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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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的长期缺氧,让你的记性变得很差。
回想十几年前的初中,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剪影。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体育老师带着学生们做了体操,宣布解散,接下来的近二十分钟,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同学们高兴地欢呼着,三两成群地勾肩搭背,去球场打球,去小卖部买雪糕。
操场一下子空旷了。
你落在最后,踩着操场的泥沙,慢慢往教学楼走。
没有人不喜欢体育课,也没有人不喜欢自由活动。
除了你。
因为你没有可以勾肩搭背的朋友,独自行走的你,在说笑的人群中,像一个异类,一个被孤立被遗忘的幽灵。
你匆匆加快脚步,打算像往常一样,去偏僻的角落藏起来,挖一会儿蚂蚁洞,揪几片树叶,或者只是单纯发呆,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光。然后在体育老师的口哨声中,回到操场集合,结束这备受煎熬的体育课。
匆忙中踩断了一根枯枝,清脆的嘎吱声惊到了你。你的孤寂原本无声无息,现在却骤然被放大,凝聚出实体。
他就出现在这个时候。
“嗨。”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转过头,看见了一个高瘦的男生。蓝白的校服很合他身,袖口有水洗白的痕迹,干净清爽。
你站着不动,看着他靠近。
你在惊讶。
明明他也是独身一人,没有朋友相伴,为什么他却如此从容自如。
他来到你身前,和你确认:“你叫顾如风,对吧?”
你点了点头,迅速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教学楼。
蓝色玻璃映出你的影子,你站得笔直,脸色冷峻,完全看不出内心的紧张和惶恐,你悄悄松了口气,感谢起自己锋利的面相来——只要不笑,你看起来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又道:“我叫陈知玉。你应该不认识我吧?我看你连下课都在学习,谁都不理。”
你当然知道他。开学不到两周,你就记清了班上所有人,虽然你总是一副埋头学习的严肃模样。
两句话间,你思维速转,归集了脑中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他的座位在教室靠墙处,写得一手端正的字,喜欢画画。身为学习委员的你收作业时,瞥见过他本子上用铅笔画的插图,一轮蓝色的太阳,一朵盛开的红蔷薇,或一个投篮的Q版男孩。
你不方便解释,便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或许是你的反应过于冷淡,他挠了挠头,似乎感到困窘。
“你……”你想补救,却只说了一个字便顿住,抿紧了唇。你太不擅长与人交流。
好在他又开口了:“你喜欢红楼梦吗?呃,我看到你课间的时候在看这本书。”
你说:“喜欢。”
共同的话题让双方都松了口气,你们蹲在一棵大榆树下面,聊了起来。直到操场上传来体育老师的口哨声,你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他问:“你喜欢薛宝钗还是林黛玉?”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你答了:“宝钗。”
你确实是喜欢宝钗的,但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羡慕。羡慕她的八面玲珑、周道亲切,羡慕她能和所有人都关系融洽。
而要到很多年后,你彻底与自己和解,接纳自己的执拗与残缺,深夜读到那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你才敢心平气和地承认,你喜欢黛玉。
你们并肩往操场走去。集合时,他站在你旁边。
你第一次有底气抬起头,看熔金的落日。
*
下课铃一响,男生们抱着篮球冲出教室,女生们拉着手去卫生间,教室顿时空了一半。
剩下的人中,有的趴在桌上补觉,有的和前后桌说笑。
你埋着头,胡乱地在课本上涂画,心不在焉地听着谈笑声,昨晚的电视剧,限量版球鞋,天杀的补习班。这些无意义的词句从你耳边飘过,轻烟似的消散,什么也没留下。
最终,你的目光越过半个教室,落在靠墙的位置,陈知玉正埋头奋笔疾书,像是在补作业。
距离那场关于红楼梦的谈话,已过去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里你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陈知玉,你发现他总是独来独往,除了上厕所,基本不离开座位。他会一种上课时睁着眼睛睡觉的神功。
你搞不清楚——体育课上的谈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和你交朋友,还是单纯的唠嗑?
大课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在悠扬的音乐和广播声中,生活委员开始发牛奶,身为学习委员的你开始收作业。
收到陈知玉时,他仍埋头苦算,草稿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你瞥了一眼桌上的练习册,最后一道大题空着。
你说:“书上第28页有公式,一个解是-2,另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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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眉州这座边陲小城,风是轻盈的,天是湛蓝的,时间永远是慢的。
你家住在学校旁边,小区距离学校后门不过一百米。可那道生锈的铁门总是落锁,你不得不从前门绕一大圈,穿过一条繁华的小吃街,才能回家。
你庆幸后门落了锁,你也愿意绕这一大圈。
因为你住的小区又老又破,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灰黑楼栋,楼房外壁沾满了阴湿的青苔,楼顶乱扔着一些残砖断瓦。守门人是一位蹒跚的老婆婆,和一只同样年老的大黄狗。
你家住五楼,漆黑的楼道阴森又恐怖,覆满灰尘与蛛网。年久失修的声控灯时常不灵敏,冬日回家稍晚,你便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楼。夏季多蟑螂蚊虫,曾有一只圆滚滚的老鼠顺着楼梯扶手滑下,四脚朝天地摔在你脚边。对虫子的害怕是刻在你骨子里的,这几乎成了你的童年阴影。
可最大的阴影来源于你的家庭。
你父亲是个普通工人,挣的钱勉强够一家糊口。你母亲是爱打麻将的家庭主妇。
每天放学,你跨过布满灰尘与蟑螂尸体的楼梯,上到五楼,你父亲通常做好了晚饭。等你在桌边坐下,楼道里会响起高跟鞋蹬蹬蹬的声响,打完牌的母亲拎着皮包回到家。
你父亲会说:“吃饭吧。”
这绝不是什么温馨家庭场景的开端,而是噩梦的开始。
“今天和我打牌的刘阿姨,人家的房子可漂亮了。”你母亲会对你说,“人家的老公特别会挣钱,开大奔。”
她说这些话时从不会看你父亲,可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剑,扎向你那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父亲。
你父亲没有抬头,可脊背似乎又佝偻了一点,似乎背上压着巨石。
屋里只剩筷子碰响碗沿的声音。
你不说话。
你母亲便又问:“学习怎么样?是不是下周要月考了?”
你说:“还行。”
她说:“儿子,你要好好学习,妈只能靠你了。”
她说过很多这样的话,一遍遍地重复,当看到你的名次退步了,她会歇斯底里地大哭。哭着骂你,扇你巴掌,当你开始一起哭时,她又会安慰你,鼓励你。
那年你十二岁。
听过上百次这样的话,却依然无法免疫。
你大口大口扒着碗里的饭,心道这饭怎么这么多,多得好像一辈子也吃不完。
你终于吃完了,如释重负地放下碗,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去写作业了”,便逃也似的躲回了房间。
隔着一道房门,你听到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尖锐声音,听到关门声,听到高跟鞋击打楼道的响声,响声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在遇到陈知玉前,你的生活便是由这些元素组成的——阴暗潮湿的楼道,饭桌上的难堪沉默,母亲的尖锐辱骂,父亲的窝囊沉默。父母几乎无话可说,却不约而同地把重担转移到了你的身上,过于深切的期许,常常让十二岁的你无法承受。
可你终究是承受下来了,靠着早熟的沉默与冷淡。
而遇到陈知玉后,你阴暗的天空里撕开了一道裂缝,透入一丝阳光。
每到下课,他就来到你课桌旁,拉你出去:“别闷在教室里,出去转转!”
还没来得及藏好的本子被他看了个正着,他惊讶地瞪大了眼:“我还以为你在学习呢。”
本子上不是运算草稿,不是笔记,只是一圈又一圈的“蚊香”,是你用圆珠笔一点一点画出来的,整整十几页。
你脸一红,迅速抢回本子合上,塞进桌兜里。
坏了,他知道你的装模作样了。
显然他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他知道晚自习时你一脸严肃地温习书本,实际上是在看情感小说。他知道你上课时满脸专注地听讲,实际上是在睡觉。他知道全班只有你做出来的那道题,实际上是你胡乱猜的,歪打正着蒙对的。
陈知玉啧啧赞叹:“哟,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霸呢?学委竟然也会上课睡觉,想不到,实在想不到!”
你回敬他:“我还以为你作业写不完是因为速度慢呢,结果你在熬夜看小说。”
陈知玉立刻道:“我告诉你真的特别好看!快和我一起看!”
他说的是《斗破苍穹》,一周内向你安利了好几次。
“不看。”你一向有点反骨在身上,“不看不看不看。”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陈知玉一边回座位,一边向你喊道:“必须去看!”
当晚躺在床上,想到放学前他还耳提面命地对你强调,你不由得被激起了好奇心,去网上搜了这部小说来看。
你一直看到凌晨四点。
第二天大课间,下课铃声一响,你往桌上一趴,瞬间不省人事。隐约间感觉到有人停在你身边,拍了拍你的脸:“咋了这是?”
你强撑着把眼睛打开一条缝,有气无力地说:“都怪你。”
“怪我什么?”
“斗破苍穹。”你的声音像蚊子哼哼,“我看到青莲地心火了。”
“你去看了?!”陈知玉一下子拔高了音调,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我就说了好看吧!”
你很诚实:“好看,但伤身。”
陈知玉拍了拍你的背:“正常,我前几天也看到天亮。那你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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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的企鹅等级升到一个月亮时,你的账号里有了一些好友,全都是班上的同学。
你发现,有两个关系密切的女孩子,她们的网名是对仗的短语,并时常改换。有时是“终其一生、只为一人”,有时是“南笙、北执”,有时候是混杂着火星文字的对仗诗词。
你来了兴致,向陈知玉提出,要和他换这样的网名。
陈知玉问:“你想换什么?”
你早就想好了:“我叫君临天下,你叫母仪天下。”
陈知玉震惊:“什么?”
你苦恼:“我想不出和君临天下对仗的短语了,只能叫这个。”
他依然震惊:“那凭什么不是你叫母仪天下?!”
你说:“我是男生。”
他更震惊:“我也是男生啊!”
你说:“是我先提出来的。”
他说:“那也不行。”
你和他争论了半天,谁也争不过谁,只好放弃了这个选项。埋头苦思了半晌,你看了一眼摊在桌上的语文课本,目光扫过古文,灵感突现。
“有了,我叫‘何出此言’。”
陈知玉立刻对出了下联:“不错,那我叫‘此话怎讲’。”
这一次,你们愉快又迅速地达成了共识,当晚你们便换上了别出心裁的网名。陈知玉用自学摸索来的Photoshop技术,弄出了两个光影对称的头像,一个是白底泛黑光,一个是黑底泛白光,你选了黑色的。
第二天上课时,坐你旁边的女孩子悄悄问你:“学委,你和陈知玉用的是情侣头像吗?”
你看了一眼正背对着同学写板书的老师,压低声音说:“你和张慧不也用情侣头像吗?我俩的是兄弟头像。”
女孩捂嘴笑了起来:“你们找的头像好难看啊。学委,你看这样行不?你给我讲一道题,我帮你们找一对好看的头像。”
讲台上秃顶的数学老师转过身来,警告地盯了你们一眼。你埋下头装作翻阅课本,等老师的视线收回,你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
你和陈知玉都不爱睡午觉,总在午休时候偷偷溜出教室,往各种偏僻的角落钻。
学校西南角有一座古老的筒子楼,楼外,一颗高大的榆树沉稳矗立,似乎已扎根了百年。你们最爱背靠着树干而坐,正午的阳光透过叶缝垂落,穿堂的凉风刮过你们的衣摆,静谧的午后,世界寂静得只剩风声。
你很自然地说出了你的江湖梦:“我想穿夜行衣,在屋顶飞檐走壁。”
陈知玉附和:“还要提一把宝剑。”
当天夜里,陈知玉激动地在电话里对你说,他查阅了相关资料,如今他已掌握了缝制夜行衣的方法,只要有布匹,他就能完完整整地做出侠客或杀手穿的夜行衣。他念出一个以X、Y、Z为变量的三元一次方程组,询问你的身高、体重和腰围,方便他计算所需布料的面积。
你倚着墙和他商讨细节,座机的话筒贴在耳边,发烫。夜行衣的样式在谈话中一点一点清晰。直到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你才挂上电话,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经过父母的房间,回到你的卧室。
每个男孩都有江湖梦,被暮春的风一浸润,便前所未有地激烈起来。
你们两人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做早操时便急急忙忙地碰头,回顾昨夜的细节,生怕遗漏。你们用一个中午的时间画出了草图,黑衣,黑裤,黑靴,黑腰带,黑蒙面巾,黑包头巾,双方都很满意。
唯一的分歧在于,陈知玉认为夜行衣应该是纯黑的,你却认为夜行衣该有独特的标志,比如袖口的一朵金线荷花,领口的一轮红线火炬,或者衣角的姓氏。
陈知玉说,必须得是纯黑的,有了其他颜色,夜行衣就不酷了。
你据理力争:“缝上姓氏,多帅呀,自报家门时说‘吾乃眉州X氏’,剑柄往地上一插,同时潇洒地一甩衣袖,露出袖口的刺字,你想想那场景。”
陈知玉被你说动了,有些犹豫。
你又道:“缝小一点,不影响整体的黑色色调。”
陈知玉愁苦地望着你:“你说得也不错,但是吧,我不会缝字,更别说缝荷花和火炬。”
你:“……”
行吧。
这一点小插曲丝毫不影响你们的兴奋,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你们起了个大早,怀揣着满腔热忱的江湖梦,骑车去了布匹专卖街。
然后你们的江湖梦碎了。
倚在门框上剔牙的老板娘拢了拢垂丝大披肩,懒洋洋地说:“黑布150元一米。”
你和陈知玉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不敢置信。
陈知玉问:“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布呢?材质不用太好。”
老板娘说:“这就是最便宜的。”
你俩又对视了一眼。
在路上你们便已经算好,共需六米布,20元一米,一共120元,你们各出60。可是现在,你们连一米布都买不起。
你们不死心地连问了十几家店,又垂头丧气地离开。
来时欢声笑语,去时沉默无言。回家的路上,你俩沉默地蹬着自行车,陈知玉突然开口:“我去偷我家的窗帘,也能做。”
你说:“你家窗帘是绿色的。”
陈知玉:“……哦。”
江湖梦来得如排山倒海,去得如细柳抽丝,你们只好寄情山水,骑车出游。
你是个路痴,天生分不清东南西北,陈知玉在这一点上比你强太多。他用直线在地图上连接起你们家的位置,一家书店正好坐落在中点处,你们每周末都约在这里见面,然后由他确定目的地,你只管蹬自行车。
你们通常骑几十里地,在深山老林里被蛇吓得四肢发软,抱着滚下山坡;也曾在乡间农舍里席地而坐,吃随身携带的干粮,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野生的栀子花串。
骑自行车时,你时常猛蹬一阵后累得气喘,放慢速度等体力恢复。陈知玉却永远保持匀速,不疾不徐——这也是他跑1000m总是遥遥领先的原因,而你总是及不了格,被体育老师勒令补考。最终能通过,多亏了陈知玉趁体育老师不注意,拽着你的胳膊助力你,不然你补考依然不及格。
在无数的时候,你距离陈知玉很近,可有的时候,你却觉得,你离他无比遥远。
比如晚上放学时。
陈知玉住得离学校远,每天骑车上下学。放学时分,他就会和一群同学一起骑车离开。
这个时候,他只顾得上匆匆对你挥一挥手,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明天见,就跨上自行车,身影淹没在人流中。风会捎来谈话声和欢笑声——他与别人的谈话和欢笑。
终于,在一个打响放学铃声的夜晚,你在车棚里叫住了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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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天生的学霸,从来都用最少的时间,完成最多的功课。在人人都埋头苦学的晚自习,你放松地靠着椅背,阅读课外书,或者写一些朦胧派的诗歌。
许多年后你念大学时,在一个星星垂落进云层的夜晚,在碧波涤荡的涪江畔,这本记录你从小到大绮思的诗集会遗失。又将在那之后的第三年,经由另一个人的手,回到你的身边,像完成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
总而言之,效率与精准是你的准则,你厌恶愚蠢,厌恶愚蠢的人。
——你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给别人讲题。
但这是你唯一的朋友拜托给你的,你害怕失去他的友情,那是在这个偌大的校园中,独一无二的友情。
因此在大课间,果果从前面转过身说,老师刚才讲的她没太听懂,能不能麻烦学委稍微点拨她一下时,你没有拒绝。
你接过果果的练习册,上面用红笔抄满密密麻麻的笔记。你一眼扫过去,便发现好几处抄错的地方,是最简单的逻辑错误。
果果把椅子换了方向,面对着你坐,小心翼翼地说:“就是这里,老师讲得太复杂了……”
你开始给她讲题,一开始并不熟练。数学题对于你,更像是一种游戏,你天生知道该如何玩索,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而现在,你却需要把大脑一瞬间处理的信息,拆分成一步步的逻辑步骤。
但果果听得很认真,笔帽不时敲击下巴,她说听懂了,趴在你的课桌上修改错误的题,不时问一个问题。
你心不在焉地随口答着,看向陈知玉的方向,指尖轻轻叩击桌面,三下。他便向你们走来。
他走来站在你身边,伸手搭着你的肩膀,和你聊了几句“今天天气很好、早上骑车来的时候堵车、操场的玉兰花开了”之类的废话,你嗯嗯哦哦地附和着。
等果果改完题,陈知玉很自然地和她聊了起来,两人都是外向的性格,几句话间便熟稔了起来。从上周的月考,聊到数学老师凹凸不平的发型,又聊到语文课背不下来的文言文。两人一同大笑了好几次。
场面有些奇怪——果果仍面对着你的课桌,陈知玉站在你课桌的侧边,他俩聊得开心,被包围在中间的你却甚少说话,一脸面瘫。
你一点也不喜欢闲聊。你只是翻着一本书,不时瞥一瞥陈知玉的校服口袋,愤愤地吸了一大口牛奶——说好的请你吃糖呢?骗子!
你把空的牛奶盒丢入桌兜,果果却突然停下了闲聊,向你看过来:“学委是特别喜欢巧克力味的牛奶吗?”
你说:“还行。”
站在你旁边的陈知玉伸出手,捏了捏你的肩膀,笑着对果果道:“他喜欢巧克力,讨厌香橙,每次发到这两种口味的,我俩都互换。”
果果笑了起来:“你俩关系太好了吧!”
陈知玉说:“确实。”
你却跟他作对似的:“关系一般。”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陈知玉回座位前在衣兜里掏了掏,往你手心塞了一把东西。
你摊开掌心一看,是五颜六色包装的糖果。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你们三人的关系变得熟络,你偶尔会加入他们的闲聊,而果果向你请教数学题时,也不复之前的小心翼翼。
在一个周五,果果邀请你和陈知玉参加她明天的生日party。
你当然拒绝了,你最讨厌的场景之一,便是一大群关系平平的人聚在一起,挂着虚伪的假笑,说无聊的笑话。
果果央求道:“来嘛,来嘛,很好玩的!我们可以吃蛋糕,玩狼人杀,我爸爸做的菜可好吃了!”
她又说:“我问过陈知玉了,他说你去他就去。学委,来嘛来嘛。”
你心道,就算你不去,陈知玉也会去的。
但你没有说出来。
果果做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你不来,我的生日会肯定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两双眼睛的央求下,你只好答应了。不远处的陈知玉见果果欢天喜地地转过身去,开心地冲你比了个向上的大拇指。
你回了他一个向下的大拇指。
第二天,陈知玉很早就骑车来到你家楼下,电话铃声把你吵醒,你睡眼惺忪地穿衣洗漱,跟他一起骑车前往果果家。
到了地儿,时间还早,你俩便去玩小区的健身器材。
“你说果果请了多少同学?”陈知玉跳起来双手握住单杠,荡在空中,问你。
你躺在器材上,卡住小腿,艰难地做着仰卧起坐,气喘吁吁:“不知道。”
陈知玉盯着远方,轻巧地落地,说:“我看到王佳慧了。”
你只做了几个仰卧起坐,便腰酸腿疼,躺着喘气:“哦。我感觉这学期我的体育还是不及格。”及格线是一分钟45个,你却只能做十几个。
陈知玉在你旁边坐下:“你每天早上起床时,是直接坐起来呢,还是手撑着床坐起来?”
你想了想:“撑着坐起来。”
“那就不奇怪了。”他笑道,“你做仰卧起坐很困难,因为腰没有力量。”
体育老师总是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你:“数学满分,体育不及格,你看看划算吗?!你给我每天放学花点时间,锻炼锻炼!”
想到这里,你愁苦地叹了口气。
陈知玉又看着远方:“唔,胡宇鹏也来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一共有二十来个同学进了果果家的单元楼。
陈知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沉默。他盯着手里树叶的纹路,说:“胡宇鹏手里提着的那套芭比娃娃,要上千呢。还有其他几个男同学,带的礼物也都很贵。”
你看着他。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系着蓝色丝带的精致包装盒,叹气道:“我的礼物,感觉拿不出手啊。”
里面装的是一册手绘连环画,是陈知玉自己画的。为了画这本连环画,他连续两个周末没有和你去骑行。
你看过那本连环画,画面精美,讲述了一个上古的神话故事,天马行空的想象具化成实体,奇形怪状的上古生物盘旋人间,绮丽又恢弘。
这个故事是你讲给他听的。
你善书,他善画。连环画完成的那天,他在电话里告诉了你。
他说:“你能写的,我都能画。”
此时你望着他,只觉得他很寂寥,便道:“那不去了。”
陈知玉把礼物盒装回书包,道:“行。”
他说:“现在想想,我对果果,可能只是一种很单纯的喜欢吧,和她说话,就会很快乐。倒不是要和她谈恋爱什么的,现在太早了。其实这样也好,距离产生美嘛。”
“哦。”你老气横秋地说,“那确实,学习最重要。”
陈
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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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切给你一块最大的蛋糕,上面缀着两颗鲜红的大草莓。
接下来的时间,你端着盛蛋糕的纸碟,如坐针毡,又心不在焉。
你刻意避免着目光接触,却仍一次次与她视线相交。在嘈杂的谈笑人声中,气氛那么的欢快热闹,目光却能如此安静。视线在空中触碰之时,你读她读得透彻。
这么明显,你过去竟然没有发现。
只需一个线头,便缠绕起无数的事件——
上课时她总是向右转头看你,露出白皙的右侧脸与小巧的耳垂,你被她看得莫名,出言提醒她好好听讲认真记笔记;她一遍遍追问你为什么讨厌香橙味牛奶,要用巧克力味的与你交换;体育课上她拉着女友装作与你偶遇,四人在大榆树下消磨时间……
就算不是这些,她也把真心话明言过许多次了——每次你讲完题,她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最喜欢数学好的人了!就像你这样的!”
此时,在叽叽喳喳的谈笑声中,你一边回忆,一边越发沉默。
陈知玉发现了你的不对劲,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你勉强笑笑:“没事。”
“怎么不吃蛋糕?”陈知玉又问,“不吃给我。”
你把一口未动的蛋糕递过去,这才察觉到久久端着纸碟的手腕已经酸痛。
傍晚时分,除了几个与果果关系要好的女孩子外,其余同学都告辞散去。果果依依不舍地送到小区门口,又看向你,问:“顾如风,你是不是不喜欢蛋糕,也不喜欢草莓?”
你说不是,和陈知玉骑车离去。
路上,陈知玉笑着道:“我看果果好像特别关心你啊。”
你握紧刹车,心弦紧绷,努力想在一溜儿的鸣笛声和叫卖声中分辨他的语气,想知道他是否不虞。万幸,没有。
你说:“没有吧。别乱说。”
陈知玉骑到你身边与你并排,压低声音道:“喂,我又喜欢她了。”
他总是重复这句话。每当在操场或教室看到果果身边围着一群男生,他就会心灰意冷地对你说:“我不喜欢她了,还是学习最重要。”可一旦果果和他说话,他又会骤雨转晴,兴高采烈地告诉你:“我又喜欢她了。”
有一段时间你烦死他了,觉得他像个敏感多情的林妹妹。同样的对话一天能重复好几次,你耳朵都快起茧,每次都以嗤笑回应。
可今天你笑不出来。
你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甩开他,闷声道:“ 明年就中考了,你应该把心思花在学习上。三角函数会了吗?解方程组会了吗?期中考试的错题改完了吗?等考上好大学,你再花时间去谈恋爱。”
陈知玉追上了你,道:“你今天咋回事啊?在果果家里时就开始了,一直心事重重不说话,果果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诶你知道吗,你刚才说的话,和我妈说的一模一样。”
他骑车横在你面前拦住你,你被迫停下,在他寻根究底的目光中,妥协道:“你知道,我想考一所好高中,我需要努力学习,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关心。”
在熟稔后,他知道了你的家庭境况。他知道你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和打牌彻夜不归的母亲,知道你父母间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知道出轨、谎言与讥讽。
知道你有多想逃离那个冰冷又虚伪的家。
于是他的目光柔软下来:“我知道。”
你看向他:“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话音未落,你已然下定了决心。
*
从那以后,你不再给果果讲题。新买的厚厚的模拟试卷堆在课桌上,筑起了与前桌的屏障。下课铃一响你便埋头刷题,短短几天,用完的草稿纸堆了整整一寸厚。
果果被你的冷淡挡回,减少了转头和你说话的次数,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里,她不再与你偶遇,也不再送你一颗包装精良的巧克力。
从偶尔不得已的目光接触中,你知道,你的意思已传达到位——你知晓并拒绝了她的情感,她全然清楚。
陈知玉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他追问你们两人,却显然没有得到答案。你不知果果是如何告诉他的,但你的回答是:“马上期末了,只想刷题。”
他默许了你的答案,依然在午后与你漫步校园,却不再把果果挂在嘴边,也不再提喜欢。
你暗暗惊疑,他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再也不提口头禅似的那两句“我不喜欢她了”、“我又喜欢她了”。你多么希望他不要发现,他是十四岁的你最不想伤害的人。
于是在一个秋叶飘零的午后,你告诉他:“我谈恋爱了。”
陈知玉惊愕地瞪大眼,差点打翻手里的奶茶,声音变了调:“……啊?!”
他紧接着问:“和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网上的一个人。”
那个年代还没有智能机,手机里没有语音和视频功能,只能用按键打字,正适合网恋。
贴吧和论坛俱是火热,你在一大堆找网恋对象的帖子里翻找,终于找到一个和你年纪相仿,并且不要求爆照的楼主,加了企鹅,聊得算是愉快。
陈知玉依然震惊:“等等,你、你你网恋?你不是要好好学习吗?”
你说:“我可以兼顾。”
“啊?啊??啊!”陈知玉一口把奶茶纸杯吸瘪了,往垃圾桶一扔,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问,“你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吗?”
你说:“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隔着一根网线,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人是鬼?!”陈知玉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语言像春洪一般向你猛烈涌来,“万一是个四十岁的阿姨呢?万一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呢?万一是个骗钱的骗子呢?万一把你骗去割肾呢?!”
你有些苦恼:“相反,我觉得我比较像骗钱的那一个……”
那段时间你沉迷于一款名叫“地下城与勇士”的横版2D格斗游戏。某个周六晚上,你沉迷游戏忘了回复网恋对象的消息,本来以为对方会生气,哪知她竟然提出要和你一起玩。加了好友之后,你发现她的号满级,装备上乘,刷副本的技术比你高了不知多少倍。她带着你刷遍了几乎所有副本。
此外,她送了你好几套情侣时装,还有一只战力极强的宠物,零零总总加起来价值上千块。
你跟她提过许多次,让她不要再送你礼物,可她总是满不在乎地回复:“我想和你穿情侣装嘛。”
回复消息时,她的游戏角色魔道学者可爱地蹦了蹦,头顶浮现出一颗粉色的桃心。
你说服不了她,只好提出给她补数学。她比你低一年级,数学考卷一团糟。每天放学后,她会把作业拍给你看,你帮她检查作业,讲解错题,再聊一聊学校里的趣事,互道
6. 第 6 章
《如风二十载》全本免费阅读
“顾如风,你真的很冷血,你知道吗?”
听闻此话,你身体一僵,脸色倏地变冷。
冷血吗?
你当然知道你是冷血的,这是你母亲亲口下的断言,像是怕你记不住似的,对你重复过无数次。
深夜的客厅时常充满尖利的叫骂和吵架声,你总是用被子堵住耳朵,无声地流泪,她却一次次把躲进房间的你拉出来,逼问:“你是跟我,还是跟他?!”
你看着闷头抽烟的父亲与歇斯底里的母亲,能做的只有沉默。
她便会冷笑:“冷血动物,我怎么会生出一个你这样的冷血动物!”
有时你的母亲感冒发烧,会发疯似的把盛着感冒冲剂的药碗冲你砸来,骂道:“你连假意关心我一句都不肯,冷血动物!”
直到现在,依然有一道浅淡的伤疤,藏在你的头发下面,摸上去有些微的凹凸感。
冷血动物。
多么中肯。
于是,你冷漠地勾了勾唇角,认同了这个评价,轻巧地反问:“是又如何?”
果果看着你,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声音里依然带着些哽咽:“你是不想伤害陈知玉,所以选择伤害我,是不是?”
你打断她:“和他没关系。”
你的维护如此直白,她咬了咬唇,却倔强地不肯别开眼,狠狠地盯着你,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掉。
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陆续回到教室,四周渐渐嘈杂。
吹了一会儿凉风后你感觉烧得更厉害了,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便不动声色地撑住墙壁,试图结束这次聊天:“明年就中考了,我只想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果果擦了擦眼泪,冷笑道:“说得多好听啊!如果是想专心学习,那你为什么还网恋?不就是为了让陈知玉安心吗?顾如风,你怎么这么怂啊,生怕他误会一丝一毫!你是真爱他,也是真的孬种!”
你刚想说什么,却见陈知玉匆匆地转过墙角,差点和你撞上。他忙拉过你道:“体育课刚下课我就赶紧回教室了,没见你人,怎么在这?烧退了吗?”
他一出现,你顿时气一松,全身上下都发软,却强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陈知玉看见了你身边的果果,目光从她通红的眼睛上掠过,察觉到你们之间怪异紧绷的氛围,他看向你,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们……”
你抿了抿唇,身体的疲惫和难受让你什么也不想说。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会如何选择。你心里已做好了迎接失败的准备,身侧的手却悄悄捏紧了衣角。
幸好,陈知玉只是冲果果点了点头,便准备拉你回教室。
随着心中大石头的落下,黑雾吞噬了你的视野,你腿一软,身体晃了晃,向前栽去,被陈知玉扶住。
他惊慌的声音像隔了层纱:“顾如风!”
你唔了一声,滚烫的额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几秒后眼前的黑雾散去,陈知玉扶着你的腰,已经冷静了下来:“我去找班主任请假,然后送你回家。”
站在旁边的果果有些不知所措:“顾如风,你生病了?”
你摇了摇头,陈知玉扶你在旁边的花坛边坐下:“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你需要撑着花坛边沿才能勉强坐稳,却依然拒绝了果果的搀扶。她讷讷地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了……”
“没事。”你低声道,“马上上课了,你快回去吧。”
她又说:“我不是故意的,那些话不知道怎么就说出口了。”
陈知玉很快拿着假条跑来,手里拎着你俩的书包。出了学校后你却不让他送你回家,自从那个掷来的碗在你头上划出血痕后,你就再也不会让家人知道你生病。冷血动物不会给予关心,更不会接受关心。
发烧让你的思维和语言都变慢,但陈知玉还是听懂了你的意思。
于是你俩先去小诊所开了药,接着去了网吧,要了两个靠里的机位。
吃了退烧药的你缩在电竞皮椅里昏昏欲睡,旁边的陈知玉打开电脑,开始玩一款名叫活力庄园的种田游戏。
他的小人儿跑到庄园西北的桃树林,正准备砍树,却发现背包里没有斧头。小人儿在屏幕上跑来跑去,甚至把庄园翻个底朝天。
你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斧头在番茄后面。”
经你提示,陈知玉找到了被番茄丛遮得只剩个木柄的斧头,小人儿又跑到西北,开始砍树。
然后他咦了一声,转头看你:“你没睡啊?”
你问他:“我冷血吗?”
陈知玉呵呵一笑:“顾哥,您现在是38.2°的热血,比咱普通人烫多了。”
药效上来后,你裹紧衣服,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烧退得差不多了。你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看着陈知玉用初级鱼竿和一条极难钓的鱼做斗争,连续三次失败后,他叹了口气,松开鼠标。
你说:“我请你吃泡面。”
陈知玉说:“要加根肠儿。”
很快,网吧老板端来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泡面,你俩吃得满头大汗。吃完后他继续打游戏,你拿出作业开始写。
写完数学,手机里已有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是你的网恋对象发来的。
你和她认识已一个多月,每天的聊天、互道晚安、周末的组队刷副本,让你们的关系无比亲密。网络本就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许多在现实生活中说不出来的话,却能很轻易地吐露给隔着网线的人。她是你的半个知心朋友。
许潇然:宝贝宝贝,我放学啦!
许潇然:我回到家啦,爸爸做了红烧鱼。
许潇然:我吃完饭了,开始写作业~
许潇然:[/哭哭][/哭哭]宝贝怎么不理我!
你回复她:抱歉,刚才在写作业。
她兴高采烈地和你说起学校的趣事,又说今天的作业好难好难,肯定写错了好多题,让你不许批评她。
你回复:我有那么凶吗?
她立刻发来亲亲和抱抱的表情,和你撒娇。
你检查了她的数学作业,果然有许多错题。你在草稿纸上写下正确的解题步骤,拍照发给她,又打字强调了几个解题的重点。
你发:理解了么?有不懂的再问我。
“开了眼了,顾哥什么时候这么耐心了。”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你一跳。
陈知玉凑在你脑袋旁边,看你的手机屏幕,一边看一边牙酸似的啧啧啧啧。你脸一热,想收回手机,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酸死了酸死了。”他一脸嫌弃,“一口一个宝贝,真腻歪啊。”
你推开他,把手机揣回衣兜:“羡慕的话你也找个人网恋去
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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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你是如何渡过那节体育课的。二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又恢复了最初那般的漫长,长得如凄风苦雨的一个世纪。
陈知玉依然和你说话,可你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向来温和善良,想必是不忍心与你绝交,于是拉入了第三个人。他太了解你了,深知这样便能让你离开。
因为你是把他当做唯一来对待的。
你知道,他也知道。
下午的课上你心不在焉,总是去看教室另一边的陈知玉。你发现他和王澜的座位,比和你的座位近得多。就像他们是邻居,你却住在好几公里之外。
可奇怪的是,三个课间十分钟,陈知玉照常来你的座位找你,和往常一样与你闲聊。他神情从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心里升腾起一簇微小的希望之火,可是这簇火苗立刻被无情浇熄。
放学后,你站在学校门口,看着陈知玉和王澜一起骑车离去。直到那两道身影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影,你才慢慢地转身离去。
自一年多前,你以请他吃炸土豆为由留下他后,他就察觉到了你敏感又隐秘的心事。所以他从不与特定的人骑车回家,而是混在一群同学中,与所有人同行。
可是这次,他为新朋友破戒了。而他的新朋友,即将取代你的位置。
到了周五的体育课,你几乎不敢与他对视。体育老师一吹哨解散,你便借口说要帮数学老师改卷子,从操场落荒而逃。
中途你一次也没有回头。想象中的场景已然让你万箭穿心,若是再亲眼目睹,你怕你会承受不住。
你向来自尊又自卑,自矜又自厌。你从来不会对离开的人或事加以挽留,可对方是陈知玉。
所以你想再试一次。
那个周六,你在座机旁守了整整一天。可一直到天黑夜深,你也没有等到他的电话。那些骑行中的青草地、野外天,那些淡烟流水、野生栀子、炙烤野兔,在深沉的夜幕中,变成了上辈子的记忆。
那天你和许潇然打了一通宵的地下城与勇士,她带着你过了最难的副本,爆了一把强化+14的稀有之剑。
虽然你什么也没告诉她,她却总能从你打的字中察觉你的情绪。她用游戏中的人物做出各种可爱的动作,逗你开心。她甚至买了九十九个全服喊话的喇叭,把一句话无限刷屏。那句话是——“我永远爱我徒弟!!!”
到了星期一,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要惩罚你独守座机时的软弱,你要做那个斩断一切的人,决绝地退回长伴你的孤独与寂寞。
在做早操时你找到了陈知玉,他本想与你闲聊些什么,可又被你过于严肃的表情惊讶到,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你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本想说,既然已经不是彼此的唯一,那就断了吧。你也想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者,事已至此,不如好聚好散,还能保留些美好的回忆。
可你一句也没说出来。
他眼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你只好故作平静地说,你月考成绩不理想,要恶补一番,午后不能再和他散步,周末也不能再出去骑行。
他说好。
接下来的几天,你恢复了独来独往。陈知玉偶尔来找你,你总是三言两语打发走他。后来你不再接他的电话,不再因他的呼喊而回头。即使在路上碰到,也愣是装作看不见地擦肩而过。
你会在深夜的被窝里哭,但你表现出来的,永远是毫不拖泥带水的决绝。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果果。经过上次撕破脸的大吵后,你们没再说过一句话,在路上遇见也当做陌生人。
果果借着月考后调座位的契机,又搬回了你的前座。她不再问你数学题,而是自己埋头钻研,只偶尔转过身,用例行公事或者挑战的语气对你说,你的某道题的解法不够好,她想出了更简洁高效的解法。
你会听她讲她的解法,与她讨论。她只是垂着眼默默听着,不再明晃晃地看你的眉眼。
若她的解法错了,听完你的解法后,她会低声说谢谢。若她的解法确实比你的更好,你也会说谢谢。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也被你用来做模拟题。往往在你前脚刚回到教室,果果也跟着进来,默不作声地在座位上写作业。空旷的教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有一次同学们打闹,不小心碰到了你的桌子,四条桌腿在地上前后摇晃,勉强维持了平衡。但桌兜里的东西却洒了一地,其中有六七盒香橙味的牛奶。
果果正从后门进来,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牛奶,又看了你一眼。
快要上课时她转过头对你说:“橙子味的奶,你不喝就给我,别浪费了。”
你把那几盒牛奶给她,她分两次接过,又从桌兜里分两次拿出巧克力味的奶给你。她看了看数量,特意多拿了一盒。
“不能白拿你的。”果果说,“但我的比你的多一盒,顾如风,那你送我一句话吧。”
你说:“认真听课,好好学习,好好写作业。”
果果看着你,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是自搬回你的前座后,她第一次笑。
“顾如风,你真是个钢铁直男。”
你问:“什么是钢铁直男。”
“你这样的就叫钢铁直男。”
她又一扬下巴:“我当然会好好学习,期末考试我要超过你。”
“是么。”你说,“那拭目以待。”
就这样,你们和好如初。
可你心中有一块地方永远的缺了角。
你总是望着陈知玉的身影发呆,又在他转身的前一瞬骤然收回目光。
你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总会阴差阳错地停在网吧门口。你站在玻璃门外面,望向最靠里的机位,那里只剩空荡荡。
你把自行车用布蒙上,推进楼梯下面,再也没有骑过。
在一个星期五的傍晚,陈知玉在拥挤又嘈杂的学校门口拦住了你。
“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
他用的是质问的语气,脸上也是罕见的愤怒。
难道他是又想起了你的好,所以才来找你么?一股无来由的委屈涌上心头,你需要紧咬牙关才能忍住鼻腔的酸楚。
“说话!”
他不但抛弃你,他还凶你,还要明知故问。
你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冷漠:“你都有别人了,还来假惺惺的问什么?”
说完你便推开他往前走,摩肩接踵的家长和同学很快将你们分开。
“喂,顾如风,你把话说清楚!”
身后传来的生气的喊声,你没有停下脚步。
星期六的下午,你家的座机开始一遍又一遍响,上面是一个你熟悉得倒背如流的号码。
你挂断,他又打来。你再挂,他又打。
最后你把听筒拔出来放在一边,单调的铃声终于停了。
半个小时后,门外传来砰砰
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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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冷淡,让你们之间有些尴尬起来。
你们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你握紧遥控器又松开,把一张抽纸撕成了长条。他时而站起时而坐下,对着窗外沉思,仿佛对窗外的景致很感兴趣。
你只好打开电视机,在新闻联播主持人平板的音线中咳了一声,说:“今天天气真好。”
陈知玉也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哦,温度也还行。”
你们对视片刻,突然同时喷笑。他往你的肩膀上砸了一拳,嗤笑:“得了吧,装模作样。”
你回敬了他一拳:“彼此彼此。”
男孩子的友情总是这样的容易破碎,也容易恢复如初。你们都攒了一箩筐的话,迫不及待地说给对方听。
你说起讨厌的香橙味牛奶,三天换一本的草稿本,窗外的落花和写不完的试卷,说起放学独自回家时踩过的银白月光,说起电闪雷鸣的雨夜里被窝的温暖,说起江湖、梦想与无星的夜幕。
他说起学校西南角的榆树与筒子楼,因少了你的参与而更显残破;说起枯燥无聊的数学课,因课上不能靠着与你“眉目传情”来提神,而数次昏睡;说起花坛里的十八朵杜鹃与三十三朵牵牛,说起踩死的巴掌大蜘蛛,新开的美味炸洋芋摊,回家路上遇到的大猫。
你们并排坐在地板上,膝盖靠在茶几的边沿,叽叽喳喳不停说话,如同那个盛夏的午后,初次搭话的你们蹲在榆树下面谈地北天南。
后来你去卧室拿出一个塑封袋,里面是几片脉络清晰、边缘完好的叶子,形状和品类各不相同。陈知玉最爱收集各种不同的树叶,他制作了一本“树叶图鉴”,每一页先粘贴上树叶标本,他再用细腻的笔触画出一片,得其神韵。厚厚的一本,漂亮极了。
你们还有好多的话没有说,就已经到了傍晚。
你陪他下楼,从楼道里推出搭着布的自行车,要送他回家。
路上你们骑得很慢,继续说着未完的话。绿灯让你们失落,红灯让你们欣喜。他带着你去看了那只流浪的大猫,又和你一起去吃路边的炸土豆和臭豆腐。
可分别的时刻总会到来,在他的小区门口,他调转车头,面对着你即将离去的方向,说:“路上小心。”
你说:“我回去需要半个小时。”
陈知玉笑了笑:“晚高峰,路上挤,四十分钟吧。”
你说:“行。”
你回家花了三十八分钟,然后你站在座机旁边,盯着手表的秒针。
两分钟后,座机无比欢快地响了起来。
你接起,陈知玉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到家了?挺准时嘛。”
“嗯。”你说,“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给你写了诗。”
你拿出你的诗集,念给他听。
“热闹是你们的
我一无所有
我看见
寂静无云的天空孤雁落伍
凄清萧瑟的园林杨花垂泪
黑暗如死的夜幕凉月醉酒——”
你念得感情充沛,抑扬顿挫,又继续念下去——
“热闹是你们的
我一无所有
我只有
青石路板上的哒哒足音
偌大校园中的孤独身影
筷子敲击碗沿的尖锐声响……”
“顾哥,顾哥。”陈知玉无奈地打断了你,“我错了,好不好?”
“……”你跳到最后一句,“''……月光破碎,花香支离。''”
你合上诗集,清了清嗓子,说:“我也错了。”
多年以后,想起这首诗,你会尴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恨不能把那时的自己埋进土里。
更尴尬的是,这本无病呻/吟、浮夸烂俗、言之无物的青春伤感之作,将会落入一个人手中长达三年。在每一个你为之辗转反侧的夜里,那个人将十五岁的你细细研读,记住你的每一次失落与欢欣,赠你每一个从少年起未曾实现的梦想。
据说在更高维度的世界里,时间是可调拨的变量,也许正因为此,每当十五岁的你听见课间广播的音乐时,总是为那句歌词心动——
A thousand dreams I still believe, I''ll make you give them all to me.......
这是十年后,二十五岁的你传来的回音。
那天挂了电话后,你想起陈知玉提到的空间留言,便去翻找留言板。果然,在那个他拒绝与你骑行的周六,有一条很长的解释留言——他的妈妈在小区里遇到王澜的妈妈,认出对方是高中同学,于是约好周末带着孩子一起出去玩。那天你打电话过去时,他妈妈正催他出发,他来不及跟你解释了。
你当天没有看到这条留言,因为你的网恋对象每天都会刷十几条留言,和你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陈知玉的留言刚好被盖了过去。
想到这里,你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你瞪大眼睛,猛地冲到电脑前面,游戏界面仍停留在你离开前——也就是中午你去给陈知玉开门前。而现在,天已经黑了。
你的游戏角色鬼泣站在副本的一个地图中间,队伍中另一个人站在通向下一关卡的门口。只有当两个人都站在门口,才能去到下一个地图。
所以对方陪你在这个地图卡了八个小时。
满屏的消息,都是在问你去哪了。
你眼前一黑,迅速打开聊天软件,果然看见好几十条未读消息。
你心道坏了坏了,这下她肯定生气了,连忙编辑信息发过去:“老婆老婆,我错了。之前和我分开的朋友来家里找我,我们多聊了一会儿,忘记告诉你了。我不是故意的,保证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发完后你紧张地等待着,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回复了一整排的“发怒”表情。
你又发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在网页上搜索到一个表情图片——一只抱着胡萝卜流泪的大眼睛兔子,胡萝卜上写着“求原谅”三个字。你十分生疏地把图片发给她,这是你第一次在聊天中发表情包。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你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她终于发来一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入室抢劫啊什么的,我差点都报警了。”
“对不起。”你又说。
这一次许潇然回复得很快:那你发一张你的照片,我就原谅你。
你:“……”
最近她总是想听你的声音,看你的照片。
最开始不爆照,因为你没有把网恋当回事,你只是想用“网恋对象”来划清你与果果之间的界限,所以你压根不在乎对方长什么样。可是现在,“网恋对象”由一个符号变成了活生生的温暖的人类,她是除了陈知玉外与你最亲近的人,你们几乎无话不谈。于是你想保留这份唯美,你既怕你的长相不合她的眼缘,又怕她的长相不合你的眼缘。
所以你一直拒绝。
可是今天,是你有错在先。
你摸了摸隐痛的嘴角,犹豫了一下后回复:过几天好吗?
许潇然回复: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而且从你打字的语气看,你也不可能长得不好看。
她大概以为你需要时间来Photoshop。
你当然不会告诉她你现在破了相,便只是道:再等我几天。
她发来一个“郁闷”的表情,又说:那你把电话号码给我。万一再发生今天下午这种事,我也能及时联系到你。
你犹豫了。
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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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两头同时沉默下来,在滋滋的电流声和轻微的呼吸声中,你们都听到了对方内心的崩溃。
你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发烫的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还在吗?”
你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勉强组织好了语言:“是我没看清楚你的帖子内容,对不起。感谢这一年多的相遇和陪伴……那互删吧?不然大家都尴尬……”
“等等。”许潇然叫住了你。
他似乎是下意识叫住你的,叫了之后,他应该是觉得不妥,什么也没说出来。
又是一阵电流的滋啦声。
你问:“怎么了。”
许潇然说:“……那猪和鸡怎么办?还有我种的青豆和茄子,等明天成熟就能装货车卖掉了。猫狗马儿的饭碗里要添粮,哦对了,还有水晶碎片,等下周攒到100个,就能兑换豪华双人桦木床。”
你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在他的话语里犹豫起来。
这一年多来,你们一直经营着情侣农庄。那是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大块肥沃土地种着应季蔬菜,一圈橡木围栏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鸡舍、牛舍、羊圈和猪圈,憨态可掬的小动物们走来走去,发出软糯的叫声。而农庄外围的河流夹岸,种着桃树、苹果树、梨树。一只狗,一只猫,一匹马,在青草地上撒欢奔跑。
一开始农庄只有小小的一片地,经过你俩一年多的看广告、签到打卡、积累时长,扩充成了原来的十倍。
除农庄外,还有一栋花园洋楼,是游戏人物的住所。在共同的努力下,空荡荡的家里添满了家具,花园种满了鸢尾和向日葵。那张豪华双人桦木床,是你俩一个月前看好的,准备换去原始的小木床。
在过去的一年里,你每天都会登录情侣农庄,收收菜,种种地,喂喂猪,捣鼓房屋的摆设。农庄是你的世外桃源,是你的精神寄托。
可现在,农庄的另一个主人,变成了男孩。
“……顾如风?”他第一次叫你的名字,声音有点迟疑。
你回过神来:“……农庄也解除情侣关系吧。”
“可是。”他提醒你,“解除后,农庄就没有了。”
那是两个人三百多天的心血。
你揪住被角,沉默了。
他提议:“先留着吧要不,就当,呃,合作经营的农场主。”
你答应了。
你说了再见,准备挂掉电话。今晚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你需要时间平复思绪,然后思考对策。
“喂,顾如风,等一下。”他又叫住了你,“额……那个……”
“……照片上真的是你本人吗?不是网图?不是P的图?”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问出这样一个让你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又说了一句再见,挂断了电话。
到了星期一早操时间,在广播体操的口令中,陈知玉迫不及待地拉着你问进展。
你满心苦涩说不出口,含混地遮掩。
陈知玉不满:“跟我还藏着掖着!快说!”
你求饶:“哥,求你了哥,别问了。”
陈知玉兀自猜测:“怎么了,网恋对象嫌你长得不行?不合理呀,咱顾哥可是十里内有名的班花,模样标致得连校门口凶狠的大黄狗都要冲你摇尾巴。还是说嫌你声音不好听?那也不对呀,学校广播站的站长天天求你去给他念稿子,说你的声音是什么''纯正少年音'',能给人耳朵听酥,怎么到了你那网恋对象那儿,就不行了?”
“还是说,是你没看上人家?”
你被他叨叨得耳朵嗡嗡直叫,正好广播体操做完,你闷头往前走,把他丢在身后。
你是绝对不可能把这么丢脸的事情说出去的。何况陈知玉早就提醒过你了,“隔着一根网线,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女生会充那么多钱玩DNF这种游戏吗?”、“那你的技术比人家差那么多?”
天杀的。
他肯定会笑死你的。
陈知玉追了上来:“不想讲就不想讲嘛,你跑什么。”
你闷声说:“真别问了。”
“好。”他拍了拍你的肩膀,“那你遇到困难要跟我说。”
你心里一软,放慢脚步:“行。”
一整周你都心神不宁,上课时总是盯着黑板发呆。好在这周的课基本是试卷评讲,你并没有落下功课。往常你最期待的便是放学回家,打开手机,一边拾掇农场,一边和“她”聊天,现在你却最怕放学。
到了周末,你登录地下城与勇士,看见好友的灰色头像,悄悄松了口气。
等待组队时,过去的记忆袭击了你。鬼泣身上的情侣时装,一蓝一白的宠物,情侣ID,师徒关系,通宵刷副本的默契配合……
你叹了口气,专心操作起游戏角色来。
副本难度太大,队友水平太低,四个人同时被Boss击杀,副本失败。
离开地图,列表中唯一好友的头像已经亮起,一条消息发了过来:来,我带你。
你回复:不用,谢谢。
他回复:你是我徒弟嘛。
你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事情总该有个结局。
他拉你进了队伍,又问:可以语音吗?
过去一年你总是拒绝语音,可现在知道了对方是男生,以前的顾虑自然都不存在了。
你戴上耳麦,试了试音:“喂?能听见吗?”
对面的许潇然没说话,你却能听见手指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不由疑惑:“嗯?”
许潇然似乎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真是你的真声啊,我还以为你上次用了变声器。”
“变声器是什么?”
问出口你便觉得多余,你真正想问的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说:“呃,我是觉得,不会有男生的声音这么好听,你上次说不定用了什么合成啊、降调啊什么的。”
你诚恳地问:“兄弟,照片也怀疑是假的,声音也怀疑是假的。你是经常被人骗吗?”
许潇然:“……”
他带着你进了地图,熟练地杀怪,又说:“你这周没上农场啊。”
你说:“抱歉,以后应该都不会上了。”
经过一周的时间,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事情已然错了,就不能再错下去。
许潇然哦了一声,一直到副本结束都没再说话。
你去npc处提交了任务,他的游戏角色一直跟在你身后。
你说:“谢谢。”
“别这么生分吧……”许潇然说,“喂,那个,你能不能……”
你问:“什么?”
“……再发一张照片?”
当以为对方是女孩时,你一张照片拍了许多次,选取不同的角度和光线,拍好后还发给陈知玉,让他给你把关。
可是现在,你头上顶着耳麦,嘴里还咬
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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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一直持续到夜深,你握着手机在床上辗转反侧,依然不能入睡。
凌晨一点,随着玻璃杯碎在地上的尖声,一墙之隔的客厅,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剧烈的争吵。
你拽过被子盖住头,却并不能隔绝声音。在尖锐的叫骂与争吵中,你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哦,原来是这样,你那迟钝的父亲终于发现了你母亲出轨的明证。
你有点想笑——
他居然才发现。
从你很小开始,你母亲带你出去吃饭时会与一个男人见面,露出从不会对你父亲展现的明媚笑靥。你父亲不在家时,她甚至公然带那男人回家。
她从不避着你,或许是觉得你不谙世事,又或许想拉你入她的阵营。
男人离开后,她会给你额外的零花钱,絮叨一大段话。她从不会明言让你隐瞒父亲,她只是一遍遍地说,说她为你的付出,对你的牺牲,她会用盈满祈求与试探的眼神看着你。
“乖孩子。”她会摸你的额头,重复那句话,“你要好好学习,妈只有你了。”
你当然不会告诉你父亲,并非因为爱他,或者爱她。
你只是单纯的恶心,疲惫。
你对他们两人是一视同仁的漠然。
只要能避免掺和进这样的事情来,你宁愿从世上消失。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卧室门被踢得颤抖,伴随着你母亲的叫喊:“滚出来!民政局一上班我就跟他离婚!你出来!说你跟着谁!”
你庆幸自己锁了门。
在混乱与嘈杂中,你竟还有闲心细想,这个家,到底是哪里错了。
你父亲赚钱养家,憨厚沉默,老实巴交。你母亲冷嘲热讽,多的是无理由的谩骂与嫌弃。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尖利的女声透过墙壁,扎入你的耳朵。
哦,你看着天花板,风趣地想,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却无法原谅男人对她做出的牺牲。(1)
屋外的动乱越来越大,随即传来你父亲的痛呼,你母亲惊慌的尖叫,东西哐当落地声,茶几撞倒声,开门声,关门声。
一切归于寂静。
你慢吞吞地来到客厅,落在地上的菜刀砸碎了地砖的一角,一串鲜红血迹从客厅蔓延至门口。
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你跨过地上的血迹来到卫生间,对着水池干呕了好一阵,直起腰时你看见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却面无表情。
你擦干唇角的水珠,冷静地想——若你知道从一出生开始,你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逃离这个家,那么,你应该会拒绝出生。
再次路过客厅,你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菜刀和血迹,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精密得像是保护犯罪现场。
寻常人家的孩子,或许会追到医院,哭着求父母不要离婚。但你压根连打个电话关心伤势都没想过,你甚至幸灾乐祸地想,大家一起死吧,死了就干净了,死了就不会吵架了。你和他们一起死。大家一起重新投胎,来世千万不要再做家人。
但你那虚伪的道德与良知立刻跳出来,指责你,教训你。你听话地终止了思绪,惩罚地弹了弹自己的额头,没什么诚意地说:“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锁上卧室门躺回床上,毫无睡意的你拿出手机,来到了你的避难所,你的世外桃源。
你从背包拿出镰刀,开始收割地里成熟的西蓝花和青豆。
收割了一排后,另一排也显示被收割,你以为是手机卡了,却蓦然意识到——
农庄的另一个主人在线。
你的手指顿住,看着青豆一排排倒下。
随即,对方喂了鸡和牛,收了苹果和梨。
你突然很轻地笑了笑,继续收割剩下的西蓝花。
你们的分工向来明确,地里的农作物,你收一半,他收一半。鸡和牛归他喂,猪和羊归你喂。他采摘苹果、梨,你采摘杏子、桃子。
正当你采摘完最后一棵桃树,把桃子放入果酱机时,对话框里弹出了消息,问你怎么还不睡。
你回复说睡不着,又问他怎么还不睡。
他说西蓝花刚好现在成熟,他特意上线收西蓝花完成订单。
他问你能不能打电话。
你说可以。
手机响了起来,接起后的第一句他便问:“顾如风,你父母又吵架了?”
你的作息向来规律,偶尔半夜睡不着,只会是因为父母吵架。往往这时,你便会登录农庄。
你含糊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否认。否认没有意义,他是除陈知玉外最了解你的人。
他问你接下来种什么好,你看了看订单板,说:“茄子和黄瓜。”
“好。”
你们配合默契,连着麦捣鼓农庄,从事生产。
你想起了晚自习的那颗苹果,说:“谢谢你的苹果,也祝你平安夜快乐。”
他说:“咱俩之间还说谢吗?”
你没说话,他又说:“讲真的,和我试试吧,咱俩还像以前那样,每天聊天,种地,打游戏。你可能不太了解同性恋,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就像……”
“许潇然。”你轻声打断了他,“我了解的。”
之前你一直以为,这是个女孩的名字,这是你知道他是男孩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你说:“我看了些资料和论文,里面说,同性恋是天生的,不是后天的。所以,很抱歉,我不会变成同性恋。”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可喜欢男生和喜欢女生,没什么不同的,你可以像以前一样,额,像以前一样称呼我为‘老婆’。”
“可你是男生。”
他又说:“那我称呼你为老婆。”
“我也是男生。”
“那你叫我老公。”
“我是男生,不能叫别人老公。”
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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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翻手繁华,覆手苍凉。接下来的日子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声音还未消失,画面却已远去,快得连一丝风也握不住,只剩岁月的跫跫足音在无助彷徨。
多年后的你回看那段时光,像是隔了厚厚的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想不分明。
在那个蝉鸣阵阵的燥热夏天,你以近乎满分的成绩通过了中考,却没有任何一丝的喜悦。
你声音干涩地问他:“为什么?”
陈知玉避开你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不敢与你对视:“对不起,我没报名自主招生考试,我爸妈说太远了,几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他们……”
你神情空洞地望着他,那一瞬间所有的字句都失去了意义,你听不懂他的话语。你只感觉心中的无边荒原上覆满了厚厚的白雪,隔绝了所有鲜活情绪。
其实他不用解释,你早已知道一切。你们的江湖梦碎在那个周六的那家布店,他不愿再与你赴一场浪迹天涯的旅行。
亦或者说,他选择了他的家人、朋友、故乡、熟知的一切。
而不是你。
你艰难地想挤出个笑,但是失败了。
他拥抱了你,手掌抚过你的脊背,在你耳边道:“顾如风,你要向前,一直向前,不要为了任何人停留在原地。”
自主招生考试当天,你坐大巴去了两百公里外的那座城市。
你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从天桥望下去全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像蚂蚁般向前涌去,无数的汽车将道路塞得满满当当,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和人声如KTV里的360度环绕音效,震耳欲聋。全省各地的学生盈满了这座城市,却没有一个你认识的人。
你报名了三所学校,本来想参加三场考试后再挑选。可学校们为了争夺生源,纷纷将考试定在了同一天的同一时间,倒是免去了你的奔波。
你选定了你的学校。
南山中学。
你喜欢这个名字。
“决定了?”你父亲问。
你点点头。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好好考。”
自走入考场,到考试结束,再到第二天公布考试结果,你一直有种平静的倦怠。从陈知玉承认失约后,你便像在海底行走,深深的海水隔绝了一切,你听不见别人,别人也听不见你。
你坐在花坛边,看着穿着各异的全省各地家长们不顾形象地往前挤,去看学校张贴出来的考试成绩,其中包括你的父亲。汗味、香水味、尘土味在空气中弥漫发酵。
考试成绩分为A、B、C三等,每一等又分两个小等次,学费各不相同。以你的家庭条件,只有考到最上等,才有可能在此就读。
你慢慢地喝着一瓶矿泉水,人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希望你考得好,一半希望你考得差。
你父亲从人群中挤出来了,他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
你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钝钝地抽痛起来。
“A1。”他说。
他笑得额头上满是皱纹:“四万多个考生,A1只有两百来个,相当于两百个人中,才有一个A1。”
在家时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父亲,只有面对你优异的成绩时,会露出这样骄傲的笑容。每学期期末开家长会时,他会换上一年只穿两次的西装和刷得锃亮的皮鞋,腰背挺得笔直,在家时从未有过的直。
他太过高兴,喝水时露出了一直被遮掩得很好的手,你看见了那个断面——几个月前,他用一小截尾指保住了摇摇欲坠的婚姻,从那以后,你再也没见过他的手。
父亲并没有察觉,继续兴高采烈地唠叨,告诉你开学要认真学习,考个好大学。他把考个好大学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
于是你感到剧烈的内疚,你是他唯一的骄傲,你却在渴望考差。
你终于挤出了那个笑容:“好。”
坐大巴回家的路上,你看着窗外的夏天。
在西坠的夕阳下,树影长长地铺落,光影斑驳错落。修剪得宜的绿化带绕城一周,石榴花、紫薇花、六月雪争相盛放,它们在拂面的微风里嬉笑怒骂,好不快活。
你沉默地靠着车窗,眼睛一次次潮涨潮落。涪江的江水灌入你的眼睛,你吞了整条江水的泥沙与苦涩,却只是微微濡湿了睫毛。
你在姹紫嫣红中狠狠地诅咒夏天。
傍晚时分大巴到站,你快步走到卫生间,因晕车而剧烈呕吐起来,眼里的江水终于决堤。
走出站台时你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只见柳絮飘扬,花香依旧,笑语迷人。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在仅剩的一个月暑假里,你整日整夜地与陈知玉黏在一起。你不能再像上次一样矫情地疏远他,等他来找你和好。你将一走三年,他随时随地都能找人填补你给他留下的短暂空虚。你要用尽全力,在他生命中刻下一道你力所能及的最深痕迹。
你在他的空间留言板写了无数的留言,中二的,深情的,难过的。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
“记住三年后的约定,我们一起考去北京。”
“只是想告诉你,凭咱俩的交情,你他妈可以在我生命中嚣张一辈子。”
陈知玉给你打来电话,笑着告诉你:“我妈刚才很高兴,她说‘哇,我可以嚣张一辈子!’”
你听出他在逗你开心,于是你用手指缠绕着电话线,跟他一起笑了。
你拉着他去邮局,买了许许多多的邮票,你一半,他一半。新买的暗黄色信封散发着重重的油墨味道,手指一捻便落下细细的纸屑。
“南山有信件收发室。”你告诉他,“你要经常给我写信。”
陈知玉说:“你也要经常给我写,你不方便告诉家里的事情,全部可以告诉我。半个月写一次怎么样?”
你说好。
你们骑着自行车去看电影,昏暗的灯光和巨大的荧幕把时光无限拉长,又似乎把时光永恒定格,让你短暂地忘记分离。
可就连电影台词都在提醒着分离。
“我要用尽我的万种风情,让你在将来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无法安宁……”美艳的女子字字泣血。
你转头看向陈知玉,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看着你,安静认真。
你说:“一周写一次信好不好。”
他的眼睛有些难过:“顾哥。你不要
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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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九月的凉风里,你开始了高中生活。
这是你第一次住校,与三个陌生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对你来说是完全新奇的体验,期待之余有些惶恐。
其中两个室友非常相像,他们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像铜墙铁壁,隔绝了真实的视线,经过镜片的过滤,只剩下教科书般标准的礼貌。说着标准的普通话,把“对不起”、“谢谢”挂在嘴边,笑容的弧度也精准如手术刀,不会让人觉得怠慢,更不会让人觉得亲切。
每天早上,对铺会传来窸窸窣窣的下床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水流声和洗漱声,一段时间的安静后,咔嚓的关门声响起,你便知道准是七点半。迷迷糊糊中的你会立刻心安,裹紧被子再睡上半个小时。
在教室或食堂碰到,你们会礼貌地互相点头示意,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这是你第一次体验到人与人之间礼貌的疏离,立刻爱上了这种感觉。每个人都被无形的薄膜覆盖,每个人都尊重距离和边界,这正是你一直追求的自由。
你与宿舍的另一个人成为了朋友。
他叫钱渊,和你一样喜欢赖床。
每天早上关门声响起,他会翻个身继续睡,震颤通过相连的床铺传到你身上,你睡得更安心了。等他也关门离开,你在睡梦中倒计时,还能再睡十分钟。
每次你踏着早自习的铃声进入教室,钱渊总会飞快地看你一眼,明显地放松下来——像怕你迟到似的。你开始怀疑,他洗漱时发出特别大的声音,是不是故意想吵醒你。
有一天你装好上课要用的书,正要离开宿舍,门却被砰地一下撞开了,钱渊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他书包背在身前,嘴里叼着馒头,慌里慌张地在书架上翻找,含糊不清地念着:“化学,化学,啊……”
你看向洒了一桌子的书,好言提醒:“右边第三本。”
钱渊把化学书塞进书包,拿下馒头,腾出嘴来:“谢谢。”
他边啃馒头边往外跑,跑到一半又顿住,转头看你:“快走,要迟到了。”
你关上宿舍门,跟在他身后,悠然地看了眼手表:“不急,去教室只需要五分钟,完全来得及。”
钱渊放慢脚步和你并行,问:“你怎么每天都赖床。”
你挠了挠头:“我喜欢睡觉。”
准确地说是喜欢做梦,你一直认为,梦是连接无数个平行世界的桥梁。
“我也喜欢睡觉。”钱渊又问,“那你还喜欢啥?”
“呃……吃饭?”
“我也喜欢吃饭。”
你俩说起食堂的辣子鸡和土豆牛肉,一前一后走进教室,铃声刚好打响。
“原来真的不会迟到。”回座位前,钱渊很惊讶地对你说。
于是第二天,他和你一起睡过了头。
在路上狂奔的你再也没了往日的悠闲,气喘吁吁地问:“你今天、怎么、怎么睡过头了?”
钱渊也气喘吁吁,书包在背上一砸一砸:“我、我想着反正你有经验,就、就跟着你睡,你怎么……怎么没起啊?”
你崩溃:“我、我在等着听你的关门声!”
他也崩溃:“我在等你先起!”
你俩迟到了三十分钟,被班主任罚站一整节课,捧着书在教室后面大眼瞪小眼。
数学老师夹着课本走进教室时,习惯性地往你的座位看,疑惑道:“科代表呢?”
他说完就看见了站在最后一排的你:“——哦,科代表被罚站了。来吧,上课。”
同学们纷纷转头向后看,教室里弥漫着善意的笑声。
你无地自容地拿书挡住脸。
钱渊也拿书挡着脸,小声说:“兄弟,我对不起你。”
你小声回复:“我也对不起你。”
男孩的友情很简单,一起逃过的课,一起翻过的墙,一起上过的网。在这节三角函数恒等变换的数学课上,一同被罚站的你俩陡然生出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
一整节课上,钱渊不断变换着站立的左右腿,下课铃一响后他如释重负地扶住墙,对你说:“不得不说,睡懒觉真爽啊!”
你:“……”
当天放学,你去小卖部买了闹钟。放在下铺书桌的闹钟每天八点准时响起,你和钱渊约定各关一天。
就这样,你们建立了共同赖床的革命友谊。
离开那个压抑的家后,你觉得空气都是自由的,一切都是那么从容美好。
你每周五去一趟收发室,往往刚跨过门槛,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落在氧化掉漆的格子上,里面总是静静地躺着一封信,有时是两封。
每周固定的那封是陈知玉的,他从未失约。随机寄来的是果果的。
你给他们回信。你对陈知玉讲起钱渊,讲起那两名成熟的体面人舍友,讲起你最喜欢的数学老师,你说你喜欢他是出于对数学的爱屋及乌,因为他太像数学了——他总是黑衣黑裤黑皮鞋,面无表情,不苟言笑,讲题直击要点,从无废话。他就是行走的数学,精准,简洁,效率至上。
你说你唯一苦恼的是物理,物理老师近五十岁,口音非常重,总把H发音成F。有一次连续上了四节物理课,下课后你近乎呆滞地趴在桌上,满脑子都是发发发发发发发。
陈知玉的信偏家常,用词也随意,常常会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真是服了什么傻X”、“考得好差兄弟我要头悬梁锥刺股去了”这样的表述。
但果果的信便非常精致讲究了。
清雅秀丽的楷书工整地写着你的地址与姓名,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第一句总是:“顾如风,见信如晤。”
最后一句是——纸短情长,言不尽意,相思如故。
精致信纸带着淡淡的熏香味,边缘缀着手绘的玫瑰和鸢尾。
她写月光和芳草,秋风和冬雪,写她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信里只写美好的事物,从不提生活的苦闷。读她的信,你仿佛觉得生活只有美好。
她问你有没有看那本书。她指的是《挪威的森林》,这是你上大巴前她送你的书。你说读了。她问你有没有读到最后一页。你说读到了。她说那句话永远有效。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便只在信里含糊过去。她便很久没有给你写信。
每周六,你把信纸折叠后装入信封,贴上邮票,将信件投入绿色的邮筒。
高一的各门学科中,唯一让你觉得吃力的就是物理。
你天天为物理老师的口音与语速而头疼,他说的话宛如外语。你只好把发音奇怪的词语用拼音标出来,让钱渊这个本地人为你翻译。
“不定项选择题”更让你头疼,面对物理测试卷,你第一次感觉到如看天书。
终于,在一次物理老师值守的晚自习上,你拿着刚做完的测试卷去找他。
“老师,最近的课我听不太懂。”你告诉他,
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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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解锁一个地块,都需要许多不同种类的材料,游戏越到后期,解锁地块所需的材料越多。除了充钱,就只有每天登录、看广告、一遍遍地浏览拍卖行、眼疾手快地买下,才能凑齐材料。
而你面前,是一片解锁了所有地块的农庄。
右上角的首充提示仍在,他并没有使用钞能力。因为你对他说过:“种田游戏主打休闲和随性嘛,充钱就失去了意义。”
四百多天的签到,一天不落。
他给每一只动物都取了名字——
“如风喵一号”、“如风喵二号”。
“如风汪一号”、“如风汪二号”。
“如风驹一号”、“如风哞一号”、“如风咩一号”……
你:“……”
你快不认识你的名字了。
你关上手机,用筷子扒拉着土豆牛肉盖浇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许潇然说:“你的空间动态,晒一大堆信,信封上有地址。”
哦,你想起来了——前不久陈知玉发了一条动态:暑假见!等你回来。并@了你。配图是一叠厚厚的旧信封,全是你写给他的信。你立刻也发了一条,配图同样是一叠厚厚的信,@了他,暑假见。
许潇然瞅了你一眼,声音低了下去:“再说了,你之前答应过中考完和我见面的……我上周刚刚结束中考。”
你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和我爸,他来谈生意。我跟他说我来见朋友。”许潇然说,“但只能待一下午,要去机场和他汇合。”
你点点头。
“你不吃吗?”
你看了眼面前一口没动的盖浇饭,摇头道:“我在食堂吃过了。”
其实你没吃,但现在你一口都吃不下。你胃疼得要死。这股疼痛从登录农庄起就存在了,一开始是细细的,轻轻抽搐。随着你的手指划过425天从未间断的签到日历,划过每一只小动物的名字,划过原封不动等待故人归来的农庄布局,你的胃疼得越来越厉害,像月亮坠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那般的疼痛。
你以为许潇然口中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兴起,你早已将这段荒唐的经历抛在脑后。可现在他站在了你的面前,用425天的签到告诉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的喜欢,是真的。
可男生怎么能喜欢另一个男生?
你太惊讶也太茫然,所有来不及消化的情绪堵在你的胃里,翻滚拧搅。
“那别浪费了,给我吃吧。”许潇然已经吃完了青椒肉丝炒饭,看起来没吃饱。
你皱眉:“我动过了,重新点吧。”
许潇然说:“啊,我就想吃你动过的。”
你:“……”
胃里尖锐的疼痛让你不太想说话,你看着他推开空盘,把你的那份盖饭划拉到面前开始吃,你问:“你多久没吃饭了。”
“大半天了,饿死我了。”他说,“飞机餐一闻到就想吐,一口没吃。”
他吃到一半,问:“喝奶茶吗?”
“不喝。”
他看向旁边的奶茶店,站起身来:“你请我吃了饭,我想请你喝奶茶。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你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为你的胃默哀。
但出乎意料的是,炎热的夏天里,他却并没有买冰沙牛乳、冰鲜柠檬水或其它凉爽祛热的冷饮,他给你买了热巧克力,他自己的是加了半杯冰块的草莓冰沙。
接下来他吃得很慢也很专心,话比之前少很多,你也因身体难受不想说话,一股奇异的沉默弥漫在你们之间。
他慢吞吞吃饭时,你喝了小半杯热巧克力,胃里舒服了许多,不再疼得难受。
他看向你:“走吗?”
“嗯。”你站起身,“旁边有个公园,去逛逛吗?”
他却摇头:“太远了,不想走路,我想和你打游戏,好不好?”
旁边几十米外就有一家网吧。
你们开了双人包间,登录地下城与勇士的游戏账号。这宛如另一个情侣农庄,什么也没有变,师徒关系没变,情侣时装没变,他的游戏ID也没变——依然是“唯爱丶如风”。
这是你们第一次坐在一起打游戏,却如久别重逢。
在你戒掉游戏的一年多里,DNF出了新地图和新副本。你们两人组队刷副本,他一边操作游戏角色,一边和你说话。
“顾如风,说实话,见面前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人,果然。”
你盯着屏幕,手指敲击着键盘:“嗯?”
“就是那种,嘴硬,什么都自己忍着,什么都不说的人。”
“啊?”
许潇然转头看你,笑了起来:“你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哦。”
沉浸在游戏中的你渐渐放松下来,终于不再胃痛。
三个小时后你们走出网吧,夕阳西坠,余晖洒在地面,铺落长长的影子。
许潇然说:“我要走了,你送我去前面路口好不好?比较好打车。”
你说:“这里离机场挺远的,而且有很多黑车,不安全。坐公交吧,有一趟是直达机场的。”
许潇然看向你,笑得很开心:“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说:“是。”
他笑得更开心了:“那你送我去公交站,咱俩还能多说说话。”
你们沿着台阶下山,夕阳静谧温柔。你踩着地上斑驳的光圈,跟随着光圈移动的方向,走得飞快。等你后知后觉地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许潇然气喘吁吁地落在后面。
“我帮你拿吧。”你向他走去,接过他的书包,是真的很重,像是装了大跃/进时期整个国家生产的所有废钢。
公交站等待的人很少,你们在长椅上坐下,等了不过两分钟,便有一辆机场专线驶来。
你想叫住,手却被结结实实地拉住了。你转头去看,许潇然认真地盯着你,和你说话,他像是没有看见那辆机场专线公交,也或许是装作没看见。
你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他依然不停地和你说话,像是害怕一停下来,就会被你打包扔上公交车。
又过去了一辆车。
夕阳愈发西斜,人影被拉得很长。
公交站台只剩你们两人,一阵沉默后,许潇然说:“中考的数学压轴题太难了,我没写出来,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不等你回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展开来,上面是抄的数学题,三行题目,图像画得很标准。
你说:“中考已经过去了,你该好好玩。”
许潇然却坚持:“我想听你讲。”
他从书包里拿出草稿本和圆珠笔递给你,征求意见似的问:“好吗?”
你看了一眼题目,略微思索后接过草稿本和笔,说:“有三种解法。”
“那你讲慢些,一种一种的讲,好不好。”
你在草稿本上画图:“第一种,做辅助线。”
傍晚的斜阳和微风里,你坐在公交站的绿色掉漆长椅上给他讲题,很耐心,很慢。中途你口渴,热奶茶递到你嘴边,你含住吸管喝了两口,又习惯性地咬了咬吸管。
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头看他。只这一眼,你便知道他根本没有听题,因为他的眼睛里全是你。
你埋下头去,在草
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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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回到宿舍,后背的衣服已经全部汗湿。躺着缓了一会儿后,你挣扎着下了床,慢吞吞地去走廊尽头的热水房接了杯水。
坐在下铺书桌前小口小口喝热水时,你接到了许潇然的电话。
“我到机场了,找到我爸爸了,还有一个小时起飞。”他说,“你回宿舍了吗?”
“回了。”你说,“祝你一路平安。”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谢谢。”
他又问:“你胃还疼吗?”
“……嗯?”你略微怔愣了一下,原来那杯热巧克力不是偶然。你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胃部,说,“好一些了。”
正在这时,宿管阿姨高亢洪亮的嗓音贯穿走廊,似乎恰恰好好停在门外。你起身拉开门,宿管阿姨拎着一串钥匙正在翻找,见门开了,她拉大嗓门儿道:“我就说他在嘛!”
她麻利地把钥匙串往腰上一挂,对旁边站着的你舍友说:“我跟你说了嘛,小顾在的,你忘带钥匙敲门就行了,非要拉着我跑一趟!”
名叫苏锦华的舍友仓促地点了点头,垂着头跨入房门,从头到尾不与你视线接触。
你看着这位一年来与你说话不超过三句的舍友坐到书桌前,你冲宿管阿姨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关上了宿舍门。
电话里许潇然的声音还在继续:“……记得吃晚饭,胃不舒服的话喝点粥啊汤啊什么的,多喝热的,不行再吃药。”
“我知道的,谢谢。”
天已经暗下来了,你坐回书桌前打开台灯,翻开一本书,捧着杯子继续喝着热水。
许潇然说:“那我以后还能给你打电话吗,或者发消息。”
你说:“学校禁止带手机,只有周末准许用。不太方便。”
你说的是实话,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你只是觉得,每日聊天只应该存在于情侣之间,而你已明白地拒绝了他,不应再有更多牵扯。
“哦。”他的声音有点落寞,“那你好好学习,祝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摆脱你家里。”
你的心突然轻轻地刺了一下,胃里针扎似的疼痛绵延至心脏,你只好弯下腰趴在桌上,按住痛处,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你想起那些因父母争吵而无眠的夜晚,他总是陪你到天亮。农庄的猫狗牛羊是你们朦胧感情的明证,空间留言板的上千条留言是删不完的过往,你记得平安夜的苹果,游戏里的公屏喊话,数学题中的言短情长。
你记得一切。你把所有话都隔着网线对他说了,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你的诗和你的远方。
自从知道他是男孩后,你刻意回避着、模糊着那一年,你把那一年当做阴差阳错的笑话。可是现在你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一年是真真切切的网恋,而与你网恋的TA,真真切切是个男孩子。
你有过恋爱的幻想。你想骑车载着长头发牛仔裤的女孩子穿过小城的大街小巷,你想在等红灯时偏头喝一口她喂到你唇边的奶茶,你想带她爬山、野外探险、看电影和吃夜宵。
可今天喂你喝奶茶的是个男孩。
松开吸管的那一刻,你原本坚如磐石的心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碎缝。也许你并不像言语中表现出的那样冷漠,也许你并非真正的冷血。不然,你为何会胃痛得死去活来。
电话那头的许潇然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叹气?”
在网吧时你看到了他的身份证,他今天刚满十五岁,比你整整小了一岁半。
“生日快乐。”你说,“打电话和发消息不方便,你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回复。”
你拒绝发消息和打电话,可信是不一样的。一张薄薄的信纸,经由象征着希望的绿色邮筒,飞过云霄和蓝天,跨越山海而来,已是极尽世间语言亦不能描述的浪漫。
信是长相思,是慢悠悠的车马与归愁,是九月的枫林与大海的涛声。
你对信的包容大于一切。
“啊……啊?嘿嘿,哈,啊啊啊啊啊……”他如同语言神经错乱,发出了一大堆无意义的语气词,最后嘿嘿笑着说,“原来你知道我的生日!啊啊啊啊啊啊啊!顾如风,我好喜欢你啊!”
他又抱怨:“你怎么这样啊,拒绝了我,又来撩我。”
“……”你说,“那算了。”
“别别别别别!别算啊!”许潇然忙道,“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次生日!”
“嗯。记得吃蛋糕。”
“嘿嘿嘿,有你这句话,我要吃十个!”
“……不至于。”
又说了几句话后,许潇然依依不舍地说:“马上登机了
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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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期没回过家,你也会对家产生微微的期待。可很快你便发现,一切都是徒然。
你在书本中读到了宇宙的广大无垠,数学准则的极简与优美,历史迷雾一般的轮回与往复。可回到家后,你面对的永远、永远还是那一套。
父母因你的到来展现出短暂而虚伪的和满,但不过两天,一切都暴露无疑。饭桌又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一切又回来了。你母亲含沙射影的挖苦和抱怨,你父亲沉默寡言的懦弱与酸楚,最后一切化为礁石上那句刻痕深深、鞭打过你千百次的话——“儿啊,妈只有你了,你要好好读书。”
你疲惫得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你的家像死了千百次的坟场,比古埃及法老死得更彻底。
在这座城市里,陈知玉是你唯一的新鲜空气。
可你直到第五天才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去与他见面。
你在害怕,你在犹豫。他在信里的语调是那么欢快,向你介绍他新认识的朋友,他的新生活,他班级里的梗与笑话。
他已经离开你,建造了新的宇宙。那个新宇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四个多月的分离后,你不知道你们的感情是否如初。若你们的谈话中出现了客套与尴尬,那会比杀了你还难受。相比一地鸡毛,你宁愿保留最初的那份美好。
可你想他了。
你想与他见面。
在约定地点等他的时候,你无数次屏息又深呼吸。你们的友情像薛定谔的猫,在夏季无风的烈阳中,不知死活。
突然身后传来快速跑动带起来的风声,你的肩膀被砸了一拳。
“嗨!”
“嗷。”你吃痛地捂住肩膀转过身来,便见陈知玉笑得直不起腰,指着你说:“哎哟,老远就看到你了,什么破发型。”
你内心尴尬却面色无波地摸了摸头发,为了见他,昨晚你特意去理发店剪了头发。理发师技术欠佳,头顶缺了一小块,不仔细看很难分辨。
你说:“不许笑。”
他笑得更欢了,搭着你的肩膀往路上走:“我还以为你躲在家里练捡到的武功秘籍呢,废寝忘食,不肯出门。”
你一本正经:“已经到炼气期第四层了,今晚可通宵打坐参悟,向第五层发动总攻。”
“走,给我复印一份。”他拐着你往旁边的打印店走,“今天开始修炼的话,能超过你吗?”
“不能。”
几句话间,你悄悄松了口气,薛定谔的猫还活着。
你们穿过人流繁忙的大街小巷,急切地和对方分享着见闻。分离并未使你们疏远,而是让你们更渴望了解彼此。
吃过小吃摊的炸土豆和臭豆腐,他带你逛了他的高中。你用指尖摸索他的课桌,他抄写的黑板报,他的试卷和笔记,听他讲述学校的趣闻。你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每一处角落掠过,深深记住陪伴他的一草一木。
傍晚时分他邀请你去他家:“我妈天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让我带你回家,要和你说话。”
“啊?”你受宠若惊,“为什么。”
他笑:“你是我唯一带回家过的朋友啊。”
你问:“那你高中的朋友呢?周末和你玩的,叫熊什么的。”
他骑车走在前面,声音飘来:“不如说说你的新朋友,那个叫什么钱什么渊的。”
他妈妈依旧知性美丽,及腰的头发优雅地垂落在米色棉麻衬衫上。她坐在沙发上,态度亲切地和你说话,问你的高中生活。你捧着她倒的茶水坐得端正,拘谨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中途陈知玉被他爸爸叫到楼上,他妈妈问你:“小顾在高中,能找到像小陈这样的好朋友吗?”
你望着陈知玉上楼去的背影,有些紧张,以至于听错了她的问题。
“肯定能的。”你说。同时你心道,他已经找到了。他这样好的人,怎么也不会缺朋友的。
他妈妈喝了口茶,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小顾你性格这么好,肯定有很多朋友。他就不行咯,上高中后每天一放学就闷在家里给你写信,周末也不出去,也没听说过和哪个同学玩得比较好……”
你先是迷惑,而后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你突然懂了。
为什么他向你描述的高中生活虚浮而空白,缺乏生动的细节。为什么他的信比你们约定的更为频繁。为什么他不愿多谈他的“高中朋友”。
原来他向你编织了一个善意的白色谎言,为了男孩的自尊、好胜或者其它。
他好像比你想的更重视你。
你的心被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轻轻碰了一下。
正在这时,从楼梯下来的陈知玉顿住脚步,夸张地叫道:“喂!你那啥眼神,怎么和我妈看我一个眼神!”
你轻咳了一声,掩饰性地喝了口茶。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你们朝夕相处。你们在KTV里对唱《因为爱情》,你对他唱爱情转移,他对你唱你最珍贵。你们一起合
16. 第 16 章
《如风二十载》全本免费阅读
大巴车到了站,你转了两次公交,爬上一百多级台阶,又穿过重重叠叠的花园和回廊,终于回到了宿舍。
你一直把信拿在手里,信封被捏住的两侧已微微洇湿。你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夹入一本课外书,放在你的枕头下方,可供你在入睡前与醒来后一次次翻看。
这封信像一方精致的玉匣,将你那颗无处安放的惶恐心灵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知道自己是被重视、被珍爱的,人便会自信沉稳。
心有定数,此心安住。从那以后,你明显地开朗起来,不再主动将自己隔离于孤岛之上,开始试图融入班级生活。
——但班主任显然觉得不够。
在秋季运动会开始前一周,教语文的班主任把你叫到办公室,和颜悦色地对你说:“小顾啊,你成绩非常优秀,也非常聪明,但人不能太孤僻,生活中也不只有学习。你看啊,下周的运动会,咱班上大多男生都报了至少一个项目,你是不是也报一个?”
你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赵老师,我是真的不擅长运动……”
“擅不擅长都没关系,重在参与嘛。”班主任笑吟吟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咱们班级是一个集体,对不对?再说了,年轻小伙子,身高腿又长的,跑步、跳高、跳远,肯定不在话下。”
她说着翻开蓝色封皮的报名册,手指点过一个个体育项目,停住了:“喏,刚好,男子1000米还差一个名额,你报一个。”
你条件反射地开始汗毛倒立。从小到大长跑都是你的噩梦,初中时一次次地补考、靠着陈知玉帮你作弊才通过考试的恐怖经历至今历历在目。上高中后你坚持每晚去操场跑五圈,勉勉强强地维持住了体育成绩,可也只是勉强及格而已。长跑过后胸腔充血、喘不上气的感觉是你的最怕。
你闻言苦笑:“赵老师,其他项目我可以报,跑步是真的不行。”
班主任说:“那你当咱班的扛旗手。”
运动会开幕式前会有各班走方阵的亮相,扛旗手在班级最前方,一般由身材高挑、力气大的男生担任。虽然会被目光聚焦,令人尴尬,但也比1000米好了太多,你只好应下。
班主任喝了口茶,笑眯眯地又道:“年轻男孩子嘛,多运动运动又不会少块肉。你腿长,跑一步等于别人跑两步,真的不报1000米?”
“真的不行,赵老师。我从初中开始体育就不及格。”
“那更要多练练嘛!”
你心里苦,开始回忆是哪里出了错,让班主任执意拉你融入班级活动。哦,你想起来了,这一次的月考语文作文中,你写了一句事后回想起来酸得掉牙的话:“我对自己的爱鲜明美好,没有情敌。”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安静的站在门口,是语文科代表苏锦华。
班主任看见了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冲他招手:“这次月考的答案,复印了发下去吧。”
苏锦华垂着头走过来,与你擦肩而过时身体明显僵硬。他接过班主任手里的答案。
班主任严肃地对你说:“你再考虑一下,1000米。”
你心里苦笑着离开了办公室,班主任一冷脸,你大概是没有拒绝余地的。
可下一个课间传来消息,苏锦华报名了男子1000米长跑。你大大地松了口气,回宿舍后破天荒地打破了僵冷的沉默,对他说谢谢。
他看起来像是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古怪又冰冷:“我自己想报的,和你没关系。”
你耸了耸肩。
运动会在锣鼓齐天的欢快音乐声中揭开帷幕,冗长又嘈杂的开幕式结束后,你揉着因扛旗而酸痛的肩膀走向角落的座位,刚想坐着休息一会儿,又被班主任拉住了。
“你来当后勤啦啦队队长。”她拍了拍你的肩膀,推着你走到物资补给处,小桌子上堆满了苏打水、葡萄糖和能量饼干,“同学参加完项目回来,你就递水,对成绩好的要关心,对成绩不好的要鼓励。”
班主任是铁了心要让你融入集体,你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她满意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你站在操场的终点处接应班上的运动健将,并按照班主任的指示给予关心和鼓励。
“第一名,太厉害了!刚跑完不要坐,站着多走走,喝点葡萄糖。”
“没事,倒数第二而已,还有个垫底的呢。”
“下次加油!吃点饼干吧。”
你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啦啦队队员们,递水,递吃的,扶人坐下,一切井然有序。
男子1000米长跑比赛当天,你们班诞生了第一名。苏锦华冲过终点线,啦啦队员们惊喜地欢呼着,有人递水,有人递毛巾,他却脸色苍白地跌倒在地,晕厥过去。
在四周的惊慌骚乱中,你拨开人群半蹲下去,沉静地说:“没事,来个人和我搭把手,送他去校医院。”
你和体育委员一起送他去了校医院,医生检查出是缺水缺糖导致的晕厥,并不严重,注射了一针葡萄糖便离开了。
你对体育委员说:“我在这守着就行,兄弟你回去吧,正好去告诉老班一声,让她别担心。”
体育委员离开了。
二十分钟后,苏锦华醒了过来。他脸上先是清醒过来的人固有的茫然,而后目光落在你身上,迷糊的表情瞬间变成惊惧,猛地弹坐起来,抓紧了床单。
你冷眼观察着他——人刚醒来时的反应是本能,本能是骗不了人的。他在怕你。
他抖抖索索地弯腰穿上鞋,连床头的眼镜都顾不上拿,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跑去,差点一头撞在输液架上。
你慢吞吞地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核扔进垃圾桶,拿纸擦了擦手指。你说:“站住。”
他背影一颤,却听话地止住了脚步。
你起身走到他面前。
“抬头看着我。”
他又是一颤,慢慢地抬起头来。
“苏锦华。”你很认真地问,“你为什么怕我?”
他目光躲闪,没有说话。
你说:“我们是同学,也是舍友,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你可以说出来,一起解决,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让我很疑惑,很困扰。”
苏锦华原本紧紧地抿着唇,听闻这话他却像被雷劈了一样愣住,半晌后才用沙哑虚弱的声音问:“我……我让你困扰了吗?”
你想了想,说:“有一点。”
“抱歉。”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请回答我的问题。”
你又说:“对了,恭喜你为班级赢得长跑第一。医生半个小时前给你打了葡萄糖,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坐着慢慢讲。”
苏锦华揪紧了衣角,手背凸显出青筋,又慢慢松开。他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在病床上坐下,酝酿了很久后,终于抬头看你:“顾同学,我……我确实有点怕你。”
你耐心地问:“为什么?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并没有任何交集。”
“你……看起来很冷漠,很难接近。你身上有种气场,有种……”他停下来物色合适的词语,
17.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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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上学期,你们宿舍四人经过整整一年的磨合,终于迟迟地打成了一片。
钱渊早已是你共同赖床的革命战友,苏锦华与宋文的体面人面具也在朝夕相处中渐渐摘下,不复戴起。
你们中午在食堂的角落一起吃饭,一起吐槽老师的口音。睡前在黑暗中说天马行空的龙门阵,一起笑得床板震颤,招来宿管阿姨警告的敲门声。下课走在路上,肩上总会挨不轻不重的一拳,回过头去便能看见舍友的笑脸。
宋文开始和你们一起睡懒觉,苏锦华却依然早起。每天早晨,睡眼惺忪的你踏入早自习的教室,桌上总是放着热气腾腾的馒头、鸡蛋或葱油饼。
一天睡前卧谈时,钱渊和宋文打趣,问苏锦华怎么光给你带饭。
苏锦华说:“顾如风长得好看。”他说你的名字时,声音仍会紧绷。
钱渊和宋文异口同声:“咱俩难道就很丑吗?!”
“不丑。”苏锦华说,“但顾如风好看。”
你:“……”
你无奈:“别损我了,兄弟。”
钱渊发出嗷嗷怪叫:“苏锦华你是个什么恋爱脑迷弟!我怎么感觉你在争宠?!我说顾如风最近怎么不和我出去玩了,敢情是被你拐跑了?!”
苏锦华说:“是又怎么样。”
你扯过被子蒙住头:“别谈我了,说点别的好不好。”
敲门声砰砰响起,宿管阿姨高亢严厉的声音说道:“熄灯了还摆龙门阵,这次警告,下次直接扣分!”
大家顿时屏息闭嘴,等脚步声远去,大家又小声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而后规律的呼吸声响起。你望着床角的银白月光,迟迟不能入睡。
苏锦华确实对你太好了。
他会在晚自习下课后用你的杯子接满温水,和你一起去操场。你跑步,他在内圈慢慢的走,给你递水,递外套,鼓励你跑完五圈。而后你们踩着月影穿过操场和花坛,回到宿舍。
为了不吵醒睡懒觉的你,他会在头天晚上向你要饭卡,帮你买早餐。
可他仍然怕你,在你与他肢体接触时,他总是僵硬成一根混凝土堆垒的电线桩子。
你尝试对他亲切,从你乏善可陈的生活中挤出不好笑的笑话讲给他听,可收效甚微。你也尝试旁敲侧击,询问他害怕你的原因,也并无结果。
除了这一点不清不楚,你的高二生活圆满极了。你第一次如此契合地融入了一个集体。
可情感的圆满必定与事业的成功相悖,这一次月考,你从班级前三掉到了三十名开外。你忘记了涂文综的机读卡,选择题为零分。
学校不允许学生使用手机,在每层宿舍设立了公用电话亭。ic卡插入卡槽时发出咔哒一声,你的心也跟着颤动。
嘟——嘟——嘟——
电话接通了,你母亲的声音传来:“考得怎么样?”
你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是你最怕的那一种沉默。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沉默,它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极夜前的短暂曙光,无数的谩骂与冷嘲藏在这几十秒的沉默里。
声音终于传来:“你怎么连这种低级错误都犯?”
你报之以沉默。
“把你送去外地读书是为了什么?”
“你这样对得起谁?!”
话筒里的声音逐渐尖利,逐渐失去理智,逐渐带上哭腔。
“我生你养你是为了什么……啊?你就这么不争气,我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你有点想笑。电话接通前,你居然在妄想从她这里得到安慰。你好不容易从退步的打击中重建了内心的堡垒,鼓起勇气打了这个电话,却被她一秒摧毁。你碎成成千上万粒泥沙。你看到你的自尊被千刀万剐。
你的自尊是天上的月亮,成绩单上的排名让它坠落,摔得四分五裂。你已经这么难受,为什么她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让你更难受。
你合上眼睛,把额头抵在电话亭冰凉的玻璃上,听着对面的谩骂。
身后传来同学们上楼的脚步声,欢笑声,他们说着今晚食堂的辣子鸡和冰激凌。
话筒那头是冰天雪地,身后是笑语温柔,你被夹在两个世界中间,像一座被遗弃的孤岛。
“……怎么不说话?你觉得自己没错,是不是?!”你母亲厉声问道。
你疲惫地轻声道:“错了。”
“你什么态度?”
“要是你高考也忘记涂卡,你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态度?”
“我真不知道生你是为了什么!一个月不打一次电话,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妈?”
“早知道是这样的怪胎,当初我压根不会生下你!”
你听着对面传来的忙音,又站了一会儿,才把话筒放回去。
回寝室的路上,你在心里计算着饭卡的余额。你平日算是节省,每月剩余的生活费都充值进了饭卡,接下来的一个月不至于饿肚子。但没有多余的钱充值热水卡,只能洗冷水澡,你拧开水龙头感受了一下十月底的水温,做好提前适应的准备。
从小你便知道,这世上没有无条件的爱,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优异的成绩与年级排名,是你从母亲那里获得生活费的筹码。
你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
可上天就像与你作对似的,骤然而来的冷空气让气温一降再降,这个冬天比过往的任何一个冬天更冷。
你在五三的页脚小故事中找到了精神支柱——“1956年,毛/主席冬泳湘江,也曾畅游长江。他说‘长江水深流急,可以锻炼身体,可以锻炼意志。’”
你把这段话剪下来贴在作业本上,洗冷水澡前反复在心里默读:锻炼身体,锻炼意志。
那个月你废寝忘食地学习,放弃了睡懒觉,去食堂的路上都在背单词,熄灯后借着手电筒的光刷题,劲头堪比头悬梁锥刺股。
一个周五晚上,宿舍照例只有你一个人。正在做模拟试卷的你听到敲门声,拉开门一看,苏锦华正拎着行李站在门口。
你有些惊讶:“不是回家了么?”
他说:“和父母吵架了,不回去了。”
“哦。”
他打开行李,把东西放回原位。过了一会儿后手机铃声响起,他去阳台接电话。
阳台上隐隐飘来几句声量提高的话,听得出说话人的激动和愤怒。
“……你们稍微看点资料就知道,这是天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我能怎么办?!写在基因里的东西……”
“一辈子都改不了!别想了!”
你皱了皱眉,放下笔,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你在热水房徘徊了二十分钟,喝了两大杯水,才慢吞吞地回到宿舍,苏锦华已经打完了电话。
他坐在桌前,神情算是平静,对你说:“是不是吵到你了,对不起。”
你说:“没有。”
苏锦华说:“我和父母一直相处得不好,有一个原则性的矛盾,解决不了。”
你对于这个话题非常熟悉,便道:“别理他们。”
“真的吗?”
“做你想做的。”你说,“好好学习,等念完大学就可以摆脱原生家庭了。”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谢谢你。”
当晚睡觉前,苏锦华扒开你的蚊帐对你说:“我晚上可能会梦游。”
“啊?”
“心情差的时候会发作,没有攻击性。”他说,“我怕吓到你,所以提前告诉你。如果爬上你的床——一般情况下不会,你叫醒我就好。别害怕。”
你想起暑假前那一次,迷糊的睡梦中你听到脚步声游荡,从门口到阳台,又停在你的床边,原来是梦游发作吗?
你趴在枕头上打了个哈欠,看着他:“哦,没关系。我睡得很死。”
“那,晚安,顾如风。”他小声地说,帮你理好蚊帐,熄了灯。
那晚你睡梦中都拽着蚊帐,谨防有人爬上你的床,但好在他并没有梦游。
寒冷冻骨的一个月过去,终于迎来了月考。成绩和排名将在周五下午公布,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头天晚上洗冷水澡受了凉,你从中午起就开始头疼脑热,请了假回宿舍休息。
整个下午你都趴在枕头上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书,苏锦华的好消息伴随着放学铃声一起到来。
“年级第一,恭喜。”
你扶住微烫的额头,从抽屉里拿出锁了一个月的ic卡,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三分钟的通话后,你头重脚轻地拖着步子去了热水
18.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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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烧得迷糊,面朝墙壁闭着眼睛,陷入半睡半醒的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床板微微震颤,身边传来温热,你听到苏锦华的声音轻声喊道:“顾如风?”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隔着一层看不分明的轻纱。
你唔了一声。
他摸了摸你的额头,担忧地问:“是不是很难受?”
你裹紧被子不说话。
他下床去了,过了一会儿又上来,往你的额头上敷了一条冷毛巾。你顿时舒服了不少,情不自禁地哼唧了一声。毛巾里未拧干的水顺着下颌滑落,被他用手指抹去。
“睡吧,晚安。”他说,“夜里要是难受记得叫我。”
你睡得并不安稳,穿行于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会儿梦见陈知玉搂着新欢与你绝交,一会儿梦见缺角的钝铁菜刀和满地鲜血,一会儿梦见高考失利,你在夏季的暴雨里形影相吊……
但身边人的体温让你隐约知道那些只是梦境,倒是稍微安分了下来。
你感觉到他为你换额头上冷敷的毛巾,上下床时床板的轻微震颤。感觉到他担忧地一次次探你的额温,抹去滴落的凉水。感觉到他遥远的低语,你尝试去听,却怎么也听不见。
你梦见你形单影只地穿行于无边无际的沙漠,口舌干燥,连皮肤都在蒸腾着热气,忽然眼前出现一片绿洲。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苏锦华扶着你在喝水。
温热的水让你短暂清醒了过来,沙哑地说:“谢谢。”
苏锦华扶你躺下,问:“你好些了吗?”
你说:“好多了。”
你掩唇咳嗽了两声,又说:“你快睡吧,别管我。你家里的事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你又陷入昏睡,这一觉又深又长。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你的烧已经退了,除了身体虚软,并无其他的不适。
你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坐在床头发呆,蚊帐被掀开了,苏锦华站在床边看着你:“你好点了吗?下来喝点粥吧,我刚去食堂买的,还热着。”
他脸色红润,神情平静从容,与睡觉前苍白无措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
你打趣道:“你是吸了我的阳气吗?”
苏锦华一愣,有些惊慌地移开目光。
“什么阳气?”宿舍门打开,钱渊嘴里叼着包子走进来,目光在你和苏锦华身上转了一圈,“哟,小苏这周没回家啊?你俩孤男寡男独处一室?”
“是啊,还睡一张床。”你下了床,桌上的小米粥冒着热气,勾得你肚子咕咕直叫,一口气喝了小半碗。
钱渊的神情有些奇怪:“苏锦华你自己有床,为什么要去睡顾如风的床?”
苏锦华说:“他昨晚发烧了,我去照顾他。”
钱渊的神情更奇怪了:“单人床能睡得下两人?”
你觉得他太过纠结于此,摆了摆手道:“都是一个寝室的兄弟,有什么睡不得的。你想来睡我的床也行啊,今晚咱就一起睡。”
钱渊看了看你,目光停留在苏锦华身上,不再说话。苏锦华也沉默地和他对视。
你敏锐地觉得他们在用目光交流什么,一种剑拔弩张的硝烟气息弥漫在他们之中。
你喝完小米粥,起身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钱渊看向你,似乎是想从你的眼里分辨出什么,半晌,他移开目光,似乎松了口气。
他说:“干锅吧,双拼鸡翅和牛柳。”
你说:“行。”
自那晚同床睡后,苏锦华似乎不再那么怕你。于是下一个周五晚上,你也答应了他同床的请求。
大不了挤一点,你想,反正是冬天,还挺暖和。
事情有一次便有无数次,这大半个学期,苏锦华周末甚少回家。在宿舍只有你们两人的时候,与你睡同一张床。
钱渊有意无意地提醒过你,让你离苏锦华远一些。他含糊其辞,不肯说得更透彻。你只当他与苏锦华有过节。
在万物寂寥的一月寒冬,高二上学期期末,你迎来了十七岁生日,是个周六。
你原本打算像往年一样奖励自己一顿好吃的,就去教室复习考试内容。哪知苏锦华一早就掀开你的蚊帐,叫醒了你,对你说生日快乐。
你着实惊讶了——除了陈知玉,你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你的生日。生日是一个令社恐无限难堪的平凡日子,生日礼物对外向的人意味着祝福与惊喜,对社恐意味着沉甸甸的、有待等价还回去的负担。每年一次的沉重负担。
你下意识否定:“今天不是我生日。”
“啊?”苏锦华疑惑地说,“入学的时候填报身份信息表格,你填的就是今天啊。”
他又说:“我记错了吗?但我应该不会记错的。”
你只好泄气地承认:“好吧,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
你意识到一点,问:“你看过我填的身份信息表格?”
他说:“班主任让我收齐表格,最上面那份是你的,就多看了两眼。”
“哦。”你说,“别告诉任何人今天是我生日,也不要送我生日礼物。谢谢兄弟。”
苏锦华说:“好。但让我请你吃饭吧?”
你问:“除非就我们两人。”你此生最怕的场景,一是一大堆人的ktv,二是一大堆人的生日宴或生日饭局。
苏锦华笑了起来:“好!”
他似乎开心得有些过分。
冬日天黑得非常早,晚上六点一过,昏黄的路灯就在泛着寒气的路面铺出长长的影子。
你和苏锦华在校外吃了两人小火锅,沿着回学校的上山路慢慢地走。小吃推车占满了路面,食物的香味伴随着一缕缕白色热气飘散在空中。
苏锦华让你等他一下,几分钟后他拿着两枝红色的玫瑰出现,看起来有些紧张:“不算是生日礼物,插在你宿舍书桌上的花瓶里,当个小装饰。”
你笑道:“兄弟,谈恋爱的人才能送红玫瑰啊,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咱俩都是男的,不能送这个。”
“是、是吗?”他结巴了一阵,“我不知道,抱歉。”
他又说:“花店只有这个了,其他的都冻蔫儿掉了。”
你接过他手里的花:“下次你记得就行。咱俩是兄弟,好说,你要是送别人,别人说不定就误会了。”
苏锦华似乎松了口气:“我不会送别人的。”
在刚满十七岁的这个夜里,你突然很想喝酒,于是买了一罐啤酒藏在衣兜,带回宿舍。冰啤酒倒入两个杯子,你和苏锦华一人一杯喝了。
洗漱完上床时你带着微醺的醉意,又想起故纸堆里夜雨对床眠的美丽传说,便拍了拍床道:“小苏来,今晚咱哥俩不醉不归,好好摆摆龙门阵。”
说了些什么你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无论你说什么,苏锦华都点头附和。你很快坠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你突然毫无预兆地醒来了。
你感觉到,右手被人以
19.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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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你面前,脊背弯曲,你在黑暗中俯视着他,微微发麻的手掌撑着床垫。
在急促的呼吸声中,他拉过你的右手覆在他滚烫的嘴唇上,他像一只不知道该拿主人怎么办的小狗,亲昵地蹭着你的掌心,灼热的气息经由手腕钻入睡衣的衣袖。
“疼吗?”
手心的灼烧让你恶寒,他声音里的亲昵讨好更是让你震惊。你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你说,“滚下去。”
你率先下了床,去卫生间冲冷水澡。寒冬一月的水彻骨的凉,却恰好能浇熄你内心的愤怒与震惊。你打了好几次沐浴露,把皮肤搓得发红甚至破皮,才堪堪洗去被毒蛇缠住的黏腻不适触感。
宿舍夜晚是断电的,从阳台到床位都是黑暗。洗完澡的你从卫生间出来,熟视无睹地路过书桌旁的人影,踩着爬梯换下了床单、被罩和枕巾,抱去阳台开始洗。
银白的月光下,你的手浸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搓洗着床单。
脚步声跟在你身后,停下,惴惴不安的声音响起:“顾如风……”
“别和我说话。”你打断他。
身后静默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声远去,离开了宿舍。
你洗得很慢,似乎在享受刺骨冻肉的凉意。等床单洗完晾好,你的思绪终于回归身体,你平静了下来。
离去的苏锦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像等待枪决的犯人一般神魂不定地靠墙站立,他迎着你走了两步又顿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你,声音忐忑:“别冻着手了,抱着暖暖。”
递过来的是他去热水房灌的水杯。
冻得失去知觉的手骤然接触到热源,有一瞬甚至变得更凉,重重地刺痛起来。你把水杯放到书桌上,从衣柜里拿出备用的床单铺好,这才打开充电式台灯,宿舍顿时亮了起来。
苏锦华紧张地站在一边,看了你一眼后立刻心虚地低下头,他左脸上顶着鲜明的巴掌印,微微肿了起来。
你拉过椅子坐下:“发完酒疯了?坐。”
他在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却僵硬地只坐了一个角,似乎只要等着你一声令下,就准备跪地求饶。
“‘你们这类人’,这个词组你说了许多遍,指的是什么人?”
他说:“就是……我们这类人。天生就知道自己会臣服于另一个男人的……这类人。”
你又问:“我这类人,在你刚才的语境里,又指的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紧张,苏锦华竟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他说,“这么久了,你没注意过么?每天课间操时间,隔壁班龚成的目光从头到尾都黏在你身上,一秒都舍不得移开。还有我们班上的蔡俊,你以为他天天站在楼下的成绩红榜前看什么?不就是看你的照片吗?晚上你去操场跑步,和你装作偶遇的小白脸能数满一只手吧。你竟然全都不知道。”
你平静地开口:“这些都是你的臆想。别东拉西扯,请回答我的问题。”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顾如风,你不懂。我们这类人身上天生装有雷达,一眼就能甄别同类,他们都是我的同类。你对于我们来说,就像磁铁的另一极,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吸引力。”
你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意思是,你是见到大粪的苍蝇。”
苏锦华立刻道:“你随便怎么骂我都行,但不能这样骂自己。”
“我并没有认同你的逻辑,什么刻在骨子里,什么天性,在我看来都不成立。所以我只是在骂你,我可没骂我自己。”你说。
两个问题让你弄清了事情的始末。你不去思考已经发生的事情,你更在乎的事情处理的结果。你的原则很简单,不影响学习,不扩大范围。
你略微思索后道:“首先,‘这类人’、‘那类人’的贴标签行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你认为把自己归纳为‘某类人’,就可以用‘这类人’固有的缺陷也好、特征也好,来洗白自己的行为,这毫无用处。错误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你能怪的只有自己。”
你冻得发僵的手指碰掉了桌上的圆珠笔,没等你弯腰去捡,苏锦华已经飞快地捡了起来,放回桌上。
“我不是只有欲望。”他低声说,再次拿起桌上灌满热水的杯子递给你,“你手都冻红了,抱着暖暖吧,等凉了我再去接新的。”
这一次,他的手停在一尺之外,很有分寸地没有与你肢体接触。
你接过水杯拢在手心,示意他坐。
“马上就到期末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比学习更重要。今天发生的不算什么大事,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我希望你也能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刚才那一巴掌让你意识到,对付苏锦华这样的人,暴力与激烈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唯有报之以冷静淡漠,才能扼杀他那些扭曲的想法。
苏锦华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你的反应如此平淡,他不住点头:“好……好,我发誓,以后未经你允许,我绝对不会再冒犯你。我以为、以为你会愉悦的,是我错了……”
你说:“放心,你不会再有机会靠近我。”
热水的温度让手指恢复了一些知觉,你拉开抽屉,找出一管药膏扔给他:“自己涂药吧。下手重了,见谅。”
“不、不重……”他拿着药膏站在原地,喃喃地说。
你不再理他,关了台灯后爬上床,紧紧地拉上蚊帐。你不太能睡着,便摸出枕头下的手机,逛了一遍陈知玉的空间留言板,给他写留言。
“困,但不能睡。记得回踩。”
屏幕上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三,你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从头到尾翻看空间动态,借以打发时间。
许潇然的动态很频繁,基本每天都有一两条,大多是分享的游戏链接,晒他新抽到的时装或宠物,少数几条是分享他的高中生活。
一个学期快要结束,你并没有收到他的信。一开始你担心他出了事,后来看到他的空间
20.第 20 章
《如风二十载》全本免费阅读
寒冬和期末带来紧张肃杀的气氛,专心准备期末考试的这一个月里,大家步履飞快,路上只有匆忙的背影,满地扫不净的枯叶。
教室里的欢声笑语少了,下课时间也在默默背书刷题。睡前卧谈也少了,多的是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复习的人。
在人人都专注学习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到你与苏锦华降到冰点的关系,除了钱渊。
一个飘雨的中午,你和钱渊坐在食堂的角落吃饭,桌上的雨伞湿哒哒地往下滴水,水珠砸在你的膝盖上,你却只顾得上感叹辣子鸡的鲜香。
钱渊状似无意地问:“苏锦华最近怎么不和我们坐一起吃饭了?”
你说:“不知道,忙着复习吧。”
他说:“考完前我也不打算每周回家了,留在宿舍陪你,免得他把你带坏。”
带坏这个词,过去你不明所以,可经过生日那晚,你已全然明了。
你笑道:“放心,不会的。”
钱渊说:“希望如此。”
他意有所指,随即便转移话题,说起了上周的周测。
你的期末月忙而不乱。你依然睡懒觉,但比往常早起十分钟去食堂买馒头或发糕,到教室后分一个给晚起的钱渊。你井井有条地安排一整天的复习,晚自习后去操场跑步放松,回宿舍后冲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裹在被窝里读课外书,在熄灯时按时入睡。
可在考试前半个月,有条不紊的生活被打乱了。
那天课间你回到教室,顿时有许多道目光齐齐射向你——打趣的,调笑的,期待的,好奇的。
你很快找到了原因——一封粉红色的信端端正正地摆在你的课桌上,上面写着“顾如风亲启”。
信封上洒满细细珠光,绘着丘比特之箭与粉红泡泡,封口处黏着心形的朱砂火漆。
你不用拆开信封去看,便知道这封信来自一个名叫张佳琴的女生。作为数学科代表的你发过太多次试卷,你认识班上每一个人的字迹。
你把信放回桌兜,这时上课铃响,同学们依依不舍地收回看热闹的视线。
那天放学后,你把张佳琴叫到教室后面,将未拆封的信递还给她。
“还有一年半就要高考,我只想好好学习。”你对她说,“非常抱歉。”
张佳琴的脸涨红了,嘴唇动了动,眼圈逐渐泛红。
你放软态度,尝试安慰:“昨天发数学考卷,我看到你在立体几何上丢的分比较多,可以着重攻克一下这方面。”
你冲她点点头,拎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回到宿舍后,宋文立刻一脸八卦地拉着你问:“怎么样怎么样?你怎么答复人家的?”
苏锦华也紧张地盯着你。
你笑着摇头:“马上期末考试了,还能怎么答复,当然是学习最重要。”
宋文失望地切了一声,苏锦华似乎松了口气。
期末月的紧张与枯燥被一封粉色情书打破,当晚你们宿舍聊至夜深,聊青春,聊爱情。每人心中的爱情都是不同模样,却都有同样的向往。
宋文问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你说:“大侠。”
宿舍鼾声四起的时候,你注意到,钱渊今晚格外沉默。
那份情书像一颗米粒大小的石子,投入你沉静如潭水的生活,并未在你心中激起任何波澜。这件事在你这里早已结束,你将之归档,没想到的是,有人不肯让它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一些风言风语在班里传开。
一开始传言是,你原封不动地扔回情书,还嘲笑张佳琴不会做立体几何。流言在几天的发酵后变成——你把情书丢进垃圾桶羞辱张佳琴,还扬言说数学差的人不配和你谈恋爱。甚至还有版本说——“呵,垃圾,数学没考到145分,怎么敢给我写情书的。”
流言传到你耳中,你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想笑——那天你特意等所有同学都离开,才把情书还给张佳琴,因为你想把事情的范围压缩到最小。可还是漏算一筹。
这是你第一次感觉到,“喜欢”这种东西如此廉价,一旦得不到回应,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变成阴狠的恨意。
人归根结底,爱的只是他们自己。
你从窃窃私语的人群中穿行而过,依然维持着规律的复习生活。你以讲笑话的态度对钱渊提起那些流言,他笑得有些勉强。
事情还没到头。
一天早晨,数学老师照例让大家拿出周测卷子,开始评讲。讲到一半他眉头一皱:“张佳琴,你的试卷呢?”
张佳琴说:“抱歉老师,卷子没找到。”
数学老师说:“马上期末考试了,还这么丢三落四,去后面站着听。”
你用红笔抄着数学老师讲的第四种解法,这种解法是你未曾设想的角度,你思考得很认真,并没有注意这个小插曲。
临到下课,站在教室后面的张佳琴举起了手。
“我想起来了,老师,是科代表没把卷子发给我。”
话音刚落,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
一句很平常的话,却因为这几日的流言,变得耐人寻味。
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真的在桌兜里翻到了她的试卷。你亲手发的每一张卷子,记得每一个同学的分数,记得她那张上鲜红的62分。把试卷放在她桌上时,她桌上摊开的语文书翻到28页。每一个细节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数学老师说:“那你回来坐着吧。期末试卷多,科代表工作量大,偶尔疏忽也是正常的,下次注意就好了。”
正当这时,下课铃声响起。
你面无表情地走到张佳琴的课桌前,把卷子往桌上一丢。第二节数学课开始时,你拿着书站在教室最后。
你站了一整节课。
张佳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时有同学回头看你,窃窃私语。
晚饭时钱渊拒绝与你一起去食堂,你想起他这几天异乎寻常的沉默,在食堂的角落找到他,追问缘由。
最终他说:“顾如风,没想到你这么双标。”
“什么?”
他神情复杂:“一边是不把事情闹大的冷处理,一边是闹得全班皆知。苏锦华和张佳琴,你还真是区别对待。”
你怔了一下,想到他口中常提的女神,心里隐约明白了。
你说:“我没有漏发卷子。”
他埋头吃了一大口炒面,沉默。
你说:“我是等班上没人的时候才把情书还给她的,没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依然沉默。
你突然明白了:“你不相信我。”
你想起一同赖床的革命友谊,想起一同被罚站的早课,想起共分的馒头和发糕,脊背突然有些发凉。
“不是……”你脑子有些嗡嗡的,“你相信那些流言?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你觉得我故意藏起她的卷子?我图什么?”
他说:“不是。”
那节共同被罚站的课上,一整节课的脚酸腿软后,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笑嘻嘻地对你说赖床真香。
可现在他不让你看见他的眼睛。
21.第 21 章
穿堂而过的凛冽寒风中,你缩在电话亭浑身发颤,握着话筒的手指神经质地抖动。在无光的极夜,你等待他的声音如同等待清晨的第一缕朝阳。
终于,嘟声停止,他的声音响起。
“喂?”
寒风停止了呼啸。
你闭着眼睛平复着呼吸,电话里只剩沉默的电流声。
“喂,玩儿哑剧呢?”陈知玉笑出声来,“顾如风,说话。”
你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还能是谁?”他说,“你怎么了?”
你沉默。在你们两人之间,你是索取的那一个。向他索取安慰,索取承诺,他像温柔的海水将你包容。你的心微微一刺,话语卡在喉口,一句也说不出。
“考差了?被老师骂了?”他兀自猜测,“还是你家里又吵架了?嗯?快说。”
跨越山海而来的电话,不该是抱怨与沮丧,你想。
于是你说:“没事。我就是想你了。”
“哟呵,怎么这么肉麻。”
你用手指缠绕着钢制的伸缩电话线:“之前没有告诉过你,但是,你是我最喜欢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你很好,特别好。”
你又说:“我们要一起去北京。”
“放心吧顾哥,我在努力呢。”他说,“我买了一大堆资料和真题,周末都在家里刷题。这个寒假我打算除了你谁也不见,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刷题。我会考好的,追上你的脚步。”
你说:“嗯,我想和你一起在北京骑行,逛小吃街,去爬山,去看水,坐绿皮火车去周边的省市。”
“还可以去逛故宫,找找有没有什么玉枕啊星盘啊,说不定还能穿越呢。”
你笑了起来。初一时你们在文具店买到一个画满神奇符咒的锦囊,深信它蕴含洪荒之力。于是乎,你们往锦囊里塞了一张写下愿望的纸条,庄严地按下手印,将锦囊埋在学校西南角的大榆树下面,郑重地三叩首,期待上天让你们穿越。那晚凌晨你给他打去电话,听到他睡意惺忪的声音时才放下心来,他没有抛弃你独自穿越。
你放松地倚着电话亭,说:“我想穿越成剑客。身着白衣,带着剑和花雕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赶路累了就在树上喝酒睡觉。在落日余晖里骑马吟诗,一剑霜寒十四州,江湖夜雨十年灯,之类的。”
“行啊顾少侠,那我穿成你的敌对势力,在武林大会桀桀怪笑:呵,你小子也有今天!然后把你绑回地底山洞,强迫你给我吟诗,你满心屈辱却又不得不照做,因为我在旁边烤金黄酥脆的香酥灰毛肥膘兔,你太想吃了。”
“……”你说,“哥你是不是有病。”
“哦对了,我们还能一起爬长城。”他说,“放心,我会放慢速度等你。”
你不满:“喂,我现在跑步爬山都很厉害,我每晚坚持跑五圈好吧!”
陈知玉啧了一声:“哟,竟然还在坚持?我以为你就只是信里提一嘴呢。”
你和他斗嘴,渐渐地不再低落。于是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又在逗你开心。
你叹了口气。
他问你怎么了。
你说:“要不,你和我谈恋爱吧。”
“行啊哥。”陈知玉说,“咱俩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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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异地恋?是不是得先每天早安晚安整起?然后给对方汇报一下,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晚上吃的什么。”
你说:“那不谈了,太麻烦了。”
陈知玉惋惜地说:“咱们的恋爱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没办法,太忙了。”你一本正经地说,“下次再找机会。”
“行,随时通知我。”
“你怎么还不睡?”
“你怎么也不睡?”
“我在给你打电话啊。”
“哦,我也在给你打电话啊……”
你说:“好想去北京啊。”
“我也是。”
“但是相比人文历史景观,我还是更爱自然景观,山山水水什么的。”
“那没关系。大学时间很多的,我们可以去骑行,去找找原始森林。也可以坐火车去黑龙江,看雪,看边境线。”
“嗯……”
挂了电话后,你沿着漆黑的走廊慢慢走着,你没有回宿舍,而是去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
你趴在栏杆上,望着月色下的南山,一动不动。
你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你将终其一生,寻找那个能与你一同疯、一同闹、一同做梦的同伙。
同伙这个词不太美妙,甚至带有贬义的意味。可你觉得它无比适合。
他包容你天马行空的幼稚,参与你突发奇想的冲动,赠你一方远离尘世的江湖。
同伙。
慢慢地月亮升高了,你伸出手,任月光落在掌心。
你握到了一掌南山的月,像握到了海水的潮气。
22.第 22 章
人类对痛苦的记忆总是趋向于忘记,你今后每每回忆起那段时间,只剩涂满马赛克的光斑。
只记得你的期末成绩是年级第一。在逆流中奋力长大的孩子,沉寂与难过更容易造就你的成功。
然后是你最厌倦的春节。
你们一家人照例去乡下外婆家过春节,大巴上你父母再次因为你永远搞不懂的理由而争吵,彼此冷着脸不说话。而下车后面对一大堆姨姑舅婆时,他们堆叠在脸上的假笑像小丑忘记摘下的面具,更像十万里皴皱的干枯贫瘠土地,挂满了腐朽与滑稽。
你坐在昏暗的堂屋里,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上的骨节,佩服起你父母旺盛的精力来。老旧乡下房子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们变成临时的战场,精准地抓住每一秒无人关注时的空荡,表达着恨意。偏偏还能不被喜气洋洋的亲戚们发现,十足高明。
对于那个春节,你只记得连绵不绝的冬雨,裤脚被溅起的泥滴,大巴客车乌隆隆的尾气。
再开学,已是花开莺啼的早春,你在姹紫嫣红的春光里重获了自由。
开学当天,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都在奋笔疾书地补作业。你拎着书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选好了这学期的座位。
不久,一个男生哼着歌从后门进来,环顾一番后走到你身边,摘下一侧的无线耳机,指着你旁边的课桌问:“打扰了,这里有人吗?”
你说:“没有。”
他拉开椅子坐下,从挎包里掏出好几本明显没有动过的练习册,你甚至能闻到崭新的油墨气味。
“刚好,兄弟,借来抄一下!”
他自来熟地伸手薅走你桌上的练习册,翻开扉页,开始对着抄,转眼之间已抄了两页,一整套动作堪比行云流水。
你迟钝地反应过来,张开嘴:“……啊?”
“谢了兄弟。”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对你说。
不是,他怎么能当着数学科代表的面,自来熟地抄数学科代表写的数学寒假作业呢?还抄得如此堂而皇之?而且,他当着你的面,从、第、一、页、开、始、抄!
你惊愕地看着这位名叫吴文瀚的同学,他却只留给你一个不甚聪明的发旋。
“不是……”你终于回过神来,伸手去拿练习册,“你别抄我……”
“再抄两页,行行好,帅哥。”他按住你的练习册,另一只手继续下笔如飞。
两个人拽着一本练习册也太傻了,你只好松开了手,眼见着他又抄了五页。
“……说好的两页呢?”
他说:“唉,数学老师是我妈的朋友,其他科都没关系,要是数学没写完,他肯定要跟我妈说的,那我就完了!求你了科代表,别跟数学老师说!”
你:“……”
“……那你至少别抄得完全一样吧。”
“放心吧学霸。”他对你一笑,指了指某道题,“你写的是13,我抄的是18.”
你无语地看着他:“这是一道选择题,而且我写的是B。”
“没关系,我不信数学老师会一道一道地看。”
“……万一他就是要看呢,而且你说了,他是你妈妈的朋友,肯定会特意看你的作业吧。”
“嗨,这有啥。”吴文瀚豪迈地一挥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谁能预料到明天发生什么啊,说不定今晚零点世界定时毁灭呢。”
你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忍回一个笑容。
你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教室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钱渊在最后一排找到你,惊讶地环视了一圈:“你怎么坐这?我在前面占了座位,不去吗?”
过去的两个学期,你都与他坐在一起,只隔着一条半米宽的走廊。
从药王谷回来后,你们之间便竖起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你并没有刻意疏远他,你甚至并不怪他——你只是为自己曾经的期许感到歉意与后悔。你对他一如往昔。
但你放下了,他似乎又后悔了。他隐晦地向你表示过几次歉意,你从容地告诉他没关系,他却显得更为慌张低落。
你向他解释:“前面太挤了,这学期我想坐最后一排,也方便复习一些。”
钱渊说:“你之前不是喜欢坐前面嘛。”
抄完了作业的吴文瀚把练习册递还给你,笑嘻嘻地说:“别走啊顾学霸,最后一排可好了,老师管不着!睡觉啊看小说啊什么的,都不会被发现。你可是最后一排的学渣大军里的第一位学霸,是要载入史册的!”
他又自来熟地拿走你的英语练习册:“这个也借我一下,谢了。”
你:“……”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哦。”吴文瀚诚恳地说,“数学可以说是不屑于写,英语我是完全不会。”
你:“……”
你抬头对钱渊道:“谢谢你帮我占位置,前面坐久了确实比较憋闷,我先试试坐后面,不行再换。”
“行。”钱渊看了看你,又看了看抄作业的吴文瀚,转身离开了。
吴文瀚说:“对了,你打星号的那道题我给你写了解题思路,你看一下。”
“嗯?”
你翻开练习册,找到唯一没有做出来的大题,空白处果然有几行铅笔写的潦草字迹。你目光扫过,瞬间找到了一条思路。顺着这条思路计算,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他没抬头,在英语练习册上留下潦草的字迹:“哈哈,想不到吧!学渣和学霸的思维方式不同,偶尔也能剑走偏锋。”
新学期在细雨微风中开始了,你和吴文瀚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此人是个典型的学渣,上课总是姗姗来迟,明目张胆地睡觉。可伴随着下课铃声与狐朋狗友“打球咯”的呼声,他立刻精神焕发地冲去操场,又在上课铃响后继续瘫在桌上昏睡。你觉得他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整天都浑浑噩噩,只有听到小贩“卖酒咯——”的呼声,才会短暂清醒。
他总是因早读迟到被老师罚站,这样的事情一周能发生三次。你偶尔回头去看,此人穿着扣子错位的衬衫,裤脚一边卷起一边放下,露出两只明显不是一对的袜子,头顶乱如鸡窝,夹着几根白色猫毛。
你总是感叹,他可真像大侠。
他最清醒的时刻是晚自习,因为他需要抄你的作业。
他总是说:“帅哥,咱俩的作业写完了吗?”
他把“咱俩的”三个字说得如此坦然,这令你惊奇。你会叹息一声,把写好的作业给他。
他会道谢,飞快地抄完后凝神沉思。偶尔有你写不出来的难题,他会和你讨论解法。他的思路一般都是正确的。
这个时候你会想,他是个天才大侠。
关于抄作业这件事,你曾经和他讨论,他完全说服了你。
“我是一定要复读的,所以明年的高考对我来说不重要。”他解释,“我是个容易对知识点钻得很深的人,我想慢慢来。但即使复读,时间依然很紧,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写作业上。”
他举了个例子:“比如上节课讲了秦岭-淮河线,背什么800ml降水分界线、什么什么气候的分界线,对我来说很难。我会想象横跨这条分界线后,南北两侧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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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变化,所以我会去找国家地理杂志来看,加强直观理解,而不是简单的背诵。所以我需要很多时间。”
的确,历史课上的某个历史事件,在课本中不过短短几行字,他却会捧着相关历史小说津津有味地看好几个星期。语文课本中的某篇古文令他喜欢,他就会去读该作者的所有文集。就连数学课本上出现的某个专业词汇,即使老师告诉大家这是大学的内容,他仍会去阅读相关书籍,还会拉着你讨论从二手书摊买来的《高等数学(同济大学数学科学院编)》里的内容。
你觉得,他是个仗剑天涯、随心所欲的大侠。
有时候你觉得,他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但月考又会狠狠地嘲笑你——他依然在一千多名。
他永远是笑嘿嘿的,被罚站、被老师骂、考试退步,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伤感。他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你,彼时你正因月考从第一退步到第三而沉郁,他的快乐和笑容让你觉得自己在伤春悲秋,无病呻/吟。
多年后你回想起那段最快乐的时间,唇边总会带上会心的微笑。
他是走读生,在几乎全员寄宿的学校里,走读生的存在天然让人羡慕。他们轻快的步伐是自由,和抢饭大军背道而驰的身影更是潇洒。
更重要的是,在氛围严肃的尖子班,他在进行一场青春的恋爱。
一个长着英俊面容的快乐学渣,他不与高考争分夺秒,只争自己的青春与韶华,慢悠悠,笑吟吟,他想谈对象非常容易。
没人见过他的对象,但几乎全班都知道他有对象。据说放学后的夜晚,他们总在学校围墙垂落的夜来香下面约会。
这样的一个人介入了你的生活,令你压抑紧绷的高中变得松弛。
暮春时梨花如雪落,零星飘落在课桌。他开始连球也不打了,整日窝在座位上读一部小说——《三体》。
他让你和他一起读,原话是:“我发现学校里总是学霸容易emo,但只要你看了三体,就会知道人类只是沧海一粟,就不会那么在意名次了。”
那时,你正因数学单科排名不理想而不要命地刷题。
书是从地摊旧书店淘的,盗版书的纸张很薄,满是卷边和毛刺,一不注意就会撕碎。但这丝毫无损内容的精彩与瑰丽,你深深地被打动了。身体坐在教室,灵魂却已飞越至大兴安岭上空,震撼地观察着红岸工程。
在晚自习安静的教室中,你沉迷于书中世界,当吴文瀚照例问你:“学霸,咱俩的作业呢?”,你发现还没开始写。
你看着空白的卷子,实在不太想写。
吴文瀚善解人意地说:“没事,今晚我来负责写咱俩的作业。”
“行。”
他花了整整三节课写完了数学试卷,你徜徉在黑暗无边的宇宙,担心着突如其来的带枪猎人。
这是你第一次抄作业,甚至是抄数学作业。
当晚你梦到了宇宙,第二天仍是神游状态,直到数学老师把你敲醒。
“咋回事?昨天的试卷做得一团糟,你该得145的,结果只有88分。”
“啊?”你慢半拍地看向桌上的试卷。
数学老师又说:“还有吴文瀚,答案和你一模一样,是不是抄你的?”
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眼前一黑——平时他抄你,总会改很多内容,让人抓不到把柄。但昨晚你一字未改抄了他的卷子。看来他确实比你聪明。
你脸一红,低声道:“老师,其实是我抄他的。我错了。”
数学老师压根不信:“你俩关系好到给他打掩护了?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23.第 23 章
数学老师又改变了主意:“等等,我让别人去叫他。”
你:“……”
连最后的串台词机会也丧失了。
很快,吴文瀚抱着篮球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定,对数学老师道:“叔,找我?”
数学老师喝了口茶,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说:“平日里怎么玩都无所谓,但是抄作业是绝对不行的。”
你再次尝试辩解:“老师,真的是我抄他的。”
“你别说话。”数学老师压根不看你。
吴文瀚看向桌上的两张试卷,一模一样的鲜红88分,顿时惊讶地望向你,你读懂了他的眼神——“兄弟你怎么连作业都不会抄”。
数学老师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就算你要抄,也不能抄得一模一样吧?你怎么连作业都不会抄?”
你羞愧掩面,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愚蠢。
吴文瀚很快收敛好了情绪,笑嘻嘻地对数学老师说:“昨天作业太多了,实在写不完,就借鉴了科代表的。别生气嘛叔,下次绝对不会了。”
他递来一个眼神,让你别说话。
数学老师说:“下次月考至少进步100名,不然我会告诉家长。”
“保证进步,保证进步!”
吴文瀚又说:“对了叔,你不要对学霸太苛刻,学霸们本来就容易抑郁了,偶尔一次没考好而已,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数学老师微笑起来:“这话说得,倒是你比我适合当老师了。”
又说了几句后,你俩离开办公室。
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吴文瀚一手转着篮球,一手攀着你的肩膀,笑得很开心,“老师也没错怪我啊,我确实天天抄你的作业。不过术业有专攻,看来学霸确实不擅长抄作业啊,昨晚我应该提醒你的,但我忘了。”
他似乎完全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你刚想说什么,他一拍你的肩膀:“刚才我一个三分球,特帅!可惜你没看见!”
他抱着篮球跑远了。
你站在原地。
须菩提问佛,证得无上之正等正觉,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告须菩提,应无所住。
应无所住。
望着他的背影,你第一次理解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他像一阵流水,永远不停息地向前流去,不被任何烦恼与忧愁卡住。因为心在当下,不住于任何实质。
而你却总是滞涩卡顿,住于成绩,住于家庭,住于伤害。
他向你展现了生活的另一种面貌——永远不急,永远不被人推着向前,好好享受春光。
你回到座位改卷子上的错题,在许多题的解答上,他的思路与课本截然不同,非常具有创意。但他的基础知识实在是差,连最基本的根系公式都不会背,反而自己从头到尾推导——像古代人一步一步计算π的值。而且他实在粗心,因计算失误而丢的分多达20.
改完错题后,你对着满是红笔印记的卷子,突然愣住了——这样具有鲜明个人特点的卷子,崇尚逻辑与理性的数学老师,又怎会认不出是谁写的?他好像在无声地维护你脆弱的自尊,顺便再让吴文瀚答应进步100名。良久,你轻轻地笑出声来。
初夏蝉鸣阵阵,空气中渐渐弥漫着浮躁的气息。吴文瀚开始整天整天泡在球场上。
偶尔你路过操场,你们的目光交汇,抱着球的他会隔着人群冲你点点头,你回他一个点头。这简直太像武侠小说了——性格与立场截然不同的莫逆之交在公共场合相遇,互相传递接头暗号。实在有趣。
*
你与钱渊关系的细微变化,被苏锦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找到一个契机,请求与你做回朋友。
那件事情已过去很久,你的思考却从未停止。你会想起他情感暴露之前的种种,热腾腾的红糖馒头,夜晚操场上保温杯里的热水,寝室里的睡前闲聊,额头上降温的热毛巾。你不能因为动机不纯而否认事件本身,他对你的好是真实的。
于是你告诉他:“我会把你当做朋友,但不会有其他的任何可能。”
他欣然接受。
你又获得了睡懒觉的权利。夜跑时身边多了他的影子。周末下午你从市图书馆出来,他已经在路边等候,他会在挤满人的公交车上寻找空位,让你去坐。你不爱坐,他就坚持帮你拿书包。
但偶尔他会焦躁失控。
往往在宿舍只剩你们两人时,他会神经质地走来走去,突然在你身边单膝跪下,像小狗一样把下巴搁在你的膝盖上,嘴里说着疯疯癫癫的话。
“要是在古代就好了……你是我的少爷,我是你的书童,帮你拎包,研墨。夜里睡在你房间的地铺上,帮你吹灯,倒夜茶……”
你会晃动膝盖甩开他,说:“我不关心你心里怎么想,但不要让我听见。”
你想了许多方法帮助他,先是送他女明星的海报。
“你不觉得海报上的人很漂亮吗?”你问,“这才是你应该喜欢的性别。”
苏锦华直白地说:“不如你漂亮。”
你满头黑线:“不要在我身上用这种形容词。”
方案失败。
你又让他去看科幻小说。你引用了吴文瀚的话:“读科幻小说你就会发现,整个人类在宇宙中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别说那些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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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烦恼了,啥也不是。”
他说:“正因为是沧海一粟,所以才更要珍惜眼前。”
得,又失败了。
你只好分析他的数学考卷,针对性地给他布置了许多特难的题,让他没空对你发癫。
一个多月下来,他的数学成绩提高了二十多分。
钱渊见你俩重归于好,常常欲言又止地望着你,神情格外复杂。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在初夏的晚风中,高二下学期过去了一半。你一切顺利,与所有人相安无事。
一天晚上,头顶风扇嘎吱嘎吱地转动,吴文瀚在你旁边坐立不安,压低声音道:“辣条瘾犯了,必须马上吃到辣条。”
你奇怪地看向他:“去买呗,小卖部又没关门。”
“饭卡被我对象扣了,就防着我晚自习去买乱七八糟的零食。”
“拿我的去买。”
你往兜里一掏,掏了个空,骤然想起饭卡在苏锦华那。为了每天给你带早饭,他会在头天晚上向你要饭卡,但最近提前到了晚自习开始前——你爱在夜跑后咕噜咕噜灌一瓶冰可乐,他觉得太不养生。
吴文瀚笑道:“敢情你也被人管着啊!”
你震惊:“什么?”
“我说,你宿舍那小子喜欢你吧。”他凑到你耳边说,“我就说嘛,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你说:“为什么这么说。”
“嗨,放轻松,这没什么的大不了的。”他说,“呃,我还看过男同性恋小说呢。”
“……啊?为什么看?”
“一开始不知道啊,地摊上随便买的,看标题和封面还以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严肃文学呢,看完才发现。我说呢,那卖书的老头奇奇怪怪地盯着我看。”
你抿了抿唇,面上平静无波,内心却紧张得掀起惊涛骇浪:“你不觉得我,嗯……恶心吗?”钱渊那句未出口的恶心,终究是在你心里留下了痕迹。
“有啥恶不恶心的,爱情又不分性别。再说了是他喜欢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心落地了。
你说:“小卖部可以给现金的吧。”你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他。
“对啊,可以用现金啊,我这脑子!”吴文瀚嘿笑着接过钱,“行,你出钱,我出力,我这就去买。”
他趁值守老师不注意,猫着腰从后门溜走了。十分钟后他拿着一袋辣条回来,你俩缩在最后一排,一人一根地吃。他隔着包装袋把最后一根撕成两半:“一人一半。”
你正要伸手去拿,他把半根辣条递到你嘴边:“只剩最后一张纸擦手了,别弄脏你的手。”
你愣了一下,咬住了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