迎。” 霍峋果断闭嘴。 在他离开前,郑秋白拎起桌上的相机给他拍了几张照,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摄像头,霍峋有点无措,“你这是干什么?” “你哥让我像记录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一样,给你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霍峋的脸又黑了,等到他回到京市,霍嵘已经有不少顿揍在等着。 至于面前低头摆弄相机的罪魁祸首,霍峋只能暗地咬牙,他很清楚自己碰不得这花蝴蝶。 他对郑秋白,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