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仙》 1. 前尘(一)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余愉有五个姐姐,一个弟弟,前面的姐姐们耗尽了余屠户的耐心,生到第六个女娃时,余屠户踹翻了脸盆,叼着旱烟坐在台阶上,没好气地念叨:“多余吃那么些粮食,养这没用的玩意。” 门口围了很多看热闹的邻居,“断子绝孙”的字眼传进他耳朵里,余屠户越想越气,大女儿余大余来问小妹的名字,他一脚踩灭烟头,吼道:“起什么名字!多余!” 于是余六丫头就得到了余多余这个名字。 直到五年后弟弟出生,她母亲趁着余屠户高兴,才给她改成了余愉。 她母亲是真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开心的度过余生,可惜家境实在窘迫,前面的姐姐出嫁的出嫁,待嫁的待嫁,还有个五姐忍受不了未婚夫是个疯子逃跑了。 余愉小时候,母亲在过年的时候,总是把余屠户给儿子买的酥糖里,偷拿出几块塞给她,把她抱在腿上,给她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母亲说,在她出嫁的前一天夜里,天尽头闪了一宿不寻常的紫光,如梦似幻,忽然一颗耀眼的流星坠下,紫光消散,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可惜母亲生完弟弟后身子越来越虚弱,时常咳得直不起身来,余愉从六岁开始就担负起几乎全部的家务,余屠户喜得爱子,赚来的钱几乎全花在儿子身上,对妻子的病熟视无睹。 小余愉偶尔还得上山采药材,背到城里卖,勉勉强强地续着母亲的命,在她十三岁的某一天,醉醺醺的余屠户握着一纸卖身契,得意地告诉妻子,他把他的六女儿卖了整整三两银子。 那一晚,一直病怏怏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和余屠户大吵了一架,余愉战战兢兢地蜷缩在角落里,听着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想着母亲应该是吵累了,等白天了再去劝慰母亲。 卖就卖了,她想,好歹比大姐嫁那又傻又疯的好。 再说,腿长在自己身上,大不了半夜逃出来,往深山里一钻,当钻木取火的野人。 余愉一直没敢告诉别人,她天生神力,以前上山采药的时候,徒手制服过一头野猪。 大概当野人也能活下来。 第二天,余愉从墙角醒来,阳光照进屋里,她透过窗户纸的破洞,看见父亲扛着草席,走出家门。 木门的开合声刺进耳朵,她忽然觉得手脚冰凉,试探性的喊了声“娘”。 没人理她,她拔高嗓音,又喊了一声。 屋子里一片寂静,余愉知道,她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叫出“娘”这个字了。 余屠户很快就回来了,草席不知道被他丢在什么地方,按时间来算,肯定不是后山的祖坟。 他身旁跟着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余屠户冲他点头哈腰,笑得极其谄媚。 “俺家婆娘年轻时候可是隔壁村的村花,俺这么多女娃子里,就六娃最像她娘。哎呦,长得肯定是没得说,最主要的是,贤惠,不娇气,什么都会干,好养活!那嗓子唱起歌来还软绵绵的,这三两银子,保证亏不着您!” 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十三年的怨恨,这一刻在余愉心里决堤,她抄起地上的铁锹,紧紧地握在手里,悄悄躲在门后。 “令爱……那女娃子在哪里,我看了若是没问题,再给你二两银子带走。”男人的声音不阴不阳,调子平得像根线,怎么听也不像是正常人的说话习惯。 也许是余屠户脚太沉,余愉总觉得这人走路也是无声无息的。 他们离房门的距离越来越近,余愉扬起铁锹,脑中迅速规划出逃跑的最佳路线。 门吱呀一声,却没有被推开,中年男人按住余屠户的手,笑道:“外男擅闯女子闺房总是不礼貌的,还是唤她自己出来吧。” 余屠户活了四十年,从来就没对女子讲过礼貌,但他自始至终都对银子甚是礼貌,面前这位讲究的老爷一看就人傻钱多,顺他心意总没坏处。 于是他放下手,脸贴近房门,特意控制住嗓门,喊道:“六娃啊,快出来见见金老爷!” 余愉面不改色地掰断铁锹的木把,将锋利的木刺藏进袖中,随后按父亲的形容掐起嗓子,娇滴滴地应了声:“来啦!” 母亲年轻时候什么样,余愉没见过,但从村里人对她自己的形容中,约莫能想象出来。 十三次冬日的寒风都没能把她这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吹干吹皱,反倒随着年岁的增长,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就是采药采得灰头土脸时,也依稀可以看见唇红齿白的模样。 可是村里人议论起来,说的最多的还是:“跟她娘年轻时候可差远啦。” 母亲是余屠户用两头猪从隔壁村换来的,今天她自己也要被父亲以五两银子卖给一个从未见过的“金老爷”。 难怪村口的老秀才从前看见她们,总要叹一句红颜薄命。 她握紧木刺,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 面前的金老爷长得平平无奇,小眼睛厚嘴唇,乍一看还行,越看越难看,尤其是那双小眼睛,像一滩污水,肮脏浑浊,领先他的年龄至少三十年。 绣着暗纹金边的黑袍,松垮垮的穿在他身上,衣服是贵气,人却消瘦得厉害,轻飘飘的,看起来比她病了七八年的娘还要弱不禁风。 这样的人,怎么能穿得起这样名贵的衣服,拿得出五两银子,买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娃。 “模样不错,性子也不错,可多值一两。”金老爷用他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然后弯下腰,抿起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藏着木刺的右臂。 没见过买家自己抬价的,这人若不是个傻子,就一定是个骗子。 余愉收起装模作样的笑容,冷冰冰地看着他。 余屠户一听能再多得一两银子,笑得脸上的肥肉直乱颤,嘴上不停地说着奉承的话,扬起大手拍在余愉的背上,把她推向金老爷。 沉甸甸的钱袋递到余屠户的手里,这一程父女缘分至此也算是交易结束。 从家出村的小路上人烟越来越稀少,也许村里就没什么想出去看看的人。 衣袖里的木刺一下一下扎着余愉的小臂,她跟着瘦成人干的金老爷浑浑噩噩地走到村口,看见了拿着小木棍,独自戳蚂蚁窝的小弟。 余耀宗年纪虽小,但日日混迹村口,稀奇事听了一肚子,看到跟在陌生男人身后的姐姐,眼眶立马红了,慌忙丢下小木棍,跌跌撞撞跑过来,对着金老爷又踢又打。 余屠户好不容易得的这个儿子,确实算是祖坟冒出的一小簇青烟,从小的心智就比同 2. 前尘(二)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余愉并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敢伸手扶他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富家宅邸。 红墙黄瓦,来来往往的男女各有各的一套服装,低着头,虽步履匆匆,但手上端的东西却能稳稳当当。刚刚“金老板”摔下来的声音并不小,走过的人像是没听见没看见似的。 这里是哪儿? “你是谁?”余愉低头,看向地上骂骂咧咧整理衣服的“金老爷”。 “你猜。”他笑嘻嘻的,在村子里时的讲究人仿佛不是他,更不一样的是,他抬头时,余愉看见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变成了清澈的七彩色,绚丽得有些诡异。 说是七彩色倒也不完全是,只是俯视下首先看到眼球上方的彩色,事实上彩色也只有那最上方的一线,眼球大面积的橙黄色,越往上越绿。 反正怎么瞧也不像长在正常人的瞳色。 在他右眼的瞳仁里,余愉看见了一个“封”字,还环绕着一串金文,她不由自主地想凑近些,看清楚金文上写了什么,刚走近一步,忽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重重的摔在后面假山上。 她忽然发现眼前的人肉眼可见的丰满起来,岁月的痕迹迅速从脸上褪去,她揉揉眼睛,确认并不是自己看错了。 “你看见什么了?”眼前邪门的男人敛起笑容,坐在地上,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她,声音却变成正常的少年音,“师父给了我三两银子把你买回来,我还真当他是老糊涂了,没想到……看起来比三师弟还是机灵点。” “你是谁?”余愉没理会他师兄师弟的怪话,又问了一遍。 “鲤盛,锦鲤的鲤,以后我就是你大师兄了。” 鲤盛站起来,又仔仔细细拍净身上的灰尘,抱怨道:“你二师兄那个洁癖事儿真多,进殿非得要人衣冠整洁,还不让用障眼法。不就当过几年皇帝吗,多了不起似的,当年我可比他厉害多了!” 比皇帝还厉害? 余愉嘴角抽了抽,略带不屑地看了看他身上这件单薄的灰袍,问了句:“你这衣服……原本就是灰的么?” 瞧着跟包了浆似的,他要真能有个皇帝师门,应该能治他百八千次大不敬。 “白的啊,它怎么可能是……”鲤盛眼珠一转,停下了手上整理衣服的动作,若无其事地说:“对,它原本就是灰的。你去前面,看见那个什么都没拿站门口的小太监没?一会儿咱俩走过去,你就和他说,鲤盛携小师妹拜见陛下。”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余愉脱口而出,原本后面还有一句“是因为不敢吗”,想到自己的卖身契还在他手里攥着,话即将出口之前咽了回去。 “我从不与无关庶民多费口舌。”他哼哼道,背过手,走出假山,沿着小路向那位太监方向走去。 庶民,合着先前说话不阴不阳,跟个鬼魂一样没一点感情,是因为这个原因? 真是个怪人。 小路两侧的风景着实不错,树木花枝裁剪的十分讲究,树上有些许蝉鸣,却不像村中那样吵得头疼,有些许鸟鸣,叫声也清脆悦耳。 余愉虽不懂文人的风雅,倒也瞧着它们实在长得赏心悦目。 若那个师兄真是皇帝,她真的有些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师门。 鲤盛指的那个太监在他们走近时便开始微微俯身,却没有说话。 “师兄鲤盛携师妹余愉拜见陛下。”余愉学着他的样子,也朝他微微俯身。 奇怪的是,面前的小太监依旧是俯身行礼的模样,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一点带路或派人通传的意思。 她疑惑地回头,发现鲤盛又变回村子里那副干瘪的、毫无生机的中年模样。 “说错了,重说。”又是那道不阴不阳的声音。 真讲究,他们师门叫讲究师门吧。 余愉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鲤盛携小师妹拜见陛下。” “请随我来。”小太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转身,向身后的宫殿群走去。 偌大的宫殿群,处处干净得一尘不染,宫女太监走路刻意放得很轻,整个皇宫静悄悄的,路过后宫时,才偶尔能听见宫墙里有些细碎的交谈声。 鲤盛走路一如既往的跟鬼魂一样,他本人又一言不发,路上最大的声音大概就是余愉自己的脚步声了。 小太监带他们走到一处偏殿,殿前的侍从明显少了很多,只有零星几个,带路的小太监走到大殿外阶就停了下来,示意他们自己进去。 鲤盛上台阶时安安静静,不看脸还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刚到殿前,眼见四下无人了,便开始聒噪起来。 “司绯这奇葩当皇帝不好好当皇帝,非要出海寻仙问道,呆几年又说不想飞升,要为万民谋福祉,跑回去接着当皇帝,他侄子刚研究明白怎么当皇帝,就被他赶回王府了。你说他什么人啊,真没素质。” 他絮絮叨叨,余愉敏锐捕捉到“飞升”二字。 寻仙问道,当真有这么容易么? “呆几年就能飞升?”她问。 “哪儿能啊,你知道咱们师门叫什么吗?稀里糊涂门,就冲这名字,几百年他都飞升不了。凡人起床打太极拳,师父教我们练太极剑,司绯拿的还是软木剑,慢吞吞的,三师弟养的小鸡看见那剑都懒得蹦。练几年飞都不会飞,我看他说不想飞升就是觉得上当受骗了,又不想承认,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你会飞吗?”余愉好奇地问。 “我当然会,搁以前的我,什么瞬行千里那是从来不屑用,飞过去也就是瞬息的事。”鲤盛得意地迈进大殿。 “现在呢?” “现在他自然是飞不了了。鲤盛,如今你的瞬行千里,还能走千里吗?”殿内一道威严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出,明明嗓音清朗,却隐隐给人一种阅尽人间的沧桑之意,听到这道声音,余愉莫名觉得他说的那句“为万民谋福祉”并不是托词。 屏风后面,身着紫袍金带的男人缓缓走出,背在后面的手中拨弄着一串佛珠,万千黑发高高束起,他的眼神投向他们,漆黑的眸子里,装着不属于这张少年脸的沉稳。 “司绯,你少得意,我告诉你,当年要不是师父拦着,我保证给你一脚踹下去。” 鲤盛气愤地冲上前,指着他鼻子骂道:“百姓修地仙庙碍着你坐龙椅了吗?你一道命令全给拆了,干嘛?你祭神都不信你还上什么仙山啊?老子本来就想下界回家歇个脚,嘿,来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司绯慢慢走过来,在距离他们五步远时停了下来。 “衣不净,出去。”他皱起眉头,像是难以忍受的模样。 “老子这件就是灰的!小师妹可以作证!”他一把将余愉推上前,自己 3. 前尘(三)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司绯决定做的快,行动力也是惊人。余愉原以为皇位传承不比寻常,起码要大赦祭天,通告全国,新帝至少也该办个登基大典。 她本想着能见个大世面,结果晚上师兄妹三人饭后遛弯,司绯突然说要去串亲戚,连侍卫都不带,趁街坊夜市最热闹时,大摇大摆地来到王府,王爷一家慌忙忙来迎驾。 只见司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包着黄布的方块,塞进他亲侄子的怀中,慈祥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古往今来,串亲戚没有空手来的道理,叔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你拿好,日后这万里江山,天下万民,便全托付给你了。” 余愉觉得,她这个大师兄瞧着冷冰冰的,其实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幽默感。 离开王府时,司绯说凡间一应事宜都已处置完毕,可以启程回师门了,鲤盛嘟嘟囔囔说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办。 “珲元又要你找什么东西?他那个丹炉烧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炼的什么?你问清楚了吗?”司绯问。 珲元应该就是三师兄了。 “一块七彩石。他给钱了,我还唠叨什么。”鲤盛一边说,一边沿着皇宫寻觅起来。 “是女娲补天用的那种吗?”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听过的东西,余愉连忙凑上来问。 鲤盛一脸不可置信:“小师妹你也太瞧得起我了,那玩意我咋能找到。就是找一块普通的七彩石,灵气都不必有,天生彩色就行。” 他走到一处停了下来,弯腰捡了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冲宫殿的琉璃窗使劲一砸。 七彩色的琉璃碎了一地,鲤盛美滋滋地捡起一块揣进兜里,说:“这个就行,完事,走了!” 三师兄人怎么样不知道,看起来应该很好骗。 回师门的路上并不怎么顺利,学艺不精修为不够的前地仙,瞬行千里行到一半卡壳了,给三人传送至一个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荆棘丛生,偶尔冒出些猛兽的嘶吼声。 环境有些险恶,只是这声音余愉从小听到大,不觉得害怕,反倒是蹲草地上试仙诀的鲤盛,听见一声就哆嗦一下,嘴里小声嘀咕,大概还是骂司绯的。 司绯甩手掌柜一样,点起一簇掌心焰,把地上烧出一块干净的空地,从袖中摸出一块丝稠,优雅地铺在地上,他则盘腿坐在上面,悠闲地把玩着一把小木剑,剑身柔软如流水,余愉瞧着很是新奇。 不知道进入师门,师父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武器。 “剑身有些脏污,你,去给我打一桶清泉。”他忽然开口。 司绯的声音不大,鲤盛蹲的地方离他们有些距离,应该不是喊的他,此处只有三人,那便只剩余愉自己了。 即使鲤盛在跟前,此时唤的也必然是她。 大师兄不屑与庶民为伍,这二师兄可谓是对谁都不屑,两位都曾有过赫赫威名,无论日后史书工笔,还是人间传奇,他们必是留下名字的。 而自己,前一日还是不知名小村子里的土娃子,走了狗屎运成了这样人的同门,该是自己感恩戴德。有吃有喝,不用躲山里当野人,即使是被人低看一眼,差距太大,也算是情有可原。 道理在她的脑子里滑溜溜的过了一遍,想得透透彻彻,脚却不想挪动一步。 为什么她生来就要做这些杂役呢,同样是三魂七魄,凭什么要分出个高低贵贱?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一道强烈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旋。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神能一尘不染地立在云端,俯看他们这些凡人在烂泥潭里狼狈地摸爬滚打,跪在神庙前磕破了头才能换来神的一丝怜悯。 我要,把他们全都拉下神坛。 司绯久久没有听见小师妹的动静,按理说就算是鲤盛那个炮仗脾气,也该炸开的响声,怎么也不能是现在这么安静。 识海中那颗荒废许久的道心死灰复燃般乱撞个不停,他的道心是入道时随口说的一句“大佑天下”定下的,他道行甚浅,这颗道心还不知道天下有多大,于是把咫尺当天下,在他臂长之内自作主张地画出了保护范围。 不好的预感在瞬间窜至天灵盖,他猛地回头,只见余愉双眼腥红,直勾勾地盯着他。 师父曾形容过修士入魔时地模样,入魔是在自身意志不坚时从外部趁虚而入,所以若见周身黑气缭绕,那是心魔初起,以掌击碎便好。 可她周身半分黑气没有,那双刚认识不久的瞳孔中,恶念已聚成隐约可见的实体,直取中央的心神。 心魔成型,神仙难救,即便活下来也只能是个充满恶意的疯子。 “鲤盛!”司绯大叫一声,没有半分犹豫,软剑瞬间入手,他扬手,剑身在空气中剧烈震荡,荡漾出水波一样的斑纹,劲风划过软刃,难以忍受似的发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注入灵力的软剑在斩下的一瞬变得极沉,司绯挥下的动作迟缓了许多,摩擦声却更加尖锐起来。 远处还在左手右手比划捏诀的鲤盛听到他的声音,疑惑回头,却正巧看见他的软剑压向小师妹的脖颈。 来不及思考,鲤盛用修为强压时空,瞬息闪至余愉身前,在剑挥下前一掌将司绯击飞。 原本承载灵力的软剑就极重,司绯挨这一掌,不仅自己飞出去数米远,手中宝贝一样爱护的软剑也摔进枯草堆,沾了一剑泥土。 “你不要命了?道心护持范围内不可杀生,杀了她你自己也活不了!”鲤盛朝他吼道。 “让开!她入魔了!”司绯怒吼着回他。 心魔会直接吞噬宿主的寿命修为乃至气运,入魔后修为会急剧膨胀,实力难以预料。鲤盛闻言,寒意从头至底凉了个透,手刀抬起,地仙积攒的修为尽数凝于手掌。 他回头,直直对上余愉平静的双眸。 眸间快要点燃魔气,肆意跳动的恶意,像从没存在过一样,可若说什么都没有,少女面对两波杀意,不躲不避,冷静的有些不寻常。 “你为什么不怕?”鲤盛想起买她时,她藏于袖中的暗刺,终于意识到师父梦游似的一指,草率收来的小师妹,其实并不简单。 不过他暂时忘了,没开始聚拢道心的小师妹,是感受不到灵力波动的。 虽然瞧见鲤盛扬起的巴掌,天生皮厚又受了余屠户十三年打骂的余愉 4. 前尘(四)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仙鹤振翅,却似乎没带起一丝风,稳稳地腾空而起,直至越飞越高,余愉看着下面的树越来越小,变成一个个绿色的小点,她看见小河蜿蜒在森林里,小村落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 轻飘飘的云从她的头顶,坠落在她的脚底,翻腾的云海隔断了她向下看的视线,余愉伸出手,划过的风依然缓慢舒适。 鲤盛看她这副新奇的模样,摇头晃脑地给她讲解:“入道第一境,可御风而行。我动而风不动,风疾我行,风止我停,顺其自然也。” 余愉一句也没听懂,手上拂过的风却让她明白了七八分。 “说的什么东西?” 司绯凑过来听了一耳朵,听到一半就眯起眼睛,那张大部分时间云淡风轻的脸,罕见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师父和我说,要到至少第三境才能御风,第四境才能凝术。” “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鲤盛表情夸张地冲他吼道,“回去你自己问师父吧!坐稳了,要降落了!” 余愉闻言下意识降低中心,却见白鹤仰头展翅,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再次向上拔高,她没来得及抱紧鹤身,跌落下去。 没了仙鹤的庇护,云端的劲风一脚给她踢开数十丈,两位师兄像是没发现似的,仙鹤的身影越来越小,余愉撞开云层,看见下面是一片极辽阔的沙漠,一小块绿洲格格不入的点在中央。 如果她一动不动地坠下去,应该会掉进这绿洲里。 也不错,总好过埋进无人问津的沙漠里,也许后人经过这片绿洲时,还会帮她敛起尸骨,立一座无名碑。 余愉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坠下,刮在脸上的风从凉爽到炙热,热到难以忍受的烫脸,上面掉下的什么东西砸到后脑勺,她有些吃痛地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沙漠和绿洲,是一片深渊裂谷。 周围的石壁高得看不到尽头,壁上流淌着岩浆,深渊上面不断落下白色的石头,深渊下跳起的火焰划过她身侧,燎起一片热浪,一颗窜起的火石直冲她而来,她下意识偏头,火石贴着她的脖子向上窜去,余愉觉得擦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又下坠了不知多久,热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见深渊中耸起一座黑乎乎的东西,大概是一座石碑。在她撞上去时,她终于看清深渊底下是什么。 石碑斜斜地插在密密麻麻的头骨里,看不见碑文,火石从头骨堆里窜出时,被烤化的骨头消散在空气中,露出一颗小洞,很快又被上面落下的白色头骨补上。 余愉正正摔在石碑顶部,被撞地动弹不得,她感觉身体慢慢变冷,十四年的记忆走马灯似的略过脑海。 意识开始迟钝,她的视线最后一次聚集起来,看到四面八方的石壁在尽头围成一圈,露出一个缺口,正正好好塞下一颗太阳。 余愉吐出最后一口气,母亲留给她的玉坠子贴着她的肌肤,从冰凉到慢慢变成温热。 她的手被谁拉起,也是温温热的,她想,也许是娘来接她了。 意识脱离身体,余愉合上眼,归于寂静。 “她怎么还不醒?” 鲤盛急得团团转,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司绯脸色凝重地坐在床边,握住余愉的手,发现已经凉得毫无生机了,他猛地站起身,和团团转的鲤盛对视一眼,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凉了。” “什么叫凉了!”鲤盛大叫一声,撒腿往出跑,边跑边喊:“师父!别打太极了!你的小徒弟要没了!” 刚走出门,一个小脑袋从拐角探出来:“要不先试试我新研制出来的九阴还魂丹?” 鲤盛低头,三师弟珲元一副五六岁的孩童样貌,嘴里却是成熟女声。 “滚蛋,你把感冒药倒腾明白了再说。” 鲤盛急着救人,把他扒拉一边,珲元却契而不舍地追上来。 “小师妹也会变成二师兄那样吗?”他小声问道。 鲤盛脚步一顿,紧张地回头确认司绯没有跟上来,他像拎小鸡崽似的提溜起珲元的后脖领,警告他:“师父不是再三强调,不让你在二师兄面前提这件事吗?” “二师兄这不是没在嘛。”珲元笑嘻嘻地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丹瓶,“新研制出来的,我管它叫‘见异思迁’丸,不出意外的话,吃下去可以抹除一段记忆。” 鲤盛嘴角抽了抽。 那出意外的话,人说不定直接痴呆了。 他还是专心研制吃了就好的感冒药比较合适。 前庭,一个略显圆润的身影正聚精会神地打太极,鲤盛还未近身,便觉得周身若坠入汪洋大海,步伐迟缓了许多。 “师父,小师妹她……”他一张嘴,发现声音根本发不出来,反倒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泡泡音。 鲤盛是刚封任地仙的时候拜入的师门,当时没见过世面的小地仙就是被这一无形水境,震惊得说不出话,听说这是位离飞升之差一步之遥的八境真仙,脑子一热,决定拜她为师。 后来发现,这位稀里糊涂门掌门人御华仙尊就会这一招,八境真仙,过了几十年也没一点迈进第九飞升境的征兆。 修士辟谷后大多身型消瘦,但御华仙尊不知道怎么略过了辟谷这条路,修仙吃饭两不误。在鲤盛忙着当地仙时,山上的小仙童每天除了扫洒庭院,最重要的事就是变着花样给掌门做饭。 因此从稀里糊涂山上出来的不一定是修士,还有可能是厨子。 如今圆润的身形,大概就是拜伙食太好所赐。 “她醒了吗?”师父慢悠悠地问。 “快死了。”鲤盛艰难地吐了个泡泡,声音通过泡泡飘到师父耳边炸开。 一同炸开的还有御华仙尊的心态。 “你怎么不早说?”她平地腾云,一手拉起一个徒弟,直奔后院。 “我在后院都嚎破音了,师父你真该改进一下这个水境了。” 一点对外杀伤力都没有,进里面的人听不见又说不出,活脱脱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水牢。 御华仙尊自动过滤了他的后半句,落地后松开鲤盛却仍拉着的珲元,珲元觉得师父抓得不舒服,十分不老实地拧着手腕。 三人急急忙忙走进屋内,床上的余愉仍是脸色苍白的模样,司绯则沉默地立在一旁。 “一座石碑。”珲元忽然开口,“她的道心死 5. 前尘(五)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正说着,床上原本奄奄一息的余愉忽然睁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密密麻麻的渗出,只呼吸间,汗水便已经浸湿衣领。 仙泽的压力劈头盖脸地压下来,她因压迫而感到窒息,又惊喜于自己的起死回生,她看见面前站着的大师兄,瞪大眼睛,向他伸出手,希望他能拉自己一把。 鲤盛原本在揣度师父的意思是不是小师妹还有救,一侧头,看见小师妹不仅醒了,还冲自己伸手,先是惊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司绯已经先一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 奇怪,他不是洁癖吗? 余愉也很疑惑,不太好相处的二师兄近距离看着自己,她想起之前没有给他找水洗剑,反倒让他连人带剑摔进干草丛里,想必是记仇了。 她前因后果一串,顿时浑身一抖,想扯出一个讨好的笑,不料肚里突然翻江倒海,她心道不好,可惜还是没控制住,冲着司绯那只干净修长的手,喷出一口……海水。 咸咸的,流过喉咙时还有种苦涩的感觉。 面前的两个人愣住了。 鲤盛觉得他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比这反应更快的时候了,他顶着司绯越来越黑的脸色,眼疾手快地摸出一条手帕,迅速擦干净司绯脸上的海水,却见司绯右手摸向衣袖。 鲤盛来不及多想,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出了残影,缩地术的阵型在地上只闪了一瞬。 余愉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原地消失,只留自己和一眼不发的二师兄大眼瞪小眼。 “选他出来当地仙真是神界瞎了眼。”司绯冷哼道。 余愉往后缩了缩,十分赞同他的话。 她紧张地看着他右手从袖中伸出,原以为他拿出来是把软刀,就像在森林时那样,没想到竟是母亲给她的那枚坠子。 “谢、谢。”余愉有些怔愣,她紧紧握住坠子,生疏的说着感谢的话。 “听说你天生神力?”司绯又摸出一块帕子,仔细右手指尖,“你道心死了,以后修不了仙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余愉仔细想了一下,说:“我还会砍柴,认识一些药材,会烧饭,洗衣服,我可以……” “山上自有道童会做这些事,除了会烧饭有点用,剩下的都用不着。”司绯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那……她还是要下山当野人么? 余愉垂眸,说不清的落寞笼罩心头。 “我今年四十七,寻道八年,拜师十载,却始终不得寸进,即便他们不说,我也知道我天生不是修仙那块料。” 余愉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二师兄说起这些话时,淡漠地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她很不解。 “我登基前,曾微服下江南,看见那些官府够不到的小村子里,却有神庙道馆。神明是存在的,但它们让我的子民磕破了头,却仍降下天灾,让它们的信徒颗粒无收,活活饿死。” 他眉间露出一抹悲戚,接着说:“我把我的国家治理成最富庶的帝国,我要成神,永远庇护我的国家。” 二师兄是个有责任的君王,余愉把他的话来回琢磨一遍,发现跟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没有半点关系。 她小声地提出自己的疑问:“那我该做什么呢?” “师父的意思是,只要有她老人家一口饭,就不至于让你下山要饭去,你大可放心。”他看着她满怀希冀的模样,眼神又冷了几分。 余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她二师兄的意思绝不是师父的意思。 “师门既收留了我,我一定努力用功,即便不能为仙,也要学有所成,造福一方。” 她搜肠刮肚,把浑身上下仅有的一点文化,全塞进这一句话里了,所有能表现出的诚恳,尽挂在脸上。 可黎民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不会饿死了。 司绯一眼看穿她拙劣的演技,却丢给了余愉一块和之前给大师兄一模一样的免死金牌,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吧”,便转身离开。 余愉摸着沉甸甸的金牌,似乎明白了二师兄的意思。 她若是在听到自己道心已死后,表现出很想修仙意愿,也许二师兄有法子再筑道心,只是或许和护佑黎民有关,他的话是试探她是否有护佑之心, 结果她连修仙都不感兴趣,只图能吃饱喝足,二师兄便给了她永远都能吃饱喝足的保障。 没想到二师兄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司绯是个好苗子,可惜了。” 头顶响起一道慵懒的女声,余愉抬头一看,一位胖乎乎的女人不知何时坐在她床边,她满头银丝高高束起,零星几缕碎发搭在肩上,瞧着有些随意。她侧着身,笑眯眯地看着余愉手中的金牌。 这一路上,余愉大概摸清楚了师门里的能力排序,大师兄鲤盛应该是弟子中最强的,二师兄是最弱的,三师兄的术法只在制丹和偷听有用。 但根据鲤盛半路熄火的不靠谱来看,应该也做不到这样身不正鬼不觉的出现。 “师父。”她赶紧坐直身子,低头拜道。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你可知自己为什么上山?”御华仙尊问。 “弟子不知。”余愉低着头,回答得很谨慎。 “真不知?” 余愉思虑再三,小心翼翼地说:“来的时候,师兄们说,师门只收有缘人,弟子虽有些力气,但也远不及大师兄和三师兄的天资,师门不远千里寻我入门,一定是我有非比寻常的能力。” “那你觉得,是什么能力?” “母亲生前曾与我说过的天显异象,弟子见识少,只从师兄们口中听过‘凡仙’二字,不知和我是否有关系。” 余愉提着一颗心说完这句话,她不敢问其中的关系,因为根据二师兄说起凡仙时的神色,凡仙怕并不是一个好东西。 “也许是。”御华仙尊说,“稀里糊涂门先祖以推演冠绝天下,相传她的推演术出神入化,可窥视天机,预知未来,她飞升后,这一术法在师门中代代相传,至吾已一十三代。” 御华仙尊凭空变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给余愉。 书页上写着‘推演秘法’四个大字。 余愉满怀崇敬地翻看几页,慢慢发觉不对劲。 这书上画的,分明与村口大爷打的太极别无二致,偶尔还蹦出几页名家美食做法。 难道祖传秘籍也有盗版?余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御华仙尊看出了她的疑惑,摇头晃脑地说:“师门传承不会有错,这本书就是当年先祖留下的,但这书只有会推演的人才能看明白。” 这......难道不是不会才看书的么? 余愉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不过没准真有这样的人呢,不然这个师门也不会传了十 6. 前尘(六)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小师妹!” 余愉听见大师兄的声音,茫然地转身,看见大师兄变成地上的一个小小人,而自己双脚已经离地数十丈高,顿时慌了神,身上的那股引力此时突然卸去,她重心不稳,直直掉下去。 好在飞奔而来的大师兄远远的用内力托了一把。 落地的余愉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鲤盛插着腰,严肃地教育她:“你怎么一点凡人的自觉都没有啊,那么邪门的东西,看见了居然不知道跑,居然还凑上去看?小时候吃过蘑菇没,越鲜艳的蘑菇越危险知不知道?修仙界的灵物也一样!” 余愉小心翼翼又回头看了一那只绚丽的蓝鱼,头刚转回去就被大师兄掰回来。 她想起邻居老王家的王叔训儿子,王叔的小儿子不听话去后山玩时,他就是这样,气鼓鼓的把他的脸掰过来,告诉他后山的老虎比他生气时还凶几百倍。 王叔生气时也一点都不凶,他儿子从来没怕过他。 大师兄不易容时也不凶。 “大师兄,那条大鱼是什么?为什么在空中飞?”余愉问。 “那是一种虚幻的灵妖,在凡界古籍中叫做‘鲲’,据说从稀里糊涂山开山之初就在这里了,没有意识,没有实体,仙法打不到,历任掌门都拿它没办法,不过它平日不太攻击人,只有近距离对视时才会展开幻境。”鲤盛说。 “它长得真好看。”余愉嘿嘿一笑。 “灵妖以灵息为食,灵息就是仙泽的汇聚成具象结晶,凡间仙泽稍微多一点的地方,连山河都长得好看,更何况这种浑身灵息的生灵。” 余愉仰头,看见大师兄七彩色的眼睛,脑子中闪过一些奇妙的想法,她问:“大师兄也是灵妖吗?” 鲤盛一愣,低头见她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叹了一口气:“我不是灵妖,但也不是凡人。每千年凡境会孕育出一位地仙,地仙是沟通神凡的媒介,替上神监管三千凡境,地仙庙里的香火会把凡人的愿望带到神界,不过从来没有得到过反馈罢了。” “大师兄去过神界吗?” “没有,地仙不算神,也永远不会有进入神界的资格,只是平日里在神界外圈有个歇脚的小屋,算是我们的工作站。” 鲤盛长得很高,十四岁的余愉拉着大师兄的手,从山崖走到后院,从后院爬上山顶,师兄带她飞掠过数千级台阶,落在山顶,御华仙尊盘腿坐在升神台下,教两位徒弟练太极养生操。 “太极养生操第二式——红烧肘子!手掌带动手臂抬起,运气向上,哎!司绯动作真标准……珲元你再在课上喂鸡,晚上伙食就吃全鸡宴!” 完全没有一点仙门修练的气氛,用菜名当式名,像过家家一样胡闹,别说仙法了,就连“太极”和“养生”俩词,也从未想过它们有一天会跟红烧肘子有瓜葛。 数十只小鸡叽叽喳喳地围在三人脚下,珲元握着一小袋小米,忙得四脚朝天。司绯头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已经忍到了极限。 师父的怒吼钻进余愉耳朵里,她心不在焉地想:余屠户领小弟去上私塾时,也会像大师兄这样一路拉着他吗? 鲤盛松开余愉的手,悠闲地靠在一旁,像是已经对这副景象见怪不怪了。 余愉捡起被珲元随手扔在地上的桃木剑,拿在手上颠了颠,发现这把剑的重量比之前二师兄丢的那把重好几倍。 “咦,小师妹力气蛮大的耶!”喂鸡的珲元先惊叫了一声,才转过头,笑着把手中的小米袋子抛给余愉。 小米袋子巴掌大,粗糙的材质和升神台上低调内敛的布置格格不入,余愉看着飞来的麻袋有些疑惑,山顶的风这么大,那袋上的麻绳为什么笔直得像根棍子? 她谨慎地后撤一步,那看起来轻飘飘的小米袋子,在她站过的位置砸下一个大坑。 水波纹状的空气环绕在她周身,珲元身后的御华仙尊结印手势还没放下。 “啊,没接住。”珲元看起来有些惋惜。 余愉这才知道,为什么先前两位师兄会以“这都没被赶下山”形容三师兄。 只是,其他三人竟没有责怪的意思。 “珲元的出身药都,算是半人半妖,他的家族以他一魂献祭上神,换得药圣降临,给他们那个苟活了一千三百年的老统领又续了百年寿数。而珲元这辈子,恐怕都是这副无情无义的样子了。不过你放心,师父和我会时刻注意这小子的动向。” 鲤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余愉回头,却见大师兄仍站在原地,并没有靠近。 应该是传音入耳。 “珲元把坑填上,余愉站在司绯身后,我们继续。” 御华仙尊把小米袋子没收,珲元耸搭着脑袋,老老实实地用旁边的泥土补地坑。 师父的课堂跟大师兄说过的一样,就是打太极,做两个时辰太极养生操,舞一个时辰太极剑,所谓运气,运得也不是灵气内力,不过是控制呼吸的形容,御华仙尊喊口号的声音从颇有气势,逐渐懈怠,后面就像唱歌一样懒洋洋的。 司绯开始每个动作还都做的非常认真,后来发现和自己走之前做的完全一样,体内的内力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汗倒是出了一身,肚子也被这一堆菜名喊饿了。 他不动声色的回头,看到珲元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地上了,瞧着他呼吸均匀,师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想必是睡着了。 小师妹倒是练的起劲。 虽然也已经汗流浃背,但仍乐呵呵地舞着珲元那把涂了桃木漆的玄铁剑,一副不知疲倦的样子。 瞧着就不太聪明。 司绯脑中仔细过了一遍这一天的练习。 师父教的动作虽然每一个都慢吞吞的,但呼吸方式上甚是奇特,有一种事倍功半的效果,他学的时候有一种减肥操的感觉,总觉得师父研究出这套动作纯是吃饱了撑的。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他再看师父,就越来越觉得他想的是对的,御华仙尊的独门绝技是水域,稀里糊涂山上没有大湖,这绝技可不就是用来无水游泳的嘛! 他顿时又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一言不发,提着剑向山下走去。 “呦,又要走,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啊?”旁观了一天的鲤盛原本有些困倦,看见他要下山,顿时喜笑颜开。 “我去吃饭。”司绯头也没回。 “怎么不辟谷啦?这小皇帝,做事真功利,目光短浅,师父教的要是没有用,她老人家怎么修到八境真仙的啊?”鲤盛懒洋洋地说。 大师兄的境界肉眼可见的一日不如一日,余愉虽然还搞不懂仙法看不到仙泽,却可以瞧出一动不动靠一天的鲤盛似乎疲倦得很。 也许就是因为接 7. 前尘(七)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晚饭大家吃的格外沉默,余愉抱着饭碗闷头苦吃,只觉得山上的饭实在好吃,这些日子怎么吃也吃不腻,尤其今日听了一天的菜名,胃口更好了一些。 师父晚饭时不知道去了哪里,鲤盛端着饭碗一直出神,二师兄只吃几口便放下碗筷不说话,三师兄倒是吃的起劲,但他吃的东西怪的很,不吃饭菜,却只挑菜里的葱姜蒜吃。 “大家这是怎么了?”余愉吃到半饱时终于发现气氛不对,犹犹豫豫地放下筷子,低声问大师兄。 “我去升神台练剑。”司绯突然起身,抄起软剑便离开了。 二师兄好像还是不太高兴。 “他想以一己之力托举凡界,只是天赋不够,能力不足,如果选择其他仙山,也许还能学到一点皮毛,可他又一门心思只来这里,糊涂山上从未出过救世之才,也不知道他在固执些什么。”鲤盛说。 糊涂山上仙泽茂盛,环境宜居,是个养生摆烂的好地方,历任掌门虽莫名境界颇高,却没有一个是苦修之人,大概是天资太高或是运势太好。 司绯连仙法都学不会,像一个怎么努力都考不及格的孩子,急得要命,却也无可奈何。 “我去看看。” 余愉起身,鲤盛却喊住了她。 “小师妹,司绯要强,一向不喜欢别人看他难堪,他当帝王时太顺遂,修仙却阻塞重重,他的志向又太难实现。” 他默了默,又说:“凡躯已是天赐,身为蝼蚁却妄想撼动神明,没有能力只算是凡人醉话,若有能力……这便是一条通天的绝路。” “当个能吃饱饭的凡人有什么不好,去挑衅上天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况且仙山上的伙食好,师父好,大师兄也好,有这闲心不如养养生,多活几年,多吃些人间美食,享受生活。 余愉想。 “是啊,是啊。”鲤盛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喜气洋洋地点点头,“你天生神力,师父给你找了一顶好炉子,刚刚急急忙忙去隔壁仙山买铸炼的材料去了。你道心破碎,修炼也只剩强身健体的功效,不如试试铸造,器师虽没有仙技,倒也能提升修为,延年益寿。” “什么好炉子?山上还有我不知道的好炉子?”一旁还在吃饭的珲元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丢下碗筷一溜烟跑没了影。 不一会儿后院就爆发出“啊!”的一声悲吼。 “糊涂山上最好的炉子都被珲元搜罗去炼丹了,师父从他的丹炉里偷出来一顶最好的,走之前放在了地堡里,你可千万看住了,别让他再偷回去。”鲤盛笑道,“你不是想去看看司绯吗,趁珲元还没回来赶紧去吧,省的他找你哭,让你还他炉子。” “好嘞。” 师父和大师兄对我可真好。 余愉美滋滋地想,惊喜烘得她晕乎乎的,她蹦蹦跳跳地向山顶走去,走到一半被山风稍微吹清醒了一点,才想起来没有大师兄带着,这数千级台阶都得她自己一步步爬上去。 突然又有些不想去了。 她抬头看向山顶,夜晚的山本是漆黑一片的,可今日的灵妖格外活跃,闪耀的身躯照亮了山顶,小小的人影奋力地舞动着软剑。 那道身影忽然停下来,放下软剑,坐在地上,手一挥,山顶盘旋飞下一只仙鹤。 这么远也能看见? 余愉有些诧异,二师兄似乎也不像大师兄说的那样全无天分。 仙鹤稳稳载起她,飞在天上时,空中的鲲鲸感受到她的气息,发出开心的鸣叫,它游动着蓝色的身躯接近她,却没有再释放幻境。 司绯坐在地上,对着空中游动的鲲鲸叹气。 “从没听说过它对谁这样亲近过。”他没头没脑地丢出这么一句话。 “也许是过去没有记载。”余愉跳下仙鹤,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 “也从没有记载过无道心的人能修仙,没有一个器修能立于顶峰。”他说。 余愉揉揉肚子,刚刚饭桌上气氛不好,她也没有完全吃饱,此时站在山顶吹着晚风,又有些饿意。 一会儿安慰完师兄,应该下去再吃两口。 “师兄,若不能飞升,你还有什么别的志向吗?” “我一定能飞升。”司绯说得很有气势,说完却低下头,似乎有些泄气。 “师父应该是想我在山上当铁匠,我吃得多,有力气,一定可以锻造出世界上最好的剑,到时候我给师兄锻剑,师兄飞升后给我带回来几本神界的菜谱,咱们也可以相辅相成!” 仙界的饭已经这么好吃了,神界的应该会更好。 “你一个铁匠,要菜谱做什么?”司绯没理解两者的关系,侧头问道。 “打铁是一技之长,是我未来的职业,吃饭才是生活目标。” 余愉说起吃饭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带着未褪稚气与纯真。 近十年的劳苦,让岁月在她脸上揉搓出太多的痕迹,她长得着急,才14岁便已经是成熟少女的模样,上山后的这些日子,伙食改善,脸上明显红润了不少。 这一路上,瞧着她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样子,让司绯忘记了他这个小师妹还是个孩童,前些日子跟她说了不少晦涩难懂的话,保不齐她是真没听懂。 想起他侄子14岁时,还是个马都不敢骑的怂包,小师妹却已经敢自己骑着仙鹤上山了,又突然觉得,她算是很早熟很聪慧了。 糊涂山上,她原本也不用懂太多。 正想着,忽然发现空中游动的鲲鲸慢慢降低,庞大的身躯靠近二人,司绯顿时心生警惕,站起来,执起剑,将余愉护在身后。 蓝色的光影在他眼前放大,耳边响起几声模糊的低语,像是在呼唤,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下来,师父的警告在脑海中乱窜,可鲲鲸的吸引有一种奇特的亲近感,他总想再多看一眼。 鲲鲸织造的幻境侵入他的灵海,却并没有伤害他,而是变幻出许多奇异的形状,有的像鱼有的像狐,在大鲸庇护下肆意玩耍。 很温馨,很亲切。 司绯在幻境中看入了迷,现实中的灵妖越来越近,附近的空气开始波动,余愉长了记性,赶忙低下头不去看它,却发现二师兄双脚正慢慢浮空。 糟了,是幻境。 余愉伸手牢牢抓住二师兄的手臂,袖中师父交给她的地堡钥匙掉落在地。 这可是传承要件,她慌忙俯身去捡,在将将要够到时,原本躺在地上的铁棍突然无风竖起,余愉一惊,伸过去的手一顿,又试探性的戳了戳。 光滑的铁棍在与手指接触时瞬间一转,余愉脚下的地面一陷,显出一块巨大的圆盘,沿他们二人方向折下去,把浮空的司绯和没反应过来的余愉一块掀进地下。 灵妖的光亮从眼前消失,连同夜晚的星光,地堡内的无数烛光却在圆盘闭合的瞬间同时亮起,肩膀摔在地上的疼痛将司绯拉回现实,他意识到刚刚被灵妖控制,理智回笼,视线重新聚焦,看见小师妹正呲牙咧嘴的揉屁股。 “这是哪儿?”他问。 “稀里糊涂山的地堡,师父前几天给我的钥匙,嘶……这样进来正常吗?” 地堡内,正中央放着一顶黑黢黢的丹炉,想来应该是师父从三师兄手里偷出来的那顶。 除此 8. 前尘(八)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虽然心中有怀疑,但以御华仙尊的性格,去问大概率会被半真半假的忽悠过去。师父显然是不想多说自己的事,问也问不出什么。 二人对此事私下里悄悄交流了几天,一周后御华仙尊带着大包小包的材料回来时,两人却心有灵犀地什么也没说。 自从发现地堡后,余愉逐渐觉得二师兄也没有初遇时那样冷漠,从来没有真正指使自己跑腿不说,有时候下午还会炸些薯条带上山顶,在她打铁累了时给她当零食。 数年时间转瞬而过,山腰上游动的鲲鲸再也没有对他们释放过幻境,只是在他们来山顶修炼时喜欢游上来凑热闹,也不会凑太近,它在山顶下方的云海里翻腾,像跳出水面的鱼。 师祖的书里记载的不够准确,凡间的薯条灵妖是吃不到的,但一次偶然的机会,余愉打铁时火花溅到薯条盘里,薯条原本并没有燃起来,余愉在慌乱下吹了几下,本来是想吹灭火苗,却不想火焰“噌”的一下窜起来。 她夹起盘子,想都没想丢下山崖,云海中的鲲鲸摆尾腾起,精准地接住落下的薯条。 盘子孤零零坠下去,被山腰上的仙鹤衔起,稳稳地放回升神台上。 “三味真火也敢吹,胆子越来越大了。”司绯一挥软剑,剑上的水波纹相较十年前柔和了不少,剑锋轻轻指在盘子上,烧红的盘子瞬间冷却,冒出一缕白烟。 “还好还好,盘子没碎。”余愉等那缕白烟散去,才敢拿起盘子检查,“这可是我烧出来最成功的盘子了,哎!那鹤叼这么烫的东西,不会有事吗?” “那是仙鹤,比你我修为都高,兴许再过百年都能化形了。担心它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明天就要下山了,一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打出来,现在锁妖塔外圈可是汇尽了修仙界翘楚,两手空空的去,当心被人笑话。” 司绯按年岁来看已经五十七岁,相貌却还是少年模样,十年前他还没入境时就跟吃了防腐剂一样不见老,如今步入真仙三境,瞧着比那时还要年轻了一点。 二十多岁的余愉跟他站在一起,看着像他姐姐。 “二师兄,你如果不是皇帝,去推销护肤品应该也可以暴富。” 余愉撇撇嘴说:“师门库房里的刀剑都是千年的传承,我才打了十年,能打出几件小仙器已经很有天赋了,况且师父都说了,我此生都不会进入高境界,去锁妖塔全当旅个游,怕什么。” 鲤盛又出去寻找回神界边境的办法了,师父三年前突然决定闭关,闭关前才告诉师兄妹三人,传闻锁妖塔中关押的妖大限将至,若它不想死,必将以全部修为搏一个落下天梯的机会。 一个虚弱的大妖,众仙不会给它飞升的机会,它最后的闪耀出的能量,只能作为凡人成神的燃料。 进入锁妖塔至少要过六境,才有可能活下来,用师父的话说,他们三人加一块连锁妖塔的威压都扛不过去,让他们过去纯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涨涨见识。 天梯之存在于记载中,还没有现存的活人见过真正的天梯,若真有机会看见天梯,那对修炼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东西收拾好了吗?”司绯问。 “昨天就收拾好了,也没啥可带的,随便挑几个顺眼的装起来了。珲元呢,他的准备好了吗?” 余愉摸出储物袋,听大师兄说这东西内里压缩空间,能塞下一座城,顶级七境器修一生也不过能造出四五个,小小的一个,却属于极品仙器,价格极贵。 昂贵的小袋子里装了许多便宜零食,十分的暴殄天物。 “珲元昨天我盯着他收拾的,装了几个炉子,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不知道最近又烧出了什么奇怪的丹,你吃东西的时候小心点,离了眼的东西就不要吃了。”司绯叮嘱她。 “好,咱们也回去吧,大师兄不在,我们明天还要骑着仙鹤赶路呢。” 余愉俯身又看了一眼云海里游动的鲲鲸,心想明天走之前再喂一次它。 很久没有下山了,也不知道小弟有没有科举中榜。 她回到房间,一夜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起当年还是个村里饥一顿饱一顿的土娃子,被卖了反倒因祸得福,在仙山上当起了不用努力的摆子,二师兄给的灵珠又丰厚,生活悠闲,吃好喝好,日子相当的富足。 什么都有了,就完全没有了当上山时的干劲,师父要求每天练的太极操都做的敷敷衍衍,摆得心安理得。 太阳升起,余愉仍毫无困意,美滋滋地坐起来。 天梯会不会比大鱼更亮一点? 揣起床头的储物袋,她蹑手蹑脚地去小厨房炸了一盘金灿灿的薯条,从后院偏门溜出去,鲲鲸在半山腰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仰头正好看向她。 烧炉子太麻烦了,余愉直接用火符代替,一吹一摇,塞进装薯条的袋子里,朝山崖下一扔,丢进鲲鲸的嘴里。 “等我回来再给你喂啊。”余愉朝它挥挥手,鲲鲸听懂了似的,发出一声开心的啼鸣。 “你倒找到一个打发时间新途径。”司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突然说了一句话,吓得她脚下一滑。 司绯伸手拉住了她。 “站稳点,山下的仙鹤刚醒,反应慢,掉下去可不一定能接住你。”他笑道,“天天喂鱼能飞升吗?” “谁知道呢,万一能呢。”余愉惊魂未定,不过脑子地顺嘴回了一句。 “那可算是凡人飞升的里程碑,能载进史册传万代。回神了小师妹,珲元都醒了,回来再琢磨喂它的事。” 山门前的珲元嘟嘟囔囔,似乎很不想出门,但还是老老实实坐上仙鹤,像来时一样,仙鹤腾空,吹在脸上的风甚是柔和。 这一次,余愉看见了仙鹤周围拦起防护罩,水波纹状的,司绯还没有这个实力,想来是师父闭关之前留下的。 余愉将手贴在防护罩上,感受拦在罩外的劲风。 “再回来的时候不会再晕了吧?”司绯问。 “肯定不会了。” “坐好了,快到地了。” 司绯轻拍鹤颈,指着地面上的高塔,仙鹤俯冲下去,一片片小村落在视线中放大。 锁妖塔被重重锁链捆住,阴沉沉的,阳光畏惧似的藏进云里,不敢出来。 塔入口处聚满了垫着脚好奇往里看的修士,却看不见谁真敢进塔。 整个凡境翻过来,也找不出几个过七境的修士,真正敢搏一搏的只有八境甚至过九境的仙尊级修士,基本都是早早地就从别的凡境越过来的。 “哼,仙气稀薄得都快感受不到了,他们是哪个山头的?不会是不受待见,被门里仙长派来送死的吧?” 刚落地,就听见有人毫不控制音量的议论。 司绯跟没听见似的,寻找起四处合适 9. 前尘(九)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盒子里的怎么能是骨灰呢? 余愉的脑海中闪过小弟余耀宗的脸,心跳忽然乱了一拍,司绯握紧她的手,悄悄地安抚她。 “仙长,这……这是我妻子,过世后常入我梦中,哭诉自己魂魄不安,村里的半仙说,她本是神妖王储,一魂误入人间与我结缘,本体在九州东南有一高塔内。如今一魂虚弱,本体也难以为继,我怕……我怕她不得超生,望仙长垂怜!” 男人跪在门口,刚上完厕所的珲元进门时瞧见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地问司绯:“碰瓷的?” “不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师妹,余愉心底的情绪已经平息,只稍稍思考片刻,便从司绯身后走出。 男人抬头,视线对上她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珠突然闪出惊喜的光亮,他颤抖着握住余愉的手,不断地摩挲,嘴里一直说着“好、好、太好了”的话。 余愉冷眼看着他表演,心里反起一阵恶心。 他不是余屠户,虽然想不明白此人来骗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既然骨灰盒里的不是小弟,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附近全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使师兄们修为低,若是危险波及到其他修士,那些人也绝不会忍气吞声的。 “您是……父亲?”她装出一副刚刚认出的模样,脑中过了一遍小时候经历的所有伤心事,强憋出两滴泪水。 “小六!”假余屠户喊道,浸满泪水的眼眶里像一滩脏兮兮的污水。 余愉不想多看这张脸,珲元回来了,正好他也可以看出盒子里到底是谁的骨灰。 她没去接那个钱袋,忍着厌恶把他拉到一边,给他塞了两枚灵珠,装模作样的抽泣两声:“爹,我虽然名义上是仙门弟子,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烧水做饭的丫鬟,我知道您为母亲的着急,只是……师兄未必真肯帮您。不如您把盒子给我,我想办法帮您带进去。” 假余屠户露出迟疑的神情,但还是将盒子递给了她。 余愉接过盒子,收起脸上的表情,后退一步。 “小六,你……”他心知事情败露,还没来得及说两句狠话,一道夺目的圣光照了过来。 “收!”司绯掂了掂手中的八角棱镜,鄙夷道,“连背景都不调查好,就敢披壳子骗人,这年头灵妖的还真是光涨修为不涨脑子。” 稀里糊涂山到底是有数千年的传承在,八角棱镜曾是仙界封印至宝,八境以下毫无逃出镜的可能。 难怪他看出来了却一点不慌,余愉还以为他也是因为附近修士多的缘故,没想到他连这种法宝都揣出来了。 不愧是当过皇帝的,想的就是周到。 “除了山上那只,我也没见过别的灵妖啊,这么大费周章地骗我做什么?”余愉想不明白。 “不知道。珲元,屋里不许炼丹。” 司绯毫不留情地将珲元的脑袋扒拉过来,指着余愉手中的盒子问:“你能看出来这是谁的骨灰吗?” 珲元哼哼唧唧,很不情愿地吐出来一句:“血缘相系,那人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呗。” 母亲是一张草席卷出去的,以余屠户的脾气,怎么会留下她的骨灰? “师兄,八角棱镜中关着的人还能对话吗?”她看向司绯。 珲元嬉皮笑脸地说:“小师妹,你在叫哪个师兄?” “老实点,别抽风。”司绯嫌弃地把他踹进屋里,关好门,靠在门前护栏处,默念一串口诀,将棱镜照人的一面朝向余愉。 镜子没有反光,消瘦版的余屠户显现在镜面上,他的嘴角和眼角弯曲成诡异的弧度,喉咙里挤出分不清哭笑的声音。 “贪生怕死的凡仙,你可对得起为你献祭的生灵?” 余愉的耳边响起镜中灵妖的声音,她知道这个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师祖的书中提到过,凡仙是应天地劫运而生的邪灵,出世既是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在自诩正义的修真界算是谈之色变的词汇,不宜在此声张。 她心下默念三遍“镜中的是个骗子”,压下疑惑,面不改色地问:“我爹呢?” “死啦,我吃了他,身上这层皮就是从他脸上扒下来的!乖女儿,想杀了我吗?把我放出来,杀了我,再站在这里看着他们踩着你亲娘的天梯飞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极恶毒的话环绕在余愉耳边,灵妖模样疯癫,镜中紫气弥漫,镜框剧烈颤抖,封印的符文隐隐闪现,司绯用力控制住镜子,又念了条心诀,才让手中棱镜重新安静下来。 “它说什么?” 司绯见她仍怔愣着,便先把她拉回屋里。 “它说,余屠户死了,我亲娘是关在锁妖塔里的大妖。”余愉喃喃地说。 “它是个骗子,别信它。” 那些话并非完全是让余愉困惑的点,镜中显现的灵妖只有一张脸,可司绯的手因为镜子封印冲击而拿不稳时,她看见灵妖的身体跪在眼前,双手合十,疯癫的模样,不过是要掩饰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像是祈求,像是哭诉,像一个人在坟前忏悔。 细想不得,手中的骨灰盒滚烫起来,她茫然地握紧盒子。 “吾妻吾女,永享安乐。”珲元难得感受到一次气氛的凝重,语气平和地说出五感接收到的话。 司绯的储物袋突然冒出一团紫气,关押着灵妖的八角棱镜再无一丝生机。 “要不,让仙鹤送我回去吧。”余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感觉看天梯也没什么意思。” “好,你下去等会儿,我先去找店家退你的房费。” 司绯递给她一袋栗子糖,安慰道:“别多想,回去让道童烧几道好菜,等师父出关,那些不想记的事让她老人家直接帮你清掉,以后还是糊涂山上最快乐的小师妹。” 还会有这样的日子吗? 余愉心情沉重地走出客栈,不一会儿就看见仙鹤盘桓着落在她身侧,她疲惫地靠在鹤颈上,珲元从二楼窗户口探出一个脑袋,喊道:“小师妹!你把行李忘了!” 她接住珲元抛下的储物袋,仙鹤托着她飞向高空。 余愉握紧手中的骨灰盒,想起师父闭关前,她还吹牛说等师父出关,她一定能烧出一瓶最完美的瓷器。 想起出发前还跟大鱼说,回去再喂它。 锁妖塔周围的修士发出一阵惊呼。 “有人掉塔里了!” 余愉想过那只灵妖也许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说的那些话就是想让她进塔里送死。 但只有亲自去看一眼,证实了,以后才能再无怀疑。 锁妖塔的威压毫不留情地压在她身上,余愉心脉骤然受损,喷出一口鲜血,她咬紧牙关,捂住骨灰盒,一步一步向塔内走去。 外面看锁妖塔不过是一座七层高的寻常凡塔,只不过做工繁复了一些。 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一生,也许真的要葬送在这里了。 曲折的长廊似乎走不到尽头,她可以听见细碎的交谈声,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在哪,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坠下,不出一刻钟,余愉便力竭地靠在墙壁上。 储物袋中摸到一颗栗子糖,手伸出来时划过一个冰凉的物体,她含进嘴里,俗话说人倒霉起来喝杯凉水都塞牙,血腥味裹挟着甜味,齁住了喉咙。 八角棱镜从袋中掉出来,余愉偏头,看见镜面中二师兄那张越长越年轻的脸,他按在镜面的手青筋绷起,嘴里一张一合,那句不太复杂的口诀颠来倒去念了好几遍。 她瞪大双眼,挣扎着起来想用最后的力气,将镜子从窗口丢出去。 压在身上的威势突然撤去,檀香味从血气中钻出来,余愉的身体浮起,拢在宽大的衣袍内,她想说话,张嘴却吐出一串空气泡泡。 10. 前尘(十)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余愉此刻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她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抬起,轻而易举地破开五位准神的攻势。 周遭的声音突然变成听不懂的外乡话,上一次有相似的感觉,还是上山之前差点挨打那回。 环绕在她周围的灵息疯狂暴涨,原本在伏龙阵的控制下缓慢编织的天梯,打了鸡血一样,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向上飞驰而去,那阶梯光芒并不强烈,像清晨划过树梢的第一缕阳光,柔和,朦胧,如梦似幻。 再反应过来时,她看见地上五位准神已经一动不动,脚下已经踏上第一级台阶。 余愉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受骗了,凡仙不是她,而是一直寄养在自己体内的某种灵识。 这缕灵识不说话,似乎没有意识,只有在她本体产生强烈的反抗情绪时才出现,用修真界记录过的说法应该叫“心魔”。 看凡仙这拿准神当菜切的架势,她应该是先天白捡了一个神位。 神……是不是就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了? 余愉想先去把二师兄治好再登天梯,可走两步发现轻飘飘的,再回头发现自己的壳子如释重负一般,腾飞而起,一步十级,迅速向上跳跃。 服了,这也是个小偷。 她小跑着两级两级的追赶,只徒劳地看着“余愉”离自己越来越远。 塔底虔诚地跪了一地修士,“恭送龙神”的声音砸向她,她才终于想起来,这天梯原本是她亲生母亲的。 塔顶的九尾蛟龙仰天长啸,人头幻化出元神的龙形,她身上点燃起妖冶的蓝火,缠绕着天梯向“余愉”卷了过去,只是速度并没有比凡仙的速度快多少,在那位小偷跳到一半时才撞断前面的天梯。 “你要当叛徒?”凡仙的声音与余愉别无二致,只是少了情绪起伏,一股死气。 “生魂离体活不过七天!我要我女儿活!”蛟龙怒吼。 “那可由不得你!” 浓厚的灵息在她手里再结晶,一柄长刺扎进蛟龙的脖颈,余愉的灵魂跌坐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身体踩上那颗龙头,蓝色的火焰熄灭,庞大的身躯轰然落下,九尾一根一根消散,满身鳞片一片片消散,落在地上时,只剩一条长角的小黑蛇,软趴趴的掉进泥土里。 “娘。” 变故来的太快,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觉得灵魂好像回到了十年前,把那时没敢喊出的话补了回来。 两道身影穿过她漂浮的灵魂,似乎凭空摸了摸她的脑袋,天梯已断,正在缓慢消散,凡仙静静的立在断梯一侧,像是等待着什么。 “徒儿们,这一式,你们可看好了!” 师父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单手执剑,一式包罗那套太极操的所有菜品。 从没见过前摇这么长的剑式,凡仙冷哼一声,准备等她说完最后一句后,一记灵爆解决他们俩。 “吾名御华,请求神位。” 就等这一句! 新的天梯降下,覆盖了已经消散大半的旧梯,凡仙的灵爆凝聚,毫不留情地打出。 御华仙尊握剑的手突然一翻,却将剑身朝向自己,水域包裹着剑柄砸向凡仙,正中其天灵盖,御华仙尊的元神脱离本体,随水波没入她的灵海。 “太极操第九十九式——万物归尘。” 那记灵爆炸碎了剑身,脑子进水的凡仙两眼放空,灵识与灵海的连接短路,如断了线的木偶,直直的坠落下去。 “师父!”鲤盛大喊一声。 “去吧!”师父最后一道声音消散在空中。 成神的人选在此刻再无争议,天门大开,七彩霞光溢出,神界使者在门前指引普天之下,第一位成神的地仙。 百鸟从四面八方飞来恭贺,鲤盛回头,与余愉的灵魂遥遥对视。 他在天梯上,向她磕下三声响头。 然后毅然向天门的方向走去。 锁妖塔已成一片废墟,塔里的妖和入塔的准神都进了凡境灵息的新轮回,地上躺着的司绯也没了一丝生机。 这一凡境何其有幸,接连降下两座天梯,一座带走了余愉的母亲,一座带走了曾经最疼爱她的师父和大师兄。 此刻的余愉,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勤学苦练,以前若是再努力一点…… 她苦笑,再努力一万点也不可能拦下这两道天梯。 大师兄迈入天门前再也没有回过头,余愉的灵魂也流不出泪水,天门闭合的同时,她跳下高塔。 灵魂回归本体,五脏六腑碎裂的痛感袭来,她却再没有喊出声的力气。 师父教的最后一式叫万物归尘。 尘归尘,土归土,蝼蚁爬上她的手臂,试图搬运这只庞大的蝼蚁。 她的躯体还没来得及收纳多少仙泽,怕是还没走出轮回就被消耗殆尽了。 只是,很对不起二师兄。 余愉闭上眼,准备好了迎接死亡,气息要绝不绝之际,嘴里突然被人塞了一颗丹药。 “先别忙着死,你们飞升的飞升,死的死,我回哪儿去?” 声音是珲元的没错,她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见把她卷进草席里的却是个女人。 “救……救司绯……塔顶……” 余愉断断续续说完几个字后,再难撑住,晕了过去。 珲元把草席抗在肩膀上,见她头垂下去,才小声嘟囔一句:“等我上塔顶,你们俩都投完胎了!” 他还是难以理解生死离别之痛,师父没了,只是师父把他从妖界偷出来时,为他带上的面具碎了。 大师兄飞升了,他以后就找不到人帮他找原料了。 二师兄死了,正好再没有人提溜着他的后颈,嫌弃他养的小鸡崽了。 可小师妹不能死,她死了,他就再也回不去糊涂山,又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天梯最后一丝光芒熄灭,阴雨重新笼罩在锁妖塔的废墟上,远处跪着的修士站起来。 从糊涂山上带出来的仙鹤落在塔顶,背起司绯了无生机的身体,向天门开过的方向不停哀鸣。珲元向它吹了一声口哨,它才恋恋不舍地飞下来。 稀里糊涂山到锁妖塔其实有很远的路,只是仙鹤飞的太快了。 他们早上刚到,晚上又飞回去了。 走的时候师徒还是五个人,回来就只剩一个还站着的了。 珲元把余愉放在仙泽最浓郁的升神台上,好不容易才炼出来的那枚起死回生丹会把她从轮回路上拉回来。 他把山上的小道童全部遣散,用真火将二师兄的尸体点燃,沿袭师父说过的传统,祭给了半山腰上游动的鲲鲸。 又亲自扫净糊涂山上每一级台阶,喂饱了养的每一只小鸡。 等小师妹醒了,稀里糊涂山便可以干干净净迎来它第十二代掌门。 珲元收拾好行囊,偷回了余愉储物袋里的丹炉,在她苏醒前,启程回了药都 11. 入世(一)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彩虹城位于人、仙、妖、魔、鬼五界交汇处,空占了这么一个绝佳的地理位置,整条街只有名字是干净的,房屋盖得可以说就比垃圾堆多几扇窗户,简直是脏乱差的代名词。 街道很窄,很长,街边密密麻麻建起一排排“垃圾堆”,进店前还要注意不要被掉下来的瓦片砸破头。 路边竖着通行指示灯不是给马车看的,而是给过路的行人看的,红灯就表明在五秒后十秒内,会有鬼火族的竞速火轮通过。 指示灯都摆上了,规矩也说了,再被撞死可得算碰瓷,家里人还要赔他们火轮钱。 就这样一个烂到家的地方,竟然还有三六九等,实在匪夷所思。 这里没有白天,入街需要买烛台,一根烛一颗灵石,只能燃一个时辰,虽说是走路都要花钱,不过灵石价廉,二十灵石才换一灵珠,收费倒也不算多。 价格亲民算是彩虹城唯一的优点了。 当年珲元没把司绯的储物袋拿出来再火葬,就给她留下一把软剑,以至于糊涂山上最大的现金库就这么被鲲鲸吃了,余愉每每想起就觉得肉疼,她手里的现金只剩当初带出去的百余颗灵珠,这五十多年时不时去彩虹城买点琐碎物品,如今也花的七七八八了。 “嘿,今年神使也没来吧?”余愉问守城的牛头鬼。 “哎呀余老弟,你一个修士怎么这么怕神使?莫非你是魔修?放心,别说神界了,仙门下水道的老鼠洞都比咱们这儿气派!请他们来,他们都不稀得来!哎,好一阵没见你了,整个彩虹城我觉得你就你最像人!走走走,喝酒去!我老牛请客!” 余愉:“……” 神他妈就我像人! 牛头鬼人如其名,人身上顶着颗牛头,壮的也跟头牛似的,腰上挂着一对玄铁打造的流星锤。 他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太好使,见识有限,看不出也听不出凡人的性别,脑子看起来也不大聪明,但他在城主的族谱里占了个位,算是彩虹城里的贵族,看门只是闲的无聊,拿份空响,因为这城本来也没什么可守的。 垃圾场一样的地方,谁都可以进入,大街上缺胳膊少腿,甚至是会走路的骨头架子到处都是,鼠头鸡脚的杂牌灵妖也见怪不怪。 反倒是长得齐整的凡人和修士极少,在这里属于最下等的存在。 余愉凭借兄弟牛头鬼的面子,侥幸高人一等。 “哎,不急,我先把正事办了。”余愉边走边张望。 “嘿,我知道,买菜嘛!去年你去那个摊的老太太还没死,就是耳朵不好了……哎,凡人都那样,病多,命短!不过脑子我看还算清醒,应该能认得你。”牛头鬼指着前面的菜摊说,“诺,老地方。” 买菜摊的老太太是个凡人,去年见时看起来好像还没有这么老,可能就五十多岁,今年脸上的皱纹更密集了一点,看起来像八十岁了。 “还是跟去年一样?每样菜各半斤?”老太太不说话很严肃,一张嘴脸上的皱纹凑在一起,不需要表情也能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嗯。” “今年凡间闹旱灾,粮食贵……算您二十三灵珠。” “……” 得,彩虹城唯一的优点也没了。 牛头鬼都瞪大牛眼,两手一拔,甩出腰间的流星锤,叫道:“老东西你还真敢要!二十三灵珠都能去隔壁鬼摊买两条人命了!” “没事没事,好好说。”余愉和颜悦色地说,手悄悄揣进口袋,保护好钱包。 鲲鲸从她袖子里钻出来,一头扎进土豆堆里。 老太太慈祥地看着它在穿梭在土豆中打滚,摸了摸它闪亮的脑壳,和善地说:“摸了就要买。土豆八十八斤,一共三千六百灵珠。” 余愉摸钱包的手一抖,小鲲鲸嗅到氛围不对,当机立断钻回袖子,还十分有先见之明地蹭蹭她手臂,撒娇抵罪。 “二十斤菜二十三灵珠,这八十八斤土豆怎么就要这么贵?” “半斤土豆二十三灵珠,剩下十九斤半的菜算送的。八十八斤土豆4048灵珠,三千六看你是常客,都给你打折了。”老太太压低声音,“土豆进来要收税,最近新加的规矩!” “放屁,城主什么时候说过加税土豆啊!”牛头跳上菜车,抄起一颗土豆咬了一口,“城主向来,只针对战略物资加税!” 余愉在一旁附和:“对啊对啊,土豆也不算战略物资啊,您听的是屠刀吧?” “对!加税的是那柄开山屠刀!”牛头鬼嚷嚷道。 开什么屠刀? 余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老太太自己嘟囔一阵,一拍脑门:“屠刀、土豆……还真有点像,唉,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听错啦!一百零八斤菜,一共90灵珠。” 牛头悄悄地问:“余老弟,钱够吗,不够兄弟替你掀了这摊。” 余愉牙缝里使劲挤出来几个字:“别冲动,够的,够的。” 老太太岁数大了,养家糊口,辛苦种一年菜拉过来也没几个人买,平常交摊位费也不容易,牛头鬼掀摊别再要了老人家的命。 区区90灵珠…… 要自己的命。 “看不出来啊余老弟,大手笔,有实力。”牛头鬼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敬重。 “回头让你那个亲戚城主,呃,你爹远房表哥家儿子的养父的亲爹,好好整治一下市场,这都乱成什么样了。”余愉想起那把开山屠刀,“还有那把刀,开的什么山啊?” 牛头鬼做贼似的环顾四周,看见附近有个摇摇欲坠的“怡红院”,门口扭着好几个看不出性别的妖魔鬼怪,它精准地搂了一个最丑的□□精上楼。 什么重量级的东西,要这么遮遮掩掩? 余愉满头问号地被它推上雅间,鲲鲸从她袖子里又探出个头,似乎也很好奇。 进了雅间它往□□精嘴里塞了颗灵珠,让它去隔壁等,□□精刚走,牛头鬼就关好门,低声对余愉说:“劈的是——坟山!” 坟山? 余愉脑袋轰的一下炸开,糊涂山开山掌门的留下只言片语从记忆深处钻出来。 师父很多话当年没来得及说。 “哪个坟山?”余愉说话的声音有些抖。 “就是那个,糊涂山!几十年前天梯飞升的那个人,就是出自坟山。” “这谁说的?” “灵妖族有点脸面的都知道啊。”牛头奇道,“那山里镇着的东西,鱼还是虾的,可是他们的老祖宗!听说万年前神界差点就是他们灵妖的了。” 那山里镇着的东西…… 鲲鲸慢慢地环绕她的手臂,鱼肚划过皮肤的感觉冰凉凉,它贴上她的脖颈,停了下来。 汗流浃背了。 “嘿,你什么时候养这么个小玩意啊。”牛头鬼没看出她紧绷的状态,伸手要摸,“长得真丑。” 鲲鲸:“……” 余愉不敢多留它一刻,连忙把它往出推:“人鬼审美不同哈,我觉得挺好看的。你隔壁不是还让人等呢吗?快去吧,完事了晚上请你喝酒!” “喝酒现在去呗还等晚上干啥,再说余老弟你过糊涂了吧,这里也没晚上啊。”牛头鬼磨磨蹭蹭不想走。 “赶紧去吧你,我……累了!睡一觉再去喝酒。” 余愉捂上它的牛嘴,一脚把它踹了出去。 “喝完酒不还得睡嘛。”牛头鬼满脸疑惑,想起刚刚买菜的事,了然地自言自语,“90灵珠还是花憋屈了。” 这个蠢 12. 入世(二)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司非绯没有反驳,他嘴角永远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冰瓷般的皮肤让他总是一股无害样,垂眸时还有一种芝兰玉树的谦和气。 但余愉始终不会忘记,他当年率领灵妖族杀上神界时,绝不是靠这么一张小白脸服众的。 何况她先前可是还把凡仙的四成修为喂给他了。 余愉想起来就后悔。 “余老弟,你是不是对那个开山屠刀感兴趣啊?”牛头鬼冲她挤眉弄眼,“我搞到拍卖场的票啦!” “一刻钟?”余愉由衷地赞美他,“真快。” “那必须的。” 牛头鬼得意地说:“那里的酒听说是九幽署从江家后院里挖出来的醉俗生,不知道啥味,咱顺道尝尝鲜?” 九幽署名字文雅,实际上是彩虹城主的御用盗贼。 “哪个江家?”余愉问。 “凌云仙尊江庭昀。” 老熟人了啊,听说当年御华仙尊陨落后,他站在锁妖塔下静默良久。 “醉俗生……确实醇香。”司非绯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说完后还闭上眼睛,回味似的。 余愉见他好像知道什么,问道:“你喝过?” “嗯,听说无名和江氏是邻居,一个杀猪一个酿酒,那柄开山屠刀就是用一壶醉俗生封的刀,刀背上有很浓的酒味。”他说。 噢,当年把他封进坟山的时候,他竟然还有闲心闻酒味。 拍卖场在彩虹城的正中心,旁边就是城主府,距离怡红院很远,三人又都没有鬼火族的特权,只能靠双腿走过去。 彩虹城虽然乱,但文化包容度极高,一路倒也看到不少新奇玩意,大部分都是从别的凡境学来的,只是有些学了来却没搞清楚用法,例如街上的指示灯。 通电线路都铺好了,这东西明明能推广成路灯,进来的人就不用手持烛火了,偏偏没人这么干。 通讯和收税不是用飞鸽和人工,而是线上收缴,居民和商户人手一台显示屏,显示屏连接吸收口,所有投进去的灵珠沿着管道汇向城主府仓库。 十分前沿。 天空中蒸汽艇桨发出巨大的声响,飞略过众人。 不用内力修为,只烧煤就可以上天,可惜那是城主的私有物,全彩虹城就这一艘。 “喜欢这个?”司非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蒸汽艇,“我打下来给你玩?” “不用哈,我想打自己也能打下来。”余愉收回目光。 凡仙的记忆中也有其他凡境的样子,她完全吸收后学到了不少类似的技术。 这些技术若是真能合理应用,那垃圾堆完全可以成为人间天堂。 思绪至此,灵海中那颗“无序”道心发出强烈的反抗,瞬间打散了她的内力,她连忙停止脑中的设想。 这凡仙还真叛逆。 “唔,醉俗生起封了。”司非绯陶醉似的吸了一口。 “快走快走!九幽署就偷出来三坛,去晚了就没了!”牛头鬼撒腿就跑。 “前面不就是了嘛。” 拍卖场修的富丽堂皇,在一众垃圾堆里简直鹤立鸡群,宛如宫殿。门口十八根盘龙柱上缀满了珠宝琉璃,龙鳞纹金,嘴衔夜明珠,建筑白墙蓝顶,斗拱环绕着西式尖顶,金凤立于塔尖,有一种中西结合的美感。 只是门口迎宾的人长得实在抽象,□□、犀牛、蜘蛛、蚊子的局部特点随机排列组合,生成丑得离奇的新物种。 “灵妖高血统美人迎宾,城主果然有实力。”牛头鬼叹道。 “呵呵。”余愉不敢苟同。 灵妖族难道是以丑为尊吗?她回头看了一眼司非绯,以他本体那个绚丽的长相,究竟是怎么在灵妖界立足的。 “以丑为尊的是底层灵妖,灵力稀薄,丑陋的长相可以威慑其他灵类。”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 原来如此。 牛头鬼将入场券递给鲨鱼侍者,侍者引领他们,上楼后又七拐八拐,坐进顶级拍卖区的最后排。 前面坐着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场内不通风,野味的腥臭让余愉难以忍受地捏起鼻子。 “酒呢?我的醉俗生呢?”牛头鬼拉住侍者问。 “守卫先生,醉俗生在您消费3000灵珠后,会送到您的座位上。”鲨鱼侍者张开血盆大口,语气温和的说。 “那不是完犊子了吗。”牛头鬼摸了摸干瘪的钱包,气馁地靠在椅子上。 司非绯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一串透明珠链,见余愉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他思考一下,解开珠串的绳结,卸下几颗,又随手铰下一缕发丝,缠在手上。 余愉瞧他玩头发玩的起兴,挑了挑眉,也没有打扰他。 前面几个藏品都是哪个大魔头的首级,甚至是东海龙王的指甲盖,介绍说抹粉可以永葆青春,一众母□□叫价热情极高,不一会儿就顶到了5000灵珠的高价。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位上,十分感谢人类选择了另一条审美道路。 “接下来是本场拍卖的倒数第二件拍品,产自第7凡境的银河远征时代,一枚迷你定装核弹,起拍价10万灵珠。” 河马拍卖师话音未落,场内一片哗然。 司非绯缠头发的手停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拍品。余愉也感到十分震惊,小小的彩虹城,竟然能越过凡境阻隔,得到这样高杀伤力的武器。 “毁了它!神使就在人间,你们想让彩虹城被他们发现,把我们都抹杀掉吗!” “别说神使了,这么多年,正派仙首都不敢私藏科技武器!没有科技的凡境才能聚集仙泽灵息,没有仙泽灵息,我们只能永远在原始森林里啃树皮,永生永世都在自相残杀!” “蓝星鲸陨落坟山,凡仙也已经被杀了一世,它们都斗不过诸神,我们的先祖当初毅然决然将魂魄献于三千凡境,结果呢?神明战无不胜,再也没人能挡在灵妖族前面了!” “神界去年又封锁了大量灵境,我们头上的标签不止是灵妖一个,还有低贱、低能,是被本族都驱逐的最下等!只有混乱,无序,烂的无可救药地方,他们才不会,才不屑占领,我们才能活下去!” “销毁它!销毁它!” 场内虽有零星几个其他族类,但也同样是族内末 13. 入世(三)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三人原路折返,路上余愉一直在想,司非绯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起死回生,不仅不反抗她的任何举动,反倒十分支持,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城主府坐落在拍卖场的旁边,其实不算起眼,没有繁复的装饰,相比其他垃圾堆也只能算是整洁,白墙灰瓦,小小的,灰扑扑的,门口连个守卫的人都没有,丢进江南水乡里都算不上一个富户,黯淡得有些萧条。 “请进。”鲨鱼侍者将他们带到门口,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绕过屏风,发现院子里也没人。 正当三人疑惑时,屋里走出一位白衣少年。 腰间别剑,发冠高束,星眉剑目,一身浩然正气。 简直是照着书本描述长的标准侠客。 司非绯似乎没想到养了一城妖魔鬼怪的竟然是个凡人,余愉看见他眼皮跳了跳,神情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谁欠的一百万?”侠客悠悠开口。 余愉跟牛头鬼十分没义气的卖队友:“他。” “怎么付啊?”侠客拔剑,随手往地上一戳。 没等余愉阻止,司非绯抬手就甩过去一记灵爆,侠客不躲不避,周身闪出六边形拼接而成的防护罩,硬生生接下这一招。 “原来如此。”司非绯眸中的星辰明明灭灭,嘴角笑容消失。 余愉明白过来,这城主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高修灵妖偷渡发达凡境,而是他原本就是发达凡境的凡人。 看样子兴许还是个搞科研的技术工种。 如此,彩虹城里的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再发达的科技,最多也不过能到七八境的实力,和这前灵妖族大统领可差着好几个境界呢。 他这样激怒司非绯,无疑是在找死。 果然,司非绯眼中星辰发散,眼白再次消失,深蓝色的发梢闪烁着耀眼的星芒,周围的灵息在他掌心内旋,肆意吞噬色彩和一切能量,园中草木顷刻灰飞烟灭。 牛头鬼在劲风中站不住脚,吓得牛色苍白,死死抱住余愉胳膊。 “黑洞么?”侠客周身的防护罩竟收了起来,他很轻松的撑在剑上,毫无畏惧,眼中依稀还流露出一抹欣赏和释然。 余愉觉出不对劲,连忙劝道:“哎哎哎,别动怒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司非绯手掌忽然一合,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收起黑洞,若无其事的抖抖衣袖。 奥,没动怒啊,搞这么大动作吓唬人,真幼稚。 “不杀我了么?”侠客拔出剑,收回腰间,他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要回屋,“那记得去拍卖场把钱交了。” “你想改变这里,想把彩虹城打造成人人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余愉高喊道。 侠客反手关上房门:“我更希望他们能活着。” 他的语气太过落寞,如同此刻庭院中的色彩一样一无所有,破败不堪。 司非绯隔空浮起一颗石子,凌厉地打在那扇关起来的房门上,门框应声而裂,那两扇木板失了支撑,无助地前后摇摆。 屋内正中心,是一张崭新的城市布局图,周围密密麻麻标注着器械设计图纸,烛光能照亮之处,不见图纸边际。 蓝星鲸空灵的声音响起:“孤不喜欢别人背对这孤。” “阁下好嚣张。”侠客冷笑道,“不如阁下意又如何,灰飞烟灭还是永堕无间,人生在世左右不过一死,我死了,一了百了,这彩虹城,这世间,爱怎样就怎样,与我再无关系!” “你可以照着你的图纸改造彩虹城。”余愉垂眸,“我活一日,便保彩虹城一日无虞。” “阁下又是何人?”侠客闻言一愣,目光落在她身上,怀疑地问。 “糊涂山第十二代掌门余愉,不知城主名讳?” “李维。”侠客眼中的灰败被她这一句话瞬间吹散,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推开牛头鬼扒在她袖子上的手,又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你是凡仙?凡仙没死?” “死了。”余愉无情地说,“死得透透的,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八境真仙,还是刚升职的。” “那你说什么。”李维一甩袖子,烦躁地说。 “一百万灵珠,孤帮你将彩虹城隔离世间,再不会被神使发现。”司非绯手一背,一副屈尊降贵的模样。 “你又是谁啊?” “起死回生的蓝星鲸。” 李维“噌”的跳起来:“那二位还等什么呢?赶紧带着灵妖族杀回神界啊!彩虹城隔离世间只能解一时之困,城内民众一家老小还在五界里生活呢,隔离太久民心必生怨怼。” “啊?”牛头鬼惊得合不拢嘴,“余老弟……你们俩还有这身份呢?” “是啊,真没想到。”余愉顺着他的话附和,“杀回神界,灵妖族治理世间还未必有现在的天神族有序,到时候因仇恨将人族也赶紧杀绝,只要一人未绝,后续会是无休无止的报复。” 她话说到一半,道心隐隐又有失控之势,她借低头拍去裤子上的灰尘,不留痕迹地掩饰去内力紊乱。 这凡仙人都死了,怎么执念还这么深啊,帮它解决灵妖族困境都不乐意,真难伺候。 余愉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说的有道理。” 李维点点头,他自己实际上也是人族,绝不想看着人族灭绝。 他揭下墙上贴的图纸,拿起笔纸,兴奋地跑出门去,跑到门口还不忘确认一句:“阁下可说好了?” “嗯,一言九鼎。” 司非绯应道,浓厚的灵息在院内蔓延,原本灰飞烟灭的草木又重新聚拢回原本的样子。 牛头鬼拉下城门,在城门及城间各处指示灯杆子上,贴上一张封城五年的告示,居民商贩们围了上去,议论纷纷。 反对封城的大多是凡人商贩,毕竟一家老小还在凡间,李维给想走的一人封了一百颗灵珠,用传送符将他们送出城外。 小部分拖家带口的灵妖觉得封不封城都无所谓,看一眼就散去了。 五年对大部分灵妖只是弹指一挥间,他们嘟囔一阵,算是发泄了不满情绪,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彩虹城的天空忽然一瞬有了边界,又很快恢复原样,只是漫天的星子似乎更明亮了一些。 城主府的灵珠流水一样花出去,灵妖们只知道城主近来大兴土木,造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设施,但有钱拿,倒也没人拒绝。 牛头鬼觉得他建的这些东西很新奇,有余愉和大统领在前面挡着,他也不怕有危险,索性跟着李维学了起来,虽然他平常脑子不太灵光,但对这些技术却学得意外的快。 有他跟着帮忙,彩虹城的改造升级进展极快。 可总几个的贵族灵妖,嗅出了不安的气息。 “城主,这风轮,借风生能,莫非是‘科技’?”鬼火族族长率先反应过来。 “ 14. 入世(四) 《凡仙》全本免费阅读 其实即使整个彩虹城都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出都出来了,被神使察觉是迟早的事,那道结界也不是防外面这些头脑简单的小鸡小鸭。 在他刚出盥洗间时,余愉便发现了幻境释放的痕迹,所以她先一步收拢意识,打起十二分精神隔绝外界。 质疑一切,拒绝所有,这是最初养小鲲鲸时总结出来的经验。 幻境失效,似乎在司非绯的意料之中,他不急也不恼,拿起一条毯子兜头裹在身上,把自己卷成一只粽子,悠闲地说:“有何不可,五十八年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合情合理。是前几日司某做的不好,竟被你拔剑相向?” 这人真不要脸。 外面的声响大概率是鬼火族动手了,余愉环顾四周,住所狭窄,动起手来惊动其他不明所以的灵妖,事态就不好控制了。 “你是靠坑蒙拐骗统治灵妖族的吗?” 以他的技术,没准真能骗来不少妖。 余愉从腰带上卸下一枚玉坠,故意拿在手里颠了颠,果不其然,前一秒还在装模作样擦头发的粽子立刻消失在原地,一道残影飞掠空中,精准地抢走玉坠。 “灵石?” 他的表情从“尽在掌握”到“怎会如此”,只用了一秒,贡献出他化形后的第一次失态。下一秒,“灵石”冒出数十根闪着紫光的藤条,从头到脚牢牢地捆住他,完成了包粽子的最后一步。 这不是什么灵石,是当年去锁妖塔时,余愉就装储物袋里的缚龙索,开山掌门留下唯一一枚如假包换的神器。 根据幻境的完成度,和他近日的行为来看,当年封印留下的创伤应该还没完全愈合。 这就很好解释了那时那颗“黑洞”为什么没有打出去。 母亲留下那枚玉坠是她浑身上下唯一一件至今看不出玄机的东西,此刻看来,多半是个顶级灵丹妙药。 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余愉想知道的所有事已经全部清楚了,接下来就是她的获胜发言了。 “别生气,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呀?” 仗着缚龙索坚固,她单手拎起摔在地上的“粽子”,丢在躺椅上,十分恶劣地拍拍毯子包裹下那张精致的皮相,拿出真正的玉坠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就不告诉你!灵妖族伟大的大统领先生,其实你化形时候是刚醒不久吧?没当过人你可能没有经验,人族行军打仗有一句特著名的话,叫‘兵不厌诈’。啊,说到这个,前几天牛头鬼去九幽署的秘库里找到一本《六界野史》,听说你以前挺猛啊,一剑斩万神,后来怎么被锁山里了呀?” 司非绯一言不发,又拿出他那副温和的模样,但脸上凝出的一层薄冰似乎暴露了他的真实情感,余愉轻轻敲下一块冰茬,点评道:“嫩!” “禁止窥视”的结界撤去,窗外激烈的打斗声直击耳膜,余愉心里正疑惑虫子和蚂蚁怎会有如此阵仗,一只火轮砸破墙壁,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房顶,与此同时,门口响起急切的敲门声。 “怎么了?”她拉开门,看见气喘吁吁的牛头鬼。 “李维跑了!” “什么叫跑了!” 这彩虹城拢在结界之下,怎么有“跑”这一说。 她愣了一下,跑到窗户前,看见街上的灵妖如同疯魔了一般四处乱窜,垃圾堆一样的房屋轰然倒下,成为了真正的垃圾堆。 天空的如一块布一样被撕裂开,阳光驱散彩虹城沉寂已久的黑暗,来不及逃走的鬼怪在白昼中慢慢蒸发,李维凌空站在神使身侧,指着余愉他们的住所说:“就在那里。” 街角的敲响准点报时,沉重的钟声像是在为死在这场争端下的灵妖哀鸣。 身后的司非绯早有预料般的冷哼一声。 鬼火族的起义只是蜉蝣撼树,他们全族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一个六境修为,但联合却成了压垮一个背井离乡多年工程师的最后稻草,抹去了他留在这里唯一的意义。 神使垂眸,看见窗口错愕的少女,悲悯地抬起右手,降下一道炽烈的圣光。 余愉极限开阵,闪现数米,堪堪躲过了这一击,惊魂未定,她看见刚刚站过的位置被笔直地劈没了一截。 “快走!” 余愉收起司非绯身上的缚龙索,不由分说地将玉坠塞进他嘴里,从储物袋中掏出八棱镜,抢在神光直射过来前,把呆呆愣愣的牛头鬼收入镜中。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神使的底气,直到看见满街道的狼藉,圣光打过来时,上面环绕的符文是“警示”。 连正经神技都不算,充其量只能算张黄牌,若不听话,下一击就会是真正的神罚。 听话是什么?作为“凡仙”,难不成是自我了断吗? 身后的房梁砸下来,她连开好几个急送法阵想要快速遁走,但神使的威压覆盖了所有光普照的地方,法阵在大境界压制下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仙门创造过的所有术法,只有一个内力需求最少的闪现还能开出来,可那有什么用?闪现的加速在神使面前根本不够看! 第一道神罚降下,却并没有正中劈在她身上,远处,灵妖凄厉的叫喊声顺着余愉向外铺开的灵识,精准地砸进灵海里,怨气在她脑中共振出一阵嗡鸣,仅仅数十缕濒死的灵魂,轻而易举地冲破她这具八境仙身的承受能力。 眩晕感扑面而来,余愉再难迈出一步,神使发出一声叹息,这一次,将夺命的神罚瞄准她。 她仰头,只觉得神使阳光太刺眼,很多年前,她在梦境中也见过一样的太阳,端端正正地挂在世间的中央。 凡人向往太阳的温暖,真诚供奉那几块小小的神位,以求能永远享受这份温暖。 修士向往神界的高崇,心甘情愿地苦修术法,为求天梯不惜屠戮生灵。 他们似乎都掉进了一个规则的骗局。 道心“无序”在灵海中开出一朵纯白的莲花,驱散所有喧嚣,刚刚才突破瓶颈的内力如洪流一般涌向第九境。 赤金色的莲印浮现在她额间,她的手迎着神罚抬起,挡住了阳光。 “灭。” 满城的哀嚎在这一声后哑了火,神罚连带神使身后的太阳一同消失,彩虹城犹如被拉闸的房间,立即坠入黑暗。 没等神使有下一步动作,绚丽的蓝星鲸从废墟中跳入星空,张开深渊巨口,毫不犹豫地将他吞入肚中。 余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