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爱千金一笑》 1. 楔子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七月,拿到京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徐平乐和父母坦白了性向。 妈妈坐在沙发上,偏过头,无措地看向爸爸。 爸爸则表现得非常从容,看他一眼,打趣道:“小玦,你这叛逆期到的有点晚啊。” 一听这开玩笑的语气,徐平乐就知道他们没有把这当回事,于是他只能把录取通知书放到桌上,重复说:“爸,妈,我不是开玩笑,我也不是刚成年才知道这事的。”他抬起头,眼眸漆黑,故作轻松地笑了下说:“可能你们儿子一出生就是个同性恋了。” 他爸妈都是高知分子,处理儿子的性向问题当然不会像电视里的父母一样歇斯底里。 于是,客厅里只有无尽的沉默。 夜半,妈妈担忧地进他的房间,温柔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而他爸则是选择“借刀杀人”,把脾气暴躁的外公喊过来,用棍子差点打断他一条腿。 徐平乐被关在别墅,关了三天。这期间,他表哥堂哥、姑姑舅舅都来了个遍。徐平乐一开始还耐心解释,后面实在受不了了,一有人来他就戴上耳机,上天台去摆弄他的天文望远镜。 他爷爷是位物理学家,一门心思想把他往学术科研方面去培养,可徐平乐那么多年,也只成为了一个“天文爱好者”。 从目测到拍摄,从城市到无人区,从日月到星野,全球的观测天文台他基本都去过。徐平乐记下无数行星,随意就能画出一片真实的星海,但他对天文的爱好也就止步于此,再深一点的研究,他觉得无聊。 楼下还在小声交谈。 他妈语气担忧:“我问小玦,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小玦说没有。竟然连喜欢的人都没有,你说他是怎么确定自己性向的?” 他爸疲惫说:“别说了。我找了我以前在剑桥认识的同学,她现在主攻青少年心理,改天叫小玦和她聊聊吧。” 他妈不赞同:“这就没必要了,同性恋又不是病。万一小玦真的只喜欢男生,你难道还打算让他孤独终老一辈子啊?” 他爸:“是你对心理学有偏见,看心理医生也不是看病。” 徐平乐摘下了耳机,长腿大步走到围栏边,他不想呆在这里了。徐平乐从三楼,踩着管道旁边的架子,往下爬。 少年身高腿长,手脚伶俐,轻轻松松跳了下去。他的举动惊醒了庄园里小憩的狗,小狗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徐平乐低头,朝它笑了下,他把手指放到自己唇边,示意它,“嘘”。 有家不能回,他只能暂时去另一个省的朋友家避难。 朋友都很震惊:“怪不得校花跟你告白的时候,你拒绝得那么干脆,你真喜欢男的啊?” 徐平乐矜持:“可能吧。” 几个朋友笑骂:“靠,你小子藏得够深啊,我们一开始都以为你这辈子不会喜欢人类呢。” 朋友的妈妈隔几天有个慈善活动,要去一所聋哑学校慰问。徐平乐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被逼着跟去当拍照的。一上车,朋友妈妈就热情地和他打开话茬,说,“小玦好久不见啊,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你这眼睛可真像你外婆,我年轻时还是你外婆的忠实粉丝呢。” 徐平乐的外婆是家喻户晓的著名演员,惊艳了银幕一个世纪的传奇影后。 徐平乐笑笑说:“谢谢阿姨。” 后面的聊天,徐平乐都只有几句简单的“嗯”“是”。上车后,徐平乐看着窗外疾驰而去的景色没说话,他虽然明面上没说,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徐平乐心情很差。 十八岁的他,最大的烦恼,是不被家人接受的出柜。 他妈问他:“小玦,你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怎么确定自己性向的。” 好问题。 还真把徐平乐问倒了。 他没有喜欢的人,也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一个怎样的人。 但是,难道确定自己的性向就一定需要一个喜欢的人吗。他就不可以当一个一辈子不谈恋爱、不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吗? ——这个假设一出,徐平乐先把自己逗乐了。 笑完,车正好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徐平乐手靠着窗,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他望向前方,神色趋于冷淡。 隔着几步路,公交车站牌那里,有人在聊天。 “为什么给你舅舅转钱,我不是一直叫你别搭理他吗。”女人质问。 “我没搭理他啊,早把他拉黑了。是他用新号码给我打视频说事态紧急,我才转的。” 少年咬着冰淇淋,懒洋洋回答。 女人又问:“什么急事啊?” “他说在酒店遇见了一个连名字都忘了的老同学。”十六岁的年龄估计在学着装酷,刻意压低清澈的音色:“多年没见邀请人家进去叙旧,聊到一半发现自己欠了她两千块还没还。我补课呢,看那位阿姨表情也很急,才转的钱。” 女人:“嗯?和忘记名字的老同学在酒店开房叙旧,你舅跟警察也是这么解释的。哦对了,他上次被抓说的是,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只是因为说不出对方的名字就变成了违法,哈。” 少年反应过来真相,冰淇淋都吃不下去了。他被这龌龊的成人世界搞得三观尽碎,张嘴半天,都发不出声。 徐平乐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笑,他想去看这个把他逗笑的小傻逼。可是绿灯这个时候亮了起来,汽车发动,徐平乐转过头,透过川流不息的车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侧脸。 “我说施溪,你怎么那么好骗呢。” 最后是女人这样一句恨铁不成钢的话。 …… 徐平乐在现代的时候,一直都知道自己优秀。他成绩出众,家境优渥,他知道自己会有个不错的未来,所以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憧憬。太过顺风顺水的人生,让他十几岁的少年心事,只剩一个,“我会不会成为一个一辈子都不谈恋爱的同性恋”。 可能是这富家子弟无病呻吟的模样,太招人厌,以至于他穿越后遭了报应,每一步都走得九死一生。 初到异世,先面临一场血祭。还没学会走路的年龄,先学会了杀人,之后是漫长的饥饿、病痛和孤寂。 一个现代人,该怎么融入这个疯魔的世界呢?事实是怎么都融入不了。 他试过很多办法,包括取走前世记忆,都没用。 2. 归云歌(一)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施溪小时候因为名字没少被人取外号。 施溪,西施。 幼儿园的时候,有一群人看他不爽,故意叫他“小西施”,被他摁在墙上狠狠揍了一顿,才屁滚尿流哭着改口叫“大哥”。 后面五官长开了,再没有人跟他玩这种谐音玩笑。 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有朝一日,他居然真要扮一回“假西施”。 “这位梁丘小姐,是东照国举一国之力培育出的明珠。她是东照国国王的幺女,出生时天降异象,满城莲花开,于是赐名蓉。” “东照国是卫国的数百个附属小国之一,积贫积弱久矣,一直得不到重视。所以这一次朝贡,东照国国王把宝压在了梁丘蓉身上。卫国六皇子今年刚及冠,正是娶妻纳妃的时候,东照国希望梁丘蓉这次能够被选为六皇子侧妃,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施溪把玩着耳朵上的碧蓝玉石,淡淡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卫国一直以来的主流门派都是儒家吧,百年前,卫国儒圣早就立下过规矩——礼乐不可摧,尊卑不可逾。在卫国都城,门不当户不对是大忌,一个附属小国的王女想成为侧妃无异于痴人说梦。” 侍卫愕然,点头:“是这样没错。所以才说梁丘蓉是东照举一国之力培育出的明珠,我听闻,东照国国王花了近四分之一国库,帮梁丘蓉认了个师父,一位【观星境】的阴阳家大能。梁丘蓉如果有这一重阴阳家师门身份,还是够资格的。” “按东照国国王的说法,那位大能被仇人追杀逃到东照国,醒来后为了感激救治之恩才破例收梁丘蓉为徒。” 施溪:“阴阳家?” “对。” 诸子百家中,阴阳家收徒最为严苛。 想成为道家弟子,你只需要能感知一种五行元素就好。毕竟道家的修行方式,是将天地灵气吸收入丹田,化为己用。道家第一阶炼气,就是引气入体。金木水火土殊途同归,统一称之为“灵气”。 可是阴阳家不同,阴阳家的功法讲究“天地相融”,弟子必须能感知所有的天地元素才算入门——他们并不吸纳天地灵气,而是“就地取材”,于深海用水,于火域用火,于苍林用木。 因此阴阳家的第一阶是观气。 东照国这个故事,施溪一听就知道是假的。阴阳家第一阶,观气,是能动用身边五行灵力。第二阶,五方十类,就已经涉及空间了。五方,东、西、南、北、中,一个三阶【观星境】的阴阳术师受重伤后不会流落异国。他只会躲进自己创造的“空间”里,更隐蔽也更安全。 东照国国王为了给女儿镀金编造出的故事,在稍微了解阴阳家功法的人耳中,都是个笑话。弹丸小国,不清楚这些很正常,但是卫国不是,当今天下五大国之一,不至于那么没见识。 侍卫加快语速:“世子,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一路刺杀我们的人,都是大皇子派来的。大皇子不想让您回帝都云歌,现在帝姬宫中发病,自身难保。敌人埋伏暗处,我们唯一回去的办法,就是装成梁丘蓉,瞒天过海。” 施溪:“知道了。” 如果不是要去卫国皇宫禁地偷一样东西,他是真的不想认这个祖归这个宗。活到二十岁,施溪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居然还是个金枝玉叶的世子,真是老天玩他。 侍卫受了重伤,喘着粗气,交代最后的事:“世子,稍后我就去引开那些人,您趁机混入这支去往云歌的队伍里。就算到了云歌城内也不要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是能够真的见到六皇子——当年帝姬于六皇子有救命之恩,您通过六皇子与帝姬相认最安全稳妥。” 施溪玩半天耳环,把自己耳垂都扯红了,像块半透的玉,回答:“我试试吧。” “世子,保重。”侍卫眼中布满血丝,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一个头,才握剑转身离去。 施溪目送他离开,偏过头,乌黑的长发绸缎一般落下。这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头发,为了更好地成为梁丘蓉,他用了点医家的整容术。日落时分,湖面泛着金光,施溪就这么坐在破旧渡口一艘荒废的木船上,等人过来。 朝贡途中,卫国边境,长绥山脉突起山火,不少人遇难,梁丘蓉和她的侍卫侍女都死了。现在他换上她的衣服,要装成这位“东照国的明珠”,前往卫国的帝都。 施溪手里揪玩着一根芦苇,剥下上面的毛絮。 所以,他要演什么呢。 一个患有心疾,体弱多病的病美人吗? 哒哒,脚步声从前方响起,芦苇荡里白鹭惊飞。施溪抬起头,有人在朝他靠近。 百国来朝之际,边境突现天火,造成死伤无数。这对大国来说是奇耻大辱,卫国上面连夜从都城派了一队精师过来调查处理此事。 一匹矫健的黑马慢悠悠驶入芦花深处,止于河岸边。 “梁丘小姐。”马上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二十出头的青年将军威风凛凛,逆着光,居高临下看他,冷冷道:“陛下派我来接你们回云歌。” 施溪对上那双毫不遮掩轻蔑的眼时,刹那间,就推翻了刚刚自己心中所想。 不对。 他要回云歌、进皇宫、入禁地—— 一个患有心疾,体弱多病的美人怎么够呢? 他必须如传言那般,是阴阳家观星境大能的弟子。 最好,是阴阳主家在东照国遗落的亲传。 芦苇的绒絮从掌心飞走,施溪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含笑:“陛下宅心仁厚。” 他手指离开湖面,雪色长裙的美人从这野渡荒船上缓缓起身,抬头,笑眼里倒映着一片落霞孤鹜。 施溪说:“那么,就麻烦将军了。” *** 千金楼听名字像是个歌楼。那种话本里,白玉阶、琉璃瓦,红梁为木珍珠帘,极尽天下富贵,专门供王孙公子风流的富贵地方。 但实际上,千金楼不是楼,它是一座城。 这里没有贵族夜夜笙歌,只有十几万人在此谋生。 天下第一峰婴宁山脚下、南诏密林人迹罕见的深处,千金楼就立在这里千年百年。 千金楼创立之初,是为了关押阴阳家主家违反禁令的穷凶极恶之徒,因此阴阳家专门请了当时墨家五阶【明鬼境】的钜子设计。 城楼高百尺,其中机关楼道错综复杂,大小空间运用到了极致,俯瞰像是艺术品。 【明鬼境】的机关大师造化惊人,刚穿越,施溪第一次看到能够上升的木板时,活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小声说一声牛逼,就想探头过去研究,被徐平乐眼疾手快捂住嘴拖了回来。 木板旁边站着一个老者,是负责升降木板的梯师。梯师脾气很差,翻个白眼,站在起重装置前,问他们:“去几层。” 徐平乐给了两个铜板,说:“去顶层。” 上升的途中,施溪环顾一圈,得出结论,笃定道:“设计千金楼的肯定是个闽南人。” “为什么?” “因为闽南那边的建筑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大的圆,像是从地下冒出的巨大蘑菇。” 徐平乐:“你想说的不会是客家土楼吧?” “啊对,就是那个,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 徐平乐偏过头,忍不住笑说:“蘑菇?施溪,你怎么那么会比喻呢。” 施溪盯着他一时无语:“徐平乐你个文盲,这是一个日本建筑大师的原话。” 徐平乐:“哦。” 施溪:“你不觉得很像吗?” 徐平乐:“像吗?” 高处俯瞰千金楼,它整体的构造像是一个环衔接着一个环。墨家钜子最开始建造此处用的应该是红木,但是随着岁月变迁,楼梯栈道都泛上了一层腐朽的青黑色。这里很大,千百年,由一开始的【监狱】发展至今,成了乱世里九流三教亡命徒、苟延残喘的地方,他们在这躲难,又在这安居。 那些原先很小的,可能只有几寸大小的“监牢”现在成了各色各样的店铺,卖衣服,卖早餐,卖书籍,卖棺材,甚至还有了逼仄的,能够容纳十几人“学堂”。 一个人从生至死的所有需求,都可以在这里满足。 徐平乐站在上浮的活木上,看梯井上方狭窄的蓝天,出了会儿神,声音轻不可闻,平静说:“其实我觉得这里,更像是九龙城寨。” 施溪:“九龙城寨?” 徐平乐:“嗯,听过没?香港那边原先一个三不管的地方。” 千金楼的发展历史也和九龙城寨有点像——恶人多了,扎根抱团, 3. 归云歌(二)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卫国的附属国也有强弱之分,强国之间会联姻,彼此沾亲带故,不少王子王女都互相认识,在客栈一见面就惊喜地说上了话,相拥而泣。 梁丘蓉一个弱国公主,没有认识的,也算是给施溪省了事。 施溪正一个人凭栏,吹着晚风。突然身后响起一道沙哑男声。 “梁丘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他回头看过去,发现正是芦苇荡里那个青年将军。 施溪面露诧异。 成元换下银白戎装,穿了身简易的黑色衣袍,头发高高扎起,很瘦,颧骨凸出,跟营养不良似的,自上而下打量着施溪说:“你也不用跟我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的目的。” “嗯?成将军想说什么?” 成元看着眼前的人,不得不承认,梁丘蓉的样貌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帝都都排得上号。可越是这样,一想到他那曾经备受虐待的母亲,他就对东照国越恨之入骨,恨声说。 “你们东照国是除了女人什么都拿不出手吗,每回朝贡都是献女人,没别的东西可以献了?”成元语气讽刺,寒声道:“梁丘蓉,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你父王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戏,因为六皇子是个断袖,断袖明白吗,他对女人没兴趣。” 施溪确实挺震惊的。 成元压低声音,“听说东照国一直在传,你师承一位阴阳家观星镜的长老?”他低嗤,毫不掩饰的鄙夷:“哈,你们可真敢编。” 施溪想点头附和,但奈何他现在的人设是个我见犹怜的病美人,于是他只能一言不发。 “云歌现在人人都等着看你笑话。我要是你,我根本就不会进云歌。”成元冷冷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他讨厌梁丘蓉,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被送过来的,在讨厌的同时就多了一丝怜悯。 施溪目送他离开,回味着刚刚的聊天,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真叫人意想不到,自己这位六皇子表哥,竟然还是个断袖?卫国皇室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施溪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他的身世,是黄老在他离开墨家机关城的前一天告诉他的。 他娘竟然是卫姜。 这个名字或许许多人不熟悉,但说起卫国帝姬,就都认识了。 卫国在挑选皇室继承人上和普通封建王朝传统的“立子、立嫡、立长”不同,它不看性别天赋,看重的只有血统。 上一代卫帝和皇后青梅竹马,情深伉俪、子嗣稀少。嫡系一脉只有两儿两女,结果三个孩子接连暴毙,最后只剩一个卫姜。卫姜理所当然成为帝姬——在卫国,帝姬不只代表公主,它更有储君的意思。 按理来说,二十年前卫姜就该名正言顺登帝。 但登基前,卫姜疯了…… 一个疯子自然无法胜任一国之君,卫姜的叔叔瑞王临危受命,把持朝政,这一持政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卫国的百姓心里早就认下了他这个皇帝,可圣人学府始终不肯给瑞王正统。不过卫姜疯了二十年,看不到希望,圣人学府除了坚持不撤她“帝姬”之名外也没再管她死活了。 除却这些,施溪还在黄老口中得到了更多真相。 ——比如他娘发疯是被人陷害的。 ——比如他娘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她杀的。 ——再比如,他娘恨他入骨,在他出生的时候,拿钗子捅穿了他的心脏。 幸好他心脏生得偏了点……施溪问,我娘是个疯子,我爹呢。 黄老说,哦,你爹就更不是好东西了。 他爹的名头说出来,比卫国帝姬更叫人恐怖,至少黄老说出名字时,连施溪都愣住了。 因为他爹是杜圣清。 ——杜圣清,现在的儒家五圣之首,儒家六阶【圣继境】的大能。 六阶是什么概念呢?放眼整个天下诸子百家,所有门派,突破六阶的只有三个人。 阴阳家的东君,道家的胥蝶夫人,还有杜圣清。 施溪回过神后,没忍住笑:“天啊,我的身世那么厉害,我是怎么沦落到在南诏密林当乞丐的。” 黄老也不瞒他:“因为无论是你爹还是你娘都没想过让你活着。不过,你也没必要和他们相认。这两人都是疯子。你外婆 都是你娘亲手掐死在病榻上的。至于你爹,杀的人就更多了,这样一个六亲不认的畜生,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破的【君子境】。” 哪怕贵为卫国的帝姬,也跟【圣继境】的杜圣清相差胜远,有云泥之别。天底下知道他亲生父亲身份的,估计就寥寥几人。 杜圣清销声匿迹久矣,久到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死了。 施溪了解得越多,就越想笑。原来自己的出生那么恶心啊。没有情投意合,也没有爱与期待,他诞生于一个十六岁杀父嗜母的女人勾引大她两百岁的男人的床榻上。 “老头。”施溪回过神,疑惑:“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让我一直当个孤儿不好吗。” 黄老看着他,压低声音道:“施溪,圣人学府那边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正在派人全天下找你。你不是一直想修复‘千金’吗,我觉得你可以借这个机会进卫国皇宫禁地一趟,‘千金’是天下排行第十的神器,想修复它必须用到卫国禁地的另一样神器……‘玄天木’。” 施溪喃喃:“玄天木啊……” 于是就这样,他短短半月之内,经历了离开机关城,被圣人学府找到,被强制滴血认亲,被喊世子,被带回卫国,被人追杀,以及最后被迫伪装成梁丘蓉等一系列事。 侍卫离开前对他说,到云歌先找六皇子。实际上,施溪觉得云歌就没有安全的地方。圣人学府在卫国的地位那么崇高,找他还要那么偷偷摸摸,只说明执政二十年,瑞王早就和圣人学府里术士有了勾结。只剩很小一部分顽固不化的术士,还在坚持正统,满世界找他。 六皇子虽然资质平庸年纪小,与帝位无缘,但他也不是傻子啊。 施溪绝对不能以梁丘蓉东照明珠这一重“被上贡的美人”身份进云歌。他想顺利见到自己的疯子娘,这一次得是一个天赋奇高、敬仰瑞王治国之道、想为之效命的阴阳家术士。 施溪还在发愁怎么展现自己天赋奇高呢,结果第二天上午就有了机会。 神农院的人来了。 “梁丘小姐要一起出去吗?”施溪推开客栈的门,刚好和对门的少女打了照面。青色衣裙的少女愣了愣,随后朝他发出同行的邀请。施溪对她还是有点印象的。因为昨天客栈就他们两个落了单,这个少女一直想和他搭话,不过当时施溪心不在焉没理她。 “好啊。”今天他的心情好了点。 在下楼的路上,他能察觉到这个青衣少女一直在悄悄打量自己。 施溪回看她,笑说:“苗小姐在看什么呢?” 苗婉结结巴巴:“你、你记得我的名字?” 施溪点头:“嗯,我记性挺好的。” 苗婉脸红了红,而后小声说:“没看什么,就是觉得梁丘小姐生得真好看,东照明珠一词果真名不虚传。” 施溪说:“看来我挺出名啊。” 苗婉害羞扭捏道:“我来之前就听说过你了,相信这里大部分人都听过你。” 施溪心想:哦,怪不得昨天那么多人暗中打量他,还背着他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笑。原来都知道他的事迹、把他当乐子看 4. 归云歌(三)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方玉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他贵为赵国右相之子,见了不知道多少人间绝色。眼前人美虽美矣,却不足以让他放下戒备。 施溪不打算在回云歌的路上耽误时间,因此没有故弄玄虚,只是看着方玉泉,说:“它快要死了。” 方玉泉提防:“你是谁?” 施溪眼中带着一点笑意。 “我叫梁丘蓉,不过比起我的名字,我想柳枝的命更重要。” 方玉泉紧皱眉心,就在这时,窦老发话了:“关于柳条的事,梁丘小姐有办法吗?”他脸型瘦长干枯,白发苍苍,一双浑浊的眼落在施溪的耳朵上。 施溪的耳坠只带了左边,状似梨花,白玉做钳。末端坠下很长的一节,像是大雪天一朵低垂的梨花结出冰棱。 “不敢在神农院长老面前献丑,救治柳枝还得要农家术士。”施溪说:“我能做的,只是给它创造一个延缓死亡的环境。” “窦叔?”方玉泉诧异地看了眼窦老,他不明白窦叔为什么会和这个卫国附属小国的人交谈。窦老虽然只是农仆,可是在神农院待了不知多久岁月,见识广博,在神农院里很受尊崇。 成元在旁边也是沉下脸,不知道梁丘蓉要搞什么名堂,出声警告:“梁丘蓉,你给我坐回去!” 施溪没理他们,只是笑看窦老。 窦老终于从他的耳环上移开视线,“那么,梁丘小姐打算怎么做。” 施溪说:“给柳枝创造一个接近它生长地方的环境,能延缓它的枯萎。” 窦老:“梁丘小姐,柳枝的主树,长于百米深崖下的寒潭里,那种环境可不好创造。” 施溪:“我想试试。” 试什么试啊!方玉泉见窦老真的在考虑这事,吓得连高冷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窦叔!你别信她!”谁知道把柳枝交给这个人会不会死得更快啊。 成元也再度出声呵斥:“梁丘蓉你别添乱。” 不少人窃窃私语。 突然窦老抬了下手,示意方玉泉稍安勿躁。 老人再度跟施溪对视,几乎是笃定地说,“梁丘小姐是阴阳家弟子吧。” 刹那间,整个客栈小声交谈的人都愣住,难以置信抬起头来。老者声音沙哑苍老,眼神却无比犀利,几乎要看透人的灵魂。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施溪微笑着回答:“师承阴阳家,只学了些皮毛。” 最后,施溪成功从方玉泉怀里把那枝柳条拿了过来。“窦叔……”脾气暴躁的小公子瞪大了眼,眼眶都急红了,结果被窦老拉住,哑声警告道:“玉泉,梁丘小姐肯帮忙,你就不要多话了。” 客栈所有人僵在原地。 施溪身着雪色长裙,怀抱青玉净瓶,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人物。天色已晚,今天还要在客栈休息一天。 他没兴趣在一楼和那群脸色苍白的人呆一起,于是笑笑,就回了二楼。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态度太过傲慢,作为阴阳主家弟子,平易近人的才是少见。 施溪回房间后,把净瓶放到了桌上。他坐于桌案边,墨发垂腰,手指开始触碰柳枝的叶。他不是自谦,他对阴阳五行术是真的只学了皮毛。施溪道家都已经修到第三阶金丹期,可是阴阳家连观气都还没入。 好在,这二者功法接近,都与天地五行相关。 施溪虽然不能从自己丹田内精准输出水元素,但他已经到了金丹期,体内灵气浩瀚,源源不断。靠数量堆积,滋润柳枝的水元素也够了。 阴阳家弟子眼中,五行是有颜色的,蓝色为水、赤色为火、青色为木、黑色为土、黄色为金。 可是道家弟子眼中,天地灵气统一为白色。 如果他是个阴阳家弟子,他现在会调动空气里的水元素将它们凝聚在柳枝周围。但是施溪不会阴阳术,无法随意调动天地五行,他只能用丹田里已被自我吸收的灵气。 莹白色的流光从施溪指间溢出,涌入净瓶,浇灌奄奄一息的柳枝。施溪捏了下柳枝的叶子,与它感知。 知道它好点了后,才收手。农家二阶【万物之言】,或许也可以叫【跨物种交流】。 夜半。 “梁丘蓉!你给我开门!开门!” 门口传来方小公子气急败坏的敲门声。 施溪打开门,发现方玉泉是抱着被子过来的。 这位右相公子见了他,先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再是冷冷一笑。 “梁丘蓉,今晚我要睡里面。” 他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缠着窦叔问原因,窦老却问他,“你注意到那个女娃佩戴的耳饰了没。” 方玉泉疑惑,“啊?她耳饰怎么了?” 窦老,“那个耳饰我见过。” 方玉泉:“什么?” 窦老不确定是不是巧合,所以没具体说,只低声道:“你先把柳枝交给她吧。你不想被你师父罚,现在能信的也只有她了。” “啊啊?”方玉泉一头雾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半信半疑,翻来覆去晚上睡不着,最后决定抱着被子搬到梁丘蓉房间里监工,省得她把它养死了。 “你要跟我住一间房?”施溪觉得他脑子真是有病。 赵国男女之间规矩没有很多,同窗同室很普遍。但是这是在卫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梁丘蓉清白就没了。 方玉泉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嫌弃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小爷我和你睡一间房是给你面子。” 施溪神情诚恳,语气认真:“方小公子,我和他人共处一室会想死。所以比起面子,我觉得命更重要。” 方玉泉曾几何时被人那么嫌弃,脸色青灰,正要动怒。 “方玉泉!”窦老听到动静赶过来,他骂了方玉泉一顿,还主动跟施溪道了歉,急忙拉着人回去。方玉泉不情不愿,回头瞪施溪,用口型说“你给我等着”。 施溪牢记自己现在的人设,倚着门框,朝他微笑。等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施溪才抬起手,摸了下左耳的耳坠。他融了梁丘蓉的一块白玉,才做成这个样子,看来他记忆不错,把窦老都糊弄过去了。 突破金丹后,不仅身体辟谷,连睡眠的需求都不是很多。施溪一人回房间,毫无睡意,走到窗边盯着那一小截柳枝发呆。 现在他和陌生人共处一室,确实会生理性难受。不过以前,他和人同居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施溪想到什么,无声地笑了一下。 *** 施溪无论现代还是古代,都长得好,受欢迎。 高中的时候,暗恋他的人可以说遍布校园。 他们脸红心跳说: 【看照片你会发现,哪怕在烟火气十足的街尾小巷里,也无法遮挡施溪哥哥的少年气。那种似有若无的冷淡,在他每个投掷的眼神里,和仲夏的风一起扑面而来。你都不知道自己心动的是这穿街过巷的风,还是这个一言不发的少年。但你知道,这两者你都抓不住,也都留不住。】 而讨厌他的人则说: 【别夸了,你们施溪哥哥已经快把上面的话背下来了信不信。】 “……”对此,施溪哥哥想说:“我是很自恋,但也没有那么自恋。” 施溪家境小康,爸爸是建筑师,妈妈是植物学家,后面离婚各自成家,也是好聚好散。他家里哥哥姐姐多,从小就被纵容着宠到大,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真养出个冷性子。 施溪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懒得做表情,不喜欢说话而已。 不过,他第一次见徐平乐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他挺酷的,也可能有救命恩人的滤镜在。刚穿越,虽然害怕必不可少,但发现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穿越、陪着自己,就又没那么恐惧了。 南诏密林,山洞深处,徐平乐救下他后一开始没打算管他。那时候的徐平乐拒人千里,非常冷淡。而施溪也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于是干巴巴的道谢后,两人间是漫长的沉默。 后面突然有人开始围林封山杀人,徐平乐受了伤,施溪带着他逃出密林,误打误撞来到千金楼,他们关系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千金楼很高,红木发黑,城池腐朽,站在这栋庞然大物前,施溪久久不能回神。他偏过头去看徐平乐,发现徐平乐也是的。只是徐平乐当时的眼神,又深又远,却并不是震惊。 同生共死过一遭,他们关系好了点,但也没有太好,入城后徐平乐竟然跟他告别?! 那个时候施溪心里想的是:喂,徐平乐你这人酷过头了吧! ……不过算了,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我们两清。 他心想:不一起走就不一起走,整得好像我很稀罕你似的! 在千金楼,施溪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他在墨家机关术上,展现出了让自己都震惊的天赋。 棺材铺那个挑三拣四,总是盯着他干活的老头,有一天突然问他, 5.归云歌(四)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施溪起身,打开窗户,抬头望着高悬夜空的一轮圆月,心知今晚是睡不着了。他不久前才破了墨家第四阶【非乐境】,身体处于“退械”状态,虚弱得很。不能动怒不能动喜的关键时候,却被迫回忆起了那个最让他烦的人。 真倒霉。不过烦什么呢,人家又没欠你什么。 施溪闭眼又睁眼,下楼找客栈的小二要了笔和纸,睡不着就练字吧,这是他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练字练到天拂晓,手都酸了,从云歌赶过来的机械青鸟终于抵达客栈外,预示着他们正式启程去云歌。 施溪抱着净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收获了一道又一道和昨日完全不同的视线。这次没人敢议论他,每个人脸上表情复杂万千。施溪熬了个通宵,本就体弱,早晨更是神情恹恹。 机械青鸟上的房间也是分等级的,天地玄黄。 沾了神农院的光,施溪这一次住上了天字等级的卧房。 经过昨晚那一遭,方玉泉更恨他了,楼道相遇,恶狠狠问:“你到底给窦叔灌了什么迷魂汤!” 施溪精神不佳,懒得搭理人,抬手打个哈欠,想到自己病西施的人设,敷衍说:“谁知道呢,也许看我天生丽质吧。” “梁丘蓉你不要脸!”方玉泉又被气了个半死。 他们的聊天谈话一一传入旁边的成元耳中,成元意味莫名看了他一眼。 施溪走向青鸟的头首,把净瓶放到窗边,门开着,成元走了进来。 施溪头也不回问道,“成将军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青鸟现在已经起飞了,云影天光透过窗落到眼前的少女身上,鸦发垂落,脖颈修长。 成元抱胸靠在门框边:“我倒是没想到,梁丘蓉,你还有这心机。” 施溪:“什么?” 成元挑眉,直接道:“那晚我告诉你六皇子是断袖后,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位方小公子身上?” 施溪转头,他觉得这位成将军是真的有意思。因为成元说这话的时候不是鄙夷不屑,而是真的为他仔细考量。 成元自顾自分析道。 “那你找对人了,方玉泉不仅是神农院的人还是赵国右相的幺子。他跟陛下要你,陛下是会卖个薄面的。” “你选方玉泉还有一点好处是,赵国的鹊都不像云歌一样讲究门当户对。贵族间的婚事虽会考虑家世,但不占首要条件,只要方玉泉真的喜欢上你,右相府不会太为难你。” 施溪:“……”这位将军不去当媒婆真是可惜了。 或许是被施溪怪异的目光所刺。成元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太符合人设,马上重新黑脸,欲盖弥彰,冷声说:“看我干什么,这不就是你勾引方玉泉的目的吗,难道我猜错了?” 施溪决定和这位将军好好聊聊,“成将军,你几次三番提点我,是为什么。” 成元冷嗤:“呵,东照国闹得笑话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你进云歌再添一笔而已。” 施溪直言道破:“成将军是东照人?” 成元沉默了很久,开口:“我不是,我母亲是。”他说完这句话,索性也懒得装了,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施溪。 “梁丘蓉。三十五年前,我母亲也和你一样,被当成朝贡品送入了云歌。然后陛下把她送给我爹,我爹打废了她一条腿一只眼,她在东照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现在变成了个半瞎的瘸子。” 成元扯唇冷笑,语气里是浓浓的讥讽。 “听明白了吗,梁丘蓉,你不会术法,生于弱国,无依无靠,在云歌就是这个下场。” 施溪:“所以你帮我,是因为想到了你的母亲。” “对。”成元:“我在想,要是当初去云歌的路上,也有人帮她一下就好了。” 施溪这些天来,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了这位年轻的将军,随后他收了伪装出来的病弱姿态,道:“成将军,你破了兵家一阶【武夫境】了吧。” 成元本来还在烦着呢,冷不丁被施溪这么一句话砸头上,一下子瞪眼,猛地扭过头,死死看着他。 施溪掐了一片柳枝的叶子,夹在指间,送给他。 “兵家修行,最忌心浮气躁,易杀孽攻心。”施溪抬首,笑着说:“多谢将军提醒,不过我有我的考量。” * 阴阳家雾凇山迎来了位贵客——卫国圣人学府的院长,翟子瑜。 作为婴宁峰的南侧山,雾凇山经年落雪,树结霜、花凝珠、连悬桥都挂满了冰棱。整座山从上到下银装素裹,跟白茫茫的苍天融为一色。很多人都通过雾凇山猜测,阴阳家婴宁峰也约莫是这个模样。实际上,二者天差地别,婴宁峰山上没有一点雪。 雾凇山顶,玄月主殿。东君现在闭关,留在此处待客的,只剩一缕分魂。破了阴阳六阶【司命境】后,身体早与天地相融。 因此哪怕对面只有一团盘旋的黑色雾气,翟子瑜也不敢松懈。 年轻的儒圣峨冠博带,坐姿端雅。翟子瑜这一次前来拜访是有求于阴阳家,于是他开口,态度诚恳。 “我知道那个时候七殿下都还没出生,婚事做不得真,卫国也没想真的凑成这桩婚事。只是现在圣人学府内九成的人,都被瑞王收买。仅凭我一人之力,很难帮世子夺回正统,需要阴阳家祝我一臂之力。” 翟子瑜从袖中伸出手,将一小块有缺口的圆形玉佩,放到了桌上。 环玉有缺,是为玦。 “这是当初帝姬刚怀孕时,先秦王留下的定亲信物。” 翟子瑜说:“儒家以仁爱治世,但瑞王此人,性情暴虐好战,由他掌权,怕是之后国与国间会战争不断。现在圣人学府还没授予他正统,他尚且命令不了云歌的术士,不过我觉得要不了多久了。因为除我以外,另外三位儒圣,态度都开始松动。” 翟子瑜垂眸,“宫中御医说,帝姬活不过这个月。帝姬一死,再也没有规矩能拦住他登帝。可我不想。” 翟子瑜的声音很轻,甚至称得上温和。可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无端让人砭骨生寒,头皮发麻。 “圣人学府督国千年,我宁愿卫国的皇位空着,也不想出一个暴君为祸天下。” 东君一直没有说话,诡异的黑色浓雾缓缓流动,几乎和案几上的碧炉白烟混为一体。 翟子瑜说:“我此番前来,就是是想求七殿下去云歌一趟。我们已经找到世子了,公布七殿下和世子的婚事,只是用于威慑瑞王,借名罢了。世子流落民间多年,在云歌没有任何势力,和瑞王博弈,需要这一层跟阴阳家跟秦国的关系。” 东君终于开口,声音隐于云雾里,听不出年龄和情绪,“只是借名的话,你为什么不去找秦国皇室呢。” 翟子瑜:“秦王说,他做不了七殿下的主。” 东君似乎是笑了下,道,“那我也做不了他的主。” 翟子瑜愣住。 东君说:“姬玦现在就在后殿,你直接去找他吧。” 翟子瑜怔了怔,点头,“好。” 翟子瑜听过很多这位阴阳家未来家主的故事。 先秦王第七子,一出生就天降异象,被大祭司选中,养于婴宁峰阴阳家东君膝下。大国宗室所出,身份尊贵,一岁【观气】七岁【观星】,天赋惊动整个六州大陆。翟子瑜不是没想过,这样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会是什么样子。 但这些年他在【圣人学府】也见了不少资质出众的少年人,无论对外是高冷还是温和,骨子里多少都是有些轻狂傲慢的。他想,姬玦也不例外吧。 翟子瑜走过落雪的悬桥,穿过浩渺云烟,在玄月殿后山的亭子里看到了姬玦。 姬玦在擦剑,手从衣袍里伸出,掌心抹过剑刃。手指骨节分明,随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致命的危险。亭子旁边的寒池已经被血染得深红,不难想象,这把剑刚刚杀了多少人。 姬玦听到脚步,把剑收入袖中,抬起头来。山崖的风清寒,碎着细雪,吹动他玉色衣袂和墨色长发。 各国皇室子弟,容色都出挑,姬玦的母后当年是秦国第一美人,样貌自然俊逸不俗。 只不过,六大洲五大国,没人见姬玦时会盯着他的脸看。 “翟院长,找我有事吗。”姬玦问。 翟子瑜愣住,手指微动,心中打起面对东君时的警惕来。他走过去,坐在姬玦的对面,许久,才微笑开口,“我找七殿下,确实有一事相求。” 姬玦就坐在对面,淡淡看他。于是翟子瑜将刚才和东君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翟子瑜抬头,想观察姬 6.归云歌(五)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天下五大国之一的齐国有一座活火山,位于都城鎏京万里之外。 终年山灰浓烟缭绕,风刮起石子,都会冒出红色火粒。火山脚下,大地黑红,连土壤都带着高温。这里寸草不生,唯一活物是盘旋九空、时刻等待觅食的秃鹫。 而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地地下,却立着名动六州的墨家机关城。 地下三百米,墨家机关城。 吱哑,推开木质门扉。黄老来到这间房间,先看到的,是那一个挂在窗边的古旧风铃。青铜做的,外表已经开始腐朽脱落,里面精巧的机关却还在铃舌内部运行,滴答、滴答,是时间流失的声音。 黄老觉得眼熟,说:“小施做的吧。” “欸,你还记得啊。”卧于病床上的女人合上古旧医书,抬起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 “嗯。”黄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他就喜欢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谣川这就不赞同了:“什么叫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叫‘闹钟’的东西比香钟还好用,我前段时间,眼睛看不太清,都是听它计时的。” 黄老嗤了声:“我可没忘他最初做这东西的目的是为了偷懒。我要他卯时过来,他一定会睡到只给自己留一刻钟,每天火急火燎踩点到。” 谣川笑:“他当时多大啊,在你那个棺材铺给你起早贪黑当牛做马,睡睡懒觉怎么了。” 黄老见鬼似的看她一眼:“你真的老了,以前都是跟我一起骂他的。” 谣川被他逗得直笑,书都拿不住了。任谁也想不到,这位以狠辣冷血出名的医家谣川,会有笑得那么开怀的时候。 谣川抹去眼角的泪水:“我今年一百六十二岁,你今年一百九十八岁,怎么说都是你要老点吧。” 他们两人看外形,其实看不出来谁老。医家虽有驻颜术,但谣川已经到了生命末期,那种苍老的沉沉之态,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提起年龄,黄老也毫不避讳地讲出今日前来的目的,“你要我过来,是有遗言要交代吗。” “嗯,是有话想对你说。” 谣川坐起身子,苍白的头发落满瘦到脱相的身体。 她指甲上的蔻丹早脱了个干净,当初千金楼里脂粉气十足,看到个长得好看的小孩就想把他拐进妓院给自己赚钱的“恶毒谣娘”,现在朴素得不像话。 “小施离开机关城了吧。” “离开了。” “你告诉他身世了?” “他早晚都会知道的,而且【千金】的半碎,一直让这小子闷闷不乐。他这次去云歌,若是得到玄天木修复【千金】,也算是了却心事。” 谣川:“你就不怕他遇上杜圣清吗。” 黄老道:“杜圣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 谣川:“那要是【圣人学府】那群顽固不化的酸儒,非把他留在云歌,让他当卫帝呢。” 黄老:“他哪是当皇帝的样子啊。这小子闲不住的,得了玄天木后,他自有办法脱身。” 谣川笑笑,平静拆穿他:“其实你就是想把小施,送到外面的旋涡里吧。”黄老沉默,没反驳。 谣川得出结论。“你一定要他卷入这天下风云里。” 她也没有指责他什么,换了个话题,说:“现在全天下都在求七阶成神之路,你说最先化神的人会是谁呢——杜圣清生死未卜,那么仅剩的两人,胥蝶夫人,还是东君?” 诸子百家,五阶成圣,七阶成神。 黄老不欲谈论此事,冷硬说:“我不知道。” 谣川:“哦,还忘了一个人。”谣川往后一靠,她五官每一处都生得薄,年过半百后,皮肤松弛下来,唇角一勾,眼皮抬起,看人时少了几分年轻时的酸薄,多了点深邃。“按照姬玦的天赋,这六年,他可能也要破阴阳六阶【司命境】了吧。” 黄老听到这个名字,抬头,耳边是窗外随风摇曳的青铜铃声,他唇合成一线。 谣川道:“我这些年跟医家有些联系,知道了一点姬玦的事,你想不想听。” 黄老不信:“他现在尊为阴阳家家主,行踪居然还能被外人知道?” 谣川笑说:“偶然见到的,一个照面,就令我们医家不少弟子神魂颠倒。看吧,我当初在千金楼就说这两个小孩招人,你还不信。” 黄老神情有些复杂,但诸多往事恩怨,只化为心中一声叹息:“他现在怎么样了。” 谣川:“挺好的。在婴宁峰掌权多年,人肯定会变的么,性格跟以前相比是冷了点。” 黄老说:“只是冷了点?” 谣川:“不好说,每个人跟我说的姬玦都不太相同,这孩子性情越来越难以猜透了。小施也是,长大后变了好多,他们都是小时候可爱点。” 黄老没再说话。 谣川却是想到什么,没忍住笑了好几声,她的目光长长远远,喃喃道:“我要是死了,知道他们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就只剩你了啊。”谣川道,“药谷小辈们跟我说,姬玦现在位高权重,拒人千里,手段冷酷无情。但谷主却跟我说,姬玦这人,你连他外露的冷漠都不知真假。” “以前哪有那么复杂,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小施安放在青楼前院的留目珠,被一只鸟带到了客房中,他跟姬玦一起进来偷。” 谣川脸上的疲态都消失了些,她唇角弯弯,眼里泛起零星光点笑意来。 黄老和她一起回忆往事,神态也轻松了点:“嗯,我记得小施的留目珠。他在自己房间捣鼓了一个木盒子,连了五颗留目珠,将它们分别放在了茶铺,书馆,黑市比武台,戏坊,还有你当时的香闺玉阁前院。” 谣川:“对。看把他聪明的,每天足不出门,就能在家听书看戏,看腻了还能换台。” “其实他们一进香闺玉阁我就知道了,暗中观察了他们好久,这俩小孩,以前可有意思了——对话有意思,后面被迫躲在柜子里,听屋里动静时的表情也有意思。”谣川笑意怀念而温柔。“当时姬玦应该心情不好,他是被迫拉过来的,显然压着情绪,对小施的话爱答不理。但小施当时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了。他开了条缝偷看,表情惊呆了。” 谣川回忆施 7.归云歌(六)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五阶成圣,七阶成神,是诸子百家的共识。 他破阴阳五阶的时候失败了。 哪怕从来没有把自己真的当成姬玦,修为尽散、前功尽弃的感觉还是不好受。 徐平乐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犹如困兽般,在矛盾拉扯。 刚开始,他看到施溪就糟心。十八岁跟家人出柜,那么多年无欲无求,没想遇到的第一个心动对象,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限于绝境,腹背受敌,还被施溪拖入真实,从封闭情感的空壳里拽出来。 对施溪的感情不可谓不复杂,有时也会深夜后悔,我为什么第一眼没有杀了他。 然而施溪浑然没有自己招人烦的自觉。幸好少年的心动,如微火缥缈,完全可以压制。 徐平乐当时要想的事太多了,怎么离开南诏、怎么摆脱阴阳家、怎么修行其他功法,也没空去琢磨情情爱爱。对着烛火剪掉头发的那一刻,他疲惫地对自己说,先这样吧。 千金楼南西阁,在他们居住的小小房间里,施溪搞了个“电视”。有五个频道,分别是八卦闲谈频道,地点是茶铺;故事听书频道,地点是书馆;竞技比赛频道,地点是黑市擂台;古典戏曲频道,地点是戏坊。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你绝对想不到,我把最后的留目珠放到了哪里。” 施溪意味深长说。他弯身在电视面前调台,等白布逐渐倒映出留目珠记录的画面后,才起身,随手从旁边拿了袋桂花糕当零食,跳回到床上,挨在他坐下。 徐平乐现代就不喜欢看电视,更别提古代了。他靠在床上看书,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地接话问:“放哪儿了?” 施溪骄傲挺起胸膛,语气难掩得意:“一个很刁钻的地方,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是么。”他还在想白天在医馆碰壁的事。徐平乐学习能力和记忆力都很惊人,一目十行,翻着医书。他看完一页,手指正准备翻页。 突然电视里传来一阵娇笑声。 徐平乐一愣,抬头,只见屏幕里是个古色古香的房间。留目珠正对着床,门打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女娇笑着揽着一个醉汉进屋。那醉汉的手不老实,一直在她腰上摸索,惹得少女娇笑连连,醉汉的手越摸越往上,少女羞红了脸,欲拒还迎地开始脱掉外衫,紧接着两人开始接吻,唾液交缠,水声不断。 徐平乐评价:“……是挺刁钻的。”五个频道,施溪还能整出个成人频道来。 窗外濯枝雨连天,檐下青铃晃荡,吹进来的风潮湿、清润、带着朽木气息。光线昏暗的室内,仅有的屏幕微光照亮施溪的脸。施溪也挺错愕的,瞳孔瞪大,嘴里咬一半的桂花糕都掉了下来。 觉察到徐平乐的视线,施溪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急得差点跳起来,解释:“不是!我没放在那里啊!”他已经恼羞到语无伦次了,崩溃说:“靠,真不是我!有人动了我的留目珠,我放在香闺玉阁前院想看他们跳舞的,谁那么缺德啊!” 徐平乐无语问:“那你想继续看吗?”施溪想看就让他看吧,他戴耳塞就好了。 施溪耳朵红得能滴血:“我又不是变态!我当然不想继续看啊!” 他气急败坏跳下床,跑到电视面前,即时关掉了这少儿不宜的画面。 徐平乐愣了愣,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有些……过于纯情了。他心中来之莫名的烦躁散去,有些想笑,但是怕火上浇油,拿书稍微挡了下唇角。 施溪的心情是真的很崩溃,为了不被当成那种在酒店按摄像头的变态,连夜拽着徐平乐去香闺玉阁拿回留目珠。 徐平乐衣服都没换,一件长袖一条长裤,就跟着他雨夜出门了。施溪吹了一路的冷风,脸上的温度才稍微降了点。 徐平乐眼中笑意止不住,问他:“欸,你没看过片啊?” 施溪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度,实在丢脸,他抬手用冰凉的手背贴了下脸,故作镇定冷声道:“看过。” 徐平乐:“看过为什么脸红?” 施溪说:“谁说我脸红是因为这个,我脸红只是因为愤怒——愤怒有人移了我的留目珠。” 他瞥徐平乐一眼,被徐平乐的表情刺痛,于是自尊心作祟,放下手,云淡风轻说:“主要是没什么好看的,我看片不喜欢热情的女主。我更喜欢女孩子清纯一点,不要那么主动,乖一点。懂了吗?” “懂了。”徐平乐还真的没有再继续笑了。 施溪觑见他的表情,心想自己真是个救场天才。 香闺玉阁对施溪来说很稀奇,但对徐平乐来说很无聊。房间里,那个姑娘和醉汉没有做到最后,醉汉吐了满床,把姑娘吓了大跳,喊了龟奴过来清扫。施溪和徐平乐翻窗,偷溜进来时,里面空无一人,黑漆漆一片。施溪不敢开灯,一个人抹黑去翻箱倒柜。 徐平乐夜视能力极好,却没有去帮忙。 施溪催他:“你别光站着啊。” 徐平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半夜陪他发疯,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说:“留目珠在你右上角,柜子上。” “这里嘛?”施溪很信任他,把凳子搬到柜子前,站上去。 “对。” 施溪刚站到椅子上,还没开始行动呢,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个人的调情谈笑声越来越近。 “哎哟,哥哥你好久没来了!” “想我了吗。” “当然想啊。” 不好!有人来了!施溪脸色一变,从凳子上跳下来,紧接着一把抓住在窗边立着不动的徐平乐,火急火燎,躲到了柜子里。 徐平乐还没回神,就已经被塞进了柜中。后背靠上冰冷的木板时,徐平乐脸上流露过一丝错愕,他两辈子都没遭遇过这种事,在黑暗中,眼神万分复杂看向施溪。 施溪离他很近,湿润的呼吸几乎都要落在他的脖颈上,焦急道:“别出声别出声,被发现,我们就真要被当成变态了!” 徐平乐不习惯和人接触,下意识扭头,躲了下施溪的靠近。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先是愣了愣,随后松了口气想:也没有很喜欢吧。 看,又没有占有欲,也没有想肌肤亲近的渴望。 这个念头升起,厌烦的情绪稍稍散了些。 其实他并不希望自己真的喜欢上施溪,喜欢是个沉重的词,必然伴随着患得患失,而让他心烦意乱的事,已经够多了。 “我们等他们完事再出去。” “好。” 徐平乐有点洁癖,想避开他,但柜子太小了,施溪洗了澡没干的长发和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都靠着自己。冰凉、温热,跟随少年的呼吸一起起伏。逼仄的空间里,是他洗发水的味道,像薄荷,又像是木槿。 徐平乐一时出神。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哐哐当当”的声音。施溪抓狂,暗骂今晚都是什么破事了。他实在是太尴尬了,选择和徐平乐聊天转移话题。 “你怎么就一点不惊讶。”施溪不爽。 “惊讶什么?” “就外面两个人啊,你难道见过现场真人版。你那么淡定,显得我很没见识一样。” “见过。” “靠。”施溪难以置信,凑过去:“真的假的,什么时候啊?你还有这癖好。” 徐平乐摁住施溪的肩膀,阻止他继续靠近,无奈笑说:“我骗你干什么。还有,我没有这癖好,谁说我很淡定的。” 施溪:“你还不淡定吗?”他抬起手,想去摸徐平乐的脸看有没有和自己一样滚烫:“那你脸红了没?” “……”喂,你怎么又动手动脚啊。徐平乐头痛,扭脸避开。 施溪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几次三番被嫌弃,见他躲避这回开心了,满意地点头,“好吧,我信了,你也害羞了是不是!” “……你说是就是吧。”徐平乐已经没心情和他瞎扯了。 施溪彻底舒坦了。 他躲在柜子里,害羞消散后,心里涌出浓浓的好奇来。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奇怪,他们在搞什么啊?为什么有惨叫声?! 施溪抓心挠肺,他对自己说:看一眼,我就看一眼。施溪小心翼翼爬到柜门口,然后偷偷推门,打开一条缝,挤了颗眼珠子。 徐平乐闻着空气里那清淡的薄荷木槿味,心想,其实跟施溪直接坦白,自己不喜欢跟人过度亲密就行了啊。 施溪在招人烦上毫无自知之明,但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为什么不说呢?是怕说出来后,在施溪脸上看到难堪和不自在吗? 徐平乐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突然被施溪伸手死死抓住了手腕。 “徐平乐…… 8.归云歌(七)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当今天下五大国城都。 齐国【鎏京】,楚国【郦城】,赵国【鹊都】,卫国【云歌】,秦国【双璧】。 施溪一穿越就在【千金楼】,离开【千金楼】后又在地底下的墨家机关城呆了数年,从未见过世间的繁华。 所以机关青鸟降临在云歌城门外时,施溪跟其他人一起抬头,望了眼高耸入云的城门。 崇墉百雉、遮天蔽日。逆着金光,一重门接一重门,光是入云歌都要过九重门。 巍巍城门前,青牛白马七香车,往来商客络绎不绝。天下至尊至贵的地方,冲天的富丽繁华叫人头晕目眩。 所有朝贡的人见此情景,都久久回不了神,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成元出声警告所有人:“低头看路!管好自己的眼睛,别乱看!” “哦。”方玉泉是第一次来云歌也感到头晕。但他生于鹊都,没道理被震撼到啊? 方玉泉揉脸说:“窦叔我怎么也晕乎乎的啊。” 窦老翻白眼道:“你不晕才奇怪呢,这云歌入口的这九道城门,是天下排行十三的儒家神器【九阙】所化,别说你了,我看久了都头晕。” “啊?!神器?!” 方玉泉听到神器两个字瞬间就激灵清醒了。 窦老瞥他一眼,嫌弃说:“身为神农院的人,竟然连卫国【九阙】都不知道,六州历史被你学到狗肚子里了?” “窦叔别骂了!”方玉泉捂脸,羞愧得无言以对。 窦老拉着他往旁边阴影处走:“行了。卫国的办事程序出了名的累赘严苛,别站在太阳底下晒着,找个阴凉地方等吧。” “嗯。”方玉泉乖乖地跟上他。 施溪身体虚弱,也不想暴晒,抱着净瓶早早地就找了个阴凉的墙角休息。方玉泉眼尖地看到他,专门挑他旁边的石墩坐下,视线落到施溪怀里的柳枝后,颇为震惊:“它昨天还焉焉的呢,今天居然真的被你救了回来?” “对啊。”施溪大方地把净瓶递过去:“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你……”方玉泉想起窦叔的话,眼珠子就盯着施溪的耳坠看,欲言又止。 施溪笑说:“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方玉泉:“你真是阴阳家弟子啊。” 施溪:“不完全是,和阴阳家有些渊源罢了。” 方玉泉:“你别装了,窦叔都告诉我了。你耳坠的形状,是婴宁峰独有的一种花。” “啊。”施溪视线转向窦老,问:“窦长老去过婴宁峰?” 窦老答:“没有,婴宁峰怎么会是我能踏足的地方。只是早些年秦国使者前来鹊都皇宫,我见过类似耳坠。” “这样啊。”施溪抬手摸了下耳坠,而后把它干脆利落地摘了下来,笑说:“我没骗你们,我虽师承阴阳家,但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什么?你被逐出师门了?”方玉泉声音骤然拔高。 施溪点头:“对啊,不然我怎么会来云歌呢。” 方玉泉见了鬼似的,难以置信:“你犯了什么错。” 施溪歪头无辜地一笑:“我也不知道,反正六年前我莫名其妙就成了弃徒。” 窦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的关键字,六年前。阴阳家六年前确实发生过一件牵动万万人性命的事,只是那些秘闻远在南诏深处,旁人只能捕捉到不知真假的零碎消息。 窦老兀地出声问:“所以你冒充梁丘蓉,是为了入云歌?” 方玉泉涌到喉咙的疑问,都被窦老这句话吓了回去——嗯?什么叫冒充梁丘蓉?! 施溪能够瞒过方玉泉,但绝对瞒不过在神农院见识广博的窦老。所以被认出,也在意料之中。 马上要进云歌城了,施溪干脆直接坦白,“对,其实我帮方小公子救活柳枝,也是因为入城后,有事求于二位。” 窦老:“什么事?” 施溪莞尔:“我想麻烦二位,将我引荐入圣人学府。” 窦老眯眼:“你进圣人学府做什么。” 施溪微笑:“找人。” 方玉泉头都大了,这两人在说什么啊,为什么他一句话都听不明白。还有,窦叔什么时候有这个能力,安排梁丘蓉进圣人学府了?是他们疯了还是他幻听了?圣人学府是儒家最高学府,类似于神农院在农家的地位。卫帝都不敢插手圣人学府的事,他和窦叔何德何能帮这个忙。 窦老目光如炬:“你这个忙我可不敢帮啊。” 施溪笑笑道:“其实只是一个小忙而已。” “窦长老,我不是要成为圣人学府弟子。” “卫国秉承着儒家‘有教无类’的思想,每年朝贡时,都会给几位优秀的附属国王子王女,一个月借读圣人学府的机会。窦长老帮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我就能得到这个借读名额。” 窦老深冷地打量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施溪展颜一笑说:“我入了圣人学府,也可以帮你们调查此番乌金坠的事。窦长老前来云歌,不光是为了赔礼道歉吧。” 窦老皮笑肉不笑:“你倒是聪明。” 施溪:“毕竟神兽金乌可不会无缘无故从天而落。” 窦老又眯了下眼:“跟人谈合作前。小朋友,你也该有点诚意吧,我们现在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长老说的是。”施溪大大方方一笑,坐在九重宫门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笑容如晖夜生花:“那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叫施溪,溪流的溪。” 施溪。窦老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搜刮遍记忆,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号人,但是不应该啊,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他的危险感甚至超过那些名动六州的天之骄子。 窦老心思百转,最后说:“施溪是吧,我答应你。” 施溪莞尔:“合作愉快。” 方玉泉敏锐地听出他的声音变化,诧异:“等等,你是男的?” 施溪:“嗯。” 方玉泉表情一言难尽:“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儒家‘天地君亲师’啊,在卫国欺君是死罪,你这样还敢进圣人学府?!” “哎哟,不得了啊方玉泉。”窦老则是惊讶地看向方玉泉:“你小子居然还知道儒家‘天地君亲师’,我还以为你六州历史都学狗肚子里了呢。” 方玉泉恼羞成怒:“窦叔,我也没那么不学无术吧!” 窦老哼笑:“怎么没有,你连云歌的【九阙】都不知道。” 方玉泉不服:“【九阙】可是神器啊,窦叔你敢说你认识几个神器吗?” 窦老:“我确实不认识几个神器,但【九阙】之所以成为云歌的城门,背后有一段卫国著名的历史。你在神农院,学六州历史第一课就是五百年前的九阙政变。这都不知道,难道还不是不学无术吗?” 方玉泉被怼得哑口无言。 窦老:“所以,你还是别担心别人了,先操心操心自己吧。人家施溪可不像你那么无知。” 方玉泉:“哦!” 窦老嗤笑。 提起九阙政变,他仰头,眼眸望向着巍峨肃穆的宫门,神情收敛,也带了些凝重畏意,沉沉开口说。 “卫国永安三十六年,六 9.归云歌(八)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施溪虽然对继承皇位没兴趣,但他身为卫姜之子,回卫国,肯定也是要先熟悉一下云歌城内的势力。 瑞王早就自封为帝了,云歌城内现在人人称一声“陛下”。 圣人学府内,三位儒圣都已经松口,如今只等帝姬一死,就会为瑞王封禅。当时,找到他的太监声泪俱下,大骂瑞王狼子野心,窃国窃权。 太监抱住他的大腿,跪下痛哭流涕,只求他立马回云歌,与帝姬相认,重夺正统,清理乱臣贼子,以敬圣人高祖。 施溪被他哭得头痛,不知道这太监是天真还是蠢。 云歌内想他回来的人可能连想他死的人数量零头都不到。 施溪不求皇位,他只想从他那位疯子娘身上,得到开启皇室禁地的钥匙。卫国皇室禁地,是圣人羽化之所,也是宗室陵墓,里面沉睡着历代帝王儒圣。 卫国建国千年,天下五大国之一,底蕴深不可测。相传皇陵内有好几件神器,玄天木就是已知的一件,这件排行第五十六的农家神器,杀机叫【新塑】。施溪打算用【新塑】修复千金,而卫国禁地的钥匙,只有当朝卫帝拥有。 瑞王还没有获得认可,皇陵钥匙依旧在他那位疯子娘身上。 施溪拼了只机械鸟鹤。 破了墨家四阶非乐境后,身躯【化械】,他对所有的机关造物,都有了灵魂上的感应。 他的听觉,视觉,都可以放到这只机械鹤身上,捕捉无数信息。 施溪走到窗前,将它放了出去,让它穿越云歌城大街小巷,搜集对他有用的线索。 机械鹤传回来的市井流言,又杂又乱,一万句叽叽喳喳里,可能才有一句有效消息。 但施溪瞬息之间,就能把它们理清。 这又得感谢他在千金楼的经历了。 诸子百家中的有个偏门,【小说家】。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隔壁茶馆那个说书的文绉绉青年,是【小说家】一位三阶术士。 小说家一阶,【茶铺说书人】;二阶,【百晓生】;三阶,【记录者】;四阶,【幻想文学家】。 诸子百家任何一家的三阶术士,在六州都是可以开山立宗的存在。毕竟小说家四阶的幻想文学家,等同于道家的元婴期。 【记录者】拥有着记录并展现的能力,用笔墨记下的所有场景,都可以重现。包括敌人对他挥劈出的刀剑,布下的杀阵,记录者都能在自身能力的基础,一一复刻,化为己用,以此为招。随便一张墨纸,都覆盖了上千人的尸体。 施溪知道小说家【记录者】的功法后,也猜过【幻想文学家】的能力。【记录者】只能记录使用自己见过的杀招,但是【幻想文学家】已经可以去“幻想”了。 施溪出于好奇问他:“那么小说家成圣的第五阶叫什么。” 青年穿着青色长衫,斯斯文文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说:“小孩,你觉得幻想之上是什么。” 施溪咬着自制的冰棍:“我要知道我还问你吗?” 青年不爽:“臭小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施溪把冰棍掰一半分给他,眨巴眼:“嘿,我给你点好处,别卖关子了。” 青年瞪他一眼,接过那廉价的好处,放嘴里,一口咬碎甜滋滋的冰块,慢悠悠说:“你在我这呆了那么久,应该也知道小说家的核心了吧。小说家的核心是消息。” “一件事的发生、发展和结局,其中的枯荣、聚散、沉浮、升降、兴衰、动静、得失,种种变化中的事实全都是消息。” “小说家捕捉的其实就这么一段消息。而消息最重要的是真伪。” “小说家的术士,一生都活在真真假假里。” 青年意味不明一笑,眼中似有讽刺荒凉之意,但转瞬即逝,淡淡说:“因此进阶之路从一开始就是真实虚伪、交错不清的——茶铺说书人讲的虚构的风月,百晓生懂的又是真实的事实。记录者记录亲眼所见的画面,幻想文学家沉浸在自我假想世界里。” “成圣的第五阶,也该回到现实了。因此小说家第五阶,关于传奇。” 施溪愣了愣,他身为一个现代人,对“传奇”这个词并没有太大感触,但是在古代,成为“传奇”几乎是所有少年弟子初入江湖的梦想。后面,施溪回到房间玩着他养的小番茄,莫名想到了中学时书上见过的一句话。不知道是哪个哲学家说的,书上说,人类做任何事的动机其实无非出于两点:性冲动和渴望伟大。 渴望伟大。所谓“传奇”,无非是,每个人都想成为一段精彩人生的主角。 【小说家】太偏门,世上还没有一个已知的小说家圣者,施溪也无从得知,到底什么才叫传奇。 不过他也没打算修到小说家五阶去成圣。施溪小说家只有一阶,可在分理信息上,已经足够了。 从机械鹤给他传达回来的消息,施溪得知,云歌城内,现在风头最盛的是罗家。 它是现如今圣人学府五圣之一罗文遥的本家。 关于圣人学府,施溪专门记下了两个人名字,一个翟子瑜,一个罗文遥。 这两人都是儒圣,足够年轻气盛,也足够叛逆不羁。翟子瑜和罗文遥都曾极其厌恶瑞王,可近些年,罗文遥的态度有所松动。从市井消息中,施溪得知,这次六皇子正妃,钦定的人选,正是罗文遥的妹妹,罗槐月。 所以,罗文遥被瑞王收买了? 不应该啊。罗文遥和翟子瑜是同窗,当年六十五岁成圣,天赋震惊整个卫国和六州大陆。 儒家天赋金字塔尖的天之骄子,没道理就这么容易妥协。 施溪在驿馆呆了三日。 朝贡之日在一月后,各个附属国的使官陆续赶至,和王女们相拥而泣,搬到了更好更舒适的住所。 只有施溪一人,久不见东照国的人前来。 最后还是成元看不下去了,冷硬问他:“梁丘蓉,你要不要跟我去安宁侯府,我娘很想见你。” 施溪本来就想更深入了解云歌的事,当然求之不得。 “那就多谢将军收留了。” 施溪一到安宁侯府,马上收获了所有人的注意。侯府里上到夫人小姐,下到丫鬟小厮,不加遮拦,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遍。 云歌何等富贵地,施溪东照国弱国王女的身份,在这里,还不如将军府五夫人的远房亲戚有用。于是,他在这里安顿下来也是以“表小姐”的身份。 苍白病弱的“表小姐”演技极差,面对所有人,都是只拿袖子娇羞掩面,好似一朵不堪风雨的出水芙蓉,我见犹怜。 入夜后,施溪就再也受不了了,脱掉了那繁琐轻飘飘的雪白长裙,将发髻拆下,换回男装。 他低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易容术慢慢褪去,露出了他原本模样。镜中青年容色出众,眼眸很黑,唇形是那种未语先笑的。没什么表情时能唬人装高冷,但一笑起来就透露出一些少年本质来。 可是施溪已经很久没有真心实意地笑过了,长久的唇角下压,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生人勿进的孤僻,现在又正处于【退械】阶段,眉宇沾染些病态和疲惫,更加深了这种冷肃脆弱。 他换了身玄黑锦袍,举起手,苍白瘦弱的手腕从墨色衣袖中露出,习惯性地用一根绳子高竖起长发。 施溪又从怀中拿出【千金】来。【千金】的杀机叫【千机万变】,其实它本身也可以变化无穷。 它能变换成很多很多武器,可以是剑,是弓,是刀,是锤,也可以就如它现在这样,四四方方宛如一个魔方。 神器有灵,何况施溪已经是四阶的墨家术士。以前他只能感知千金的情绪,现在他可以直接跟千金对话了。 施溪自言自语说:“我来卫国,为了修复你可真是豁出去了。” 千金摇晃了下身体,随后内部 10.重逢(一)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施溪晚上出门简单记了下云歌城的地形,就回来了。 翌日清晨,他一睁眼,门外就有丫鬟过来喊话,叫他去用早膳。安宁侯府他居住的松雅院种满了松竹,风一吹叶子就簌簌作响。在丫鬟的引路下,施溪沿着一条落满桃花的雨后小径,来到了侯府前院。 侯府五夫人一看到他,马上喜笑颜开,朝他招手,“小蓉,过来。” 施溪跟着坐过去,旁边紧挨着成元。 五夫人目光温柔,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施溪笑答:“回表姑,睡得挺好的,夜半落雨了都不知道。” 五夫人说:“那就好,这个时节云歌的天气反复无常,时冷时热的,稍后我叫人给你做几件衣裳,别着凉了。” “嗯,多谢表姑。”施溪颔首。 成元在回云歌的路上就知道梁丘蓉不简单,见她如此装模作样,翻个白眼懒得拆穿,自顾自埋头吃饭。 但五夫人不放过他:“阿元,你吃完饭带小蓉出去逛逛吧。” 成元不愿意:“为什么要我带,她自己没长脚吗?” 五夫人嗔骂:“你这叫什么话。小蓉孤身一人来云歌,你不引着她,她迷路了怎么办。” 成元:“她三岁吗?还会迷路?” 五夫人:“成元!” 成元对他娘没辙,冷酷无情说:“娘,你让梁丘蓉自己一个人逛吧,她会更自在的。” 五夫人使眼色:“我这不是怕她一个人逛无聊吗,哎呀阿元,你今天把你那些兄弟们都喊出来,一起给小蓉见见,认识下。” 成元算是知道他娘葫芦里卖着的是什么药了,他性子直,嗤笑声,看了眼梁丘蓉,又看了眼他娘,干脆放下碗直接说了。 “娘,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的那些兄弟没有一个看得上梁丘蓉这种。还有你问过梁丘蓉,她真的想留在云歌城了吗?” “……”五夫人一辈子婉约温柔,万万没想到生下个成元这样的愣头青,她被拆穿心思,面上无光,恼火得很。 偏偏成元继续补刀:“娘,东照国的使臣月底到,依我看,梁丘蓉最好的选择,就该跟他一起滚回老家。” 五夫人被逆子气得头痛,说不出一句话。 突然间,前庭外的红木长廊上传来一声笑。 “咱们的小将军说得什么话。表小姐天姿国色,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不是耽误佳人吗?”侯府的二夫人姗姗来迟,手里拿着个团扇,婀娜多姿走入前院。 五夫人见到她瞬间下了脸色:“你来干什么?” 二夫人说:“我来,当然是见见传闻里的东照明珠了。” 她也不客气,直接挨着施溪坐下,上上下下挑剔着打量施溪的脸和身段,嬉嬉笑笑,“不知表小姐来侯府,吃的睡的还习惯否。” 施溪笑着看她,没有回答。 二夫人拿团扇挡脸,嗔怪道:“五夫人你可真是不厚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你不想着介绍给咱们侯府的公子哥,怎么还想着把她往外推呢?” 五夫人阴冷着脸:“侯府的哪位公子哥啊。不会是你那脑子有问题的儿子吧。” 二夫人也不恼,她慢悠悠地说:“妹妹这话说的。如果不是我轩儿生了病,你觉得,我还能看得上你这位侄女?” 五夫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偏头,对侍卫斥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送客!” 二夫人转了下团扇:“你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 她后面的话不是对五夫人说的,而是对施溪说的,眼神含着笑,嗓音飘忽轻蔑。 “我知道,东照国把你养的那么好,是为了献贡给六皇子当侧妃,但想入皇家,光凭美貌可远远不够。前些日子,圣上已经下旨,为六皇子和罗槐月指婚,罗槐月被誉为云歌仙姝,兄长又是罗文遥,你拿什么和她比?” “至于你父王为你编造的那些东西,你我听个笑话就好。真想留在云歌城,嫁给我轩儿是你最好的出路,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五夫人怒不可遏:“侍卫呢!送客!送客!” 鸡飞狗跳的一顿早饭,施溪什么都没吃进去。不过好早他辟谷多年,吃不吃无所谓。 五夫人最后哽咽着红眼,拿袖抹泪,安慰他那些话别往心里去。她眼睛坏了只,一哭就会失明,成元见不得她哭,干脆拉着施溪直接出门了。 出侯府后,成元说:“三月底不光是朝贡之日,更是圣人学府三年一度的招生日,现在侯府上下都绷着根弦,喘不过气,里面没一个正常人,你不用理他们。” 施溪说:“喘不过气,为什么?” 成元:“因为大夫人的儿子成耀,今年要参加圣人学府的入学考试。” 施溪:“他多大了。” 成元:“十九,未及冠,已经破了儒家一阶【开蒙境】了。” 施溪:“那有点大器晚成啊。” “……”你脑子进水了吧。成元忍无可忍,强调年龄:“十九岁。十九岁破【开蒙境】还算大器晚成?” 施溪说:“我们对大器晚成的定义不同。” 成元冷笑。 施溪啧了声,说:“怪不得今天二夫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大夫人的儿子马上要入学圣人学府,你又已经破了兵家一阶,现在就剩她儿子还是个智障。” 成元警告他:“我没跟任何人说我破兵家一阶的事,我劝你也别多嘴。不过你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对了。”成元冷冰冰说:“她儿子不光是个智障,还是个淫/邪好乐满脑子只有女人的混账。” 施溪“哇哦”一声:“你们云歌城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成元听着不爽,但又无力反驳:“梁丘蓉,你不喜欢云歌吧。” 施溪大大方方承认:“嗯,不喜欢。” 成元:“不喜欢就对了,月底朝贡一过就赶紧滚。” 晚上的时候,安宁侯回来了。 施溪落座后,在银器玉盏的光影里,切身体会了一把古代公爵侯府的压抑。云歌又下雨,满城黑云欲摧,阴风阵阵。安宁侯喜色难掩,容光焕发,就盼着嫡长子入学圣人学府给他长脸。大夫人自持端庄,背脊坐得挺直,倨傲之色跃然眉眼。剩下几位夫人则各怀鬼胎,脸上涂满厚重的白粉胭脂,皮笑肉不笑,被红灯笼一照,跟吃人的鬼似的。 安宁侯左右四顾:“耀哥儿呢?耀哥儿怎么还不过来吃饭。” 大夫人答道:“我喊过他了,他正读书 11.重逢(二)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去往皇宫的马车上。成元问他:“现在云歌城都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你当真完全不在意?” 施溪转了下梨花耳坠,懒洋洋说:“在意什么?等着吧,以后骂我的话只会更难听。” 成元憋出两个字:“你行。” 各个附属国使臣都在前殿顶着烈日排队,挨个面圣献礼。而王子王女们则早早地进了中殿,由太监掌事带领着,逐一观赏过云歌皇宫内练武场、藏书阁、教坊司等地。大国藏书浩如烟海,武场内部更是刀枪剑戟乾坤阵法应有尽有,许多人流连忘返。 施溪抽了个空档脱身,孤身一人往皇宫深处走去。 但只过了两个庭院,他就停了脚步,没敢继续往前。 入目还是一样的黑瓦白墙,绿柳红桃,但他知道,这里的五行都扭曲了。迎面而来的庄严肃穆感,是属于卫国皇室独有的天子之威。卫国皇宫分前殿、中殿、后殿。 深宫后殿就是皇陵禁区,沉睡着九五至尊。施溪下意识握紧了千金,精神紧绷。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说话的不是真人,而是一只乌鸦。它收拢翅膀,停在枯朽的老树枝头,模样干瘪狰狞,声音古怪阴森。“赶紧走!” 施溪小声说:“催什么,你以为我想来啊。” 乌鸦叫嚷着,豆大的血红色的眼睛盯着施溪,下达逐客令。 “快走,给我走。” 施溪最后望了眼深宫后殿那曲折的廊道,心知肚明他那位疯子娘估计就在里面了。 他该怎么去见她?云歌城内,谁有这个能力进皇宫禁地,还不会为了讨好瑞王把他供出去?思来想去,现在只有一个罗文遥了。 施溪心道:看来他进圣人学府后,得想办法接近罗文遥。 施溪离开卫国后殿,乌鸦立于枝头,凝视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宫道尽头。那双无机质的血瞳,仿佛先人长长久久的注视。 前殿,窦老一直在等东照国的使臣进来,方便他转引话题,引到梁丘蓉身上。 结果没想到天快黑了,那位东照国白发苍苍的使臣才姗姗来迟。 老人惊慌入殿,衣衫整洁,扶稳发冠。他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了,可是在碧瓦飞甍的琉璃金殿内,那袍上发白的绣线还是显得无比寒酸。 “微臣拜见陛下。” 瑞王接待百国使臣接待了一天,早就不耐烦,强忍着情绪听了几句夸赞。就跟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太监赶人。 使臣深呼口气:“禀陛下,这块玉,是我东照国几万人……” 太监悠悠开口:“好了,礼物我们接过了,使臣您先退下吧。” “啊……” 东照国使臣路上背了千次万次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喉咙。他茫然地张了张唇,不知所措,神色苍白津满了汗。 窦老见过太多这样的弱国使臣了,举国上下倾尽心力的礼物,可能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弃如敝履。 不过答应了施溪,要帮他争取到圣人学府的借读名额,所以窦老假装有兴趣:“玉?是什么玉。” 瑞王没想到他会出声:“窦长老对玉感兴趣?” “回陛下,赵国玉石产的不多。”窦老点头,笑说:“我是没想到卫国那么地大物博,就连一个地图上都没名字的附属小国,竟然也能产出连城美玉来。” 瑞王愣了愣,被夸得龙心大悦,放声大笑起来。他挥手,有了精神,对东照国使臣道:“难得窦长老那么感兴趣,来,你继续说。” 东照国使臣欣喜若狂,掀袍,重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完了这块玉的挖采、打磨、制造过程。 说它工时长达三年,耗费万万人心血。 瑞王听完,还大方地挥手赏了不少东西。 “谢陛下谢陛下。”东照国使臣惊喜若狂,又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窦老见时机差不多了,转引话题,意有所指说:“没想到这东照国确实有些意思,玉是连城美玉,人也是绝代佳人。” 瑞王疑惑:“窦长老何出此言?” 窦老笑说:“陛下,此次山火我在来云歌的路上结识了一位东照国的王姬。不知陛下可听过东照明珠一词?” 瑞王失笑:“未曾,东照国居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窦老点头:“对,她是东照国国王的幺女,此行帮了我和玉泉一个大忙。” “帮了你们的忙?” 瑞王这次是真的来了兴趣。窦老在神农院德高望重,方玉泉又是鹊都右相之子,这两人的忙可不是那么好帮的。 窦老:“嗯,在复苏长绥山脉的过程中我们使用净瓶出了些差错。如若不是梁丘小姐,柳枝估计已经枯萎了。” 瑞王诧异:“真假?她是怎么做到的?” 神农院的净瓶柳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能救活的。 一直沉默不言的三皇子,这个时候突然开口。“父皇,窦长老所说的东照明珠,我之前听过。” 瑞王:“景蓝,你知道她?” 三皇子和大皇子是亲兄弟,一母所生,关系甚好,就连名字也相近。“嗯。”卫景蓝生得阴郁,面相刻薄,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他隐去了那些云歌城内的看戏讽刺话,挑拣着说:“我听说,东照国花了四分之一国库为她寻了个老师,是一位阴阳家观星境的大能。” “阴阳家,观星境?”瑞王愣住,重复了一遍,表情若有所思。 卫景蓝:“对,他们是那么传的。” 云歌城内没人信这事,卫景蓝也不信。阴阳家的神秘是诸子百家中出了名的。三阶观星境的大能,在秦国双璧都极为罕见,能被奉为座上宾,怎么会流落到卫国边境去。更别提那么看重天赋的阴阳家,收徒如此随意。 可是这人是窦老提出来的……于是卫景蓝语气都斟酌了下,“难道这位梁丘小姐,真是阴阳家弟子吗。” 窦老心想,施溪你小子最好别忘了我们约定。 窦老:“我不知道她是否师承观星境,我只是见她左耳带的耳坠觉得眼熟,当年秦国大祭司来访,我见过类似的。” 瑞王不自觉握了下手,扬声:“大祭司?” 窦老:“对,那花的形状,出自婴宁峰。” 12.重逢(三)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渐晚,云歌招待附属国的宴席开设在御花园内。花枝上挂满了宫灯,一盏一盏次第点燃。水上流着明珠莲台,亭台楼阁光华熠熠,一派通明繁盛之景。 施溪了解完卫国皇宫的地形后,就回到了人群中,他有意去接触罗家人。 然而罗家人众星捧月,被围得堵塞不通,他完全找不到机会。 安宁侯府式微多年,他只能和几位小姐少爷坐在角落里,听他们酸溜溜地编排这京城里的各位风云人物。 “罗家这么招摇,没听过一个词叫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吗。”说话的是三夫人的儿子。 “你想多了,有那位儒圣在,罗家还能再盛个一百年。”三夫人答。 他不爽:“可是我听说,罗儒圣二十年前在一次历练中受了重伤,现在时日无多了——唔!”三夫人吓出一身冷汗,眼疾手快,赶紧捂住了他这张不要命的嘴,“你再敢乱说话,我撕了你这张嘴!” 四夫人笑看他们的窘态,手指拈起一颗葡萄,说:“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怕罗家怕成这样。学学咱们大夫人啊,胆子多大,当初耀哥儿没断奶的年龄,就撺掇着他去和罗槐月打好关系。还整天散布风声,说耀哥儿和罗槐月年岁相仿,青梅竹马——笑死个人,这算哪门子青梅竹马。人家罗小姐什么身份、咱们什么身份,硬要高攀的后果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三夫人见左右无人,才心下稍安:“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事。”她重新坐好,也跟着背后编排大夫人,说道:“算她走运。耀哥儿在读书上有天赋,能拜入圣人学府,光宗耀祖。不然罗小姐和六皇子的婚事定下来,耀哥儿真成云歌城的笑话了。” 四夫人哼笑着吃了颗葡萄。 三夫人拿扇子挡了下脸:“哎,我还听人说,一开始罗槐月在罗家的待遇其实不算好,因为罗儒圣并不喜欢这两个弟妹,是不是真的啊。” 四夫人毫不意外:“这当然是真的啊。罗儒圣今年快百岁了吧,虽然圣者青春永驻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光景,可兄妹之间到底差了八十岁。也不知道当年那两位学宫教授怎么想的,年过一百还给他生了个妹妹。哦,十年前,又接着给他生了个弟弟。” 三夫人:“罗儒圣的弟弟,罗家那最小的孩子,叫什么来着。” “焕生,罗焕生。” “哦对罗焕生,听说天生就是个哑巴。” “不仅是个哑巴,而且体弱多病、多灾多难的很,才九岁已经死里逃生好多回了。要我说,罗儒圣不喜欢这对弟妹也正常,年龄差了八、九十岁。而且他们的父母罗家那两位四阶大儒,还是在生罗焕生时双双去世的。一个克死亲生父母的亲弟弟,谁会喜欢啊。” “可怜啊。”三夫人假惺惺地拿袖子擦眼角。 罗家作为卫国鼎盛一时的簪缨贵族,有一堆风月往事可说。 两位夫人很快转移话题,到别的罗家人身上去了。 施溪慢吞吞地给自己剥小番茄吃。在这个时代,番茄不叫“番茄”,叫“彤果”,被农家研发后,传遍各国,口味比施溪在现代吃的还要清润酸甜。他一边吃一边想:怎么当年他养的小番茄就那么难吃呢。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吃番茄吃得专心,连什么时候旁边人走光都没反应过来。 等施溪吃完,旁边已空无一人。 他抬头就发现,刚刚还酸溜溜说“罗家盛极必衰”的几位安宁侯府夫人公子,眼见罗家人旁边稍微空了点,立刻跟嗅到肉的鬣狗一样,眼放精光,谄媚地围了上去。 圣人学府内五位儒圣,三位近乎隐世,剩下的两位,院长翟子瑜生于山野、无牵无挂。想巴结,就只能巴结罗文遥了。除去罗家,云歌城内,雍国公府、靖国公府、丞相府还有将军府也都是炙手可热的世族。 施溪实在是太无聊了,不想在这名利场看安宁侯府的丑恶嘴脸,干脆起身去御花园内乱逛。结果没想到,逛到一处隐秘的假山深处,他听到了一阵少女压抑难过的啜泣声。 “成耀,你带我走好不好,”少女明显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连哭都仿若梨花带雨。哽咽着,哀求道:“我不要嫁给卫知南,我当时是气话啊。我怎么会喜欢卫知南呢,都是你当时惹我生气了我耍小性,所以才在陛下问是否有心仪之人时选了卫知南的!” “成耀,我后悔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可现在圣上都已经下旨了,天子作媒啊。我该怎么办。” 以施溪的角度,只能看到一角烟粉色的衣裙。 上面点缀着价值连城的细腻珍珠,被夜风一吹,如浮花浪蕊。 而站在少女面前的人,身量清瘦,一袭青衫,长久沉默后,哑声说,“槐月,来不及了,就像你说的,天子作媒已经成定数。” “我不认这个定数!”罗槐月上前一步,仰起头来,她被誉为云歌仙姝,容色自是倾倒众生,如今眼噙泪珠,咬紧红唇,连任性都多了分娇媚。 “成耀,你带我走吧!我们私奔好不好!我们谁都不要管,私奔到民间,找一处乡野,舍弃功名利禄,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男耕女织的生活。” 成耀脸上多了点哀痛之色,他抬起手捧住罗槐月的脸,嗓音依旧是温柔地说:“槐月,你别再任性了,就凭你我,连云歌都出不去。” 罗槐月眼中流露出一丝倔强的光亮来,激动地说:“出得去!成耀,我知道一处地道,直通云歌城外!” 成耀愣住:“还有这种地方。” 罗槐月重重点头:“对,那地道在圣人学府的后山,明日你参加完院试后,就来后山找我。” 成耀皱眉:“圣人学府的后山。不是严禁外人擅自闯入吗。” 罗槐月得意说:“这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成耀站在阴影里,眼神中掠过晦暗之色,不过思虑半天。他又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对他的青梅竹马深情说:“好,明日我会去找你的。槐月,我们谁都不管,私奔到乡野,就做一对普通又简单的夫妻。” “嗯!成耀你最好了!” 罗槐月喜极而泣,扑了过去,把脸靠在成耀怀里,露出幸福而甜蜜的笑来。两人又在无人的角落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儿,互诉完衷肠才走。 施溪刚听完罗槐月的八卦,就这么见到了本人,颇为惊奇,没想到这位名动云歌的仙姝还是个恋爱脑。 等这两人走了,他也没走。 施溪不想回去御花园,找了块临水的石头坐下,把手探入水里洗手。 寒月寂寂,流水潺潺,洗到一半,施溪感觉有人在看他。他把身体压低,穿过一簇桃花枝,在溪对面的草丛里,对上一双乌黑安静的眼睛。一个小孩,一个差不多九岁的小孩。施溪的手指浸在冰凉的溪水中,瞬息之间,就对上了他的身份。嚯,看来他运气不错啊,罗家那么多人就一个九岁的小屁孩最好忽悠,没想到还给他抓单了。 施溪用手拨开桃花枝,主动笑问:“你在干什么?跟人玩捉迷藏吗?” 男孩吓一跳,可能是不善与人交流,他迟疑半天,才很小心地摇摇头。 施溪耐着性子,微微一笑,以他现在的模样,就跟月下神女似的,善良地问:“那是迷路了吗。” 罗焕生脸上浮现出纠结神色,估计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情况算什么,又摇头。 施溪换了个能聊下去的话题:“小孩,刚刚穿粉色衣服的是不是你姐姐。” 罗焕生终于点头。 施溪:“你跟踪你姐姐啊。” 罗焕生继续摇头。 施溪:“一直点头摇头不累吗,坐哥哥……呃坐我身边来。” 很快,罗焕生就头顶好几片绿叶,爬了过来,坐到溪水边。 施溪开门见山:“到底什么情况?你一个小孩怎么会出现在这。” 罗焕生捡了根木头,在水上划划写写。 施溪辨认出是一句话。 【姐姐带我出来的。】 施溪了然。 “是不是你姐姐拿你当工具人,骗侍女说带你出来玩,实则与情郎私会,私会完后还把你忘了。” 罗焕生惊呆了,瞪圆眼睛,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见施溪这样聪明的的人。他小鸡啄米似点头,头上的落叶都掉了好几片下来。 施溪好笑,提醒他:“你在开心什么,你都被人丢在这里了。” 罗焕生继续用树枝划。 【不用怕,他们会来找我的】 施溪是真的觉得他可怜了,出生就克死父母,亲哥冷漠讨厌他,亲姐恋爱脑无视他。就这样,这小孩还整天乐呵乐呵的。 施溪:“你姐姐就放任你在旁边,听她与男人私奔的事,不怕你告状吗。” 罗焕生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清澈的困惑来。 【为什么要告状。】 施溪吓唬他:“天子作媒,她私奔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忤逆圣上,你们全家要被关进牢里。” 罗焕生继续写。 【她开心就好了】 施溪低笑一声:“你想多了。” 离开云歌,这对苦命鸳鸯开心不起来的,乱世之中,只有大国国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罗焕生不赞同,煞有其事跟他说。 【卫国民间有个故事】 施溪:“嗯?什么故事?” 罗焕生弯着身体,还真耐心地用桃花枝地给施溪讲了一遍这个故事。 前朝一对爱侣不顾世俗反对,违抗父母之命,私奔出逃,只求比翼双飞。最后感动上苍,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终老。 这段与天下为敌、轰轰烈烈的爱情传奇,传遍大街小巷,羡煞了无数人。 如此浓烈的爱,也成了少女怀春的豆蔻 13.重逢(四)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刚才被烫到的蛰痛感不是错觉,这篇文字真的出自沙漠。云歌为什么会出现【小说家】的高阶术士?还是在罗焕生身边? 施溪合上书,没有往后翻,他只问罗焕生:“这本书谁给你的?” 罗焕生眼中的期待黯淡下来,男孩不死心,问道。 【你有看到书里会动的蜘蛛吗?】生于烟雨江南的云歌,对大漠天然充满向往。 施溪不回答。 罗焕生咬咬牙比划。 【那骆驼呢?】 【沙子?】 【有一扇很小很破的黑窗,你也没看到吗?】 施溪长久的沉默终究是让罗焕生心灰意冷,他失望地伸手,从施溪腿上把那本册子拿了回来。 施溪拦住他:“喂等等,你还没说,书是谁给你的呢。” 然而,还不待罗焕生回答,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不远处传来。 “这边!这边!”喊话的是个侍卫。 罗焕生失踪太久,罗家人找过来了。 “小溺!”罗夫人看到罗焕生的瞬间,就大喊着冲扑过来,紧紧把人抱在怀里。罗夫人花容失色,泪水涟涟,死死抓着罗焕生的手臂翻来覆去看了好久,确认他没受伤,才敢红着眼继续大哭,“小溺你差点吓死我了!” 罗夫人抱紧罗焕生,哭完,回头厉声训斥罗槐月:“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说带着小溺出来玩,结果把人弄丢了!” “我我……”罗槐月跟在后面,心虚地低头,讷讷不言。 众人七口八舌。“小公子没事吧。”“可算是找到人了。” 而第一个注意到施溪存在的,是安宁侯府的二夫人。 “梁丘蓉,你怎么在这里?” 二夫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使得在场所有人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 “……” 施溪心里叹口气,认命地扔掉桃花枝,从水边的石头上走出来。 二夫人心里恨极了他,故意泼脏水,装作恍然,挖苦嘲笑说:“好啊梁丘蓉,我说小公子怎么会在宴会上失踪,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个灾星,害了我轩儿还不够,居然还敢把主意打到罗小公子身上来,好大的胆子。” 罗焕生抬头看了下施溪,似乎是想帮施溪辩解。 然而罗槐月眼疾手快,也扑了过去,她捧起罗焕生的脸,堵住他张开的嘴,面上泫然若泣:“呜呜呜小溺,我找了你半天,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你说不要我跟着想一个人玩,结果转眼你就不见了,吓死姐姐了。下次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了,知道没。” 看来每个人都想把罗焕生失踪的事,推锅到施溪身上。 罗夫人面色铁青,她不一定信罗槐月的说辞,但她本能地厌恶一个别有用心出现在小溺身边的陌生人。 安宁侯府二夫人见此,还幸灾乐祸,添油加醋道:“梁丘蓉,你先跟大家解释一下吧。你对云歌城人生地不熟,是怎么敢一个人在皇宫乱走的。这里岂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施溪本以为,他又要和这群人纠缠半天。 结果没想到下一秒,就有人解了他的围。 “她怎么就不能放肆了呢?” 来人的声音温柔又威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手持宫灯,穿水蓝衣裙的女子穿过林枝乱影从月色下走出。她视线看向施溪,含着浅浅笑意。 眉心的淡金色花纹,也向众人彰显了她非凡的身份。 圣人学府年近四十的掌事姑姑,气度雍容优雅,无视一群人震惊苍白的的神情,只笑道:“梁丘小姐自婴宁峰不远万里回卫国,自然是哪里都可以去的。我只希望云歌城内的三月春色没让梁丘小姐失望。” 所有人哑然僵在原地。 施溪的衣裙和发梢都沾了些霜露。 他和这位掌事姑姑四目相对,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个笑来。 “姑姑客气。怎么会失望呢,卫国可是我的故乡啊。” “小姐满意就好。”掌事姑姑肩头停着一只断翅的白鸽,她弯身作礼:“梁丘小姐,陛下有请。” 施溪:“好,劳烦姑姑带路。” 他看都没看呆若木鸡的众人一眼。 ……离开一群试图害死他的女人,现在,马上要去面对一群试图害死他的男人了。 婴宁峰,又是沾了婴宁峰的光。阴阳家的圣地,还真是好使啊。 施溪不由心想。 糊弄一代卫帝很难,但骗一个瑞王还是蛮简单的。施溪毕竟是道家金丹期的人,对于五行灵气的掌控,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他都想着,见了瑞王,先在他面前露一手,装个高手。 结果没想到瑞王见了他,一派和颜悦色,毫不怀疑他身份真假,开口就友善地说:“不用行礼了。梁丘小姐,请坐吧。” 施溪:“?” “谢陛下。”他心中疑惑,提着十二分的戒备,缓慢坐到了椅子上。房间里有很多人,大皇子卫景明、三皇子卫景蓝,窦老,还有一群皇家侍卫。 瑞王自认是个礼贤下士的明君,安排让老太监为施溪斟茶,道:“听窦老说,梁丘小姐是因为不想离家太远,才离开婴宁峰回云歌的?” 施溪看了眼窦老,试图交流。 然而窦老在闭目养神,不听不看逃避一切,像死了一样。 施溪:“?” 老头你还记得你我的合作吗,你这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归西。 窦老不靠谱。 施溪只能维持着浅浅的笑,垂眸借着喝茶的功夫,思考措辞。 卫景明和卫景蓝都面色冷淡,看不出喜怒。他们京中流言听多了,对于施溪非常不屑。尤其想到梁丘蓉原本的目的,是嫁给不学无术的老六当侧妃,便心里更生厌恶。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阴阳家主家弟子吗? 很快,施溪想好了怎么说。 “回陛下,想家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他放下茶盏,坐直身体,抿了抿唇道:“婴宁峰山顶长年落雪,积寒万载。我生于东照,身子骨孱弱,还是更习惯卫国的气候些。而且我自年幼时起,就向往圣人学府,听闻陛下英明神武,便有意回云歌,想为您效犬马之劳。” 瑞王被夸得身心愉悦,他道:“窦长老说,你想得到圣人学府的借读名额?” 施溪:“是。” 瑞王:“梁丘小姐,我可以给你这个名额。不过你先替朕办件事如何。” 施溪:“能为陛下分忧是草民的荣幸。” 瑞王平静说:“圣人学府虽是儒家圣地,但一直以来都有邀请其余诸子百家入院、进行游学演讲的传统。圣人学府明日开学。朕恳请梁丘小姐,帮圣人学府邀请个人。” “……谁?” 瑞王自上而下,目光看着他,他只笑说:“你见了便知。”瑞王淡淡说:“你若真是婴宁峰弟子,你会见到的。” 窦老禁闭的眼皮狠狠颤了下。是他大意了,帝心难测,所以瑞王从头到尾,其实也没有多相信这件事。如果能邀请姬玦进圣人学府讲学,对瑞王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毕竟这相当于秦国和阴阳家都认可了他。如果邀请不来,顶多施溪一条命。 “陛下,我陪梁丘小姐 14.重逢(五)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七殿下来云歌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这里的气候。宿星宫外有位梁丘小姐想见您,是您本家的弟子。她因为身子骨弱,受不住婴宁峰的风雪才回卫国的。” “现在就在云歌城中,殿下要见否?” 老太监紧握拂尘,掌心都出了汗,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上方悬腕握笔写字的人。 姬玦在写送回秦国双璧的家书。 夜深寒露重,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袍,墨发松松散散披在身后,肤色苍白得像是病了一样。 老太监犹豫又喊了一声:“殿下?” 咚。 笔杆与玉案相撞。 姬玦搁笔,抬眼,那一刹那,他身上病气好似直接成了森森鬼气,如长蛇般狰狞四散开来。 老太监吓得一哆嗦。 姬玦收回视线,平静说,“见我做什么,叫她直接回去见瑞王吧。” “啊?您说什么?”老太监都顾不上恐惧了,错愕万分:“七殿下,那位梁丘小姐现在就候在殿外啊。您本家弟子,真的不见见吗。” “本家。”姬玦低声重复了下这两个字:“我在婴宁峰二十余载,可没见过一场雪。” 老太监僵硬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脸色煞白,所以外面那个是假的。夭折哦,他竟然当着秦国七殿下的面,让一个冒牌货登门拜访! 天要亡他啊! “殿下恕罪,殿下饶命!”老太监惊慌失措,“扑通”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姬玦随手挽了下发:“起来吧。”他握着一盏灯走下台阶,光影明灭,落入眼中,虹膜周围仿佛有一层深红的血色。 黑色衣袍如流水般掠过青玉地面,淡淡说:“你不用那么怕我,我不会插手云歌城内任何事的。” “是是,多谢殿下宽宏大量。”老太监死里逃生,喜极而泣。他额头破了一大块血淋淋的皮,汗水渗入伤口,疼得他战栗,站起来后,痛苦恐惧化为一腔恶意。 老太监恨恨说:“七殿下您放心!竟敢冒充婴宁峰弟子,这人活不出云歌城的!这是欺君之罪,老奴定会叫这胆大包天的冒牌货生不如死的!” 老太监走出宿星宫时,血流了满脸,腿都是发抖的,他看着殿外的一行人,怒火上头,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拔出侍卫的剑杀死那个害他不浅的贱人。 可在场的还有大皇子和三皇子,所以老太监只能压抑住恨意,脸色难看至极。 卫景明看他形容狼狈,问:“七殿下不想见吗?” 老太监视线恨不得刮下施溪一层皮肉来,答:“回大皇子的话,不是七殿下不想见,而是根本就没有见的必要!七殿下说,婴宁峰顶,可没有一点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转过头目光落在施溪身上。 施溪成为众矢之的,也不紧张,他朝众人露出一个笑来。 施溪轻飘飘说:“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三皇子勃然大怒:“梁丘蓉!” 老太监片刻都不想在这多留:“大皇子三皇子,依老奴看,大家也没必要在这僵持了,直接带梁丘蓉回去交由陛下处置吧。” 他狠狠剜了施溪一眼,恨声:“梁丘蓉,敢在卫国欺君罔上,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公公你急什么。”施溪声音很轻,拖着散漫的调,他唇角弯起,可是眼中没有半点笑意,“七殿下会见我的。” 老太监碎了口唾沫:“你还在这痴人说梦——来人,给我拿下她!” 窦老于心不忍,别过头去。 “是!” 老太监一声令下,士兵们齐齐应声,拔剑出鞘,霎那间寒光四动。 可施溪没有理在场所有人,他拍落雪色衣袖上的竹叶,抬步往宿星宫内走。 老太监吓得大惊失色:“拦住他!别让他进去!” 然而一阵罡风起,卷着漫天竹叶,形成无人可破的翠绿屏障,拦住了所有人。 月色透过潇潇竹林,给施溪的发丝好像都渡上一层清霜。 三皇子愣住:“……御风术?” 施溪跨过门栏的那一刻想的是:六年没见,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不过,他们之间又能说什么呢? 【骗你的,还是当姬玦有意思】,这是徐平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施溪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反应,又或许当时他已经大脑空白,无法反应了。 千金楼在烈火中崩析,周遭满是尘埃灰烬,徐平乐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笑意。他认真看着他,明明是一句告别,却亲昵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其实徐平乐说的也没错,当姬玦确实有意思啊。 六年前,如果不是他向东君妥协,自己已经用“千金”玉石俱焚了。而六年后,秦国七殿下,也是一句话就能叫他的计划满盘皆输。 所以,说什么呢。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 他想了很多话,可没想到,真的见到姬玦时,只有漫长的沉默。宿星宫内设有天罗地网的杀阵,施溪入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这里的每一寸草木都在审视着不速之客。风为刃,高墙作樊笼,本该在星月指引下为擅闯者设下必死的局。可凛冽冰冷的风擦着施溪喉咙而过,止在最致命的地方,却迟迟没动。 姬玦应该看到他了吧。 许久之后,蛰伏在宫殿上方的沉郁血雾,烟消云散。 月色幽寒,仿佛宫殿主人的视线,清清冷冷,无声笼罩在他身上。 卫国皇宫的每个宫殿都建造复杂,过前庭,过外庭,绕过回廊,施溪终于在主殿门口,看到了已经等他很久的人。 秦国的七殿下,所有人都在恐惧他,忌惮他,好似他是阴晴不定夺命的鬼。 可此时姬玦站在殿门口,依靠着柱子,仰头侧望檐角下的风铃。那表情又好像让施溪回到了刚认识他不久,一起逃到千金楼时。 当初姬玦长长远远的视线他就不懂,现在也是。 施溪想,或许该有一个好一点的开场白,轻松点的、惬意点的,能让重逢显得从容,毕竟他们分别时也没闹得很难看。 可是施溪说不出来话。 他就只是站在长廊里,任由风吹动长发,吹动衣袂。 所以第一句话是姬玦先开的口。 姬玦偏过头来,望向他,眼里蕴着笑意,却是问,“你怎么会觉得婴宁峰有雪呢?” 姬玦说:“错的有点离谱了啊,施溪。雪天不宜观星,婴宁峰顶,连云雾都少见。” 他喊他的名字,喊得特别平静自然。施溪点点头,先前的全部假设荒唐作废,心若止水,他只问了一句,“姬玦,你破阴阳家第五境了吗?” 姬玦似乎愣了下,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嗯,很早之前就破了。” 施溪:“恭喜啊。” 姬玦望入他的眼:“谢谢。” 施溪笑了下,平淡说:“来这里的路上,神农院的老头就说我倒霉,遇到上了最不该遇上的人。我心想能有多倒霉,没想到,确实挺倒霉的。” 姬玦看着他,没有说话。 “梁丘蓉!” “梁丘蓉你给我出来!” “快快!快抓住她!千万别让她扰了七殿下清净!” 姬玦撤了宿星宫内天罗地网的杀阵,于是很快,外面的那群人也火急火燎冲了进来。不光是老太监惊恐,窦老也吓得不轻,生怕一进来就看到施溪的尸体。 卫景明和卫景蓝同样神情难看,担心冒犯到姬玦,只想把施溪碎尸万段。 可这一群人咬牙切齿、风风火火跑进来,见到庭院里对峙的两人后,又停下脚步,齐齐哑声。 施溪站在长廊中央,雪白长裙与月色纠缠,身上的冷意缥缈锋利,如出鞘的剑。 而姬玦倚靠着宫柱,墨发如水,神情莫测又诡艳慑人。 “七殿下!” “七殿下!!” 施溪不用回头,都知道后方肯定乌泱泱跪了一片人。 老太监悔得肠子都青了,痛哭流涕:“七殿下恕罪啊,扰了您的清净,老奴罪该万死!老奴这就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带走,交由陛下发落!” 施溪笑出了声,又一次想:当姬玦确实有意思啊,生杀予夺,随心所欲。 可掌握“生杀予夺,随心所欲”的人,却只安静望了他一会儿,最后偏头说:“ 15.重逢(六)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然而,不待施溪做出回答,姬玦已经转身离去。 另一边,瑞王得到消息,大喜过望,抛下宴会赶回来。 奉天殿内,他有意拉拢姬玦,可是姬玦就如传闻中那般性情难测,永远避重就轻。直到话题引到施溪身上,姬玦才冷淡抬眼。 来的路上,瑞王就已经被卫景明告知施溪是个冒牌货,所以他大手一挥把处置施溪的权力交给了姬玦。他是为了讨好姬玦,想让他杀了施溪泄愤的,却没想到,七殿下反应和他想得完全不同。 “这也算是我来云歌的意外收获了。” 姬玦说话的语气,很难叫人听出情绪。 身为阴阳家家主,一句话救施溪于水火中。 “他很有天赋。虽然现在不是婴宁峰弟子,但我想,未来有一天会是的。” 满室鸦雀无声。 * 天下第一峰是婴宁峰,而卫国第一峰是天子山。 天子山就在云歌城内,历代卫帝封禅之地,圣人学府也立址于此。 入夜后,学府后山漆黑一片,只余月色清寒照在嶙峋的山石和淙淙的溪流上。 一树桃花如雪,罗文遥撑伞穿过叶下,走进深处的山洞内。 山洞尽头有一块石桌,石桌上摆着一方残棋,而棋边,盘腿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罗文遥收伞,拍落肩上被雨打落的桃花,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同意封禅的事了?帝姬可还没死啊,瑞王这算谋逆之罪了吧。” “帝姬活不过下月。”老人回答。 “那不现在也还是活着吗。”罗文遥笑笑,他身着天青色长袍,模样看着不过二十五六,身量高挺,眉目冷淡,唇角微微带着讽刺的弧度,“瑞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点,卫国史上可从未出现帝姬未死,新王先登基的事啊。” 老人闲拨棋子:“早一点晚一点有区别吗。谨言,你真以为那位世子回云歌,就能扭转局势?” 罗文遥不言。 老人发须皆白,脸颊瘦到凹陷,衣袖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抬头,看了罗文遥一眼,又说:“而且姬玦来云歌了。” 提到这个闻名六州的名字,罗文遥垂眼,唇抿成一条直线,本就有点冰冷煞气的五官,在黑暗里更显得凶恶。 老人问:“你猜他来云歌的目的是什么?” 罗文遥冷漠道:“这就要看他代表的是哪一方了,是双璧还是婴宁峰。” 老人:“有区别吗,无论是秦国七皇子,还是阴阳家家主,他背后的势力都深不可测。人居然是翟子瑜请来的,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我们这位年轻院长了。” 罗文遥皱眉,猜测:“翟子瑜是不是想用姬玦牵制瑞王?有姬玦在,瑞王行事必会有所收敛,也能给世子留下些许喘息的生机。” 老人摇头:“你错了,姬玦可不是什么好人。四国皇室都巴不得云歌越乱越好,他肯定也不例外。再说了,谨言,我想,你和我一样都不希望这位世子殿下登基吧。” 罗文遥没说话,他走过去,掀开衣袍,坐到了老人的对面。 他们的中间横着一方黑白棋盘。 老人说:“世子是帝姬之子不假。不过,他的父亲,可是杜圣清啊。” 罗文遥也重复了遍这个名字:“杜圣清……” 老人道:“杜圣清对翟子瑜有救命之恩,对你我可没恩。他是个什么人,你我一清二楚。相比起让杜圣清之子登基,还不如放权给瑞王。” 罗文遥:“非得在这二人之间选一个吗?那我宁愿卫国的皇位空着。” 老人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后沙哑声笑出来:“你可真是狂生,这种话都敢说。” 罗文遥:“瑞王其人暴虐嗜杀,好大喜功。他上位后,卫国必将战乱不休。” 老人:“可是云歌需要一个皇帝,而且我时日无多了。” 圣人学府五大儒圣之一,钟永元,已经年过数百。天下排行三十五的神器【烂柯】陪他渡过桑海桑田,可如今老者手指颤抖,连棋子都握不动。 “死之前,我想,就让他得权吧。” 罗文遥一双凤眼冰冷,语气严寒:“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立帝容易,废帝可难。” 钟圣抬眼,皮肉抖动,溢出一丝笑:“怪不得你的父母要给你取字谨言。废帝?你可真敢说啊,卫国立国千年,就从来没有出现过废帝的事。儒家以天子为尊,帝王可号令全体云歌术士,就连皇陵内的先祖圣人也都为他保驾护航——你拿什么废帝?忘记永安三十六年【九阙】是怎么出世的了吗?” 罗文遥眼中仿佛有火跳跃在刀刃之上,“所以,如若真的出现一个暴君,陷万民于水火,我们能做什么?” 罗文遥轻讽道:“圣人学府真的有督国的能力吗?” 钟圣目光苍老悠远:“还是有的。不过废帝一事,很难,很难,很难。”他一连说了三个很难,声音轻若云烟,大概是不想谈这个禁忌的话题。钟圣转移话题问说:“你身体怎么样了?药谷谷主那位医圣,说你会命止在百岁,你现在都九十九了吧,谣寻微的话是真是假?” 罗文遥只说:“谁知道,反正现在死不了。” 钟圣道:“查清楚当年在赵国神农院是谁伤得你了吗?” 罗文遥摇头。 钟圣忽然说:“谨言,给我一滴你的心头血吧。” 罗文遥:“你要干什么?” 钟圣枯槁般的手指点了点棋盘,他笑笑道:“死之前,帮你做最后一件事。因为我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重伤于你。” 二十年前,罗文遥周游四国,在赵国神农院,目睹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偷窃案。 被偷的东西,正是赵国的两大生命树之一,【扶桑】。 赵国那位农家五阶的神农倒于血泊,死不瞑目,而贼人也在血战中被重伤。 罗文遥闻着冲天的血腥味赶来,见此情景,出手夺回扶桑之灵。却不料,他已经是一代儒圣了,实力比之贼人还是天差地别。罗文遥的武器是【心弦】,君子六艺,他射艺至臻,一箭射穿贼人的肩膀。可贼人生死垂危 16.重逢(七)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什么啊?”施溪愣了很久,抬头看他们。 他脸色苍白至极,声音已经足够冷静了,还是溢出几丝颤抖。 谣夫人神色不忍,把那一盆小番茄递还给他:“小施,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姬玦生于双璧,婴宁峰是他从小待到大的地方,离开未必是好。而且你能完好无损从东君手下逃离,他帮了不少忙吧。姬玦忤逆东君,送你离开,就是希望你自由。” 黄老也跟着说:“对,和你断掉关系,是对那小子修行有利的事。别难过了,分开对你们两个都好,你就别回去耽误人家成圣了。” ……别回去耽误人家成圣了。 施溪难受地胃绞痛,半蹲下来,说不出话。很久之后,才沙哑应了声:“哦。” 伴着如血的残阳,他麻木地吃了口青色小番茄,酸涩的汁液在喉咙间炸开,又苦又刺,他很快就呕了出来。心想,怎么那么难吃。 * 阴阳家【五蕴炽盛】,要的是和这个世界建立最疯狂也最极致的情感。可徐平乐从出生开始,就把自己置身在世外。 将这世界当成一出情节、人物、故事背景他都不喜欢的电影。 他怎么可能入戏,又怎么会有半点羁绊和留念。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重修阴阳家的功法。 千金楼聚集了诸子百家所有亡命之徒,他们来自六洲大陆的各个角落,风俗习惯各不相同。 这栋逼仄压抑的监狱城楼里,欲望被无限放大,自由也被无限放大。 至少徐平乐觉得挺自由的。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过往一切种种荣辱,都无人知晓。 诸子百家里,徐平乐第一个入门的是法家。 原因非常荒谬。 “法家一阶是守序徒,不错啊,看得出你小子下过功夫。六州五国做什么事违法、该定什么罪都一清二楚,千金楼里难得有一个知法守序的好苗子。”管事满意地评价。 “……嗯。”徐平乐低头,心虚地接过了赞美。 管事给了他一根玉简,从此以后他就是这条街的治安官了。 管闹事,管扰民,管“今天饭馆怎么吃出根手指”,管“天杀的包租婆你又停水”,管“没天理啊给了包夜的钱老鸨三更就赶人”,管“喂我儿子落枕进你们医馆怎么出来头没了”。 徐平乐:“……” 这里真的需要治安吗? 他在现代,就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性格,穿越后,能让他管的事基本也不是闲事了。 婴宁峰带罪见他的人,无一不是惊恐地跪在玉阶下的。 徐平乐两辈子耳边都没那么吵过。生于秦国双璧,穿越就在这个世界的权力顶点,他只有在现代跟人平等交流的经验。 所以徐平乐也尽可能地回忆自己以前的样子。久而久之,属于姬玦的一部分阴冷杀戮,好像也离他而去。 施溪有时候下班早,从棺材铺出来,会过来帮他忙。 施溪是个热心群众,经过他苦口婆心一番劝,往往矛盾转移,最后原告被告一起追着他们砍。 徐平乐迫不得已,拉着他落荒而逃。两人如风一样,跑下十几层楼梯,拐弯进角落,气喘吁吁靠墙。 徐平乐气笑:“我的青天大老爷,你收收神通吧。” 施溪咬牙:“……你就说他们和没和好吧!” 对视一眼,不知道是谁先笑的。 两个少年蹲在逼仄的深巷,一起笑了好久。 棺材铺的黄老有时候见他,都会定眼瞧好多下,然后啧啧称奇:“施溪你怎么做到的?人家一个小徐好生生的名门之后,现在都快被你同化了。” 施溪:“啊?什么意思?” 黄老说:“我记得第一次见小徐的时候,那样貌那气质那神态,说他不是帝都贵族我都不信。一个人安静烦闷站在那里,也没人敢靠近。” 施溪:“他装酷呢。”施溪扭头:“徐平乐,你说你当时是不是装酷。” “我那时看起来很烦吗?”而徐平乐在意的是这个,笑着问。 黄老翻个白眼,没再搭理他们。 施溪在窗台上养了一盆小番茄。 “能活吗?能活吗?”他忧心忡忡。 这是千金楼最后一株番茄苗,施溪求爷爷告奶奶,从菜市场那位农婆手里要过来的。 “你种它干什么?”徐平乐走到窗边,跟着一起看。 施溪想了想,说:“我妈有段时间,实验室研究的就是番茄,苗买多了带回家,在我卧室窗台上都放了一棵。那棵番茄,我养到了小学。” “嗯。”他知道施溪是想家了。 施溪说:“我养得还挺好的,果子特别甜。” 徐平乐偏头,笑:“那你还挺厉害啊。” 相比起施溪左右逢源的讨喜人缘,更让人震惊的,或许是他在诸子百家修行上所展露出的天赋。这棵半死不活的番茄苗,真给施溪盘活了。 但好景不长。 千金楼漫长多雨的夏季过后,三伏出伏,便是一段从立秋到白露,高温炙烤的盛阳天。 施溪开始每早晚求一次雨,求雨无果,眼见番茄越来越枯萎,施溪选择求神拜佛,他折了三根藤蔓枝,把它们剪成同样长度,插在花盆里,每天虔诚上香。 徐平乐心说逆天:“你这真的不是在咒它死吗?” 施溪:“你别乌鸦嘴。” 施溪神情严肃,面向小番茄,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三鞠躬。 徐平乐:“……”他也懒得去管施溪了。 徐平乐第一次见施溪哭,是因为施溪在棺材铺工作,木屑溅进了眼。 原来施溪哭起来是这个样子,眼泪止都止不住。 徐平乐想,就跟小溪一样。 “我真服了这傻逼泪腺。”施溪很少哭,或者说两辈子就没哭过几次。因为他有个毛病,他一哭就止不住,生理性的。这种体质过于丢人,以至于施溪一边龇牙咧嘴捂眼,一边骂。 徐平乐说:“施溪,你眼泪那么多,要不要对着你的番茄哭?” 施溪一愣,真信了,“难道你真是个天才?”他火急火燎跑过去,抱着他的小番茄,埋头挤眼泪,认真浇灌。 样子实在蠢透了。徐平乐拿手抵着唇忍笑——这也太好骗了吧! 那一年夏末秋初,一直都没有下雨。 施溪抱着他那盆小番茄,在千金楼里,心急如焚,四处求医。 黄老见他那焦急样,打趣:“怎么了,这番茄你亲生的啊?” 谣娘也是颇为诧异,好心提醒:“你跟菜市场那老婆子要的种子,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她也算是农家的奇葩,种什么死什么,经由她手里的植物,先天就带病。” “别救了,没得救。”药铺的农家青年看一眼,更是冷冰冰下遗嘱,让他死心:“它缺的不是水,是种子先天有缺陷,无法适应四时变幻,立夏那会儿根就在枯萎了。” 施溪欲哭无泪。 黄老幸灾乐祸:“哎哟施溪,你儿子这就死了?” 施溪失魂落魄:“对啊,周岁都还没过完呢。” 黄老:“……?”臭小子神志不清了是吧。 施溪又开始给小番茄上香了。 这次上了六根。 “节哀。” 徐平乐手指叩开瓶口,一边喝水一边说。 施溪有些颓废地蹲在地上,抓头发,说:“为什么会死啊,我以前都养活了的 17.入学(一)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一大清早,安宁侯府就开始忙里忙外。马车一辆一辆停在朱红大门前,看样子是打算举家出动,给成耀送行了。 施溪作为表小姐,尤其还是“被皇上青睐”的表小姐,当然也有陪行的资格。 “搞那么大阵仗,我还以为已经考上了呢。”施溪掀开帘子,探头回望长长的队伍,感慨。 成元睡眼惺忪,握着缰绳,骑马跟在他旁边。 “你可别说这种扎他们心窝的话了。”短短几日,他伪装出来的冷酷沉稳将军样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清梦被扰,成元正在气头上,冷笑一声:“要是成耀没考上,信不信大夫人回来哭着上吊给你看?” 施溪当然是信的。 安宁侯府这一大家子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他闲得无聊,问成元:“你怎么不报名这次的考试?卫国虽然主修儒道,但大国要培养各种人才。圣人学府内设有杂学院,可以让卫国拥有其他家天赋的学子在云歌度过修行初期。兵家也包含在内吧。” 成元:“有什么用,杂学院充其量多几本兵书,屁都学不到,还不如武场。而且,兵家弟子此生唯一想去的地方,天底下应该只有锟铻吧。” “锟铻?”施溪微笑:“你志气不小啊。” 兵家锟铻山就和道家灵墟崖一样,是世外之地,远离五国政治纷扰。 不同的是,灵墟崖出世是为了避世,而锟铻山出世为了入世。 每一个少年弟子自锟铻学成归来,都会选择回自己的国家,为兵为将,开疆扩土,鏖战沙场。 成元扬下巴,骄傲说:“明年我就要去锟铻求学了。” 施溪手趴在马车窗边,问他:“你一个人吗?” 成元愣了下,摇头,表情难看:“我是想一个人,但带我的大统领非要我和人组队。” 施溪低笑:“哦你听他的吧,不和人组队,你连报名锟铻的资格都没有。” 成元握绳的手一顿,转头,皱眉:“你说什么?” “战争永远不是一个人的成败。”施溪:“锟铻对新人设下的第一关,就是考验你们与人协作的能力。入门考核,是四人组队到【六州沙盘】内竞争。攻城略地数排第一的队伍,获得资格。” 【六州沙盘】出自几位兵圣之手,像一个大型的战争游戏。 成元:“……” 成元这几天已经被施溪震惊到麻木了。半天,他憋出一句:“你们阴阳家的人,什么都要懂一点的吗?” 施溪乐了:“有没有可能,我也是兵家弟子呢?” 成元翻个白眼,双腿一夹马背往前走,信他才有鬼。 施溪摊手,好不容易说句实话都没人信。 马车停在天子山前,五夫人腿脚不便,不能陪他们上山,只能含泪拉着施溪的手,嘱咐他山上霜寒露重,一定要多多注意身体。施溪颔首,在离开前,送给了五夫人一块玉。 五夫人接过那块玉,握紧的一瞬间,便有暖流从掌心蔓延到了身体各处,她愣住:“这是?” 施溪:“这是我给表姑的送别之礼,表姑可一定要时时佩戴啊。” 五夫人喜极而泣,连连应好。 圣人学府开学的第一个月非常热闹,因为这段时间秉承着“有教无类”教育初衷,它对很多人开放:圣人学府会给附属国的优秀王子王女借读名额,同时也欢迎四国贵族,前来观摩。第一个月,学府一般不教核心功法,只讲校规校训和六州历史。 因此,施溪爬完天子山,走过松柏竹林掩映的一万石阶,来到书院门前看到的全是熟人。 首先看到的是方玉泉。 方玉泉在竹林的一处角落被窦老揪着耳朵训话。 窦老叱骂:“昨天宫宴你跑哪去了?我怎么一整晚都找不到你人?!” 方玉泉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衫,本就圆脸皮肤白,这下更显嫩了。 “哎哟,窦叔,你快别说昨晚了!”方玉泉摸着手臂,恶寒说:“我昨晚遇上个疯子!” 窦老愣住:“疯子?” 方玉泉:“对,疯子。见了我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不放,非要问我名字非要我问我家在哪,这要是在鹊都我早把他眼珠子挖了。” 窦老诧异:“嗯?谁那么大胆子招惹你啊?”方玉泉在赵国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虽然这小子看起来脑子不好使,一副傻白甜样。 但身为鹊都贵族,我行我素惯了,心思天真残忍,挖人眼珠都是小事。 “不知道,估计是个断袖吧。反正恶心死我了。”方玉泉从昨晚膈应到现在:“窦叔,我们事都办完了怎么还不回神农院啊,我在这里水土不服。” 窦老给他一个暴栗:“谁跟你说事办完了的,还早着呢!” 方玉泉快哭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你非要我进圣人学府啊!不是有施溪吗?” 窦老:“别指望施溪了,他现在是生是死都说不定呢。” 话音刚落,竹林外就传来一道清悠悠的声音。 “窦长老,你这青天白日地诅咒人,是不是有点缺德啊。” 窦老:“?” 方玉泉:“?” 两人跟着回头,就看到施溪活得好好的,还笑吟吟跟他们打招呼。 窦老震惊:“你居然没死?” 施溪:“是啊,惊不惊喜。” 窦老难以置信:“瑞王怎么会放过你?!” 施溪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是天选之子。” 方玉泉可开心了,他抓着窦老的手,道:“窦叔窦叔,看到没,施溪还活着,有他在圣人学府当内应就够了,咱俩赶紧回鹊都吧!”话还没说完,就又吃了窦老一个暴扣。“方玉泉!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方玉泉额头都被敲红了,眼泪汪汪。 施溪从容走进竹林,笑吟吟地和这一老一少交谈。 “窦长老,现在我有圣人学府的借读名额了,说吧,你们想怎么调查金乌坠的事。” 窦老眯起眼,打量他。 施溪:“我猜猜——能够悄无声息让农家拉车的三足金乌从天而落,还不留下任何痕迹,这人怎么说也得突破儒家四阶【相国境】了吧。” 窦老挑眉:“你就那么肯定是儒家术士干的?” 施溪:“不是儒家术士,你来圣人学府做什么?” 窦老被怼的一噎。 经过昨晚的事,窦老也算是对他放下大半戒心了。他目光幽幽:“施溪,我跟你说个秘密,你能保证烂在肚子里吗。” 施溪指了下自己,很是失望:“窦长老,我现在给你们做圣人学府的内应,一暴露就是死。诚意都那么足了,你还不信我吗?” “好,我信你。”窦老深深看他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截树的根来。黑色的树根外表腐朽,但是内部仿佛仍然流动着淡金色的生息。 他跟施溪讲起鹊都旧事。 “二十年前,有贼人闯入我神农院禁地,意图夺走神树【扶桑】。神农与之战死,扶桑也根系受损。当年罗文遥到访赵国,在鹊都出箭帮了我们的忙不假,可很快,三位农圣就发现,扶桑根竟也是毁于儒家术法!” 窦老脸色沉沉说:“扶桑事关赵国民生。我们很难不怀疑,罗文遥是不是装模作样,贼喊捉贼。” 施溪挑眉:“这是扶桑的一截根?” 窦老点头:“对,几位农圣保留了贼人的术法气息,用‘逐日之羽’将它印记。此后一旦贼人出招,‘逐日之羽’就会有所感应,发出鸣响。” “我把这截扶桑根给你,是希望你在圣人学府,帮我找到那个胆大包天的贼!” “此番金乌在卫国上空坠落,【兰沙】差点丢失。我看也是那人存心不想我们修复扶桑,故意与我神农院为敌!” “这事牵扯到好几位圣者了吧。”施溪幽幽叹气,接过扶桑根:“窦长老,你还真看得起我,把这么艰难的任务交给我。” 窦老翻白眼:“你小子别装了,昨晚你可是连阴阳家圣者都不怕。” 施溪想到他昨晚在瑞王面前的装死样,就皮笑肉不笑:“你居然还好意思提昨晚。” 窦老心虚,转换话题:“施溪,你到底是哪家弟子?” 施溪:“如果神农院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是农家弟子。” 窦老冷笑:“我们农家可没你这种疯子。” 方玉泉在旁边探头探脑,满心焦急:“喂,窦叔,你们在聊什么?什么阴阳家,什么圣者?阴阳家圣者来云歌了?!” 窦老指着方玉泉:“我们农家一般都是这种傻子。” 方玉泉:“……”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方玉泉只能忍气吞声。 施溪假仁假义:“窦长老,你可别这么说方小公子。卫国尊卑等级分明,我一个人在圣人学府不方便行事,以后还得多多麻烦方小公子呢。” 方玉泉看他那不怀好意的样子就心咯噔,抱胸退后警惕:“你想干什么?” 施溪意味深长地笑:“梁丘蓉一个附属国王姬,在圣人学府说不上话,但赵国右相之子,就不同了。 18.入学(二) 《肯爱千金一笑》全本免费阅读 方玉泉一想到自己在做一件名垂农家千古的大事,心就飘飘然,对于圣人学府也不再那么抗拒了。 两人就坐在竹林的凉亭里等着考试结束。 方玉泉好奇:“我们都要一起干大事了,你也别装神秘了。施溪,你到底是哪家弟子啊。” 施溪随手捡了片桌上的竹叶,转着玩:“我吗?应该算道家的吧。” 方玉泉:“道家?那怪不得你能运行五行灵气,救活柳枝。你筑基了没?” 施溪:“筑基了。” 方玉泉心想,筑基确实有资格做自己的队友了。他放下戒心,敞开心怀:“你一个道家的人,是怎么搞出阴阳家那个耳饰的——那可是婴宁峰的东西啊,你可真敢。” 施溪没说话,低头,出神看了下穿过林叶的光。 方玉泉:“喂,问你话呢。” 施溪想了一会儿,抬头见方玉泉那副傻白甜的样子,没忍住开了口:“方玉泉,问你个事。” 方玉泉:“啊?”问什么?方玉泉心里打鼓,正襟危坐,以为施溪要问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为难他这个文盲。 却没想到下一秒,听到施溪低声认真问。 “你们一般怎么对待久别重逢的朋友的。” 方玉泉:? 就问这啊,吓死他了。 方玉泉抹了下汗,暗舒口气:“很好的朋友吗。” 施溪:“嗯。” 方玉泉:“既然很好的朋友,就随便相处呗——他性格好吗?” 施溪笑了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放眼整个六洲大陆,应该没人敢说姬玦的性格好吧。 方玉泉懵逼:“什么鬼?你们分开的时候闹僵了吗?” “没有闹僵。”施溪低头,看着掌中的竹叶,神思不自觉放空,他语气也有点轻茫。“分别的时候,我特别难受,所以有点恨他。但长大了点,又觉得这恨挺莫名其妙的。” 施溪想到了什么,随意笑笑。 “你可能不知道吧,我一开始比你还懒,对于修炼一事一直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后面突发奇想,想送他一个礼物,才变得上进起来的。” 虽然那个礼物最后也没送出去。 施溪手指把玩着竹叶,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原先居住的地方,特别乱,恶人扎堆。不过我一开始倒没多害怕,更多的是焦虑,烦躁。如果没有他,我估计不会那么快融入新世界。” “其实刚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这个世界身份不会简单。” 南诏密林初见,徐平乐一袭雪衣出现在幽暗山洞。袖中寒剑钉死盘旋于施溪上方的毒蛇,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出。 左耳上的血玉梨花坠,随光影一起摇晃。 那种举手投足仿佛淬入骨子里的冷漠,根本不可能刚穿越会有的。 刚开始就锋芒毕露,随意的抬眸一眼,都叫施溪感到命悬一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刚穿越?只是初次见面,徐平乐就救了他,所以施溪对救命恩人有了特殊滤镜。 对徐平乐的第一印象或许是,冰冷,危险,不近人情。后面阴阳家围困南诏密林,四处搜人,徐平乐受了重伤,墨发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些许出神。 施溪才发现他冷漠背后,那种犹如困兽般的焦躁茫然。 靠得近了,施溪注意到,徐平乐左耳上的玉坠原来是霜白色的,只是因为浸了太多血才看起如红玉。 “你在现代叫什么名字?” “徐平乐吗?名字寓意真好,你爸妈一定特别喜欢你。” 逃到千金楼后,徐平乐和他分道扬镳。施溪也没想过他们会再见面。名家高楼风雨摇曳,回头看到现代装扮的徐平乐时,施溪第一时间想的其实是:徐平乐在现代一定被很多人喜欢吧。 说的不是爱慕,而是亲人的爱,朋友的爱。他拥有这样一个名字,肯定出生在一个幸福又美满的家庭。家世好,样貌好,性格估计也不会太差。被很多人众星捧月,有两三个好友发小,人生顺遂,意气风发。 施溪高中就是骄矜的少爷脾气,猜想徐平乐以前估计也是个大少爷。 老头和名家弟子吵闹不休时。施溪别过头去憋笑,徐平乐就垂眸看他。 徐平乐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似乎含着无数种感情,又似乎没有感情。冷漠,幽黑,适合用来演绎各种喜怒哀乐,于是也让人彻底读不懂主人的真实想法。 “嗨,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一开始没打算和徐平乐交心。可千金楼里种种阴差阳错,让他们还是误打误撞成为朋友。 相比雪衣握剑、长发及腰的初次照面。或许他更熟悉那个在千金楼穿短袖,夏天拿着笔和本子当治安官,吃包租婆闭门羹后,选择咬牙忍耐的少年。 施溪笑得肚子痛蹲地上,举手,表示由他来出马去对付这个恶房东。 然后被徐平乐拽着离开,一点不信他这个清汤大老爷。 所以,徐平乐,装什么深沉嘛,明明也只比他大了两岁啊。 千金楼里罪恶混乱却又热闹,嘈嘈杂杂,聚集了人世百态。虽然黄老天天压榨他,让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楼主每天发神经,动不动颁布新令。 可那里确实是施溪在这个异世,最自在和快乐的一段时光。 “喂?施溪!施溪!”方玉泉伸手在施溪眼前,上下晃了晃。 施溪从记忆中回过神。 方玉泉震惊:“你发什么呆啊,还有你这语气,说的确定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吗,不是老情人吗。” 施溪彻底愣住,皱眉:“什么?” 方玉泉没有脑子,干脆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喜欢你那个朋友啊。” 施溪表情难得僵硬,几乎是从牙齿中说出来:“怎么可能啊。”这说的什么屁话。 方玉泉:“怎么不可能。” 施溪又开始心烦了,语气冷静,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不是喜欢,就是玩得好的朋友吧,你别乱牵线行吗。还有,喜欢什么啊……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方玉泉:“啊?” 施溪已经懒得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了。破了墨家四阶后,他的一点情绪就很容易被放大,尤其是烦躁。 刚逃回机关城那几年,谣娘病危,黄老也忙着和齐国皇室周旋,他孤身一人修炼,千金楼那喋血的长夜成为日日夜夜的梦魇。 那时候他恨姬玦,多少有点发泄的意味。可是六年过去,随着修为的精进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他连恨都找不到根据点,飘忽茫然。所以大部分时候,施溪不会去回忆当年的事,一回忆就心烦。 他以为那些往事,都随着一场大火尽数归于尘土,没想到会在云歌,重新见到姬玦。 施溪突然扶额笑了下。 方玉泉警觉:“你笑什么?” 施溪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笑,我竟然问你这种问题,大概是疯了吧。” 方玉泉撇嘴:“你可不就是个疯子了,在云歌还敢男扮女装!这可是欺君之罪!” 施溪:“嗯。” 方玉泉见他这幅样子,没忍住八卦:“不继续聊你那个朋友了吗?” “不聊了。”施溪摇头:“说不定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 以姬玦的身份,不可能会在云歌久留的。 自己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修复半碎的千金。 方玉泉:“啊?” 施溪:“聊点别的吧,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在圣人学府换回男身。” * “表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大夫人找你找了好久呢!” 施溪跟方玉泉分别,一回前院,就见一个蓝衣侍女迈着小步,朝他跑过来。 施溪奇怪:“大夫人找我?” 侍女:“是的,找您好久了,表小姐快跟我来。” 施溪看她一眼,没有拒绝,跟侍女绕过竹林。 施溪在一个凉亭里,看到了安宁侯府今日盛装打扮的大夫人。 大夫人一见她,就露出一个微笑来,语气温柔:“小蓉,来,坐到我身边。今天五夫人因为身体缘故,不能上山,理应是我来照看你。” 施溪看她这鬼样子,就觉得她肚子里没安好心:“见过大夫人,不知大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大夫人眼中满是心疼哀怜,她握着施溪的手,叹息说:“好孩子,前些日子委屈你了。轩哥那事我又重新处理了一遍,二夫人现在跪祠堂里呢。说来说去都是我们安宁侯府对不起你,我没想到轩哥会搞到那种下三滥的药,差点就毁了你的清白。好在上天有眼,叫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否则你真出什么事,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 说着说着,就拿帕子掩泪,自责得快要哭了。 施溪:“?” 他没想到这事居然还有后续。 前些天你们安宁侯府不还是叫嚷着“各退一步”“家丑不可外扬”吗? 大夫人平缓情绪,红眼盯着他的脸,随后柔声说:“小蓉啊,你喜欢云歌城,想留下来吗?” 施溪微笑,轻声细语:“回大夫人的话,云歌城是卫国国都,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我当然是喜欢的。” 大夫人满意了,开始仔细打量他的脸,诸般权衡利弊后,她还是觉得梁丘蓉是个不错的人选。 东照明珠似真似假的传闻,加之陛下青睐,都无疑给她加了很多光环。 大夫人放下手帕,微笑,终于说出了自己目的。 她问:“小蓉,你觉得你成耀表哥怎么样?六皇子妃现在钦定了槐月,槐月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有她为妃,六皇子这辈子别想纳妾了。而且槐月家世显赫,为人刁蛮,就算真给六皇子纳上了妾,府中也是鸡飞狗跳,大家都不好过。” 话术几乎都和二夫人一模一样。安宁侯府大夫人眉眼间有些许骄傲之色说:“今日耀哥就要入学圣人学府了,以后就是正统的儒道弟子,你嫁与你表哥不会吃亏的。更何况,六皇子没有修行天赋,可你成耀表哥十九岁就已经破【开蒙境】了。” 施溪表情微妙,没想到梁丘蓉那么抢手,一周之内竟被牵两条红线。 不过,十九岁破儒家一阶【开蒙境】,真的值得拿出来说吗。 但他脸上还是挂着柔柔弱弱的微笑,温声婉拒说:“成耀表哥的确天赋出众,资质过人,但是夫人,我来云歌不是为了择婿的。” 大夫人表情僵了片刻,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拒绝,拔高嗓音质问:“你不是为了择婿?” 这次朝贡,附属国的妙龄王姬,哪个不是奔着卫知南的妃位来的?更别说,梁丘蓉还没入云歌,就先把自己闹得人尽皆知。 大夫人以为是她的推托之词,脸上挂不去,阴沉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笑起来。 “小蓉,你可能有所不知,卫知南好男风,有断袖之癖。他不喜女子,只爱那些貌若好女的娈童。” 施溪疑惑眨眼:“大夫人,我一直想问,既然卫知南是个断袖,那么罗槐月为什么要嫁给他?以她的身份应该没人敢擅自做主,逼她成亲吧。” 大夫人提到这件事就来气,重重一拍桌:“我哪知道她抽得哪门子风!就因为一时赌气,竟然求婚求到陛下那里!” 这事成为大夫人心中,日日夜夜淬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