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谋嫁》 1. 一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侯府家塾休沐,又逢府里后园的樱桃熟了,几房少爷小姐邀了各自好友过府相聚,算是尝个新鲜。 春日里山花烂漫花香扑鼻,沈青璟手里捧着樱桃碟,频频向花园入口看去,不禁惹得周维侧目:“青璟这是在等谁呢?” 凉亭内安静一瞬,片刻后听得侯府二房的姑娘沈青瑜一声冷哼:“除却我家那位水性杨花的小表妹,还能有谁?” “青瑜。” 坐在最上首正作画写生的沈霁淡淡开口,瞟了眼咬唇委屈的妹妹,也没心软:“昨日岑先生布置的茶经,再多抄一遍交予我。” 沈青瑜是娇养长大的姑娘,满屋子兄弟姊妹她谁也不怵,可就是对上自家大哥不敢造次。 不过今次在外人面前丢了脸总是羞恼的。 她捏紧手帕,心里又恨了那小狐媚子几分,心不干情不愿地嘟囔:“大哥这般维护表妹,难不成真被她勾了去!” 见妹妹还嘴硬不认错,沈霁搁下笔,眸光平平:“我罚你,是因为你口无遮拦言出秽语,当知世上诸多祸事皆从口出,你作为侯府子嗣当知何为口噤。” “明日之内,茶经罚抄三遍交给我。” 又被多罚了两遍,沈青瑜欲哭无泪再不敢顶嘴。 是了,自家大哥丰神俊朗才气逼人如谪仙般的人物怎会瞧上那矫揉造作的小表妹? 好好的赏春宴气氛莫名低沉几分,引起这场祸事的周维心里微微愧疚,不过却对那位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侯府表小姐,多了几分好奇。 不多时,沈青璟睁大眼睛,嘴角不自觉上扬,搁下手中的小碗碟小跑两步走出凉亭外,亲热接过小表妹手中的藤篮。 “这东西重,我来帮表妹拿吧。” 新来的姑娘穿着桃花色粉嫩衣裙,微微蓬松的裙摆在腰间收细,显得小腰盈盈可握,好不惑人。 沈霁视线上移,小表妹身姿曼妙肤白赛雪,红润菱唇上是精致挺翘的鼻尖,而清亮黝黑的眼眸仿佛盛了一汪清水,把原本极尽美艳的容貌敛去几分,调和出独有的又纯又欲的气质,勾人得紧。 手里藤篮被接过,宋妤凝嘴角露出一抹甜笑:“多谢二表哥。” 沈青璟把人迎上来,介绍完亭子里两个生面孔才安坐在自己原来位置上,关切问询:“表妹怎得这么晚才过来?我都以为你不来了呢。” 闻言宋妤凝素手纤纤打开藤篮,从里面拿出几个小碟子:“我想着今日春花开得极好,便做了些鲜花饼给表哥表姐们尝尝鲜。” 鲜花饼皮和了不同颜色的汁水,盛在素色瓷碟上五颜六色倒也衬景。 沈青璟是最给面子的,立刻拿起一块咬上一口,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好吃!表妹的手艺又精进了!” 面对夸奖,宋妤凝貌似害羞实则心虚地垂下眼眸。 其实这些鲜花饼都是她娘做的,自己只不过假模假式摘几片花瓣,便被赶了出来。 用她娘的话说‘世家贵女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的手模样纤细又好看可得好好保养着,不能教人挑剔了去’。 再抬头时,宋妤凝已重新整理好表情,坦然自若从藤盒最下方取出个精致的梨花木盒,温言软语看向沈霁。 “我知道表哥喜爱桂花,这是专门给表哥准备的。” 她打开盒子,小巧的桂花蜜糕比之前那几碟精致了数倍,特殊又用心的模样让凉亭众人神色各异。 沈青璟稍显失落,刚得了罚的沈青瑜不敢再造次,凭空翻了好几个白眼也压不下心里那股轻蔑。 而沈霁…… 他眉眼疏淡看不出什么表情,这些年凑到他跟前献殷勤的姑娘如过江之鲫,已是很习惯了。 凉亭外春光正好,宋妤凝声线轻柔婉转,起身拿出小碟子摆在沈霁手边:“桂花是去年的新桂,淘洗晾干后混入蜂蜜封存,如今花香醇厚正是刚好。” 沈霁抬眸。 她好看的眼睛欲说还休,眼睫微颤像小蝴蝶般扑闪带着请求,随后菱唇开合:“表哥,要不要尝尝?” 对方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宋妤凝心尖莫名绷紧一瞬。 说实在的,她是有些害怕这位喜怒无常的沈世子。 记得小时候,娘常常让她去沈世子面前讨巧卖乖。 起初她是不排斥和这个漂亮的小哥哥一起玩的,可明明那么优雅斯文的小哥哥只要大人不在身边,就特别喜欢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捉弄她,常常把她吓得晚上做噩梦。 之后小妤凝每每想要拒绝跟他玩儿,可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她又不敢违逆,只得一次又一次委屈巴巴跟在他身后,眼眶包泪对着那些蜈蚣、蜘蛛、小青虫强颜欢笑。 虽说这几年他成熟稳重许多,也温柔和善许多,不会再作下那般幼稚的恶作剧,但小时候的阴影总是很难消除。 春日阳光明媚,小表妹羞怯递来蜜糕的模样把满园春色都比了下去。 沈霁看了眼手边画作顿觉俗气,抬手对折把纸张扣住,礼貌接过她手中的瓷碟浅尝一口:“多谢表妹。” 还以为他会拒绝。 宋妤凝眉眼弯弯回身落座:“不客气的,表哥。” 这娇娇娆娆的勾人模样看得可真让人反胃,沈青瑜不敢再造次,她的好友将军府吴大小姐偏是直来直去的性子。 “宋姑娘的偏爱也太明显了吧,难道去年沁了蜜的桂花我们还吃不得了?” 宋妤凝脸色一白,双手叠在膝盖上不自觉攥紧:“不、当然不是,只是院中的桂花树产得少,想要花香悠远又只能取一簇枝丫上最鲜嫩的几朵,故此产量就更少了。” 吴素素展眉笑了,挖苦的意思也更加明显:“我在问你我们怎么没这待遇,你给我讲它有多难做干嘛?对沈世子侧显出你一番苦心来?” 闻言宋妤凝面色更白了,红润的小嘴上添了几道齿痕,看起来可怜又无措。 娘说过,若有人当着表哥的面嘲笑奚落她,则务必摆出这样弱小无助的表情来,惹表哥怜惜。 然沈霁好似看透了表妹的做作,好整以暇作壁上观,并不打算开口。 倒是沈青璟看不下去,忙解围道:“表妹的意思是这东西少、难得!大哥衣食住行上本就挑剔些,我们又不是非这蜜桂花不可。” 看自家亲哥哥这没出息的样子,沈青瑜狠狠瞪他一眼:“你就护着这个……你就护着她吧!” 说完甩下一干人等,气冲冲跑远了。 “青瑜!”吴素素不能理解地看向在场众人,最后犹犹豫豫瞟了眼周维,咬咬牙追了出去。 好好的赏春宴演变成这副模样,沈霁也没耐心再呆下去,对着周维轻轻额首:“春花书笺容我润色一番再赠予和容,在下书房还有些事,先告辞。” 他心里当然清楚柳夫人和宋妤凝的打算,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们又是老夫人那边的客人,总不好摆出一张冷脸来,平白落人口舌。 转眼人走了三个,在场除了沈青璟外还有对儿三房的双胞胎沈青琥沈青珀兄弟俩,以及过府做客的周维和赵鸣。 都是男客,沈霁也不在这儿,宋妤凝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起身告辞前最后看了眼搁置在小桌旁的桂花蜜糕。 就因为沈霁赞过一次府里的桂花香,她娘从去年深秋就开始倒腾那罐子花蜜,谁知娘辛辛苦苦精雕细琢做出来这么一小碟,沈霁只尝了一口。 这样费尽心思去迎合沈霁的感觉让她分外难堪,可娘又执意如此,她难免有种衔石填海的无力感。 眼见小表妹刚坐下没一盏茶就要走,沈青璟忙起身挽留:“表妹不若留下来和我们玩飞花令吧,你最擅长了。” 宋妤凝摇摇头,声音细软:“不了,房中还有课业未曾完成,不打扰二表哥 2. 二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除却外嫁出去的两位姑奶奶,永安侯府里共三房人口。 长房继承侯府爵位,只得沈霁一子。 其余两房皆是老侯爷继室所出,孙辈里二房有一子一女,分别是沈青璟和沈青瑜;三房出了一对琥珀双胞胎,还有个六岁的小姑娘,唤作沈青瑶。 因着祖训严苛无故不可纳妾,侯府人丁不算兴旺,但教导琴棋书画的西席先生却请了不少,连带着宋妤凝这个上门借住的表小姐也跟着沾光。 第二日家塾有课,宋妤凝睁眼后见外边天还没亮,稍缓了缓才起床开始洗漱。 她的仪态是柳夫人拿着藤条一下一下抽出来的,无论是穿衣还是敷面举手投足都显得分外精巧好看。 云秀掀开帘子走进来:“小姐,绿袖那丫头昨儿个吹了凉风正闹肚子呢,夫人让我来伺候您梳妆。” 绿袖是宋家进侯府后为宋妤凝专门买来的贴身丫鬟,云秀是从宋府跟来的老人儿。 “嗯。”宋妤凝闭上眼并未多管,心里仍想着诗会的事。 鬓簪、珠钗、步摇、丝绦,虽说这些首饰不算贵重,但都是柳夫人精心搜罗起来给宋妤凝装点颜色的,十分合称她清纯妩媚的气质。 如此样貌再加上别出心裁的打扮,也不怪见惯了各种姝色的沈二公子,一颗心赔给了她的宝贝女儿。 不过柳夫人从没想过把心思打在亲表侄儿身上。 她那二表嫂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也及其看不上自家这破落门庭,再加上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绝无可能挺起腰杆违逆他娘的意思为妻儿娘家撑腰。 “我女儿真是漂亮。”柳夫人拉着宋妤凝的手细细打量,半晌后又捏捏女儿的下颌,“最近怎么吃胖了些?” 本朝女子崇尚纤弱,从宋妤凝及笄后柳夫人便开始控制她的吃食。 面对母亲责问的眼光,她低头嗫喏:“许是年节里长的,等到夏天日头晒起来,自然消下去了。” 其实宋妤凝现在的模样也不算胖,骨肉匀称凹凸有致,就是脸上稍有点婴儿肥,更添甜腻。 “晚膳回来再说。” 宋妤凝看向娘亲细细打量盘算的眼眸,面上不显,心里却止不住一阵哀嚎。 收拾妥当,绿袖拿着小木箱陪宋妤凝走到家塾前边的小池塘,把箱子交给小姐:“奴婢先回去了,晚间再来接您。” “嗯。”宋妤凝提过沉甸甸的木箱,慢慢朝侯府家塾走去。 “表妹!你来啦!”远远的,沈青璟就看见如花似玉的小表妹提着箱子从春光里慢慢走过来。 许是为了合衬春景,今日宋妤凝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罩衫,在花红柳绿间显得格外出挑。 “表哥,二表哥。” 宋妤凝走过来,温柔小意同二人打招呼。 初晨的曦光温暖柔和,把美人儿映照得分外出尘。 沈霁扫了眼宋妤凝精致的口脂和细细描摹的柳叶眉,也不知道这姑娘每日得什么时辰起床才能赶上家塾开课。 他好似记得,那小偏院离家塾挺远的。 “我来帮你拿吧。”沈青璟接过宋妤凝手中的木箱,不自觉就围在她身边。 宋妤凝熟稔地低头浅笑,显出害羞的模样:“多谢二表哥。” 三人一同走进学堂里,竟是来得最早的一批。 世家子弟自然不似寒门需刻苦钻研四书五经谋考科举,儒家渊学明了意思即可,而琴棋书画、茶艺酒道、香篆投壶,才是他们需要学习钻研的课程。 等到所有项目都学过一遍算是入门之后,再依据各人喜好深研几门作为自己的长处,以后无论出门会友或是婚嫁议亲,都是一样说项。 来到自己的位置,宋妤凝从木箱里拿出誊抄好的茶经以及茶道见解的课业,起身走到讲台恭恭敬敬把课业摆在上面。 沈青璟紧随其后,放完作业后立刻来到表妹桌前:“表妹的书法好似又精益了。” 宋妤凝谦虚:“二表哥的字才写得好看,恢弘大气、铁画银钩。” 小美人吐气如兰、声音婉转动听,话里的意思也分外悦耳,和她交流简直是一种享受,谁不愿意同这样的美人搭搭话儿呢? 沈青璟笑得见牙不见眼:“哈哈哈就你夸我!前日里我爹还说我写的字是鬼画符呢。” “二表叔望子成龙要求自然不低,可比起之前‘鸡爪子写出来’的字,鬼画符这样的评价已经算是很高啦。” 一番话说得既有趣又不谄媚,还明里暗里点出父亲对儿子进步的肯定。 沈青璟昨日凉亭里那点小小的不适早在今日的交谈中消散了,他只觉得世界上怎会有如小表妹这般又聪慧又温柔又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姑娘,不娶她为妻自己这辈子都是白活! 说话间,双胞胎和沈青瑜也到了。 “嗤。” 沈青瑜一眼都不想看亲哥哥对着宋妤凝摇尾巴流口水的窝囊样,白眼一翻把木箱重重甩在案几旁边,转过身不去看他们。 昨日她受不住气跑回家诉苦,娘明确说了,任凭她宋妤凝长得再美琴棋书画再优秀也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女儿,二哥再喜欢也只能抬回来做妾。 一个婢妾,也配她侯府小姐置气? 想通之后沈青瑜就不气了,甚至还隐隐期待二哥把人纳进他们院里,任凭磋磨的样子。 门外书童掀开竹帘,学生们立刻屏息凝神不再左右交谈。 讲茶经的先生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个子不高但十分严厉,坐在讲台边一张一张翻看课业时的严肃脸色,连平时最活泼跳脱的双胞胎都不敢造次。 岑夫子一来便坐在上首翻看着学生们的心得课业,一时间学堂里只有他翻页的摩擦声。 “世子与表小姐就不必再抄了,其余人明日再交三份誊抄和一份心得交予我。” “啊——” 课堂上哀嚎一片,岑夫子眼皮都不抬,径直翻开书开始讲课。 沈霁今年十九,除却茶经、围棋、书法还在家塾进学修身养性,其余时间都在研习本朝律法,只等每年年初官职升迁大调动,由吏部派官去大理寺当差。 虽说侯爷更希望儿子进军营子承父业,但沈霁觉着父亲正值壮年,他年纪轻轻又入军营领兵未免太过引人注目,让皇帝觉着沈家狼子野心。 不如暂时去朝中混个荫官,也算历练。 是故这节下课后,他也没再学堂多留,兀自起身回了自己的余声堂。 沈霁走了,宋妤凝绷一整堂的腰肢终于可以松弛片刻。 然沈青璟是一刻也不肯放过和小表妹说话谈天的机会,刚下课就紧凑上来。 “表妹可是乏累了?怎得小脸这么白?” 宋妤凝本想呆坐着休息休息,可对面是侯府二公子,她一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又哪里敢敷衍得罪,忙打起精神:“只是方才听课太过入神现下有些倦怠,不碍事的。” 沈青璟趁机邀 3. 三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窗外喜鹊在树尖上飞了几个来回,直到申时家塾的课才算结束。 宋妤凝悄悄按按肚子,慢吞吞收拾笔墨、木箱,那边沈青瑜斜眼提醒自家亲哥——还不快走? 因着方才课前的约定,沈青璟也无暇过来再跟小表妹说说话,快步跟着妹妹离开。 而双胞胎兄弟现在才刚刚十四,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只觉得小表姐长得柔柔弱弱不能欺负了她去,旁得什么情情爱爱只觉累赘,没得耽误了他俩爬树斗蛐蛐。 霎时间,家塾里又只剩下宋妤凝一人。 她磨磨蹭蹭收拾好,提着木箱走到家塾前的小池塘旁等绿袖过来,不知她今天又被什么事耽搁了,等了两三盏茶还没见到人影。 侯府池塘被养护得极好,岸边巨石连青苔都不见一块,池中水质清冽、锦鲤成群,实在是一副美景。 宋妤凝不自觉被这样安逸祥和的景色影响,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水草味的空气。 “表妹。” 突然间,她身后出现一个淡漠清冽的声音,像是贴在她耳边般字字分明,不由分说打破这片刻静谧。 “怎得一个人站在此处?” 是沈霁。 他远远便瞧见一抹熟悉的淡黄色站在红花绿叶中,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娇嫩、脆弱、引人注目。 宋妤凝被吓得轻轻一颤,回头看见沈霁负手站在不远处,避开他的目光低头解释:“我在等我的婢女过来,世子表哥不必担忧我。” 小表妹低垂着眼帘,眉梢眼角都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像是万般红尘皆不入她眼,清雅脱俗到仿佛在莲台坐菩萨,让人不忍上前亵渎。 新抽芽的柳枝如涟漪般在她身后轻荡,沈霁微微眯眼。 他这位小表妹前些日子拿眼神勾人时可不是这副冰清玉洁谁都不给沾染的模样。 如今又骄矜清傲上了。 “嗯。” 沈霁手头还有事忙,再加之他也不是什么爱上赶着贴冷脸的人,浅浅嗯一声抬步离开此地。 “呼。” 人走了,宋妤凝轻舒口气重新转身看向这方小池塘,心里暗暗思量着今晚的课业和周府的诗会。 无论如何她也要博些才名出来,不能让娘失望。 绿袖姗姗来迟,说是院子里有事耽搁了。 宋妤凝不想去计较她嘴角没有擦干净的饼渣,点点头把木箱交给她。 主仆俩慢慢走回小院去。 . 初一十五,是府里的小辈去祖母院子里请安的时间。 慈安院算是宋妤凝除学堂外为数不多能见到沈霁的地方,而每当有世子出席的场合,柳夫人总是格外重视。 云鬓香衣、精描妆脂、姿容秀丽,当表小姐聘聘婷婷迈步香堂门槛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随着她柔美的步伐移动。 而她只需眼睫微抬,蓬荜生辉四字便成了具象的画面,当真是美极。 “凝儿请姑祖母安康。” 表姑祖母四字有些拗口,老夫人又实在喜爱宋妤凝灵秀清艳的好容貌,便让她唤了更亲昵的‘姑祖母’。 香堂里燃着檀香,处处透着佛性,老夫人笑眯了眼,把念珠套在手腕上朝她伸手:“好些日子没见,凝儿这小脸是越发清丽了。” 宋妤凝忙起身握住悬在半空中的手,坐在姑祖母身边的脚踏上有些紧张地解释:“是凝儿前几日惫懒愚钝,忙于家塾课业无法抽身,没能来给姑祖母请安问好。” 老夫人嘴角笑意不减,动作更是亲昵几分:“瞧你,姑祖母又不是责怪你什么,咱们侯府课业重,用心些是应该的。” “松竹,去,把我库房里那套奉天年间的文房四宝取来给表小姐。” 一旁的沈青瑜噘嘴:“祖母偏心!我时常来请安怎得不见赏我些东西!” 老夫人咧嘴笑说:“好好好,都有都有!听说你们明儿个要去文昌伯爵府参加诗会,松竹啊,把我那对白玉鸾钗也取来,一人一支当是给她俩添个彩头。” 见那狐媚子也能沾光得一件,沈青瑜顿时不高兴了,嘟着嘴敷衍福一礼:“谢祖母。” 说话间,沈霁也到了。 浅浅给祖母请过安后,老夫人自称乏累便让小辈们各自散去。 “哼。”沈青瑜拿着钗盒最先离开,临走前还警告似的瞪了一眼自己亲哥。 双胞胎打跳着跑远,沈青璟记着妹妹的要求去周府前不准再缠着表妹,只能对着小表妹抱歉一笑,闷头追上妹妹。 不多时,出慈安院的路上就只剩下沈霁和宋妤凝两人。 初晨阳光是暖暖的橙色,烟波纹淡粉色的轻纱走在晨曦之下仿佛是流动的水面波纹,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宋妤凝眼观鼻、鼻观心,埋头走路不想其他,一时间院中只有两人轻巧的脚步声。 今日她娘只说见着世子要仪态大方语气轻柔地同他告别,旁得倒没什么要求。 慈安院路不长,转眼间就走到门口。 两人方向不同宋妤凝便趁机福身拜别,语调婉转像是春日枝头上歌喉最清丽的黄莺,身段娇柔咬字造作:“表哥慢走。” 又来了。 许是计较着上次池塘边宋妤凝自负骄矜的冷待,沈霁负手站在原地,没动,想看看表妹今日会使什么拙劣的手段来勾搭他。 两相对立,沈霁的目光毫不意外落在她脸上。 宋妤凝无疑是长得极美,眼眸清润鼻尖秀挺唇瓣粉嫩,明明如娇花般灵动清艳的好样貌却画蛇添足涂脂抹粉,平添匠气,反而落了下乘。 见对方半晌没有应答,宋妤凝疑惑抬头,对上沈霁沉稳又强势的眸光慌乱垂下眼,心跳一瞬间慌乱:“表、表哥,是凝儿哪里不对吗?” 微风送来她身上淡淡的桂花清香,沈霁一时回神,微不可查地皱皱眉:“无事。” 说完便转身离开慈安院。 人走了,门口候着的绿袖忙迎了过来话语间颇为激动:“小姐,世子他……!” “嘘!” 宋妤凝左右看看,拢拢衣衫往自家院子走去:“说过多少次,在外面慎言。” 绿袖一路忍着,回到院子里兴高采烈向柳夫人转述:“离开前世子盯着小姐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柳夫人瞪大双眼,有些激动有些不可置信,拉着绿袖的手问:“当真!” “千真万确!”绿袖眉飞色舞,“临走那时候世子的眼睛像是黏在小姐脸上一般,看得又仔细又认真,直到小姐抬头他才回过神来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柳夫人高兴极了,忙拉着女儿的手细细打量她今天的妆面,“嗯,眉描得更窄更细些,胭脂也似红云般艳丽好看,娘 4. 四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伯爵府因着开府迎客,往日枝繁叶茂的大树被修整得焕然一新。 透过树影往下瞧,两位闺阁小姐在连廊下步伐飞快,很快就赶上率先进府的沈霁。 “青瑜。” 沈霁微不可查地皱皱眉,眸带警告。 见着大哥,沈青瑜才慢下脚步嘟起嘴:“我就是口渴,想走快点去喝水嘛。” 旁边引路的婢女立刻欠身:“前面凉亭里预备了好几种味道可口的花茶果饮,沈小姐若是口渴,不若先去凉亭喝些茶水应急解解?” 沈青瑜当然不可能告诉大哥自己是因为嫌弃哥哥丢人再加上想甩开小狐媚子才失了贵女风范,便顺水推舟跟着婢女去了侧拐角的小凉亭歇脚。 连廊上人来人往自然不能在这里等人,沈霁领着宋妤凝站在廊下的树荫旁。 方才走得快走得急,为了维持风度和体态宋妤凝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精力应对,现下蓦然停下来,方才聚在体内的热气纷纷薄发出来,登时衬得她整张小脸白里透红,连素白色的指尖都泛着粉红色。 沈霁视线落在她白皙晕红的耳下肌肤,眸中不由划过一抹暗色。 小姑娘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搭在胸前,脸颊绯红小嘴微张,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整个人有意无意散发着欲说还休的甜蜜气息,落在沈霁眼里便是好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如此香艳沈霁看愣片刻,随及反应过来不由自主拧紧眉头,立刻侧身避过转向花墙。 还来? 出来赴诗会都这么不消停,难道是笃定凭他俩小时候那点微薄情谊自己不会发火吗? 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 待得宋妤凝平复好气息再抬头时,就见着沈霁神色不悦眸光厌烦打量着旁边花墙,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似是想到什么,宋妤凝默默把自己往他的视线盲区缩了缩。 多年经验告诉她,尽量不要在沈霁烦扰时打搅他。 否则,接下来等着她的就是黏糊糊的大青虫尸体,或是被拔了腿正在蠕动的大蜘蛛躯干。 又恐怖又恶心。 他分明是存心找来吓她寻开心的。 不多时,沈青璟也走到这边,自然义不容辞陪着大哥表妹一起等妹妹。 在大哥面前,他自是不会过分失礼仅围着表妹亲热,只浅浅打过招呼后便站在花墙前和大哥闲聊,一直等到长亭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沈青瑜才姗姗来迟。 双胞胎性子跳脱照侯爷的话说往后是从军投戎的料子,京中举行的什么诗会、赏画更是能逃就逃,故此今日来伯爵府的仅有他们四人。 顺着连廊走过花墙,绕过一处颇具江南风情的假山景观,再顺着湖边杨柳走一小截,男客女客便要在此处分开。 今次诗会据说是周家二郎第一次承办,那是踌躇满志势必要办一场让酆京各家都津津乐道的诗会来! 是故选址、装饰、吃食、玩法都下了大功夫,众人皆翘首以盼看周维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沈青瑜头也不回走进水榭,丝毫不去管那个讨人厌的小表妹,迅速在场子里找到自己几位闺中好友,其中一位便是上次请来过府吴将军家的大小姐吴素素。 “怎得又带上这狐媚子来了?你家青瑶妹妹还小,家里就你这么一位娇客,若是你不同意,她还有脸子一个人来赴宴不成?”吴素素用帕子遮住嘴,声音不大不小地指责着。 沈青瑜努努嘴:“人家有护花使者嘛,求我好久答应了十数个要求我才同意的,否则你以为我稀得给自己找麻烦呀。” 少女们围在一起噗嗤笑了,气氛好不轻松快活,而落单坐在池边围栏的宋妤凝,就显得分外形单影只。 现如今酆京贵女圈谁人不知永安侯府里那位貌美的表小姐最是喜欢装柔弱勾搭人,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可是也不先瞧瞧自个儿,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也敢肖想侯府世子? 且不说人家永安世子丰神俊朗身份尊贵,单是初入朝堂已锋芒毕露前途无量的官途来看,便是尚公主都使得,遑论一个空有美貌寄宿侯府的表小姐? 婢女们垂头捧着茶点小食井井有条穿行在各位娇客之间,也体贴周到给人群外的宋小姐端上一份。 宋妤凝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还有人会在意她,眸光清润低低道:“多谢你。” 美人儿鸦发雪肤音色婉转,小侍女离得近不禁脸上一红:“奴婢应该做的。” 这点小动静儿落在那边一群大小姐眼里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有个黄衫女子当即冷哼:“当真是天生会勾人的狐媚子,对着奴才都舍不下那一身狐骚本领。” 宋妤凝眉睫微颤,她自知身份低微,只默默低下头端起茶盏看向亭外没有与之争辩,不愿招惹是非的态度很明显。 然这样回避的模样落在厌恶她的人眼里自然就变成了清高、拿乔、装模作样。 好似就她宋妤凝一人清雅高洁,衬得亭子里一干女客都是心思狭隘、言行丑陋的妒女一般! “你装什么装?” 黄衫小姐名叫赵婧,家父是兵部尚书,性子嫉恶如仇又十分泼辣。 她柳眉倒竖,言辞也变得犀利:“这地方本就不是你这破落户能来的,难道你家打秋风住进永安侯府就真拿自己当侯府小姐了吗?不知足便罢了,偏还矫揉造作没得惹人恶心!”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宋妤凝得诸位贵女厌恶的缘由也很简单明确——若人人都如这攀龙附凤的小户女妄图得嫁高门,那她们自己怎么办? 世上的萝卜坑就这么多,身为世家贵女谁又愿意低嫁,看着往日不如自己的小户女爬到头上去? 这份厌恶里面缠杂着阶级对立利益纠葛,已经不单纯是对宋妤凝这个人的讨厌,更像是联合所有上位得益者竖起鲜明的旗帜、态度,明确告知那些痴心妄想的小户女们来到不属于她们的圈子将会得到什么样的排挤。 而宋妤凝又是其中容貌最甚、家世最低、野心最大的一个,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被针对的对象。 沈青瑜端着茶盏在一旁看好戏,没半分帮忙说话的意思。 场面上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宋妤凝也只得回头,好声好气地解释:“我没有装,我不知方才这位小姐在同我说话。” 见她示弱,赵婧更是气焰嚣张:“你不知?你敢说你不知,你方才不知怎 5. 五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文昌伯爵府里养着几只优雅高洁的白鹭,轻踩湖面低空划过,又落在岸边自顾自整理毛发。 水榭楼台里女客们拿到自己的上联,那边有动作快的已经开始提笔落字,宋妤凝才拿到被挑剩的最后一张。 旁边有位粉衣女子执笔轻笑:“早听得宋小姐文采斐然,今日可要让我等开开眼界呐。” 面对旁人不怀好意的恭维,宋妤凝客气两句后打开花笺,直接傻了眼。 居然是一张黏着羽毛的空花笺! 宋妤凝忙招来婢女:“抱歉,是不是拿错了?”怎会有这么奇怪的上联。 婢女过来查看宋小姐手里花笺的纹样后,出于诗会规则她只能告知:“确实瑄瑞阁那边给出的上联。” 赵婧听见这边的动静,不由得讽刺:“怎么,宋小姐不是号称才华横溢才情斐然么?连对个对子都这么困难,那待会儿我等可要好好赏析一下宋小姐的诗作是不是徒有虚名了。” 宋妤凝一时骑虎难下,素手不自觉捏紧。 抽出这样的花笺想今日在对联上讨些才名,怕是有些难。 消磨两三盏茶的时间,大家的下联都差不多完成了,陆陆续续去到池岸边。 昨日熬个大夜,沈霁稍显疲累不耐应付,兀自靠在角落闭目养神,等客人都移步池岸开始合联时,周维才惊觉没见着永安世子,忙起身去寻。 池岸边天高气爽、风景开阔,两边新抽芽的柳枝如云海飘荡,白堤绿柳美不胜收。 而水岸池边用竹竿搭了个小长亭把场地分隔两边,亭上竹子切半挖去竹节,下钻小孔便有水滴从中间滴滴答答落下在阳光下形成水雾蒙蒙的水帘,而落下的水滴又在最低处汇合,一同流向湖中。 众人都觉得想法不错,既顾全了酸腐礼教又别开生面能把所有人聚在一起热闹。 大家都是年轻人,早有性子活泼的朝着水帘对面问询:“是哪位高才给的上联?看小生对得可好?” 有认出自个儿上联的,抬手让婢女把花笺取回来,侍墨小厮忙把对联誊抄在雕花木板上并朗诵出来,供人赏析: 同衾藏鸳鸯,共冢锁蝴蝶。 十五六七的年纪,又都是锦绣富贵堆里长起来的玉人儿,什么民生多艰、命运坎坷都跟他们搭不上边儿,倒是生啊死的、情啊爱的,更能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同。 “大好的日子写这些平添伤感的句子作甚。”云阳郡主最爱花团锦簇云鬓香衣,她甩手把自个儿手里的对联交出去。 香丸袅袅,游刃香烟,冯虚御风意仙仙; 玉珠坠坠,穿花盈叶,绮罗丛里舞翩翩。 这对子上下联平仄动静还算合衬,却也并非什么绝世佳作,奈何出自云阳郡主之手,恭维夸赞的话自然也要多上许多。 几番下来,好些才子才女们都对了对子着人誊抄在雕花木板上,沈青璟隔着水帘一个劲儿往那边瞧,愣是没在人堆里找到表妹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绝世好对子,也值得宋小姐掩掩藏藏不肯交出来供大家赏析?” 女客那边好似出了些纰漏,世子夫人因幼子哭闹的缘故暂时辞别,而身为主事人的周家二郎此刻也没找见踪影。 偌大的场面一时竟无人主持大局。 面对诘问,宋妤凝心平气和把手中花笺交给侍笔:“上联命题特殊,还请将整张花笺贴上去。” 一句‘特殊’引起了周围人等的注意,众人目光随着侍笔把花笺贴上撤开后,才子佳人们发出不同程度的惊呼:“画?半张画?” 半张花笺虽然窄小,但作画者寥寥几笔勾勒便画出了泰山的巍峨雄壮,足可见其画技精深。 “不对,左边好像粘着什么东西。” “是羽毛吗?” 宋妤凝缓缓道来:“是羽毛。初拿这张花笺时我亦十分诧异冥思苦想百般不得解法。” 她嗓音轻柔引人入胜:“正当我提笔良久不知该如何作答,瞧着笔尖墨色浓重与洁白羽毛对比鲜明,想起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中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便画一幅泰山绝顶图当做下联也算合衬。” 这样奇怪的上联本就难对,宋妤凝一招虚实相映引经据典倒让满场才子佳人不知道怎么点评。 水帘左右沉默半晌,谁都不敢当第一个开口评价的人。 这样不符合常规的对联说好说坏都可,万一跟世家大儒们的点评不一样,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瞧大家谨慎不愿开口的模样,宋妤凝轻轻松一口气,看来这一关算是过了。 如此倒霉抽中这样的上联,她最初的预想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联案首也只是小彩,诗会夺魁才是她的目标。 “我说,这是谁想出来的上联这么会为难人的?”云阳郡主端坐在交花椅上,意兴阑珊执起杯盏,轻轻吹了口茶盏。 一直在郡主身旁站着的赵婧反应最快,眼珠一转就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就是,要是换个人抽到这样的花笺又没有宋小姐这等奇思妙想,不明摆着让人下不来台么?还不快快出来自罚一杯。” 水帘一边的才子们面面相觑,等了小一会儿都没有人站出来承认,赵婧挑眉:“是有人敢做不敢当,还是我们宋小姐故意拿了张这样的花笺来装模作样博人眼球?” 好大一个罪名! 宋妤凝背脊一僵,声音微沉:“花笺的确是我从莲瓣上拿的,也有婢女为我作证。” “婢女?奴才的话我们敢信?”赵婧轻蔑地看她一眼,“这上联既不是凭空而来,那为何没有人出来承认?”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水帘那边还是无人出来认领,宋妤凝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面色也越来越白。 难道是谁故意给她使绊子吗? 沈青瑜不清楚内情,但一点也不耽搁她借机发难切割关系:“果真是破落户做派上不得门面!你自己想要出风头想要名声也不必耍这些花花肠子没得贻笑大方!” 话说得难听,宋妤凝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回忆 6. 六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家塾无课,侯府几位少爷小姐都不在府上,没了孩子们的吵吵嚷嚷倒显得府中分外清净。 侯夫人一大早去了庙里烧香,三夫人也在请示过婆母后回娘家帮衬妹妹亲事,今儿个就只得二夫人来慈安院请安。 “娘尝尝儿媳亲手做的山药枣泥糕,里面还加了几味调和气血进宜温补的补品,是太医院前些日子研究出来顶好的药膳方子呢。” 青白色四合如意玉盘中,整整齐齐搁置着五块色泽莹润的小方糕,看着精致小巧格外有食欲。 “你有心了。”老夫人给面子拾起一块儿,却也只咬了半口便搁置在一旁,“老二近来学业如何?” 香炉里染着檀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香堂半空。 二夫人屏退左右,攥紧手帕咬紧下唇:“娘,我今日趁着大嫂和三弟妹不在府上特意过来,便是要您为我做主的啊!” 老夫人手中珠串一停,抬眼看过来语气颇有些无奈:“又怎么呐?” “夫君上月与几个同窗去吃酒,竟瞒着我在书房养了个小妖精!” 二夫人也是被骗狠了,往日的精明伶俐不复存在,说着说着泪珠子珠串似的往下掉:“那女子扮做小厮书童模样在内间伺候笔墨,白日瞧不出异样待得晚间就与夫君纵情玩乐。” 像是怕婆母轻看了这件事,二夫人特意强调:“长此以往,夫君还有何心思读书进学!” 老夫人原是侯府继室,原配还留下个文武双全的嫡长子来,侯爵承继一事自然无她半分瓜葛。 是故她从小便责令两个儿子好好读书科举,就连在娶妻之事上都务必要求儿媳性子刚毅坚韧,能够约束儿子的言行好好进学。 然而老二家媳妇儿嫁娶前瞧着性子爽朗开阔,想是个有手腕的才八抬大轿娶回来,谁知也是纸糊的老虎一推就倒,连如此荒唐之事都要来求婆母帮忙才能做夫君的主。 “松竹,去查查二爷书房几个小厮,若有女子混迹其中,一律捆了发卖。” 老夫人开口,这件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有了婆母支持,二夫人轻轻舒口气。 这样当是最好,既解决了夫君房里的小妖精,又不脏自己的手免得夫君日后怨怼。 “母亲放心,没了这块绊脚石儿媳一定好好督促夫君进学!” 但这些话二夫人只是说说而已,自家夫君是个什么酒囊饭袋她能不清楚么?指望他,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同大侄子处好关系,往后还能盼着观瑾登高权重拉儿子一把。 松竹前脚刚走,就听得门口侍女前来禀报:“柳夫人过来请安。” 二夫人眼眶红红不肯示弱让府中破落户见着取笑,忙起身说要进内间更衣。 老夫人知晓二儿媳要强的性子,挥挥手便让她去里面避一避。 “姑母。”柳夫人原名柳湘,幼时自家姑姑因守孝耽搁了年龄正于闺中待嫁,是故姑侄两也不算是很生分。 “湘儿来了,坐。” 老夫人房里的檀香混着一丝脂粉香气,像是有什么人来过刚走。 “姑母,这是上个月铺子、园子的合账我已做好,今日特地来交予您过目。” 宋家母女到底是外姓,当然不能在侯府白吃白住这么些年,除却每年尽孝给老夫人的孝敬外,老夫人还有些不便于在侯府公账上列名录的私产,皆挂在柳夫人名下打点看顾。 “你费心了。” 老夫人点点头示意松竹把账册拿过来,大致翻了翻再询问几句,没什么问题使人收进库房里锁着。 正事说完,柳夫人从藤篮里取出一方梨花木盒。 “姑母,湘儿去年收了些桂花酿成蜜,想着您爱吃口甜的便趁着花香正好给您做了这蜜糕来,您尝尝?” 润白的骨瓷托碟中摆着几块精致的桂花蜜糕,颜色莹亮色泽诱人气味清香,老夫人就着清茶用了两块,才眉眼和煦道:“你呀你就是手巧,从小爱鼓捣这些好吃好喝好玩的。” 柳夫人难得露出女儿家娇态:“是姑母小时候纵着我,愿意把好东西给湘儿糟蹋。” 那时侯府刚下了聘,柳家因搭上侯府这门亲事很是鼎盛了一段时间。 姑侄俩闲话片刻,柳夫人话锋一转把话头落在自家女儿身上:“凝儿转眼间也这么大了,家里出这么大的变故也不晓得将来能结什么好人家,一想到此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就跟油烹了似的。” 老夫人安慰:“凝儿是个优秀的孩子,在府上读书好几个夫子先生都夸,人又长得闭月羞花,可见是个有大造化的。” 柳夫人眸光微闪:“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嫁予别家去我又实在不放心呐……” 内间二夫人偷听着,表情愤慨手里的帕子都快捏烂了。 好个破落户!竟把心思打到我儿子身上来了! 要是婆母因着姻亲关系应了这门亲事,自己便是哭天喊地宁愿得罪婆母也要拒了去! 老夫人不动声色:“哦?湘儿是看上我府上哪个不成器的孙子了?” 柳夫人擦擦眼泪:“侯府几位少爷都是天人之姿,我一戴罪之家何敢攀附?只我瞧着观瑾与凝儿似有那么几分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就想请姑母为凝儿求个机会。” 二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人家还瞧不上侯府二公子,看上的是侯府世子! 这得多大脸啊! 老夫人微微皱眉:“你也知晓我为老侯爷继室,与我那大儿子并非亲生母子,虽说府中人人称我一声老封君,可我一个继母对府中事务尤其是世子婚姻大事,没有半分做主的权力。” 柳夫人攥紧帕子,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着急:“姑母误会了,我不是想让姑母现下就去侯爷侯夫人哪里为凝儿说亲事,只希望姑母到时候能多为凝儿美言几句,凝儿也是咱们柳家的姑娘呀!” 老夫人轻叹口气:“不是我这个做姑母说话难听,观瑾何等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我把凝儿吹得天花乱坠,他也照样不为所动啊。” 见姑母还是不明白的,柳夫人急忙解释:“我知晓,可两个年轻人若是互有情意,只盼您能从中调和几句,为凝儿在侯爷和侯夫人跟前多说几句好话劝一劝!” 老夫人眉心一跳。 原来是提着尚方宝剑来试探她这个老婆子的态度了。 “若是两相情愿我个半截身子埋进棺材的自然也不会棒打鸳鸯。” 得到准话,柳夫人神情一松。 有了姑母的支持,侯爷侯夫人那边便是要拒绝,也会留有余地不叫自家太难堪。 像是不忍,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不过我 7. 七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之前种种,宋妤凝都可以装作没听见,但现今被如此羞辱,她真是再不能忍了! “请郡主慎言!女子闺誉何其重要,我如今云英未嫁……” “放肆!” 赵婧下巴高抬:“郡主食邑百户有爵位在身,你家中既无父兄在朝中做官便是一介草民!郡主开口你安敢反驳!” 那宋妤凝也不可能凭她空口白牙一张嘴,把自己钉在‘婢妾’的耻辱柱上! “草民父亲虽无官身,可草民也是由家中母亲和侯府各位长辈悉心教养长大,决不敢违逆教诲与人做妾!还请郡主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草民。” 白堤柳树下,周维终于找到了在后廊阁贪睡的沈霁,好说歹说劝他来了池岸水帘,远远就瞧见这边起了争执,不由得撇下观瑾快步赶来。 沈青瑜最烦宋妤凝事事扯上侯府:“够了,别什么都把祖母和我娘扯进来!你今日信誓旦旦把话说这么死,若你日后真去给人做了妾要我娘把脸往哪儿搁!” 四周传来不大不小的嗤笑声,宋妤凝呼吸急促额间的冷汗都没停过,羞辱感从头到脚把她洗刷了一遍还不罢休,像是非要打弯她的脊梁朝她们低头才可以放过。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郡主意兴阑珊道:“都愣着干嘛,还不把这位宋小姐请出去?” 她身后的婢女依命上前,正要客客气气把人请走时,迟来的主人家终于到了。 “郡主且慢。” 周维疾走两步来到池岸边,声音不卑不亢:“到底是我伯爵府的客人,怎好连我这个主人翁都不知晓缘由便把客人随意请出府去?否则传出去日后谁人敢再来我府中做客。” 到底是在别人府上,喧宾夺主的名声传出去委实难听了些。 云阳郡主挥挥手把婢女召回来,她知道在场讨厌小狐媚子的人不少,不用她开口也有人帮忙解释原因。 果不其然,站在沈青瑜身后的吴素素上前一步:“二公子别误会郡主,实在是这位宋小姐心思歹毒手段拙劣,看着二公子和世子夫人都不在场想趁机在诗会上出风头,妄图用一张别出心裁的羽毛花笺来博取才名。” 赵婧帮腔:“是呀,宋小姐云里雾里说了好一通释义,谁知我们问遍了在场诸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是他给的上联,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有人在弄虚作假吗?” 羽毛花笺? 周维一抬眼便看见雕花木板上那张特殊的花笺,又上前两步查看:“此花笺是我月前托永安世子描了花样特别定制的,且今日诗会刚好用尽并无多余。” 他轻轻取下在手中翻看:“确实是我定制的那一批。” 话至此处至少可以证明宋妤凝并非是故意调换花笺来出风头的。 云阳郡主不禁皱眉。 若此事反转,她可以预料定会有人在背后说她性子娇蛮乖张,故意为难这小户女。 偏这小户女还有几分姿色,落个嫉妒的名头得不偿失。 云阳郡主正想开口把此事圆乎过去,谁知赵婧这一根筋的东西仍是不罢休:“若是她有心弄虚作假也可以拿自己的花笺当作是抽到的,可在场有人抽到过她宋小姐的花笺吗?她分明是在撒谎!” 雕花木板上已经贴了许多对联,按照以往宋妤凝的正常发挥这上联应当是极出彩很快就会被人贴出来,可今日确实未曾见有谁拿了宋小姐的上联。 周维:“是我出的上联。” 男女客所用花笺在花色上有细微不同,他手里这张的确是男客这边的。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身为主人家不可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虽然不知道那位仁兄因何原因不愿意站出来为宋小姐作证,但他不能再让这场意外继续破坏诗会。 周维转身朝诸位来客赔礼:“今日诗会周某想办的别开生面便故意出了一道难题,谁知竟闹出这样大的误会败了诸位贵客的雅兴实在是周某人的罪过!待会儿去到宴席上,我先自罚三杯!” 后脚才将将赶到的沈霁手里提溜着一张皱巴巴的花笺,眉头微皱听完周维漏洞百出的包揽。 那张花笺,是他困乏时随意应付,顺手摘下一片正漂浮在空中的白鹭羽毛,沾水黏上。 赵婧梗着脖子还想再反驳,被云阳郡主拦下:“原是我们误会了宋小姐,委实不好意思。云雾,去把这串珠子赏给宋小姐。” 说是误会,用的却是赏这等字眼。 云阳郡主的态度居高临下,宋妤凝瞧着那串翡翠珠串心中冷笑,抬起头一板一眼拒绝:“无功不受禄,郡主实在不必为草民破费。”若是补偿赔偿想她见好就收,便不要打着赏赐的名义掩人耳目。 沈霁站在池岸口轻轻挑眉,好奇到底是什么误会,能让一贯温温柔柔的小表妹说这样绵里藏针的话。 云阳郡主自是没错过她言语间自贬似的暗讽,不过毕竟是住在永安侯府的姑娘,若此时此刻再与她针锋相对,她一个小户女能豁出去不在乎名声可自己近来还准备议亲呢。 “本郡主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既如此青瑜你就替你表妹领了吧。” 郡主的面子当然不能落在地上,沈青瑜忙上前:“那我就替表妹谢谢郡主了!” “沈青瑜。” 沈霁适时从岸口现身,眼神在众人间游走面色不虞:“无功不受禄,还不婉谢郡主?” 前后紧跟着两句‘无功不受禄’不明摆着是要为他家那小表妹撑腰的。 众人表情各异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也许旁人会怵云阳郡主的身份荣庆王府的势力,可沈霁既是侯府世子又在朝中任职父亲手里还握着兵权,怎会把一个不受大内看重的旁支亲王放在眼里。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个女子开罪云阳郡主。 大哥连名带姓地发话,沈青瑜心虚不已:“婉谢郡主,青瑜、青瑜何德何能受郡主馈赠。” 给出去的东西一个两个避之不及,云阳郡主微微恼怒:“沈世子,过分了吧?”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给全两分? 沈霁负手而立,四两拨千斤:“珠串而已,我永安侯府不缺这点东西。”所以下次别在侯府门前耍这些小心思。 云阳郡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憋闷着不敢再说什么拉起与永安侯府的对立,挥手召回婢女,面色难看。 恰逢世子夫人姗姗来迟瞧着诸人脸色各异也没开口多问,立刻忙前忙后张罗起诗会。 “哎呀家里小皮猴闹得厉害,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妹妹。绾秋,去库房里把前些日子番邦供来的香膏取来,给在场妹妹们一人备一份。” 世子夫人名叫李玉颜,是户部侍郎家的闺女,父亲官位虽低母族却是皇商,豢养商队无数库房里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好东西。 周维立刻接着大嫂的话说:“此番对对联不过是开胃前菜,今日诗会题面我可央了帝师出面亲自画了一幅春山云图。” 三朝帝师今年八十有七,一手山水画满朝无出其右者,也早就不再作画了。 今次能请到帝师出山,首先是伯爵府的老夫人同老帝师有些前缘在,再就是周维本人也足够优秀,酆京城内勋爵人家的子弟谁人不是靠祖上在朝中谋荫,唯他一人卯足了劲儿要科举入仕,听说学问做的相当不错。 在场众人一听说诗会题面是帝师的墨宝,哪儿还管什么羽毛什么花笺,忙让周二快快把名画请出来。 周维暗舒口气让人把雕花木板上的花笺撤下换上名画。 毕竟是撒了谎,要是对联对到最后他的上联无人认领此事便再难圆回去。 就在众人争先恐后去欣赏大师名作时,沈霁站在沈青瑜身后低声斥责:“你有没有脑子,你可知那串珠子接过旁人会如何议论侯府。” 沈青瑜又怕又恼,小声抱怨:“又不是我惹得祸事。” “祖训五十遍,三日内交给我。” 8. 八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灰蒙蒙的厅堂一片暗色,柳夫人抬头,泪痕满面发髻凌乱,连妆都哭花了手里还紧紧攥着簪子。 她神情恍惚,嘴里喃喃:“凝儿,完了,什么都完了。” 宋妤凝把手贴在娘的额头:“什么完了?娘您是不是生病了,我去找郎中!” “我真是没用,我怎么那么没用啊我呜呜呜!”柳夫人一边哭一边锤打自己胸口,吓得刚走到门口的宋妤凝连忙折返,抱住柳夫人的身子不许她伤害自己。 她紧紧控制着娘的双臂,眼神既担忧又害怕:“娘,到底发生什么事您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印象里,娘总是严苛的、强势的、不由分说的,从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软弱失控的一面。 初来侯府寄人篱下的日子,丫鬟小厮们眉眼间的轻蔑、沈青瑜落在明面上的嘲讽,都让小小的宋妤凝躲在被子里一个劲儿掉眼泪。 然现在长大了才知道,大人间皮里阳秋的嘲讽远比当着面羞辱要更令人难以应对,且还得拿出笑脸陪着。 可是,即便如此难捱,多年来娘也从没在她面前露出半分难堪,只板着张脸一个劲督促她成为世家贵女的优秀典范,让小小的她望而生畏、不敢违逆。 那么,一向沉稳冷静的娘亲今天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能如此失控? 绝望之中,柳夫人感受到女儿的体温,渐渐不再挣扎,可是眼泪依旧不住地往下掉。 泪珠砸下来滚烫,宋妤凝的情绪被娘感染,不自觉也变得泪眼婆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娘你告诉凝儿,告诉我好不好?” 自宋承章锒铛入狱又判流放,柳夫人便强迫自己撑起门面,带上自己的嫁妆私产和女儿投奔永安侯府的姑母。 可她在家时是娇娇女,出嫁了又有夫君疼爱,快三十的年纪也无忧无虑像个小女孩,似她这般一个未经世事的妇道人家又如何能为夫君翻案! “你爹爹他、他回不来了啊!” 想起夫君昔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柳夫人再次失声痛哭:“你姑祖母说便是你嫁予侯府也只能为妾!连姑母她这样菩萨心肠的人都这样说,那真是、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呜呜呜……” 世道艰难,便是她年年往岭南捎去衣物、吃食,供奉银钱打点,多年来也只收到过丈夫寥寥两封回信,字迹潦草写着‘安心,勿忧’。 柳夫人多年筹谋,只为女儿一朝嫁入侯府,依仗侯府的权势为夫君翻案! 现下生路断却,这让她如何不心焦彷徨! 宋妤凝愣住,一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在脑海里,她像是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问:“爹爹……爹爹他还可以回来吗?” 时隔经年,她那时年岁又小,家里横遭变故记忆已然模糊,再加之娘亲平日里甚少提起,也从不与她说起这些事。 但隐隐约约间她还记得爹爹抱着她上街,自己撒娇向爹爹要糖葫芦的逸事。 柳夫人手里握着簪子,神情透露出些许癫狂:“当年皇党案你爹不过是去户部尚书家吃过一席寿宴,送去一支湖笔当贺礼而已!谁知王尚书极为喜欢那支湖笔,常常用此笔与奸佞通信传达有无。就这么荒唐的一件事,你爹就被大理寺和刑部判了夺职流放!” 多年前的事对宋妤凝来讲太模糊,她也是头一次知道爹爹居然是以这么荒唐的理由流放岭南! “那时候你小叔一家觊觎你爹留下的财产,我们孤儿寡母又无力抗争,不得不在短时间内变卖家产寻你姑祖母以求得庇护!这些年为救你爹我是想尽办法,可是、可是现在连最后一个法子也行不通了……玉郎!我真是没用,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呜呜呜!” 柳夫人哭得伤心,宋妤凝呆呆地扶着娘亲眼泪也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凝儿啊!你不要怪娘这些年对你心狠,你爹他、他那么好一个人,便是当年娘生下你是个女孩儿,婆母责怪弟妹嘲讽,你爹都一应挡在我们母女面前!我甚至、甚至好些事还是待他流放后自己才知晓,原来我们家也并不是长辈慈爱妯娌和善的……” 那段看不见一丝光亮的日子,她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不管是突然撕破面皮的婆母、还是妯娌小叔的突然发难都让她惊惧不已,幸亏夫君聘的管事靠得住,否则那真是要把她们娘俩吃得渣也不剩! 宋妤凝听完娘亲如发泄一般前言不搭后语讲起当年的事,愣愣不知道该怎么办:“娘你怎么不早说,我从不知道祖母和小婶他们……” “你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要我怎么说!” 柳夫人哭哭笑笑拿起簪子在手腕和脖子上比划:“玉郎,现在凝儿长大了也再不用我照顾了,我在酆京真的待的好累,我来寻你,我这就来寻你!” 律法里有明例,凡判流放者家人亲眷一律发还原籍,未经批报不得随意离开户籍地。 是故,便是柳夫人当年想带着女儿前往岭南寻夫,也因着律法条例不能实现。 “娘!” 宋妤凝大脑一片空白急急夺下娘手里的簪子,双手止不住发抖:“您别丢下凝儿,别丢下凝儿啊!” 柳夫人却是像陷入魔怔般,拼命和女儿抢夺起来:“给我!快给我!这些年我活得有多累你知道吗?这侯府里各个都是人上人,各个都看不起我家这破落户,可我幼时在家也是父母宠爱长大,嫁了人郎君也从不重话一句!若不是为了玉郎,我何至于上赶着糟践自己!现在、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想解脱都不行吗?” 多年来这最后的期许成了空,本就压抑数年的柳夫人再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只一心求死去黄泉奈何桥等她的玉郎。 宋妤凝喉头酸涩,说什么也不肯把簪子给娘,藏在怀里拼了命护住,一边哭求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娘!还有办法、还有办法的!我、我可以嫁给沈霁做妾,世子、世子他如今在大理寺当差若想平反当年冤案易如反掌 9. 九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沈霁这阵忙着审案子,加班加点的审案子。 上次抓回来那个小头目是个硬骨头,审了两天都不肯松嘴,现在正羁押在地牢中。 “沈大人来了,我这正困着呢。” 值班的卢大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工作狂,由于性格刚直不懂得迎合上司,蹉跎在这大理寺已有八九年之久,仍未升迁。 沈霁穿着大理寺独有的绯袍玉带、圆领宽袖,更衬得他面若冠玉眉目清俊,好似戏文里那正中探花的玉面小郎君,生生瞧出几分脆嫩来。 然卢今羽知晓,这白面小生的手腕可比他这干了近十年的老手还要干脆狠辣。 “卢大人。”沈霁温和有礼地回稽,转头时正绑在审讯椅上的王五莫名抖了抖。 卢今羽把诉纸递过去悄声道:“这小子五罪三刑都挨过一遭还在嘴硬,有点棘手。” 沈霁礼貌接过。 纸上除却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反复说,确实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辛苦卢大人,这里的事先交给下官吧。” 卢今羽咧嘴一笑:“嗨呀,等调令下来咱们就是平级了,观瑾不必如此客气。” 沈霁浅浅笑着,开门迎卢大人下职。 大门关上,惨叫哀嚎声随即从审讯室传出,昏暗的牢房里点着蜡烛,黄橙橙的烛光偶尔跳跃偶尔闪烁,最终被一大滴粘稠的鲜血击中,惶惶熄灭。 蜡烛熄灭后牢房内光线更差,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沈霁慢条斯理用素帕擦擦手,拿起桌上的火折子重新将白烛点燃,侧头轻飘飘看向刑讯椅上血肉模糊的王五,眼神里透着满意的餍足,随后一句话不说又开始挑选刑具。 王五忍着剧痛神情颤抖。 这人就是个疯子! 谁家审犯人一句审讯的话都不问只管拿刀子割肉的啊! 他个刚来的新人到底有没有人教他审讯室的规矩!他到底懂不懂审讯犯人的流程啊! 刑具桌案前,沈霁和颜悦色慢慢挑着,纤长玉指缓缓划过,在众多刮骨刀里挑中一把长刃,他悠闲举起用指腹贴紧刀锋轻轻刮了刮,好似嫌它不够锋利,又放下了。 半晌,对方终于挑出一把满意的,他愉悦的神态让王五冷汗直冒,汗液流到溃烂的伤口里刺得他一个激灵—— 这疯子分明是在享受刮骨剔肉的快感!他根本就不打算好好审案!只是想拿自己的血肉之躯满足他血腥又变态的兴趣! “我招!我全都招!”王五眼中藏满了惊骇,一瞬不瞬盯着他。 沈霁露出恼怒又不满的神色,捏紧刀柄语带威胁:“你确定?” 王五忍着剧痛心惊胆战:“我、我确定,我要招供!” 疯子之所以可怕,是你根本不能预见他下一步动作,这种未知恐惧最是磨人心志。 听得招供,对面眼中的兴味立刻丧失,像是不信任般上下打量着。 王五不自觉吞咽一口口水,就见他沉着脸坐回案几旁,不耐烦道:“姓名、年龄、籍贯。” 王五弱弱回答:“我、这些我之前都招过了。” 沈大人拧眉,声音更为严厉:“废什么话?我问,你答,懂?” 审讯顺利进行着,不出一炷香沈霁便拿到了王五上线的相关信息。 陈胥长拿着画押纸啧啧称赞:“小沈相公真是老夫见过手段最厉害的司直史,听说不久又要升官了是吗?恭喜恭喜真是少年英才啊。” 沈霁虽是侯府世子为人却很谦和,在官场同僚中人缘很好。 他敛眉自谦道:“胥长过奖,那王五经过一轮刑罚心志早已溃散,得亏卢大人用刑合适才让下官捡了疏漏。” 陈胥长看着画押纸上他与卢今羽两位大人的名字神情越发友善:“能审出来便是再好不过。” 这等能力强又不爱占独功的同僚谁人不喜欢? 怨不得人家沈大人年纪轻轻就要升任大理寺少卿,以后前途无量啊! 忙了一整晚去抓王五供出来的上线,抓到后又要突击审讯,沈霁直到第二天午时才堪堪处理完大理寺的事,带着疲倦坐上回府的马车。 今日是双胞胎十四岁生辰,既非整岁又恰逢得‘四’,府里便没有大操大办,一家人热热闹闹坐一起吃个饭也算是庆祝。 柳夫人与宋妤凝也在列,当是凑凑人气儿。 沈霁紧赶慢赶,终是在开宴前赶到席上,从怀里掏出两枚羊脂玉佩赠予兄弟俩作生辰礼。 “多谢大哥!”兄弟俩互相比较着,确定是一模一样的才各自收起来。 吃完饭,大人们各自有各自的事忙,小辈们聚在小花园闲亭里商量下午去什么地方玩耍,兄弟俩恳求大哥必须陪他们一起,否则爹娘绝不会允许他们独自出去玩的。 “好。”沈霁被缠得没办法,同意了这个提议。 自周府诗会后,宋妤凝便称生病再未去过家塾,沈青璟许久未见小表妹,今日可算是找着机会问候两句。 “表妹的身子可好些了?十天半月闷在院子里不出门,闷也得闷出病来啊。” 闲庭里三三两两分聚着,宋妤凝只管抱着正困饭的六姑娘沈青瑶,稍显冷淡道:“好多了,多谢二表哥关心。” 沈青璟察觉异样,却仍殷勤地凑上去:“表妹下午想去何处散心,游船或是巡山都使得,听说近日里山花烂漫景色可好呢。” 宋妤凝婉拒:“虽然病情日渐见好,但大夫说近来有几日倒春寒,嘱咐我不要外出以免再加重。” 沈青璟眉头微皱,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大哥好不容易休沐在家愿意陪我们出去玩一次,若是下次想寻见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 可宋妤凝仍是坚持地摇摇头:“不了,实在多谢二表哥美意,我真的不方便出门。” 闻言沈青璟有些奇怪,若是以前表妹听得有大哥在的场合,便是生着病也会一同前去,怎得今日转了性子? 他仍是不死心:“可是……” “青璟。” 沈霁淡淡开口:“下午游玩之事去禀告各位长辈一声。” 即便沈青璟十分惋惜,可面对大哥的吩咐他不敢违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稽首:“是,我这就去。” 沈青瑶年纪小又是个文弱乖巧的姑娘家,外出游玩这类的事家里的 10. 十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春日里出游的人多,湖边租船的价格水涨船高,比平日高出三倍有余。 宋家这些年少进多出,银钱上自是不算富裕。 柳夫人攥着手帕咬咬牙想着来都来了,只要能成功这钱也算是花得值。 然宋妤凝拉住她的手:“娘,女儿想先去那边看看。” 紧挨着月牙湖边有一条林荫长街,许多小商小贩在此叫卖竟逐渐形成一种固定路线,好似来了月牙湖不来长街走一走就说不过去似的。 柳夫人皱眉,显然不理解女儿为什么要过来这边瞎转悠。 日前她托管家清清楚楚打听到周府二郎是去月牙湖游船,又不是湖边漫步。 “游船一般是供勋贵们享乐畅玩的,若我们仅主仆三人在今日特地花高价租一艘船去游湖未免刻意。”像是察觉到了娘的疑惑,宋妤凝在她耳边轻声解释,“我在家塾听青琥青珀说这边新开了家茶楼很是新颖,若运气好能在茶楼碰上自是两相合宜。” 柳夫人愣了愣:“……也对。” 她出主意这么久也没能拿下沈世子,不如这次就听女儿的。 茶楼共有小二层,位置极好,有西、北方向窗户都能赏着湖景,幸而她们来时尚早还有位置。 “两位贵客里面请,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小二殷勤地迎过来,眼瞧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美妇人身后跟着位戴幂篱的女子,便知晓这必是京中官眷。 刘妈上前一步:“劳烦小二哥寻个靠窗边的位置,我家夫人想赏赏春景。” 小二殷勤俯腰:“得嘞,客官跟我这边请。” 春日湖景自是极好,绿柳玉堤、蓝天白云,澄澈湖面上泛着几艘游船,动静合宜很是切景。 登上二楼,柳夫人带着女儿落座,小二哥贴心地为女客落下帘幔,隔出一方清幽雅间。 一壶茉莉花茶、三碟酥果,宋妤凝从荷包里拿出一钱碎银子:“方才路过稻香斋瞧见他家好似新出了一种蜜糕,劳刘妈妈替我去买些回来给娘尝尝鲜。” 刘妈自然无有不肯:“是,老奴这就去。” 帘幕轻动,见人走远了宋妤凝才淡淡转过头。 柳夫人轻蹙眉尖像是不解:“我瞧着你像是故意支开刘妈妈似的,她是我的陪嫁嬷嬷从柳府跟来的老人儿了,瞒她作甚?” 宋妤凝微微一愣,转而笑说:“娘您说什么呢,我是真看见稻香斋出了新蜜糕,想着姑祖母好似爱吃些甜口,若是待会儿买回来尝着好吃,便给她老人家也带些。” 柳夫人半信半疑,下一刻又听得女儿埋下头声音低落:“不过女儿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家,亲自出面筹谋婚嫁不是什么风光事。若是可以,女儿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是自然。”柳夫人攥紧手帕,心里愧疚。 便是她自己需要管事帮她打听周二郎的行踪,也是混着好几个达官贵人一起,没有透出半分讯息教人捉住把柄,就怕有损凝儿的声誉。 不过,她虽不会同刘妈妈、云秀主动提起却也不会刻意支开,但如今瞧凝儿的意思好似打算瞒得死死的,连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 “娘,您喝茶。”宋妤凝转头看向外面的疏朗爽阔的景色,连心情都不由自主顺畅几分。 “嗯。”柳夫人心不在焉端起茶盏,心里思量着待会儿若是碰见周二郎凝儿该如何上前同人搭上话才不显得突兀。 稻香斋离得远,排队的人也多,宋妤凝靠在窗柩小半个时辰才远远看见刘妈提着纸盒回来。 不过行至一半她好似停在一处卖虎头鞋的小摊位,宋妤凝想起刘妈去年新添一个孙子,听说很是健壮活泼。 长街上人潮涌动,由于街道两旁一边商铺一边湖景,来这儿的人多是游街散步,步子悠闲又散漫。 宋妤凝看见刘妈转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背后路过。 ——是沈霁! 他身着云锦月冠,身量挺拔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宋妤凝定睛一瞧周边几人不正是侯府几位少爷小姐么! 他们居然也来游湖了? 宋妤凝背脊僵硬。 怎得在这种时候碰上侯府的人!尤其是在她以身体不适拒绝了沈青璟之后。 借着木窗稍稍遮掩,宋妤凝绝望发现早不来晚不来的周二郎,此时正不紧不慢从长街入口迈步而来。 比起沈霁,周维的身量容貌虽稍稍逊上一筹,不过放在人群中也称得上一句玉面公子,再加上为人是真正的谦谦君子,非常满足宋妤凝对未来丈夫的理想预设。 柳夫人正兴致勃勃瞧远处一艘游船上的热闹,没有注意楼下的人。 宋妤凝藏在木窗后暗暗着急,心里祈祷两路人马千万不要碰见。 人群中,沈青瑜眉头紧皱,身边丫鬟用手为她隔出一道空间也架不住她满脸嫌弃一个劲冲在最前面。 不知是谁得罪了她。 大哥吩咐不能让妹妹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沈青璟不得不放下手里香囊转头去追,而琥珀两兄弟又满脸新奇围在套圈小摊上不肯走,沈霁负责看顾这两个小的也只得停下。 两拨人马就这么拉开了。 青琥青珀看中了摊子里最远最中心的蹴鞠,两人套了好几个竹圈都没套中,沈霁为提快行进速度不得不接过最后一圈再轻轻一抛,成功命中。 “我先玩!我今天过生辰!” “今天也是我的生辰!我也可以先玩。” 虽说长街人声嘈杂,宋妤凝竟莫名看懂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尤其是沈霁无可奈何揉着额角,加了银子让老板再摆一个蹴鞠的模样,更是让她忍不住暗暗憋笑。 就在这时,宋妤凝发现周维一个偏头的功夫与背对着长街的沈霁擦肩而过。 双方都没有发现彼此。 而追着妹妹往前跑的沈青璟,恰巧从她的窗下经过。 宋妤凝心跳加快一瞬,手心不自觉出汗。 前后都有侯府的人在,她能与周二郎私下接触的时间就一小息,可即便只有那么一瞬间的眼神对视,也比什么都没有让她和娘白忙活一下午的好。 扫了眼桌面,宋妤凝迅速捡起茶仓里一朵干茉莉。 长街上随时有人停下来去看看周边的摊位,周维也不例外。 宋妤凝一边观察周二郎的位置,一边注意不远处正帮忙套圈的沈霁,不禁屏住呼吸暗暗着急。 在宋妤凝心里,坠在后面的人她宁愿是沈青璟,也好过是最难打发的沈霁。 就在周维即将要路过她的窗下时,沈霁的竹圈再次套中最远最中心的蹴鞠。 宋妤凝指腹摩挲着干萎的花朵,没有任何犹豫砸向人群中正和同行好友说话的周维。 鬓角好似擦过什么东西,还带着一缕花香。 周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意识抬头看去。 木窗阁楼,一位肤若凝脂眸似秋水的美人正 11. 十一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楼下,沈霁略显烦躁提溜着两混世魔王往前走,只觉得在刑狱司审犯人都比在大街上应付双胞胎来得轻松。 他明明记得自己十四岁那会儿已然沉稳不少,怎得到了俩小魔王这儿就看不见半分成熟稳重的影子呢。 沈霁揉揉额角打定主意下次任凭双胞胎如何恳求都不会再同意与他们一道出游,恍然间,像是思维空隙刚好被一道清甜娇柔的声音填满,愣是让他在人潮涌动声音繁杂的大街上听到了这么一句—— “自是不一样。” 他定定神,分辨出是府中那位小表妹的音色。 沈霁立刻抬眸,眸光锐利快速扫视周围,几乎一眼扫去他就可以确定,街上并没有宋妤凝的身影。 他从来相信自己的判断,并确定不可能是幻听,又仔仔细细观察了街边所有人甚至是周边商铺、店面,依旧没有发现那抹熟悉的影子。 而声音也一并消失了。 沈霁皱皱眉,又想起午间小表妹垂下眼帘的避嫌模样,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愈发燥郁。 那边给小孙子选虎头鞋的刘妈妈终于挑中一双满意的,付了钱揣进衣服兜里,从长街侧边人少的地方快速回到茶楼里。 “夫人小姐,蜜糕买回来了。” 柳夫人瞧着刘妈满头大汗忙给她倒上一杯茶水:“慢些,我们又不着急吃这一嘴的。” 刘妈放下蜜糕双手接过:“我瞧着时间不算早,怕夫人小姐疲累了想回去又念着我个老东西没回来,这才忍不住跑快几步。” 柳夫人好笑地嗔她一眼,随手拆开稻香斋的细绳。 而宋妤凝看向窗外,没有拆穿刘妈拿散碎银子买虎头鞋的事。 拿出蜜糕品鉴一番,母女俩都觉得也没有太好吃便熄了孝敬姑祖母的心思,闲话几句宋妤凝便提出可以回府了。 出来一下午周二郎的人影子都没见着怎得要回府去了? 柳夫人有些许疑惑,但女儿既有言在先她也没当着刘妈的面再问什么,遂站起身一起回了侯府。 回府后母女俩待在房间里,在柳夫人问询之前宋妤凝先一步说起下午的事:“我远远瞧见周二郎游湖上岸后便径直从码头离开了,没有朝长街过来的打算。” 柳夫人一脸失落:“早知道便不省那两个钱去月牙湖里游一遭了。” 宋妤凝安慰:“周公子明年科举,我猜他闲暇时定是要去书楼墨肆闲逛的。不如趁国子监休沐时我去南香书斋寻几本棋谱或是诗词,撞撞运气?” 虽说柳夫人知是因为她爹的缘故,可看女儿一未出阁的姑娘家还要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她不由得按住胸口心酸:“是娘没用,娘……” “娘。”宋妤凝握紧娘的手打断她,“他也是我的爹爹,从小护我们娘俩平安长大的爹。” “往前我不知晓当年那些事,也不明白娘的良苦用心。但现在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仍由爹爹冤死在岭南流放之地,落个勾结奸佞的名声遗臭百年。” 这一刻,柳夫人才切切实实感觉到女儿是真的长大了,是个有担当能挑事儿的大人了。 “好,好。”柳夫人抹抹眼泪,“娘相信你,你自去安排就是。” 回到侯府,沈霁把手里两小魔王交走,满身疲惫回到书房继续整理昨日未曾处理完的案子。 老实说,这等贩卖私盐的案子本不值得他多加关注,但日前审讯王五时他口中的一位名叫‘裴老板’的人,引起了沈霁注意。 许是他初来大理寺翻看卷宗勤勉,从十三年前一个普普通通的青楼仇杀案开始,裴老板的名字便陆陆续续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卷宗口供中。 或是‘看在裴老板的面子上’、‘裴老板招呼伙计把好酒呈上来’、‘刚好碰见裴老板下楼’亦或是‘刚从裴老板的店子里出来’等等。 这些口供少则两页纸多则几十页,而这个称呼大多出现在嫌犯交代不重要的作案经历中,并没有被办案人员所注意。 但沈霁做过统计,这个名字好似只在杀人案、贩盐案、卖油案、粮仓案和木炭案中出现过,那便有些蹊跷了。 百姓们最在意什么,除了自身性命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紧要程度依次降低。 而这个裴先生,竟不知不觉间都掺和了进去。 敲门声响起。 “进。” 陈肃回禀:“世子,属下在西侧门的录案中只查到柳夫人下午出过门,且她现下已经归府。” “知道了。”沈霁挥挥手让人下去,不得不将下午听到的声音归为自己听错。 瞧着小表妹如今矜矜娇娇恨不能端着架子在莲台坐菩萨的模样,沈霁不由得忆起两人小时候。 宋妤凝初来乍到时才七八岁,长得粉粉嫩嫩软嘟嘟的像个白面小包子,一看就很好欺负。 玉雪可爱的小人儿明明怕极了小虫子大蜘蛛这些东西,还是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忍住哭腔:“世子表哥,别丢下凝儿一个人在这儿啊。” 那时她大大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小沈霁一戳她嫩嘟嘟的脸颊就掉下来两滴,戳一戳又掉下来简直不要太好玩。 这么可爱软糯的小姑娘沈霁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变,直到某天她束着腰肢在他面前矫揉造作地喊‘表哥’时,沈霁不着痕迹扫了眼她身后的柳夫人。 身为从小在名利场侵浸的侯府世子,他一眼便看透了母女俩眼里的想法和谋算,再加上年龄渐长课业加重,也渐渐把这遭无趣之人忘在脑后,愈发疏远起来。 “世子,三皇子来信。” 沈霁眉间一跳,立刻把信纸接过来。 ——观瑾,吾与皇祖母启程佛台寺避暑,京中诸事皆交予尔手,勿念。 ! 沈霁攥紧信纸蹭一下站起来。 太医院密信,如今皇上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上年纪渐长又不喜节制,万一有个什么不妥皇位空悬,难道还指望着他与司徒府强压着诸位皇子不许登基,等他从佛台寺赶回来吗?! “贵妃娘娘那边可有口信?”沈霁按按眉间,恼火地坐下来。 高恭垂首:“娘娘气得在宫里摔杯子,让属下跟世子道一声麻烦了,有什么事让您尽管去找她的侄儿,司徒公子。” “……” 算了,谋储一事他还是与司徒 12. 十二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四月二十九,刚好芒种。 天气不冷不热,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浑身舒畅,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 在西侧门登记了出入,宋妤凝带着幂篱坐上马车。 母女俩虽是寄人篱下,但只借助侯府威势以护自身周全,旁得一应吃穿用度还是用自己钱在花销。 例如出行的车辆,便是从宋家一起跟来的。 “忠叔,去南香书斋。” 柔柔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忠叔把踩凳收回去:“是,小姐。” 比起拘在深宅大院的闺阁小姐们,绿袖倒是常常出府采买东西,她非常自然掀起车帘同小姐介绍:“小姐,您瞧见那家糖油果子了么?奴婢上次见她还是个小摊子支着,如今已置办了铺面,可想而知这生意得多……” “绿袖。” 宋妤凝稍显严肃的声音从幂篱里传出来:“难道刘妈没有教过你随主家出行时的规矩和仪态吗?” 绿袖吓了一跳,忙放下车帘嘴里下意识辩解着:“我想着小姐甚少出府,想说些新鲜玩意儿……” 宋妤凝再次打断她,掀开幂篱抬眼看过来,眸色寡淡:“我不想听原因,也没有下一次了。” 纤纤素手缓缓落回膝前,素白的指尖还泛着羞涩的粉红色,仪态举止好似还和从前一样。 可绿袖隐隐约约感觉到,如今小姐再不似往前好说话。 她张张嘴,最终不敢再狡辩:“是,奴婢知道了。”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宋妤凝闭目养神。 往前不在意,是没必要。 她每日里忙着学习书法、琴技、棋式、诗词歌赋、规矩礼法,时不时还得绞尽脑汁完成娘给的任务去招惹沈霁,如果揪出绿袖的错处她又要多出一桩事来想法子惩处监督。 是故,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她从来懒得去管,平白给自己添麻烦事。 但如今不一样了。 绿袖身为她的贴身丫鬟如果在周二郎面前还是一副没规矩的模样,旁人瞧见不会怪一个丫鬟,只会认为是她这个主子没有教好。 到书斋了,绿袖老老实实扶着小姐下车,忠叔赶着马车去旁边小院停车,里面还专门有茶水点心招待车夫。 “走吧。” 南香书斋占地广楼阁多藏书也多,除却文渊阁和四书库两个隶属于皇权的藏书楼,这里是全天下藏书最多地方。 主仆俩先后登上台阶,早有小厮恭候在门口,忙殷勤围过来:“小姐是想寻些什么书?” “领我去云台看看。” 虽隔着幂篱但听声音也知道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 小厮忙应:“是。” 云台多置历史杂书、古今典故,无论男女老少都爱去瞧瞧最近有没有上新,其中一位名叫‘非衣先生’的笔者所写史学小传最为凑趣儿出名,京中许多人都是他的读者。 穿过游廊来到云台门前,还未进门宋妤凝便眼尖瞧见书柜后面正翻看书页的人居然是沈霁! 见鬼,怎么能遇上他的。 宋妤凝当机立断转身离开,把跟在身后的绿袖吓一大跳。 小二不由得惊呼:“唉这位小姐,云台已经到了啊!” 听见声音,沈霁抬头只看见一袭云粉色衣摆消失在门槛拐角。 “这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非衣先生的书向来十分畅销,十来年前写的咱们这儿真找不着存货了,不如您去二手书楼碰碰运气?” 云台掌柜的一脸歉意,沈霁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手上的梅妃外传上。 “麻烦把书店里所有非衣先生的书都包起来,送到永安侯府。” 大单子啊!掌柜的惊喜道:“得嘞!今儿个晚膳前一定给您送到!” 宋妤凝离开云台后怕沈霁察觉眼熟追出来,忙绕过游廊来到离云台最近的经史斋。 经史斋里大多摆放着四书五经等儒学经典及古今大能的注释,这里人流不算多但几乎都是男客,宋妤凝戴着幂篱突然走进学术氛围浓厚的经史斋,显得格外惹眼。 透过雪白云纱,宋妤凝意外见到今天的目标。 小二急匆匆追来:“小姐您走错了,云台在前面。” 宋妤凝温声道:“突然想起前阵子先生所讲《大学注疏》有一处生涩难懂,今日过来刚好看看有无名师典籍。” 能请先生来家中教导女子儒家典学的门户,必是官宦人家! 小二忙作揖:“那您慢慢看,小的不打扰了。” 这边动静惹来周遭好几人的目光,周维只觉得方才的声音分外悦耳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经史斋里的颜色大多是黑色、灰色、深蓝色、胡桃色。是故,一袭娇嫩粉莲身后坠着轻绿莲叶的组合在暮沉沉的房间里显得分外出挑。 “这位小姐,可是在找此书?” 有热心学子殷勤地找来宋妤凝所需书籍,带着好奇探究的目光横在她的面前。 如此冒犯,宋妤凝隔着面纱也忍不住后退两步避开。 “劳驾,让一让。” 被拒绝那人也不恼,分外热情想把人往深处领:“《大学》相关注疏都在这个位置,我带你去好不好?” 南香书斋不分三六九等,管你是皇家子嗣还是寒门学子,只要衣衫齐整通身洁净便是不买书也允许进入书斋。 宋妤凝自幼长在深闺,从未遇见这样无耻的人也不知道该怎样拒绝,思来想去干脆不予理会,径直绕到经史斋的另一边。 那人心中可惜。 毕竟谁家寒门学子没做过被岳父帮扶扶摇登科的美梦,奈何那位小姐一点机会也不给,多说一句话都不肯。 不多时,宋妤凝锁定目标,不着痕迹走到周维对面的书架,隔着层柜间的空隙缩短与他的距离。 美人目光专注,认真在书架寻找自己想要的书籍。 她伸出纤纤玉指一本本划过书架上书脊誊写的书名,幂篱被微微抬起的胳膊撑开,不经意间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颌和形状姣好的唇瓣,得窥春色。 对面周维目光一滞,立刻认出这是半月来常常在自己梦中做客的宋家小姐。 宋妤凝。 很快,撑开的幂篱随着主人找到所需注疏而回落,影影倬倬遮住所有视线。 她拿起书本准备 13. 十三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咳,你是来找《大学注疏》的?” 这样难得的巧遇,周维不想就这样同她告别,连忙找了个话题续上。 宋妤凝略显害羞地点点头:“嗯,夫子课上有几处未曾细讲,我课下研究许久都没有弄清楚。” 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周维立刻开口:“我能看看吗?” 少女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般愣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忙翻开手中书籍凑近,语气惊喜:“真的可以吗?早听说二公子才学斐然,满酆京公爵家只有二公子最为聪明好学。” 带着花香味儿温暖热气骤然靠近,周维脸颊更红:“都是些恭维话,不可信。” 她捏紧书册再次凑近一点点,精致小巧的脸蛋微微扬起,嘴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总要听过周先生讲学,学生才知道是不是恭维的话呀。” 亭内氛围在宋妤凝的刻意引导下变得暧昧非凡,周维晕晕乎乎飘飘然仿佛身在梦中,心跳的每一次节奏都被宋妤凝掌握在她的一颦一笑中。 应该是成功了。 面上娇羞不变,宋妤凝在心底轻轻松一口气。 周维这个生瓜蛋子比她预想的还要青涩好上手,两人不过一个照面就能明显感觉他对自己的喜欢正逐步提升。 “听懂了吗?”一番解释后,周维忍不住看向宋妤凝,内心忐忑。 害怕自己的一番卖弄对不起人家方才的夸奖。 宋妤凝轻咬下唇,好似在细细思索对方的讲解,直到想通某个关键节点后才惊慕抬眸:“原来是这样啊!这么深奥的道理二公子却讲得深入浅出的,真是好厉害!” 得到小美人发自内心的夸奖,周维嘴角遏制不住上扬,下意识握拳遮挡:“是你悟性快,我也不过是生搬硬套。” 气氛愈发融洽,就在宋妤凝想不经意开口透露自己五日后的行踪以测试对方会不会主动来‘偶遇’自己时,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和容?” 是沈霁。 宋妤凝卡在喉咙的话一滞,几乎是以最快速度扯下别在耳边的雪纱,把自己藏在幂篱中。 “观瑾?好巧好巧!”周维当然没有错过宋妤凝的动作,事发突然他也只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顺着宋妤凝的态度,神色自然同沈霁打招呼。 沈霁的目光落在遮得严严实实的长幂篱上,眉头微挑。 和容这是……有情况啊?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瞧着身形有些眼熟。 见观瑾还在打量,周维害怕他认出,十分护短上前几步遮住他探究的视线。 “我这边还有点事,下次亲自向观瑾赔罪。” 见此,沈霁错开眼神知情识趣:“你先忙。下月祖母寿宴府帖子稍后送来,诚邀阖府莅临。” 周维忙稽首:“一定到一定到。” 随着脚步声远去,周维听到幂篱里松一口气的声音。 “你和观瑾……” 像是大梦初醒,周维猛然忆起永安侯府的表小姐爱慕的可一直都是沈世子沈观瑾。 宋妤凝再次揭开幂篱,新月般的秀眉轻轻蹙起,手指不安地搅弄衣摆,楚楚可怜地垂下头。 “我直到上次去贵府诗会,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那样误会我的。” 误会? 还未等周维再追问,宋妤凝咬紧下唇像是很抗拒谈起此事想起此事,急匆匆地向他告别。 看着小美人翩然远去的背影,周维心里酸酸甜甜的,又是悸动又是酸涩,身上胀痛一般怎么都不得劲儿。 难道是他们都误会了,宋小姐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观瑾吗? 周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若她真喜欢观瑾,怎会放下幂篱说什么也不肯被他发现端倪! 对! 肯定有什么误会! 离开书斋,宋妤凝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绿袖才姗姗来迟。 “小姐!对不起小姐!我肚子疼实在憋不住,又见您跟那位公子聊得愉快,这才没同您请示擅自离……” 宋妤凝语气淡淡:“忠叔,去伢市。” 伢市,是酆京最大一个奴隶买卖市场。 绿袖一听脸都白了,哐当一下跪在车厢内砰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小姐念在奴婢从小到大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奴婢吧求求您求求您!” 绿袖是柳夫人入侯府后为宋妤凝挑来的贴身婢女。 因着是从侯府采买丫鬟里挑的,卖身契虽然在柳夫人手里,可绿袖只觉得自己是运气不好来了这个破院子,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侯府的丫鬟。 再加上夫人从不打骂苛责奴仆,小姐又一贯和善好糊弄,绿袖便慢慢松散下来,小日子过得比跟她同年入府的姐妹悠哉得多。 可如今,宋妤凝一开口就说要去伢市。 绿袖的额头迅速从灰白变得青紫,宋妤凝眉头微皱:“噤声。” 虽说绿袖无故离开误打误撞没叫沈霁发现自己,但这样的功绩在她看来并不能与错处相抵,是两码事。 忠叔见小姐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叹一口气扬起马鞭出发了。 一路上,马车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绿袖连哭都咬紧了嘴唇不敢再发出声音,唯恐惹怒小姐。 她也是从人牙子手里转卖到侯府的,知道奴仆在有些主子手里连条狗都不如,夫人和小姐已经是顶好顶和善的主家,偏她以前心有不忿怨天尤人觉着自己该在侯府当差,便使些小聪明躲懒偷闲慢待小姐,见小姐从未追究居然日复一日大胆起来。 伢市不远,马车很快就停了。 宋妤凝整理整理幂篱:“随我下车。” 绿袖泪流满面,哆哆嗦嗦垂首跟在小姐身后,不敢再有半分逾矩。 伢市很热闹,买卖的人多看热闹的人更多,不过里面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宋妤凝也不会没脑子到带个小丫鬟就往里冲,只站在车边让绿袖往里瞧。 绿袖不敢不听,苦着一张脸强迫自己梗着脖子朝街口里面看。 第一家就是个大档口,门前摆了七个木笼子每个笼子里关了十来个人,小孩两笼、女人两笼、壮劳力两笼、老人一笼。 年纪小模样好的,大多卖给官宦人家当丫鬟小厮,先扔到杂院做几年养养性子,待得大些了就挑好的送到各位主子身边做事。 绿袖当年就是这样进的侯府,且已经是这里所有人最好的去处了,若是她现在的年纪再被主家发卖,那被卖去的地界只有…… “看清楚了吗?” 宋妤凝轻声问。 绿袖不敢去看关女人那一笼,那两个笼子围着的人最多,有些老油子最喜欢伸手进去乱摸,人牙子也从来不管。 “看清楚了我们就回吧。” 绿袖脸上泪痕都没干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以为小姐今天就要打发了她! 回到车里,虽说逃过一劫可绿袖仍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造次,一直等到马车开始移动后,才听得小姐开口。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绿袖不敢不答实话:“奴婢擅自离开小姐身边,未曾、未曾请示过姑娘。”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沉默半晌,才听得小姐轻声道:“相信我与你都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同你来这个地方。” 绿袖头皮发麻,忙表忠心:“奴婢记住了,以后奴婢都听小姐的决不敢违逆!” 宋妤凝抬 14. 十四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五月初八正赶上朝中休沐,侯府一早便有贺寿的客人上门。 宋妤凝早早带了寿礼去慈安院请安,在沈家兄弟来之前率先完成这件事。 随后,她错开人群来到小花园,想试试看能不能在此偶遇周维。 花园里百花争艳,紫藤花、锦带花、槐花、芍药是寻常花株,最瞩目的当属二夫人特意为老夫人进献的万寿菊,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大气,散发着淡淡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来到凉亭,绿袖上前把石凳用手绢擦了擦:“小姐坐下歇歇,奴婢去前面茶水斋给您沏一壶碧螺春来。” 去过一趟伢市后绿袖明显沉稳懂事不少,再不会偷奸耍滑不把宋妤凝的事不当事,眼明手快总算能做个合格的贴身侍女了。 “去吧。” 绿袖离开后宋妤凝整理整理衣摆。 今日是为数不多有正经理由与周维见面的日子,她娘早早盼着这一日前几天就把定制的罗裙稍了回来,轻柔洗过熏上栀子花香,来的路上连蝴蝶都跟在她裙摆后翩舞逗留。 宋妤凝微微叹气,今日客人虽不多,可算来算去也有七八桌,人多眼杂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周维单独见一面。 且估摸着日子,是时候同他解释解释当日在书斋留下的那句‘误会’,若让他抓心挠肺太久没了兴致,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花园入口好似有人路过,宋妤凝以为是绿袖,侧头看去没见着绿袖倒是来了个肥头大耳衣着华贵的公子哥。 可能是遗传吧,他们柳家男人一旦过了而立之年就比较容易发福,柳高鹏今年二十有八已初见端倪。 “……呃鹏表哥?”宋妤凝通过模糊的五官勉强认出来,站起身同他打招呼。 怎么两三年没见鹏表哥就胖成这副模样。 “表妹!”柳高鹏激动,他就知道在这儿能遇见表妹! 宋妤凝被他的热情吓退几步,扶着身边的石桌站定,生疏寒暄:“好久不见,鹏表哥近来可好。” “好,好着呢。”柳高鹏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娇艳欲滴的小表妹,“咱们兄妹俩细细算来也有两年多没见,上次见面表妹还是个小女娃身量也没长上来,如今再见呀表妹都是个大美人了哟。”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明明小时候看只觉得表妹玉雪可爱,谁能想到长大了居然这般国色天香。 宋妤凝略略不适:“我不过蒲柳之姿,鹏表哥谬赞。” 柳高鹏仗着身宽体胖堵住凉亭入口:“表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也许你在别人那儿是蒲柳之姿,在表哥眼里就是闭月羞花呢?” 柳高鹏父亲是三品官,家中只得一子,母亲又宠溺非常,他本人还是个贪花好色的风流浪子。 如今侯府后花园花团锦簇,眼前的美人儿更是人比花娇,清风拂来花香盈盈,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表妹,你好香啊。” 四下无人,宋妤凝脸已经白了。 “鹏表哥慢待,姑祖母那处我还未去请安,先走一步。” 凭借身量小巧,宋妤凝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绕过石桌慌慌张张离开小亭。 然美色当前垂涎欲滴的柳高鹏又怎肯放过:“表妹!我也未曾去请安,不如一起?” 宋妤凝脚步更加慌乱。 她虽知道舅舅家的表哥不是什么好人,可柳高鹏早已娶妻孩子都五岁大了又怎能料他觊觎着比自己小了十二岁的嫡亲表妹! “砰——” 亭外转角是一簇茂密的海棠春杏,宋妤凝没注意来人一下撞在沈霁胸膛上,又被他扣着腰肢扶稳。 清润竹香从鼻尖传来,宋妤凝抬眼看清自己撞到的人不免有些头晕,忙低头退开两步:“多谢大表哥。” 温热撤开,掌心收回,沈霁垂眸看去。 却月眉、圆杏眼,粉嘟嘟的脸颊配上乱颤的睫毛,好似一只误闯入狼窝的小兔子,伸手逗弄都要吓着她似的。 呵。 小表妹今日不管穿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显得格外娇嫩,和往常或仙气或清新的风格大相径庭。 “表妹!” 身后柳高鹏追出来,转弯看清来人后当即收住一脸色相,言语也正经许多:“观瑾也在呢。” 沈霁初入官场不足三月便升任大理寺少卿,若非一桩桩一件件悬案轮着破,莫说他是永安世子,便是皇子来了也升不了这么快。 这样头角峥嵘的人中龙凤,在朝中混了好几年的小喽啰当然清楚那是自己这辈子也攀不上的高度,柳高鹏还不至于昏头到如此地步。 “柳通政。” 按理说沈霁依着老夫人的关系也该唤一声表哥的。 但瞧着身边小姑娘鼻尖红红低头避让的模样,沈霁便不想给他这个面子。 柳高鹏喉头一哽,到底是不敢得罪侯府世子怏怏改了称呼:“沈世子打哪儿来?我与表妹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祝寿呢,不若同行如何?” 沈霁刚从慈安院过来,宋妤凝的百寿绣正搁在老夫人手边,今日拜会的客人不少她又怎会再去一次。 “我正巧找表妹有些事,不耽搁柳大人行程。” 沈霁侧身留出位置,宋妤凝立刻有样学样:“鹏表哥慢走。” “……” 无法,柳高鹏只得讪讪离开,沉着脸去找他爹。 我就说侯府诸人谁不惦记着鲜嫩可口的小美人! 今天必须要爹央得小姑同意,否则就来不及了! 看着肥硕的身躯远去,宋妤凝暗暗松口气,对着沈霁道谢:“多谢大表哥解围,我廊下还有些事,不打扰大表哥赏花的雅兴。” “站着。” 宋妤凝转身到一半,被突然叫停。 她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恭敬敬转了回来:“大表哥还有什么事吗?” 逆着光,沈霁着眼打量。 嗯。 眼神规规矩矩,声音也平平淡淡,好似前段时间就在这个亭子里,在莲台坐菩萨的小表妹暗悄悄拿眼神、尾音勾搭着,要他尝尝自己亲手做的桂花蜜糕不是她一般。 “我方才不是说过,正巧找表妹有些事。” 沈霁率先抬步走进这个熟悉的小亭子里,一撩袍子坐在石凳上,言行举止间透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宋妤凝捏紧手指。 今日周维也要到府上做客,如果被他看到自己同沈霁孤男寡女站在亭内…… “大表哥何事?”宋妤凝不做他想走到亭外台阶下,惟愿速战速决。 沈霁见她避嫌的模样眉间微皱。 “上月下旬,我好似在南香书斋遇见过表妹。” 对此早有准备的宋妤凝面不改色:“我上月确有出府,可并没有去过南香书斋,大表哥该是认错人了吧 15. 十五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啪——” 清脆响亮的一耳光回荡在花园里,柳志成摸着脸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柳夫人冷笑:“是啊,替爹娘打的,有意见?” “你!”柳志成举起巴掌也想动粗打回去,谁曾想柳夫人丝毫不惧仰起头怒瞪兄长,颇有一种鱼死网破你敢打我就敢在姑母寿宴闹开的决绝! 柳志成是三品官,这件事闹大了对谁的影响更大不言而喻。 他恨恨收回手:“怎么的,以为你家闺女是什么珍珠翡翠金镶玉吗?一个父亲被判流放的女儿,在酆京城能找到什么好人家!真当自己住在侯府便是侯府的小姐了吗?能来我家做妾,便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至少我是她亲舅舅,绝不会苛待了她去!” 柳夫人白了他一眼,连跟脏心烂肺的蠢货讲道理的欲望都没有:“滚。” 说完径直离开,任凭柳志成如何挽留都不为所动。 花丛深处,宋妤凝捏紧拳头肩膀微抖。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框定家世低微容貌姣好的女子只能去给达官显贵做妾? 这是什么道理! “小姐,有人。” 绿袖本想上前安慰安慰小姐,谁知刚一侧头便看见身后站着个人影,忙扯了扯小姐的袖子低呼。 宋妤凝惊诧回头,却见着周维满脸心疼站在身后。 也不知该说巧是不巧,看他表情宋妤凝便知道方才母亲和舅舅的对话也被他给听见了。 霎时间,宋妤凝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手狠掐自己一把,顿时眼眶蓄满泪水,尤其惹人怜爱。 “小姐?”绿袖看见小姐含着眼泪提起裙子避开所有人跑开。 见此情景周维如何肯坐视不管,急忙撇下万竹撩开袍子追出去。 绿袖本想去追小姐的,奈何二公子动作实在太快。 瞧着二公子着急忙慌的背影绿袖心里不由得存了些其他心思,干脆拦下还想跟去的小厮:“这花园路绕,要是去找两位主子怕是天黑都寻不见人,咱们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幸而侯府的花园因着老夫人祝寿打扫得很干净修剪得很齐整,周维急急追来凭借着拐角落下的花瓣、湖边踩低的草坪等痕迹顺利在一方大石头后,找到正抱着膝盖低低啜泣的宋妤凝。 周维轻轻走过去,递上手帕:“别哭了。” 宋妤凝惊讶抬头,一张莹白小脸因为哭泣睫毛濡湿鼻尖通红,雾蒙蒙盈满泪水的眼眸一瞬不瞬抬眼看去,随及大颗大颗的泪珠一滴滴往下掉,直往人心尖砸。 美人落泪、刮心碾肺,看得人心都要纠成一团,当是极尽所能满足她心中所求也在所不惜。 周维心疼地蹲下,轻声安慰:“你娘不是甩了那人一巴掌么?她定是向着你护着你的,若是被她知晓你一个人躲在湖边伤心落泪,她也会难过的。” 本来是借题发挥,被人安慰两句宋妤凝当真是有点委屈了。 “二公子,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该去做妾?我不想做妾的。” 心爱的姑娘带着哭腔脆弱又无助地跟自己倾诉说不想做妾,周维虽是一介书生可心中难掩英雄豪气,他一时心潮澎湃热血上头:“谁说你合该去做妾的!我娶你!” 风声静止,宋妤凝这下是真的惊住了,茫然又慢吞吞地睁大眼睛,连小嘴都忘了合上。 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你你你、你说你要……我?”小姑娘先是抬眸,看着对面热情似火的渴望又害羞地垂下头去,毫无防备露出雪白的颈项,把自己的脆弱全然展现。 “我们、可是我们才见过四次。” 小姑娘声音细细软软,眼睫闪躲吓坏了的模样更是勾得周维心痒痒。 “四次,已经足够我对你倾心。” 闻言,宋妤凝白净的小脸染上粉嫩,娇羞的模样看得人心神荡漾。 两人心照不宣的,错开头不敢对视。 等到心跳渐渐平息,周维这才想起自己原打算趁着今日宴席,来询问书斋里她说的误会,究竟是什么误会。 “宋小、妤凝,我想知道上次……” 夏天湖面上的水气带着腥味儿,吹干了宋妤凝脸颊的泪痕也带来一丝凉意。 “阿嚏!” 跑热了又吹凉,宋妤凝捂住口鼻低下头,眼底划过一丝犹疑。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宋妤凝之前是打算用误会来解释自己之前对沈霁的种种讨好,可周维这般坦率热忱她又觉着如此隐瞒欺骗隐瞒对他实属不公平。 “我……” “披上衣服。” 宋妤凝愣了愣,带着松香温热包裹住肩头,再抬眸是周维毫不掩饰的关心。 明明在自己开口前,他就已经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误会是不是借口。 宋妤凝眼神闪了闪,呼吸也变得微弱:“那日在你府中我才知晓,原来大家一直刻意为难我,是以为我想攀扯永安世子高嫁侯府。” 父亲还在岭南受流放之苦,她不敢赌如果自己说出实情周维还会不会同现在一般喜欢她,愿意娶她。 “这简直荒谬!我平时对沈世子多有敬戴,只因我是姑祖母的表侄孙女,细算下来与沈世子并无血亲自然得多多花心思维系这虚假的兄妹情分,再加之他乃世子之尊未来的侯府继承人,如果不小心翼翼的尊着敬着,沈世子一句话便可以决定我们母女俩的去留。” 宋妤凝黯然神伤,微微下垂的眼角平添一丝纯然无辜:“原来我以为的讨好逢迎,落在旁人眼里便是痴心妄想嫁入侯府,我都快冤死了。” 果然如此! 周维眼中带着释然的笑意,初见那日在小凉亭他便有所察觉,除了递碗碟时两人有一点接触,旁得时候妤凝可是规规矩矩连眼神都没递过去的! 误会解释清楚,他望着少女梨花带雨的小脸心软成一片,清清嗓子再次郑重其事道:“妤凝,我心悦你,我想娶你。” 不同于方才的豪情冲动,周维现在是真心想把这个美丽柔弱的女孩归拢到自己的羽翼下,呵护一生。 这样直白的情意,宋妤凝心虚不敢直视慌张地低下头,装作害羞的模样没露出什么破绽。 “这件事、这件事我一个姑娘家,哪里能自己做主的……” 宋妤凝不可能让私定终身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能暗示他去找家里人来提亲。 然而周维想到家里双亲以及妤凝的家世,本来踌躇满志的模样也变得有几分犹疑:“对不起妤凝,这件事可能得等到我秋闱放榜后,才方便回家跟父亲母亲言明。” 待他中举,在家中有了一定话语权,即便父母觉得妤凝家世低微也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妥协一二。 宋妤凝一汪秋水晃了晃,稍显难过。 她知道现如今秋闱在即备考为重,伯爵府夫妇俩是绝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给小儿子物色婚事,可这并不妨碍她利用对方的愧疚,让之后的事情变得更顺利。 虽然小姑娘没有明显表现出伤心难过,但周维能看出她眼里的依恋和倾慕在慢慢消退。 他不由得急急保证:“妤凝,我不是那等诓骗感情之人!我想等到秋闱中举再跟父母商议只是为了更顺利也更有底气来娶你!你放心,既然今天我承诺了,就一定不会违背诺言!” 恰逢此时石头后面的林荫道上传来嘻戏打闹的声音,两人屏气凝神不敢出声,直等到脚步声消失才同时放松下来。 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久了难免有风险。 宋妤凝脱下披着的衣服站起来,许是蹲得久了婀娜瘦弱的身段忍不住晃了晃,耳边碎发被泪水黏在脸颊又被凉风轻轻吹起。她欲言又止,抬眸时的表情像是看待救世主那般望着他,仿佛千言万语化为一句:“二公子,我等你。” 小美人凄慌无依的模样像是风雨中飘摇的花骨朵需要人撑伞保护,周维心尖溢满冲动,他克制不住一个劲儿地保证:“妤凝你放心,此次秋闱并非我骄傲自夸,若授过帝师亲自点拨还不能中举,那我往后也不必再走科举这条路浪费时间了。我一定会中举,然后来迎娶你。” “我信你。” 像是想到什么,宋妤凝 16. 十六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文昌伯爵府。 李玉颜抬起手轻轻招气品鉴梨香,片刻后撇撇嘴让人把香炉撤走,换上新鲜贡梨再由专人以热扇激发香气,清甜的味道瞬间盈满整间屋子。 “查到了?” 绾秋点点头:“回世子夫人,那位宋妤凝宋小姐是原吏部侍郎宋承章的独女,宋承章八年前因卷入谋逆案被判流放,不过整件事好似跟他关系不大,妻女都没受牵连一直借住在永安侯府她娘的亲姑母家里。” 当年谋逆案清算时所有卷入其中的官员全部予以重判,本来该革职查办的统统判了流放,而本该流放的全部秋后问斩,毫不容情。 李玉颜歪在贵妃椅上欣赏自己刚晕出来的指甲:“那二弟是什么时候和她搭上关系的?” 往前邀请几位姻亲家的公子小姐们夏日出游,可没见二弟询问怎得没唤上琥珀表弟家那位表小姐。 绾秋:“奴婢觉得应该是咱们府诗会以前。” 二公子当日的维护旁人不清楚,他们自己府上的奴仆们还不知道吗,二公子分明是写了上联的,却为了护着宋小姐撒了谎。 李玉颜眸光闪了闪,闻着清新的梨香心情颇好:“既然二弟喜欢那咱们帮他一把就是。我瞧着不过是多问他两句耳朵都要红透了的样子,肯定也舍不得活色生香的小美人落入别家。” 绾秋不解:“可那位宋小姐的家世,再加上她在京中贵女圈内的名声……咱们夫人肯定不会同意二公子娶宋小姐为妻的。” “所以才要帮他一把啊。”李玉颜嘴角略勾,“难道你真想二弟给我娶个家世显赫的弟妹回来分我的权吗?” 比起周家其他几房的儿媳妇,李玉颜仅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女且母家还是皇商,若非伯爵府银钱亏损需要大把大把的银子填补空缺也不会娶李玉颜进门。 因着半门子商女身份,其他几个堂妯娌言语间没少拿此事打趣儿。 绾秋瞬间想明白关节,低眉恭维:“世子夫人高见。” 其他几房待老封君仙去始终是要分家的,可大爷跟二公子是亲兄弟,两位妯娌也得相处共事半辈子,若世子夫人有个家世低微声名狼藉的二弟妹,那她在府中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当 李玉颜眼珠一转吩咐下去:“着人好生置办游船诸向事宜,记得寻个僻静清幽的地方,再叫人好好把守着。” 以宋妤凝的家世想要得嫁伯爵府,婚前名声自然不能出一丝纰漏,李玉颜也乐得帮忙送她个天时地利。 至于怎么把她那小叔子拿下,李玉颜相信一个挖空了心思想往上爬的女人会使出浑身解数抓住自己下半辈子的金饭碗,根本不用操心。 更何况,待得宋妤凝真嫁入府中,游船私会一事便顺理成章成为李玉颜拿捏她的把柄。 何乐而不为呢? . 大型航船在本朝属于沿海军用,造价高昂即便不能再有军事作战也舍不得就此报废。是故,在战事中淘汰下来的除却皇家御用外也可作为赏赐,而这样的殊荣遍数酆京世家也并非人人得资格拥有。 比如分属武将的永安侯府,皇帝可以赏赐珠宝黄金绫罗绸缎,但此等淘汰下来的军用大船还是赏给一家子文官清流的文昌伯爵府更为安心。 “哟,青琥青珀来了,怎得只见你两兄弟,你家大哥和青璟呢?” 沈青琥跳下马回答表嫂:“大哥今日有差事来不了,二哥哥和三姐姐一起,来的路上他们转道去了将军府接吴姐姐。” “成,快上船歇息去吧,一楼甲板正投壶呢快些去还能赶上第二轮。”李玉颜举着扇子一边遮光一边往兄弟俩身后瞧,见着后面那辆马车下来的正是那位肤白貌美的宋姑娘,忙亲亲热热迎上去。 “宋妹妹来了,路上可还顺利?今日天气晒,我想着你身子弱怕是路上车马劳顿的得吃些苦头。” 宋妤凝恰如其分表现出几分受宠若惊:“深谢世子夫人关心,路上一切顺利。” 这番小家子做派让李玉颜笑容更加热络亲和:“瞧着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快请上船去歇着吧。绾秋,让下面人给宋小姐呈一碗雪山酥酪,解解暑气。” 周府游船颇大,请来的客人不少,南来北往的瞧见堂堂世子夫人对个没家世的表小姐这般优待十分不解,有与李玉颜关系交好的夫人好奇地过来询问。 李玉颜一早想好了说辞,意有所指:“上次人小姑娘来咱府上受了好大一个委屈,今儿可不得多关照关照。” 众人一听也就明了,纷纷称赞文昌伯爵府行事妥帖。 客随主便,因着李玉颜都对宋妤凝和颜悦色的,其他人倒不好落下主人家的面子,彼此间问好打招呼还算客气有礼。 游船有三层,面积颇大。 侍女垂首领着宋妤凝去一个安静的围栏边坐着:“宋姑娘稍候片刻,雪山酥酪即刻就到。” 宋妤凝点点头:“麻烦了。” 不多时,游船启航,丰富多彩的活动也开始了。 投壶、双陆、六搏、猜灯谜、行酒令……酆京城内的公子小姐们平日里聚会游玩大多也是玩这些,不过因着今日是在水波荡漾的游船上,更添趣味。 身后传来阵阵叫好声,绿袖瞧着一上船都没挪过位置的主子,小声提议:“小姐,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您一个人呆在此处多无聊啊。” 宋妤凝淡淡看向湖上烟波:“不急。” 这地方闹中取静格外清幽,除了主家她还真想不到谁会故意把她领到这个地方来。 “妤凝?” 周维惊喜雀跃,让六安守在桅杆外边匆忙走过来:“我正四处寻不见你呢!” 宋妤凝眉睫微跳,心觉不妙。 她以为是周维找自己有事相商才让家中婢女故意领她等在此处。 “二公子。” 宋妤凝起身将要行礼,便被周维扶住手腕虚虚抬起。 “你我之间,不必有这么多的俗礼。” 在周维心中,两人都私定终身算是互通心意的有情人,还这样生疏有礼不是在扎他的心么。 宋妤凝熟稔地低下头害羞,轻言细语:“礼不可废。” 小美人温柔羞怯的模样像是拿了根羽毛在他心尖扫,他看得眼热却也自矜君子,不肯随意慢待心上人。 “我听青璟说你近些日子都没去家塾上课,可是风寒还未好?” 宋妤凝眼中闪过几分伤心,欲说还休的眸子抬起又垂下:“去过诗会我才知晓,外面风言风语那样多,我怎 17. 十七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周府夏日游船邀请得大多是亲眷好友,吴素素是将军府出身,与文官清流的文昌伯爵府无甚姻亲,本不该在列。 但她心悦伯爵府二公子,便央着好友沈青瑜一起来了。 “青瑜,谢谢你带我来一趟,今天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去试一试的。”吴素素小声抽泣着,一看就是受了委屈的。 沈青瑜安慰好友:“没事,维表哥一向是最温润和善的,他若听见你不久后会被家里嫁到边城去,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有了好友的肯定,吴素素心中大定,眼尖发现心上人好像从某个犄角旮旯拐了出来。 “二公子!”她小声惊呼,克制不住想上前跟他倾诉自己的苦楚与心事。 “正找你呢和容,你这家伙别是想为了逃酒故意躲着我们兄弟吧!” 吴素素小跑没两步,就见着燕回揽着周维的肩膀,两人勾肩搭背进了船舱拼酒。 见一旁有人侧目,沈青瑜忙把人重新拉回围栏边坐下:“没事,今天咱们还要一同去京郊呢,机会多得是。” 两人坐在一起各自抱怨了几句家里的糟心事,转眼便见着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静悄悄走出来。 “宋妤凝?” 若非沈青瑜今日一早见过宋妤凝的穿着打扮,又一贯反感她出现在自己周围,也不会这么快察觉到她的存在。 吴素素讶异抬眸,连将军府都没收到邀请,她没想到伯爵府竟还特意邀请了那个小户女。 她抬头望去,恰好看见宋妤凝的贴身婢女正从刚刚二公子拐出的那个犄角旮旯出来,不由得下意识捏紧好友的手腕。 “嘶~素素?”沈青瑜吃痛抽回手,却见着好友一脸惊诧,眼中含泪表情愤慨,像是要吃人。 吴素素当即把自己看见的分享给好姐妹。 “什么!她敢!” 沈青瑜声音稍大引起周围人关注,刚好被出来醒酒的沈青璟听见。 “大呼小叫的干嘛呢?” 见着哥哥,沈青瑜迫不及待把两人刚才看见的分享给他,势必要让自家哥哥认清楚,家里那个水性杨花的小表妹究竟是个什么货色,看他们还要不要苍蝇逐臭般扑上去! “不可能!” 沈青璟酒醒了醒,再次摇头:“绝对不可能,和容不日秋闱,今日出游还是他嫂子怕人在家里闷坏了好不容易劝出来的,这么紧要的时刻他怎会去想儿女情长的事。” 再加上他那日在府中凉亭明明白白提过自己喜欢表妹,若周维真拿他当好朋友好兄弟,怎会一声不吭背着他悄悄与表妹扯上关系! “这件事千真万确我们亲眼看见的!”沈青瑜刚想反驳又像是想到什么,“呵,待会儿反正要去别庄用膳,若是不信我和素素,你自去看他俩之间有没有猫腻吧!” 说完沈青瑜拉着恍恍惚惚的吴素素走了,安慰好友维表哥一看就是朗月清风的正人君子,必定不会被那小狐媚子勾住。 听完妹妹的话,沈青璟站在围栏边发了会呆,直到赵鸣找过来。 赵鸣:“怎么出来这么久,一个人在这儿傻站干嘛?” 沈青璟本就喝了酒,现下更是变成一肚子闷酒在五脏庙里晃荡,他想起前不久周维不经意向自己打听表妹的事:“阿鸣,你觉着和容会不会……” “什么?” “没事。” 湖面一阵凉风吹来,沈青璟脑子被吹醒了。他想起赵鸣在风月场上一向是个混不吝的,没再说什么出格的话。 沈青璟深吸一口气,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总得要亲眼看见才知道妹妹说的是真是假吧。 此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赵鸣看着好友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若有所思。 他好似记得伯爵府今次也邀请了他家那个身世低微的小表妹来。 想起春日凉亭里小美人娇美的脸蛋,赵鸣眼含贪婪。 若非青璟一颗心赔在那女子身上,否则他真想把如此美人拢在自己手里,以后无论是寻欢作乐还是升官发财都是妙手。 游船是巳时出发,从月牙湖启航到府河,去郊外伯爵府的别庄用完膳再回来。 府河围绕着酆京城外和外海相连,为此伯爵府还专门为游船买了块地修了码头和别庄。 “来来,都别客气。”今次借着给二弟放松心情为由李玉颜邀请的都是年轻一辈的客人,家里母亲祖母不方便参与,便由她代表伯爵府女主人迎来送往,在往日的闺阁密友前出尽了风头。 毕竟,全酆京府谁家有这样海立云垂、气势雄浑的航船呢。 从游船下来,宋妤凝和工部侍郎家的嫡女黄月茹作伴,相约着一起去别庄赏玩。 黄月茹父亲原任职于江南织造局,近段时间才调来酆京,而她本人自小在江南长大人生地不熟的在酆京也没什么朋友,这才能跟同样孤零零的宋妤凝搭上话。 “宋小姐,咱们这样称呼倒显得生分,不知你可有小字?” 宋妤凝摇摇头:“还未有尊长取下小字,若你觉得这样称呼着生分,不若叫我小凝?” 她的及笄礼是在院子里娘办的没有邀请旁人,小字娘去年便递信岭南问了父亲,只不过现在都没有回复。 黄月茹双眸圆润眼睫纤长,笑起来自带一份小女孩的娇俏感,她俏皮地眨眨眼:“好啊,你也别黄小姐黄小姐的叫我了,我小字望舒,你可以唤我小舒。” “小舒?” “小凝。” 两个小姑娘捂着嘴角轻笑,心与心之间更为贴近。 往前宋妤凝出门都跟在三表姐身后,鲜有其他世家小姐同她相交,今日不见三表姐人,终是让她遇见个能聊得来的朋友。 “走吧,我瞧那边像是在催了,咱们去正厅用完膳再去赏花。” 宋妤凝看着小舒牵着自己的手,软软附和:“好。” 京郊的地不算贵,伯爵府的别庄自然修得尤为阔达。 这次席面李玉颜学着二弟诗会的样式在别庄正厅两侧置下数张小客桌,客人们两两一桌男女宾左右分座,因着远离权力中心规矩约束也不算太多,只像模像样在中间竖一道屏风,也算是分席了。 “小凝我们坐这儿。” 婢女们候在外面没有进来正厅,黄月茹拉着宋妤凝到女客这边挑了处稍偏僻的位置,这里离大门近,吃完就能开溜。 “啊嚏!” 刚坐下,宋妤凝便举起帕子小小打了个喷嚏。 方才在围栏边冷风吹久了,一到温暖气热的房间反而有点不适应。 黄月茹忙斟了杯热茶递来:“小凝喝点热水暖暖,回去再让府里熬点预防风寒的药可别生病了。” 虽然厅内很大,但自从宋妤凝进门,周维的余光便时时刻刻注意着心上人,听见点动静更是撇下沈青璟赵鸣等人,去外面招来别庄的管家,让他熬点红糖姜汤给妤凝送去。 这点动静本身不大,但落在一直关注他俩的人身上,就很明显。 < 18. 十八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沈青璟火急火燎地离开,吴素素一把甩开沈青瑜的手哭哭啼啼跑出大殿。 “素素!” 沈青瑜连忙追出去:“你别冲动!” 吴素素拐进花廊,见着前边好似有人过来。她自矜面子不肯让人家看见自己哭肿的眼睛,只得停在拐角处躲着,等人走过。 “素素。”沈青瑜追上来,“你又不是没见过那狐媚子,一副柔柔弱弱风吹吹就倒的模样最是喜欢装可怜,你要现在去为难她就是在把她往维表哥怀里推!没得还惹自己一身骚!” 吴素素抽抽搭搭:“我没说要去找她麻烦,我只是……我只是呜呜呜……” 二公子又是姜汤又是燕窝,看那殷勤劲儿便知道二公子情根深种,那她能有什么办法让人回心转意?还不如老老实实等在家里,让娘给她嫁出去算了。 “糊涂!” 沈青瑜得知好友想法后怒斥:“你怎么能这么想?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乡下地方能跟咱们酆京比?你真想一辈子待在那黄沙弥漫的边城吗!” 吴素素偷偷哭:“那我能怎么办嘛?二公子心有所属,我总不能让他把心尖子上的人挖出来吧呜呜呜……” “你别难过。”沈青瑜眼珠子转了转,“那小户女家世低微,伯爵夫人和老夫人肯定不会任由维表哥胡闹,咱们未必没有办法。” 姐妹俩躲在角落叽叽喳喳,完全没注意连廊漏窗后,一个黑色身影悄然闪过。 别庄前院临近府河,和周维同窗的几个公子哥不知从哪里搞来几根鱼竿,非要学古人西溪垂钓,一群公子哥玩得欢快。 “周维,过来!” 沈青璟阴沉着脸,活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两似的。 “怎么了青璟?咳咳,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这么大酒气?”周维被扯住袖子,两人拉拉扯扯走到别庄外墙跟下。 有人瞧着这边打趣:“哟,青璟这是跟和容玩什么野趣儿呢!在哪儿学得小娘子对付男人的招数哈哈哈!” 都是出来玩的,旁边又没有姑娘家,半大小伙就喜欢这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话。 沈青璟黑着脸,又把周维拉远了些,直到走去隔壁庄户院墙外,才算避开那群嘴臭的欠登儿。 再温和的人也是有一两分脾气的,周维面色不虞扯回袖子:“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直说。” 四周一片静谧,唯有孤鸟嘶哑两声。 二人对立而站,沈青璟没说话,一双眼睛沉郁地盯过来。 周维似有所感,却也毫不心虚,紧抿嘴角同他对视。 “表妹……” “妤凝……” 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瞬间炸开,像是斗场上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谁也不服谁。 沈青璟捏紧拳头恨恨开口:“都说朋友妻不可欺,没想到你周和容是这样的人!你明知道我爱慕表妹,你却来横插一脚到底什么意思!” 周维毫无愧疚:“妤凝待字闺中,什么朋友妻不朋友妻的?你别平白坏人家姑娘名声。” 沈青璟面容可憎:“妤凝妤凝,口口声声称人家闺字,你又是什么君子吗?” 周维不落下风:“我是君子与否都与你无关,你爱慕谁也与我无关。倒是妤凝从未说过心悦于你,平日相处时也多有回避,是你一厢情愿给她造成了诸多困扰,你有何颜面来质问我?” 沈青璟气急:“难道表妹说过心悦你吗?你又是以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想起池岸湖边,周维答应过妤凝要保密来着,反正他现在可比沈青璟有资格得多,随及挺起腰杆理直气壮:“爱慕者?不行?” “你你你!”沈青璟捏紧拳头,从没想过一贯温和有礼的周和容居然还是霸道性子,凭什么? 他受不了此等奇耻大辱,也恨眼前之人从未把自己当朋友对待,明知晓表妹是自己的心上人却不管不顾来搞破坏干涉他与表妹之间的事!简直毫无兄弟义气! “和容,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为了女人连我这个朋友都不要了?” 周维也觉得奇怪,妤凝明明对他避之不及可他却好像是把人姑娘纳为自己的所有物一般,旁人连看都不许看一眼。 “青璟,我也问你一句,妤凝现在只是住在你家又是嫁入你家,你凭什么管她有几个爱慕者?难道我是你朋友就不能喜欢她吗?” 两人各自有各自的思维逻辑并且毫不互融,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可气势之下沈青璟是越来越心慌,而早就得了承诺的周维却是越来越有底气。 “咳咳。” 无端端的,头上响起一声轻咳。 有人!! 沈青璟恼羞成怒抬头望去,看见槐树上站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正要呵斥,却见着这人旁边还有个黑衣蒙面身材修长的男子。 模样轮廓有些眼熟。 沈霁摘下面罩,轻巧地从树荫间跳下来。 卢今羽顺势而下,站在沈大人身边。 “大、大哥。” 居然是大哥! 沈青璟再如何也不敢对大哥甩脸子,想起刚刚自己与周维的对峙,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大哥听进去多少。 面对不速之客,周维整整被拉皱的袖子,有礼有节:“观瑾怎得在此处。” 话音落下,沈霁并没有搭话,而是目光游离在两人之间,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卢今羽再次轻咳一声,开口为二位解释:“我与沈大人今日过来京郊查处一起有关田地吞并的凶杀案,咳咳,鉴于这家人不是很配合,我俩不得已用了些非常手段,正在此处埋伏寻找时机。” 意思是他们先到的这儿,并非故意偷听。 此处正是隔壁别庄外院墙的东南角,沈青璟不愿意让人看见争执,特地拉着周维走来的,确实怪不了人家。 两人一时沉默,两男争一女如此窘迫之事被人发现,说到底是有些折损面子的。 沈霁扫了眼他俩:“若无事,不要再在此打扰大理寺办案。” 正事当前,沈青璟微窘:“是,大哥。”说完便拉着周维想一同跑开。 周维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没动。 见他不愿离开,沈霁掀开眼帘,眸光不善:“和容还有事?” 周维拱手作揖:“此事乃我与青璟私下口角之争宋小姐毫不知情,若贸然传出却要连累宋小姐清誉,实在令人寝食难安。故此,和容恳请观瑾和这位大人为我等今日无状言行保密,不要牵连无关无辜之人,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必有重谢。” 微风吹来,扬起翩翩公子身后的发带,端得是彬彬有礼玉树临风,好一出感天动地维护心上人的大戏! 沈霁简直要气笑了。 也不知周维哪里来的底气和自信,在他这个表哥面前十分僭越地把小表妹圈作自己人保护还要来警告他? 想起南香书斋和侯府门口那抹日渐重叠的云粉色衣摆,沈霁心底发燥,声音紧绷:“我们永安侯府的姑娘,不劳和容操心。” 话里暗藏机锋, 19. 十九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牢房昏暗,骨节分明的手指晾起铜盆清水,滴滴落下的水珠带走手背上沾染的新鲜血迹,混合成血粉色再次砸入盆中。 透明清水很快变得浑浊。 卢今羽瞟了眼认真洗手的沈霁,总觉得他今日审理案犯时手段粗暴许多,和他以往游刃有余的风格大相径庭。 待得沈大人净手完毕,卢今羽挥手让下属把脏水泼在嫌犯身上,刑狱司中立刻传来痛苦嚎叫。 他啧啧两声:“也不知蒋大人给你许过什么好处,身上好肉都没几块了,还在嘴硬。” 普通的田地侵占凶杀案,自然不需要两位大理寺少卿亲自查探。 然这位蒋大人是皇后的亲弟弟、大皇子的亲舅舅,旁人不敢得罪,而向来刚直不阿的卢大人和三皇子党沈大人,却不会顾忌这么多。 被压在罪凳上的人名叫高志强,是蒋大人养别庄的管事,也是两日前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 能把此人顺利抓到,卢今羽还真得多谢文昌伯爵家今日出游。 这人为了逃避追捕一直躲在府河的渔船上四处漂泊,谁知这贱皮子今天偷偷摸摸靠在岸边,躲在游船不远处的芦苇想偷窥京中闺秀们,被沈霁当场逮住。 带回来一查,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高志强吐出一口血沫子,哆嗦着放狠话:“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的,什么蒋大人不蒋大人,老子不认识!有本事你们杀了我啊!” 死鸭子嘴硬,卢今羽最喜欢这种嫌犯。 他挥手招来狱吏:“来人,把咱们大理寺处理伤口最厉害的王郎中找来。正好最近没什么事儿,我陪你慢慢玩。” 净手结束,沈霁拿锦帕慢条斯理擦着水渍,最后这条帕子被沈大人裹着匕首插进嫌犯的伤口,吸干了血再扯出来。 卢今羽眼角抽了抽,侧身帮忙挡住被惨叫声吸引来的诧异目光。 也许旁人觉着沈大人对这个案子如此狠戾是因为党派纷争,不过他却感觉指不定是跟下午的事有关。 啧啧,年轻人呐。 从大理寺下值,已是深夜。 打更巡逻的瞥见侯府马车恭敬地候在两侧让行,沈霁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世子爷,到了。” “嗯。”沈霁从马车下来,在侧门看见司徒炀的汗血宝马正磨蹄子,应该是刚到。 匆匆回到余声堂,还未进门沈霁就瞧见司徒炀拿起他桌案上一张微微发皱的花笺,展开欣赏。 “没人教过你,不能随意翻动主家的私物吗?” 沈霁捏住一角利落抽走,随手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夹在中间。 司徒炀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自然没错过观瑾的异样,忍不住追问两句:“字不错,谁写的啊?” 沈霁把书原路放回,没理会:“大晚上跑我这儿到底什么事。” 说到正事,司徒炀收起不正经的模样,递给沈霁一份密信:“正如你所猜测的,有猫腻。” ——裴老板,裴世秋,又称非衣先生。以经商形式潜伏中原数十年积累人脉、资源无数,很大可能是南萧埋伏在北齐的细作。 接过密信,沈霁靠在书案旁一目十行看完,手指扣在桌边在寂静夜里发出规律的敲击声。 司徒炀没打扰他思考,只瞧他这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已经可以猜到酆京未来两年该有多么的血雨腥风。 “抛砖引玉、浑水摸鱼、釜底抽薪、暗度陈仓、李代桃僵。” 沈霁心里有了计划,大致简略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司徒炀眉间一跳:“前面歪七扭八埋下一大堆伏笔,感情最后只有一个目的啊。” ——代。 细作要除,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形势大好可操作的空间还很多,并且现在正是夺嫡的关键时期。 三皇子揪出他国细作,也不过是名声大噪锦上添花,一时风头无两可转眼过去也落不得什么好。 还不如暗中布局一网打尽化为己用,让此成为帮助三皇子角逐皇位的有力砝码,捏在自己手里的好处,才是真的。 司徒炀转瞬间便明白了这其中蕴含了多大价值,心里也暗暗庆幸得亏观瑾是表弟的伴读天然的三皇子党,要是落在敌对阵营绝对是让自家及其头疼的人物。 “可这件事……” 沈霁知道难度不小,不过他已经有了思路:“这件事我打算亲自去趟南萧,不过酆京这边需得找个借口让我能顺理成章离开几个月。” 想要不动声色取而代之,自然得要点非常手段,也必须南萧北齐全部瞒住。 司徒炀沉吟片刻:“你身为朝廷命官想名正言顺在酆京消失几个月不容易。不过我记的若是钦差巡检途中殒命,大理寺会派人到当地从旁督查案情进展。” 沈霁好心建议:“不必那么血腥,找几个大皇子党的钦差扣下来作成失踪,够大理寺忙几个月的。” 司徒炀:“……” 沈观瑾这厮明明诡计多端爱耍心眼儿,却偏偏喜欢装得温俭恭良迷惑大众,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倒霉,把花笺落他手里还被收藏起来了。 夜色渐深,两人敲定好大致计划司徒炀也懒得回自家,干脆歇在沈霁的客房,凑活一夜。 灯花燃闪,沈霁在书房空坐半晌,临睡前招来陈肃嘱咐:“最近几个月我不在酆京,家里的事你多盯一盯,尤其是……” 沈霁嘴角微抿,顿了顿:“罢了,你先下去。” 陈肃有些奇怪,但还是恭顺应下,刚转身便听见主子声音低沉:“尤其是,表小姐。” 两男争一女,传出去到底有损她的名声。 况且,表妹到底是养在侯府里的姑娘,身为侯府世子沈霁觉着自己有责任从旁监督,必要时候快刀斩乱麻,不叫她在烂泥里越陷越深。 . 炎炎夏日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九月。 幸而秋闱那两天阴阴下着小雨,秋老虎安安分分缩起来没有张扬,站在贡院外的考生家属们,又心焦又急躁,只等沉闷的钟声一响,急急冲到院门口寻个好位置,方便接人。 “二公子!”周维的小厮跳起来挥手,等主子下台阶后忙把人扶稳,“您受累辛苦了,咱们马车已经备好夫人和老夫人在家里正等着给您接风洗尘呢。” 周维下意识看向四周的茶馆和甜水铺,没找见熟悉的身影难免有些失落。 自从游船那日,他与妤凝已有近三个月未再见面,本以为今日对两人来说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会亲自过来,却不想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万竹垂下头装作没看见,扶着主子上了马车才低声开解:“宋小姐方才来过,不过她身边的黄小姐不小心打翻茶盏弄脏了衣裙,两人也只得匆匆回了。” 霎时间,像是三天疲惫都化为乌有,周维神采奕奕目光如炬:“你找个时间联系上她身边的侍女,就说寺庙秋日里集会法事多,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 万竹:“是。” 宋家马车停在永安侯府侧门。 今日发生了些意外,从外面回来时间还早,虽是没见到正主,但宋妤凝知道二公子身边的小厮看见她了,那二公子也会知道她来过。 人见没见到不重要,心意到了即可。 从穿花回廊出来,再绕过后花园,路上有丫鬟按着规矩行礼,也有人当做没看见,或是转过头去或是擦肩而过,明明白白把轻蔑写在脸上。 然宋妤凝不紧不慢,绿袖也眼观鼻鼻观心跟在后面。 自从游船回来,‘表小姐’仿佛在侯府里隐身了,再加上世子爷外派江宁办差,侯爷带上侯夫人去边关巡检,少了几位大人物整个侯府都安 20. 二十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侯府里锦衣玉食长大的二公子,也当得起一句翩翩公子玉面郎君,今日更是为了得见心上人,连头发丝都精心养护过,无一不华美精致。 可当宋妤凝抬头看向他情深不能自抑的脸,莫名有些想笑。 她压下那份讽意,维持着表面平和:“凝儿深谢二表哥心意,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不在一起这样于理不合的事,二表哥莫要再提出来羞人。” 和柳夫人一样,从头至尾,宋妤凝从未把沈青璟划做可以当做夫君的备选。 小时候她跟着侯府孩子一同玩耍打闹,沈青璟只要一犯错便会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尤为胆怯自私。 从那时起,小妤凝便知晓二表哥这人只能聊聊天不适合深交,更别说做下半辈子携手共度的夫妻了。 沈青璟一时怔愣。 像是没想过表妹会是这番态度,既不惊慌也不娇羞,平平淡淡像是对他这个人的心意毫不在意,好似暗示他是在痴心妄想。 意识到这点,他眉眼间明显可见恼怒,言语间戾气横生:“表妹,我现在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难道你以为自己还能在酆京找到什么好人家吗?我们两家知根知底,你也在侯府住了多年,嫁人连窝都不用挪也不用跟陌生人打交道难道不好吗?你真想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凭人家磋磨?” 如此不客气,绿袖惊讶地看过来,她还是头一次见二少爷用这样的语气同小姐说话,仅仅是因为小姐拒绝了他。 自从开始疏远侯府几位表亲后,宋妤凝便料想过有这么一天。 “能在侯府得姑祖母庇佑我真的感激不尽,但我从未想过高攀侯府,还请二表哥不要再说这些话。我院中还有课业未完成,先告辞。” “宋妤凝!” 沈青璟一瞬不瞬看向她,目光灼灼拦下逼问:“好!你说你不想高攀侯府,那你敢说你没有花心思弄手段去勾引我大哥吗?” 场面愈发冷滞,宋妤凝也沉下脸色:“沈世子光风霁月朗月清风,我何敢奢望?还请二表哥莫要胡乱言语平白污我名声。” 没证据的事儿当然是不可能承认的。 不过,若说她那个时候心思不纯心存奢念,那你沈青璟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当初不也是明知她的想法却一次又一次拿沈霁做饵哄她出来,如今又拿那些陈年旧事想来挟制?怎么什么短处你都想捏着! 看着眼前疾言厉色的女子,记忆里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小表妹好似突然不见了,变得那么陌生。 对事物发展失去控制的落差感让沈青璟骤然失态:“宋妤凝!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大哥,你还会端起架子拒人以千里之外吗?你不过是瞧不上我,又一直吊着我,对我忽远又忽近,时不时再卖我个好让我不能忘了你罢了!” 这样尖锐的控诉,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招蜂引蝶水性杨花挑三拣四不知检点! 绿袖气急开口:“胡说八道!我们小姐与你清清白白你凭何空口白牙污蔑人!” 闺阁小姐的闺誉何其重要!若是这样的言论传出去,小姐和她这辈子就毁了! 眼见绿袖还想争辩什么,被宋妤凝抬手拦下。 她轻轻抬起下颌,眉眼间绷紧的神色无端让人感觉一丝凛然:“沈二公子,我可以指天发誓从未喜欢过沈世子也从未喜欢过你。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家不过是依附侯府讨生活的破落户,我也从不指望高高在上的你们对我有多宽容和善。” 宋妤凝扯扯嘴角,毫不犹疑撕破沈青璟虚伪的面皮:“想来周府诗会结束后,沈二公子在路上看我的眼神就开始不对劲了,不会从那个时候就在琢磨,该怎么拐我去给你当妾吧?” 骤然戳破,沈青璟一时心虚,面对表妹凌厉的质问一张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宋妤凝冷笑:“你说你喜欢我,周府诗会我被人当众为难你没有开口为我解围,如今贸贸然冲过来对我表达情意,也只敢语焉不详地说——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连一句‘我娶你’都不舍得承诺的人……呵,我好歹是官家小姐出身,从小研读四书五经功课学业样样拔尖,你凭什么认为我宋妤凝会给你这样没胆识、没担当的男子做妾!” 她压着嗓音,没有失控,可是脸上的厌恶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自从周府回来宋妤凝便跟娘说不愿意再去家塾上课,除却有换了目标不便再与他们接触外,也有对侯府心寒的缘故。 沈霁没在当场暂且不论,然沈青瑜和沈青璟兄妹俩明明就在现场,一个迫不及待划清关系意欲扣她个故意卖弄博人眼球的名声,一个默不作声任由事态发展只想她烂了名声嫁不出去方便圈回家中作妾。 虽说宋家是依附侯府生活,可她来府中八年多,从头至尾都是安安分分小心结交从不主动招惹,又何至于被如此迫害? 都说泥人还有三分性子,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周维秋闱结束只等放榜,宋妤凝不可能让自己背上任何不利于婚嫁的名声,便是得罪了沈青璟也在所不惜。 对方被怼得哑口无言,她眸光冷冽言辞锋利作下结论:“沈青璟,我明着告诉你,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决不会跟你扯上半点关系!” 不再理会眼前如遭雷劈之人,宋妤凝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回到自家小院。 随着‘砰’一声关门声,沈青璟才从震撼中恍惚过来。 ……完了。 回头望着紧闭的院门,沈青璟心中颓然。 他潜藏心底不可告人的阴暗想法被表妹毫不留情戳破摊在阳光下。 沈青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甘心自己都为表妹与周维闹翻了,最后却落得个美人、朋友全都失去的下场。 僻静小院里传来落叶沙沙声,陷在后悔懊恼情绪中的沈青璟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异样。 想起周维,沈青璟愈发郁猝。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先喜欢表妹的,谁知却以这样的方式率先出局。 但同时沈青璟感到一些安慰,表妹不愿意给他做妾,那必定也不愿意给周维做妾。 周维青年才俊前途一片大好,他不相信周维会娶表妹这样家道中落的女子,估计也只是看上了表妹的美貌,想一亲芳泽罢了。 想到有人会同他一样被拒绝,沈青璟被贬得一无是处的人格才稍稍好受了些。 主仆俩关上院门。 宋妤凝靠在门板上轻轻喘气,半晌才直起身。 绿袖忍不住担忧:“小姐……” 得罪了府里少爷,她们以后在侯府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没事。”宋妤凝并不后悔开罪沈青璟,“娘最近一直在做搬离侯府的打算,还委托季管家在外面寻摸合适的院子,我们在侯府待不了多久的。” 看着绿袖讶异惊慌的表情,宋妤凝沉吟:“若你不想跟着我们出府,我可以让娘与竹姑姑提一提,允许你继续留在侯府当差,只是留在哪房院子便不是我家能做主的。” 离开小姐吗? 绿袖莫名慌了神。 老实说,能够看人下菜碟、躲懒偷闲这么久没被柳夫人发现,绿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 这些年侯府下人们的处境她都看在眼里,不说二房院里动辄打骂发卖的,便是其他院子当差的也是战战兢兢唯恐出错。 绿袖知道,离了小姐她这辈子怕是再也遇不见这么好性子的主子,连离开侯府都尽量为她做下打算。 思及此,她哐当一声跪在地上:“小姐,奴婢哪儿也不去,就跟着您!” 看着绿袖乌黑的头顶,宋妤凝心阀松了松。 到底是一起生活了七八年的人,愿意跟着她当然最好,不然还要去磨合熟悉新的贴身婢女,何其麻烦。 “起来吧。” “是。”绿袖这一跪磕得实,怕是膝盖都青了。 关紧插销,宋妤凝回到闺房,坐在书桌前继续翻看昨日没有看完的账本。 两个月前,娘给她加了门新课程,把家中一处绸缎铺子给她练手,学习如何管理铺子管理掌柜以及算账。 比起枯燥无趣只能一遍遍重复熟练的琴棋书画,这样新鲜有趣的差事备受宋妤凝青睐。两个月来家里所有账本都是她来核算的,连姑祖母委托娘打理的铺子也一并交在她手里,长时间的熟能生巧她如今珠算心算都不在话下。 翻开账本,宋妤凝想起自己还没着落的婚事。 秋闱终于结束,她该找个机会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偶遇周维,顺便提醒提醒婚事进程。 至于为何出门……她的目光落在手上的账册,比如巡查商铺,便是个很好的借口。 金秋的桂花又开了。 细微的清香漂浮氤氲在半空中,很是令人心醉。 前段时间秋燥,柳夫人为着给姑母做桂花茶点不小心受了凉,宋妤凝忙前忙后照顾,直到九月中旬柳夫人痊愈才有空出门一趟。 宋家的绸缎铺子在玄武大街偏中间的位置地段很好,是宋承章当年精挑细选给妻子的成亲彩礼,也是母女俩现如今最挣钱的铺子。 “小姐看点什么?咱们店里新上了扬州的雪纱锻,全酆京可就只有我们家有货呢。”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一打量便知道这位小姐是位贵主儿。 宋妤凝摘下幂篱:“随便看看。” 如此姝色,小二霎时看呆眼,待旁边婢女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来,忙垂下头去不敢再惊扰娇客。 “你家掌柜在店中吗?”宋妤凝看完摆在柜台上的布匹,转身问 21. 二十一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不大不小的绸缎店,不宽不窄的楼道前,不松不紧的站了四个人。 宋妤凝着实没想到,本该在江宁出公务的大理寺少卿沈大人,会一脸纯良在自家店铺对着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喊爹? 这要是被永安侯知晓怕不是要气得跳脚,远在边疆都要回来打死这个逆子吧? 楼道堵着,宋妤凝站在一旁没主动上前挤。 方才那一眼对视两人彼此确定了对方的态度,多年经验告诉她,如果在这个时候坏了他沈世子的好事,自己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裴世秋瞧着好奇:“少东家的脸怎得突然这么红?” 心尖一跳,宋妤凝这才察觉自己因为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而紧张冒汗,脸颊颈项一片绯红。 被这个沈霁叫爹的男人询问,她肯定不能胡乱回话暴露两人相识的关系。 电光火石间,宋妤凝装起害羞是手到擒来:“裴公子……裴公子穿我们店的衣裳真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裴世秋大笑,“少东家可是昏了头,我们才定了你家衣裳还没做好呢。” 娇怯的小美人听得这话更是羞得耳尖都红了,一双美目慌张乱瞟就是不敢落在面前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脸上。 她手指紧紧绞着衣摆,声音如蚊:“那、那便是裴公子本身就长得好看。” 而裴世秋也真如一个慈父般,骄傲又自豪地看向自己俊俏挺拔的儿子,甚至还主动推销:“他近些日子刚从老家来酆京,对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少东家不嫌弃他乡下来的,有空领他到月牙湖边转一转,也算是帮我们这些老主顾一个大忙了!” 宋妤凝眼睫颤了颤,羞怯地咬住下唇,像是用尽所有力气飞快描了眼对面的郎君,扭捏道:“这、这怎么好呀。” 小女孩心思浅面子薄,裴世秋善解人意招来儿子:“玄之来,你男子汉大丈夫的主动些。” 裴玄之似是无奈,也可能是因着害羞而抗拒,站在原地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裴世秋劝说:“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他温吞慢热的性子说不出什么别的话,被逼得急了也只十分腼腆喊了句:“爹——!” “哈哈哈哈哈。”裴世秋像是头一次见儿子露出这么羞窘的表情,忍不住大笑。 这发展,把一旁的小二哥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吧?是不是所有有儿女的父母最喜欢干得事儿就是撮合未婚男女啊?若裴老板刚见一面就把少东家拐跑,东家知道这事不得气疯了! “好好好爹不给你们年轻人乱点鸳鸯谱,以后有缘再见,再见再说。”裴世秋乐呵呵笑着,跟少东家和小二哥打过招呼,带着儿子走出绸缎店。 宋妤凝维持羞涩低声告辞。 她发现沈霁除这张脸外,全身上下包括仪态、步伐、语气、表情等等通通跟以前不一样了,甚至声音都较以前细了些,更青涩更脆嫩。若非格外熟悉之人,还真难把他现在文弱的书生模样和矜贵的侯府世子联系在一起。 他费尽心思伪装成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干嘛? 查案吗? 月白衣摆在宋妤凝身前顿了顿。 她下意识抬眼,看见沈霁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瞧过来,然后嘴角一勾迅速收敛换成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在并不算特别狭窄的过道上擦着她的肩膀错身离开。 同在家塾上课,沈霁向来知道表妹是个聪颖勤勉的,但她今天的表现属实让他惊喜非常。 方才甫一下楼,听得楼下的小侍女开口沈霁便察觉这份熟悉必定来自永安侯府,于是他装作整理袖子停在楼梯上,想见机行事。 直到宋妤凝说话,他立刻认出表妹的声音,心中弥漫着淡淡的危机。 裴世秋这人,谨慎、多疑,他布局三个多月才让裴世秋相信自己是南萧派来接替他暗网事业的接班人,若是临门一脚功亏一篑再被他反咬一口,接二连三下来这代价不可谓不大。 可没料到的是,小表妹的临场表现简直是意外之喜!她不仅在察觉异样后打算迅速离场,再被挽留时还主动支开不稳定因素,甚至面对裴世秋看似寻常的询问也十分快速地给出合理反应。 虽说那份矫揉造作的害羞他看了两三年早看得牙疼,但他了解裴世秋,只要裴世秋相信,那就没问题。 这次意外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沈霁也没想到,酆京城这么大这么多家成衣店,随便进来一家居然都能撞上第一次来店里巡视的小表妹。 此事也给他提了个醒,在事情没完全解决前,在酆京出行需得更加谨慎小心。 毕竟,不是谁都有小表妹这般的眼力见和反应力。 两位客人离开,小二哥殷勤邀着少东家上楼歇息:“您是想喝碧螺春还是铁观音。” 宋妤凝心不在焉:“花茶吧,菊花茶。”降降火。 “得嘞。” 莫名感觉这案子还挺重要,宋妤凝温声提醒:“今日之事不必再告诉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听懂了吗?” 小二哥脸上为难片刻:“这、可东家那边……”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如若事发也找不到你头上,你只需守口如瓶即可。” “是,小的知道了。” 小二哥躬身退出,宋妤凝起身来到窗前看楼下的父子两人先后进入马车。 她的思绪也随着车夫飞扬的马鞭甩远。 ……沈霁最后递过来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味仙楼就在玄武街街头。 一炷香后,王掌柜匆匆赶来,见着少东家只是愣神片刻,忙收了眼神恭敬站在门口。 宋妤凝温声道:“我只是来店里随便看看,问问情况。” 这间铺子在宋成章盘下来以前便是做绸缎生意的,虽说宋家接手才二十来年,但在顾客眼里这儿算是百年老店了,品质和款式都很不错,老顾客很多。 绸缎店有自己成熟的生意体系,大多数时间都是掌柜的说,宋妤凝点头。 她初来乍到,多看多听多学才能更快的成长起来。 “少东家慢走。” 宋妤凝点点头,让掌柜的回去照看生意不必再相送。 “宋小姐!” 忠叔搬来踩凳,她正要登车,便听见车对面有人在唤她。 宋妤凝抬头。 居然是周维。 神思一转,她眼中立马涌现出笑意,惊喜万分:“二公子!” 周维小跑两步过来,声音带着满足的喟叹:“终于让我见到你了。” 这些日子万竹在侯府侧门从早守到晚都没见她那婢女出门,今日好不容易守着她家马车出府,万竹正要上前打个招呼,没曾想从马车里下来的是宋小姐! 于是乎,万竹忙去通知了自家主子前来。 宋妤凝低垂着头,脸颊上恰如几分显出些红晕来:“妤凝也许久未见二公子。” 好几月未见,相思情不能够,周维低低诉说着自己的情意:“你瘦了好些,可是不曾好好吃饭?” 在他心里,妤凝就像是一朵沾着晶莹露珠的鲜花,纤美娇嫩、花香馥郁,要养在最精致繁 22. 二十二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马车缓缓移动。 绿袖方才一直坐在车厢里等小姐,两人的话不仅她听得一清二楚,估计忠叔也听得清清楚楚。 “小姐。”绿袖指指车门外,提醒她这件事忠叔知道了,可能夫人也会知道。 宋妤凝心里有些乱,倾身撑在车门上:“忠叔,此事能不能先不要告知我娘?我想等十五那日有具体结果了,再亲自同她详谈。” 忠叔是宋承章的贴身小厮,是看着小姐长大心里头当然是疼她的:“好,我不告诉夫人。可是小姐啊老奴也要多句嘴,那周二公子瞧着可不是什么良配!” 他好说也在酆京官宦的下人圈里混了这么些年,再加上身为马夫走街串巷还常常和同行们聊天饶舌,京中大大小小的事不说全知全晓,只要是没堵死了的消息他都听过几耳朵。 那文昌伯爵府,当初为填补亏空娶了户部侍郎独女熬过一劫,谁知这家人不知感恩便罢了,言辞间还处处看不上商贾行商,好似只要这样就能抹平当年那些事一般。 再有便是这个周二郎,小姐现如今都没嫁过去,就说什么闺阁女子不能亲自来店铺视察,连这点自由都没有,简直可以想象以后要真成了亲,那酸腐人家的规矩得有多少拘束! 听了忠叔的话,宋妤凝默了默:“知道了忠叔,我心里有成算。” 若是女子能够科考入官场…… 罢了。 宋妤凝退回自己的位置闭目养神,不再去想那些异想天开的事。 . 十五那日,还不等宋妤凝想出个什么理由出门,黄月茹便递了帖子来,说是邀她一同踏秋。 对于女儿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柳夫人自然高兴,忙拿了银钱给她说出去好好玩儿。 宋妤凝带着绿袖刚出门,就见着黄月茹哭丧着脸在墙边踢石子。 “小舒!”宋妤凝快走两步过去,“怎么了这是?” 黄月茹见着好友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小凝,我娘要给我相看人家了!!” 两人年岁差不多大,女子及笄之后总是绕不开这一遭。 宋妤凝安慰:“相看而已又不是成亲,若不满意拒了便是,快别伤心了。” 黄月茹是父亲外放时生的孩子,从小在民风更为开阔的外地放养长大玩乐惯了的,现在只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怎的突然就要提那嫁人的事! 她瘪瘪嘴:“可我不想嫁人啊!你瞧我嫂子嫁进我们家,又要管家又要给婆母站规矩,是夫君也要管孩子也要管,连我这个小姑子都得费心结交着,看都把我看累了!” 一番话,把宋妤凝也说得沉默,连带着去庙子的热情都变得没那么高。 擦擦眼泪,黄月茹拉着宋妤凝上马车:“今年我肯定是在犯太岁,正好今天十五法华寺有庙会,咱们去求求菩萨,让她保佑我别那么早成婚。” 宋妤凝愣了愣:“可巧,我今日正打算去一趟法华寺。” 两人进到车厢,绿袖和小蝶坐忠叔赶的马车在后面跟着,两辆车子一前一后朝京郊驶去。 黄月茹拉着好友的手坏笑:“我听说法华寺的观音求姻缘最是灵验,小凝是想去求个什么样的夫君?” 宋妤凝羞恼戳她:“我去庙里是想求家人平安!你想哪里去了!” “哈哈哈!”黄月茹笑着躲开,“这又什么不好说的,我告诉你我喜欢什么样的,我们俩交换秘密好不好?” 宋妤凝看她耍宝的样子无奈摇头。 小舒还真是孩子心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真让人羡慕。 于是她好整以暇:“你先说。” 要说自己的理想型,黄月茹还是稍微矜持了些许:“咳咳,我的梦中情郎呢必须要长得很好看,最好是会一点武功能保护我,而且性子潇洒不羁喜欢游历大江南北,带我漠北岭南到处玩儿,咱们一起红尘作伴浪迹天涯!” 宋妤凝:“……咱们今天去法华寺拜拜这个决定做得实在是太正确了。” 黄月茹:“嗯?” 她眨眨眼:“想遇见这样的人果然是求菩萨比较靠谱。” 黄月茹咬牙切齿:“小、凝!你个促狭鬼不鼓励我就算了还来打趣我!” 两人闹了一通,她想起家里父母双亲那火热的态度,一下子泄了火:“算了,这样的男人就算能遇见我爹娘也不会同意我嫁去,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求菩萨给我许个父母双亡夫君老实好拿捏的人家。” 宋妤凝吓一跳:“这话可不能教外人听见。” 旁得还好,父母双亡不咒人呢么。 想到没有公婆压着的幸福生活,黄月茹向往:“咱们在马车上没人能听见的,再说又不是我造成的,只是个条件而已。” “好了,我的理想夫婿说完了。该你了哟!” 也许大多数女孩待嫁前都会像小舒这般有自己的理想型,可是宋妤凝很奇怪,她真的没有。 准确来说自她初初及笄还未情窦初开,娘缝制了个艾草薰包让她交给沈霁说是自己亲手做的,而沈霁投来仿佛看破一切的目光让她无比难堪时,她就对男女之间的情爱敬谢不敏了。 “大约是个读书人,温文尔雅些。” 宋妤凝捡着周维的模样随意说了两点,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黄月茹:“你这要求简直太好找了叭。喏,就等明年春闱放榜,你让家丁守在榜下捉婿,定能捉个好的回来!到时候要有这种热闹可一定记得通知我!” “好好好,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法华寺。 寺庙就在京郊,来往路上全是小贩走商拿着香烛纸钱吆喝,热闹得不行。 黄月茹跳下马车:“走吧,等到上面捐点香油钱,叫菩萨好好听听我的愿望。” 宋妤凝扶着绿袖的手从车上下来:“不若去后禅房手抄一本佛经供奉?比起银钱,菩萨也许更喜欢虔诚的祝祷。” “有道理啊。”黄月茹立刻决定这么干,并发出感慨,“要是我这么诚心菩萨还不帮我实现愿望,下次我就去三清观捐香油钱!” 沿着石梯向上,绿袖和小蝶在前面挡着,身后还有个魁梧健壮的马夫护着,一路虽有人偷看但却无人敢来搭讪。 钟鼓声坠佛音浩荡,广场上摆了上百个蒲团许多人在此听法师讲学,宋妤凝和黄月茹去大雄宝殿叩拜菩萨,结束后找来小沙弥,说是想要两个后禅房抄写佛经。 小沙弥双手合十:“两位施主,今日前来求拜的人多,禅房现如今已经没有空余。” 黄月茹问:“还有多久能有空的?” “许是要再过半个时辰。 23. 二十三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万竹叹一口气:“是呢,公子现在被老爷夫人拘在府里不能亲自来兑现约见,还请宋小姐不要见怪。” 宋妤凝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适时显出难过的情绪。 虽说周维不再当场,但万竹就是他的眼睛。 万竹哀叹:“近来我们老夫人病了,明明诊不出什么病症可就是病歪歪的不舒坦,家里人害怕是油尽灯枯之兆,公子便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成亲,当是为老夫人冲喜。” “本来此事老爷夫人都是同意的,还夸咱们公子孝顺,可他们一听公子要娶的是……是……” 宋妤凝露出一抹强笑:“然后呢?” 万竹头埋得更深:“便说什么也不同意,还不许公子出门。” 沉默半晌,宋妤凝心里也早有准备,怅惘道:“此事是我们有缘无分,不怪二公子,让他、让他忘了……” “宋小姐!”万竹急急打断,“今日公子让我来不是想跟您做个了断!他一直在跟家里反抗,还一力承担说自己单相思您毫不知情让家里人别来找您麻烦,连我们少夫人都在帮着您说话,您不能、不能抛下我们公子自己先退缩了啊!” 宋妤凝讶异抬眸。 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对周维涌出几分意动。 ——他确实是大男子主义,但有事儿也真扛啊! 她真心实意地关心:“二公子现在怎么样?” 万竹想起主子的嘱咐,咬咬牙还是说了:“今日要出门闹得狠了,被夫人打了二十板子,现下正拘在屋子里。” “若临时有事派你前来说一声便是,何苦糟践自己。”宋妤凝追问,“可曾上了药?” 见宋小姐一脸心疼地关心,总算没有辜负主子一片深情,万竹放下心来:“上了,皮外伤不是太严重,就是得趴个好几天不能下床。” “他、他受苦了。”宋妤凝转过身轻轻抽泣,时不时拿帕子轻擦眼角。 万竹宽慰:“小姐别太担心,公子是府里嫡幼子从小受父母宠爱,昨儿个放榜咱们公子也是榜上有名的,只要他认定了不肯松口,那松口的便只能是老爷夫人。” 宋妤凝低低哭了小半晌,才哽咽开口:“你代我传句话回去。” 万竹忙支起耳朵。 “二公子为妤凝做得这些事,妤凝都记在心里,万望保重。” 不得不说当这句话被万竹传给周维后真是狠狠拿捏了他。 心上人能够认可、肯定他的付出并记在心里,简直比说‘我心悦你’让养伤在床的他更加为其热血澎湃。 是男人,就该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付出所有。 万竹忙应下:“宋小姐放心,我定会一字不差带到。” 寺庙里来往众多不便久留,万竹传完话便先行告退。 不远处,沈霁透过面具一直审视着那小厮的身影,抬手招来暗卫:“跟上那个穿墨蓝短打系灰色腰带的人,查查他的身份。” 齐宥均抬头看过来:“怎么了观瑾?他有问题?” 沈霁把目光重新落在凉亭里那个还在‘擦眼泪’的小表妹身上,语气克制:“是臣的一些私事,殿下不必担心。” “哈欠。”齐宥均伸伸懒腰,“行了,后面的事你同司徒表哥商量着来就行,我得去后禅房补个觉。唉,我舟车劳顿刚从五台山回来还没进京就被你俩耗在这儿,真是不懂得体贴人。” “……” 要不是已经跟三皇子、容贵妃、司徒府深度绑定,沈霁深吸一口气:“殿下,明日之事还请多多上心,务必拖住。” 齐宥均十分懒散地挥挥手:“交给我你还不放心么。” 凉亭里,绿袖见万竹的身影在拐角消失,才轻声道:“小姐,人走了。” “嗯。”宋妤凝把手帕放在膝盖上,思量这件事后续应如何发展才对自己更有利。 她没错过万竹嘴里那句‘少夫人也在帮忙说话’,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怕是上次游船之时李玉颜便存了这个心思。 等等! 宋妤凝瞳孔微缩,下意识攥紧手帕。 难道游船上那处隐秘的小地方,也是李玉颜安排的? 想到自己还未嫁过去就有个把柄捏在妯娌手里,宋妤凝的眉尖紧蹙。 婆母不屑一顾,妯娌面慈心苦,已经可以想象真嫁过去之后的日子得有多难捱。 不过,幸亏周维是个能抗事。 又休息了两刻钟,宋妤凝坐得乏了准备起身去后禅房找找小舒,刚巧碰见小蝶匆匆赶来:“宋小姐见谅,我们家小姐遇着些事儿,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恐怕不能同您一块回去了。” 宋妤凝忙追问:“怎么了?她人没事吧?” 小蝶摇摇头:“有个误闯禅房的年轻公子和小姐吵起来,现下已经闹去了京兆尹!” 误闯了还和受害者争吵? 宋妤凝皱眉:“太过分了!佛门重地怎得还有这样的人!” 小蝶回礼:“奴婢就是来带个话,耽搁宋小姐一下午我家小姐说改日再来府上赔礼道歉。” “没事的,我今日本就要来法华寺一趟,叫你家小姐不必忧心我。” 小蝶急匆匆走了,绿袖走上前来:“小姐,那咱们?” “回吧。” 周维的消息已经带到,接下来的事能不能成,就看她能否在周府长辈面前赢下筹码了。 . “文昌伯爵府?周维身边的小厮?” 半夜,裴家。 沈霁坐在书桌前把玩一方墨玉,神色冷冽。 东阳单膝跪在地上,想了想还是多嘴一句:“属下去文昌伯爵府时还听得一个消息。” 沈霁握紧墨玉,眸光不善低低吐出一个字:“说。” “周二公子正在府里闹绝食,说表小姐怀瑾握瑜德才兼备一定要娶她,还和伯爵夫人吵了起来。” “恰巧伯爵府有个曾在咱们府上给表小姐授过课的先生,伯爵夫人特意把人请了来询问表小姐相关。” “文先生得知原委后对表小姐大加赞赏,说表小姐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君子六艺都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女子。” “娶这样一个妻子回家不说别的,只看教养后代便是受益万千。” 东阳每说一句,都能感觉主子外放的情绪更加冷寒几分。 说到最后,好似那数九寒天的冬日里,被人泼一盆凉水那么战战兢兢。 “属下、属下将要离开时,伯爵夫人快要松动了。”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静默。 沈霁简直气笑了。 他脑海里一时浮现出那抹躲在周维身后的云粉色衣摆,一时又想起她抱着青瑶生疏有礼地叫他大表哥。 表哥。 大表哥。 一字之差是两种完全不同含义,就好像……她单方面决定放弃对他有关婚姻嫁娶方向的企图谋划,转而把他归类到同其他表兄弟一样合该敬重、恭谨、保持距离的存在。 呵。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表妹便决定‘痛改前非’选择‘良禽择木而栖’了。 他是不是还得感谢表妹没有两头钓着,利索地给自己判了出局? 沈霁很生气,且一点也不想看见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又弃如敝履的小表妹得偿所愿。 “周家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东阳听着主子阴森森的口气嗓子有些发干:“呃,应该是不知道的。” “应该?” 轻飘飘两个字砸过来,东阳立刻抱拳:“属下马上去核实!” 一阵冷风吹过,裴宅树影晃动,又马上恢复原状。 沈霁负手站在窗口,神色讳莫。 这边的事还差最后一步棋便大局落定只等围剿收尾。 在此之前,他实在腾不出手去教训他家那位胆大包天的小表妹。 权且拖住再说。 . 有关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的好老师就那么多,在酆京各世家里是流通着的,在我府上教个两三年再去你府上授课更是常有的事。 周夫人担心儿子串通文先生故意给那女子说好话,没有全信,第二天专门回娘家找到也曾在侯府执教过的赵夫子。 …… 没想到评价更高! “你说永安侯府那表小姐是吧?老夫有印象有印象!”赵夫子扶着长须感慨,“那姑娘又努力又上进,人也玲珑剔透十分聪颖,平日里课业完成得极好和那永安世子不相上下,若是个男娃老夫就把她收成关门弟子,一心一意指导她科举去了。” 赵夫子瞅了眼周夫人,八卦:“来跟我打听那小女娃干啥?想聘回来当小儿媳啊?那你家可是捡到宝咯。” 周夫人表情略僵:“还在考虑。” 赵夫子啧啧:“嗨呀,要我说你家小儿子年少中举也算是个英才,若二人日后真缔结连理 24. 二十四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当周夫人对周维说出‘既然实在喜欢,纳进门来当妾也无不可’这句话时,周维心神意动片刻,而后立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妤凝当时正因为不想嫁与旁人做妾,自己见缝插针承诺求娶才得了佳人欢心。 当时他信誓旦旦说要娶人家女子为妻,现在却出尔反尔绝非君子所为,平白叫人耻笑。 总之,他是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之人! 面对儿子的固执,周夫人无计可施,又来找婆母出主意。 周老夫人挑眉:“哦?维儿考虑一瞬还是拒绝了?这可不像打定主意要与那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样子,莫不是……那女子背地里提过条件的?” 婆媳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 维儿还未成亲,脑子里哪有什么妻妾概念,定是那女子背后挑唆,想来实际情况也绝非维儿所说他一人在单相思。 如此,就更不能容忍这等狐媚女子入他们伯爵府。 “去,给咱家亲朋故友们下个帖子,就说我大病初愈你们孝顺想让家里热闹热闹添添人气儿,三日后来咱们府上登门做客。”周老夫人的目的很简单,既然维儿这边顽固不化,自然就要那女子知难而退了。 周夫人心领神会:“儿媳明白。” 不消一个时辰,伯爵府的帖子便送到永安侯府。 侯夫人不在,二夫人掌家,她拿着帖子冷哼:“瞧着她整日待在房里闭门不出,原以为是转了性子,却不想是见着咱们侯爵府没希望,退而求其次转去了伯爵府。呵,倒真让那小户女攀上高枝儿了。” 游船上的事,她听女儿提起过,最初她还不信周二郎会如此色令智昏,如今却是不得不信。 沈青瑜趴在桌子上噘嘴:“娘,咱把帖子按下不让她去不就行了。” 二夫人把帖子单独收好,语气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你当那文昌伯爵府的门槛是那么好进的?庆平郡主的火爆脾气还是当年听我祖母提过两句,如今竟有人敢把心思打在她最心爱的孙儿身上……呵呵,我那侄女能不能囫囵个出来还是两码事。” 一听这个,沈青瑜下意识直起身子,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转眼就跑不见人影:“娘,我去找素素玩,今晚不回来吃饭!” 上次她与素素在别庄商量许久怎么治那小狐媚子,谁知那小狐媚子回来后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个碰面的机会都找不着,时间一久她俩逐渐忘了这件事。 今次却是个好时机。 沈青瑜忍不住偷笑。 前段时间,她无意间在后花园里发现了一种‘痒痒果’,那果子汁液粘稠透明,只要沾上一点就浑身发痒。 一想到爱在人前装矜持装淑女的假惺惺会在大庭广众下当众挠痒痒出糗,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可乐! 沈青瑜不信,她宋妤凝在宴席上出了这么大一个丑,那文昌伯爵府还肯要她! “这孩子,风风火火没一点姑娘样。”二夫人招来婢女,让人把帖子递去小偏院,“告诉我那侄女三日后别穿的太寒酸,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尽管来找我这个表婶借。” 倒腾了几手,那张专门为‘宋小姐’筹办的帖子总算落在了她本人手里。 像烫手山芋一般。 柳夫人喜不自胜,捧着请帖感慨:“到底跟咱们不在一个府上,见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我的儿,这次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啊!” 十五那日,还是没能等到确切的结果。 忠叔许是以为她同娘说了,便没再提这件事,宋妤凝也沉默着没多解释。 但今天之后,终于是能见个分晓了。 小偏院里忙忙碌碌准备三日,宋妤凝没选那些嫩粉色、柔黄色,而是自己做主搭了身品月蓝莲裙,合襟领口压着粉碧玺珍珠璎珞,显得整个人既端庄典雅又不失娴静柔美。 柳夫人上下打量着:“这样穿好看是好看,可未免太庄重了些,十几二十岁的少年郎能欣赏得了么?” 宋妤凝坐在镜前给自己带上同色系的耳坠,面容沉静:“今次是我第一次去见伯爵府的老封君,总要留个好印象才是。” “也是。”柳夫人看着女儿白净的脸庞露出满意的笑,即便不施粉黛她的女儿也出淤泥而不染,一瞧便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娘子。 “娘,我走了。” 宋妤凝最后扫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起身出门。 自周维挨板子至今不足五日,估摸着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能不能跟他见上面还两说。 若周维见不着,她当然得揣摩今次宴会究竟是谁想见她了。 来到侯府大门口,人还没来齐,宋妤凝自觉登上最后一辆马车。 ——不年不节办在府里,又拿老封君大病初愈当筏子,那么想见她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今次伯爵府的宴席由二夫人三夫人带着青瑜青瑶、琥珀兄弟以及宋妤凝一同前往。 沈青璟则是因着表妹,说什么也不肯腆颜相见。 那日表妹毫不留情戳穿他的话,直愣愣剥开他虚伪的表象袒露出肮脏黑暗的内心想法,大喇喇晒在青天白日下,让他分外难堪。 到底脸面薄,到底少年意气,沈青璟迈不过心里那道坎,遂选择主动避开。 不多时,马车停了。 宋妤凝领着沈青瑶下车,周夫人身边贴身的王姑姑一脸笑意迎来:“两位夫人妆安,我家夫人早早就盼着您来呢。” 三夫人拿帕子捂嘴笑一笑:“姐姐近来可好?上次我拿来那血燕用着怎么样?” “好好,都好。”王姑姑笑眯眯侧身,“门口风大,咱们呀先进去喝口热茶。” 上次诗会设在周府前院,假山、水榭、湖院、池岸,已然是酆京独一份的景色。 可今日越往深走,越能窥见其别具一格的园林造型。 与侯府舒朗开阔的景致不同,伯爵府的园林景观更合山水写意的意境,任何一个画面单独截下来都是一副浑然天成的丹青妙笔。 当真是酆京唯一以文获爵的世家,不差品味也不差钱,才能打理出这么绝妙的视觉享受。 “这边请。”王姑姑让小厮领两位公子去前厅,自己带女客们去后花园,园中早有好几家夫人小姐或坐或站,显得静谧的花园里好不热闹。 “哎呀呀,咱们大忙人可算是来了。”二夫人被相熟的夫人拉走,三夫人跟着王姑姑去帮姐姐料理席面,沈青瑜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宋妤凝只得一个青瑶软乎乎待在身边。 “小表姐,瑶瑶饿。”沈青瑶今年六岁,平日里文文静静的,是个特别招人疼的小姑娘。 宋妤凝带着她来到石桌边,瞧着上面几个碟子道:“想吃什么?表姐给你拿。” “嗯……瑶瑶要甜的!要最甜的!。” “好,不过最多只能吃两块。” 就在宋妤凝倾身挑选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后背好像撞 25. 二十五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伶牙俐齿学识倒不错,就是性子太过桀骜,我们伯爵府地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周老夫人抬手,连允许为妾这样的话都不曾提及。 “荣恩,送客。” 闻言,宋妤凝表情不变,仍是恭恭敬敬仪态端庄恭身行礼:“诚愿老夫人天保九如福寿康宁,妤凝拜辞。” 语罢,她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服气不甘心的意思,径直起身后撤两步,欲转身离开。 “慢着。” 周老夫人觉得奇怪,照着方才这小女子连消带打拒了艳俗罗裙的灵敏劲儿,不像是不知道伯爵府今日招她来问话到底是为何。 可两人交锋不过三两句,相关的话更是半句没提,这姑娘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实在不像她想象中满腹心思筹谋上位的钻营模样。 是她识人有误?还是早有后招? 宋妤凝停下,仍是恭敬:“老夫人可还有示下?” 思及此,周老夫人再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有礼有节的小姑娘,开门见山:“宋小姐,我本想着若你与和容真心爱重,便是你家世低微入府做个贵妾也不算辱没了你二人的情谊。” “然我今日瞧着,宋小姐才情倨傲恐不甘与人为妾。如此,宋小姐与我伯爵府,当再无缘分。” 既挑明了,宋妤凝也微微笑说:“周老夫人与妤凝所想竟如出一辙。如此,当再好不过。” 又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周老夫人微微皱眉,一时间竟闹不清这小女子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个父亲流放母亲借宿毫无家世背景的闺阁女儿如今正当愁嫁,便是与维儿为妾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难道她真能把伯爵府这样鼎盛的人家不放在眼里? 周老夫人沉下声:“我不是在同你玩什么骈文游戏,也并非在商量或是恐吓,而是通知。” “你年纪小,不知这世上人与人之间隔着山遥水远、云泥之别。或许你一身傲骨,或许你自矜容貌,但在现实面前,尤其是在世家累世的功勋前,你心中所看重的所骄傲的,不过是一捧不值一提的东西。” 宋妤凝表情坦然:“谢过老夫人谆谆教诲,妤凝受教。” 简直油盐不进! 周老夫人害怕这小女子手里捏着孙儿的软处才表现出这般淡然自若胜券在握的样子,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仪态,一拍桌子怒喝:“宋小姐!我方才念着你女儿家的面子好言相劝,难不成你真当我伯爵府是这样的好性子,由得你来予取予求兴风作浪吗?” 宋妤凝微微讶异:“自妤凝面见老夫人之初,一直是谨小慎微毕恭毕敬,言行举止从未逾矩,老夫人……何出此言?” 周老夫人哑然。 是,这小女子自跨入寿安堂门槛后一直是镇定自若对自己敬重有加,挑不出半点错。 可正因如此,才让周老夫人捏不到她的软肋短处,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许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都钟爱佛法,屋子里熏染着檀香气息,有宁心静气的功效。 周老夫人眯了眯眼,恢复方才的从容与威严:“宋小姐如此淡然,莫不是拿准了和容的心意,笃定他这辈子非你不娶,才安然稳坐钓鱼台?” 宋妤凝低眉顺眼:“旁人的心思,妤凝如何能揣度。” 一句旁人,倒像是把她孙儿撇了个干干净净。 周老夫人轻蔑一笑:“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着和容乃我府中嫡幼子自小受父母宠爱,如今又高中举人,家里念着他日后读书需要平和安静,总拗不过他日日夜夜的折腾迟早会松口。” 那小女子安安静静站在座下,浑身散发着如圭如璋的娴雅气质,她挑挑眉:“而这样的谋算,你差一点就成功了,我那儿媳妇差一点就同意了和容的请求,娶你入我们文昌伯爵府做和容的正头娘子。” 然宋妤凝仍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并未因老夫人的话露出半分可惜。 “少年人至真至纯,当为心爱之人九死不悔。” 老夫人忽然提起:“你俩的缘分至少是从我们府上诗会那时开始的吧?” “那时候秋闱将近,若是男人真心痴爱一个女子,他必定朝思暮想日日夜夜心里都是你,衣带渐宽茶饭不思,更遑论做什么学问筹备什么考试。” 周老夫人顿了顿,勾起嘴角:“可他仍是考上了,甚至成绩不错。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妤凝八风不动:“妤凝不知。” “我的孙儿我当然了解,他向来是个重诺的君子,此番折腾只因他心中看重对你的承诺,而并非真的有多喜爱你。你信不信,就算家里一直僵持着不松口,明年的春闱他照样潜心致志认真准备,甚至是高中。” 周老夫人老神在在:“你的婚姻大事对他来说远没有自己的前程重要,这样不予真心的男子,若换做旁得骨量轻的女子,我还得担心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虚情只想着攀高枝儿谋富贵。” 她话锋一转,“可宋小姐一身傲骨,是决计不会容忍自己嫁给这样的夫君。对吗?” 从花园里那盏茶汤开始,周老夫人便开始了她的警告与示威。 进入寿安堂后,先是暗讽,再是规劝,而后威胁,最后又来挑拨、攻心、戴高帽。 轮番下来,宋妤凝便知道,座上那位的三板斧已抡得差不多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若论起真心来这世上再无完人。”宋妤凝声音辨不出情绪,“二公子是君子,言行合一重诺守诺已然超过世上大多数人,妤凝心中只有敬佩。” “而老夫人口中所言‘若男子真心痴爱必茶饭不思’这样的论调,妤凝觉得不对。情爱并非一个人生活的全部,如果二公子耽于男女之情而延误科举做出如此没有理智之事,我反而会低看了他。” 宋妤凝抬眸温和笑笑,仿佛两人只心平气和聊了聊天气、胭脂这样的闲话,气氛才如此和谐。 “今日多谢老夫人与晚辈促谈,妤凝受益良多,就不再打扰您了。” 周老夫人方才拦了好几次,这次她实在没有理由再让人留下来。 况且,她现在实在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去打消那小女子的心思,只得点头同意,目送离开。 荣恩望着宋小姐端庄从容的背影,俯身轻声道:“老奴瞧着宋小姐对咱们二公子……委实没什么情意。” 旁得女子若见着心上人的尊长,不说唯唯诺诺,至少也是心有戚戚尤其是这尊长明摆着是来棒打鸳鸯的。 然这位宋小姐却一派自然落落大方,他们伯爵府的想法态度,对她而言仿佛一点也不重要。 周老夫人想起那小女子不卑不亢同自己讲道理的模样,感慨:“面对我如此诘问还能条理清晰处变不惊,倒是令我有三分改观。” “这样聪明灵透又是维儿喜欢的女子,若娶进家门必是妻贤子孝福泽百年。”她顿了顿,“可惜啊,身份实在低了些。” 其实周老夫人心里有过一刻松动,可门第成见形成多年轻易难以更改,那个念头只一瞬间便消散了。 她轻叹口气:“且看维儿明年春闱的结果吧,若实在没有合适的好姻缘,让那小女子做个兜底的备选也行,就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了。” 荣恩忙道:“老夫人慈爱。” 门口小侍女领着宋小姐原路返回。 两军阵前对峙,计谋用尽无计可施慌乱竖起盾牌的一方,颓败之势尽显无疑。 再加上宋妤凝今天向周老夫人所展现的礼教、言行、思想深度、对郎君的看法等等,都是老夫人所喜欢且看重的。 她能隐隐感觉,自己与伯爵府之间的婚事只差临门一脚,甚至是一个外在推动的契机,就能水到渠成。 宋妤凝心中庆幸,得亏让忠叔帮忙打听了周老夫人一些事迹,从中推敲出老夫人的性格品行再对症下药,才有了今天的应对之策。 在候府寄人篱下多年,她旁得没什么长进,倒是练就一身及其会观察揣摩旁人心思喜好的本领。再通过收敛、放大自己相应的性格特质,向不同的人展现特定的人 26. 二十六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秋日里天气最是多变。 沈霁刚出裴宅还一片晴朗,哪知刚入伯爵府,天上乌云翻滚,竟是暴雨之兆。 “这边。” 空中开始飘起毛毛细雨,陈肃带着世子从偏门一处花园矮墙翻过,掩藏身形一路直奔小阁楼。 结合东阳带来的消息,自家主子对表小姐的心思陈肃已有了猜测,再加之今日表小姐是去文昌伯爵府做客,咳咳,以防表小姐和周二公子发生什么主子问起来自己不知道的事,他便自作主张派人跟了进来。 还好跟了进来。 两人赶到小阁楼,御史台赵大人家的公子赵鸣五花大绑倒地晕厥。 “她呢?”沈霁沉声问。 陈肃低头回避:“还在房间内,表小姐……我等不敢随意进入。” 沈霁看着地上的赵鸣眼里涌出杀意,心中既害怕又侥幸。 在裴宅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紧张的心跳就没停过,直到此时确认她没有事才将将缓解。 沈霁立刻推开门,一股烟炭燥气扑面而来,夹杂而来的还有一股甜腻腥臊的花香。 他眼神一棱面色瞬间难堪起来,握紧拳头手指节咔咔作响,恨不能把姓赵的狗东西活剥了! 那狗东西竟敢对侯府表小姐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当真是活腻歪了! 四下里不见人,沈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房内,随后走向屏风后的一组拖柜。 柜子矮窄,宋妤凝胡乱披着外衫把自己蜷缩在柜子里斜躺着,想寻求保护和安全感。 可是那燥热的情绪愈发恼人,她绯红的小脸止不住磨蹭柜子里冰凉的木壁,想获取那丝丝凉意,可是不一会儿,木壁也不再冰凉。 宋妤凝有些迷惘,有些焦躁,不知道该怎么缓解。 直到沈霁打开柜门,迎面而来的是来自他身上冰凉的水汽,缓解了这份热熏之气。 “表……表哥?” 宋妤凝逆着光,凭借记忆里那份熟悉认清来人,随即松一口气。 当自己昏昏沉沉浑身不舒服时,赵鸣偷偷潜进来,拿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吓得她惊声尖叫,手脚发软慌忙逃窜。 可预期的魔爪并没有伸来,只听得身后一阵闷响,她再回头时房间内却没了人影。 她感染了风寒,身上又不爽利,再没力气思考,只能举目寻找庇护,把自己藏进柜子里。 就在她快要熬不住时,沈霁来了。 来的人换做是沈青璟或是周维她都不敢掉以轻心。 可还好是沈霁,幸亏是沈霁。 这么些年,遇见这么多男子也只有沈霁对她一向是不假辞色,从未有过爱慕之意。 望着她脸颊上不寻常地绯红,沈霁脱下大氅,小心翼翼盖在表妹身上,声音带着少有的温和:“咱们先回家。” 宋妤凝没有拒绝,任由对方把自己抱起。 两人从小阁楼里出来,陈肃及其手下低垂不敢抬头。 那股异样的味道,他们也认出来了,所以才不敢随意进到房间里,唯恐坏了表小姐清誉。 还未等两人请示,沈霁一脚把赵鸣踹开四五丈远一直滚到院子墙边,浑身污泥。 随后听得主子吩咐: “去告诉二夫人,表小姐身体不适已先行回府。陈肃,让府医……派人去外面请个郎中到侯府,把这人暂压去府中地牢,我亲自来审。” 侯府的府医是常常给家里人请着平安脉的,一搭脉就能知道是谁。 陈肃抱拳:“是!” 雨势渐渐大起来,由绵绵细雨变成了小小水滴,幸而伯爵府一向是文臣清流,家中护卫也远没有暗卫们身手敏捷,倒是方便他们带人撤离。 宋妤凝身上盖着沈霁的大氅,蒙住了脸,昏昏沉沉靠在他怀里。 原路返回来到墙边,沈霁垂眸看向怀里人,右手轻拍她的背脊:“搂好了,我们现在得从矮墙出去。” 宋妤凝藏在衣衫下,也知道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不能从正门离开,顺从地从玄黑色衣堆里伸出一双细白皓腕,粉色的指尖慢慢向上摸索,缓缓攀上沈霁的颈项。 细腻微痒的触感让沈霁心底一阵酥麻,他放开宋妤凝的腰背,左手向前用上臂卡住她的膝窝,用小臂横在腰间把人稳稳固定,随后右手撑着矮墙利落地翻身上去,再抱着怀里人从矮墙跳下来。 失重感让宋妤凝下意识揽紧,外面小雨嘀嗒,落在燥热的手臂上有些凉,有些舒适。 竟让她一时舍不得收回来。 回到地面,沈霁重新把人搂紧,因为宋妤凝仍然保持着搂抱的缘故,两人比方才贴得更加紧密。 他站在树下吩咐陈肃:“去伯爵府前门把府上的马车赶来。” 陈肃应下,顺便把手下和五花大绑的赵鸣一并带走。 雾气蒸腾烟雨朦胧。 沈霁带着怀中之人在树下避雨,空气中雨水混合着清新地泥土青草味扑面而来,饶是宋妤凝躲在衣衫下,也被这样清爽新鲜的味道吸引,混沌的脑子迎来片刻清明。 于是,她待在沈霁的怀里的感觉愈发清晰地篆刻在她脑海里。 当眼前一片黑暗,声音的存在感就显得分外突兀。 宋妤凝能听见雨滴落在树叶、土地、砖瓦上的声音,也能听见与自己相隔最近的人的心跳声。 他心跳节奏很快,自己周身也被独属于沈霁的气味包裹,她猛然间意识到两人现在的亲密,是远超于正常表兄妹的! 不、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宋妤凝把手臂慢慢缩回来,轻声开口:“多谢大表哥施以援手,现在我有力气自己站着了。” 沈霁垂眸,力道没有松开半分,仿佛能透过衣服看见小表妹在莲台坐菩萨的清高表情。 也不知小小女子怎得如此善变,一时勾着吊着生怕自己少看她一眼,一时又避着躲着唯恐被多看一眼。 沈霁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胡同,低声警告:“前面有个避雨的货郎,你想被他看见从我身上下来吗?” 顿时,宋妤凝僵在他怀里,再不提要自己站着的事 陈肃很快赶着马车停在胡同口,他举起雨伞撑在两位主子头上,护着登上马车。 上车后,宋妤凝迅速离开沈霁独自靠在车壁上,避嫌的意味明显。 沈霁看她裹着衣衫缩在角落的样子,哼笑一声,敲敲车门示意陈肃可以启程了。 这雨才下不久,大街上执伞行走的人不多,只街道两边屋檐下全是避雨的人。 大街上放眼瞧去只一辆马车正冒雨赶路,画面显得格外空旷。 而马车内的空间要窄不窄,要阔不阔,迅速让花香茶香氤氲充满,再被漫天水汽封锁在小小的车厢内。 自隔出一方只有两个人的天地。 马车一路疾驰,雨天路滑,偶尔颠簸宋妤凝差点摔倒,沈霁不得不把人揽入怀中安置。 温香软玉挣扎着要走,沈霁也顺从地松开,放她重新缩回去。 可是,药性过了这么久已然侵入肌理,车厢内又是密闭空间,宋妤凝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又开始浑浊,手脚发软浑身无力。 “噗通——” 又是没力气坐不稳差点摔倒,沈霁再次手疾眼快把人捞起来,顺手揽进怀里靠在肩上,无奈:“安分点别再乱动,要是栽下去受了伤,可别找我哭。” 没有预期的刺痛,宋妤凝迷迷糊糊地道谢:“多、多谢大表哥。” 小表妹闭眼靠在肩头,随着车身晃动逐渐贴向他的下颌。 沈霁把人稍挪开些许,小表妹又迷迷糊糊地蹭过来,操控着鼻尖来回磨蹭,喉咙里偶尔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像只……春天的小猫。 沈霁深吸一口气,虎口掐住宋妤凝的下巴狠狠晃了晃,娇美的唇瓣被捏成可口的嘟嘟嘴,然后听得他恶声恶气地恐吓:“醒醒。” 宋妤凝抬起迷蒙的眼睛,感觉到自己下半张脸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无情禁锢,随即无意识扭动挣扎,直到沈霁狼狈地松开手,撇开眼不去看她。 “唔。” 一声闷响,她又栽进他的颈窝。 沈霁没法子,只能清心寡欲让自己变成木头桩子,任凭小猫蹭痒。 幸亏侯府快到了。 雨势渐急,点点小雨已变成黄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还有些疼。 陈肃撑着伞目不斜视跟在世子身侧。 现在雨大,府里基本上没什么人,只一个在花园里捡落枣的老嬷嬷,看见世子怀里好似抱了个女子,大步流星朝他的余声堂走去。 世子很高大,衬得他怀里的姑娘即便拿衣裳遮着,也显得分外娇小。 嬷嬷打眼瞧着,那女子全身上下只看得见一支玉蓝色绣鞋,羊脂玉一般的脚踝露出一点点雪白肌肤,缀在玄黑外衫下无力地耷拉下来,跟随世子急促的步伐上下打着圈轻晃。 好惑人的姑娘。 那老嬷嬷有些面红耳赤地垂下头,再抬眼便看见一身黑衣黑面的大小伙子站在跟前,抽刀威胁。 “若想活命,有关世子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老嬷嬷吓一跳,忙应下:“老奴知晓的,各位大人请放心!” . 抬脚踹开房门,沈霁快步走进屋内把人放在床上,幸亏她从 27. 二十七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昏暗的房间,没有点烛火。 宋妤凝闭着眼眉尖微蹙,安安静静靠在床尾柱上,脸颊绯红指尖抽动,鼻间更有殷红血渍滴滴落下,落在手臂上甚是骇人! “醒醒!”沈霁真是慌了神,按在她人中的拇指瞬间被温热粘稠的血渍沾染,吓得他心跳都停了几拍。 “咳……”宋妤凝被回流的鼻血呛到,喉头一片腥甜。 直到她神情恍惚撑开双眸,再看到沈霁焦急地面庞后,咬紧牙关毅然决然地推开他。 “别碰我!” 沈霁被骤然推开,又气又想笑。 感情刚刚对着自己像小猫蹭痒那般的人不是她似的! 这一时讨巧卖乖一时翻脸不认人的模样真不愧是他家那有两幅面孔的表妹! 他咬咬后槽牙,负手背在身后,拇指和食指烦躁地摩挲着,沾血的指尖逐渐变得粘稠。 “咳咳。”宋妤凝喉头发痒,扬起头颅不让鼻血继续下流,难受地忍耐着。 而落在沈霁眼里,那雪白又脆弱的颈项毫无保留呈现在他眼前,向上抬出娇媚又惑人的弧度,引诱他伸手。 他眸色暗了暗,上前揩拭掉她眼角因为忍耐泛起的清泪,留下红色的晕染。 “郎中那边出了点意外,一时半会来不了,去请府医怎么样。” 宋妤凝粗粗地喘气,压下躁动地心绪狠狠摇头:“不,不能叫府医,不能让人知道!绝对不能!” 沈霁看着她鼻尖唇角殷红的血迹,用茶水打湿手帕仔细帮她擦拭小脸:“这药药性刚猛,如果再硬撑着,对身体有损。” 温柔又轻缓的触碰让宋妤凝失了神,片刻后她转头错开,起伏的胸脯昭示着主人难耐:“我可以,我自己可以的,你、你出去。” 呵。 这样嫌弃的动作、厌恶的语气,眼见她宁愿损伤身体兀自忍耐也不愿意碰他,沈霁眼神发暗。 “为什么?不喜欢表哥了?” 高大挺拔的身影逐渐迫近,失控感越来越严重。 宋妤凝慌张地闭上眼不去感受:“不要,沈霁,不要过来!” “表妹。” 他轻轻牵起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摩挲着,指缝穿插指尖揉捏,恶劣地逗弄着:“我过来,你不喜欢?” 如此恶劣,如此可恶! 她都这样了,居然还来欺负她! 宋妤凝浑身酸软,想抽手也没有力气,只能一个劲儿的重复:“不要,我不要你,不要……” 闻言,沈霁骤然握紧她的手,听得一声闷哼。 “不要我?那你要谁?” 他抓住小表妹的手带她上前同自己对视,眸光隐忍带着威胁:“说,你想要谁?” 仿佛那个名字只要从她嘴里说出来,就上了暗卫所的死亡名单。 潮情涌动,心念繁杂。 宋妤凝被逼得哭出声:“我谁也不要!你走!你走啊!呜呜呜……” 哭声狼狈,鼻血又被激得流出来。 沈霁又烦躁又心疼,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犟,不愿意找府医也不愿意让他解毒,宁愿自己干熬着透支身体也不肯松口。 豆大泪珠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沈霁胸口闷闷的,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不得她的眼,还是说她真这么果决,转眼便想嫁给别人就再不肯接纳他。 见她哭得伤心,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沈霁收了那恶劣的心思不再逗她,松开手把人扶稳:“别哭了,我不动你。” 可宋妤凝完全止不住哭泣,她心里又痒又燥,又害怕又渴望,又克制又想放纵,多种情绪来回拉扯谁也不让谁,她真的快忍到极限了! 窗外大雨不减威势,眼前人一边哭一边鼻血肆流,沈霁怕再哭下去真要出大问题,忙揽住她瘦弱单薄的肩膀为她顺气,低哑着嗓音轻哄:“乖凝凝,别哭了。” 迷离、混沌、大雾四现、云雾包裹。 熟悉的话语让宋妤凝仿佛置身意识恍惚的空间,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这样奇怪的场景下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他们的小时候。 那时,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每次逗哭她都会带着甜甜的蜜糕、漂亮的花束或是色彩斑斓的蝴蝶来哄她,然后戳着她的脸蛋说:“乖凝凝,快别哭了。” 小妤凝眨巴着泪眼抬头望去,小哥哥的眼睛里明明还带着捉弄的笑,可他实在是太清楚自己的喜好,他送上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自己不喜欢的,所以破涕为笑轻易被他哄好。 就像现在这样。 她需要,他拥有,他送上门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世俗念头、一旦失控所产生的恐怖后果,如补疮剜肉般在她脑海中消匿殆尽,她只记得自己需要被哄好,而他刚好在哄她。 年少的默契和习惯让宋妤凝彻底打开心防,她带着抽泣胡乱亲吻过来,热情又冲动地表达着自己对这份道歉礼物的喜欢。 “凝凝?” 沈霁俊朗的脸上被蹭了血,更狼狈,也更浓艳迤逦,带着无言的诱惑。 他僵直背脊,惊讶不止。 宋妤凝眼神迷蒙眼帘半阖跪坐在他膝上,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一下一下,啄吻着他的下巴、嘴角、鼻尖,却囿于从未有过经验,望着那片红嫩润泽的唇瓣既想要又不敢下口。 脸颊边的温润触感带着致命的吸引力,沈霁垂眸,轻易看穿了她的想法。 ——可爱又意乱情迷的想法。 沈霁喉结微痒,抑制不住上下滚动,氛围变得无比暧昧。 “小花猫。”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扶稳她的腰肢拿起方才那张湿手帕,温柔细致擦干净她小脸的血渍。 天色昏暗,雨大如洪,天地间仿佛挂起一道巨大的水帘,遮住所有视线,令人压迫感满满。 宋妤凝愣愣地呆坐着,见沈霁克制又隐忍地缓慢擦掉她唇瓣上快干涸的血迹,然后,扣住自己的后脑勺,带着不容拒绝地强势,轻压过来,蓄意满足。 轻拢慢捻、唇齿相依,好似所有情绪都有了发泄口,她所背负所忍耐的都有人去为她承担,她终于不用再压抑想法勉强自己,能放空大脑遵循本能去享受这个带着茶香味儿的亲吻。 沈霁虚虚揽着怀里的小姑娘,唇齿间轻轻触碰、摩挲,再到吮吸,他动作很轻柔,很珍惜,带着无尽的眷念和试探,缓缓加深。 像是迷雾重重的原始森林被一道冰刃强行破开,森林里的露珠并没有被冰冻反而蒸腾着升华了。 宋妤凝的毒渐渐解了,意识也逐渐恢复。 “凝凝。”沈霁额头汗珠滴下来,他俯身轻吻她的唇瓣:“别忍着。” 她满面薄红秀眉紧蹙,娇美的唇瓣紧紧抿着不肯发出声音。 事已至此,她除了忍着再没有其他什么好给出的回应。 见她眉间带着愁绪,一直不专心,沈霁掐上细腰,压抑着喘息在她耳边低低承诺:“别担心,我会负责的。” 霎时间,宋妤凝面色苍白眼睫颤抖,一双含情眸盛满了慌张:“不、不要!” 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 绝对不可以! 闻言,沈霁停了,像是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都这样了,她居然还要拒绝自己。 宋妤凝垂下眼帘不敢看他:“我们、我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怎么样?” 他们这样的关系一旦暴露,自己除了去给沈霁做妾之外再无出路! 她都不敢想,要是娘知道这件事会有多崩溃! 这个支离破碎的小家,实在再经不起任何风波。 “你确定?”沈霁眸色沉沉,逼近。 她闭上眼侧头不去看他,一锤定音:“深谢表哥体谅。” 真是 28. 二十八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永安侯府的表小姐病了。 听说是去周府赴宴那日身子不爽提前回来,谁知路上碰见大雨滂沱染了寒气,两相叠加一回来便一病不起。 另一头,裴世秋那边还真让他成功逃脱。 不过他自断一臂目标太大,难以逃出城门布控,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酆京,只得躲藏城中伺机而动。 前首领阵亡后沈霁新官上任彻底接手暗礁司,手上一大堆事要忙。 然即便如此沈霁也亲自寻来德高望重的郎中,悄悄派去给病重的表小姐请脉,并开了药方。 书房外,陈肃敲敲门框,走进来:“世子,那赵鸣咬死了是咱们府上三小姐下的药,他只是误闯。” 沈霁放下笔,隐忍着怒气:“哦?七罚五刑都受过了?” “受过了,依旧没改口。”陈肃想了想补充,“且那日守着表小姐的人也说,他看赵鸣一个外男进入小阁楼就觉得不对劲,并且房间内很快传来表小姐的呼救,他飞快进去当时就闻到了那股诡异的味道。” 沈霁眸子里泛着冷意:“沈青瑜在哪?” 陈肃:“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家塾。” “把她提过来。对了,赵家人去伯爵府闹得怎么样?” 陈肃想起那场面,有点好笑:“叔娘伯婶齐上阵,大宅门前唱大戏,已经开始哭丧了。” 沈霁冷冷勾唇:“让他们多闹上几日,再让‘目击证人’出面澄清。” 虽说赵鸣失踪的黑锅不能直接甩在文昌伯爵府身上,但他们身为主家却没有照顾好客人的安全,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样的事! 若是陈肃没想过派人跟着宋妤凝去伯爵府,在紧要关头没能把人救下来,该怎么办? 故此,纵容赵家那群无耻之徒去府上闹一闹,让他们警醒警醒,涨涨教训也好。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沈青瑜被带到世子书房。 她还略略表示不满:“我在上课呢,大哥这么急找我干嘛?” “跪下。”沈霁端坐太师椅,十指交握置于腹前,神色凝重严肃。 沈青瑜愣了愣,看到这样的大哥下意识感到害怕,瘪着嘴不肯:“我做错了什么?大哥怎得一句话不说就让我跪!” 然沈霁没同她废话,掷出毛笔打在沈青瑜的膝盖,随即听得扑通一声。 “大哥!”沈青瑜抬头看向大哥隐忍怒气的脸色不敢随便站起,可还是不服气的。 “我犯了什么事大哥要这么罚我!就算死刑犯被判刑也得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吧!” 沈霁冷冷看着她:“在周府,你对表妹做了什么。” 闻言,沈青瑜嚣张的气焰一下就萎靡下来。 她想不通,大哥昨天才从江宁回京,怎得还能知道别府发生的事!? 沈霁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出来。” 这么些年,二夫人常常在两个儿女面前耳提面命要敬重世子爱戴大哥,这就导致沈青瑜和沈青璟虽然自己不怎么上进,但因着和侯府世子关系亲密,在各自圈子里也算吃得开。 故而,长兄的压力甚至比父亲给到他们的权威还要足。 沈青瑜很快就招了:“我、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悄悄给她下了药想让她出个丑而已。再说了,她不是一察觉不对立刻冒雨赶回来了吗?又、又没出什么大事。” “下的什么药?” 倒不是沈霁偏私妹妹,只是看她招供屈服的速度,实在不像是有这等心计之人。 “就痒痒药啊。”沈青瑜瘪瘪嘴,委屈揉着膝盖。 沈霁递过去一个眼神,门口陈肃立刻会意,躬身离开去地牢继续审赵鸣。 他转回书桌继续看书。 沈青瑜想求情:“大哥……” “先跪着。”沈霁冷声开口,语气不容拒绝。 从未时跪到申时,沈青瑜腿都快跪断了,才听得座山的人开口:“起来吧。” 语气终于没那么冰冷了。 陈肃回来,证实三小姐所言非虚。 沈霁看着沈青瑜,一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亲堂妹。 他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小姑娘长成这样? 虽然没犯下那等丧良心的事,可暗地里下药让人出丑也绝不是闺阁小姐整日里该琢磨的。 “今次之事,不给你个教训只怕你日后愈发随心所欲胆大妄为。” 沈青瑜震惊。 跪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够吗? 沈霁自觉担负起长兄之责:“从即日起,你自请去京郊别庄长住,每日抄写一篇长明心经,我每旬派人来取。” “大哥!”沈青瑜气得脸红脖子粗,“她宋妤凝一点事也没有凭什么要我受这么大的罚!我不服!” 见妹妹不服管,沈霁脸色更差:“一点事没有?若真出什么事,我便是在大理寺审你而不是在书房了!” 沈青瑜萎了萎,可还是梗着脖子:“是,我承认这件事是我有心害人。可、可罚去庄子也太过了吧!我、我也可以在府里抄经书的啊。” 沈霁不愿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冷冷警告:“你自请离府,理由可以自己找,面子名声不会受损。若由我来请你出府,便不会如此轻松。” 沈青瑜傻眼。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 去京郊别庄里长住,远离酆京繁华离开世家贵女圈和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 她眼角泛泪,抽抽搭搭:“我就、我就是看不惯那狐、那宋妤凝和周维勾勾搭搭眉来眼去那样儿,只是想借机捉弄她一下而已,有必要、有必要罚这么狠吗?” 沈霁磨墨提笔,眼也不抬:“她不会嫁给周维,你不必再操这份闲心。” 看着大哥清隽矜贵的模样,沈青瑜宁愿相信是大哥觉得那狐媚子配不上周维,也不愿意承认大哥会对那狐媚子意有所图!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临走前,沈青瑜期期艾艾:“那、那我多久能回来。” 沈霁折好信纸,塞进信封里:“看你悔过表现。” 沈青瑜哭着跑了,陈肃进来把审讯口供递上去。 沈霁一目十行看完勾唇冷笑,真是好大的胆子好恶毒的心思! 赵鸣偶然偷听到沈青瑜和吴素素密谋给宋妤凝下药后便起了歹心。 于是,他在周府趁着两人不注意偷偷换了药,等人把药下了自己再凑上来装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欲拒还迎勾着宋妤凝乖乖送上门。 而等到事发后审问起来,药不是他下的,后续事情也不用他多操心。 文昌伯爵府不想府中传出丑事,永安侯府和吴大将军府也想保下各自的女儿,他们三府会齐心协力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称做他与宋妤凝早有首尾,由他们去说服柳夫人,不管威逼也好利诱也好,总能名正言顺把人送进他房里。 这一石二鸟以逸 29. 二十九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药喝完,病也该好了。 黄月茹递了上门探望的帖子,宋妤凝病中多愁思,如今见着好友忙起身相迎。 “小舒,你来了。” 黄玉茹疾走两步过来把人按下去:“瞧你,瘦成这副模样还不好好歇着。” 她坐在软塌边上,牵起小凝消薄的手背,关心地问:“身子怎么样?可好全了?” 宋妤凝点点头,把另一只手覆在她手上:“都好了,只是大病初愈身子发虚,多休息养一养就好。” 黄月茹眉眼弯弯:“没想到我带来的东西还正合适,那阿胶是我外祖父专门托人带回来的,最是滋补。” 两人说了点最近京中发生的趣事儿,而近来闹得最大的事当属赵家和文昌伯爵府的牵扯。 许是为了给病中的人解闷子逗趣儿,黄月茹说得眉飞色舞,比绿袖半道听来的要丰富精彩得多! “话说那一日,本是秋高气爽天气晴朗,赵家七拐八拐和伯爵府三房的夫人有姻亲,赵夫人带着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前来赴宴……” 那日大雨冲刷了所有痕迹,除了沈霁和他身边的人,没有谁知道赵鸣的消失和她有什么关系。 宋妤凝当然不会蠢到自乱阵脚,当即摆出认真听戏的模样聚精会神看着小舒,恭候下文。 铺垫结束终于要说到重点了,黄月茹提前抿一口茶水润润嗓:“且说那赵家人直接抬了棺材来找伯爵府要尸体,还请了哭丧仪队在府前门又哭又闹,那场面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 “听说伯爵府的老夫人是气得晕了醒醒了晕,家里人要出门谁都不敢往正门去,而赵家人还不罢休硬要人赔他一个儿子,说是既然长房长子不行,还没成亲的二公子总能过继来吧,逼得伯爵府差点就要拿状纸去告御状了!” “然后呢?”宋妤凝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黄月茹:“后来大理寺知道了这件事便接下差事,多番寻摸排查,终于在城南找到了个目击证人,说是亲眼看见赵公子骑着骏马冒雨赶出城去,大理寺的人又追去城门口盘查询问,守城官兵都说那日大雨见着个穿墨绿色衣裳的公子骑快马离开城内。可惜时间太久当时雨又很大,他们也记不太具体到底去了哪个方向。” 听了这话,她便猜到里面定有沈霁的手笔。 沈霁不可能说服那么多人作假证,只能让他的人穿上赵鸣的衣服亲自演这么一出戏来以假乱真。 故事讲完,黄月茹吃了点心喝了清茶,把小蝶和绿袖都支使开,扭扭捏捏开口:“小凝,你知道的,我初来酆京其他闺阁小姐都嫌弃我是乡下来的不愿意跟我玩,只有你长得这么漂亮,心地还很好,也从来不嫌弃我。” 宋妤凝诧异地看过来,语气调侃:“怎么了这是?突然就开始给我戴高帽了?” 她咬咬唇,显得有些羞涩,支支吾吾开口:“上次、就上次咱俩不是去法华寺求了菩萨么?菩萨显灵真让我遇见个仗剑走天涯的江湖侠客!等你风寒好些了咱们再去一趟法华寺,你也去求求菩萨,我也顺便还个愿。” 这件事她憋在心里好久,谁都不敢说,快要憋死她了! “啊?”宋妤凝当真是惊讶极了,“你从哪儿遇见这么合心意的郎君的?该不是你许愿时被人家听见,故意做局来骗你的吧?” “没有没有当然不是!这么羞人的事我当然是默念的啊!”黄月茹有点不好意思,瓮声瓮气:“就、就是不小心闯我禅房的那个人。” 刚向菩萨许了愿自己转眼就遇见了心仪的人,谁不夸一句法华寺的菩萨真灵验啊! 宋妤凝看着好友眉目含春、桃羞杏让的小脸,问:“真喜欢啊?” “嗯、还可以吧,他人挺好的,闯禅房也是误会。”黄月茹含羞带怯,“这件事我谁也没讲,第一个就跟你说了,你可要帮我保密啊!” “这是自然。”比起小舒只着眼于感觉,宋妤凝身为局外人要更理智些,“不过,你觉着要是同他成亲,你父母能同意吗?” 一说到父母事,黄月茹泄下两分心气,期期艾艾道:“我瞧着他穿着打扮都不差,家里应该是有几分薄产的。” 宋妤凝直言:“黄大人如今官居正四品,你又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江湖人士毕竟是三教九流,我估摸着黄大人绝对不可能同意。” 闻言,黄月茹小脸一垮,那丧气的模样谁看了不说一句心疼。 宋妤凝忙哄:“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的。” “他既是江湖人士说明身上定有几分功夫在,咱们大齐除科举入仕外还能考武举。若他真心实意想娶你,沉淀几年考个武状元伯父伯母自然就没有异议了。” 黄月茹眼睛一亮,攥着她的手左摇右晃地撒娇:“你真是太聪明了小凝!哈哈哈,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好法子告诉他!” 宋妤凝看着她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 虽说小舒从生辰上来看比自己还大了一个月,可两人相处起来她总是下意识把小舒当妹妹照顾着。 这姑娘在江南水乡放养长大,心眼实诚性子单纯,心里想什么都搁在脸上,和她聊聊天也算是一种治愈。 至于那位江湖侠客。 若是他真心喜欢小舒,必会欣然接受去考武举,到时候身家背景朝廷派人一查便清清楚楚,祖上三代是不是根正苗红的好人家,家里人有没有犯过事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至少能兜个底。 若他不愿意去考武举,相信小舒自己都会对他死心,一个都不想着为了两人美好未来奋斗的郎君,要来何用? 绿袖掀开门帘进来:“小姐,老夫人那边听说您药喝尽了,送来了一份老山参让您掺入饮食中温补气血。” 明日十五,是府里小辈给姑祖母请安的日子。 宋妤凝点点头:“收进库房,明儿个一早我们去慈安院请安。” . 在下人们看来,今年表小姐可能在犯太岁。 春日里病着,盛夏也病着,熬到秋天好不容易出府一次,谁知在路上碰见狂风暴雨惹上寒气,又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可不是倒霉么。 今晨起得早,宋妤凝穿了件衬气色的橙绿色襦裙,对着镜子瞧了瞧,总算没了那份大病初愈气血不足的病气。 深秋的天色亮得越来越晚,主仆俩早早就来了,绿袖照例等在慈安院外,宋妤凝跟在丫鬟身后来到香堂。 侍女:“老夫人刚起正梳妆呢,表小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宋妤凝垂眸:“多谢。” 此番殷勤前来,一是想给姑祖母卖个好,二……是她实在不想碰见沈霁。 许是有人去回禀了老夫人,不消一刻钟,老夫人扶着竹姑姑的手走进香堂:“凝儿怎生来得这般早?你身子才好,该在房里好好歇着才是。” 宋妤凝站起身来请安,还未蹲下就被姑祖母拉着不让动:“瞧瞧你这小脸,瘦得都没二两肉了。”< 30. 三十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两个小辈一前一后告辞。 竹姑姑扶着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奉上一盏清茶,正好解腻。 老夫人押一口茶汤,侧头挑眉:“你瞧那两个小的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了?” 竹姑姑捂嘴笑说:“用膳时老奴可看得分明,怕是表小姐用了几口点心吃了几勺粥世子都记在心里呢。” 想到那场面,老夫人嘴角勾起:“也不知我那侄孙女怎这般会长,愣是把爹娘的优点全长在自己身上,美得更朵娇花似的我个老婆子看了都觉着赏心悦目。” 竹姑姑:“可老奴怎么瞧着表小姐有几分老夫人您年轻时候的风采呢。” “你个老泥鳅油嘴滑舌的,真是年纪越大越会哄我开心!”老夫人斜她一眼眸里带笑,“不过看着他俩和和美美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算了却一项心事。” 竹姑姑附和:“若咱们表小姐争气能生下个一子半女,待得世子继承爵位,抬成侧室夫人掌一院主事也无不可。” 老夫人眉眼舒展片刻,又迅速收敛起来,一想到她那处处与自己对着干的大儿媳,就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发展下去。 清早人少,还没等宋妤凝从慈安院急慌慌逃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沈霁瞥见四下无人,攥住她的手腕带她藏进院墙边的假山后面。 ! 宋妤凝惊呆了。 他怎么敢的? 这可是在姑祖母的院子里! “放手!”她低声叱责,扭着手腕挣脱无门又不敢高声呼救让姑祖母知道此事,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拉进假山来。 假山后空间不大,两人挤在一处彼此间相隔不过三两拳。 宋妤凝气得发抖,一双漂亮的杏眼盛满愤怒,气势汹汹怒瞪眼前这个不知分寸之人! 狭小紧窄的半密闭空间里,绯红橙绿的衣摆交织在一处,双方能感受从彼此身上传来的热气。 沈霁定定看向小表妹,不知怎么见她小脸发红隐忍怒气的样子,竟莫名从心底生出几分愉悦来。 这么生动活泼的小姑娘倒是比以往假惺惺的矫揉造作,或是在莲台坐菩萨的高冷清傲,要顺眼可爱得多。 “找我什么事?” 这五个字像是从她后槽牙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似的,咬牙切齿。 沈霁微微俯身。 可对面仅一个动作,便吓得她立时丢了虚张声势的老虎皮,下意识后仰,逃避。 背后冰冷的石壁紧紧贴着,她没有退路,只能浑身僵硬看着沈霁一点点靠近,伸手,向自己逼近。 宋妤凝绝望地闭上眼。 如果他真的敢在这样的地方非礼自…… “有虫子。” 他收回手,修长匀称的指尖捏着一只正扑棱的布甲虫,宋妤凝刚睁眼就瞧见沈霁手里有只黑红虫子六只脚两根须在距离自己不到三寸的地方抽搐蠕动。 仅一眼,那虫子足肢四周上下游刃触角,钳子似的口器一张一缩的模样就深深刻进她脑海里! 甚至它腹腔下还挂着无数个淡黄色的卵! “啊——”她头皮发麻吓得几乎要窜起来! “小心!” 沈霁另一只手横腰拦下惊慌失措差点摔倒的小表妹,就见小表妹立刻僵直在自己怀里,双眸紧闭眼睫颤抖。 “快、快拿走!快丢了它啊!” 时隔经年,沈霁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些熟悉的感觉,忍不住弯起嘴角。 怎么还是那么害怕虫子? “已经扔远了,别怕。” 沈霁把温香软玉半圈在怀里,拿出手帕慢条斯理擦拭指尖。 语罢,宋妤凝惊恐不定惊惧不已,突然大力推开沈霁,一巴掌甩他脸上! 擦拭暂停,沈霁歪着头,白皙脸颊上立刻浮现出粉红掌印。颜色虽浅,可落在他精致俊朗的侧脸上,却是比身上官服还要韫色迤逦。 冲动一遭,宋妤凝又气又害怕。 可是、可是她这段日子好不容易忘记那些事,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为什么沈霁还要来逼她?来招惹她?故意拿虫子来捉弄她? 他知不知道,伯爵府的婚事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水到渠成!此后,母亲不必担心她的婚事,父亲也能早些从岭南回来不再受流放之苦! 宋妤凝眼眶含泪紧咬下唇,神情倔强。 她知道那事不怪沈霁,可是能不能不要再来面前晃悠、提醒她? 明明所有的事,就只差一点点了…… “抱歉,吓到你了。” 沈霁收回帕子,退开两步给她留下足够的冷静空间。 “我今次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不必担心。”沈霁收起玩闹肆意,恢复人前温润如玉的矜贵世子模样,“你病中大夫是我安排的,避子药也一应选用最好的药材,毒副作用很少。” ! 闻言,宋妤凝瞪大双眼当场愣住,大脑一片空白,额角紧接着冒出冷汗,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 她一闺阁在室女连当初情事也全凭对方引导,如何能知道这种、这种善后的事啊!! 若她还未婚嫁便有孕在身,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身处什么样的地狱!日后会过什么样千夫所指的日子! 巨大的恐惧让宋妤凝手脚冰凉,让她想起来便一阵后怕! 她惶惶看向沈霁,惊魂未定,喃喃轻语:“谢谢你,谢谢。幸亏、幸亏你能懂得预防这样的事……” 沈霁叹一口气,抬手抚向脸颊的红痕,轻轻按了按:“不必客气,此事说起来终究是女子更吃亏,你不愿让我负责,我总得多为你考虑考虑。” 两人说开了些,氛围也没了方才那么剑拔弩张。 然宋妤凝一抬眼便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心下愧疚。 两人年岁渐长,沈霁更是官至大理寺少卿,一身绯红官袍即便身在狭窄洞穴也是说不出威严从容,怎可能还像小时候那般故意拿虫子来吓她? 人家来找她确实是有正事要说,且事情的确更适合私下里谈,并且还好心帮她驱走虫子,谁知自己却不由分说甩了他一巴掌…… 宋妤凝抿抿唇,想道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我先行一步,表妹可稍后两刻再出来。”沈霁轻轻额首进退得宜,有礼有节结束了这场对话。 黑色披风绯色衣摆交叠在她眼下扫过,窄紧洞穴内顿时只剩她一人还未平息的呼吸声。 半晌,宋妤凝脱力靠在假山石壁上,颤抖着手揉上小腹。 ——幸亏没有错上加错,酿成更大的灾祸。 也多亏沈霁未雨绸缪处事周到,否则……否则她都不敢想自己现在有多崩溃。 寻了个没人的空隙,宋妤凝整理好情绪从假山出来。 这座假山就在院门不远处,而慈安院忙碌的清晨才刚刚开始,并未有人注意到这边。 “小姐。”绿袖忙上前把人扶住,“怎得脸这么白?” “没事。”宋妤凝摇摇头,“咱们回吧。” . 即便药喝尽身子已经大好,柳夫人也再没催着女儿加赶功课,一直嘱咐她要好生休息。 宋妤凝慵懒闲散地捧着热汤坐在檐下,昨儿个听娘说已经物色好一处屋宅,只等与东家把价钱谈妥,再把房契地契过户过来,就可以准备着从侯府搬出去住了。 这座大宅子她住了许久,可以说人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这里渡过。 但她住了这么久,却没有半点归属感。 “小姐!”绿袖兴冲冲跑进来,压低声音伏在小姐耳边,“ 31. 三十一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忘了? 周维傻愣愣站在原地。 要他怎么忘啊? 两人诗会前缘、长街偶遇、书斋定情、湖边立誓、游船互许!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要他怎么能忘! “妤凝,是不是我祖母她说什么为难你了?”他声音干涩,“你知道的,我中举了,我父母从小到大都拗不过我,再加上近来府上发生了很多糟心事,我的亲事也变得没那么好说和,祖母这几天正为这事儿烦心她马上就会松口,只要我们再坚持一段时间,一定可以……” “周郎君。”宋妤凝轻叹一口气,“你是个很好的人,与你就此了断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狠心说出这番话。” 周维不解,急急道:“既然你同样难受,为什么还要与我了断?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听见对面焦急的声音,宋妤凝闭上眼,睫毛微颤。 她知道,若男女之事一次断不干净,留给她的将是无穷祸端。 “周郎君,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一直没有告诉你。”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即将剖陈自我的难堪。 周维那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何事?” “……我父亲,当年因皇党案蒙冤流放,如今在边疆生死未卜。”宋妤凝轻声道,“我当初,是因为看中文昌伯爵府的权势想为我父亲翻案,才故意接近你。” 三言两语道清原委,她既说出这番话,就代表了她是真的打算放弃这条曲线救父之路。 什、什么? 这一刻带给周维的感受不亚于五雷轰顶。 他心中娇弱易碎纯洁美好的姑娘,怎会是因为权势挑中的他? 宋妤凝背靠门上,低垂着头:“当初是我别有用心接近你,你现在恼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我别无怨言。只是,我想恳求你恳求贵府,为了我们两人的声誉,这件事了却之后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再不要提起。” 顿了顿,她又补充:“若你觉得不解气,便是你宣扬出去,我也不会怪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毕竟是她当初个人的决定,她不后悔招惹周维,也不觉得舍身救父是高尚的不应该被指责的。 毕竟在这件事中,最无辜的当属被她看作猎物的周维,所以,若他气不过想要报复宋妤凝也不会多有怨恨。 周维如遭雷劈僵立原地,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死心地问:“妤凝,是不是我祖母她逼你这么说的?你别害怕,她前段时间还跟我娘夸你来着,她……” “不是,没有。”宋妤凝实话实说,“周老夫人对我很和蔼,是我充分认识到自己生于薄祚寒门人微望轻,若日后真入了伯爵府,我母家不显无法为你日后的前程铺路,长此以往积怨已深夫妻恩爱不在,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轻叹一声:“且世家夫人的圈子几多排外,我既无娘家撑腰也无夫家敬重,于女眷中也得屈居末流,处处受人奚落。思来想去,憋屈苦闷、风雨飘摇的日子我无福消受,这才与你道尽原委,斩断前尘。” 语毕,周维脖子僵硬,口干舌燥。 因为这番话,他竟无从反驳。 在冲动许诺求娶后,他也曾想过妤凝家世背景于他日后官途毫无助力,不过若能娶个处处都合自己心意的小娇妻回来,那点子介怀也变成缺憾,安慰自己人生不是处处都能圆满。 可是,今天的妤凝,和以往在他心中的模样大不一样。 她不再是一朵开在温室里等待他来呵护怜悯的娇花; 她开始谋求利益、计较得失,甚至及时止损; 她不知不觉变得虚伪、精明、市侩…… 周维心中有关宋妤凝娇柔易碎的娇花形象渐渐消失,他变得迷惘又不确定,那份因此而来喜欢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周郎君,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楚。”宋妤凝轻轻舒口气。 那番话,虽是说给周维死心的,可她何尝不清楚这就是日后自己嫁过去的处境! 她有法子让周老夫人松口。 如同赵鸣之事让周家成为全酆京茶余饭后闲话的笑料,而许多相中文昌清流的人家不会在风口浪尖搭上伯爵府把自己也变成笑话。 这样的‘危急时刻’只要有心必定能从旁推波助澜,达成目的。 可是,嫁过去之后呢。 周老夫人会越来越严苛,周夫人也处处看她不顺眼,周维即便心疼她爱护她又能在祖母和母亲的威压下持续多久? 再有便是那位世子夫人李玉颜,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故此,这门亲事被迫失去后宋妤凝可惜无比遗憾非常,却也没有太伤心。 嫁去伯爵府,不过是换个府邸寄人篱下,与在永安侯府当表小姐有什么区别? “妤凝,你让我静一静,好好想想。” 周维很想放下狠话一走了之,可是当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巧笑嫣兮的小脸、含情脉脉的双眸,他那些伤人的话便半分也舍不得说出口。 宋妤凝缓了缓,提醒:“此处人多眼杂不便久聊,还请周郎君早些回去歇息,不送。” 虽说此处是小偏门午时后甚少有人前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被人瞧见了要她如何说得清? 门外,周维看着紧闭的大门迟迟不肯打开连见一面都不肯,心下难免失落又迷惘,低低嘱咐了一句‘你大病初愈好好休息’,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解决完一项心事,宋妤凝靠在大门上,表情松怔。 彻底和伯爵割席后,她对未来同样迷惘。 搬离侯府、自谋营收、上诉救父,然后呢? 有关那件难以启齿的事,宋妤凝选择能拖就拖,暂时不让娘知道。 最好是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等爹爹回来之后,即便娘知道了这个噩耗,也有人能为她撑着,不至于再度崩溃。 “叩叩——”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惊得宋妤凝汗毛倒立,蹭一下站直身体。 “……谁?”她小心翼翼求证,心下思量难道是周维去而复返还有话说? 谁知,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内敛的男声:“在下卢今羽,是沈霁沈世子的同僚,今日来贵府找沈大人有要事相商。” 宋妤凝表情一僵,偏生她在祖母院中还真听沈霁提过一位姓‘卢’的大人。 这人居然和沈霁认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那方才她与周维的话又听到多少? 宋妤凝试探:“卢大人怎找到这处来的?” “我一清贫小官不懂世家规矩,去到侯府正门被告知若无邀贴不便迎客,让我来侧门寻门房去府中向世子通禀求见。”卢今羽无奈笑说,“谁曾想侯府实在太大,我在外围寻了许久,才找到这儿。” 宋妤凝解 32. 三十二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在大理寺混迹多年,卢今羽自有断查的手段和人脉,是沈霁手下暗卫不能比的。 而今一看,果然有收获! “我的线人今日递来消息,说是在玄武街看见个身形奇怪之人,右手虽然完整却垂在身侧死死不动,不管是推门还是付钱都是的左手。” “人呢?”沈霁立刻站起,有些事宁可错抓也绝不放过。 卢今羽叹气:“我的线人发现不对立马跟上去,可那人警惕心很强没拐几个弯就跟丢了。” 沈霁狠狠皱着眉头,立刻招来陈肃让他即刻带人去玄武街拦截搜查,生死不论。 暗礁司运作稳定,他一个一个钉子慢慢拔,总能把南萧细作全换成自己人,可现在这艘大船刚刚启航,还没到他全盘掌控的时候,需得处处谨慎小心! 现如今,裴世秋潜逃在外,当真如暗谯险滩般成为沈霁不得不忌惮的存在。 卢今羽安慰:“不过知晓了他的活动范围也是好的,玄武街两侧小巷子大多是死胡同,多多布控应当能再抓获。” 两人又聊了会儿相关正事,而这件事沈霁并没有言明相关原委,卢今羽也并未多问。 有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的活得长久。 不多时,酉初了。 沈霁想留客人在府中用晚膳。 “不必不必,实在是家中有事不便久留。我母亲从老家过来估摸着明日就该到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卢今羽笑说,“幸而前两日你说你临时有事想跟我换班,我才得空亲自去京郊接老母进京。” 沈霁温和笑说:“两相便易,正是刚好。劳烦北堂替我同令慈问安,也望你明日一路顺利。” “多谢多谢,一定带到。” 既然卢今羽家中有事,沈霁也不强留,亲自陪同送人出了府,回来路上正巧撞见宋妤凝的贴身侍婢。 “世子。”绿袖按规矩退到路边,俯身行礼静待主子离开。 但世子却在她面前停了。 “你家小姐,病症好些了么?” 绿袖惊诧片刻,反应过来:“回世子的话,小姐近来身子大好,用饭睡眠都较之前好转许多。” “嗯。”沈霁点点头,错身离开。 人走远了,绿袖不解地看了眼世子的背影。 说他关心小姐吧,从头至尾就象征性地问了问,连嘱咐都没有一句。 若说不在意,可在此之前世子又从未主动问候过,真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绿袖甩甩脑袋,去前院马房寻忠叔交代小姐的吩咐。 . 又过了几日,天气逐渐从深秋到初冬,天儿越发冷起来。 宋妤凝看了两页大齐律例,实在心烦气躁看不下去。 她反手把书扣下,正巧柳夫人端着牛乳茶和蜜果走进来:“娘近来新渍的蜜果,来尝尝怎么样?” 往前柳夫人为了让女儿保持身材纤细,从不允许她吃这些宜发胖的食物,可如今当真消瘦下来,又比谁都着急想女儿脸颊消下来的肉补回去。 “好吃!”宋妤凝拈一颗蜜果放进嘴里,甜滋滋在口腔蔓延的感觉简直太美妙了! 她忍不住又吃一颗:“娘,你的手艺比那什么稻香斋的蜜果甜糕好吃多了,他家咸口的糕点还不错,可甜口真是腻得人发齁,灌两杯清茶都压不下喉咙里那股黏味儿。” 柳夫人自尝了一口:“我吃得少倒是没觉着,不过你姑祖母确实更爱吃我做的蜜糕。” 姑祖母向来是爱吃甜的,连她都更喜欢娘做的糕点可想而知娘的手艺定是绝然出尘的! 宋妤凝眼睛一亮:“咱家几个店面好似都没有做吃食相关的,不若开个专卖甜食的铺子,一定能在京中大卖!” 柳夫人若有所思。 女儿年岁渐长终有嫁人的一天,而自家不可能永远依附侯府生存,所以她早就托付季管事在京中寻摸住宅,也找到几处合衬心意的。 因为不着急马上入住,柳夫人饶有耐心和房牙人几番磨价,听说那宅子的东家最近要上京来,和主家面对面还价,快则三天慢则一旬,宅子的事儿就能定下来。 若是购置了宅院,侯府便住不长久,去了新家后装潢、家具、下人、护院处处都要花钱,若是再有个能挣钱的铺子缓解银钱压力,自是最好。 “不过……”柳夫人不太相信自己的手艺,她的蜜糕满打满算也就侯府的人吃过,除了女儿和姑母,也没谁夸过一句好吃。 像是看出娘的犹疑,宋妤凝安抚:“咸甜苦辣百人千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偏好,咱们家专做吃甜这一口人的生意,若是打出名头来只怕娘要忙不过来呢。” 也是。 柳夫人管理商铺多年,可那都是踩在玉郎打下的基础上,自己从头开始还是第一回,难免有些底气不足害怕亏损。 像是想到什么,柳夫人端着蜜果碟急慌慌走了。 宋妤凝傻眼:“娘你端哪儿去啊,我才吃两颗呢!” 柳夫人头也不回:“快去嚼几片茶叶,吃多了当心坏牙!” 虽然她从未开过新店,但她有个朋友却是这方面的老手。 望着娘远去的背影,宋妤凝眉眼含笑,连翻看律例都没那么心浮气躁了。 “小姐,忠叔打听到消息了!” 不一会儿,绿袖气喘吁吁跑来,宋妤凝给她倒了杯牛乳茶:“慢些讲。” 缓了缓喝口茶,绿袖忙把忠叔说的一字不差背给小姐听:“卢今羽卢大人,二十有八,德贞元年二甲进士出身,现任职大理寺少卿,发妻早亡无子嗣,唯有一老母亲近日也来到京中,家中小有薄产……” “等等。” 宋妤凝不由得打断绿袖,失笑:“我是让忠叔去打听卢大人的品行如何、为人是否可靠,怎么都快把人家家底儿翻出来了?” “啊?”绿袖摸摸脑袋,“小姐没那个意思么?不过忠叔打听完同我说小姐今次的眼光比上回好了许多,这位卢大人自发妻亡故后一直洁身自好醉心公务,为人刚正不阿也从不陷党派之争,且家中仅有一个老母亲瞧着也是和善之人,若是小姐将来嫁去……” “停!” 宋妤凝无奈摇头:“我只是想确认卢大人是否人品端正、为人正直,他多大岁数家中有无妻妾,我并不关心。” 绿袖噘嘴:“就说嘛,那卢大人都快三十再大些都能给我们小姐当爹了!不行,我要去找忠叔解释清楚。” 看着绿袖跑远的影子,宋妤凝沉思。 虽不知卢大人缘何会在最后关头留下那么一句话,但爹爹的事儿既然有希望,她总要尽力一试。 惟愿卢大人真如忠叔打探来的一般,人品高洁、刚直不阿。 另一头。 柳夫人拿了蜜果正要去绸缎铺子寻裴世秋,问问他这个经商老手这份蜜果在京中有无销路。 谁知还没到铺子就碰见玄武街戒严,来往出入都得盘查,连马车都不得放过。 “怎么回事?”柳夫人轻敲车门。 季管事:“说是盘查逆贼,需要夫人下车接受搜查。” 她没做亏心事,自然服从。 检阅的官兵大致扫了眼这辆马车,发现其车厢和底座无法藏人,也就放行了。 一些过往的记忆涌上来,柳夫人抚住胸口:“京中好久不曾如此戒严了。” 季管事叹气:“是啊,上次还是……” 他适时噤声。 上次还是皇权更迭,大人下狱那会儿 33. 三十三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宋妤凝有求助的打算,可卢今羽毕竟是外男,自己宅在深闺不知该如何与他见上一面。 幸而忠叔知晓宋妤凝的真实意图后,自告奋勇去大理寺下职的地方等卢大人。 见到人,忠叔自报家门,只说他家绸缎铺子新上了几匹沉冤锦和昭雪纱,想请卢大人前去看看。 卢今羽爽快应下:“我明日休沐,一定前去。” 第二日。 宋妤凝带着长幂篱坐上马车出府。 旁人不知,陈肃可是切切实实知晓表小姐与他家世子的关系,见表小姐出府连忙把这事儿报给世子。 “一个人?”沈霁皱皱眉。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宋妤凝一直呆在小偏院里甚少出门,更别说出府了。 陈肃:“是,只带了个婢女。” 手里事不多,沈霁搁下笔想陪着她一道出去,可转念忆起假山里那一耳光,又觉着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儿为好。 “派两个人保护她的安全,远远跟着,别让她发现了害怕。” “是。” 这事儿自从上次表小姐遇难后陈肃一直记挂着,手下人已经跟上了。 玄武街的戒严还在,只没那么大动干戈,仅有些卫兵站在街头巷尾拿审视的目光一一探查人群中的异样。 “少东家,您来了。”小二哥一如既往笑容殷勤,迎着少东家往楼上走,“真是不巧,咱们掌柜刚走不到一刻钟,小的这就叫人把掌柜的找回来。” “不必。”宋妤凝揭下幂篱递给绿袖收好,“我今日来店里有旁得事,并不寻他。” 小二哥把茶奉上:“您喝口茶,要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叫我。” 宋妤凝:“待会儿若有人来寻我,你自带他上来便是。” “小的明白。” 玄武街上车水马龙。 卢今羽就在不远处的茶馆坐着,看见宋家的马车停在绸缎铺子前,稍等了等,起身整理整理衣着发冠,拿上桌侧用布裹好的一个小包,迈步而去。 “客官想选点什么?”小二哥热心跑来,“咱们店里新到的蝠寿纹最受各位官人欢迎。” 蝠寿纹? 绸缎店里有铜镜,卢今羽下意识照了照镜子。 虽说自己年岁是不小了,可平日里酒色不沾保养得宜,再加上生活中没什么烦心事,瞧着也就二十四五上下吧,怎得还给他介绍起蝠寿纹来了? 卢今羽摸摸自己光洁的下颌,决定不跟店小二计较。 “我来寻你们少东家。” 小二哥明了,忙把人往楼上引:“您跟我这边请。” 宋家绸缎铺二楼的陈设货架没那么多,相较于一楼要宽敞许多,上边的布匹、绸缎更加华贵精美,还有供客人们休憩的桌椅软塌,如今宋妤凝正坐在此处。 木梯踢踏,卢今羽甫一上楼,便瞧见轩窗前坐着个纤弱柔美的背影,窗外淡淡的光透进来笼罩在她周身,显得整个人温柔又娴静。 小二哥:“少东家,有人来寻你。” 宋妤凝讶异。 竟这么快? 窗前姑娘缓缓回头,柳叶眉桃杏眼,肤若凝脂、琼鼻樱唇,乌黑发髻上只零星点缀着两支素簪,明明脂粉未施,却依旧挡不住她姿容清艳。 “卢大人。”宋妤凝起身平平一礼,招呼绿袖给客人上茶。 卢今羽落在她朴素的钗裙和素白的小脸上。 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有几分失落。 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若一个女子容色出尘却在赴约时没有半分妆点,便足以说明她从未把见面之人当做需进一步发展的异性。 “宋小姐。” 离了侯府,卢大人没再称呼她为劳什子表小姐,宋妤凝心情先舒畅两分。 她抬眼打量。 卢大人看起来着实不像快到而立之年的男子,他仪容端正穿着得体,看起来沉稳又从容,十分有涵养。 碧螺春奉上,绿袖稍稍退远两步,站在门口的位置。 “实在是事关家父性命安康,致使卢大人休沐时还不得歇息。”宋妤凝深深一拜,开门见山,“若卢大人愿意我父亲翻案,我们宋家必结草携环,报答大人您的恩情!” “宋小姐请起。”卢今羽虚虚把人扶起来,“此事我既开了口,便是心中有成算的。” 宋妤凝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一瞬不瞬看向他。 两人重新落座,卢今羽打开带来的小布包,里面是一本没有封皮的薄书。 “此乃你父亲当年卷宗,大理寺有规定不能随意带卷宗离开案仓,这是我昨晚连夜誊抄的。” 什、什么!? 还能这样? 宋妤凝眸光微闪手指抽动,望向那本薄书充满了渴望。 她从没想过,见卢大人第一面他便拿出父亲当年的卷宗来! 不过宋妤凝即便惊喜,也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 世界上哪儿来这么好的事,会有人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违反官署条例,这可事关自己的政途和官声啊! 见宋小姐许久没有动作,卢今羽主动把书递过去:“不过卷宗要案向来是大理寺机密从不外传,这本案书看过之后得重新交还于我,由我亲手销毁,希望宋小姐能理解。” 最终是救父心切的渴望战胜了疑虑,宋妤凝抖着手,珍而重之把这本薄薄的案书捧在手中。 就算对方别也用心她也认了,总归是在自家铺子里,若他事后提的要求实在太过分,反正案书已经看过,他自己也背着风险,无论如何也能商量着来。 “这是理所应当的。”宋妤凝压下满腹心绪,“已经劳烦大人彻夜誊抄案卷,怎好再让您在公事上为难。” 随即,她翻开卷宗字斟句酌细细阅读,不放过卷宗里任何一个信息。 从确定嫌疑、缉拿归案、审讯问罪、刑讯责罚,再到定罪论罪、不服上述、被判革职、加判流放。 上面的信息记录得很全面,宋妤凝甚至能通过纸张上的内容感受到父亲当年被抓捕后在牢狱中奄奄一息备受折磨的痛苦! 她抹抹眼泪收起伤心,重新把卷宗再读一遍,力求不错过任何细节。 直到看到审讯记录时,刑狱司的典狱一直在多角度重复同一个问题。 ——‘你到底跟王尚书谈了什么?’ 而她爹的回答也永远只有‘只交流了些关于夫妻之道育儿之法而已,旁得什么也没有’。 后续便是审判官丝毫不相信一个罪大恶极通敌叛国的大叛徒在被抓捕前会专门去酒楼只为和吏部侍郎在大厅交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虽然几经审查,证据确凿宋承章所言非虚。可当时正值皇权更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三审司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干脆找了个荒诞至极的理由判了宋承章革职之罪。 到最后新皇登基颁布的第一条法令便是从重处罚通敌叛国的罪犯,而后加开恩科。 宋妤凝郁郁看完,直觉那座酒楼绝对有问题! “大人今日之举无疑是帮了我家一个大忙,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该记的记下,宋妤凝把案书还给卢今羽,十分郑重道:“我知道,我与大人素未谋面乃萍水相逢,大人侠肝义胆愿 34. 三十四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卢大人,我想你有所误会。”她微微笑着。 “从小到大我拒绝过很多人,拒绝别人对我来说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并不会因此扰乱我看卷宗的心情。” 可能是与生俱来,也许是后天养成,宋妤凝就是有着敏锐的人性洞察力。 短短一段时间的接触便能感觉到,卢今羽比她年长,在心里把她当做未来伴侣的预备役时会不自觉拿出长者姿态关怀备至。 与周维乐于怜爱小白花不同,他能给予的爱是无限包容。 仿佛只要他认定你这个人,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是什么模样性格,他都会最大限度地宠溺,给予全部的支持和肯定。 就像她怀有目的接近周维再把他甩了,这人也能美化成冷静清醒、至诚至孝、聪颖自知。 听了宋小姐不太客气甚至有些失礼的话,卢今羽也只是微愣,嘴角很快扬起一抹浅笑:“确实是在下唐突,不该用我的判断来揣测你的想法,下次我一定先问问你的意见。” 你瞧。 他还真是这样的人。 宋妤凝觉得很奇怪,真有人可以连面都不见就喜欢上对方吗?仅仅是隔着门聊了两句天? 想起那本连夜誊抄的卷宗,她又觉得世间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也不稀奇。 一瞬间,宋妤凝恢复往常的谦和:“抱歉卢大人,方才我忧父心切语气稍重了些,你别见怪。” 轩窗前,文静娴雅的姑娘逆光坐着,好似刚刚言辞犀利的态度是他的错觉。 卢今羽愣了愣,语气仍是平和:“是我自己口出悖语冒犯佳人,也请宋小姐不要往心里去。” 看来宋小姐也并非她所说的那么无动于衷,而他的揣测也并非全然错误。 小插曲消匿无踪,两人言归正传,继续谈起宋大人被判流放一案。 宋妤凝把目光重新落回卷宗。 隐隐的,她还从中审理记录上看出党派纷争,只朝堂之事又是十年前,她仅知晓三司主审之一的赵大人是已致仕孙丞相的女婿,旁得相关还需询问知情人士。 眼下正坐着一个。 听完宋小姐的话,卢今羽想了想:“当年事我知晓不多,不过自谋逆案之后,孙丞相一派在朝中的确声威大涨,被革职空缺出来的官缺,大都由孙相一党替上。” 谁受益最多,谁就是最大的幕后推手,而宋承章当年恰巧任职吏部侍郎一职,调度官员升迁提拔,挡了谁的路不言而喻。 宋妤凝胸口发闷,感受到党派纷争和权力倾轧的无情与冷酷。 只因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父亲含冤流放岭南,母亲带着小女儿踽踽独行,一家人生生分离八年! “……这件事,不知道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宋妤凝说出自己想等新帝继位后递状纸诉冤的计划。 卢今羽沉吟片刻:“自孙相告老还乡辗转病榻后,其子孙大人与其婿赵大人在朝中不睦已久,往前牢不可破的孙党也被割裂成新党与旧党。” 这是她很难接触到朝政之事,宋妤凝神色认真,洗耳恭听。 “孙大人站队大皇子,赵大人站队二皇子,往后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继位,新帝都不会为了一桩尘封已久的案子去削弱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补充:“而只有其他的皇子继位,宋小姐手里的状纸才会变成新帝削剪亲王羽翼的有力锋刃,以期达成目的。” 三言两语,卢今羽讲透其中的利害关系。 宋父将来能不能被捞回来,最主要还是得看谁能继任大统,可宋妤凝一闺阁女儿家,如何能操控朝堂上的继位大事! 然卢今羽起身整整衣袍,拱手作揖:“我知小姐心忧,也知小姐难处,北堂愿为令尊早日沉冤昭雪尽一份绵薄之力。” 宋妤凝眸光闪了闪,没有第一时间同意。 她当然知道卢今羽愿意提供帮助是因为爱慕,但是打明牌的卢大人,她竟不觉得讨厌。 比起周维,宋妤凝知晓与卢今羽这样的人相交,直言不讳才是简洁高效的聊天方式。 于是她开口,没有任何试探:“你想娶我。” 果然,卢大人很欣赏宋妤凝开门见山的态度:“是,家中母亲催得急,我也守鳏数年,想寻个温婉贤淑的夫人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卢今羽知晓自己的劣势,开诚布公道:“我虽为二婚,但发妻仙去后我一直洁身自好从未有过其他女人,往后我也可以承诺,无论有无子嗣一生再不纳妾。” 宋妤凝偏偏头,避开他眼中炽热的目光。 他二婚,自己被人陷害无端和沈霁有过一段,在情事方面居然也算半斤八两,往后夫妻相处过程中,谁也不要说叨了谁去。 思及此,她认认真真把卢大人放在‘夫君’的天秤上量了量。 老实说,忠叔还真是慧眼如炬,论起做夫君,若嫁给卢今羽往后日子过起来自然是比周维要舒服顺遂许多。 见宋小姐面有动容之色,卢今羽再接再厉:“我家中亲戚朋友少,只一个老母亲且常年待在原州老家。若宋小姐不嫌弃当真愿意下嫁,北堂自竭尽所能救岳父大人回京奉养终年!” 宋妤凝心里几个念头百转千回,最终没有应下。 卢今羽不是周维,他并非出自勋爵人家且还是二婚,虽说人品贵重家庭关系简单,但这样的婚事她实在不敢背着娘拿主意。 再加上卢大人这份没由来的偏爱总让她觉着没根基没着落,恍然有种对方只是爱上他心里的那种感觉,而并非是她本人。 若他心里的感觉消失,是否会从爱之欲其生演变成恶之欲其死? “抱歉,此事我不能马上给你答复。我父亲虽远在岭南受苦,但婚姻大事最终如何拍板还需我母亲点头同意。” 卢今羽仿佛早就料到并无意外,甚至对他来说没有被一口拒绝已经算是天大的喜讯了。 “这是自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亘古不变,宋小姐愿意考虑和北堂的以后,对我来说便也无憾了。” 宋妤凝站起身:“今天的事真的很感谢卢大人,若是您不嫌弃便让我们铺子的绣娘上来为您量几身衣服,聊表谢意。” 说完不等对方拒绝,她连忙补充:“若是连这点好意都不接受,那我便真要觉着卢大人居心不良、狼子野心了。” 竟拿他方才的话来堵他。 无法,卢今羽笑笑:“好,那听你的随便裁一身便是。” 绣娘们匆匆来去,今日之事总算告一段落。 临走前,卢今羽留下一句:“此事不关成与不成,有关宋大人之事北堂都会放在心上极力促成。若你我无缘,宋小姐也不必对我有愧疚,我本是大理寺少卿,专审冤假错案,将此案拨乱反正也是北堂职责所在。” 宋妤凝愣了愣,笑容真切不少:“好,多谢你。” 她想,若此事能成,就算卢大人日后心里的感觉消失,依着他的人品行事也绝干不出落井下石之事,往后余生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把人送走后,宋妤凝回回神连忙找来纸笔,把卷宗上自己能记下来的重要内容全部默在纸上。 就在她刚刚落下最后一笔时。 “小姐,楼下出事了!”绿袖站在楼梯口,眼见铺子里进来几个腰系银扣的黑衣人,后面还跟着数个官兵。 宋妤凝把纸张叠起来收进袖笼,来到楼下看见这 35. 三十五 《表妹谋嫁》全本免费阅读 沈霁收到宋妤凝的消息心下一沉,急匆匆出门刚巧遇见爹娘的护卫骑马回府,说军营里一年一度的巡检结束,侯爷和夫人已到城郊,让人先回府知会一声。 沈霁:“父亲母亲回京途中可否顺利。” 骑兵跳下马答:“回世子,一路平安。” “此事派人告知二伯母,让青璟带人去京郊接侯爷夫人归家。”待得骑兵抬头,世子及其陈大人早已不见踪影。 地牢中。 司徒炀展开口供:“早点招不就对了。” 小二哥趴在审讯凳上后背血迹斑驳,奄奄一息已经没有力气回话。 他轻弹纸张,发出脆响:“也免得多受些皮肉之苦。” 闻言,宋妤凝再忍不住:“大人,您上来只问可曾见过断臂之人,也不曾说明追捕的犯人是裴世秋裴老板。若您口舌清楚、意思明晰,我家小二也不会弄不清您的意思答非所问,平白受下这顿皮肉之苦!” 司徒炀侧目,抬手挡住身边人的呵斥,上下打量:“断臂之人,何其瞩目?莫说酆京,便是放眼大齐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特征的人,他说他没见着便是没见着,我怎知不是狡辩?” 宋妤凝:“您知道瞩目,难道逃犯会不知道?在空荡荡的袖管塞根木棍填些棉花,也不难办到吧。” 司徒炀微愣,片刻后冷哼一声:“便是我问话前没说清楚又如何?裴世秋自窜逃后在酆京销声匿迹许久,唯在你家绸缎铺现过身,打他一顿板子也不算冤枉。” 又是这样的疑罪从重! 才刚看完父亲被冤的全过程,宋妤凝心中难掩气愤,往日的沉稳谨慎竟通通抛于脑后! “开店做生意的商铺,每日里迎来送往接待的客人不计其数,若仅因逃犯在逃跑途中进店买过东西便要被视为同伙从重发落,按照大齐律例司检法第三十二条,大人可是犯了渎职之罪!” “放肆!”黑衣人似怒目金刚,“公堂之上岂敢诋毁?” “公堂?按照律例,查封商铺、缉拿案犯、审问用刑,皆需刑部开具出面文书,若涉及大案要案,还需大理寺寺正从旁监督记录。” 环视一圈阴暗湿冷的地牢后,宋妤凝隐忍愤恨:“我请问,此处哪一点像在公堂之上?” 黑衣人大怒,司徒炀闲闲开口:“小姑娘,太聪明可不是一件好事。” 宋妤凝话里带着讽意:“我方才不聪明,也未见大人放过我们这群升斗小民。” 花瓶再美丽也不过是死物,终究俗套。 司徒炀的目光落在眼前坚韧倔强又狼狈凄苦的小美人身上,眼中闪过几丝兴味。 “来人,杖责。” 黑衣人早忍受不了这小女子口出狂言,转手一廷杖落在宋妤凝后背,把人压在审讯凳上。 “小姐!”绿袖想冲过来,没跑两步便被人押住。 后背一阵剧痛,宋妤凝摔在审讯凳上额间冒出冷汗,却没发出一声惨叫。 “啪——” “啪——” “……” “停。”五六板子后,司徒汤从案前来到审讯凳前,居高临下看着小美人,“若非我怜香惜玉,不忍娇花成泥,光凭你方才那些以下犯上的话,换个人来,便不是如此待遇了。” 后背火辣辣的仿佛要失去知觉,宋妤凝唇色惨白鬓角濡湿,眼睫被汗水凝成一簇簇细长卷翘的小三角耷拉下来,遮住她眼中的讽刺。 “……如此说来,我还得多谢大人?” 司徒炀蹲下,单手抬起美人的下巴,欣赏她倔强的眼神和不服输的嘴角:“不客气,我向来如此通情达理。” 宋妤凝错头躲开,双手扶着审讯凳准备起来。 “小姐!”绿袖连忙来扶,司徒炀退开两步,恢复方才的疏傲:“此案事关重大不宜外泄,在抓到裴世秋之前,你们暂时羁押此处。” 宋妤凝撑着绿袖坐在审讯凳上,忍着剧痛抬头:“扣押案犯也需刑部文书,还望大人尽早补足。否则,私设刑堂、非法拘禁之罪,我必一纸状书告去天听!” “冥顽不灵!”黑衣人怒极,手执廷杖高高举起! 宋妤凝闭上眼,但背脊却依旧笔直没有屈服! “砰——!” 一声巨响,手臂粗的廷杖被击飞至空中,摔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谁人敢在暗卫司动手! 黑衣人怒气冲冲,转身看见司使大人冷若冰霜的眼眸,下意识跪下请罪:“卑职该死。” 衣摆飞扬、步履匆匆,司使脚程不停快速从他身边经过。 还是绿袖反应最快,当场跪地痛哭流涕:“世子!快救救我们小姐啊!她大病初愈怎能受得住廷杖之刑!” 牢房内虽略显昏暗,但沈霁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小表妹,垂眸看见她后背衣裳发皱,隐隐似有血迹。 血腥气若有似无,凄惨破碎的小美人双眸紧闭,柔弱无依地靠在挺拔俊朗的臂弯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左右环视一圈,沈霁压下满腹怒火,轻轻擦掉她鬓间的湿汗,尽量温柔地同她商量:“疼不疼,我先带你去上药如何?” 鼻尖的竹香萦绕,宋妤凝实在没力气推开他,只能低低应他:“这里的事,还未处理完。” 明明没有什么太逾矩的动作,可两人靠在一起的氛围竟莫名排外,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见着小表妹还精力管其他的事,沈霁心下稍缓,这才发现她后背衣裳上的血迹该是廷杖上沾染的,而非从内透出。 如此明显的破绽,竟是关心则乱让他个向来明察秋毫的刑狱官都忽略了去。 司徒炀看出二人关系匪浅,只得尴尬地摸摸鼻尖,轻咳一声引起注意力,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还请宋小姐见谅,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若我们才封了铺子又把人放回去,未免惹人怀疑。” 小美人也真是,认识观瑾也不知道说一声,否则谁还能给她用刑啊。 宋妤凝咬紧牙关:“你审也审了问也问了,裴世秋当真与我们铺子毫无关系,铺子封这么久往后让我们如何在酆京城做生意?” 关他什么事。 司徒炀心里这般想着,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这段日子闭店带来的损失我照价赔偿。” 主审官前后两幅面孔,宋妤凝当然知道是因为沈霁到来的缘故。 芊芊素手攀上骨节分明的大手,小美人泫然欲泣轻晃撒娇:“表哥,你也知晓我家不善经营家里赚钱的营生少。如今我家最赚钱的铺子被官府大张旗鼓封了还久久不肯解封,往后谁还敢来店里采买啊!” 这样做作的示弱,放在以前沈霁不会多看一眼,可如今不知怎的,便是她假模假样的求情也觉得可爱非常。 “是啊,总该给个说法。”他反手握住小表妹勾缠的指尖,察觉到怀中人僵直片刻,而后又立刻乖顺地任他捉弄。 “……”司徒炀扯扯嘴角。 观瑾一向洁身自好,再结合方才宋小姐登记姓名的笔迹,他书房内被收藏的那枚花笺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司徒炀:“除此之外,事后我亲自带人去给邻里周围往来顾客解释、张贴告示。如此,宋小姐可还满意?” 宋妤凝嘴角微抿,仍旧没能露出笑意来。 她当然不满意,好好的铺子被强制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