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宋一镜》 第1章 只有我没飞升吗 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从深沉的冥思中苏醒。 他睁开眼,让世界扑面而来。 只见白日高远,碧空如洗……仍是那片熟悉的天空,穹顶内的天空。 这里是灵山百殿位列第二的定灵殿,殿内天地自成一统,揽九州地脉为己用,为闭关者提供源源不绝的灵气,是天下最富盛名的洞天福地。 而他则在此闭关,以求一颗能直抵仙界天庭的万妙金丹。 作为灵山山主宋一镜的关门弟子,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天底下最为优渥的修行环境,也有足够的信心在最多三个月的时间里顺利凝丹,成为仙历万载以来最年轻的金丹真人。 灵山是九州仙道魁首,创始人赤诚是首位飞升仙界、建立天庭的万仙之祖。当代山主宋一镜则是名副其实的凡间第一人……拥有如此多重的背景,他的修仙之路理应无往不利。 但现在看来,凝丹之事似乎有了反复,他本不该这么早苏醒,醒后也不该茫然一片,仿佛失却了很多记忆,四肢百骸更是绵软无力,本应充盈如滔滔江海的真元也接近枯竭,丹田玉府中却仍是空空如也。 这何止是凝丹不顺,根本是一败涂地,仿佛一夜回到了筑基初期。 然而他并没感到气馁,仿佛天底下不存在值得气馁的挫折。 凝丹失败,那就再凝一颗……只是闭关时准备的丹药素材已尽,修为倒退也多少伤了根基,殿内虽灵气充盈,却不适合疗伤。 想到这里,他勉力起身,随口说道:“飞升录。” 下一刻,一道温和的金光在他手边绽放,一本杏黄色的书册漂浮在他面前。封面以古朴的字体写着飞升录三字,下面却是他的个人签名。 “哦,王洛。” 看到那熟悉的字迹,他才终于甩脱了脑中的混沌,想起自己名唤王洛,生于灵州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却在幼年就被凡间国度的战火波及,幸得师父宋一镜路过,救下一命,并带回山中修行,从此开启了无上仙缘。 而手头的飞升录,正是仙缘的明证。 每一位入山的灵山人,都会得到一本山主亲赐的飞升录,既是灵山人的身份认证,也是辅助修行的无上法宝,其功能繁多,神通广大,足以伴随修行者一路飞升。 而王洛眼下要的,是最基础的传讯功能。 “师姐,凝丹失败,求安慰。” 修行遇到问题,他第一反应并非求助师尊,因为山主宋一镜虽是天下第一人,对关门弟子也是真心实意,但他修行四百余年,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对凡间的事已经无暇分心了。 事实上,真正指导王洛修行的,是代师授业的大师姐鹿芷瑶。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奇人。 作为山主宋一镜的首徒,鹿芷瑶的天赋才情都是毋庸置疑的。在王洛入山前,她是公认的当世天赋最强,凝丹时便已百艺精通,成就甚至不亚于仙祖赤诚。 但记忆中,关于师姐传道授业的内容其实很少,更多则是日常相伴的画面。 因为鹿芷瑶的日常,画风实在过于清奇。 王洛初入山门时,被宋一镜领着灵山众修士们见面,众人或热情、或冷淡,总归是自矜身份,把持礼节。 唯独鹿芷瑶一声轻吟:“有正太!?” 便将王洛抱起来举高高。 一举便是高破云霄——她一时兴起,直接把王洛给丢上百丈高空去了,给初入灵山的小男孩留下了毕生难忘的第一印象。 从思过台狼狈而归后,鹿芷瑶仍被安排代师授业,但在指导修行之余,她总喜欢讲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故事中,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词语,比如正太和基佬。还有很多不合礼法的故事,比如正太和基佬。 王洛听不懂时,鹿芷瑶还会亲切讲解:“比方说,你就是正太,宋一镜就是基佬。” 虽然每次这般讲解,都会惹得山主宋一镜勃然而怒,但鹿芷瑶也总能在那个天下第一人的怒火中逃出生天,然后给王洛讲更离奇的故事。 那些故事发生在另一個世界,那里处处都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陌生名词,比如单身肥宅管人痴;处处都是与现实迥异的社会组织,比如本子资源交流群;然而光怪陆离之余,这个世界却又自成一统,令人不由神往。 …… 一边下意识地回忆起师姐那精彩纷呈的故事,王洛一边等着对方的回应。 漫长的沉默。 王洛倒是不以为意,因为鹿芷瑶是个闲不住的大忙人,不是在惹是生非,就是在惹是生非后被师父宋一镜追杀的路上,并没有秒回消息的习惯。 找不到师姐,退而求其次便是。 “师父,我凝丹失败,准备再取一份丹药,请批条。” 然而又过了很久,飞升录仍没有任何回应。 王洛不由皱眉,开始联系第三人。 “师叔,我凝丹失败,暂时联系不上师父和师姐,可否请您代师父批我一份凝丹所需的资材?” 而后仍是漫长的沉默,于是王洛终于意识到出了问题。 师姐和师父失联倒也罢了,但师叔宋一鸣作为宋一镜的孪生兄弟,代理山主,却是日常十二时辰在线,有求必应的。只是他性格比其兄更为古板方正,王洛一般不会找他罢了。 却从没有找人找不到的先例。 想到此处,王洛隐隐感到自己这凝丹失败,恐怕也有些说法……而这些说法,却不是在定灵殿里闭门造车能造出结果的了。 于是他闭目凝神,将自己仍有些懵懵然的神识融入此方天地。 开门 冥冥之中,他发出号令。 于是澄净的天空豁然洞开,一缕仙光自穹顶照来。 一念之间,王洛已站在定灵殿外,双脚踩上了殿前的碎玉砖,触感细腻、微凉。 不知是否凝丹失败的副作用,殿外那片永远澄净的天空,此时却显得灰蒙蒙的,宛如加了一层白内障滤镜,而举目四望之下,环绕定灵殿的青翠群山,此时正被茫茫云海覆盖。 此情此景,让王洛不由想起两年前师姐脑洞大开,要引灵山天泉来制作仙人快乐水,结果在丹炉中充气时操作失误,当场炸炉,搞得满山都是甜腻的雾气……虽然第一时间,那些雾气就被代理山主宋一鸣打扫干净,但山中飞禽走兽却已遭殃,普遍发福,很多猴子都爬不动树了。 但很快王洛就意识到,眼下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这茫茫云海,根本不见散的,而且云海中仿佛隐藏着什么令他心悸的东西,环视四周,那些云雾后面熟悉的山脉和殿堂的轮廓,竟隐隐透出几分狰狞…… 这很不寻常,身为灵山山主的关门弟子,没道理在灵山的土地上心悸。而灵山人们,也没道理让自家处于这等诡异狰狞的境况之下。 于是他立刻唤起飞升录,消息群发。 “发生什么事了?*3” 良久,仍是没有回应,这让王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灵山虽然向来人丁稀薄,最鼎盛时也不过百人,到宋一镜这一代更是减少到区区20人,可每一个都有非凡天赋,机缘和造化更是技惊四座,更有灵山传承的秘密法宝给人带来意外惊喜…… 怎么也不该集体失联吧!? 理论上,就算墨州赤荡山里的魔头倾巢而出,裹挟万魔来围山,也只需要宋一鸣带着两位弟子,把控护山大阵,就能轻松扫荡群魔。 有什么意外,能让这样一群灵山人集体失联呢? 带着浓浓的疑惑,王洛放下飞升录,迈步深入云雾之中。 他要去启灵殿寻找答案,那是灵山百殿之首,也是灵山的中枢,这座九州第一的仙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到了启灵殿自然一目了然。 从定灵殿到启灵殿,需要经过一段崎岖而险峻的山路。照王洛正常的修为,本可轻松地腾云掠过,但如今凝丹失败,修为倒退不说……山中这云,也让他不愿去腾挪。 严格来说,这乳白色的云雾根本就是有毒的,王洛置身其中,只感到胸前、背脊的皮肤微微发紧,眼球也有些发干……换作寻常凡间生物,在雾气中待上一时半刻,可能血肉都要融化掉。 但他纵然真元枯竭,肉身却还是那具百炼之躯,对异常状态的抗性极强,这种轻微的不适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很快,他就越过山路险阻,来到了启灵殿前。 除去无处不在的云雾,一切都和记忆中一般无二,整洁而平坦的殿前广场,八尊象征至高道统的无形道像,以及最为重要的,那看似平平无奇,却稳居凡间至高之位的灵山启灵殿。 走到殿前,只见大门紧闭,这让他不由再次皱眉。 启灵殿地位非凡,殿门只有山主能够开启关闭,所以日常为了方便,宋一镜都是根本不关门的。 而理论上,非灵山山主,要想打开此门……就算真仙下凡,也是千难万难。 但就在此时,王洛却忽然看到,那紧闭的殿门,就在自己眼前,缓缓开启了。 与此同时,飞升录未经召唤便在身边闪现出来,自行翻开,只见温和的金光之下,几段陌生的文字,缓慢又确凿地浮现在书页上。 【检测到传承者王洛,启动传承程序。】 【灵█山███错误……传承程序意外中断,启动备用程序。】 【完成山主传承,确认山主权限转移。】 【确认王洛为灵山第84代山主。】 同时,启灵殿的殿门终于彻底敞开,发出一声沉闷声响,仿佛敲打在王洛识海中的一击重鼓。 即便是被师姐鹿芷瑶那形形色色的故事锤炼过认知,王洛此时依然感到自己的认知能力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是去定灵殿闭关凝丹而已,怎么一转眼,世界就变得完全陌生了?师姐、师父等人集体失联,山中遍布毒雾,然后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灵山山主? 王洛并不怀疑飞升录的记载是真是假,因为这灵山特色法宝的根源是寄托在仙祖赤诚身上的,要诓骗、涂改飞升录,除非买通赤诚本人。仙历万载以来,就连历代山主都不可能在飞升录上造谣。 何况身为灵山人,尤其是山主本人的关门弟子,王洛对山主之位格外敏感。 宋一镜是把他当继承人来培养的……虽然理论讲,下一代灵山人中,以鹿芷瑶最为出色,但宋一镜曾明确发下狠话:下代山主就算传给一条狗,都绝不会传给鹿芷瑶! 当时正是鹿芷瑶的隐秘作坊被查抄,大量宋一镜的同人本曝光于世的尴尬时候,所以宋一镜的话纵是气话,也很有可信度。 总之,在飞升录上的字迹浮现的时候,王洛就很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身份不再是一般的灵山人。 他真的成了灵山山主。 但这实在太反常了,就算宋一镜的确把他当继承人培养,这个培养周期也是以百年计的,如今才过了不到五分之一个周期,山中更有代理山主宋一鸣等上一辈的人在,怎么就突然轮到他来作山主了呢? 说不客气一点,就以王洛闭关时的传承序位来算,除非灵山上下只剩一条狗,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他继承大位。 好在一切问题的答案,都近在眼前了,启灵殿已开,入内探查便是。 王洛迈步进殿,却发现殿内情景,和记忆中大不相同。 首先是空间狭小逼仄了许多,其次,启灵殿内,本该有琳琅满目的陈列仙器,有摆布护山大阵的青玉图,还有……总之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像是被鹿芷瑶抄了家一般,只剩下家徒四壁了。 而这时,王洛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飞升录记载,他是84代山主,可宋一镜却是82代山主,那么中间的那位又是谁? 就他闭关的这段时间里,灵山居然就已经做了一次权力交接了? 想到此处,王洛再次翻开飞升录。 “名录。” 如今启灵殿沦为空室,那唯一的线索就只有这个凭空加塞出来的83代山主了……虽然就凭那熟悉的文风,他心中已经对83代的人选就已然有了猜测,但接下来翻阅一下名录,凶手就一目了然。 然而下一刻,伴随飞升录的书页翻动到名录部分,一片金光骤然绽放,令人猝不及防。 那是一片金灿灿的名字。 而金色,在名录上意味着“此人已飞升”,是属于每一位凡间修行者的至高荣耀。 灵山创立万年多来,收入名录中的正式修行人共有2023人,其中金色比例约为百分之十几,也就是总计300余人顺利飞升。这在大环境飞升率才万分之几的衬托下已经是如梦似幻。但其实很多灵山人非是不能,实为不愿,否则飞升率还能更高…… 尤其随着万年来的仙道繁衍,整个九州大陆的飞升率都水涨船高。仙祖赤诚开荒的时候,九州大陆可能几百年才有一两个飞升者,搞得赤诚本人在仙界都形单影只……但到了王洛的时代,灵山飞升率已经接近三成了,一个人能不能飞升,从金丹期甚至更早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了。 比如说,山主宋一镜宋一鸣就是稳飞升的,无非时间问题;三师叔周伏波就不可能飞升,他本人也早就绝了念头;四师叔胡万阳有力而无心,也可以算作无法飞升。 本代灵山人中,鹿芷瑶是属于闭着眼睛都能飞升的,二师兄符离资质差一些,但仍有挣扎的空间,无非一个代价和取舍问题……四师姐和五师兄早就相约红尘轮回,无心飞升。 然而此时,映在王洛眼中的名录末页,记录着宋一镜等人的部分,却是金光澄澄,几无杂色! 从82代山主宋一镜,宋一鸣,到王洛前面的七师兄邢冲,每一个人的名字都金的令人头晕目眩。 以至于最后那个默默无闻的白字王洛,堂堂山主之尊,此刻竟显得格格不入。 “所以……” 看着飞升录上那耀眼的金光,王洛终于明白灵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师父宋一镜到师姐鹿芷瑶,这些人不知出于何种动机,竟是集体飞升了! 而唯一一个被留下来的,便成了灵山的光杆之主! 第2章 敬请见证,前方绝景 站在启灵殿前,王洛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诞。 因为只有我没飞升,所以不得不接任灵山山主,享受悠闲生活? 问题是,这个只有我没飞升的世界,换个角度看,其实就是灵山被人灭门的世界! 因集体飞升而惨遭灭门,世间焉有此理? 但荒诞之余,王洛意识到此事的确有那么几分合理性。 以灵山之强,任何外敌都不可能动摇其分毫……但如果异变来自天上,那就另说了。 而天生异变的可能性有没有呢?当然是有的,比如流传万年之久的传说:仙门洞开,白日飞升。 这个传说是指,有些时候仙缘会无缘无故地突然眷顾到某人,让他修为疯狂精进,甚至当场飞升。仿佛仙界之门自头顶敞开,将修行者吸纳过去。 传说看似虚无缥缈,但在漫长的历史上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具体缘由就连仙界仙人都说不清楚,只知道的确就是有人运气爆棚,毋须努力也能飞升。 实际上,伴随九州仙道发展,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以前可能上千年才得一次,但最近五十年间就已经出现了三次,以至于部分修行人干脆躺平,只等天降仙缘。 但灵山人对这个传说是向来不感冒的,一方面飞升本就容易,以至于很多人干脆生了矫情心思,能飞也不飞;另一方面,仙门洞开是纯随机事件,并不会特意关照任何洞天福地,灵山哪怕贵为仙道魁首,这万年多来也没遇到过一次仙门洞开。 所以,也没人知道,真遇到仙门洞开,强制飞升的时候,修行人到底有没有得选…… 但王洛至少知道,升上去,就下不来了。 自仙祖赤诚开辟仙界以来,仙界对凡间固然有莫大的影响力,却从没有仙人下凡的先例,哪怕仙祖赤诚都做不到。所以若是宋一镜、鹿芷瑶等人真的遇到什么突发事件,集体飞升,那…… 那就真的等于灵山灭门,而唯一幸存者不得不含泪接掌山主大位了。 一时间,王洛也不知该恭喜师父师姐等人顺利抵达凡间修行的终点,还是该哀叹一夜之间至亲至近的人们就天人永隔……好吧,哀叹倒是大可不必,以王洛的天资,飞升最迟也就是百多年的事情,而他并没有四师姐白澄、五师兄秦牧舟的凡间情结,能飞升还是想飞升的。所以到时候在仙界重聚便是,也无需过多纠结。 如今需要在意的问题是,这個84代山主的位置,着实不好接。 灵山一万多年的历史上,还从没有过筑基期的山主,而筑基期的修行人,也完全不可能掌握得住山主的位置。 看着空荡荡的启灵殿,王洛已经意识到,并不是启灵殿被鹿芷瑶抄了家,而是如今筑基期的山主,没有资格“看到”殿内的琳琅仙宝。 除此之外,山主应有的权限,他也没解锁几个:在继任山主后,飞升录本该多出若干功能。例如他曾亲眼见过宋一镜以山主版飞升录远程操控启灵殿,撬动整座灵山,短短几息时间内就令山川改道,地脉重整。也曾见过宋一镜从飞升录中直接抓取锦绣阁中位列灵山至宝的灵丹妙药。 但现在,84代山主想让山中云海退散都做不到。 所谓德不配位,莫过于此……而德不配位是有风险的。 灵山贵为九州仙道魁首,树大招风,并非没有敌人,竞争对手就更多些。只是万多年来始终没人能撼动灵山地位罢了。 可如今灵山满门飞升,换谁来能忍得住不动手呢? 而一旦动手,区区筑基水平的山主,能否抵挡得住?何况就算没有外敌入侵,灵山作为九州仙道之首,影响范围巨大,其存在本身也是需要管理维护的,而王洛目前显然没有这个能力。再何况,灵山的正式编制虽然不多,但处理庶务的外山门却规模庞大,而王洛以前并没有和他们打过多少交道。 王洛在启灵殿中推敲良久,只觉千头万绪如潮水袭来,却无不令人沮丧。好在整座灵山最不知沮丧气馁为何物的两人,就有他一个。 在启灵殿一无所获,王洛也不纠结,干脆退出殿来,往别处走。 他不信整座灵山真就被一扫而空了,就算师父师姐等人被迫飞升,甚至来不及唤醒定灵殿里的王洛……留个字条总是可以的吧?连山主之位都能留下,不可能没有其他线索。 但接下来的半日时间,王洛却一无所获。 或者说,是灵山没有向新任山主敞开一丝一毫的线索。这半日时间里,王洛徒步走遍灵山百殿,却每一次都只见大门紧闭,以山主权限也开启不得。然后,王洛还真就连张字条也没找到。 事情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因为王洛这半日时间,也不光是在云海中漫步,他认真翻阅了手头的飞升录,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却发现了很多疑点。 继承山主之位后,飞升录的功能非但没有变多,反而大幅度缩水,连简单的须弥芥子功能都无法启用,以至于王洛放在个人仓库里的物资等于被封存了。 此外,他最看重的功能:灵山大事记,在他进入定灵殿后就停止了更新,甚至没记录宋一镜等人是如何飞升的! 最离谱的是连日历功能都出现破损,日期栏的墨迹一片扭曲,如同狰狞的异兽……以至于王洛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在定灵殿内到底闭关了多久。 带着越来越多的疑惑,王洛决定不再于这片沼泽一样的云海中浪费时间,而是沿着山路向外而行。 一方面,灵山内实在找不到可用的线索;另一方面甚至找不到可用的资源,随着飞升录的个人仓库被封,锦绣阁大门紧闭,他现在别说找丹药温养丹田玉府,就连晚饭都没着落…… 所以还不如干脆下山,期待外山门能给他带来一点惊喜。 这一路行来,又是小半日时间,随着王洛逐渐靠近山脚,四周缭绕的云雾也逐渐淡去,露出一片夕阳洒下的金红之色,以及远方天地的轮廓。 然而此时山路却陡然下潜,来到一处蜿蜒的山坳之中,金红的迷蒙景色顿时被两侧高耸的山岩挡住,显得颇为扫兴。 但王洛熟知地形,知道越过这个山坳,就能站上一个宽敞的平台,那平台其貌不扬,却是当初赤诚仙祖的登仙之地,很有纪念价值……此外,登仙台虽然接近灵山山脚,但高度仍为方圆数百里之最,足以眺望远景。 只是没等转过山坳,王洛就听到不远处竟传来一阵细碎的人声,仿佛有数十人之众,一路说笑! 一时间,84代山主的呼吸顿时滞住。 并非惊惧,而是谨慎。 此处虽然已经接近灵山边缘,却终归还是货真价实的灵山地界,也是货真价实的闲人免进。 事实上,别说是闲杂人等,就算是外山门的领导者,护山家族的嫡系,没得授权也不得擅入灵山,更遑论靠近这还算有纪念价值的登仙台! 所以,这数十人是什么来头?灵山外围的阵法已失效了? 基于谨慎,王洛立刻藏到了小路旁边的密集植被中,几丛招展的平安蕨仿佛黏人的小狗,将宽大的叶片紧贴过来,触感微凉,却完美地遮掩住了他的身形,也让他略感欣慰。 至少灵山的草木还认他这个主人。 而在植被的掩护下,王洛悄然拐过转角,看到了声音来处的景象。 和记忆中依稀还有几分轮廓相似的山间平台,彼端有一条绿荫怀抱的阶道,然后…… 沿着阶道最先进入视野的,是一面招摇活泼的三角小红旗,旗杆一抖一抖地拾阶而上,活力四射。红旗下面是一顶同样醒目的小红帽,一位青春洋溢的小姑娘头顶红帽,蹦蹦跳跳地迈上台阶,仿佛朝日初生,让人眼前一亮。 而伴随这道曦光而来的,则是一串如晨鸟啼幽谷的清脆敞亮的开场白。 “各位请看这边!前面就是咱们此行的最后一站,天坠谷。它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灾难遗迹,象征着古典时代的终结。” 顿了顿,年轻的姑娘又朗声说道:“一千年前,天地大劫,仙界坠落,大地翻覆,九州失其四,天道化荒。” “而大劫之时,天庭群仙就陨落于此,万仙之祖赤诚仙人的尸身在自己的登仙之地腐化沉沦,逐步沉入幽壤,化作永劫孽土。所幸其被大律法镇压,我们这些后人才能安然无恙的在这片土地上,凭吊此地曾经的主人。” “众所周知,古典时代的灵山是仙道魁首,其威名上至仙界下至幽壤无人不知,到82代山主宋一镜时,灵山更是来到前所未有的巅峰,前后两代山人几乎一日之间就满门飞升,视登仙路如坦途。” “然而也正是这份前所未有的成就,让仙凡两界彻底失衡,擎天之力支撑不住鼎盛的仙灵界,终于天庭坠落,万仙陨灭。” “前面的祠堂,供奉着天劫时陨落的诸位灵山先祖,从赤诚仙祖到末代山人,那既是我们后人对古典时代的纪念,也是无声的警醒,千年前的危机告诉我们……” 第3章 在不该见到的地方见到了自己 夕阳下的登仙台,一如王洛记忆中那般绚丽华美。 只是伴随小红帽雀跃的讲解,一切华美都逐渐崩离。 那晨鸟幽啼般的清脆声线,在这一刻仿佛扭曲成了金属撕裂一般的刺耳聒噪,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心魔围绕元神展开的诅咒亵渎之语,令人耳畔嗡鸣,心跳加速。 千年前? 千年前! 天庭陨落? 天庭陨落! 万仙陨灭? 万仙陨灭! 心中接连升腾而起的问号和感叹号组合,让王洛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师父宋一镜,在查抄到鹿芷瑶的私家小作坊,亲眼目睹宋氏兄弟与赤荡山触手大王的同人本时,那种三观倒转的震撼。 短短几句话,就足以令人怀疑人生。 不过,也正因为想起了师父和师姐,王洛心中的动摇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再怎么震撼的故事,也终归只是故事,比起师姐天马行空的架空异世界菠萝本,小红帽的故事口味还不算太重,毕竟万仙陨落好过万仙白浊……何况眼下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小红帽的话是真的。再何况,就算是真的,在山坳里歇斯底里也于事无补。 师姐故事里那些在穿越、重生,然后建功立业的前辈们,都是第一时间便喜不自胜地期待全新人生,然后四下去寻找嗷嗷待哺的兽耳小姑娘,很少有捶胸顿足怀念原生家庭的。 接受现实,这也是每一个灵山人的必修课。 于是王洛耐下心来,听小红帽接下来的故事。 “这座祠堂虽然看起来有些破败,但却是咱们新仙历的定荒元勋们亲手搭建的历史遗迹,距今已超过千年,是金鹿厅都认证过的国家级历史文化遗产。祠堂中不但供奉着历代灵山人的牌位,也有很多非常有历史价值的工艺纪念品,很适合作为咱们这次旅途的纪念……” 王洛透过平安蕨的叶片缝隙,只见那小红帽肩扛红旗,滔滔不绝;而她对面,从阶道上已经走来二十多位同样戴着红帽的男男女女。 他们大部分都介乎中年与老年之间,穿着王洛从不曾亲眼见过的奇装异服,一路走一路喧哗吵嚷,宛如行军的鼠群。 走在最前的一位老妇女,头颅小而尖如同鸭梨,身材则粗壮如纺锤,开口时的声线更是让王洛想到了曾经奔驰在丰州草原上的冽牛。 她只用一句话就压住了小红帽的滔滔不绝。 “行了行了,别推销你那堆假冒伪劣品了,下一个景点呢?” 红帽少女明显被噎住,愣了好久才说道:“没有了,天坠谷就是最后一站,其实这个灵山祠……” 话没说完,冽牛就眉毛一横:“怎么就没有了?这天坠谷才刚到灵山脚下,山上那么多东西都不看了吗?你卖票的时候说灵山一日游,这才游到山脚下就完事了?” 红帽少女解释道:“再往上就是禁区了,从定荒时代至今从未解封过,您可以去问茸城本地人,都知道的。所以灵山的景区范围只到天坠谷为止,而且禁区里面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你还来卖票?亏心不亏心啊小姑娘?算了,也懒得跟你扯,没东西看我们就回去了,小破祠堂也不用看了。”冽牛一边说,一边吆喝身后的人,“大伙怎么说?要不要打道回府?” 一时鼠群的响应络绎不绝。 “撤了撤了,这趟是真没什么看头。” “就这还国家级历史文化遗迹,真还不如那个坑钱的灵溪古镇呢,好歹人家能组织個歌舞表演。” “一路破破烂烂,也没见什么景色,净是推销土特产,纯纯的诱导消费,回去就投诉她。” 这七嘴八舌的声讨,顿时让红帽少女有些气急上脸,但她咬了咬嘴唇,还是维持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既然大家玩累了,咱们就准备回去吃饭吧,按照之前约定的行程,我给大家在金杏酒家定了团餐……” 话没说完就再次惨遭打断。 “不去金杏酒家!我们早在太虚上查过了,那家店口碑特别差,净是用预制菜骗钱!” “但是……” 冽牛又张罗道:“各位,我刚刚定了雪霜楼的位置,咱们去雪霜楼吃冻冻锅!” “走走走,跟着林姐走!” “冻冻锅好啊,听说是最近刚火起来的当地特色,吃冻冻锅去!” 一群中老年很快就统一了意见,让小红帽也无可奈何,她深吸了口气,又展颜笑道:“霜雪楼也行,那我这就召唤载云带大家……” “不用你家的载云。”冽牛大妈挥了挥壮硕的手臂,“我早在太虚上查清楚了,景点的载云纯纯的坑人,用登登共享云更划算,我们这么多人,一朵大载云,三百灵叶也足够了。” 说完,也不容少女争辩,冽牛大妈便忽然翻了下白眼,仰头向天抖了抖身子,然后一抹鼻子,乐呵呵地对身后的同伴说道:“一会儿就来!” 这个一会儿是真的一会儿,话音落定没多久,就见天上一朵淡淡的橙色薄云降落下来,似棉絮一般包裹在一众大爷大妈脚下。 冽牛大妈低头看着橙云,朗声说道:“出发去月斜街霜雪楼!” 载云随即闪烁起一阵温和的橙光,照得众人呈光怪陆离状。而后,载云摇摇摆摆的升空离地,带着众人如临产的黑熊一般蹒跚下山。 临别时,大妈忽而回头,再次发出咆哮:“小姑娘记得给我们退餐费和载云费啊!不然投诉你!” 旁边一个大妈笑道:“林姐你可真会算计,这么一趟下来,我们每个人才花了几十灵叶。” 林姐不屑道:“这是给那小姑娘留了点面子,不然回头真去投诉她,在文游司的照堂上刷点差评,她还要倒找我们钱!” “林姐真是厉害!” “跟你们说,出门在外,一定要提前做好攻略。太虚幻境里有好多青庐居士都在教人怎么吃喝玩乐,我这也是跟一个茸城本地的青庐居士学的,人家之前去灵溪古镇玩了一天,只花了20灵叶!” 伴随大妈们洋洋自得的凯旋之声远去,天坠谷内回复了几百上千年来的幽静。就连山风吹拂林木枝叶都变得悄然无声。 唯有小红帽的一声叹息在谷中激荡回转,久久不息。 如同王洛心中的叹息。 如果说小红帽最初那几段话,像是师姐私下印制的同人本,因强烈的第一印象冲击而震撼人心,那她和一众中老年的生动活泼的对话,就已经切切实实地将千年前天地大劫的架空设定,搬到了现实中来。 而冷静下来思考的话,这个架空设定,其实也却有合理之处。 首先它解释了灵山百殿的诡异。为什么仙气冲霄的灵山百殿,会变得云雾笼罩,寂静无人? 因为这已经是一千年后的世界,曾经的灵山人都死光了啊! 至于为什么王洛这区区筑基修士,能一觉睡过上千年而没有阳寿枯竭,原地坐化,那就是定灵殿的功劳了。作为九州最负盛名的闭关圣地,定灵殿可以完美地庇护殿中的修行人,无论是殿外天劫降临,还是殿内人走火入魔,当然,也包括阳寿枯竭。 理论上,躲在定灵殿内,的确可以延年益寿,只不过此法之恶劣更甚于盗天机,根本是在抢天机……反噬结果之重只会让人得不偿失。所以灵山一万多年历史中也没几个人这么做过。 但这反而解释了王洛此时的虚弱,他入殿前对自己凝结万妙金丹简直有十二万分的把握,所以苏醒时发现自己凝丹失败……接受现实归接受现实,那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其实并不亚于小红帽的千年故事。 现在看来答案就很简单了,他入殿不久,灵山或者说九州大陆就遭遇天劫,天道化荒。于是他这紧合天道,直指飞升的万妙金丹自然成了无本之木,无从结起。 但为了凝丹而做的准备并没有消失。以灵山之壕,为王洛凝丹所备的素材,足以令一些大乘期修士都怦然心动。有这些天材地宝再配合定灵殿的权能,给一个筑基幼齿保鲜一千年,也真不是难事。 王洛身为当时天下第一人的关门弟子,本就有异乎寻常的天资根骨,阳寿与常人并不相同。 不多时,在少女的第二次叹息声传来以前,王洛就在脑海中大致理清了思路,接受了现实,将“只有我没飞升,所以不得不接任山主,畅享悠闲人生”的人生标题改为:在千年后的异世界畅享孤寡人生。 在云海中漫步的时候,他还偶尔畅想百年后飞升仙界,与师父师姐等人重逢的画面,但如今既然师父师姐遭遇了一波满门飞升和万仙陨落的连段,双方就只能异世相遇了…… 此时,再怎么善于接受现实,心中的痛楚也难以遏制。 另一边,只见少女也在叹息之后,摘下了红帽,满脸疲惫地蹲下身子,脸庞深埋在双膝之间,虽然一言不发,但内心的挫败、烦躁却溢于言表。 王洛在不远处看着,只觉得她比自己更像是个穿越到千年之后,失去一切的孤家寡人。 但少女并没有沉沦太久,很快就站直了身子,手掌在脸上清脆地拍了两下,抖擞了精神。 她深吸口气,向着登仙台一角走去。 王洛顺着看去,只见登仙台的偏远一角,矗立着一栋破败的木质祠堂,门上挂着一块黑底匾额,以烫金的大字写着灵山祠三个字。木门半敞,隐约能看到里面整齐供奉着若干牌位。 而小红帽则几步来到祠堂门前,并不入内,而是拱手对着门后牌位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外山门弟子石玥,拜见灵山各位仙祖。” 王洛不由得眉毛一扬。 那小红帽行礼的姿势虽然随意,但拱手时拇指相抵,直指向上的姿势,却是标准的外山门拜山式。 她是外山门弟子?! 王洛立刻拿出了飞升录,心中默默下达了山主的指令。 外山门 书页翻动间,末页灵山人的名录后面凭空出现了几页薄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那是外山门历代名录,足有百万人之众……但随着王洛心念转动,纸上的无效信息立刻下沉,取而代之的是仅存的一行文字。 外山门弟子:石玥 有拜山式,又有飞升录为证,王洛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的确是外山门的人,而且姓石,那就是护山家族石家的后裔,属于外山门中的人上人了。 而从她的步态、呼吸来判断,修行根底相当扎实,应该是筑基有成的水平。考虑到她看起来最多十八九岁,这个进度放到任何一个名门大派都称得上天才了。 想不到千年后,灵山覆灭,倒是外山门的后代们成长得越发茁壮……不过倒也合理,文明总归要发展,哪怕经历过什么万仙陨灭的劫难,千年后的现代人也总该胜过古人。 王洛这么想着,便考虑现身和对方打个招呼,但余光所及,不由顿足。 之前没看仔细,但此时他却发现,那祠堂内供奉的牌位上,写的都是无比熟悉的名字。 宋一镜、宋一鸣、周伏波、胡万阳……再到下一代的符离、孔方、白澄。这些名字,倒是印证了石玥所说的千年大劫,万仙陨落。 但是,最后的最后,被摆放在桌案角落上的一块木牌上,却赫然写着两个字。 王洛! 第4章 事实上我更有资格说这三个字 自打定灵殿中苏醒,王洛就感觉自己是按照一章一个惊喜的速度,在不断经历三观上的重大转折。 本以为一梦千年,万仙陨灭的故事之后,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什么能震撼人心的事了。 结果一个小小祠堂中的小小木牌,就让他再次有了瞳孔地震的征兆。 王洛……王洛! 祠堂中的牌位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被当死人祭拜固然晦气,但王洛在意的并非晦气,而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如果他这个活人都被当作死人来拜,那么其他被当作死人的人,是否有可能还活着? 仔细观察下来,桌案上那些牌位里,多了王洛这個不该多的,却少了一个不该少的。 他没看到鹿芷瑶的名字。 鹿芷瑶这个名字,一旦成为变数,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事实上王洛也真的不太能想象那位精彩绝艳的师姐陨落的样子。 所以说…… 所以说,先到此为止。 王洛没有任由思绪飘得太远,因为一厢情愿的事想得多了就容易魔怔,发癫,最终恶堕。 理性分析现状的话,那就是有效线索如此稀少的情况下少做什么理性分析——分析来分析去,全都是主观臆断。 先去找石玥把话问清楚,比什么分析都有用。 于是王洛迈步向前。 然而他这一步才刚刚落下,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见远处石玥如同炸毛的猫,浑身都是一个激灵,继而背脊微弓,足尖紧绷,体内真元更是加速运转,宛如沸腾。刹那间,一阵微红的气浪自丹田处蔓延而出,仿佛点燃了一把火。 火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映入王洛的眼,让他不由想起了记载于书中,满山映红的【石中火】。 火发丹田、随心而燃、恒如磐岩、不熄不尽。 外山门的至高绝学,同时也是被收录进灵山万法,且名列甲上的【石中火】。 这门绝学由灵山第27代山主石素英所创,他是外山门旁系出身,自幼多经磨难,却坚韧如磐石、奋进如烈火;不但拿到了灵山正式编制,甚至继承了山主之位,最终更以【石中火】连烧十三重天劫,强开仙门飞升天庭,留下了一段闪耀夺目的传说。 石素英飞升后,由他本人简化后的【石中火】,在石家传承数千年,始终是护山家族安身立命之本。 而能点燃石中火,哪怕淡如薄雾,气势温吞,发不及身前三尺,属于初阶的初阶。石玥此刻也无愧是石家的优秀后人了——即便她不姓石都无所谓。 而石家的优秀后人催动着石中火,维持在身外三尺,一边缓步靠近山坳,王洛所在的位置,一边朗声说道。 “这里是私人地产,非请勿入!灵山的景区功能刚已关闭,无论你是谁,都请立刻现身,然后离开!” 王洛听得不由失笑。 一个外山门小姑娘,居然对84代山主谈什么私人地产——当然,无知者无罪,对于一个将千年天劫,万仙陨落当作历史常识,将王洛当作祠堂内的牌位的人来说,或许灵山正是她的私有物。 而这个笑声,则被石玥敏锐地捕捉到,只见少女面色微变,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抚,一道青色的铁链就凭空显现,如灵蛇一般缠到了她的手腕上。 见到这条铁链,王洛心中不由再次暗暗赞许。 那铁链是护山家族的标配法宝【束邪锁】。 此物虽然是标配的量产型法宝,但在灵山地界内靠着地脉加成,一直到化神阶都足以越级镇邪。 唯有两个问题,其一是量产型只能在灵山量产,锻炉如今正被云雾锁在灵山百殿中的天工殿中,而束邪锁在设计时并没把使用寿命摆在首位,因此一旦断了供给,存货必须精心维护才能长期使用;其二是非得忠心耿耿兼修为根基扎实的人,才能将这个法宝用得顺畅自如,而很多石家的嫡系传人甚至都不能满足条件。 如今见到束邪锁如宠物蛇一般乖巧地缠在石玥手腕上,自然不难判断,石玥既精心做好了法宝的维护,也满足法宝的使用条件,正是难得一见的又忠又专的优秀人才。 而这等优秀人才,虽只有筑基修为,但在灵山地界之内使用束邪锁,一般的金丹修士都绝难挣脱,至于妖魔邪物则更加不堪。 王洛当然不是一般的金丹修士,他是凝丹失败,此时百脉真元枯竭,肉身也精疲力尽的筑基修士。 所以,如果真的发生武力冲突,此时的王洛,对上一个拥有石中火、束邪锁的筑基大成者,实在没有足够的信心…… 能管得住自己的手,不把对方打死。 灵山带编制的筑基,哪怕是油尽灯枯,也不能按筑基水准去衡量。 当然,武力冲突的可能性,哪怕在理论上都完全不存在,所以王洛不慌不忙,在石玥万分警惕的目光中,从山坳的阴影中缓步走出,现出身形。 下一刻,他那具历经千载而不朽,清清白白如人之初生的无暇之躯,便无遮无掩地呈现在石玥面前,让少女面色瞬间涨红,惊叫声响彻天坠谷。 “变,变态啊!” —— 石玥的尖叫,是出乎王洛所料的。 在现身前,他其实考虑过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可能并不会很愉快。毕竟他的出现等于石玥头上要凭空多出一个“主子”,就连私人地产也要物归原主。 但王洛怎么也想不到,石玥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喊变态。 王洛完全想不到自己有哪里会呈现出变态的特质,他低下头,打量着自己,虽然经历过一次失败的闭关后,这具身躯的确有些衰弱,但在定灵殿的庇护下,皮肤仍有光泽、肌肉线条依然流畅而饱满,生殖器也茁壮健康。 事实上,哪怕以最挑剔的眼光来看,这具肉身也是完美无瑕的。 因为这是【天生道体】 当初宋一镜之所以在飞升在即,根本无暇庶务的情况下,将王洛带回灵山,收为关门弟子,最重要的就是王洛拥有这具天生道体。 顾名思义,天道赐生,无暇之体,是位列最上等的特异体质之一。而经过灵山山主悉心培养的天生道体就更是非凡。落在高明的修行者眼里,这道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束肌肉都暗合天道,是体修悟道的无上宝典,每看一眼都要收费的。 王洛将如此珍宝坦然展示,是毋庸置疑的乐善好施之举,实在没有被人骂变态的理由。 但王洛的坦然自若,却让石玥面色越发涨红,就连石中火都开始飘摇。少女上前半步,手中束邪锁绽放紫青微光,厉声呵斥道:“穿上衣服,慢慢走出来……我让你穿上衣服!” 王洛耸了耸肩,心中固然对石玥的有眼无珠不以为然,却也没怎么计较对方的失礼。 反正不看是她的损失,不是他的。 下一刻,王洛抬起手,向远处被夕阳浸透的云层勾了勾手指,霎时间风起云涌,被他选中的薄云如龙吸水般倒卷下来,在他身上绕作一袭连体的修身白衣。 灵山仙法,【云裳素衣】。 随手整理了下衣领,感受着由灵山之云凝结而成的独特材质质感,王洛不由想起了发明此仙法,并将其传授给他的五师兄秦牧舟——还有他的双修道侣四师姐白澄。 当年,王洛从那对双修宗师手里学了不少东西,如今最实用的却是这招最为朴实无华,就连真元枯竭期也能运用自如的小戏法。 但是对王洛而言的戏法,落到石玥眼中,却宛如天降神迹,少女眼看着天生云层倒卷而下的异象,不由瞠目结舌。 “你……阁下究竟是谁!?” 王洛坦率答道:“灵山第84代山主,王洛。” 石玥愕然,随即冷笑道:“你不如自称赤诚仙祖算了!” 说话间,手中铁链青光一闪,配合丹田的火气,威慑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对这个结果,王洛倒不意外,平心而论,一个陌生人突然跳出来自称是千年前的祖宗人物,石玥若是坦然接受了,那她的脑子也就没救了。 但对于王洛而言,与其绞尽脑汁去编造一个易于接受的身份,还不如把真相坦然相告,让她慢慢消化。 毕竟,灵山山主,在外山门弟子面前自证身份的方法,还是有很多的。 王洛瞥过目光,轻声说道:“飞升录。” 伴随金色的光芒闪现,王洛的飞升录径直出现在石玥面前,少女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正因为她是又忠又专的优秀人才,所以这理论上只存在史书中的飞升录,她第一眼就能认出来,继而不由得陷入了迷茫。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飞升录,但手指却仿佛戳中泡影,径直从书页中穿过。 她如梦方醒,后退了半步,强行别过目光,瞪视着王洛。 “好高明的幻术……” 王洛说道:“是不是幻术,你真的看不出吗?身为外山门弟子,你应该很清楚如何辨识灵山的修行人。” 石玥沉吟良久,说道:“没错,我很清楚,但可惜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我清楚……灵山是旧时代仙道魁首,哪怕护山家族都富甲一方,所以过去一千年,伪装成灵山后人来诓骗钱财的人实在太多了,其中很有几人,比你看起来更像真的灵山人。” 顿了顿,石玥又说:“你唯一的优势就在于,自打石家家道中落,已经很久没有高明的骗子出现在石家人面前了。毕竟造这么一本可以以假乱真的飞升录应该不便宜,至少我就造不起。” 说话间,石玥目光中竟显出几分艳羡。 “说实话,你有钱造假,还有刚刚那手云织衣的修为,做什么不好,非要来做骗子呢?” 王洛听了也是不由好奇。 “那依你之见,我该做什么才好?” 这反客为主的问题,让石玥直接一个白眼:“我推荐你去青萍司自首!” “青萍司又是什么?” “青萍司是……不要用这种幼儿园的问题来假装自己是古代人!现在连流行穿越小说里的主角都不会这么说话了!” 言毕,石玥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洛,稍微收敛了些脾气,说道:“总之,无论你是磕嗨了跑到山里来撒欢的行为艺术家;还是看多了小说导致自我认知模糊的太虚瘾君子,又或者真的就是个执着的骗子……别在我这个家道中落,负债累累的人身上找存在感了,好吗?乖乖回家,我可以当伱今天没来过。” 王洛捕捉到敏感词,又问道:“负债累累?” 石玥自嘲地哂笑道:“是啊,负债千万,每天光是利息都有四位数,所以你要是有本事从我身上再榨出钱来,不如直接去钱庄应聘吧,那边很需要你这种石头里榨油的精英员工。” “怎么搞得这么惨?当年护山家族以理财有道闻名九州,很多灵山修行人都习惯将山外资产交由你们打理。” 石玥没好气地回应道:“当年灵山还是九州仙道魁首呢,历任山主都是距离飞升只一步之遥的陆地真仙。现在有请自称84代山主的人照镜子看看自己,哪里像是陆地真仙了……所以曾经理财有道的护山家族负债累累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王洛倒不生气,反而点点头:“言之有理,时过境迁,连灵山都快亡了,护山家族还能有独苗残存,已经很不容易了。” 石玥说道:“所以就请山主大人别再为难我这个很不容易的独苗了,早点回家洗洗睡吧,一觉醒来说不定你就是赤诚仙祖了……” 王洛考虑了一下,觉得一觉醒来变仙祖肯定是不可能了,但回家洗洗睡却未尝不可。 虽然他很好奇这千年后的九州大陆,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但考虑到这才刚刚下山,便和护山家族的人话不投机,还被当磕嗨了的骗子,那遇到其他人就只会更麻烦。 石玥所说的新时代的流行穿越小说,王洛自然是没看过。但师姐鹿芷瑶当年创作的关于时空穿越题材的本子,他却没少看。其中有几本讲述新人穿越者被充满好奇的当地土著逮住,当成实验素材反复在各个体腔内做穿越实验的,内容精彩纷呈,让白澄师姐、秦牧舟师兄这对双修大师都大开眼界。 王洛如今肉身穿越千年已经足够刺激,没必要再体验体腔穿越了。 而当时王洛和几位游手好闲的灵山书友还讨论过,这种穿越问题若是真的遇到了该怎么办。而大家的共识则是,遇到突然穿越,人生地不熟的情况,最理性的选择就是想办法找个安全地方闭关修炼,待神功大成再出门横扫天下。 除非遇到那种天地法则都全然不同,根本没法修行的情况,否则以灵山人的天赋资质之强,不抓紧练功升级,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所以与其在石玥身上继续浪费时间,还不如先回定灵殿闭关调理。灵山百殿虽然大部分都被云雾封锁,但至少定灵殿和启灵殿还在正常运转,那就等于还能继续闭关。 而即使没有天才地宝辅助,王洛也有信心能在定灵殿的帮助下,于短时间内重凝金丹。无非是天道变迁后,原先设计的万妙金丹凝不成了,但换个其他的一品真丹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到这里,王洛对石玥摆摆手:“行,那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他就转身回走,但才刚迈步就又被石玥叫住。 “等等,你去哪儿?!” 王洛伸手一指山上:“定灵殿啊。” 石玥冷笑:“你怎么不说是去仙界天庭呢……” 王洛奇怪道:“你不是说天庭都砸下来了吗?赤诚仙祖的尸体都烂了。” “你听不懂反讽吗!?”石玥对这种不接包袱的行为很是不开心,“算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个基本常识,前面是灵山禁区,从千年多前就被定荒元勋们联手布下了禁制,就连我这个护山家族的后裔都不能进。你再走下去,小心当场被雷劈。” 王洛好奇:“会有雷劈下来?” 石玥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没见过!这灵山禁制是什么效果,一向只停留于传说。几百年来,跑到石家门前诈骗的人有不少,敢顶着定荒元勋的禁制传说擅闯灵山禁区的,真一个也没有。所以,你是打算让我开开眼吗?” 王洛说道:“我刚刚就是从山上走下来的。” “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从……算了,随你便吧。”石玥见对方一意孤行,也便放弃了屡试不成的反讽大业,在一番纠结后,只在手里捏了一枚紧急传讯用的灵符,目送王洛自行其是。 而王洛就在石玥无比复杂的目光中,沿着原路回归,很快就越过山坳,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崎岖山路,与此同时,身边也逐渐泛起淡淡的雾气。 但没等他继续走,就听身后传来石玥万分惊诧的声音。 “真的假的!?走过去了?” 然后就是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快速接近。但随着石玥越过了某条无形的界线,天,陡然黑了。 夕霞如泼墨一般暗淡下去,而后雪白的闪电自苍穹绽放,将天地万物染成黑白二色。 王洛眉头一皱,手中飞升录绽放豪光。 “散开!” 敕令之下,遮天蔽日的黑暗,宛如被无形的巨力揉捏,空间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继而轰然爆散,那狰狞咆哮的雷霆也随之无力地消逝。 黑暗散尽,石玥在山坳中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而随着她目光锁定到王洛,以及王洛手中的飞升录…… 这位精明干练的少女,才终于露出一个万般难以接受现实的表情。 “不会吧……” 第6章 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 师姐鹿芷瑶,无疑是王洛所知之人中,最为独特的一个。有关她的故事,可谓“罄竹难书”,然而也正因相处久了,罄竹难书了,王洛也自以为对她多少有了几分了解。 他料到师姐成功于天劫中幸存——灵山祠堂里有王洛的牌位,却没鹿芷瑶的牌位,显然祸害遗千年的真理是颠扑不破的。 却没料到,那块让他大惑不解的,属于自己的牌位,居然来自师姐! 她为什么要在史书里把自己写死? 可以猜到的理由有很多,比如为了隐藏和保护躲在定灵殿中闭关的师弟;又比如鹿芷瑶一向喜欢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么有朝一日当她得到机会撰写史书,写出多么离奇的段子都不为怪。说不定在石玥无比信服的史书上,82代山主宋一镜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基佬…… 但这些猜想,只在王洛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 没证据的事,想再多也没用。 所以对于石玥的问题,王洛也只能解释说:“师姐鹿芷瑶一向行事跳脱,恶作剧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石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众所周知,定荒元勋中,以鹿芷瑶最为端庄持重,所以她才能成为一众元勋之首。” “端庄持重,史书是这么说的!?”王洛当真是惊诧莫名了,“师姐做事虽乖张离奇,但一向不喜欢以大众审美来作自我美化,她这是天劫时候摔了脑子吧。” 石玥吞咽了一下,叮嘱道:“这话别到外面乱说,侮辱元勋是极严重的犯罪行为,不需要我引符报案,就会有巡逻青衣来抓人了。” 王洛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天劫之后,师姐非但幸免于难,而且还获得了极高的世俗地位……那她为何不继续执掌灵山,反而要把山主之位放置千年,再传承给我?又为何让灵山破败如此,连护山家族都随之家道中落?” 石玥眨了眨眼:“山主大人,你这个问题最好是去问她本人,不要来为难我……不过,以常识来推断的话,尊主大人——也就是山主您的师姐鹿芷瑶,在天劫之后,是不得不与灵山切割的。” 王洛说道:“可否详细讲讲?” 石玥叹了口气,从红坎肩中取出一本薄册。 “这是由仙盟多位尊主共同编纂的教材,囊括了政史、仙道、人文等诸多常识,是每个现代人都要学习的必修课。你想要的答案,应该就在这上面。” 王洛接过书册,只见封面上工整地印着一行字:祝望幼儿通识教材。 石玥有些羞恼:“不要看不起幼儿通识!这教材上的知识点,拿去考校街上的路人,100个人里有99個答不全的!” 王洛不以为意:“温故知新是石家传统,创出石中火的先祖石素英,手头永远有一本入门时的吐纳导引法,直至飞升前夜都会随手重温,这没什么可瞧不起的。” “呃,谢谢。”石玥反而略显局促,“你说的故事,我都不知道……” “石素英既是石家的叛逆,也是灵山的叛逆,他的故事流传不下来也不奇怪。但你既没有先人故事的引导,还能走上与石素英相同的道路,很不错。” 一边随口称赞着石玥,换来2点廉价忠诚度,王洛一边翻开书册。 他阅读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就将这本幼儿教材看完。然后他就理解了,为什么石玥要用教材来回答他的问题。 简单来说,天劫之后,幸存者们痛定思痛,决定把锅甩给了灵山……或者说以灵山为代表的古典修仙体系。 他们的理论,在王洛看来很有些匪夷所思。 现代人认为,古典时代的修行人,过度重视个体力量,而长期轻视群众基础。 尽管历经万年,发展出了鼎盛繁华的仙道文明,更有赤诚仙祖开辟了光芒万丈的仙灵界,但本质上古典时代的世界结构,是头重脚轻的。作为根基的九州大陆,绝大部分人都是凡夫俗子,仙道之鼎盛与他们毫无关联,就连余晖都播撒不到九州的土地上。而这样一个缺乏根基的世界,根本支撑不起那么一群呼风唤雨的大罗金仙。 所以最终仙界倒了,天庭摔了,九州崩了,天道也芜了。 幸存者用了几十年时间才勉强收拾局面,重铸文明,开启新仙历。而那时,九州已是生灵涂炭,人口锐减了九成以上,灵山以西的四个州沦为永久性的荒地,再不适宜人类生存。 教材没有对灾难的细节作深入展开,但从这寥寥几行字中,不难判断那几十年九州翻覆,对幸存者造成了何等严重的心理阴影。而当他们决定将灾难的源头绑定到灵山时,任何人都必须和灵山切割。 也包括鹿芷瑶。 关于鹿芷瑶的事迹,通识教材上同样没有写得太细,但简单提及的几个要点,已经足够有分量。 一、她是天劫中的幸存者。 二、她是幸存者中的佼佼者,带领众人打扫废土、镇定荒芜,被世人尊为【定荒元勋】。 三、在成功定荒后,她在灵山旧址上建立了名为【祝望】的国家,如今已是五州百国中毋庸置疑的头号强国。 四、作为新世界秩序的建立者,鹿芷瑶亲手为灵山和古典时代盖棺定论。而切割,就是她的定论。 通识教材的信息量还远不止于此,但王洛消化到这里,心中的疑惑已得到了解答,倒不急于往下看了。 师姐在史书里把他写死的理由,至此已经足够充分了。 无论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切割,一个在定灵殿意外闭关的灵山小师弟,都最好是只活在史书和牌位上。 事实上,王洛能在千年后悠悠醒转,而非直接魂归天道轮回,鹿芷瑶的保护之意已经足够明显。 虽然不知道为何要间隔这么久才将他唤醒,但无论如何,天劫前后的这段历史,都意味着…… “看来我这灵山山主的身份,是不便于公开示人了。” 石玥闻言,长出一口气,向王洛一拱手:“山主圣明。” 显然,这句话正是她很想说,但又不方便直接说的。如今由王洛自行推敲出来,她便省了大力。 王洛说道:“以后类似的事,你可以直接提醒我,我对新世界一无所知,还是要依赖你的引导。” 石玥简直受宠若惊:“山主大人这么信我?” 王洛看了眼手中的飞升录,说道:“在古典时代,石家侍奉灵山万年,一向很得信赖。” 忠诚度都是直接量化后摆在眼前的,可信与否一目了然,当然可信。不可信的早就被防微杜渐了。 “接下来该你问了。” 石玥立刻问道:“请问山主大人,你如今死而复生,有什么打算?” 王洛说道:“对你来说,我是死而复生,就我本人而言,体验更接近肉身穿越……要说现在的打算,当然是找始作俑者来对峙。” 说话间,王洛翻开飞升录,在名录中锁定了那金灿灿的鹿芷瑶三字,心中默默发出通话申请。 结果自是石沉大海,别说有没有人接听了,根本就连信号都没有。 对此,王洛若有所思。 另一边,石玥则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芷瑶尊主已经有五百年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了,虽然金鹿厅一直没发布过她的死讯,但很多人都猜测……” 王洛打断道:“不会的,她要真死了,这五百年来你们时不时就会看到她的大新闻。” “??” 看着石玥的满脑袋问号,王洛只能暗叹,给不曾亲历的人解释鹿芷瑶,实在是夏虫不可语冰。 但另一边,依照鹿芷瑶的习性,五百年不曾人前显圣,那就如同秦牧舟师兄和白澄师姐禁欲一周,属于极端情形了。 当然,出现极端情形也不奇怪,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千年有余,而这就意味着鹿芷瑶已经1200岁了。 哪怕是截至五百年前,她也已经度过了七百年的时光。 而修行人若不能飞升,寿元当以千年为限,除非是王洛这种受定灵殿庇佑,盗抢天机的特例,否则就算强如宋一镜也避不开这天人大限。 王洛不怀疑鹿芷瑶有足够的手段活过千年,但同样不怀疑她这千年活得绝不轻松。五百年不露面,很可能是真的不便露面。 所以,要找她对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他从定灵殿中苏醒后,师姐鹿芷瑶不单没主动找他,甚至都没留下联系方式和其他线索,或许也是在暗示他现阶段先不要联系。 推敲许久,王洛凭借自己对师姐那“罄竹难书”的认知,做出了判断。 暂时先不要急于牵动师姐这条线,而是按照当初师兄弟等人的集体讨论结果,做一个合格的灵山人:闭关潜修,苟到地老天荒。 “既然联系不上师姐,就先顾修行。我先前闭关凝丹不成,需要再配一份灵丹异宝……这些材料你认不认识?” 说着,王洛随手在半空比划了几下,体内真元凝为实物金线,编织成一行工工整整的文字,落到石玥面前。 虽只是无名小戏法,却还是让石玥看得瞠目结舌,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认真看字。 只一眼,少女的眉头就紧皱起来。 王洛问:“不认识吗?” 石玥叹息一声:“认识……我在茸城致礼楼拍卖行兼职打工时,你写的每一样东西我都见识过,随便哪一样都能立刻帮我还清欠款。” 王洛了然:“没关系,没有随天劫灭绝就已经是万幸了。” 石玥却说:“但是,山主大人,天劫之后,天道已和旧日大有不同,伱确定以前的丹药和功法,现在还能帮你凝丹吗?” “不确定。”王洛坦然,“但既然拍卖行就能买得到,那试试也无妨嘛。” 负债少女不由为这份壕气深深折服,带有几分期待地问道:“灵山可是还有什么宝贵遗产吗?” 王洛说道:“以启灵殿内的情形来推断,灵山内唯一有价值的遗产,应该就是我了。” “……不愧是山主大人。” 王洛眼看着石玥的忠诚度下降了一个点,不由暗赞:这护山人还挺务实的。 “所以,依你之见,我现在该做什么才好?” 同样的问题,不久前在登仙台曾问过一次,而这一次,石玥给出的答复则是。 “还是青萍司……因为您需要找他们拿一颗建木之种,也就是办理身份证明。” “所以,青萍司究竟是什么呢?” “可以简单理解为旧时侯的巡捕衙门,主要负责维持治安,但也要兼顾许多类似户籍管理的职能。呃,可能对古典时代的人而言,不太容易理解,新仙历时代,社会运转的方式和以前大不相同……” 王洛却自然而然地回应道:“现代服务型政府嘛,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既然新时代秩序的缔造者是师姐,那新世界显然会变成她的形状。” “?”石玥头上浮现出大大的问号,但她很明智的没有深究下去,“您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总之现代社会,没有身份证明就寸步难行。但您的真实身份,正摆在灵山祠里……” 第8章 为了社会有救 大律法的存在,改变了整个世界。 可惜石玥的教材,终归只是供幼儿启蒙之用,关于大律法并没有再深入讲解下去,只是用一些简单的事例教育孩子们要遵律守法……当然,即便如此,这有限的文字描述依然让王洛心中啧啧称奇。 想不到天道看似正经本分,高不可攀。遇到化荒的危机后,仍不免在师姐手中乖乖恶堕。 为人所用的天道,对一个生活在旧仙历时代的修行人而言,难以想象。 当然,眼前所见的这个新世界,已经很超乎想象了。 比如热情营业的幽冥道…… 透过鬼雾窗,更广阔的瑰丽景象逐渐呈现在王洛眼前。 “这路上车好多啊。” 说话间,一辆通体闪耀着白金光泽的梭形飞车从骨车旁边掠过,如闪电一般留下华丽的轨迹。 石玥只瞥了一眼,就发出贫穷的叹息,而后一边翻看着手中一本小小的红色手账,为越发累计的财政赤字而烦躁,一边随口解释道:“黑绸路是茸城的十七条主干道之一,虽然靠近灵山的部分是荒凉了些,但来到城区后,车流还是满密集的,偶尔运气不好还会大堵塞。” 王洛闻言点点头,看着窗外车流穿梭,又感叹:“这些车的品阶不低啊。” “用古典时代的标准来看,现代载具基本都算货真价实的法宝了。单品质量可能还入不得你这古典精英的眼,但是数量嘛……” “嗯,数量真是惊人。”就在说话的片刻工夫里,王洛已经在视野里数出了超过一千辆法宝级的载具。 单品质量的确不高,但成千上万个品质不高的单品相加,威力就非常可观了。而且重点不在于这些法宝的威力如何,在于这成千上万个交通用法宝所代表的资源和产能。 古典时代,哪怕富如灵山,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多交通法宝。能打造一件登仙之宝,并不意味着就能打造一万件庶民法宝。 何况,法宝是要主人的,就算能造出成千上万法宝,又哪里能轻易找出成千上万的懂得用法宝的修行人? 但这些问题,在新时代似乎都不再是问题了。 就王洛放眼所见的范围内,几乎每一辆车中,都有一個能熟练驾驶的“修行人”! 修为或许不高,但个个境界稳固、根基扎实,打底也是筑基水平,更有不少赫然是金丹境界! 上千位筑基金丹,这在古典时代,唯有顶尖的大型宗门才有可能拼凑得出来……这仅仅是王洛在茸城城郊的主干道上随便一瞥的结果。 而且这上千的筑基金丹,都格外年轻! 石玥解释道:“大律法庇佑下,新时代的修行人,修行速度比旧时要快上许多,20岁的金丹其实屡见不鲜的……” 王洛不由扬了下眉毛。 当年他以二十出头的年纪挑战万妙金丹,是堪称震古烁今的成绩。一般修行人能在五六十年之内凝丹,哪怕只是下品散丹,也属于天赋异禀了。大多数修行人都是在近百岁时才终于得丹,然后便要争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更进一步,不然便要阳寿耗尽。 想不到在新时代,仙道已发展至这般境地!? “不过,有些奇怪。”王洛仔细观察了一番,皱眉提出问题,“这么多筑基金丹,怎么一个元婴的都没有,更遑论化神合体。” 石玥说道:“哦,这部分内容没写在通识教材里,可能是觉得不应该打破小孩子们努力奋进的热情吧。依大律法规定,新时代的修为上限只到元婴为止。” 王洛露出前所未有的惊诧:“上限到元婴为止!?” 石玥说道:“事实上元婴也只是极少数人的特权,绝大多数人是到金丹为止的,从二十多岁凝丹到百多岁前临终,近百年时间都只能慢慢打磨金丹,然后眼睁睁看着它逐渐衰退,最终丹散人亡。想要晋级元婴,再延寿百年,必须得到国家批准。” 王洛不解:“为什么?” “因为过分追逐个体力量,会重蹈旧仙历的覆辙啊。”石玥说道,“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仙人了,而我们实在也不想再被仙界砸一次了。” “即便如此,将个体力量限制到元婴,也未免矫枉过正了。” 石玥说道:“元婴还不够吗?相较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或者刚刚引气入体的入门人,元婴已经堪比天灾了啊。一个稳定运作,高度组织化的社会里,并不需要那么强大的个体。而集体的力量,会比过去的仙人还要强大。” 石玥说话的语气显得波澜不惊,但话中流露出的属于时代的自信,却令人不由动容。 集体的力量会比仙人更强大? 王洛实在很难认同这种异想天开。成千上万的筑基金丹固然壮观,但这绝对不足以弥补与真仙的差距。 别说是正牌的天庭仙尊,就算是大乘巅峰的陆地仙人,都有过以一己之力屠灭整个修仙家族的案例。数以百计的金丹、十几位元婴化神,在合体期大能的驱使下组成前所未有的家族大阵,却依然顶不住大乘级的全力一击。 这个道理,别人或许不明白,师姐鹿芷瑶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但很快,王洛的疑问就逐渐消散了。 因为随着骸骨车正式驶入茸城城区,这个新世界最繁华绚丽的一面,终于近距离呈现在他面前。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到不可思议的天地灵气,绝不逊色于昔日的任何一处名门大派的洞天福地,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是资质平庸的凡人,熏陶个几十年也能熏陶出简单的仙家神通。 而浓郁的天地灵气之中,一栋栋高大而闪耀的建筑,摩肩擦踵地屹立在大地上,支撑起一片仙光璀璨。 这些建筑以莫名的材质筑成,表面均流淌着晶莹而丝滑的流光,在夜色衬托下,仿佛通彻的绝品玉石。而玉石环绕之中,有一棵参天古木,庞大的枝干如字面意思一般“高耸入云”,仿佛与天相连。 王洛从没见过这般盛景,哪怕在记录仙界模样的画卷中,哪怕是仙祖赤诚一手打造的天庭…… 与此同时,石玥已经合起手账,轻声解说道:“那是建木,承载着城市的最高权力机构。【祝望】境内的每一座城市都是以建木为中心逐步扩展开的。而茸城的建木则是祝望最古老的建木,是天劫之后,灵州重建的第一站。当时芷瑶尊主将城市命名茸城,取的是小鹿生角,生机勃勃之意。” 第10章 作干女儿显然是有代价的 伴随突如其来的声音,店内的空气霎时间凝固。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个身穿青色制服,头顶同色软帽,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正笔直地站在店门口。他看上去眉清目秀,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幅无框的元晶镜片,更添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不过,比起书卷气,更引人瞩目的则是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本就生得高大,此时目光居高临下,更近乎以鼻孔看人,而这副姿态下,店内食客们自然被集体点燃了怒火。 “李东阳?!” “草泥马你居然有脸站出来?!” 霎时间,店内仿佛掀起惊涛骇浪,花式百出的叫骂声,让人充分领略了石街的市井文化之繁华。 然而名为李东阳的年轻人,却以一声轻笑,压下了所有激愤的声音。 “呵呵……我依律执法,一切都光明正大,为何不能站出来?” 说话间,李东阳扫视全场,目光如有实质,逼得每一个与其目光相撞的人都不由偏过头。无论先前叫骂多凶恶,这一刻都不得不偃旗息鼓。 这并非修为境界上的压制,而是一种士气上的碾压。李东阳虽然面对千夫所指,却胸怀坦荡。 对于修行人而言,理直气壮四个字,是如字面意思一般有着实际重量的。一個对自身理念有着极度自信的人,在这种气机交锋中就往往能占得优势。 正如李东阳碾压了现场所有义愤填膺的食客。 石玥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只是面露厌恶地以真元传音法对王洛解释起了此人来历。 “这人是专项整治小组的副组长,最近几天训诫、贴罚单的活儿都是他带头做。而他是石街出身,所以大家都把他当叛徒。” 王洛点点头,心中对石玥的评价再提了半格。虽然她作为导游是失败的,但导游的基本功却相当扎实,解说词言简意赅,不偏不倚,总能用最直观的方式让听众理解现状。 有了石玥的解说,王洛再看李东阳,不由玩味。 除去理直气壮四个字不谈,此人也的确有睥睨全场的本钱,因为他是货真价实的金丹修为。 与达哥那形似而神非的“散丹”不同,李东阳腹中金丹圆润而饱满,真元波动宛如滔滔海潮,无尽无熄。 哪怕在古典时代,这也是有资格挺直腰板,割据一方的金丹“真人”。而真人与凡人之间的差距,如同人与虫豸。 不过,李东阳展示修为,却不是为了以力压人,而只是一种下意识的炫耀。在镇压了店铺内的喝骂声后,他仍无收敛,朗声道:“石街专项组,是经城主大人授意,由青萍司牵头组建,囊括了各方精英而成的专业小组。是为了一扫石街积年累月的顽疾,令这片历史悠久的街区能焕发新的生机而成立的。绝非任何人的以权谋私,各位街坊实在是小人之心了。” 被评价为小人之心的众街坊,顿时勃然而怒,当场就有几人拍案而起——其他人则实在是挤得站不起身了。 “李东阳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东西,要没我们这些小人之心,你早就饿死在家里了!” “早知道当初真该把你掐死算了!” 一众唾骂声中,李东阳如礁石碎浪,岿然不动,继续说道:“当然,我很清楚,所谓积习难改,痼疾难除。各位街坊在专项整治期间,难免会有不适应、不理解,由此心生不满也在情理之中。我们小组并不会因此而苛责大家,事实上破格提拔我这个本地人来当副组长,也是给大家一个合情合理的发泄渠道……但是,顽疾也好,陋习也罢,总归是要扫除一空的,不然就要被时代所抛弃。而我作为本地人,承蒙各位的养育才能考入书院,如今也责无旁贷要引导大家自荒蛮步入文明。哪怕被你们误解、唾骂、甚至暗中扎草人都无所谓,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们一定会感谢我的。” 第12章 关于我是怎么做到的 李东阳狼狈逃窜之后,王洛仍留下来踏踏实实吃完了桌上饭菜,一粒米也没有浪费。期间,周围食客只是低声议论纷纷,却没几个人敢过来找王洛搭话。就连杨婶也只是默默让老李加了两张肉饼,低声道了句谢。气氛显得颇为压抑。 倒不是怕李东阳事后报复——食客们都很笃定,以李东阳那性子,回去多半没脸跟同僚讲他经历了什么, 何况讲了又如何?大家本来也没做什么,是李东阳自己被喷的道心破碎。而若是青萍司仍要打击报复……还有比成立专项组,天天到石街贴罚单更厉害的报复吗? 食客们是有些怕王洛。 显然,单凭唇枪舌剑,就把李东阳这堂堂巡逻青衣说得口吐鲜血,青衣褪色,又以血肉之躯接下青衣的金印,王洛展现的神通已经不单单是广大,简直是可怕了。 谢归谢,怕也是真的怕。 但对于石玥来说,王洛可怕的部分早在灵山上就已经领教过,如今只有满心的好奇。 从李记烧肉走出来没多久,石玥顾不得街上还人多耳杂,就按捺不住问道:“山主大人,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哪部分?” “所有的!”石玥急不可待,“比如你是怎么知道他心里想法的?就是要和石街切割作为投名状的那些,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在凭空构陷,想不到看他反应,竟然全都被你说中了!” 王洛说道:“我猜的。” 石玥瞠目结舌:“猜的?!那,那不就等于是凭空构陷吗!?” “没错,就是凭空构陷。” 石玥瞠目结舌翻倍,感觉嗓子都有些发干:“那,那如果你构陷错了呢?” 王洛说道:“对错都一样啊,只要激怒他,让他没法再滔滔雄辩,就是我赢了,所谓对人不对事,从一开始就不是要争对错。” 石玥顿时感到难以接受:“但这样一来,岂不是变相承认了李东阳在道理上才是对的。” “是啊,讲大道理的话,他才是对的。”王洛点头,“所以我才说不要和他讲大道理,甚至人情事故都不要讲,直接人身攻击让他破防就完事了。” “可是他怎么会是对的!?” 王洛说道:“大道理是对的,并不代表事情是对的。大道理这个词本就有不经其辩而否定其理的含义。李东阳以文明的上等人自居,又对他眼中的下等人生搬硬套他的文明准则,这就是最大的错处。” 石玥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王洛又解释道:“比方说,一个天赋上佳的修行人,可以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这当然是件好事,但若是他因此就去教训资质平庸的修行人,说看书只要看一遍,多了就纯属浪费……便是大谬不然了。而李东阳所做的,就是明知道对方做不到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还强逼着他只看一遍书。” 石玥点点头:“所以,只看一遍书,就是所谓的大道理。因为它对天才确实有效,而天才的修为确实比庸才更高,所以庸才很难否认只看一遍书的有效性……” 王洛说道:“是的,本质上这就是仗势欺人。所以根本也没必要和他辩论什么,让他破防闭嘴就是。” 石玥摇了摇头:“他可是堂堂青萍司的巡逻青衣,让他破防闭嘴,后果就是要吃青衣金印。除了山主大人你之外,寻常人哪里吃得起……说来这也是我想问的第二個问题,徒手接金印是怎么做到的?那可是金丹级的金印啊!” 王洛想了想,简评道:“菜逼金丹,不值一提。” 石玥顿时为之语塞。 一个在茸城书院正经进修,以下品一等的成绩顺利凝丹,并跻身青萍司的社会精英,居然就菜逼到不值一提了!? 王洛说道:“境界勉强可看,但实战能力约等于零,这种水平的金丹,以前多见于魔修巢穴的炉鼎库或者人畜栏里。” 石玥声音略显干涩:“每一个巡逻青衣,入职前都要经历全套的实战培训,战力较之常人已经是高上一大截了。” 王洛说道:“所以之后的有些话,我说出来就不礼貌了。” “……是我输了。” 被不礼貌的暗喻过的护山少女,不由感叹:“我在蒙学筑基的时候,曾听指导历史的先生说,古典时代的修士各个精于战技,同境界下的实战能力远非现代修行人能比,哪怕后者有远超古时的修行体系和法宝灵药。当时还有很多学生不服气,和老师争辩……看来是我们幼稚了。” 王洛点点头。 如果现代修行人,就只是他在茸城所见的这个水平,那双方的确没什么可比性。 事实上,这一点也是王洛走下灵山,进入新世界后感到与过去差异最大的一个地方。 新世界的修行人们,仿佛个个都被精致阉割过。且不提境界上限被锁死在元婴,就单以筑基、金丹这个境界来说,虽然修为境界不假,但一来不会吐纳灵气,只能靠灵食进补;二来大部分人都仿佛毫无争斗经验的食草动物。 当时李东阳被王洛言语破防,祭出青衣金印,法宝的威力霎时间就笼罩了整间店铺。诚然李东阳只是针对王洛一人,可照常理来说,修行人面对如此凶器,哪怕只是基于本能反应,也该迅速撑起护符、激发遁法,免遭池鱼之殃。 结果食客们只顾惶恐惊怒,而无丝毫应对。 这种反应,证明他们不但没经历过任何实战,甚至没受过基本的实战训练。而在旧仙历时代,哪怕是最与世无争的门派,也必然要对入门新人进行实战的脱敏训练。 拳头来了,至少别紧闭双眼,呆若木鸡。哪怕遇到强敌十死无生,都要在死前从敌人身上撕咬下血肉来。 旧时代的这份习俗,源于当时的残酷环境。相较于修行者人人都想得道飞升的需求,九州大陆能提供的资源显然是严重不足的。毕竟一个大乘修士的日常吐纳,就足以吸干一条中品灵脉。锻造一口仙阶至宝,更是动辄就要数十种千载奇珍。而供不应求之下,那就只有各凭本事了。 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立刻就会有成百上千的有心之人聚集过来,运气好些还能协商分配所得,运气不好就只能打一场师姐口中的吃鸡大赛。 至于说,不求天材地宝,只想小富即安,行不行呢?一定程度上的确可行,拜入名门大派,在一众老怪的庇护下老老实实扮演门派工具人,按部就班修行、工作,最终依照资质不同,于不同年限耗尽阳寿,含笑而终…… 这的确是很多修行人的理想,毕竟飞升太飘渺,能过好眼下就难能可贵了。但九州虽大,名门正派也就那么多,能提供的稳定就业岗位,其实比那些时不时就轰然出世的天材地宝还要稀有。所以围绕这些岗位展开的竞争,自然只会更激烈。 哪怕是以仁善而闻名的太清门,每次招收弟子的升仙大典上也总要清理出两位数的修行人尸体。 那么避开这些热门资源,自己找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耕种吐纳,求个自在,行不行呢? 理论上当然可行,但热门的世外桃源大部分都是有主的,无主之地基本都有硬伤,要么是风水险恶,要么是资源贫乏,在这种硬伤之地吐纳一辈子,可能都迈不过筑基的坎……那还不如去凡间国度当个富家翁呢。何况就算是偏远的桃源,也未必避得开战火纷争——这一点王洛特别有发言权。 如此残酷的丛林环境,自然要求修行者人人都当猎手,哪怕环境优渥如灵山,实战训练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万年多的历史上,死于非命的灵山人也不在少数。 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生存下来的修行人,当然一个赛一个能打。 但另一方面,王洛也不觉得现代修行人的实战弱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虽然单体战力不行,但现代的修行人数量够多啊!一个贫民区的狗食馆里就能挤上几十个筑基,考虑到现代修行,从引气到筑基往往只要十年,这比当年臭名昭著的血魔宗的人畜栏还高产!而在他吃饭时,和石玥简单打听了一下,这茸城常住人口两千三百万,其中达到筑基标准的竟有千万之多! 千万筑基啊,当年把九州的每一寸地皮都挖烂,都未必挖得出这么多筑基。如今一个国家的旧都竟凌驾于昔日全九州,而且千万筑基的同时,还有两百多万金丹…… 两百多万,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王洛的震惊更倍于千万筑基。因为一来这意味着新时代的凝丹率可达两成以上,是旧时代的五倍;二来,一座旧都就两百万金丹,那全国加起来是多少?全天下又有多少?就算都是炉鼎、人畜一类的菜逼金丹,量变也绝对能引起质变了。 这种质变,当然不是说有百万金丹,就能用人海战术填平一切,认真来说,别说百万金丹,就算千万金丹,遇到宋一镜那等陆地真仙也要死得尸山血海。 但是,茸城的千万筑基,百万金丹,支撑起了繁华更胜天庭的茸城。 而十个宋一镜,也设计不出茸城的瑰丽胜景。 此外,方才李东阳的金印的确有辱金丹境界,更对不起青萍司的威名,但这种带编的青衣,茸城有三万之多……未必个个都有李东阳的本事,但绝对个个都有标配金印。据说遇到麻烦情形,还能申请下更厉害的法宝。王洛自忖空手接一两枚金印倒是易如反掌,数量多了那就真的是为难他这重伤号了。 所以在这个新世界里,个人实力,尤其个人武力,其实并不重要。事实上之前就算他接不下李东阳的金印也无所谓,那金印只有镇压功效,并无多少实际杀伤能力,就算他被镇压了,之后李东阳道心破碎,此战还是算他赢。 沉思中,王洛听得石玥又开始好奇提问。 “山主大人,伱是怎么让李东阳道心破碎的?我知道你们古修士战力惊人,筑基修为,杀个现代金丹也易如反掌,但武力强,就能碎人道心吗?” 王洛闻言,笑着摇头:“当然不能,能被武力击碎的道心,也就不配为道心了。换做旧时,哪怕是大乘期的陆地真仙,也休想以蛮力击破一个引气小儿的道心。” 所谓道心,本就是世间最为坚韧不屈,又不可思议之物。 修行人求道是个漫长而困苦、遍布失败,几乎看不到终点的道路。哪怕条件优渥如灵山人,也只有少数人最终能飞升仙界,大部分人都只能在抵达终点前遗憾陨落。 而要坚持这样一条道路,便需要修行人解释两个问题:我为何而修行;我修行的道是什么。 唯有能对自己清楚的说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才能在数百年的时光冲刷下坚守向道之心。 所以,简单理解的话,“为何而修行”“修行的是什么”,这两个问题综合起来,就是所谓道心了。有了道心,修行人就往往能超越自身极限,取得修行上的成功。 而道心破碎,就是指修行人为自己准备的答案,遭到了无情打脸。 例如有人修行是为了守护凡间的祖国,不求长生或者飞升,只求国泰民安。然而若干年后,国内政治动荡,民心翻覆,皇室正统被人推翻,守护旧秩序的修行者被万民唾骂为国贼……这个时候,修行人就大概率要道心破碎了。 再比如,有人修行是为了与道侣长相厮守,然而他的道侣却不过是某位大修士豢养的母狗,与他人的情爱故事乃至婚姻关系更甚至亲生子女都只是主人的任务……发现真相的时候,道心基本就没救了。 而道心破碎的后果也很简单:一切凭借道心得到的,都会因道心破碎而失去。 因坚守道心,修行人才能数百年如一日的坚持吐纳灵气、积累真元,那么道心破碎时,因道心而凝的真元自然要散去。因真元而成就的神通自然也不复存在。此外,道心的破碎往往伴随着三观的崩解,而三观与元神息息相关,所以道心破碎了,元神多半也要遭重创。 而李东阳…… “既然不是武力,山主大人是怎么破李东阳道心的呢?” 王洛沉吟片刻,说道:“或许是因为被我道破他滥权谋私的本质,自觉对不住身上官衣,所以道心破碎了吧。” 石玥眨眨眼:“山主,你认真的?” “认真的。” “但这说不通啊!”石玥抗议道,“像李东阳这般滥权谋私的人,天底下数不胜数,光是每年被金鹿厅撤职查办的官僚就以百千计,很多罪大恶极的甚至直接被金鹿厅的掌雷使以天雷劈了!却只听说死不悔改的,从没听说有几个人因此道心破碎的!” “可能是因为他们没遇到我吧。” 石玥的抗议戛然而止,良久之后才抱拳垂首:“……是我输了。” 而在石玥不知多少次的认输声中,两人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经过繁华的商街,深入一条蜿蜒曲折的狭小巷道,行走少时,视野豁然开朗,露出一片宽敞的小广场。 广场一侧,是一座古老、简陋却整洁淡雅的小院。 灰砖褐瓦,枣红色的木门上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匾额,石府二字虽已斑驳,却仍工整有力,不失其神。 红衣少女的情绪在这一刻来到了今日的最高点。 “山主大人,我们到家啦!” 。 第14章 如何营造良好的第一印象 石府的内院,小小的乱了一阵。 待石玥和赵修文手忙脚乱地擦拭完地上的鼻血,仿佛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其实三人碗里的卤煮都还滚热,煮锅下的火符也才卷了一个角。 石玥有些尴尬地说:“那个,山主大人,可以请您穿起衣服了。” 王洛看了眼石玥,见对方对自己的无暇之躯是真的全无共鸣,只能惋惜地摇头道:“你天赋不错,可惜完全没分配在体修上。” 石玥说道:“没分配也好,至少不用看您一眼就流鼻血……” 王洛说道:“流一次鼻血,至少顶三个月苦修,当年不知多少人愿意为此血流成河。” 石玥撇了撇嘴,对这种堪比地摊文学的历史段子,终归有些难以置信。 但很快,她就目瞪口呆地看道,身旁的赵修文肌肤透出了异样光泽,原先黑黢黢的肤色以惊人的速度淡化,直至浅褐色方止。 “你这……” 赵修文点点头:“嗯,凝玉体小成了,顺便还把皮肤净化了一层……本来预计要再苦修三個月。” “卧槽!” 石玥这下是真的服了,再看向王洛的目光就格外不同。 然而王洛此时已经重新穿好了云裳素衣,说道:“体修之间,自有一套可靠的沟通语言,只要看上一个人的肌肤骨肉、筋膜气血,便能大体知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是否可信。” 赵修文沉默了一下,说道:“是的,我一见你就下意识觉得亲切,而刚刚肉眼所见,更是,更是宛如仙迹!” 石玥不由插嘴道:“夸张了吧?” 赵修文和王洛同时看向她,那宛如观赏低等生物的目光让她顿时恼羞成怒:“好了好了,是我资质鲁钝,领悟不到你们肌佬的美学!但你就因为他长得好看,便相信他是灵山之主复生?” 王洛说道:“他能信你我百年前定下的娃娃亲,当然可以信我是灵山山主,有人天生思维活络,不囿于常识嘛;何况他到现在应该也只信了一多半,和伱差不多。” 后半句话,让石玥顿时哑口无言。 是的,直到现在,她对王洛的信任也不是百分百的。 这一点在飞升录上显示的一清二楚,忠诚度79/100,李记烧肉的一顿饭涨了20点,但距离满值仍差了一截。 但王洛也不苛求,因为就算此时将忠诚度拉满,也无非是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态度变得更加恭顺,更有为人下属的样子。而王洛从不在乎这些虚礼。 至于取信赵修文,一半是顺手为之,毕竟大家比邻而居,多一份信任总不是坏事。另一半则是,正如赵修文看他顺眼,王洛对这个体修天赋上佳的年轻小伙,也不乏赞许。 很适合收入外山门。 看着飞升录中外山门那空荡荡的页面,王洛已经提前将赵修文打上了外山门的标签。 短暂的插曲过后,这顿夜宵变得格外热闹。 对于王洛,赵修文有数不清的问题,石玥也借机将先前没问清的问题拿了出来。 当然,相较于这两人,王洛心中的疑问其实更多,但他相当克制,并不急于抛出问题,而是将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细细咀嚼,消化清楚。 对石玥、赵修文来说,灵山84代山主,就像是生活中突然增添的一抹异彩,可以好奇,值得深究,或许还能改变自己的未来,但也仅此而已。 可对于王洛来说,这个崭新的世界就是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 一顿夜宵吃完,天色已蒙蒙亮,算下来竟是吃了五六个小时。 那偌大煮锅,早在第一个小时就被三人瓜分干净了,连汤底都没剩下——赵修文临时找了十斤干炒面丢进锅,吸饱汤汁后尽数捞了出来。余下的时间,三人纯粹是就着赵修文拎来的一大壶白水,畅谈不休。 到天色放明时,石玥和赵修文都已有疲色——虽然这两人都有筑基大成的修为,且内外均衡,照理说就算熬上十几个通宵也该视若等闲。 但问题在于,这两人在吃夜宵前,都已是夜以继日地加班许久了…… 最终是赵修文满脸歉意地率先喊停的。 “抱歉了两位,我虽然还有好多话想说,但再不小憩,上午的补习班就要荒废了。” 石玥也点点头:“我也该去文游司接单了,如果还能有凝渊阁博物馆之类的导游兼职就好了。” 王洛则说:“那我去青萍司给自己办身份证明。” 石玥有些担忧:“真不用我跟着吗?” 王洛摆摆手:“你有工作要忙,便专心工作,我要在这新仙历时代生活,总不能事事都依赖护山人。” 说完,王洛率先起身,迈步离开了内院。 临到门前,石玥却追来,给王洛塞了一把翡翠般剔透的小叶片。 这些灵叶,就是如今流通在【祝望】国,乃至仙盟百国的货币,与旧仙历时代的灵石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灵叶内并不蕴含灵力,而是蕴含了自祝望最高权力机构【金鹿厅】设计的诸多防伪和流通机制。 灵叶数量不多,但显然已是石玥倾尽可能的结果,所以王洛也就客气收下,而后神念运转,将灵叶收入体内。 如此一来,至少去青萍司前,还能去石街吃上一顿早饭。 —— 石街的早晨,远不如夜间一般热闹,一条长街上只有过半店铺开张,但各类特色美食的香味依然填满了街道。 王洛循着直觉,找了一家生意兴隆的包子铺,用手中灵叶买了一屉包子,一碗炒肝,就着身周食客们的吵闹,不紧不慢地吃了,才转而向此行目的地走去。 青萍司,小白楼。 准确的说,是青萍司茸城石街办事处。 作为主管治安的机构,青萍司在茸城共设立了超过100个办事处,每个办事处又下辖若干小站,而累计两千多个青萍小站,以及在其中辛勤办公的带编不带编的十万官职人员,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其中。 王洛所要拜访的,正是掌管石街的这一节点。 石街小白楼非常引人瞩目,在石街一众低矮的建筑群中,那五层小楼宛如鹤立鸡群,雪白的墙壁、金灿灿的屋檐更显得其高贵不凡。 事实上,青萍司的小白楼的确是不凡的,按照石玥和赵修文所说,在石街,再没有什么官职机构能比小白楼的实权更重了。 放到繁华的上城区,如文游司、工造司乃至繁育司往往都能抢下青萍司的风头,但对于一个连夜宵律都要靠蹭的底层世界,青萍司才是主角。 石街占地并不广阔,且主要区域位于茸城的立体结构的下部,是宛如字面意思的地下世界。但这地下世界却容纳了近百万人。 而那栋鹤立鸡群的五层小楼,就是这百万人的管理者。 王洛到时,楼前已是车水马龙,一条本还算宽敞的街道,被形形色色的石街人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在此办公的青衣们,往往要驭空飞行,直接从二楼、三楼的入口进。 眼前这般忙碌的景象,正是小白楼的日常。作为百万人的管理者,青萍司自然要响应百万人的日常所需,除了基本的治安问题,如邻里摩擦、经商纠纷等,都要青萍司来决断,虽然大部分问题都可以在青萍小站处理,但超出小站权限的,例如给一个根本没有来历的人办理身份认证,那就只能来小白楼。 详细的办理流程,石玥和赵修文都有过讲解,王洛依着说明,先是到楼外小院的某个人群聚集处找到了一个自助服务的木台,将手按上台面,于是掌心上就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数字,那是他的服务序列号,97。 之后,就是耐心等着手中的数字变色。 石街小白楼的工作效率相当高,王洛等了大约一小时,就感到掌心微热,那半透明的97号绽放出乳白色的光,然后从他掌心跃出,飘然至前方带路。 跟随数字的引导,王洛一路走进小楼,越过楼门的那一刻,眼前空间陡然膨胀,露出一个远比外面看来更加广阔许多的办事大厅。同时一股无形的压力如醍醐灌顶,让人仿佛置身在一个无比威严的意志之下,再多的绮思杂念都要收敛起来。 很多在楼外吵闹着要讨公道的石街人,走进小楼后声音立刻就低了,甚至背脊都要弓起来,让人凭空矮上几分。 王洛倒是全然没受影响,反而沿着这无形压力的来路,以神念上溯其源,不多时便若有所思。 思索间,眼前的97号数字已领着他来到一个办事窗口前,只见一张棕色的办公桌后面,坐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她抬头看了一眼王洛,露出一张化了淡妆仍没几分丽色的脸孔,用低沉且不耐烦的声音问道:“来办什么事?” 王洛说道:“办理身份证明,就是建木之种。” 女子明显啧了一声,说道:“那这个窗口就可以,你是什么情况,建木之种遗失了?” 对于新时代的人来说,作为身份证明的建木之种基本是伴随降生的那一刻,就由大律法强行植入体内的,照理说只要人还在,建木之种就一定在。甚至人死了都可以从遗体中提取出来。 但现实层面,建木之种并不是绝对稳定的,很多意外都可以导致其遗失,例如修行某些功法不慎走火入魔、又比如某位调律师在调整大律法时不慎拨错了律弦…… 总之,对青萍司来说,给人补办身份证明也算日常业务了,尤其是石街这种鱼龙混杂,大律法相对淡薄的地方,“遗失”建木之种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但王洛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不是遗失,我根本没有建木之种,需要青萍司为我植入一枚新的。” 白衣女子再次抬起眼皮,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起王洛:“没有建木之种,你什么情况!?” 一个活在千年前的人,当然不会有千年后的身份证明……但这番话,却是不能说的。 王洛的真实身份可以说给石玥,说给赵修文,但显然不方便说给青萍司。 所以,姑且按照石玥和赵修文设计好的说辞来讲. “我来自南乡的大荒原,一直没有接触过大律法,去年我家的定居点被荒魔入侵,只剩下我一人活着,幸亏被来自茸城的猎人救下。他给我讲了一些茸城的故事,令我悠然神往。同时,我考虑一个人在南乡越来越难生存,便一路走来茸城了。” 白衣女子眨着眼睛,用一副你当我弱智么的表情看着王洛。 其实客观来说,夜宵二人组临时编的这个故事,是完全合理的。 千年前天劫降临,天庭坠落,直接砸崩了九州大陆,以灵山为中轴,西部四州沦为荒区,迄今都是群魔乱舞状,全靠与荒区接壤的国家设下定荒大结界,才保证了文明世界的安全。 而南乡,就是【祝望】与荒区的边境线上,结界效果最为薄弱,大律法也相对最紊乱的一个区域。那里生活了超过五百万人,其中更有数十万干脆是在遍地荒兽的大荒原定居,以便收集各种荒区才有的天材地宝。而那些人在荒区生活,自然也会繁衍生息,但那些新生儿,便不会有文明世界的身份证明。 虽然一般情况下,定居荒区的人,并不常离开南乡,有的是不习惯文明的味道,当然更多是根本活不到离开。但如果真有人厌烦了南乡的混乱无序,想要投入文明世界的怀抱……那么无论从人道角度,还是基于现存法理,这些人都应该得到文明的接纳。 事实上,祝望的青萍司,每年都会给很多来自南乡的飘泊客提供身份认证,为他们安置住处,培训工作技能,并作为美谈加以宣传。 石玥和赵修文,也是参考了大量现场案例,为王洛设计了这么一个流于俗套的故事。 但显然,这个故事并没能打动小白楼里的白衣女子。 王洛并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或许是这个故事过于缝合,也或许王洛的气质与那些南乡飘泊客相差太远……但无论如何,他至少知道该怎么解决问题。 面对白衣女子的质疑,王洛笑了笑,问道:“你体修天赋不错。” “啊?” 下一刻,王洛伸手将衣襟拉开少许,露出锁骨。 白衣女子一怔,冰冷的目光以惊人的速度软化。 。 第15章 骗取他人的善意并不值得骄傲却往往别无选择 严格来说,王洛的色诱术并不是绝对必要。 虽然夜宵组的故事并不足够打动人,但只要王洛提出申请,办事人员就必须按照规定,为他执行后续程序。 他的故事是否可信,并不需要一个连青衣资格都没拿到的白衣小姑娘来判断。 但显然,任何事情,能有一个内部人员的热情推动,都能事半功倍。 所以王洛既然看出白衣女子有还算不错的体修天赋,便毫不犹豫地对其施舍了少许道体玄奥。 可惜这白衣女子的天赋也只是勉强不错,远不如赵修文那么出挑,所以看了片刻,也只是目光软化,态度从冷淡变为寻常。 “南乡人申请建木之种,需要走很多程序,一天可办不完。” 王洛笑道:“没关系,我不急。” “那你先把这几张表填了,记得用这杆笔。”白衣女子说着,递来一只造型别致,仿佛由无数细线绕成的墨笔。 王洛接过笔,就感到笔杆微微一颤,那些细线竟自行解开,化作一根根张牙舞爪的触手,扎入到持笔的右手中。 并没有任何感觉,因为细线的尖端在碰触到皮肤的时候,就由实化虚了,它们沉入王洛的体内,依附在血管、经脉上,不造成任何伤害,却能通过气血和真元的运行,来判断一个人是否言不由衷。 持笔者,写下的每個字,都会由它来判断真伪。 又是个称不上特别神妙,却格外实用的小法宝。这些无形之线入体,需要持笔人完全不加抗拒,而依附气血和真元来判定真伪,也不是绝对可靠,能熟练掌控身躯的人,有很多办法瞒过法宝。 但作为一个办事处的窗口标配法宝,它已经足够好用了。 在白衣女子的注视下,王洛持着笔,有条不紊地在多张表格上写着字。 大部分表格的内容,都是要他自述身世,包括曾经住在哪里,有哪些亲人,修行过什么功法,造诣如何,是否接触过荒魔……这些内容,王洛一半根据夜宵组的故事,一半因地制宜临时发挥,很快填写完毕。 还有一些内容,则是要填写他在茸城是否有稳定住所,以及联系人和担保人,这些内容王洛自然全都推给石玥。 很快表格填写完毕,笔上的触手也纷纷缩了回去。 白衣女子拿回笔,检查了一下,有些意外:“居然全都是照实填写,飘泊客里像你这么老实的,还挺少见。” 王洛笑了笑。那几张表格里的东西,除了本名王洛,性别男是真,十个字里有九个是凭空杜撰。 “填完表,需要去做个体检,然后再经一轮面试,全都通过以后,就会安排专人为你连接大律法,凝结可以证明身份的建木之种。” 王洛点头:“明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做体检?” 白衣女子本想说,回家等通知吧,但恰好王洛在此时抬起手,藏于长袖中的手臂露了出来,那完美无暇的小臂肌肉线条,让她话锋当场就是一个大转弯。 “稍等我帮你看下,能不能插个队……正好现在二楼的三号房是空着的,你拿这张表上去就行。” 白衣女子一边麻利地在表格上连续盖了两枚印章,一边伸手为王洛指了通往二楼的路。 而后,一枚乳白色的光球更是从她指尖放出,飘到王洛面前,为他带路。 如此贴心的服务,不单换来了王洛的道谢,更让周围来办事的石街人大感诧异。 “青萍司最近有上级红衣来视察?” “你是第一天来石街啊?真有上级来,应该是派出八百青衣,把石街翻个底朝天,该拆的拆,该赶的赶,再把投诉箱的口封上……就比如这几日那专项小组。” “那就是那桌的小姑娘刚刚书院毕业,还不懂青萍司的规矩?” “伱眼瞎了还是单身太久了?那也算小姑娘的话,你我都算风华正茂了!我之前找过她补办证明,一颗建木之种让我来回跑了八趟!” 而在嘈杂的议论声中,王洛已经来到二楼的体检室门前。 这次他运气一般,负责体检的是位资深青衣,修为平平,更毫无体修天赋可言,见王洛来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努努嘴,示意他进屋自便。 是真的自便,体检室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青衣来人工操持的法器,只有一面特别大的落地镜,王洛一进门,那镜子上就泛起一层水波似的流光,而后王洛就感觉有几道冰冷而无形的光线从镜中扫射过来。 都是旧时代不曾有过的术法,但功效基本一目了然,无非是探查一个人的各项身体指标……而对于青萍司的体检镜来说,更重要的则是检查一个人的“污染值”。 很多来自南乡的人,都背负着荒原的污染,或轻或重。症状轻的,无非是部分身躯有畸变,脑海中会时常回响起来自孽土的呢喃。但只要定期服药,不再接触荒原,这些症状很快就会消失。 可严重的就不是简单的药物能镇压的了,重污染者不但身体会严重变异,心灵也会随时陷入扭曲,更重要的是,严重的污染会隔绝大律法,使得社会对个体的管控措施几乎失效。将这样的人放入现代社会,等同于间接酿造恐怖惨案。 所以一旦体检镜显示受检人污染值超标,青萍司就必须立刻将人控制起来,以各种丹药术法将污染拔除至标准值以内,才能将其放入文明社会。 但很显然,石街小白楼对这个流程并不怎么在意,负责体检的青衣在门前翘着二郎腿,悠悠出神。 因为正常来说,一个遭受重污染的飘泊客,根本不可能走到茸城来。从南乡到茸城,不知有多少关卡,如同层层滤网,将一切不利于文明的威胁过滤在外。事实上,单单在南乡就驻扎了超过二十万正规军,任何从南乡离开,深入文明腹地的人,都要先经过军队的审查。 迄今为止,已经有近百年没出现过漏网之鱼了。所以青萍司的体检也只是走个程序,如果真有风险,也不可能将体检环节安排在这么后面。 很快,体检结束,落地镜波光流转,最终镜框上泛起一层温柔的绿光。 室外,青衣慵懒的招呼道:“行了,检查合格,把这份报告拿上,去下一关吧……草,中路又被单杀,这群蒙学生怎么还不开学?!” 王洛虽然没听懂后半句,但也知道自己这一关算顺利通过了,于是出门从闭目冥思的青衣手中接过制式生成的体检表。 表单上记录着体检镜兢兢业业的工作结果,基本上除了身高体重,没有一个是对的。显然这些新时代的技术,并不能完美适配旧时代的修行人。 好在数据虽错谬却不离谱,依照表格所述,王洛应当是个年龄不到20的人类男性,修为在筑基中期,体修造诣略高,属于略低于祝望成男均值,放到石街也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王洛扫了一眼表格,感觉这个结果还算不错。 以他现在的状态,在这个高度繁华的新世界,还没必要将真实的底牌翻出来给所有人知道。能够大隐隐于市就最好不过。 体检之后的环节则是面试,照理说这一环可能会等上很久,因为负责面试的人要先严格审核过先前的检查结果,再来决定面试内容。 但靠着白衣女子的门路,王洛很顺利地在体检后直接见到了自己的面试官。 一个身穿青衣,却戴着红帽的老太太,看上去已经年近百岁,腹中金丹暗淡无光,气血和真元都明显衰退……但面色却还红润,神态更是宽厚亲和,一双圆圆的镜片夹在鼻梁上,却丝毫没有拉远她与人之间的距离。 见了王洛,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招手说道:“来坐下说吧,不用紧张,就只是一些简单的问题。” 王洛确认了一下,这老人完全没有体修天赋,所以这个态度显然不是贪图他的天生道体。 那么她是图什么呢? “呵呵,我年轻时,也是南乡人,一直到30岁才移居茸城,一住就是六十多年。但南乡的模样,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呐。” 然而下一刻,老人笑容未改,已开始审视王洛,镜片后面的目光并不严厉,却足够严谨。 王洛顿时意识到,虽然她性格和善,对南乡来的飘泊客也天然有好感,但并不意味着面试关就很容易过。 事实上赵修文也提醒过,寻常南乡人想要迁居到茸城,就多少要面临一些阻碍了。至于身份不明的飘泊客想在茸城拿到建木之种,更是难上加难。因为有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真是南乡飘泊客,为什么不在南乡本地补种,非要跑到茸城来? 没有建木之种,这一路又是怎么过来的?那层层滤网一般的关卡就没把这个飘泊客拦下来吗? 所以,比起货真价实的南乡飘泊客,更有可能是因某些不法行径而被迫放弃原有身份,易容改貌的在逃犯! 青萍司的小白楼,的确有补办身份证明的职能,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必须要履行这个职能! 好在,这些问题,王洛早有准备了。 落座后,老人点点头,开口问道:“表格上写着,你是南乡人,一直住在荒原,我记得南乡周边荒原,人类的定居点并不多,因为生存条件实在太恶劣了,这几年有没有好些?” 王洛说道:“一直到荒魔突破结界,将我的家人朋友屠戮殆尽之前,都还不错。” “呃,抱歉。”老人一怔,歉然说道,“我忘了你是……那么,当初救下你,并给你讲述茸城故事的那个猎人,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的,我每天晚上都会为他的亡魂祈祷,昨夜还梦到了他,他和我说了好多话,还恭喜我顺利来到茸城。” “……”老人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有些生硬地转到了下一个问题,“你离开南乡之后,就这么一个人走来茸城了吗?没有在其他城镇做下中转?” 王洛说道:“沿途其实也经过了几个小城,但每当我想要停下歇脚,他都会出现在我眼前,告诉我那不是茸城。” 老人连忙重新翻阅手中的表格:“你的精神检测结果好像是正常的。” 王洛说道:“嗯,昨晚他跟我说,既然已经来到茸城,之后的路就不需要他来指引了,从今以后就真的要分别了。” “……”老人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她摘下眼镜,反复检查了下这个测谎用的法器到底有没有出故障。 王洛则感叹道:“其实我在离开南乡的时候,也接受过类似眼下的检查,我把自己的经历和面试官说了,他却宁肯捏碎镜片,也要把我关到污染清理所。说宁杀错,不放过。” 老人擦拭镜片的手,连颤都颤不起来了。 “所以我一路走到茸城,才敢放心来接受检查,申请建木之种。毕竟他也说,其他地方或许会误会我,排斥我,但茸城一定会接纳我。” 老人重新戴上眼镜,目光中已载满内疚与同情,问题也变得更加温和:“我看你填写的联系人,是石街人,你和她是如何相识的?” 问题到这里,其实审视的意味已经几乎消失,纯粹是一个老人在唠家常,且话题也不再围绕南乡和荒原。 对此,王洛自是应答如流,到面试结束时,老人甚至主动给了王洛联系方式。 “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大家都是南乡出身,本就该互相关照。” 王洛接过老人递来的一张小纸片。 “语杼女士,我记下了。” 。 第16章 再光鲜的头衔都只是虚妄唯有劳动致富最光荣 离开面试官语杼后,王洛认真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自下山后,这算是他收到的第一份人情。以后有机会是必须要还的。 石玥服他,是因为他在她面前屡次展示出山主神通,且护山少女明显也对山主有所求,这份恭顺值得赞赏却算不得人情。 李记烧肉的饭菜非常可口,但那是给石玥的,并不针对王洛,所以同样算不得人情,何况王洛驱逐李东阳,反是有恩于对方。 赵修文的夜宵水平很高,给王洛讲解的诸多常识也相当实用,但这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天生道体之美。 唯有这位面试官,是王洛欺骗在先,而她破格放行在后。这就属于不折不扣的人情了。 而王洛从来没有欠人情不还的习惯。 —— 在过了面试关后,申办身份证明的整个流程,基本就算走完了,之后只要等青萍司找来有一定调律之能的“植木使”,连结上大律法,王洛便能获得一颗独一无二的建木之种。 有了这颗种子,就相当于正式融入了新世界,从此在天之右的五州百国都可通行自如。 如果有兴趣,甚至可以直接前往如今的祝望首都,走到那棵相传由芷瑶尊主坐化而成的建木之下瞻仰师姐的“遗容”…… 然而,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事情往往在最后关头迎来预料外的变化。 正如现在。 当王洛凑齐表格,重新回到一楼办事大厅,向白衣女子申请推进下一环时。对方淡然应下,并表示担任植木使的青衣前辈恰好在小白楼内办公,顺利的话中午之前就能拿到建木之种。 但很快,女子淡漠的脸上就浮现出惊诧。 “欸?没人?” 她看着桌案上,用于沟通同事的手册泛起红光,只感到大惑不解,便问向同样身穿白衣的同僚,“我看名录上,沙前辈是今天轮值,怎么现在联系不上人?” 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年纪不到40,体型富态的女子,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沙爽?这都快吃午饭了,当然找不到人。” “还半個小时才午休吧?” “那不就是快了?” 白衣女子眨了眨眼,无奈叹气:“王洛,那就麻烦你等等吧,到下午上班我再叫你。” 王洛点点头,应了声好。 照常理,一个南乡飘泊客想在茸城青萍司小白楼拿到建木之种,就算每一关都顺利通过审核,整个流程也往往能拖上三五天甚至更久。能在一日内走完所有程序,已属于意外之喜。 等待一个中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一直等到下午工作时间过半,王洛依然没等到最后一环。 而此时,一个坐在他身边的老大爷忽然开口说道:“是在等沙爽吧,别等了,回家去吧,过几天再来碰碰运气,换个植木使,说不定就行了。” 王洛好奇地转过头,只见是一位穿着白衬衫,灰坎肩的驼背老人,他相貌平平无奇,修为更是乏善可陈,但是那双藏在厚底镜片下的眼睛,却相当有神。 “沙爽这人有什么问题?” 老人说道:“他不喜欢石街,不喜欢南乡人,也不喜欢自己所在的青萍司。” 王洛总结了一下:“厌世?” 老人一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来替代愤世嫉俗。” 王洛说道:“愤世嫉俗也好,厌世也罢,如今我手中程序完备,他难道不需要依律履职吗?” 老人笑了:“你既然见过青萍司有李东阳那样人,就该知道,依律履职四个字,其实最是艰难。” 王洛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昨晚的事,不出两日,小半个石街的人就都该知道了。只是想不到你居然是来自南乡,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南乡人。” 说完,老人又摇了摇头:“不过,来自哪里都好,只要是心怀善念,石街就欢迎。我是孔璋,平时在石街的三角巷子摆个小摊,今天是来续我的摊位手续,不想竟遇到伱……以后有空,不妨到我那儿坐坐,一两杯粗茶总是能招待的。” “好,我记下了。” “对了,有件事,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毕竟就算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说。你是石玥领回来的,如今租住在她的院子里,对吧?” “是的。” “那个孩子品性不坏,天资聪颖又一向认真努力,可惜运气总是不在她那边。” 王洛点头:“看得出来。” 孔璋又说:“而坏运气,往往是会传染的。你若是打算在石街常驻,便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说完,老人笑了笑,双手撑了下膝盖,起身离去。 第17章 这是打工的一小步,却是致富的一大步 告别了从不扣钱的面馆老板,石玥直接领着王洛来到了李记烧肉所在的繁华餐饮区“向善路”,在一个格外热闹的店面前停了下来。 “老洪家常菜”,招牌朴实无华,但门前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却比任何浮华的宣传都有说服力,浓郁的肉香更是令人食指大动。 石玥吞咽了一下口水,说道:“要打工,我个人比较推荐这里,之前修文也是经我介绍来的,可能忙点累点,但工钱结的爽快,还有员工福利……” 话没说完,忽然听的店内一声怒吼。 “滚滚滚!洗菜都洗不干净,你怎么不去吃屎?!” 然后一个光头青年就狼狈不堪地踉跄出来,身后还跟着几只飞来的盆碗。门外的食客们一阵怪笑,却也是司空见惯。 石玥补充道:“老洪对手下的要求还是比较严格的,不过以你的本事,肯定是绰绰有余啦。” 之后,她就领着王洛径直从店后门来了后厨,只见三座墨火灶旁围了七八人,各司其职,全神贯注。而一個又黑又瘦的老头则站在一个大桶旁边,以自身的真元催火,慢慢熬煮。 见到石玥和王洛,老头眼皮一抬:“有什么事等会儿说。” 而赵修文则带着满手血水从隔间跑了出来:“哟,你们来啦,之前说好的免费小菜是吧,稍等我就给你们切……” 黑老头勃然大怒:“这俩人连菜都没点,你就给人免费送小菜?!” 赵修文笑道:“先用免费小菜引流,再用高价大菜收割……” “滚滚滚,你也去吃屎!” 被赵修文打扰过,黑老头也就不急着熬汤,抬头看了两人一眼,问道:“小玥伱又来介绍工作?这人什么来头?” 石玥说道:“王洛,和修文差不多,南乡来的,目前住在我那儿,人品是很可靠的,本事也不错,洪叔你可以试用看看。” 老洪说道:“你介绍的人,人品就不用试了,但本事如何必须我亲自看过……你会什么?” 王洛说道:“以我的观察来看,这里做的事,我都可以会。” 老洪险些一口气走岔:“都可以会?!那你来替我熬汤?” “好。” 王洛上前一步,体内真元化为温和而坚韧的木相火,便要按到锅上。 然后老洪就惊了,连忙拦住:“好什么好!?你敢好我还不敢呢!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心大?这样,刚我轰出去一个菜都洗不好的废物,你去接他的摊子,我看看能不能接得住。接住了,今晚我就给你结工钱。” 王洛笑了笑:“好。” 给王洛介绍好差事,石玥便匆匆告辞,因为她接下来还要打工到天明…… 而王洛告别石玥后,便也做好了自食其力的准备。 老洪所说的洗菜摊子,是个四方形的喷水池,清水从池底的生泉阵中不断喷涌出来,旁边一只巨大的竹筐里堆满了新鲜灵蔬,仍带着泥土的味道。 寻常蔬菜,清灰洗泥当然没有难度可言,但这批灵疏培育于特殊土壤,根茎叶上沾染的泥土粘性极强,清洗时若用蛮力,就难免伤及叶片,必须以柔劲将附着的泥污慢慢化开,再以清水冲洗,是个非常考验眼力手力和耐性的细致活儿。而那巨大的竹筐里灵蔬堆积如山,洗得慢了显然也是不成。 老洪吩咐王洛去洗菜,却没指望这个新来的人真能派上多少用场,他经营这家小餐馆几十年,一个人进没进过厨房,那是一目了然的。而王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君子远庖厨”的疏离感。 这种人或许有不俗技艺,但这些技艺显然和洗菜是没什么关系的。 然而接下来,却见王洛径直走到竹筐旁,挑了一颗通体浑圆,翠玉似的“玉脂球”,在手中掂量两下,扫了一眼,确认了沾染泥土的部位后,便伸指在菜根上一弹。 砰! 一声闷响,玉脂球上仿佛升腾起了一阵深褐色的烟雾,那些胶水一般黏附着的泥土脏污,就全数被震得脱落下来。王洛顺势将其在清水池中一浸,一捞,玉脂球就似脱胎换骨,隐隐透出真正的玉质光泽。 与此同时,在旁边斜眼观察的老洪,已经张大了嘴巴。 王洛却全不在意,又挑了一捆长叶青菜捧在手中,然后伸指在上中下三个地方各弹一下,令三层颜色各异的烟雾升腾起来,待下水一抄,细长的叶子就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老洪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而当王洛以这般势头,连续弹洗了十几颗灵蔬后,老洪才终于恢复清醒,合上下巴,然后问道:“你是哪位神厨家的公子?” 王洛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那手弹指功夫,我年轻时候见识过。当时专司厨艺教学的三味山庄,特意请来了五大强国中【子吾】的特级神厨,他洗菜的手法就和你有七八分相似……” 王洛好奇道:“神厨还负责洗菜?” “可以不负责,但不能不擅长。一个合格的神厨,全流程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做到游刃有余,所以就算洗菜都要用炫技的方式来洗。” “是吗?我只是觉得这样洗会比较利索,原来是和神厨不谋而合了……你不会是想说我手法抄袭吧?” “洗菜哪来的抄袭!?”老洪盯了王洛一会儿,摇摇头,“算了,你的本事哪来的都和我没关系,能干活儿就行。不过,像你这般炫技的洗法,眼力、运劲的消耗都不小,我这里不包餐,别指望到时候在我这把消耗的吃回来。” 王洛笑道:“好。” 事实上,老洪的提醒非常实在,这种弹指生烟的弹洗法,对普通人而言的确炫技成分居多,体能、神念的消耗都不低。然而王洛并不是只能靠食补来回血的阉割版修行人,消耗掉的部分,只要正常吐纳、搬运几个周天,就轻易超量回复了。事实上,就洗菜的这段时间里,他体内真元反而是越洗越多的。 而洗菜的时候,王洛也顺势观察着四周,作为石街人气首屈一指的家常菜馆,后厨里忙碌的无不是打工人中的翘楚,掌勺的、切菜的、打荷的,甚至包括赵修文这个负责食材预处理的水台。他们修为虽然都不高,连颗金丹都没有。但内外根基都非常扎实,且动作娴熟、运劲巧妙,处理各类复杂的灵肉灵蔬都显得游刃有余。所以…… “这边的人力支出不低吧?” 老洪哼了一声:“担心自己的工钱了?洗菜工日结300,你要是能维持眼下这个水准,今晚可以给你结一整日的工钱。” 王洛扬了下眉毛,这个数字就有些超乎预期了。一个洗菜工都能日结300,掌勺的至少翻倍,这一个月下来,收入比起很多上城区的年轻人也不低了。 “所以石玥为什么不来这里打工呢?工钱肯定比她当导游要多吧?” 王洛随口一问,却见黑老头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黑,旁边几个熟练工的动作也变得滞涩起来,仿佛想起什么不堪回忆。 “……我好像懂了。” 老洪叹了口气:“石玥这丫头,人是真的不错,但绝对不适合餐饮行业,她运气也是真的不好。你既然是她朋友,平日里也多帮衬些吧。” 说完,老头的注意力就转回汤锅,再也没有分心过。 —— 忙碌的时间持续到深夜,伴随最后一桌客人拍着肚皮满意离场,被赋予灵性的餐具们自行蹦跳着泡进水池,后厨的紧张气氛才终于松懈下来。 老洪放下汤锅,从怀里取出一根翠竹,与此同时,所有的熟练工都已经依次排成了一列,双目放光,宛如叼着饭盆排队开餐的军犬。 “方青青,1000;赵进喜,800……” 每念到一人,老洪都会用翠竹在那人手上一点,竹子里便流淌出轻灵的液滴,直接渗入肌肤。 那是凝练化的灵叶,易于存放流通,虽然不如太虚神钞等信用货币来得方便,却更接近实体灵叶,能给忙碌了一天的打工人以真金白银的实在感。 而有实在感的钱,花起来才会更加珍惜。 “赵修文,500;王洛,300。” 液化灵叶入手的瞬间,王洛只觉指尖一凉,掌心一热。 指尖的凉,来自灵叶清凉,液滴沿着肌肤渗入体内,自然纳入了真元循环,而随神念运转,修行人可随时取用。同时,这些液滴被高度加密过,不可消化、不可修改,修行人的身体只是它的容器。而这种加密不单单是依靠液滴的材质和加工,甚至隐隐指向了大律法。可以说是非常有新时代风格的设计。唯一的缺憾,就是因个人资质不同,人体的容量有限,保管些零钱尚可,大额的浓缩灵叶就必须以翠竹之类的外物来容纳。 掌心的热度,则来自飞升录。 靠近首页的一页,有部分内容忽然清晰了起来。 【灵山资产】 【现金:300】 。 第18章 关于我在太虚绘卷抽卡的那些事 飞升录上浮现的内容不多,却意味深长,给人留下了无数的想象空间。 突然浮现这两行字,是想暗示什么? 而且这个现金300又作何解释?他手中的钱明明不止300——先前石玥塞给他的零花还有剩。 短短两行字,却仿佛是更新了一个大版本。 没有任何任务引导,却更能激发人的探索欲,非常有师姐风格的涌现式设计。而被师姐一手带出来的灵山84代山主,也很快就脑补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线路。 突然出现的资产页,显然是提醒王洛作为山主要为灵山积累钱财,曾经的灵山富甲天下,如今的灵山一无所有……考虑到灵山百殿普遍都殿门紧闭,说不定接下来随着资产的积累,一些建筑也会随之解锁,向山主开放。 而现金300,显然是飞升录只承认劳动所得,不承认其他赠予,由此也不难想象,诸如劫富济贫,乃至烧杀掳掠之类的非法所得也不会被承认。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很简单了:踏实打工,勤劳致富。按照一晚300的收入来算,工作一年就有十万灵叶的收入,工作一百年就能帮石玥还清债务——前提是不计利息。作为新世界的第一次打工,开局算是很不错了。 另一边,发完最后两人的工钱后,老洪就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滚蛋,他一个人留下来收拾店面。 熟练工们嘻嘻哈哈得结伴出了门,这些人在工作时忙得连一句闲话都说不出,但下了工,拿了工钱,顿时就变得话痨起来。几個熟练工显然不是第一天搭档,彼此早已熟稔,而众人中,最为活跃的是拿了最高工资的女掌勺方青青,修为筑基大成,看来二十五六,颜值平平,却胜在气质活泼开朗,身材也匀称而重点突出。至少其他熟练工总是频频以目光关注重点。 作为带头人,方青青积极号召大家一起去喝酒。 “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喝酒啊?我请客!” “拉倒吧青姐,就一千灵叶还请啥客啊……” “草,贵的请不起,燕茸米酒还请不起么?!一人一桶,喝不完都别走!” “你就用燕茸米酒招待新人?太抠了吧青姐!人家可是会弹洗大法的,指不定是哪个世家的离家出走的少爷,你若是巴结好了,将来给他当个小妾……” “滚滚滚,让你妈当去,我对男人没兴趣!总之,明儿老洪休息,咱们几个奋战到天亮吧!” “那个,我就先不去了,还得回去念书呢。”赵修文歉然婉拒。 虽然扫兴,但同伴倒没苛责,反而鼓励道:“好好念,真考上茸城书院了,记得给我们介绍学生妹。” 赵修文尴尬地笑了笑,又看向王洛:“一起走?” 王洛却惊讶道:“为什么?我又不需要念书,这边还有人请客。” “……那我就不打扰你喝酒了。”赵修文叹了口气,转身作别,而后从怀中翻出一本书,边看边走。 方青青看着赵修文远去的背影,悠悠说道:“修文是真的牛逼啊。” 负责打荷的钟泰好奇问:“青姐你很少夸人,就因为他勤工俭学?” 方青青叹气道:“因为他明明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回家以后居然还念的下去书!真特娘的暴殄天物啊!为什么我就没有漂亮女友啊!” 负责切菜的墩子张,张惇冷笑道:“你在太虚绘卷里不是妻妾成群么,何必羡慕人家现实里的女朋友。” 方青青闻言,精神一振:“没错啊,今天《御灵》卡池更新,守鹤仙子复刻,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 张惇继续冷笑:“每次卡池更新,伱都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这次是真的。” 说话间,几人来到一间小酒肆前,酒肆只对外开了个窗口,方青青敲了敲玻璃,大声道:“老板,六桶燕茸米酒,一袋翠花生!” 片刻后,窗户拉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单手提着一排小酒桶递了出来,懒洋洋地说道:“抹零100灵叶。” 方青青一惊:“又涨价了?!” “专项检查嘛,什么都涨。” 几人立刻不约而同地唾骂起专项检查组,顺便交流了一波李东阳道心大破的美谈——却居然没人发现让李东阳道心大破的元凶就在身边。 而后方青青交了钱,提了酒桶,张惇则从怀中取出几只坐地莲台,直接种在了酒肆窗前,几人倚着墙坐下,排成茸城盲流的形状。 对手头略有盈余的茸城打工人来说,这就是完美的夜生活了。而对于王洛来说,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抱着冰凉的酒桶,坐着柔软的莲台,王洛很期待接下来的夜聊。事实上他留下来和这些初次见面的工友喝酒,为的就是能了解一下,在这些打工人眼里,新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然而接下来,只见方青青等人打开酒桶,一气儿干了小半桶,之后就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从中倒出少许粉末,和着酒吞入腹中,继而露出舒爽之色。 王洛当时就惊了:这夜生活和他想得很有些不一样啊! 现在他是应该立刻呼叫巡逻青衣,来维系社会风清气正,还是顾全工友义气,权当不见? 但接下来,却见方青青睁开眼,好奇地问他:“你没带离神散吗?” “什么是离神散?” 女子眨了眨眼:“兄弟,你没进过太虚?” “什么是太虚?” 方青青眼睛逐渐瞪大,不由打了个小酒嗝:“……我现在真有点相信你是传说中的自闭世家子了,你是不是自幼就封闭教育,从来不接触人间烟火的?” 王洛想了想,感觉这个概括还真挺精准…… “所以,离神散和太虚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张惇、赵进喜等人也纷纷睁开眼,开始围观自闭世家子,仿佛不知离神散和太虚,是极其不可思议之事。 但先前石玥的那本幼儿通识手册里,却没有记载这两个名词。石玥和赵修文也几乎没有提及过。 “唔,你非要刨根问底的话,太虚就是虚拟现实,第二世界;离神散则是通往太虚的钥匙。” 这个概括显然还是有些抽象,但王洛听后却若有所悟,隐约记起师姐曾给他描述过类似的概念,一个无比光怪陆离,又精彩纷呈,与网相关的概念。 而接下来,方青青等人的解释,却让王洛意识到,太虚和师姐所说的虚拟现实,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太虚依托于大律法而建立,链接天下亿万修行人,以其元神为材质构筑而成。修行人进入太虚,需要将自身元神沉浸其中,而在太虚中所闻所见的一切,大部分也都是自家元神来提供素材和算力。 如此一来就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修行人元神沉浸太虚,往往就难以分神处理现实事务——切割元神,一心多用,那是化神期以后才有的标配神通。其二是根据各人修为不同,元神强度差距可以有几十上百倍,进入太虚后所能提供的素材算力,以及自身体验也都是天差地别。而这种悬殊的个体差异,既不被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所鼓励,本身也会影响太虚的稳定性。 因此就有了离神散,这种药物同样是依托大律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极大强化修行人的元神,只要辅以简单的离神术,就能完整地分割元神,并以相对统一而稳定的形态进入太虚。 简而言之,不需要呼叫青衣来天降正义了。 方青青则说道:“有没有兴趣试试看?我这里正好有瓶旧款的离神散,凑合一下也能用,你是世家子,基础打得好,离神诀学一下就会了!” 王洛欣然点头。 —— 离神诀确如方青青所说,一学就会,因为其本质只是清心寡欲,安然接受离神散的支配……那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瓷瓶,以及其中的白色粉末,才是真正的核心技术! 吞服离神散后,王洛只感到元神一阵鼓胀,仿佛一个无形的巨人在体内崛起,因凝丹失败而陷入的衰竭期竟似被一扫而空……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条河,在一片没有光暗的混沌虚无中,有一条浩渺无垠的大河,自身后无穷远处奔腾而来,又向无穷远的天际而去。 “这是太阴河,太虚的入口。” 旁边传来方青青的声音,然后王洛就看到一个火人在旁边堆他招手。 “是我,方青青。”火人笑着,脸上焰光闪耀,“现在你看到的是我的虚拟形象,怎么样?” “很适合你。”王洛说着,也看向自己,却只见一袭白衣,一副完美无瑕的天生道体。 “太虚中的初始形象,一般来说都是每个人潜意识中,理想化的自己……想不到你这人看起来挺内向,实际上这么自信。虚拟形象和现实一模一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王洛倒是不以为意。因为凝结万妙金丹的基本前置工作,就是真体神的完美合一,他的元神形状自然是与肉身相同——虽然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这是金丹结婴,甚至元婴大成时才需要考虑的修行。 反过来说,如果元神形象和肉身不同,那就有大问题了。 “想要美容的话,我可以介绍个不错的皮肤商铺给你,不过你现在这样也挺帅气的。”方青青说着,伸出手拉起王洛,“咱们先过太阴河,过了河才是真正的太虚。” 而后,火人腾空而起,带着王洛飞到太阴河上方,河上如有疾风吹拂,元神体乘风飞行,转眼间就越过了千万里。 这个过程非常奇妙,王洛只感到元神仿佛在被快速淬炼,以适应太虚世界那繁复而严苛的法则……而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的一切依然在他的认知之中。 “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很奇妙?”现实中的方青青拍了下他的肩膀,“新人可能会不太适应离神二分的体验,手忙脚乱,但我看你好像还挺自如的?” 王洛喝了口清凉的米酒,说道:“世家子是这样的。” “哈哈,如果那些大家族的少爷们都像你这样,那可太好了。”方青青笑道,“啊,咱们快到了。” 另一边,太阴河上,逐渐能看到其他的太虚行者——或者简称虚友,而随着太阴河的奔涌,越来越多的虚友出现在河面上,直至越过某个无形的关隘,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左右前后,无数条太阴河在共同奔腾,在前方汇聚为一片辽阔的海,海面上漂泊着不计其数的舟船,船上灯火如豆,却交织成辉,宛如倒映的星空一般璀璨。 而星空之上,成千上万的太虚行者们在穿梭往来,他们形貌各异,其中多半甚至非人,最夸张的个体身长五米开外,通体金光闪耀,背后更有一对十多米长的流光之翼在张牙舞爪。 “别看了,那套皮肤折扣价都要2888灵叶,不是咱们平民子弟能奢望的……当然你要真是什么世家子、仙二代那就另说。”方青青说着,自己都笑着直摇头,“总之,这里就是太虚的第一站了,乘坐那些太阴之海上的星舟,就可以前往青庐、绘卷、照堂之类的地方。今天我先带你看看太虚绘卷,这个我最熟!” 而后,方青青神念运转,脚下的太阴之水就翻涌起来,从中浮现出一条细长的轻舟,两舷印有瑰丽的山水风景,一位红色长发的美丽少女俏生生站在船头,向方青青拱手见礼。 “欢迎堡主【莺火】归来。” 王洛好奇地看向这位少女,她显然不是真人,却有真人的五六分灵动,见王洛看来,还主动回以甜美的微笑。 方青青介绍道:“【莺火】是我在常玩的绘卷《御灵》里的名字,她是绘卷的小管家红儿,从这太虚门户进入绘卷御灵,都要靠她来引路……红儿,回家!” “是,堡主。” 下一刻,轻舟启航,太阴之水卷起激流,推动着轻舟飞速航行。 不多时,两侧的景物逐渐变得稀疏,河流也逐渐收窄,又过片刻,前方忽有一副绵延万里的巨幅绘卷迎面展开,仿佛迎宾的红毯。轻舟自太阴河飘然而上,在碰触到绘卷的刹那间,四周景色变幻,两人已是置身其中。 轻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硬的石砖地,四周也不再是太阴河畔那幽深的虚空混沌景象,而是阳光和煦、苍翠欲滴的山林美景。 林中高处有一座巍峨的石堡,王洛和方青青此时就站在石堡顶层的露台上,一览群山之小。 “怎么样,景色还好吧?”方青青笑道,“虽然咱俩的离神散都是旧款,《御灵》也不是什么次时代绘卷,但它家的美工特别厉害,总能凭借有限的神算力,实现特别真实的感官效果。这款绘卷正式运营了五年多,依然是同类绘卷中的王者!” 话语间隐含骄傲,显然她对这款绘卷的热爱发自真心。 王洛则问道:“太虚绘卷,都是这样的大型幻境吗?” 方青青解释道:“不一定的,太虚绘卷有很多类型,御灵这类是比较注重内容体验的,置身其中是为了扮演一个全新的角色,体验一段被精心编织的故事。比如我在御灵里就扮演了一位孤山堡主,肩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还有些绘卷更注重社交和竞技,但那些绘卷大多是富哥们的主场,我们这种平民纯粹是过去给他们提供付费体验的。你要是对太虚绘卷感兴趣,我首推《御灵》!现在新人入坑的福利非常丰厚,趁着守鹤仙子复刻,一波就能让自己的主力队伍成型!” 王洛笑了笑:“好啊,我会考虑的。” “嘿嘿,先不跟你说,我要准备抽卡了!” 说完,她背后便展开一对火翼,拉着王洛飞向离露台不远的一座祭坛。 而祭坛旁边,却早就站了两人,一个英姿飒爽,身披霞光宛如古之隐修士的年轻人,眉目与赵进喜有三四分相似。另一个衣着朴素的则显然是张惇,其元神形状与本体相似度有七八成之多。 见到这两人,方青青便没好气道:“你们两个来干什么?” 赵进喜说道:“没见过守鹤仙子,特来长长见识。” 张惇坦然说:“蹭福气,等你抽卡沉了,我好去《飞垣录》里抽我的卡。” 方青青立刻招来红儿:“从今以后,不许张惇再进我的石堡。” “别啊别啊,我就是开个玩笑。”张惇毫无诚意地说道。 方青青对张惇竖了下火焰中指,便懒得再理会这位无耻的工友,兴致勃勃地走到祭坛上,摩拳擦掌。 祭坛由纯白的石材打造,一米多高,三米见方,遍布着精美雕刻的花纹,正中则是一个圆形的小水池,直径不足半米。方青青走到水池前,抬手招出一只小钱袋,从中倒出若干亮闪闪的灵石进了池子。 一阵叮咚悦耳的密集水溅声后,小水池里亮起一阵紫色光芒。 这光芒才起,旁边就传来张惇和赵进喜的哈哈笑声,方青青则咬牙切齿:“再笑绝交了!” 两人连忙收敛,而方青青则带着愤恨之色,从水池中捞出十块颜色不一的玉质令牌,九蓝一紫,看起来就满是不详之色。 方青青看也不看这些令牌,便将其捏碎成无数星光,然后又是几十枚灵石入池。 又是九蓝一紫。 张惇和赵进喜强忍着笑,一言不发。 方青青再次咬牙,第三次投入灵石。 第三次见识九蓝一紫。 这下就连损友也笑不出来了,赵进喜骇然道:“太黑了吧!?不触发保底也就算了,多几张紫卡都没有啊?!” 张惇后撤了半步:“我是来蹭福气,不是来蹭晦气的啊……” 火人方青青站在池前一动不动,火光以惊人的速度退散,仿佛生机都在流逝。 王洛一惊,刚要上前探查情况,就见火光复燃,方青青猛地抬起头,咬牙道:“再来50抽,我不信抽不出!” 说着,现实中的她也扬起手,刚刚从老洪那里得来的一千灵叶,从体内剥离出来,散入虚空。 而太虚中,方青青的手上则多出了上千灵石。 赵进喜惊道:“青青,不至于这么拼吧?花钱抽卡可是无底洞啊,咱们可不比那些富哥,挣钱不容易的。” 张惇也劝:“别跟运势过不去啊,我早说过你这账号的号品有问题,我见过的玩御灵的就没几个像你这么黑……” 方青青怒道:“我盼守鹤仙子盼了一年了!今天就算这卡池直通幽壤孽土,我也要把它填平了!再来50连就能出保底,我不信见不到她!” 于是接下来,几人就亲眼见证了奇迹。 九蓝一紫,九蓝一紫,九蓝一紫,九蓝一紫…… 此时,不但方青青的身躯在颤抖,赵进喜也骇然了。 “青青,你最近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这出货率,比什么十连双黄还稀有啊!” 张惇更是连连颤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串念珠,对准了方青青,转的比风火轮还快! 方青青手头还剩最后两百灵石,可抽取十次,此时却僵在池前,投不进去。 “这池子的精准率只有八成,也就是说还有两成概率会歪,对吧……” 赵进喜说道:“你越这么说越容易歪,别给自己找晦气啊。” 方青青闻言更是动摇,火光忽明忽暗,仿佛洞房花烛夜的处男。 片刻后,方青青竟从祭坛上撤了下来,颤声道:“我下不去手……你们谁手气好,帮我抽一下?” 赵进喜沉声道:“青青你是懂我的,我不玩绘卷就是因为手太黑啊。” 第19章 关于我与石玥的关系 好运是有代价的。 对于这句话,王洛感受颇深,因此说得也非常诚恳。 毋庸置疑,他的运气非常好。 运气不好的人,怎么可能生来就有顶级道体?这种体质的稀有度,可比区区十连三黄还要少见得多! 但一个运气好的人,又怎么可能在童蒙时代,就因战火而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可运气不好的人,怎么可能在军匪铁蹄肆虐全村时,成为仅有的幸存者?仙师宋一镜发现王洛时,他恰好躺在一片倒塌的木制家具中,避开了所有军匪的视线,还避开了所有燃落的梁木砖石! 但一个运气好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修行刚刚踏上正轨,即将凝结万妙金丹时,就遇上了九州最大的天道浩劫?! 可一个运气不好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亿万修行者都陨落的劫难中幸存至今? 时至今日,王洛对师姐鹿芷瑶的叮嘱,对运气二字,早有了更为深刻的感悟。 好运是有代价的。 虽然显而易见的是,王洛的这個代价,通常是由其他人来支付……但他从不喜欢损人利己,这也从来不是灵山人的风格。 而具体到绘卷抽卡一事,以他的一贯运气来说,维持每抽必金的奇迹,或许是做不到,但出货率也一定能比常人的均值——也就是绘卷工坊标出的数值要高得多得多。 那么找他代抽的人,显然就要支付这份好运的代价。 比如说成为沉迷太虚绘卷而荒废现实的废人! 方青青在老洪的店里猛颠一天的勺,才终于挣了一千灵叶,结果转头丢进绘卷里,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个本来还算有大姐头气质的人,见到守鹤后,俨然成了手忙脚乱的舔狗模样!老洪给她发工资,都没见她这么舔! 而张惇和赵进喜的态度,更是坚定了王洛的判断,尤其赵进喜,本来还能洁身自好,远离绘卷。但见了王洛的抽卡战绩之后,毅然决然要投身绘卷之中…… 那么王洛当然不会帮他们代抽。 好运是有代价的,这个理由足够让他们知难而退了。 —— 三名打工人的确没有再勉强王洛,见他执意不愿,张惇和赵进喜也只是感叹了几句可惜,便离开了方青青的石堡。 赵进喜说要去青庐听他单推的美少女唱歌,还要把刚刚四抽四金的记录贴在照堂的醒目位置,赚一波眼球。 张惇则说他在《飞垣录》里有帮派战要打,虽然敌人势大,他的帮派败局已定,但他一定要去个悲情英雄。 于是王洛也顺势告辞。 一方面,他不想打扰方青青对守鹤月凉发癫,另一方面,他已经大概见识了太虚的模样,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接下来就该回家了。 不多时,酒肆窗前列成一排的盲流组合便就此做鸟兽散。 而王洛回到石府时,石玥刚刚结束夜班,套着一件灰扑扑的小坎肩,胸前和背后印着【百城通】字样。少女满脸疲惫,步履蹒跚,见了王洛,招呼声都显得有气无力,茸城风味十足。 “晚好熬洛……怎么你也这么晚?” “下工后和工友一起喝酒逛太虚,还蛮有意思的。” 少女疲惫的脸上顿时露出厌恶之色。 “逛太虚……那群人就做不出正经事!山主大人你可别跟他们学坏!我见过太多沉迷青庐和绘卷的废人了!” 王洛顿感有趣,方青青、赵进喜等人,虽然不是什么高端人才,但工作态度端正,业务水平过硬,怎么就是太虚废人了? 当然,和打工加班没日没夜的石玥比起来,他们的确有些废,但现实偏偏是废人们能有余钱在绘卷里抽卡,模范少女却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 不过王洛也不与石玥计较这太虚歧视,只是转而问道:“你脸色不好,是工作不顺利吗?” 石玥勉强一笑,振作神色道:“还好,工作还是往常那样,只不过忙了一天却发现挣得这点钱还不够覆盖上浮利息,就难免气馁了些……” 王洛奇道:“利息又改了?这东西还能说变就变吗?” 石玥叹道:“所以现在祝望最赚钱的营生就是经营钱庄啊。” 王洛想了想,从指尖里点出几滴清凉的浓缩灵叶。 “我今天打工挣了三百灵叶,你拿去用吧。” 石玥一怔,露出一个有些感动,有些惭愧,又有些委屈的笑容。 “山主大人,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总之,谢谢你。这还是我最近几年来,第一次得到意外之财。” 王洛不由惊奇:“第一次得意外之财?你平时出门都不会捡到钱吗?” 石玥的表情更加委屈:“只丢过钱,被别人捡……山主大人伱出门就能捡到钱吗?” 王洛说道:“今天一整天,我在石街路上看到的遗落灵叶共347片,零碎首饰17件,另有其他杂物若干。” 石玥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事!?” 王洛说道:“我的运气一向如此,但师姐教过我要路不拾遗、不入赌场,所以严格来说,我倒是没得过什么意外之财。” “山主大人素质过人,在下佩服。” “但同样严格来说,石家人的运气也一向不错,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由一个家族侍奉灵山近万年,想跟你们石家竞争护山家族位置的豪门,从来都不缺的。” 第20章 一个人的成功,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优秀的家教 父与女。 这就是王洛总结下来,最能准确形容他与石玥关系的一个词了。 “……”地气青衣闻言,则是张口结舌,愣了好久,“你要真是她爹,我现在就抓你。石秀笙欠了上千万,一走了之,居然还有人冒充他!?不过,不管你是谁,反正你既然住这里,看起来跟石玥也认识,那就跟我走一趟吧,凑合用一下也行了。” 王洛倒不介意自己被凑合用一下,便跟上对方,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住你们院的那个老秦,秦钰,又出事了。”地气青衣说道,“他在厂里夜间巡逻的时候,被隔壁浴池的几个大妈举报说行踪诡异,疑似偷窥。连夜被扭送到了青萍司。刚刚我们已经找人查过周围的树眼,基本确认他是清白的,但按照程序,还是要你们这边出個人作担保,才能立刻放人。毕竟他租房时在青萍司登记的担保人是石玥,所以我就大清早过来叫人了……” 王洛有些好奇:“他只是租住了石玥的房子,房东还要担保他的人品清白?” 地气青衣嗤笑道:“石街这块流动人口那么多,总有人想不开要作奸犯科,偏偏我们人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犯罪的人都抓干净,那伱说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王洛点点头:“懂了,抓不到难抓的,就抓几个常住本地的良民来冒功。”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记得以后别乱给别人担保,顺便也别老欺负石玥,像她这么老实的人,用一个少一个啊。” “那石玥不在,由我担保也可以?” “你不是石玥的爹么?那你来担保当然可以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石街的小白楼前。 地气青衣虽然浑身油腻,但他在青萍司体系内却显然有相当的影响力,进门后,就见大厅里年轻些的青衣白衣纷纷向他点头问好。更有个娇俏的白衣小姑娘甜甜地喊:“韩宇前辈早上好!” 名为韩宇的中年人只轻轻哼了一声,权当回应了众人。 而此时,二楼正走下一个衣襟带红边的资深青衣,见了韩宇就不由皱眉:“让你去叫石玥,你这是连男女都分不清了么?” 韩宇说道:“石玥不在家,我看他也是住石玥家的,差不多能用,就领回来了。” 资深青衣没好气道:“什么叫差不多能用?!办案子哪有差不多的?!” 韩宇也坦然:“咱们办案子,哪次不是差不多就完事了……就比方这次,那几个老娘们摆明了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刁民。咱们真要认真查办下去,应该先查她们诬陷他人清白。怎么样,组长大人要不要尽职尽责地查下去?” 资深青衣立刻面露难色。 韩宇说道:“是吧?不能查吧?真要查她们诬陷,那几个老娘们动员七大姑八大姨,每天跑咱们楼门口撒泼打滚,还不够恶心的呢……所以这种事随便糊弄一下就得了。跟她们说这就是担保人,她们难不成还能确认真伪吗?最多到时候再让老秦给她们赔礼道歉,说两句软话,反正他也不在乎这点脸皮子,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资深青衣叹息道:“行吧,这种事还是你处理起来有经验。” 而应付过组长,韩宇就带着王洛向二楼走去,边走边叮嘱:“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到时候少说闲话,也别跟那些老娘们纠缠,把人领走就完了。” 王洛点点头。 之后,在二楼拐角的一个房间,王洛见到了女儿石玥的被担保人,住在南厢房的邻居,秦钰。 见到此人,王洛感到仿佛有一阵苦味扑面而来。 秦钰看起来年近五十,身高大约一米七出头,但佝偻瑟缩的体态让他显得非常矮小,五官则仿佛是被水浸过的人物画一般,向下不自然地耷拉着。 修为一塌糊涂,框架是筑基期的框架,但无论是真元、肉身还是元神,都如千疮百孔的废墟,处处漏风,而每一缕风都满载着生活的苦涩味道! 如果说昨夜的石玥和赵修文是苦水,那么此刻所见的秦钰则是人形的苦海! 王洛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面相如此之苦的人,不知生活中要经历多少苦楚,才能塑造出这样一个人。 放到旧时代,魔道三宗里,最喜欢操弄命运、以厄运、苦命来折磨他人的度厄谷魔头们,见了秦钰怕都要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所幸如今是新时代,命再苦,终归有个庇佑人类的大律法来兜底,所以秦钰好歹还保留了人相,没把重口味贯穿太过。 与秦钰相对应的,则是一群张牙舞爪的中老年妇女。 “我跟你们说,那老头绝对不是第一次偷窥了!你看他那一脸猥琐相!” “认错道歉这么娴熟,他要真没偷窥,干嘛认错!?” “树眼没看到,不代表他真没做……” 对照两边的表现,王洛已自然而然地脑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吵闹声中,韩宇加重脚步,咳嗽两声,打断了妇女们的输出,然后说道:“担保人我已经叫来了,根据他的陈述,秦钰平素并没有任何不良行为。这次也是误会,所以秦钰你可以走了。” 王洛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点头。 另一边,中老年妇女团自然不乐意,纷纷开始声讨乃至叫骂。 韩宇也不辩驳,只是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是是,以后我们一定会重点防范类似案件的发生。绝不错过任何一个坏人……” 然后伸手示意王洛和秦钰赶紧走。 秦钰抬头看了眼王洛,目光中没有丝毫好奇,只有仿佛傀儡木偶一样的麻木。 王洛也不客气,招招手:“走了。” 秦钰便乖乖跟在身后。 两人走出楼门,王洛便停下脚步:“之后你自己能回家吧?我还有事情要在这里办,就不送你了。” 秦钰点点头,咧了咧嘴,努力在苦涩的脸上释放出真诚之色,说道:“谢谢……” 王洛刚要挥手作别,忽然皱了下眉头。 秦钰释放真诚的表情,虽然乍看下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却多少扫去了原先堆积的苦涩气质。 然后,王洛就发现他的面相很有些问题。 “你这人,不该这么惨啊。” 秦钰顿感错愕,有些不知所措地缩起了身子。王洛则借机加倍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小老头。 苦是真的苦,这些饱经苦难的痕迹做不得假……但另一方面,他本不该这么苦,他的面相其实更倾向于好运之人! 当然,面相并不能决定一切,王洛的相面法也只是略有涉猎,但秦钰的面相和实际人生的差距过大,比石玥这种顶着18运当负债少女的案例还要离谱的多,所以王洛绝不会看错。 然而没等细看,就听旁边传来一个格外刺耳的喧哗声。 “草,秦老头你不去看门,在这儿瞎踅摸什么呐!” 王洛转过头,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胖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行走间肥肉颤动,如同在体表掀起波浪。而他身后,三个马仔亦步亦趋地跟着,同样是横意十足,大有此山是我开的气势。 然而没走两步,就被一个路过的青衣拦下。 “你们几个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大早上就喧哗,还当街横行?是不是想吃牢饭了!?” 胖子的气势霎时间委顿,当场作点头哈腰状:“是是是,我们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那青衣怒意稍敛,又看了眼胖子的金发碧眼,骂道:“张胖子你又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当心你爹打断你的腿!” 张胖子本来头都要垂进胸腔了,此时却忽然昂首说道:“这是潮流!最近太虚特别流行金发碧眼!” “少玩点太虚绘卷吧,你爹的厂子一直等你继承呢!” “所以我这不是一早就来查岗了嘛,结果就看到看门的在这儿摸鱼!” “你家厂子在石街东头,你来这儿查什么岗……算了懒得跟你扯,我还要上班,你记得规矩点,别净给你爹丢脸!” 青衣走后,张胖子长出了一口气,头顶耷拉下来的金发也重新支棱起来,然后一双细长的眼睛扫过身后。 三名马仔立刻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而此时张胖子当然也威风不起来,只是瞪了秦钰一眼,就大摇大摆地转身走进不远处一间装潢华丽的小铺里。 王洛有些好奇:“那铺子是干什么的?” 秦钰却没有回答,而是瑟缩地说道:“我,我要去上班了。” 王洛转回头问:“刚加了夜班,还被折腾到青萍司来,你都不休息一下?” 秦钰再次咧出扭曲纠结的笑容:“不,不必了……我先告辞了。” 看着小老头佝偻而蹒跚的背影,王洛只觉得违和感越来越重。 不过,正如秦钰还要上班,王洛也有正事在身——他还得催办自己的建木之种呢。 —— 轻车熟路地在白衣女子那里报道后,王洛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今天轮值的还是沙爽前辈……我刚刚递了个催办的条子,但那边完全不给回应。” 王洛皱起眉头,目光转向白衣女子身后,那面墙上印着青萍司的工作守则,尽忠职守,执律为民的字样在闪闪发光。 “所以,他因为对南乡的歧视,便公然违背工作守则,践踏他人权益,这样的人居然能在青萍司正常任职啊。” 白衣女子本不愿多说,但见了王洛的手臂肌肉,便轻声解释说:“沙爽前辈是正经书院出身的精英派,虽然得罪了上层没法晋升,但被发配到这个小白楼后,他不故意搞事,只是消极怠工的话,我们谁也拿他没办法……好在有轮值制度,等上几日,换下一位来,事情很快就能办妥的。放心,沙爽虽然经常有意刁难人,但还不至于为了刁难人给自己多加班,时间到了他会去休息的。” 虽然白衣女子已经在诚挚安慰,但王洛听了,却只感到更加荒谬。 这沙爽是什么天灾吗?还非要等天灾过境,才能享受一个人的正当权益? 不过考虑到自己如今申办的南乡飘泊客的身份,从头到尾几乎都是凭空杜撰的,也谈不上特别理直气壮,王洛也就暂时不予计较了。 “好,那我先等一等。” 结果才一转身,就看到个熟人。 一位白衬衫、灰坎肩的老人,正温和地冲他摆手打招呼。 “孔璋?你也来办事?” 老人笑道:“昨天的手续只办了一半,今天来办剩下的一半,你呢?沙爽轮值没那么快吧。” 王洛说道:“还是他,所以建木之种还是下不来。” “急不得,青萍司的植木使轮换很慢,而且沙爽最近心情不好,很有可能故意延长自己的轮值期,来恶心你这样的南乡人。运气不好的话,卡上一个月都有可能。” 王洛问:“运气好呢?” 孔璋一怔,而后失笑:“运气好?那可以祈盼着沙爽行功出岔,走火入魔,不得不请病假,那青萍司就要尽快让下一任轮值的植木使就位了……” 话音刚落,忽然二楼跑下一位急匆匆的年轻白衣,来到一楼一位资深青衣身旁耳语一番,青衣面色一变,招来工作手册,在上面写下了最新的工作指示。 片刻之后,所有负责接待的白衣都收到了指示,面色各异,其中与王洛最熟的那位女子,犹豫了一下,悄悄冲王洛招了招手。 “刚刚得到消息,沙爽前辈不知怎么,行功出岔,走火入魔,连道心都出了裂纹。刚好接班的植木使就在这里,我已经给你申请加急办理,待会儿你就可以去领建木之种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孔璋,只有目瞪口呆。 “你这个运气,不,你这个真的是运气吗?!你不会是什么金鹿厅的巡察使来微服私访的吧?!” 王洛笑了笑。 “好吧,就当真是运气,那你有这么好的运气,何必还去给人打工呢?天底下任何一家赌场都是你的私人钱庄。” “我师姐不让我赌博的。” “……家教真好啊。” 。 第21章 每一个光头都可能是隐藏的高手 拥有良好家教的王洛,非常顺利地拿到了自己的建木之种。 过程非常简单,等叫号,上二楼,对轮值的植木使说你好,待对方确认身份无误后,伸出手,由植木使连接大律法,然后一颗晶莹剔透如翡翠般的种子,就会从虚空降临,沿着手臂融入血脉之中。 整个流程不超过十五分钟,考虑到新接班的植木使是个如语杼一般,和善而健谈的南乡人,拉着王洛聊了十分钟的南乡轶闻,实际用时可能不会超过五分钟。 而拥有完整的建木之种,就意味着王洛是得到了大律法认证的祝望国民,一个被文明世界拥抱的南乡飘泊客。 按照植木使的说法,在如今这個时代,南乡飘泊客的身份,很多时候反而比南乡本地人在求学、就业时更为有利。 “当然,具体的就业情况,我不是专业人士,也说不太准。所以推荐你去太虚照堂,找茸城福仁司的堂口,那里会第一时间更新各种招聘信息,很适合你这种刚刚来茸城安家立业的有为青年。” “不过,你既然刚刚才拿到建木之种,此前应该还没在太虚登记过。临时访客必须要有正式的太虚行者陪同,才能度太阴河。所以你还要先去太虚小站办理登记。这种小站在茸城有很多,最近的一个,就在这栋小白楼迎面那个丁字路口的左数第二个店铺。那边一般还会贩卖离神散,你按照预算购置就好……” 植木使深信王洛的老乡身份,提的建议贴心而细致。 王洛认真道了谢,离开小白楼,按照植木使的指点,果然在路口左侧看到了一家花枝招展的店铺。 很有些眼熟。 不久前,金发碧眼张胖子,就带着自家三个马仔,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进了那家店铺。 而此时,店铺内正传来张胖子志得意满的笑声。 “哈哈哈哈,赤柱武神是我的了!下次帮派战,伱们等着被我斩草除根吧!哈哈哈!” 然后便是一个悲愤交加的斥骂声:“张胖子你要不要脸!?这张卡是我们先订的!” 这个声音格外熟悉,让王洛耳朵一动。 张惇? 另一边,张胖子笑声未止,身后马仔们已经怒道:“张胖子也是你叫的?!” 张惇怒道:“我也姓张,怎么不能叫张胖子了?!” “你这穷鬼也配姓张?!” “草泥马!” 当王洛赶到店铺时,看到的就是一场污言秽语的乱战。 一边是张胖子和三个马仔,另一边则是张惇和两个穷酸小伙伴,店铺内还有三两个散客,正斜倚着柜台和老板一起看戏。 显然眼前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已经并不算新鲜了。 而见到王洛进来,张惇一脸惊喜:“王哥,你来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哥? 王洛问题还没出口,就见张惇眉头一竖,伸手指着张胖子的鼻尖,硬气十足地说道:“张富鸿,这下你完了!” 张胖子一愣,看看王洛,再转回头看看张惇,冷笑道:“我完了?什么意思?你还找了别的赤柱武神卖家?醒醒吧,现在我也有赤柱武神,你们就算买了又有什么用?” 而后笑容一敛,露出警惕之色:“等等,你们该不会是准备买【真影大帝】吧!?” 身后马仔连忙提醒:“张哥,真影大帝一张卡至少几十万灵叶,还有价无市,那几个穷鬼怎么可能买得起?他们为了买一张几千灵叶的赤柱武神,都要倾家荡产了。” 张胖子这才转惊为喜:“说的也是,真影大帝连我都买不到,这帮穷鬼凭什么!?哈哈,一张赤柱武神都当个宝,还要集资、借款,这么穷还玩什么飞垣录!?说实话,其实我根本不差一张赤柱武神,过几天的帮派战,有没有这张角色卡,我碾压你们都易如反掌。这次特意来截你们的单,也是方便你们早点放弃无谓挣扎,别在玩不起的绘卷里浪费钱了。” 说完,张胖子便带着厚重的笑声扬长而去。 张惇等人则咬牙切齿,作无能狂怒状。待其背影远去,张惇来到王洛身旁,正色道:“王哥,这次无论如何,都请你帮帮我们!” “助人为乐是无妨,但你至少要先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惇连忙解释道:“王哥,昨晚不是说我们要在《飞垣录》打帮派战吗……对手就是那个死胖子!他爹是石街的大老板,钱多的要命,石街东头的肉厂就是他爹开的。他平日里总是仗着钱多欺负我们。这次也是,我们本来找到了一个愿意卖【赤柱武神】角色卡的卖家,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消息,跑到这里提前出高价买走了!” 王洛点头道:“所以你们要我帮忙声讨无良卖家?” “呃,那倒也不必,虽然卖家这事做得不厚道,但这种角色卡的现实交易,本来也没有特别严格的规矩,价高者得也没有错,谁让我们出不起那么多钱呢……” “可惜我也没钱,让你失望了。” 张惇急道:“但王哥你不是抽卡必中嘛!那【赤柱武神】虽然炒得厉害,其实也就是一般的千里挑一的武将卡罢了。凭你的手气,抽个万里挑一的【真影大帝】、甚至是【血魔十三】,我们帮派战就能反败为胜了!” 而没等王洛回复,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呵呵,反败为胜?你们就算反败为胜又能怎样?太虚绘卷里赢了张胖子,就能变得比他更有钱吗?” 张惇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只见是个身穿白上衣、黑长裤,约三十岁的男子,文质彬彬,脸上挂着淡漠的傲气和不悦。 而他身后的一名穷酸小伙伴,陡然涨红脸:“哥!?你怎么来了,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事?你出的那一千灵叶份子钱,不还是我借给你的?我本来还好奇你忽然借钱,是准备拿来作什么,就一路跟来,却不想居然是为了和人家在太虚绘卷里争个虚名!” “虚名不虚名的……那也是我们的事!” “我是你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男子厉声反驳,而后又沉声道,“我也不跟你提什么长兄如父的废话,咱们就事论事。你们和那张胖子斗气有什么用?在绘卷里赢了他,能赚一枚灵叶吗?恰恰相反,你们为了赢他,甚至要四处找人凑钱!一张强力角色卡,对他来说只是零花钱,但对你们来说呢?你找我借一千灵叶,要多久才能还清?而且就算赢了这次,下次呢?你们前期投入的资源越多,落败的那一刻,损失也就越大!” 这番道理讲下来,不单他的弟弟哑口无言,就连张惇和另一名一道玩《飞垣录》的垣友也面露动摇,宛如道心将破。 白衣男子见此,面有得色,咳嗽一声,又朗声说道:“咱们有句老话,叫作玩物丧志,太虚绘卷虽然瑰丽缤纷,却最能消磨人的斗志。大家都还青春年少,切不可自误!” 说着,他又转向了一直看戏的店老板,正色道:“老板,我知道经营太虚业务,是你生计所在。但我不得不说一句,即便是生计也有高下之分,挣钱也有体面不体面之分。给太虚绘卷作交易平台,就实在是不怎么体面!” 店老板被说得一脸懵逼,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我一个无关路人,真是躺着也中箭……行吧,既然要拉我下场,那我也就讲上两句把。” 说着,店老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使之更显锃亮,甚至晃得白衣男不由眯起眼。 “先做个自我介绍,鄙姓罗,罗晓,这家太虚小站的老板,阁下又是贵姓?” 白衣男眯着眼睛,傲然道:“免贵,顾帆,兴澜地产高级文书。” 罗晓闻言一笑:“兴澜地产,那可是大企业啊,能在那里任职高级文书,在石街的确可谓是人上人了,难怪一番话说得这么居高临下。可惜,终归只是何不食肉糜之论。” 顾帆也不气恼:“还请赐教。” 罗晓说道:“你刚刚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正论。没错,在太虚里变强,影响不到现实。无论帮派战胜负如何,张富鸿都是石街有名的富二代,而张惇等人只是日结工……但是,假使日结工们不玩太虚绘卷,甚至假使他们把玩绘卷的时间都拿去工作、奋斗,就能变得比张富鸿更有钱了吗?” 张惇闻言苦笑道:“我是我们三个人里工钱最多的,日结六百,一个月下来差不多一万二三(此时顾帆露出明显惊讶且动摇的神色)但就算辛苦十年,不吃不喝,也比不过张胖子过一次生日领的红包。” 老板又说道:“毕竟张胖子的爹张俞,在石街基本是当之无愧的首富了。但如果放到整个茸城来看,张俞应该排不到前二十,在祝望则排不进前一百……跟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比,张俞也只是小人物。而我们,我们又算什么呢,不过是蝼蚁之辈罢了。不单单是比财富、比地位、甚至比修为比能力,我们都形如蝼蚁!” “那张富鸿在蒙学院里根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可张俞给茸城书院捐了五百万灵叶,就能让儿子进外院,得以凝丹深造。放到过去,咱们看了那金发碧眼的胖子,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张真人呢!” “而比张富鸿更豪横的富家子弟还有数不胜数!他们眼里,整条石街都只是大块的垃圾!石街中人即便再怎么努力工作、修行、生活,也始终只是蝼蚁,别说和他们同台较量,就连抬头仰望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在太虚绘卷里,我们是可以较量的,甚至有机会赢!” “那么,为了赢,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胜利,花些钱又算什么呢?这些钱能换到一个相对公平的较量机会,已经很超值了!何况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劳动所得!象征着我们努力为这个世界贡献过力量!” “没错,就算这次帮派战,张惇他们侥幸赢了,下次,下下次,张富鸿肯定还是能砸钱赢回来。但只要赢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对我们这些小人物来说,也是值得铭记永久的奇迹了!” “当然,我一个经营太虚小站的小老板,平日里多半收入都来自太虚绘卷的相关产品,说这些话很像是为了保自己的饭碗……但当初我之所以经营这家小站,就是因为心中有这么一个梦想。我梦想着,即便只是在虚拟的太虚,也能让世界变得更公平一些!” 光头老板的这一番演讲说完,王洛率先鼓起了掌。 精彩绝伦。 事实上,罗晓的观点,王洛并非完全认同,但以前在灵山上,师傅宋一镜就时常叮嘱这么一句话:身为灵山人,切勿随意鄙夷他人的执着。 用师姐的话说就是:别搞那么重的爹味,恶心。 罗晓的这番演讲,和爹味男那优越感上天的发言,感染力和说服力的差距判若云泥,不但王洛鼓掌,张惇等人也是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恨不得当场猛捶胸脯,仰天长啸。 而顾帆本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想要反驳,却俨然词穷,最终只能放下一句狠话“朽木不可雕”便落荒而逃。 罗晓功成身退,重新坐回柜台后面,配着一杯热茶吃下了离神散,神游太虚。 张惇则喘着粗气来到王洛面前,郑重其事道:“王哥,我知道像你这样有本事的人,肯定是瞧不上太虚绘卷里那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我这次真的求你了,帮帮我们吧!这次帮派战,不单单是为了争一口气,更是为了保护我们最重要的家园。那是我们几十个兄弟辛辛苦苦经营了两年的家!但是张富鸿只是看上了我们的灵脉,就要起兵攻伐,还说得胜之后就要将我们的所有建筑都夷为平地!所以这次帮派战我们绝对不能输!绝对不能!” 王洛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可以帮忙。” 张惇愕然,继而大喜若狂:“真的!?王哥你……” “但师姐曾经嘱咐过我不入赌场,所以抽卡一事爱莫能助。” 张惇急道:“我知道好运是有代价的,所以绝对不让王哥你白白出力!我们帮派为了买【赤柱武神】存了五千灵叶,全都可以给你!只要能帮我们抽出一张【真影大帝】就好!” 此时,罗晓听的不由好奇,放下茶杯问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 张惇立刻眉飞色舞地将昨晚王洛在《御灵》四抽四金的战绩讲了出来,引得店内一阵倒吸冷气之声。 一名无关看客皱眉许久,摇头道:“这是什么逆天小故事?你喝多了在做白日梦吧?” 罗晓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是沉船沉急眼了开始做白日梦了吧?” 张惇顿时不乐意:“一群没见识的东西,待会儿就让你们跪下来喊王神!” 王洛却没兴趣受人跪拜:“我说过,不赌博。” 张惇顿感百爪挠心,却不知如何解释。 罗晓闻言却来了兴趣:“兄弟你这话就错了,太虚绘卷的抽卡,可不能算作赌博。两者的共性无非是真金白银的投入,输赢有随机性、参与者有盈利预期。但如果只按照这个定义就把太虚绘卷归为赌博,那南乡定荒兵团围剿荒兽的军事行动,也是真金白银砸军费、胜负有很大不确定性、定荒有极大收益。难不成要把那些定荒的烈士们算作聚众赌博吗?” 王洛皱起眉头:“你这就是在偷换概念了。” 罗晓说道:“严格来说,不是我在偷换概念,而是咱们祝望金鹿厅,乃至大律法在偷换概念,你看这个……” 说话间,光头老板从柜台后面翻出一本厚厚的书,解释道:“这是金鹿厅下辖的律部、商部、太虚司和青萍司联合发布的,关于经商的各项律法规章的合集,其中哪些行业算赌博,哪些行业不算,都有严格规定。而太虚绘卷完全不算赌博!” 王洛好奇心起,抬手翻阅起了罗晓的合集,只见那繁复细致的律法条文中,果然将传统意义的赌博,与太虚绘卷中的卡牌抽取等行为做了明确区分。而性质上说,只要太虚绘卷中的虚拟道具,不能经由绘卷的运营工坊,直接兑换成真金白银,那太虚行者们在绘卷中投入再多的资源,也只是单纯的消费行为! 至于虚友们在现实中进行卡牌交易,换来真金白银,那只能说明祝望商业氛围浓厚,民间经济往来频繁,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喜人态势! 罗晓又说:“事实上,真要严苛定义,彩票也算赌博,但……” 王洛摆了摆手:“彩票我是不会去抽的,但你说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嗯,严格来说,的确不应将太虚绘卷定义为赌博,那么师姐对我的禁令也就无效了。” 张惇立刻像是听到开饭的宠物犬一样冲来两眼放光:“那王哥,抽卡的事……” 王洛又说:“但我也要事先声明,我的好运并不是万能的,首先它不可能无中生有,比如说商家根本没在奖池里投放奖项,那我当然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张惇连连点头:“懂了,就是挡不住卡池欺诈,但这个不要紧,运营飞垣录的工坊是祝望最大的绘卷工坊,这点信用还是有的。卡池里说有什么就一定有什么。” 王洛说道:“其次,运气的本质是资源的转移,有人好运,就必定有人衰运。我看太虚绘卷的卡池,概率大多是有正经定数的。那么从我这里抽中的头奖多了,必定意味着其他人抽中的就少了……而这种掠夺行为,必然带来反噬。” 张惇的兴奋略微凝固:“也就是说十连三金之后,第二天出门很可能被飞梭创成残疾?” 王洛想了想,说道:“具体解释起来会很复杂,所以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张惇于是看向两个小伙伴,三人彼此对视,各自露出痛下决心之色。 “王哥,我们不怕残疾!请帮我们抽真影大帝吧!” 此时罗晓的兴致也来到极点,在旁劝说道:“以这几人玩飞垣录的一贯运气,以及被各路土豪玩家碾压的经历,给他们补一个真影大帝也不算过分……前提是,你真的能抽得到。” 。 第22章 所以石玥为什么那么穷? 王洛的好运气,在灵山时代就屡屡为人惊叹。 但运气始终只是运气,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因果律,所以他出门也有捡不到的钱,抽奖时也有抽不到的头奖。而且好运终有代价,所以很多时候王洛需要刻意收敛自己的好运。 然而在太虚绘卷中,他的好运仿佛得到了冥冥中的无上伟力加持,变得横行无忌。 比如现在…… “卧槽,卧槽!真,真的出了啊!?” “真影大帝,活的真影大帝!” “我日啊,原来这卡池里真有真影大帝啊!?” 一片空旷的草原上,一位身长十米的巨人,在一片花草果木堆积的祭坛中,缓缓浮现出来,他身披漆黑的甲胄,手持荡魔偃月刀,一出场就仿佛吞噬光芒的黑洞,将在场所有虚友都吸得神智迷离,语无伦次。 张惇更是欣喜若狂,当场就跪倒在地,给王洛猛力磕头。 “王哥,王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爹了!” 王洛皱起眉头,向旁边侧过身子。 然而周围更多的人凑近前来,跪拜不休:“王爹!亲爹!求收下我这个孝子吧!” “求王爹再抽一发吧!” “妈妈妈妈妈……” 王洛于是干净利索地从太虚中抽离出来,回归现实,不受这无缘的香火。 张惇慌忙跑来:“对不起对不起,大伙儿是久旱逢甘霖,有点开心过头了。有了真影大帝,张胖子再买多少赤柱武神都没用了……总之,多谢王哥成全,这是之前说好的五千灵叶,说实话,这点钱肯定不够。一个真影大帝拿到市面上至少能卖几十万,我们……” 王洛反问:“那你们会拿去卖吗?” 张惇愣道:“当然不会。” “那他就不值几十万。”王洛说着,收下了张惇手中的翠竹。 张惇愕然,继而感激涕零。 而围观了全程的罗晓,已是神情凝重。 “王洛小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说。” “你……真的不是太虚司的某位断法真人,化形私访来的吧?”罗晓说道,“我经营这太虚小店二十年了,经我这中介平台做成的交易,可能有几十万单。期间我见证过无数太虚绘卷的起落兴衰,各种奇闻异事真的是见得多了。但像你这么离谱的却是第一次见……” 王洛问:“你也没见过活的真影大帝?” 罗晓说道:“见过,买过,也卖过。真影大帝虽然是飞垣录中最顶级的武将角色卡,终归是可以靠卡池运气抽出来的,只不过概率奇低,而且限制每一個虚友的抽取次数,所以才奇货可居。我这种兼职作中介平台的,怎么可能没见过呢。但是,像你这样说抽真影大帝就能抽真影大帝的,我听都没听过。” 而后,他半边身子探过柜台,认真问道:“真的是运气?” 王洛说道:“或者伱当我是太虚司的断法真人也可以。” 罗晓收回身子,说道:“如果真的是运气,那兄弟你有没有考虑过,好好利用一下自己的运气?比如……” “没有。”王洛答得斩钉截铁。 罗晓不甘放弃,说道:“这不是什么不法营生,我是兼职作太虚绘卷的道具交易平台的,你在绘卷里抽出珍稀卡牌,我可以代你贩售,只抽百分之五的纯利。以你的运气,还有目前太虚道具的实体市场,保守估计一个月也能赚几百万!” “如果只想赚钱,我可以去买彩票,你不是说那也不算赌博么。” 罗晓愕然,摇头叹息:“说的也是,只为发财,有的是更方便的门路……那么,做专职代抽如何?” 这次轮到王洛好奇:“专职代抽是什么?” “就是专门代人抽卡,比如说最近最火的御灵,守鹤仙子卡池复刻,但卡牌出率只有千分之一,平均预期是两万灵石一张卡,而运气差到极点,硬吃保底的话,那可能就要四五万灵石才抽得出。而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说,给我两万五千灵石,我保你出卡,会怎么样?” 王洛大致思索了一下,说道:“预期是亏的,但可以有效回避风险,应该有很多人会选。” 罗晓说道:“小哥理解真快,代抽本质就是类似上了个保险。后来随着青庐行业的发展,很多青庐居士为了赚取更多的观众,会搞一些让利代抽,亏本赚吆喝。还有些人气极高的大居士会和工坊合作,取得折扣抽卡价格。当然,除了抽卡,还有绘卷中的装备强化、道具掉落等一切与概率有关的业务都可以以此类推。总之,专职代抽差不多就这么回事了。” 王洛沉吟片刻,问道:“而我比起一般的代抽,成本优势是无限巨大的……但这和批量贩卡又有什么区别呢?” 罗晓说道:“区别在于你可以挑选客户,选你认为值得帮助的对象。” 这次轮到王洛愕然。 罗晓补充道:“我理解你不愿用好运牟利,但你可以用好运来帮助别人,帮助那些运气差到极点,在太虚绘卷中体验不到应有的快乐的可怜人,比如方青青和张惇。说大些,替天行道,这应该算是好运的正确用法了吧?” 王洛不由失笑。 罗晓对好运的理解还是有些偏颇,替天行道也好,乐于助人也好,目的性过强,本质上就与一心牟利没有区别了。好运的正确用法只有一种:放下一切精心算计,率性而为。 看着想抽,那便抽了。看此人顺眼,那便帮了,除了师姐明令禁止的,其他一切都随心所欲。 所以罗晓的提议,倒确实有几分可行性。 如果可以自行挑选客户,认识一些合眼缘的,有趣的虚友,那他倒是真不介意分享一下自己的好运气。 见王洛有些意动,罗晓立刻跟上:“客源我可以帮你作初筛,具体接不接单由你拍板,代抽的其余运营事宜由我负责,包括税务代缴、账号运维等,收益方面咱们二八分,我抽两成纯利,如何?” 这一番迅捷流畅的动作,让张惇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然后人们就隐隐明白了,罗晓这个不起眼的太虚小站,凭什么能在石街屹立二十年不倒! 王洛笑了笑,上前仔细看过合同,又看了看罗晓,确认对方确有诚意,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本就没什么功利心,罗晓的合同也算公道,那就不必浪费时间去纠缠细节。 名字签定,体内那颗新鲜出炉的建木之种,轻轻颤抖着流淌出一丝凉意,纠缠于合同之上,而当罗晓也签上名字后,合同纸就绽放微光,逐渐没入虚空,被一股源自苍穹的无形之力汲取。 “好了,合同生效,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生意伙伴了。”罗晓露出直爽的笑容,“而我这里刚好有个非常不错的单子,还请你务必考虑一下。” 说着,他递来一块交易用的挂牌,只见交易申请人上赫然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其实我平时也在玩飞垣录,所以打算找你用三千灵叶包一张赤柱武神。哈哈,希望你别介意我公器私用,讨个内部价。” 王洛笑了笑,只觉得这个光头老板做事是真的够圆滑。 他未必真的需要什么内部价,甚至也未必需要赤柱武神,但显然,他需要再来一次眼见为实,也需要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基准价格。 三千灵叶换赤柱武神,就是罗晓开出的价格,也是一个王洛乐于接受的价格。 —— 再一次从飞垣录中离开时,王洛手中又多了两千多灵叶。 在罗晓的账号上,王洛没能延续每抽必中的奇迹,但短短几十次抽取就拿到赤柱武神,还是让人大开眼界,以至于罗晓这个老油条都一时激动,从嘴里蹦出了半个爹字——这倒是侧面证明了他的确是铁杆虚友,不然发不出这个癫。 日入近万,可谓横财,但也仅止于横财,一方面,飞升录居然没有将这两千灵叶算作灵山资产,另一方面,王洛也并没打算把代抽当稳定事业。 致富还是要靠辛勤劳作。 “所以接下来,咱们开始办正事吧。” 王洛的话,让罗晓一怔:“什么正事?” “为我办理太虚登记,顺便告诉我太虚照堂的工商司堂口在哪里,我准备找点零工做,类似百城通,待遇从优的那种。” 光头老板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扭曲。 天底下还有比代抽或者贩卡更待遇从优的零工吗?!你刚刚不到半小时就赚了近八千灵叶,现在告诉我要去百城通给人送货?! 王洛当然看得出罗晓的心声,也不介意,只是问道:“这里应该能办理登记吧?” “……当然可以。” 事实上,绘卷道具交易只是这个太虚小站的副业,罗晓的主营业务只有两个:一是为顾客作太虚登记,以及简单的太虚行走咨询指南;二是贩卖太虚司指定品牌的离神散——以太虚司指定的价格。 这显而易见不是个赚钱的营生,但只有接下这个不赚钱的营生,才能兼职开展太虚绘卷的道具交易这类赚钱营生。而罗晓如今生意兴隆之余,也的确没有忘本,本职业务依然娴熟,他没让店员代劳,而是亲自为王洛办理了全套的太虚登记手续,并带他前往太虚照堂,浏览了各个官方堂口,然后就打工兼职一事提出了自己的诚恳建议。 “我这里正缺一个助手,我看小哥你就正合适!日薪一千……不,一千五,如何!?” 而眼看着柜台后面的现任小站助手,正露出惊恐彷徨委屈无助的表情,王洛自是婉拒了老板的热情邀请。 总感觉真要接了这个差事,老板早晚有一日要诚聘亲爹。 。 第23章 事情显然不再是欠债还钱那么简单 从太虚小站离开时,正是午饭时候。王洛按照光头老板罗晓的推荐,在小白楼前一家备受好评的小酒楼里点了一份酱爆肉丁、一份烧烩爪尖、一份芙蓉鸡片、一只熏鸡一盘凉拌脆芹,两桶注灵米酒,一碗炝锅面,耗资近五百灵叶,在石街属于难得的奢侈消费,正适合拿来慰劳辛苦加班的石玥和赵修文。 可惜也更适合食欲大开的王洛一人食。 酒足饭饱回归石府,但没等进门,王洛就感到一股凝重的氛围扑面而来,仿佛院内进了什么邪祟之物。 但此时光天化日,石府内院又有棵古代血脉的管家树,怎会让邪祟进屋? 带着好奇,王洛迈步进门,脚步未落,就听到石玥的愤怒声音。 “我说过了,石秀笙和我毫无关系,他欠的债,你们去找他要!别来骚扰我!” 另一边,一个轻佻的声音回应道:“怎么叫毫无关系呢?他是你爹啊,而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啊。” “我一没继承他的遗产,二没为他的债务做过担保,凭什么要我还债?要说天经地义,不要给还不起债的烂赌鬼借钱才是天经地义!你们两个再不走,我就叫青衣了!” 此时王洛也刚好越过内院门,只见管家树下,石玥气势汹汹地与两名身材高大粗壮的汉子对峙。那两人黑背心黑短裤,裸露在外的肌肉格外有视觉张力,神态却是游刃有余。 “叫我们走?好啊,这里是你家,我俩绝不逗留,但院门外就不归你管了吧?我俩就坐在你家门口吃喝拉撒,什么时候还钱我们什么时候再走。” “对,伱出门打工,我们也跟着,你走到哪儿我俩跟到哪儿,违法乱律的事我们不做,但你也别想好好过日子。” 两人说着,结伴出门,见了王洛也只是投来好奇的一瞥,不多事,不惹事,然后就在院门口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面带讥讽,仿佛料定这场对峙的赢家一定是他们。 内院里,石玥怒意收敛,更多则是无奈,见到王洛后,不由地低下头:“抱歉让山主大人看笑话了。” 王洛说道:“并不可笑,对方非常专业,你输得不冤……” “……谢谢你的安慰了哦!?” 王洛说道:“不客气,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石玥沉默了很久,说道:“拖吧,拖到他们觉得划不来,自然会走。如山主大人所说,对方是专业的讨债团队,而专业人士是要拿薪水的,他们每在我门前坐一天,就等于亏一天。” 王洛反问:“专业团队会做这么不专业的事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石玥也是反问,“由山主大人去展示天生道体,色诱他们离开吗?” “很遗憾,那两人虽然看来肌肉虬结,其实是注射灵水催出来的假象,他们锻体天赋几乎为零,属于有眼无珠型。” “这也算专业团队吗!?” “宁肯在体内注射灵水也要装出厉害模样,当然可算专业。” 话没说完,就听院外已经响起专业团队的叫骂声,而且不单单是口头喝骂,还有各式乐器助兴——丧乐专用的那种。 石玥听得头疼:“总之,山主大人看起来有什么好办法?” 王洛点点头:“交给我。” 言毕出门,正看到那两个肌肉虬结的黑背心,一個吹唢呐,一个唱歌词,不远处已经逐渐聚集起围观人群。 于是王洛不由回过头:“看到没,这就是专业。” 影壁后的石玥手捂着头:“您说得都对,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石玥意料的简单。 王洛走上前去,在那两个黑背心的小腿上各踢了一脚,动作迅捷无伦,以至于被踢的人甚至都没有反应,只投来戒备的目光。 然而接下来,不过几次呼吸时间,吹唢呐的黑背心就面色陡然一变,气息一抖,抖得唢呐当场破音,而后又下意识蜷身曲腿,腹部传来一阵低沉的鸣响。 另一个唱词的黑背心反应来得慢上一拍,但也是霎时间面色转白,刚刚拉起的唱腔立时走板,而后便捂起了肚子。 王洛好心向旁一指:“厕所在那边。” 对于现代人来说,五谷轮回,其实基本上已经只具有象征意义了,哪怕是一个修为不过引气的义务教育漏网之鱼,也能将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八九不离十,少数残渣也可以用排气法、导引术等方式排出体外。 然而,现代社会的食品,是高度发达而精致的产物,兼具营养与口味,相对应的,消化这些产物,需要的是同样发达而精致的技术。 例如由国家统一为全民植入的消化型蛊虫、义务教育第一年就会传授的五气诀等……而一旦这些方式出现差池,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 这些方式会出差池吗?这是显而易见的,单从遍布各国各城镇大街小巷的公共厕所,就可见一斑了。很多时候,哪怕尊为元婴高手,也会消化不良,也会内急,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例如食物中毒,甚至会成为喷射真人…… 总算王洛下手不重,只是用轻踢截断了两个黑背心的真元循环,在惨剧发生前,他们还来得及踉跄离场,冲向不远的公共厕所。 而刚刚凑过来开始围观的人群,浑然不知与屎到淋头的风险擦肩而过,仍在啧啧称奇。 对此,王洛只是投以玩味的目光。他的目光很纯粹,纯粹到四周的人很快就笑不出来,纷纷感到小腿和小腹有些生寒。 有人连忙解释:“喂,我们只是看个热闹,跟那俩人不是一伙的啊。” 王洛就感觉很可笑了:不是一伙儿的,那来看什么热闹?特意跑别人家门口看她受窘,就是石街表示睦邻友好的特殊习俗么? 此时,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咱们大伙儿都是石街本地人,石玥这孩子的为人如何,眼不瞎的都看得见,放任一个勤奋进取的小姑娘被外人欺负,还要跑来看热闹,这件事,做得可不太地道。” 说话间,围观的人群忽而分开,一个穿着白衬衫、灰坎肩的老人出现在王洛面前。 “孔璋?” 老人点点头:“来的晚了些,让你看笑话了。石街人平时还是团结的,不至于勾结外人,为难自己人,今天是有些特殊情况……大伙儿,事情也解决了,还是快些散了吧。” 孔璋显然在石街有着特别的威望,他这番话说完,街坊们变纷纷面露愧色,仿佛遭到了道德与良心的拷问。而后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散去。 然而,不远处却有个中年盲流,硬是不服气,大声说道:“孔老爷子,不是我们故意刁难小姑娘,更不是不给您面子,但当初石秀笙可是找咱们好多人都借了钱的!” 王洛问道:“包括你?” 中年盲流一愣,梗着脖子说道:“街坊们不好意思开口,我替他们说了又怎么了?石秀笙当初可不光是找各大钱庄借钱,街坊们没少被他骗!如今石秀笙一走了之,留下的宅子归了石玥,每个月吃租都能有上万灵叶的收入!当然,小姑娘平日打工是很辛苦,但她赚的每一笔钱,都拿去优先填给大钱庄了!她要是真把自己当石街人,把街坊当自己人,干嘛不先把宅子卖了,把街坊们的钱还清啊?” 王洛听了,不待孔璋说话,便不由点头:“说得没错,所以不如这样,明天早上,各位有谁觉得应该父债女偿,让刚刚蒙学毕业不久的石玥,卖了自己唯一赖以存身的宅子,代石秀笙还债的,带着欠条来这里,我来帮她把钱结清。” 中年盲流闻言一愣:“你谁啊?要代石玥还债?” 王洛说道:“你们可以把我看作她的新父亲。” 盲流震惊:“卧槽,你……” 孔璋却看不下去了,厚底镜片下面的双眼凝出一丝厉色,说道:“还不滚?” 盲流立刻低头哈腰:“这就滚这就滚,老爷子别生气,我就是……” 一边说,一边溜得无影无踪。 孔璋则又看向剩下的几个看客,说道:“刚刚的话都听到了?给街坊们都传一传吧,明天早上,想要讨债的,就过来吧。” 而后,他看向王洛,将凌厉的目光重新隐藏到镜片后面,低声道:“事情处理得不错,石玥这孩子,总算是遇到了一位真贵人,倒是我先前看走了眼,把你和其他几个租客当一类人了。不过,石秀笙以石家的名义欠下的债太多,灵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石玥想重振门楣并不容易。” 待王洛轻轻点头,孔璋便又说道:“而今天你既然在众人面前显露过本事,又以她的至亲之人自居,那从今以后,石玥就不再是需要旁人关照的孩子,而是堂堂正正的石街玉主了。然后,我也就没法再帮她了,毕竟我作为石街的第三玉主,中立是最基本的条件。” 说完孔璋就要转身离去,但王洛却拦住了他。 “等等,什么玉主?” 这次则轮到孔璋惊讶:“你不知道?石玥没和你提起过吗?嗯,对她来说,可能的确不是很容易谈起来的话题,那么,有机会的话,再找她好好问问吧。” 。 第24章 石玥到底算不算人 告别孔璋后,王洛转身回了石府。 枣红色的院门在他身后缓慢关上,门外的小广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但院门内,石玥已跪拜在影壁旁。 “山主大人,我……” 王洛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就抬了抬手,以柔和的真元将其托了起来。 “以前护山家族侍奉灵山万年,从没流行过叩拜之礼,还是站直了说话吧。” 石玥站起身时,不由伸手抹了下眼睛,才释然道:“多谢山主大人,玉主的事,并不是我有意隐瞒……” “我理解。” 王洛从灵山来到茸城不过两日,作为一名旧时代的遗老,他需要学习消化的东西实在太多,而石街玉主并不是非要第一时间知道的重要常识。而对石玥来说,玉主这个头衔既没有光荣的历史意义,更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一时来不及提起,自是情有可原。 王洛的理解,让石玥更是松了口气,她沉吟了一下,开始再次发挥身为兼职导游的特长。 石街玉主之名,来源于三枚“玉符”,而石街玉符,则源于这条街道的特殊历史。 千年前,定荒元勋们在这片废土上重启文明,建立茸城时,得到了以石家为代表的本地人的大力帮助,可以说茸城有一多半都是建立在外山门的遗址之上。所以茸城也给了石家以极大的特权——自治权。 茸城建立之初,“石街”是一片城中之城,石家也是这座城市的无冕之王。 然而千年过去,随着石家家道中落,曾经覆盖了小半个城市的自治权已经缩水到只能覆盖这座贫民窟,且自治二字,在青萍司小白楼的笼罩下也名存实亡。而残存的权力甚至还被分为三份,由持有玉符的三人所共有。 但即便如此,石街玉主的影响力依然非比寻常,对于生活在底层的石街人来说,大律法、金鹿厅,乃至小白楼,都显得过于遥远,指导他们日常行为的是传统,而传统的代言人,就是石街玉主。 持有玉符,并不会增进修为、积累财富,但却能得到石街人的敬重与认同,由三位玉主共同定下的规矩,就是石街人必然要遵守的律法。说简单些,玉主,就是典型的宗族宿老。 石玥作为石家的正统且唯一继承人,正好持有这样一枚玉符。但以她如今的境况,显然不能正常行使玉主权力,甚至那枚玉符都是别人帮她从丧心病狂的赌狗石秀笙手中抢回来的。所以,在她能够真正自立之前,玉符于她而言并无用处。 石街人虽然喜爱,甚至敬重石玥,但显然并不是将她视为长者、尊者的那种敬重。 石玥本以为自己要用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拿回被父亲挥霍掉的家族威望,堂堂正正持有玉符,但王洛的出现,却极大加快了这个进程。 “所以,山主大人,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王洛说道:“严格来说,该是我代表灵山感谢你,石家在灵山衰落后的千年时间里都不离不弃,是灵山有负于你们在先。” “你这么说,就让人更不好意思了。天劫之后,石家依靠旧日余荫,其实一直过的不错。而且大部分石家人也都没打算为灵山守节,在几百年时间里,陆陆续续带着分割的家产移居别处。后面本家衰落成这個样子,其实是我们自己不争气……” 王洛说道:“一般来说,领导表彰下属的时候,下属推辞一次就够了,再多就属于不给面子了。” “……是我错了。”顿了顿,石玥有些失落地感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但刚刚只是两个讨债人就让我无能为力。” 王洛说道:“他们是专业的。” 石玥说道:“但山主大人处理起来却游刃有余。” “因为我比他们更专业。” “……” 王洛解释道:“烂泥一样的小人,在任何时代都有,师姐当年带我多次下山游历,大奸大恶之人其实极其少见,反而这类‘牛二’到处都是。而师姐每次都处理得非常漂亮。” 而说到这里,王洛脑海中再次泛起回忆,以及感慨。 师姐真的是不可思议的人,她平时的为人处世,可以说是世间距离人情世故四个字最遥远的典范。 然而下山游历,遇到凡间疾苦,她却总能表现得八面玲珑,既能以力压人,也能以柔克刚。 然后尤其擅长惩治小人。 对于天然居于九州顶点的灵山人来说,人情世故或许是最不需要的东西,然而同样,对于灵山人来说,“考虑需要与否”也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所以的确有灵山人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也有些人,只是故意装作一窍不通…… 换成是师姐来处理刚刚的情形,恐怕还要更熟练而圆滑,比如让那两个黑背心从嘴里喷出来。 思绪漂移了片刻,就听石玥已经换了话题:“山主大人,石秀笙逃逸前,在石街的街坊邻里间陆续借了上百万,所以要明早偿还债务的话,我得快些去联系牙人卖掉宅子……” 王洛摆摆手:“放心,明天早上,不会有多少人真的来催债的,用不着你卖宅子。” 石玥说道:“嗯,街坊们大部分都很善良,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明早可能的确不会有多少人来。但我反而更不希望这般利用他们的善良……” 顿了顿,石玥又说道:“石秀笙一走了之,与石家已无瓜葛,他后续的债务我是不接的。但在他走前,以石家的名义所借的每一枚灵叶,我无论如何都要还上。” “决心不错。”王洛点点头,对石玥的心性越发欣赏,“只是这样一来,倒像是我逼得你卖宅子了。” 石玥说道:“不,山主大人的话,反而让我能放下一些不该有的纠结。说实话,以我现在的赚钱速度,就连跟上钱庄的利息浮动都很吃力,更遑论给街坊们还债了……而这间小院,其实早有人看中,出的价很不错。” “但是伱把宅子卖了,赵修文他们怎么办?” 石玥说道:“我会和他们解释的,而且那个买家和石家有几代人的交情,我和他求求情,应该可以让修文他们再多住上一两年。至于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而后,石玥叹息道:“我将房子租给修文、樊姐、秦叔,是想尽我所能,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但一个人的善意不应该大于她的能力,我一边拖欠着街坊们的钱,一边自顾自当好人,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说得不错。”王洛越听越是点头。 这位忠直而善良的护山人,越来越让他中意,虽然天赋资质有所欠缺,但心性足以弥补。 放到以前,王洛是肯定会给石玥写一份单独的推荐信的。 历史上,因心性出众而被破例收入山中的,不乏其人。只要不是资质太差,以灵山的天材地宝,灌也能灌出一个合格的灵山人。 可惜现在没有什么天材地宝,王洛的山主权限也只恢复了九牛一毛,并没有办法为石玥转正。 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债务问题是我提起的,当然由我来解决,只是一百万左右,一天时间足够了。” 石玥眨了眨眼,感觉自己的听力有些故障失灵。 王洛则引出一道灵符,传讯给了自己不久前才结交的生意合伙人。 “罗晓,我想卖几张真影大帝,现货现款,今日交易,你能安排吗?” 另一边,太虚小站里,正在爽试着新鲜出池的赤柱武神的罗晓,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王洛兄弟,你要卖卡?还是批量处理?之前不是说你的师姐禁止你把好运用在赌博上吗?” 王洛坦然说道:“前提是不缺钱,缺钱的时候,不去杀人放火就可以了。” “……贵师门真是突出一个底线灵活!”罗晓也是目瞪口呆。 “我的资金缺口是一百万,能不能安排?”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你只是为了迅速筹款,那批量卖真影大帝就不划算了,武将卡的本质是物以稀为贵,出货多了很容易影响行情,飞桓录虽然火,但市场也没那么大……不如多找几个绘卷,分散筹款。”罗晓越说越是兴奋,“这方面的规划,我来负责,只要兄弟你的好运一如既往,今天之前,我绝对能给你筹够一百万!等我先联系好买家,咱们待会儿太虚见!” 收回灵符后,王洛看到的是一张惊讶到呆滞的脸。 “山主大人,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石玥有些吃力地说着,“你真能在今日之内,筹到一百万?” 王洛想了想:“不够的话,再多几十万应该也不难。” “怎么做到的啊?!”石玥几乎维持不住理智了,“你今天才刚拿到建木之种吧?!什么生意能一天赚一百万啊!就算在高温盛夏去工地上给建筑上防水咒,一天也赚不到两千灵叶啊!” “绘卷代抽。” 少女满脸问号:“什么代抽?” 眼看这位才刚从蒙学毕业一年多,不过十八岁的姑娘,赫然比王洛这个实际年龄过千的老古董更加跟不上潮流,对此,老古董也唯有叹息贫穷使人落后了。 “代抽,简单来说就是在太虚绘卷里代人抽卡……” 石玥闻言更是惊讶,惊讶中还多了一份下意识的厌恶。 “太虚绘卷?山主大人你……你怎么沾上那东西了。”说着,少女的表情又转为警惕,“太虚诈骗很多的,石秀笙当年就……山主大人你肯定是被骗了,现在去找青衣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王洛手中的灵符就微微发热发光,从中传来罗晓喜不自胜的吼声。 “王洛,买家找到了!绝对的大客户,我把你给张惇他们抽真影大帝的画面放给对方看了,对面愿意花一百六十万买一张血魔十三,还直接给了十万预付款!” 而后,罗晓的声音也有些紧张:“兄弟,这么肥的客户,我从业二十年都没见过几个,你现在状态如何?” 王洛笑道:“绝佳。” “好!对了,我刚刚已经把预付款转给你了,之前说好的二八分,注意查收!”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口黑白相间的小剑破空而来,在石府门前顿住,而后剑柄倒转,轻轻扣动院门。 王洛随手开门,只见小剑下面拴着一枚翠竹,接过翠竹后,那小剑就又破空而去。 那是茸城内送货效率最高的万剑归丰,飞剑送货,比石玥打工的百城通之流快十倍不止,当然也贵十倍不止。 而被如此郑重送来的翠竹,色泽饱满,通体晶莹,无需提炼其中灵叶也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石玥用力擦了擦眼睛,确认不是幻觉后,只觉整个人的世界观都宛如泡影一般,开始缓缓破碎。 “很多骗局,都是先给蝇头小利,然后……” 王洛于是将价值八万灵叶的蝇头小利递到石玥手上,轻巧的翠竹如有万钧之重,让她不由身体前倾,手臂下沉。 骗局之论,自然更是说不下去了。 “我,我明白了,山主大人果然神通广大,百万的债务,居然一天,一天就……唉,这就是灵山山主和落魄护山人的差距吧。” 石玥勉强笑了笑,又说:“当然,这笔债务终归是我的,没道理让山主大人替我还债,我之后会尽一切努力还你钱的。” 王洛说道:“好,师姐说过,长期债务有利于年轻人维持奋斗心态,我就不打扰你奋斗了。” “……谢谢哦!” 说完谢谢,石玥的灰坎肩口袋里就传来一阵鸣响。 少女神情一振:“百城通那边来活了!一个白天能有好几百灵叶的收入呢!山主咱们晚上回来再聊!” 而后便匆匆出门,为青春和利息而奋斗去了。 送走石玥,王洛走回内院,站在管家树下不由陷入沉思。 事情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以石玥的出身、心性、运气,怎么会沦落至此的?换作天道无常的旧时代也就罢了,新时代不是有乐于助人的大律法么?为什么这么优质的人才,却得不到大律法的青睐? 因为旧时代余孽不算人? 。 第25章 来自邻居的气氛渲染 王洛在管家树下沉思时,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洛有些意外地转过目光。 只见一位长发及腰的纤弱女子,手扶着门吧,探出半个身子,用警惕的目光四下张望,看到王洛时,她有些意外,有些害怕地将身子缩回门后,将门关上大半,几乎只露出半张脸。 然而,只这半张脸,就足以让王洛为之赞叹。 这是可以代言“我见犹怜”四个字的精致面庞,以颜值而论,除去太虚中那些理想化的虚拟形象,这女子算是王洛离开灵山,进入茸城后所见之最。 除去颜值外,她的仙道修为也相当不错,腹中一颗金丹浑圆而饱满,真元波动轻盈却不跳脱,尤其元神造诣更是惊人,神念宛如实质,敏锐地触探着四周,却不张扬。 绝对是科班出身的高手。 显然,这就是之前石玥和赵修文提起过的,在茸城书院凝丹,专攻书画之道的樊璃了。 可惜樊璃却不认识王洛,迟疑片刻后,她细声说道:“我已经叫过青衣了,你,你现在属于擅闯民宅,还是快走吧。” 王洛愣了一下,才遗憾地意识到,樊璃初次见面就把堂堂灵山山主当作了黑背心的同党,但考虑到她别的修为都堪称一流,唯独体修天赋比黑背心还差,属于无眼无珠,也就不予怪罪了。 “我是王洛,新来的租客,目前暂住后罩房。” 樊璃吓了一跳,连连道歉,而后才问道:“那,讨债的那些人,已经走了吗?”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太好了。”樊璃明显松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刚刚引符报案,青萍司的人却推诿不来,我正发愁该怎么办呢……” 王洛听得眉毛一扬:“石街的青衣,一贯如此做事么?” 樊璃摇摇头,而后又摇摇头:“我,我平时很少接触这边的青衣,也不太清楚是不是一贯这么做事,但是按理说,只要接到灵符传讯,无论如何也该派人来的……” “有意思了,那么照理说,我是不是该去投诉他们。” 樊璃吓了一跳:“你要投诉青衣!?不要吧,被青衣记恨上会很麻烦的!” “怠工渎职,还要记恨别人,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但是!”樊璃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措辞,只急得颊生酡红。 “好了,投诉之事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焦急,快些回去休息吧。” 王洛善意地做出提醒,因为樊璃那精致的脸蛋上,还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哪怕是体修天赋为零,堂堂金丹真人能在脸上留下黑眼圈,也堪称不可思议,通常只有遭遇了合欢宗高手的疯狂采补,方有此相。而樊璃分明还是处子之身。 不过无论如何,亏空到了这般境地,最好的选择就是原地休息。 樊璃听王洛放弃投诉,才松了口气,而后挂上一丝淡淡的苦笑:“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休息的。” 而后带着一丝轻叹,女子关上房门,显然接下来她要做的事,绝对和休息无关。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她身上的卷王气质丝毫不亚于石玥。 对此,王洛也唯有尊重理解祝福,顺带还有一丝好奇。 石玥先前分明是对太虚,尤其太虚绘卷抱有十足偏见,怎么却收留了一個在绘卷工坊工作的樊璃?因为卷王之间亦有惺惺相惜? 不过,暂且不论这些细枝末节,樊璃的出现,终归是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方才那两个黑背心上门闹事,背后竟可能有青萍司的默许纵容。 当然,或许这只是青萍司一时繁忙,抽不出人手;也或许是作为现任的石街管理者,青萍司想要考察一下玉主预备役的本事;更或许是方才其实已有青衣到场,只是王洛将问题解决太快,没有给他们出场机会。 但直觉告诉王洛,事情恐怕并不这么简单。 此时他站在石府内院,下意识仰头望天,透过管家树的枝叶缝隙,只能看到一片蔚蓝颜色。然而在这澄净的蓝中,又仿佛有千万条无形的细线,交织成错乱的网,缓缓笼罩下来。无数条线头似张牙舞爪的触手,既探向了石府,也探向了他! 第26章 我们为什么要好好学习 周璐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好征兆,赵修文不由问道:“事情不顺利?” 周璐说道:“刚刚我联系了韩瑛师姐……” “韩瑛!?”赵修文不由惊呼,“韩谷明的女儿?你说的师姐是她?” 而后他连忙向王洛解释:“韩谷明是如今的茸城总督,金鹿厅封爵的大人物,放到以前就类似于异姓王。他只有一个独女,就在茸城书院进修凝丹,想不到周璐居然能认识她。” 周璐也耐着性子解释道:“韩瑛师姐没外面谣传得那般高不可攀,她非常平易近人的,我俩是在书院的洗髓池里认识的,她当时还主动指导我五行淬体术……” 赵修文警惕道:“你说的这个洗髓池和淬体术,它正经吗?!” 周璐没好气道:“韩瑛师姐是直的!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讨人喜欢,不是所有人都对我图谋不轨,最后,别用这种低俗念头打断我!” 赵修文连忙道歉,但脸上神情却显然是下次还敢。 “总之,刚刚我找韩瑛师姐说了青萍司的事,本想着若是借助了师姐的影响力,说不定能直接惊动总督府的驭青,至不济也能召集书院学生们集体修书,向青萍司施压。但她却跟我说,有关石街的事,近期务必不要参与……” 顿了顿,周璐带着几分气馁说道:“师姐很少讲这样的话,她一向嫉恶如仇的。” 赵修文听了,不由好笑道:“茸城总督的女儿嫉恶如仇?这个恶,不是发生在她爹治下的么?那她的嫉恶如仇是否有些不孝?” 周璐瞪了他一眼:“我还分得清好人坏人!那种假仁假义之辈,咱们从南乡到茸城,见得还少么?” 赵修文问道:“那么这位真仁义的师姐,为什么要你别参与此事?” 周璐摇摇头:“师姐没有明说……很奇怪,她是茸城总督的女儿,说话做事都习惯直来直去,很少这么遮遮掩掩,所以如今她不说,我反而不好再细问下去。不过,师姐倒是说了,虽然青萍司的事情不好处理,那两個上门讨债的人,和他们背后的团伙,却不妨教训一下,就当是杀鸡儆猴,多少也能阻拦一下后续的麻烦……” 赵修文瞪圆了眼:“意思是还有后续?!” 周璐说道:“师姐应该就是在暗示这个意思,所以她肯告诉咱们此事,已经是帮了大忙。我待会儿回去,还是要认真感谢人家。另外我还是会试着联系一下书院学生和老师,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不过,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石玥姐的欠债问题是根本,而对此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之前咨询过一些书院先生,得到的答复都很统一,石秀笙以灵山管理权为抵押,找钱庄贷款,本身是依法合律的,无论是青萍司还是工商司,都没法让借贷作废。就连最激进地厌恶钱庄的先生,都建议我去劝玥姐放弃灵山,说对她而言,这个历史包袱实在太沉重了。” 对此,王洛也唯有代石玥,向这两位热心人道一声谢了。 “石玥的事,我会处理,二位大可放心。” 周璐点点头,愁眉舒展,笑道:“是啦,我听小赵说过,你这人挺有本事的,外号什么山猪……” 赵修文大惊失色:“是灵山山主!时隔千年才苏醒的古修士!” “哦哦,外号很气派啊,就是人设有些复古……古修士穿越现代的设定流行于几百年前,如今已经显得太烂俗了。” 赵修文无奈地向王洛投去歉然目光。王洛则不以为意地付之一笑。 周璐说道:“总之,玥姐的事就麻烦你了,虽然伱的人设有些奇怪,但看起来还挺正经的,和玥姐非常般配!我相信你一定能带她走出逆境的!” 说着,周璐还拍了拍王洛肩膀,以表信任! 赵修文已经快要原地蹲防了。 周璐却仍对这份尴尬一无所觉,似媒婆一般念叨:“说实话哦,玥姐是妥妥的潜力股,别看她如今负债累累,蜗居石街,但之前在蒙学院,她的成绩从来都是稳居第一的,若不是被家族债务拖累,她前年就该去茸城书院进修凝丹了。可能有人会觉得她的这份固执有些傻,但反过来说,这样的傻瓜,对感情才最是忠贞不渝,最愿意与爱人白头偕老……” 蹲在地上的赵修文霍然起身,猛地抓过周璐肩膀。 “璐,咱们学习吧!” “欸?”周璐惊讶,“我还没夸完……” “咱们学习吧!” “可是……” “咱们学习吧!!” 周璐愕然许久,才缓缓点头:“好,好吧。那,我先前给你送来的往届习题,做得怎么样了?” 赵修文叹息道:“其他还好,唯有算论惨不忍睹,就等你来救命了。” 提起课业,周璐很快切换好思维模式,说道:“也别指望我啦,我现在也自身难保呢,教算论的宋教授上周还劝我转去谐律堂,免得耽误自己,还拖累理律堂的成绩。” “哇,太过分了吧,要不要去投诉他?” 周璐说道:“开玩笑啦,宋徽教授只是嘴巴严苛,但据传他单身超过五十年!学术水平是有口皆碑的!” “等等,单身和教学有什么关系?单身五十年只能说明他没有女人缘吧!?你在学院都学了什么啊!?” “只是形容他专注仙道学术啦,总之,只要能坚持跟他修行下去,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顿了顿,周璐又说道:“而且我上次路过小食堂,看到副院长主动向他行礼。” 赵修文立刻改口:“那你说咱们要不要带点礼物,上门拜访一下宋教授?” “哈哈,少来油嘴滑舌了,那种资深教授的门哪有那么好登,咱们也买不起什么像样礼物。赶紧把功课拿出来,一起分析下到底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便立刻切换进了学习状态,赵修文在管家树下摆开一张小书桌,桌上放着几本摊开的算学题集,以及若干载满忧愁的草稿纸团。 第27章 这就是为什么赵修文名落孙山而周璐金榜题名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王洛为免打扰树下的情侣,伸手示意管家树扫动隔音之清风,然后自行去外院开了院门。 门外,张惇和几名飞垣录的虚友一脸狂热。 “王哥,听说你要抽血魔十三?能不能让我们也去见识一下啊!” “是啊是啊,我们玩飞垣录几年了,除了在官方宣传画和某些照堂蜃景里,还真没见识过血魔十三呢!” “血魔十三现世,还会给周围的非敌方太虚行者,提供一个持续一天的血影咒效果,不蹭白不蹭啊!” 对此,王洛只是引起传讯灵符,说道:“那要看买家怎么说了,人家未必乐意被围观。” “这有什么不乐意的?飞垣录运营五年多,真正活跃在一线的血魔十三屈指可数,那是真正的上流角色卡!只有年消费足额的土豪才有资格开启卡池,而抽取次数还被严格限制!” “是啊,要不是强度稍微低了些,匹配不上它的稀有度,这一张角色卡恐怕能卖到几百万灵叶了。” 张惇等人聊起绘卷,顿时滔滔不绝,兴奋之情,俨然更胜过他们自己拿到真影大帝——事实上从帮派战的角度来说,真影大帝的价值比血魔十三还略高一点点。 这大概就是家花没有野花香的道理吧。 正想着,王洛手中灵符闪亮,收到了罗晓的回复。 “抱歉了兄弟,我刚跟买家确认了一下,对方追加要求,要交易过程完全保密,我这边把有人买血魔十三的消息告知了他人,都让买家有些不高兴了……这种事肯定是出钱的最大,咱们就配合下吧。对了,买家已经准备好了,兄弟抽空就来太虚准备交易吧。” 王洛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就在张惇等人的捶胸顿足中,冷酷地关上院门,回了内院,从白衣衣袖中取出一只纯白无暇的瓷瓶。 那是罗晓推荐给他的新款卌型离神散,由太虚司下辖的英式工坊设计炼制,年初才在祝望国内上市,性能远较前代离神散要高,不但能让绘卷中的景象更加栩栩如生,服用者的元神负荷也更轻,长期服用甚至还有促进元神成长的奇效。除了价格高昂,几乎没有缺点——而价格显然是属于消费者的缺点。 王洛服下离神散,很快就沿着太阴河一路漂流,见到了罗晓。这一次他在太虚中的形象与现实区别不大,却不是因为普信,而是刻意调整过,以便营造一种表里如一的诚信生意人形象。 在罗晓的带领下,王洛很快重返飞垣录。这一次的着陆点,却是选了一座被漆黑的汪洋环绕的孤岛。 “这是北海群岛,一般需要保密的交易都选在这里。”罗晓解释道,“买家马上就来,他既然不愿暴露真身,咱们到时候也别多问,一手交钱一手交卡。” 说话间,远洋传来一阵呼啸激荡的潮声,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点燃,一道赤红的流星分卷云层与海潮,急袭而来。 罗晓目瞪口呆:“这人是来做秘密交易的,还是来晒时装的?!” 片刻后,赤色流星来到眼前,只见一团红色的影子在眼前随呼吸而鼓胀,仿佛燃烧的火,又如同怦怦跳动的心脏。 罗晓已经换上营业笑容:“不愧是四周年推出的限量时装,奈何血衣,颜值放到今天也是第一档的,当年我想收都收不到啊。” 血衣的主人冷哼了一声:“一般人当然收不到……好了,不说废话,我这就开启血池,能抽出血魔十三,尾款一百五十万,我现在就付给你们。如果抽不到,我也不要你退预付款,但你这太虚小站就等着照堂扬名吧。” 罗晓哈哈一笑:“看您说的,我们敢做这买卖,当然就有做成的底气。可惜您是要全程保密,不然把这次交易的过程发到照堂上,我这小站才真是太虚扬名。” 血衣主人嗯了一声,目光又转向王洛,有些好奇,乃至迷茫地呢喃道:“实在看不出来啊……” 而后,血衣主人便凝起神,在身前拉开一条空间的裂隙,一条奔腾的血河从裂隙中倾泻而出,霎时间遍染孤岛。 罗晓连忙道:“兄弟,限定卡池开了,赶紧抽吧!伸手入血河,有什么算什么!” 这种别开生面的卡池,让王洛不由啧啧称奇,当年魔道三宗中的血魔宗也有这么一条血河,不知飞垣录的工坊里,是否有旧日血魔宗的余孽…… 一边想着,王洛一边向血河探出手,在新式离神散的加持下,太虚内的感官空前丰富,王洛只觉一阵滑腻炽热的触感自手臂传来,然后在炽热中,一团格外炽热的激流,仿佛有了自己的灵识,主动贴近过来。 王洛毫不犹豫收拢五指,将那团激流紧握住。 下一刻,血河戛然而止,时间的流动也戛然而止。空间的裂隙一阵激荡,自彼端的无穷远处,回响起亿万生灵的哀叹。 孤岛上空,灰蒙蒙的天裂开了,浓稠的血浆似瀑布一般滚落。 天上血,地上血,裂隙中的无穷血,在那道激流的牵引下,开始跨越空间的共鸣。 一道朦胧的女子人影,在共鸣中缓缓凝结成型。而伴随他的出现,天地间的一切血色都以惊人的速度褪色,仿佛所有的血都被那渺小的人影吸干了,就连奈何血衣都在这一刻灰败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影稳定下来,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却没有多说一个字,便倏地钻入奈何血衣中。而至此,一切异象也都随之退散。 “这,这就完了?”血衣主人,仍有些难以置信。 罗晓则说:“刚刚那特效可做不得假啊,除了赫赫有名的血魔十三,还有哪张卡的出场仪式这么震撼的?飞垣录里比血魔十三强度更高的卡有七八张,比它更贵的卡也勉强能找两三张,但仪式感这么强的,绝无仅有了!” “嗯,说的也没错,这个仪式做不得假……但是,就这么简单?”血衣主人说着,神念转动,将刚刚入体的血影召唤出来,化作一個貌不惊人的人影。 “这就是血魔十三?怎么这么听话的……” 罗晓失笑道:“这毕竟是太虚绘卷,不是现实啊。血魔十三在故事里再怎么乖戾,如今也是您真金白银抽出来的角色卡,哪有不听主人号令的道理呢?最多是互动台词多几句桀骜之词,把您当空中劈叉清洁工之类……” “嗯,没错,这只是角色卡,我才是主人。”血衣主人如梦放醒,连连点头,“嘿嘿,我是血魔十三的主人了!” “恭喜恭喜。”罗晓连声道贺,也不急着催促对方付款。 好在血衣主人倒也自觉,兴奋了片刻后,便看向罗晓,沉声道:“我玩太虚绘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抽卡如探囊取物的。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单纯运气好,还是掌握了什么绘卷漏洞,但我既然拿到了血魔十三,自然会履行承诺,尾款我马上就通过太阴河转给你,然后今天的交易,别告诉其他人。” 罗晓说道:“当然没问题,后续还有什么需求,也请多多关照本小站。” 双方讲完套话后,血衣主人便又破空而去,罗晓则带着王洛原地离开绘卷,又沿着太阴河回归现实。 而没过多久,罗晓亲自上门,带着十二枚饱满的翠竹,诚意拉满。 按照先前约定,合计一百六十万的款项,两人二八分账,王洛应得一百二十八万,扣去预付款,正是一百二十万灵叶……但太虚中的记账数字,和摆在眼前的现金,终归是不同的,短短时间就筹出如此海量的现金,罗晓不但展示了诚意,更展示了自己的本事。 “我已经听人说了,兄弟伱明早就要用钱,现金最好。所以我就把自己的老婆本先拿来垫了。” 王洛好奇:“你这岁数还没老婆?” 罗晓的慷慨豪气戛然而止,无奈道:“兄弟你可太会说话了,一开口就让我想起我爹。总之,钱我带到了,有什么别的需要也尽管开口,千万别拿我当外人。” 这位光头老板的热情格外真挚,却显而易见并不单纯,但王洛依然承了对方的好意:“谢了,这事我记下了。” “那就预祝咱们后续合作愉快。” 王洛笑了笑,并没推拒。随着这价值160万灵叶的生意圆满告终,后续的交易,显然已被这精明的老板提上了日程。 而送走罗晓,王洛便颇为玩味地摆弄起了手中翠竹。 价值一百二十万灵叶的至宝,在他手中不过玩具,因为飞升录上,资产一栏中完全没有体现它们的存在感。 换句话说,飞升录并不认这一百二十万。 当然,这也不出所料,先前代抽的几千灵叶同样不被承认。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思忖间,王洛忽然注意到管家树下,赵修文正投来敬服的目光。 “周璐,看到没,这才是真神通啊!” 周璐却仍专注于书桌上的算论题,头也不抬道:“韩瑛师姐上周来书院时乘着的飞梭价值三千五百万灵叶,算不算真神通?” “呃……” “总督大人韩谷明在律部会议上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万亿级市场的兴衰,算不算真神通?” “……” “所以这道题你到底还解不解了!?” 赵修文刚刚兴起的点滴感慨,顿时被女友的怒吼给冲的七零八落。 。 第28章 只是让事情回到了应有的姿态 周璐没能在石府逗留很久,在勉强与赵修文合作解开半套习题后,便不得不回书院去了。 因为她同样要勤工俭学,作为擦边通过入院试的穷学生,周璐并没能拿到什么像样的奖学金,在书院的修行生活费用只能自理。多亏书院为这类学生提供了相当多的打工岗位,钱多事少,再靠着赵修文的些许接济,周璐才勉强能做到自力更生。 而送走周璐后,赵修文也没闲着,立刻收拾行装,往上城区的书院街跑。 书院街顾名思义,依附茸城书院而建,但千年下来,这条街上已经有了不止一家助人凝丹的书院,那么自然除承荫堂外,就会有其他的私塾补习班应运而生。这些私塾大多定价高昂,不亚于承荫堂,而那边的富家子弟们,则时常会有些杂活儿,如课后作业之类,丢给如赵修文这样的穷苦人家。 看着小情侣远去的身影,王洛越发感觉手中的翠竹轻如鸿毛。 那两人虽不至穷困潦倒,却显然也是捉襟见肘。但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对王洛手中的翠竹有过一丝一毫的贪念。 那么,这种飞升录不予承认,连穷人都看不上的东西,又能有什么分量呢? —— 第二天一早,王洛就见识了手中的鸿毛,究竟有怎样的分量。 天色未明之时,石府外便陆续传来熙熙攘攘之声。 “申哥你也来了?这么早?” “一晚上没睡,能不早么?” “奇怪了,之前咱不是说好了,除非真的特别急着用钱,否则就先别找石丫头讨债么,怎么忽然变卦了……” “谁知道,反正是孔老爷子招呼的,总不能不来吧?” “别是孔老盯上石丫头手里的符了吧?” “别乱说!真要盯上也是黑心张……据说是石玥突然凑齐了欠款,不想被钱庄盘剥,就赶紧趁着钱庄变卦,优先把街坊们的欠债还了。” “凑齐了?!真的假的啊,石秀笙当初借的加起来有百多万呢吧!?石玥那买个菜都能丢钱包的小穷仙……” “据说是遇到贵人了。” “啥贵人能看上石街人?瞎扯吧。” “不是瞎扯,我见过真人!是个身长九尺,青丝如瀑的玉面郎君,之前和石玥在李记烧肉约会,抬抬手指把李东阳那孙子给撵出屎了!” “卧槽原来是那个人啊!难怪难怪!想不到一直倒霉的小玥,居然也有这样否极泰来的一天。” “呵呵,人家当然能否极泰来,石家可是上古时代伺候过灵山的大家族,这种家族真到了家道中落,破败衰亡的关头,都有救命的保险措施的。蜃景里好多这种故事,你们看看就知道了。比如石家祖宅里很可能就藏了一枚戒指,里面寄宿着古修士的一缕残魂。” “再比如说,石家先祖在灵山景区的一口井里藏了一個油布包,包里裹着备用贵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赶来,院外的议论声也越发热烈。到清晨六点,院外的小广场已经站不下人了,以至于后来人不得不耗费真元飘在半空中。 清晨七点,来自遥远东方的曦光,透过剑林一般的上城区,洒向石街,将天上飘着的街坊们裹上金红色的轮廓,仿佛一串串油炸过头的蚕蛹。 人群的嘈杂声逐渐淡了下去,仿佛在共同期待着什么。 七点过半,石府的院门开了。 王洛率先迈步而出,石玥面色肃然地跟在后面。 而石府门前,孔璋等候已久。 老人开门见山道:“当初向石秀笙提供借款的街坊,共计73人,已全部到场。其余街坊则是作为见证。石玥,你准备好了吗?” 少女点点头,目光看向王洛。 王洛取出十二枚剔透的翠竹,令人群再次爆发小小的嘈杂声。 “我靠,这架势,来真的啊!?而且居然还是现金!” “看来石家复兴有望啊……” 孔璋却没让街坊们议论太久,老人抬起手,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声,而后开口说道:“那么,各位街坊们就依顺序,把自己该领的钱领回去吧。” 有了这位第三玉主发话,债主们纷纷持着欠条来到王洛面前,一手交钱一手交条……73人的债务不多时就清理完毕。 孔璋说道:“过程确认无误,石家欠石街的债已经还清了,那么从今以后,石家依然是三玉主之一,各位街坊可有反对的?” 人群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孔璋则瞥过目光,扫向半空中,一个躲在人群后面的猥琐身影。 “牛二,事情因你而起,你现在怎么说?” 那人正是昨日黑背心上门讨债时,自顾自代表街坊们质问石玥的中年盲流,此时被孔璋点了名,他不由就是脖子一缩,而后露出扭曲的谄媚笑容:“孔爷,我不叫牛二……” “那从今日开始你就改名牛二吧,对我刚刚的话,伱有什么意见?” 新人牛二苦笑道:“孔爷,玉主的事儿哪轮得到我开口啊。” “石家欠债的事本也轮不到你开口,你不还是开口了?所以这件事你也说说吧。” 牛二仍要推诿,却见孔璋忽然摘下了厚底镜片,目光如利剑一般刺了出去。 “我要你说意见,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 牛二一个激灵,刹那间就连前列腺都为之颤抖,从半空直直就跌落下来,所幸终归是有着引气大成修为,只摔得头晕眼花,并不妨碍他立即开口。 “我,我没意见!我支持石家恢复玉主地位!” 孔璋点点头:“好,回去记得对张俞也这么说。” “啊?我,我不知道张……” 孔璋却没再理会此人,而是看向石玥:“首先,我应该恭喜你终于走出了重振门楣的第一步,但是我在此必须多问一句,从今以后,石家的持符人,是你,还是这位王洛小友?” 石玥没有什么犹豫:“当然是他。” 王洛却当即说道:“当然是她。” 孔璋笑了笑:“看来石街的事,还是要由正牌的石家人来负责。石玥,你的心性、能力,街坊们其实都看在眼里,由你来作玉主,大家还是认同的。” 石玥叹息:“我却有些惶恐。” “惶恐是好事,玉主之位,放到如今这个年代,含金量已经大不如前,但它依然关乎着石街几十万人的生计。我这个第三玉主可以洒脱,张俞那个第二玉主可以自私,但你不同,石家再怎么衰败,也是石街的颜面和顶梁柱,你能持符惶恐,才是石街人的幸事。” 说话间,孔璋也叹了口气:“这些话,由我这个一事无成的玉符之主来说,未免讽刺,所以你就当是老人的唠叨,听过便算吧。” 石玥嘴唇翕动,过了很久,才郑重道:“不,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与此同时,周围所有街坊,都默默见证着这一切。 。 第29章 一叶障目 很多事的变化,都显得突如其来。 仿佛一个清晨过去,石玥就从被众人关照的苦命打工负债少女,摇身一变成了堂堂正正的石街第一玉主。以至于少女急匆匆地赶去文游司指定地点,迎接今日的灵山游客时,街坊们的招呼声中都带了几分敬重。 在外人看来,这些变化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语调区别,但对于生活在石街的人来说,这多出的几分敬重,却至关重要。 重要到,很多人都已经坐不住了。 正午时分,石街老洪家常菜,一如既往的人满为患。 而靠近正门的一张方桌上,正面对面坐着两人。一人年约二十,身穿精致绸衫,腰间挂了一只木匣、一只玉瓶,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与四周浮躁的市井气质明显格格不入。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年轻人皱起眉头,放下筷子,放任盘中火候拿捏完美无瑕的油爆双脆逐渐冷却,却仍按捺不住好奇地问起了自己的同伴。 “那个小姑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接任玉主之位了?就因为她按时还清了区区一百二十万欠债?” 坐在他对面的朋友,是个富态的中年,青帽白褂,闻言咧嘴一笑:“区区一百二十万?也就薄公子你能说得出来这种话。在我们石街这种穷地方,能拿出一百二十万灵叶的人可是百中无一,何况还是现金呢。” “就算千里挑一,石街几十万人里也能挑出好几百,为何她就能为玉主?” 中年人说道:“薄公子,你所就职的金澜坞,是茸城赫赫有名的大钱庄,坞内职员,打底也是毕业于各個名流书院的中品金丹。但这么一众精英,不还是要乖乖听从那个顾小娘的命令?” 薄公子失笑:“顾兮的父亲顾苍生是波澜庄的二老板,和大老板余万年有八拜之交,家中还有从金鹿厅退下来的准元婴长者。对上顾家的小公主,那些打杂的金丹们哪里还敢有二话?但石玥的父亲又算什么?” 中年人说道:“石秀笙是个一事无成的烂赌鬼,但终归姓石啊。” “哪怕石家已经一无所有?” “但他们还有历史和传统啊。”中年人说着,夹过一块已经略微凉下来的腰花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才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石秀笙当年并没正式继承玉符,但以准玉主的身份,他都能从街坊那里借出百多万灵叶来……那时他烂赌成性,债台高筑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可奈何人们还是愿意掏钱!把自己藏在瓷罐里的那点棺材本都掏出来给他!甚至后来石玥主动揽过债务,街坊们都没几个人愿意过去催债的!这就是姓石的好处啊,换作其他家,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哪怕是张老板你,也不成吗?” “哈哈,换了是我张俞,人们肯定要过来落井下石,跟我算利息了。毕竟,我是整个石街,最与传统二字背道而驰的人啊。” “背道而驰?”薄公子有些好奇,“哪里背道而驰?” “第一,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有钱。” 薄公子点点头:“的确,哪怕在整个茸城,你的财富也能排到二十名上下,在石街更是遥遥领先。所以,因为有钱便背道而驰,是指石街人仇富?” 张俞又说:“第二则是频频与你这样的上城区精英同桌吃饭。” 薄公子于是失笑:“这么说是我拖累张老板了?” “哪里,伱们别嫌弃石街拖累整个茸城就万幸咯。” “当然不会,石街虽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到底也是茸城的一部分。实际上,偌大城市,又哪里有完全相同的两个街区呢?只要肯服从大局,以茸城整体利益为重,就不存在什么拖累不拖累。” 张俞闻言,更是感叹:“薄公子真是深明大义,可惜……” 薄公子则说:“不必可惜,张老板请放心,文明是大势所趋,顺者昌逆者王。地区传统也好,偶尔上位的玉主也罢,都不该也不能阻挡文明的进步。总之,我很期待以后能在文明的石街与张老板合作。” 而后,薄公子四下张望了一番,好奇问道:“张老板每次吃饭都选这家小馆,可是有什么讲究?” 张俞说道:“说实话,我不喜欢这间馆子,老板是个特别各色的人,几个打工的也都不知好歹……但这家店的手艺独步石街。所以我会经常强逼着自己来,生意人嘛,只需要认好坏,认盈亏,其余的就算捏着鼻子也要忍下去。我是经常对自己,也对孩子这么说的。在石街,生意便是要这么做。” 薄公子点了点头。 张俞又说:“其次则是一点个人怪癖。你看,每次我单独出门在外,都会戴这顶青帽,帽上青玉附有一道迷蒙障,可在身周三米内布障,令障外的无关之人,只将我们当作普通路人,我们的谈话也当作杂音……” 薄公子又点点头:“对,上京阁只为三清级客户专属定制的青帽,功效简单,却很适合大人物于市井间行走的场景。若非有这顶青帽,我也不敢答应和你在这里吃饭聊天。” 张俞笑了笑,说道:“每次与别人在这种喧嚣吵闹的小馆子里,畅快地吃饭,放肆地说话,而周围的人却对这一切懵然无知,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石街玉主。我出身石街,发家于石街,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站到你们上城区的舞台,台下的人肯定还是会嘲笑我的石街口音,说我沐猴而冠。” 第32章 人心所向 第二天一早,王洛非常准时地出现在青萍司小白楼前。 而挂着黑眼圈的罗晓,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不但在自助木台上拿到了一号,手里还端着一碗豆腐脑,一袋瘪肚包子。 “王洛兄弟,吃早点没?我刚从向善路的街角包子铺端来的,还热呢!” 王洛也不客气:“有心了。” 罗晓见王洛畅快饮食,胸有成竹的模样,本来悬着的心思不由就落定了大半。 但还剩下一小半,让他寝食难安。 他手中早点只有一人份,不是他提前吃过,或者包子不合口味,实在是满嘴生泡,食不下咽。 “昨晚,有个太虚认识的兄弟跟我说,这次我出事,恐怕背后牵连甚广,和近期的石街专项整治直接相关。” 王洛听了却笑:“那不就是和我直接相关?” 不久前,他才在李记烧肉店铺里废了专项行动的副组长。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的事被抓成了典型,所以想要推翻现在的结论,等于直接质疑专项行动,恐怕会非常难。” 王洛又问:“对于青萍司的专项整治,你认为如何?” 罗晓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答复道:“要说一无是处,那未免过于丑化青萍司,而过于美化石街。青萍司管理石街的这些年,贡献实多……但近些年,以善意的名义胡作非为的事,也是摆在所有人眼前的。放到二十多年前,彼此关系还融洽时,很多青衣去向善路吃饭,老板都会多送一碟小菜。而最近专项行动期间,老板则往往不肯收钱了。” 王洛听懂了其中名堂,不由失笑道:“所以身为石街人,就算质疑专项行动,又有何不可呢?” 罗晓被问得沉默许久,才解释道:“您这个问题,类似于质疑南乡定荒军团的拔荒令有何不可……” 作为一个假南乡人,王洛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他是真不知道什么拔荒令。但世间万事原理相通,罗晓想说的无非是,面对上层大势,個人之力有限,难以抗争…… 但这其实又是一个经典的认知误区,罗晓老板生意做得通透,见识却也局限在了生意上。 再宏伟的布局,也要人来执行,所以需要解决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势,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此事是青萍司对人不对事在先,那也就别怪他以对人不对事来针对。 若是小白楼内的白衣青衣红衣们众志成城,团结一心,那倒也罢了。但王洛却不信眼下这鸡飞狗跳的局面,是一众青衣所愿。 王洛拍拍罗晓的肩膀:“放心,一切交给我便好。” 罗晓本来仍有些提心吊胆,心浮气躁,但被王洛拍过肩膀,仿佛在冰天雪地中浸入温泉,一切令人心悸的都一扫而空。 “呼……我知道了,一切都交给兄弟你来处理!” —— 带着罗晓走进小白楼,依然是熟悉的空间膨胀,熟悉的煌煌天威,然而在熟悉的感觉之外,又多了一丝莫名的违和,仿佛自己成了某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又或者是踏入陷阱的猎物。 无数道心思各异的目光,伴随无形的重压,自四面八方聚焦而来,坐在柜台后面的白衣、站在二楼向下打量的青衣、大厅里打扫清杂的灰衣…… 有些人在频频打量,一副等待看戏的表情。 有些人在皱眉撇嘴,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不以为然。 “兄弟……”罗晓跟在王洛身后,细声开口。 王洛却摆了下手:“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声音再低,青衣们也听得到,有什么话不妨摆明了讲。” 罗晓只得壮着胆子说道:“他们像是早有准备,早知道我们要来。” “早有准备才好,准备工作做得越多,对咱们越有利。” “越有利?”罗晓实在有些理解不能。 “不得人心的事做的越多,我处理起来才越方便。” “不得人心?” “不然你觉得这些衣食住行,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石街的青衣们,真的喜欢顶着本地人的白眼,去查封一个可能他们日常还屡屡光顾的太虚小站?真的喜欢把光明正大的日常工作,做得理不直气不壮?” 而两人说话间,王洛已经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向了熟悉的柜台。 那位熟悉的女白衣正在桌后装作整理文件,故意忽视王洛的到来。 直到王洛一路走到她桌前,她才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听得到你们刚刚说的话,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王洛善意提醒:“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伱声音再……” 白衣女顿时一翻白眼,大声道:“那你们就快些回去吧,投诉不会被受理的!” “是吗?那我要投诉。” 女白衣简直被气笑了:“投诉谁,我吗?” “当然不会,我要投诉青萍司违律查封罗晓的太虚小站,当时的执律人是……” 罗晓连忙补充:“是青衣吴雄。” “对,我们就要投诉吴雄。” 女白衣强忍着气:“你们是没听见我刚才说话吗?你们的投诉是不会被受理的!” “为什么?依律投诉不是每一个祝望人的权利么?” 隔壁桌的一位白衣男子则插话道:“你们已经被列为专项整治行动的典型了,大人们早把此事定论为铁案,所以当然不会受理你们的投诉。” 王洛笑问:“谁说典型和铁案的投诉就不能受理了?” 白衣男想了想,不由一乐:“哥们你还真问倒我了,好像真没这规矩,可惜这话跟我说也没用。” “那该找谁说呢?” 和谐友善的对话,忽而被人打断,一名站在一层大厅角落处的壮硕青衣,见王洛几人谈笑风生,眉头不由一皱,厉声打断道:“你们两个,要闹事出去闹,别在这里影响正常办公!” 说话间,那青衣快步走来,满面阴翳狠厉之色,借着小白楼内的天威,便要伸手去拿眼前庶民罗晓。 两名桌后白衣连忙收敛神色,缩回工位,不敢再言语。 王洛则转过头:“闹事?我们正常取号、合理诉求、友善对话,你哪只眼看到有人闹事?又有什么资格要我们出去?” 青衣眉头一皱,不料青衣的官威居然压不住眼前人,于是也不再多废话,只伸手捏住罗晓的肩膀,他青衣绽光,令光头老板毫无抵抗之能,屈膝半跪下来。 然而他待要再拿王洛,却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忽而加速,砰砰闷响,仿佛末法的警钟,预示着大祸临头。 但此时他正于众目睽睽之下彰显青衣威风,二楼三楼不知多少同事在看着他,他怎肯因心跳的异常而罢手? 紧咬着牙关,他将手搭上了王洛的肩膀。 下一刻,就听王洛一笑。 “呵,或许也没人指使你,纯粹是你自己想要在上司面前表现,才如此自作主张的。” 这番话,令那青衣心跳更是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随之蔓延。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拿不动王洛,以他金丹级的修为,配合一身青衣法器,在小白楼这青衣主场,便是那些成丹上品的大人物也能拿下了,此时竟拿不动一个筑基。 他只感到自己的手仿佛是陷入了无底的深渊。真元、气力乃至勇气都在飞速流逝! 与此同时,王洛依然在说话:“你能力庸碌、脑筋笨拙、偏又见利忘本,人性拙劣,在青萍司口碑狼藉,不但取信不了同事,也取悦不得上级,职场处境宛如丧家之犬,过街之鼠。所以如今见到我们,你才自以为机会来了,可以向下滥权以向上谄媚……畜生不如的东西,青衣披在你身上,真是被玷污了。” 王洛这番话说来,每一个字都宛如重锤,锤得那青衣面色步步苍白,而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青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也随之化作一道沉重的炸裂声响。 一颗早已蒙尘的无形道心,伴随王洛的话语,当场碎裂。 道心破碎,律法反噬,霎时间,青衣七窍淌血地倒在地上,一身官衣也飞速褪色。 满场皆惊。 窗口后面的若干白衣们,纷纷在惊骇中后退,二三楼看戏的青衣们则彼此面面相觑,有些见恶人倒霉的爽快,却更多是见同僚倒地的茫然失措。 有人手扶腰间金印,下意识想要先不顾一切地制服王洛,但是看着地上那血目圆瞪,青衣褪色的同僚,想起某个小组副组长,前些日在石街某烧肉店内的遭遇……动手的勇气就不由消减了一两分。而再想到那些个一意孤行,搞出今日局面的大人们,他就更没兴趣掺和此事了。 还有人刚刚站起身想做些什么,却见四周所有人都或有意或无意的按捺不动,也干脆装起傻来。 一时间,小白楼内竟是一片寂静! 而王洛则环视四周,观察着众人反应,不由一笑。 他躬身拱手,对所有人都行了一礼。 谢公道仍在人心。 。 第33章 正确的高调才是低调 当王洛躬身行礼时,哪怕最激进的青衣,也全然没有了对其执行武力的想法。 而没了动武的冲动,人们自然能冷静下来去思考更多的事。 比如,这个道心破碎,是不是似曾相识? 李东阳在石街道心破碎的事情,至今已有两天时间,青萍司内的人自然是人尽皆知了,只是道心破碎一事实在过于稀有,所以很少有人会将其和石街烧肉店里的什么人联系起来。 合理化的解释,只能是李东阳心态太差,运气更差,机缘巧合下居然自己搞崩了自己的道心,成为青萍司历史上可以铭记百年的大笑话。 但除了李东阳,还有个沙爽,也是莫名道心受损,只是没当场破裂,症状稍轻。 眼下,眼看躺在地上的同僚,赫然沦为了李东阳同款,这就让人不得不拾起那个不可能的可能性了…… 这世上,有谁能破人道心的? 而就在人心浮动时,却见一個风尘仆仆的青衣,从小白楼外迈步走了进来。 一进门,大堂内凝滞的气氛就随之一缓,很多精神高度紧绷的青衣白衣,见到那人面容时都不由放下心来。 “韩哥!” “韩宇前辈……” 韩宇一边伸手在衣襟上抹去手上沾着的煎饼薄脆屑,一边皱起眉头,大声说道:“怎么回事?同事躺在地上都没人管的?!” 一个柜台后的白衣瑟瑟缩缩道:“韩哥,有人……呃,行凶?” 韩宇说道:“知道,刚刚我都通过楼内树眼看到了,吴凡谄媚……哦不立功心切,大庭广众之下向平民行凶,结果道心自爆。” 这话顿时让无数人眼球险些瞪出眼眶。 在你看来,行凶的居然是青衣吴凡吗?! “不然呢?难道你们想说,行凶的是全程一动不动,只说了两句怪话的王洛和罗晓?”韩宇叹息道,“堂堂青衣在自家地盘上拿人拿不住,道心自爆,然后其他人还要污蔑被拿的那一方行凶,拜托大家,要点脸吧。” 被讥讽为不要脸的一众同僚,顿时向最先口误提起行凶一词的白衣新人,投去愤怒的目光。 好在此时就听韩宇话锋一转:“但就算吴凡是咎由自取,自爆了,丑态百出了,好歹也还是在籍的青衣,你们就这么让他躺在地上丢人现眼吗?黎歌,你不是佑仁书院毕业的么,医术还拿了优下评价,赶紧急救啊!” 被点到名的黎歌,正是之前屡次被王洛传授体修之道的女白衣,闻言连忙从柜台后面飞出来,俯身去看昏迷不醒的吴凡。 “的,的确是道心破碎导致的反噬,好在受伤不重,只是昏迷。” 韩宇点点头:“嗯,就他那副德行,平日从道心里显然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反噬也不重。带去池子里泡着吧。” 然后,他才走到王洛身旁,笑了笑:“让人眼界大开啊,不愧是第一玉主。” 王洛说道:“玉主是石玥,我只是她的父亲。” “……行,总之你们是来投诉的对吧?小赵过来接待一下。” 被点到名的则是先前坐在黎歌旁边,和王洛谈笑风生的白衣,闻言又是一乐:“韩哥,可是上面说……” 韩宇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不得受理一个正常的投诉流程?谁说的?” “那当然是……哦不对不对,这种公然违律的话,没人说过,反正肯定不是我说的。”这白衣一边说,一边更是乐不可支。 韩宇瞪得更狠:“少当乐子人!照常受理,有哪位上面的青衣红衣觉得不妥,让他来找我。” 此时二三楼有无数看戏的青衣红衣,却没有任何人站过来找韩宇诉说不妥。 韩宇对王洛说道:“好了,你们的诉求很快就会照常受理。但是青萍司一向事务繁多,未必来得及第一时间处理伱们的投诉……” 王洛说道:“所以我准备在这里督办各位的工作,若有刻意推诿拖延的,又或者是办理时是非不分,违律执办的,正好和地上这位躺一起……” 韩宇倒吸了口凉气:“这就有些霸道了吧?!” 王洛说道:“不如你家的封条霸道。” “……你这话就让人不好接了。” “放心,我做事还是要讲一个道理的,那些依法执律的,问心无愧的,完全不需要担心什么。贵司的工作人员们,只需要按照自己披上官衣时,面对大律法所起的誓言的那样履职,自是安然无虞。” 韩宇有些好奇,问道:“那倘若我们一切都按照正规流程办理,结果却还是要封你的小站呢?毕竟你非要严抠律法,那封条未必就没有道理。” 王洛说道:“那说明你们的流程出了问题,该纠正了。” “……” “哪怕尊如大律法,都会因为不适应现实所需,由调律师做出各项调整,怎么你们青萍司的业务流程就完美无瑕,动弹不得了?查封罗老板的小站,到底是青萍司秉公执律,还是恶意利用规则,你们应该心知肚明啊。” 韩宇说道:“但你不是调律师啊。” 王洛说道:“所以我没法改变你们的规则,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督促你们更改啊。” 韩宇又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兄弟,这么高调,不怕被人当作怪物送去解剖么?” 王洛说道:“谁来判定我是该解剖的怪物?躺在地上的这位吗?还是躲在楼上的某位?我在大律法的监督下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建木之种,是堂堂正正的祝望国人。把我当怪物,意味着公然践踏一国律法,不知那人有几颗道心能拿来碎?” 韩宇若有所悟。 王洛又说道:“大律法是新世界的文明之基,而无论是青衣还是其他官僚,都是借大律法来行使权柄,因此就职之时要对大律法起誓,秉公执律,这个誓言便形成了各位的道心。而这份道心既是各国政权用以取信于民众的基础,也是大律法对执律人的约束。所以,尽管过去若干年来,这份约束执行的并不到位,屡有贪赃枉法而道心无损之辈,但基于大律法而建立的五州百国的政权,没有任何一家敢否认道心的权威性。这其中祝望作为百国之首,更是大律法体系下的最大受益者,所以在祝望境内的任何一个地方,你去问任何一名专家学者、抑或官员领导,结论都只有,也只能有一个:道心,是自己碎的。而我,只是恰逢其会。” 这番话说完,不但韩宇沉默,整个小白楼内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寂静中,王洛取出一本印制精良的小册子。 《祝望幼儿通识教材》 “现学现卖的社会常识罢了,不值得如此震惊,你们平时真应该多翻一翻书的。” 韩宇叹息道:“受教了……” 而此时,被叫来受理投诉的小赵,也在乐不可支中第一时间就办理好了投诉受理流程,然后兴奋不已地说道:“已经把投诉状转去监木堂了,之后,按规定,监木堂应在两个工作日内进行初步处理……” 韩宇说道:“青萍司的规定的确如此,两个工作日也不算过分,你该不会嫌慢吧?” 王洛说道:“只要一切依法合律,我嫌快还是嫌慢都影响不了什么。但究竟是快是慢,是秉公办理,还是有意拖延,相信监木堂的人心中有数。” 顿了顿,王洛声音微冷:“若是心中实在没数,后果自负便是。” 韩宇再再次叹息:“你这霸气漏得我快兜不住了……监木堂那边不必担心,与某些人并非一丘之貉,估计要不了多久,你的投诉就能处理完了。” “哦,既然没多久,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吧。” “你把这儿当自己家啊?!” 说话间,韩宇腰间灵符忽而闪亮,从中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韩哥,万心桥北有人报案被抢劫,麻烦你来快点……” 王洛一拱手:“韩青衣辛苦了。” “身披官衣,活该辛苦。”韩宇说着,露出他走入小白楼后,第一个真挚的笑容,“好了,这边还有事,而该我说的词,都已经念完了,就不陪你聊了。” “慢走,不送。” “……你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是吧!” 。 第35章 我就问你有什么感想 为了赎人,王洛稍稍打乱了自己的安排,放弃了美林两星好评的海州美食,动身重返小白楼。 而他的归来,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当他若无其事地跟在青衣和秦钰身后,踏入一楼大厅时,换来的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惊恐。 走在前面的年轻青衣兀自不觉,还在招呼同僚帮忙。 “韩哥呢?韩哥在不在?又是东区老肉厂那个门房老秦!这次又得罪人了,我快要招架不住了……等等你们这什么表情?!有驭青大人跟在我身后吗!?” 当年轻的青衣骇然回首时,却只看到仍在喋喋不休的老太,低头垂眉沉默着的秦钰,以及某个面带微笑的白衣青年。 “这不是没事吗?你们别吓唬人啊,拿驭青巡检来开玩笑,很容易引来本尊的!” 这位青衣正抱怨着,就见眼前一道青影落下,他苦盼的可靠前辈韩宇,带着一副惋惜不肖子的苦爹表情,出现在他面前。 “小李,你再改不了这碎嘴,这辈子都别指望衣襟带红了。”韩宇说着,拍了拍小李肩膀,示意此地由他接手,而后便娴熟地接管了秦钰和老太。 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动作,开口说话更是直截了当,全无小李那般谦逊守礼。但老太却正好吃这一套,声调立刻就放低了,语态也不再咄咄逼人,片刻之后便被安抚地频频点头,只看向秦钰时仍恶形恶状。 得到解放的小李,则好奇地看向王洛:“你是谁啊?怎么感觉别人都在看你?是最近出演了什么蜃景的明星吗?我一般不看蜃景……” 结果小李的嘴还没碎够,就感到一阵惊人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袭来。 而这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委屈道:“等等,我又说错话了?不会吧,没看过蜃景还是罪过了?你们讲点道理啊……” 终于,一个衣襟带红的青衣从三楼跳下来,一把抓起小李,将其丢上二楼,而后看向王洛,谨慎地问道:“伱又回来做什么?” 王洛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秦钰:“我是他的担保人,来领人回去的。” 红带青衣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秦钰,似乎想问:就这?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就这便就这吧! “好好好,那你赶快带人回去!” 说着,这位红带青衣直接抓过秦钰的手臂,将这位苦面人似免费分发的赠品一般强塞到王洛面前,然后长袖一挥,便要以青衣仙法【长袖清风】将两人送出小白楼外。 第41章 吃狗粮 石青萍这个名字,王洛还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之前树下夜宵时,石玥曾向王洛简单介绍过一些祖上有名的人物,还取来被翻得近乎抛光的族谱给王洛看,但石青萍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过。 于是翻看幽冥道的宣传手册之余,王洛顺势服下一口离神散,而后在太虚入口,太阴交汇之地找到了一条待客的轻舟,乘舟前往照堂。 所谓照堂,是太虚的信息集散地,如岛屿般星罗密布于无垠太虚中,往往是整个太虚最为繁华喧嚣的地方。王洛乘舟来到就近的一個照堂码头,便见舳舻千里,灯火如龙,不计其数的太虚行者们在照堂中穿梭,各取所需。 王洛来时,码头上正好有一名身穿黑衣的管事在巡视,见到王洛,便热情地问候来意。 这类照堂管事并非真人,而是由各个照堂运营的太虚人偶。王洛向其打听石青萍其人,并追加了几枚灵叶以提升其服务质量。这名管家立刻迸发出更高的热情,瞳孔化作两团星光,很快就向王洛回了话。 “很遗憾,按照您提供的条件,也就是于定荒年间有所活跃的人中,我并没能找到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有所关联的是曾经的灵山护山家族石家,但在新仙历的1200年间,石家并没有出现名为石青萍的人。关联度再次的则是位于墨麟的一家青萍医院,建立于新仙历145年,并在经营30年后倒闭……” 王洛又问:“所以青萍司与这个石青萍无关?” 管事回道:“青萍司之名,源于茸城边太希湖,湖中青萍繁茂,却被荒芜污染,产生剧毒。芷瑶尊主以仙光扫尽化荒的青萍,净化湖水。而后便以此为寓意,成立青萍司,处置凡世乱象。” 王洛再猜:“有没有可能是外号,封号之类?” 管家摇摇头:“没有找到相关记录。” 太虚照堂当然不是完美无瑕的,这类人偶的信息检索也受限于种种因素,多有遗漏。但眼下这个结果,显然不大可能是照堂无能。 对此,王洛却并不失望,反而有些兴奋起来。因为越是检索不到,越是意味着幽冥道给出的名字价值不菲。 可惜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手册并没有给出更多的消息,显然除了诡奇的审美,幽冥道还继承了旧时代的谜语人风格……又或许,对幽冥道而言,给出这个信息,已经是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但这个信息的分量也足够了,既然幽冥道自认是承恩于石青萍,那此时自然是友军,联想到初次见面时,石玥就握在手中的骨哨…… 王洛点点头,说道:“我虽然来自旧世,但对幽冥道并没有什么偏见,如果你们确实想与我对话,我随时欢迎。” 言毕,车内又是一阵阴风吹拂,而此时骸骨车也回到了万心桥下。 “万心桥到了,请尊贵的乘客带好随身器官,咱们幽冥再会~”熟悉的女鬼声音,却明显染上了一丝喜悦。 “好,期待下次与你们见面。” —— 再次回到石府时,这小小的院子依然没能凑齐自己的租客,樊璃回去工坊加班、赵修文正好去老洪店里打工,秦钰倒是在家,却只将自己闷在屋里,仿佛活死人一般。 石玥也是刚下工不久,正提着两只印有恒温印的纸袋,兴奋不已道:“山主大人,凝渊阁那边还管饭呢!而且最后盒饭订的多了,允许我多带一份回来!是景丽轩的盒饭哦,很好吃的!” 王洛则为她喜上加喜,将一本砖块般的书交给她。 石玥有些惊讶:“《牧火诀》?这是什么?” 王洛解释道:“灵山重金殿的五行秘术,虽不算绝妙上品,却正好适配你的石中火,依此修行下去,理论上可直达金丹巅峰境界,哪怕没有书院的环境辅助,也可自行凝丹。” 石玥听到自行凝丹四个字,不由面露凝重:“山主大人,时代变了,如今修行人的进度远比旧时代要快,但每一个境界的瓶颈现象却要强上数倍。如今我们破镜基本都要借助外力,筑基要靠筑基丹,凝丹要靠川海阵,结婴更需要借助仙盟的广寒仙宫……” “只吃灵食,不习吐纳,从小就很少练习与天地灵气沟通,破境当然会难。”王洛点评道,“当然,也不是要你现在就放下多年积累,去转修古代的吐纳法——事实上单论前几个境界的修行,那还是新时代要有优势的多。只是单纯针对破境一事,古代也有古代的秘方。” 石玥闻言,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地问道:“相传灵山人修行从没有瓶颈,就是靠这些秘方吗?” “当然不是,我们基本是靠自身天赋。” “……” “不过,就算自己用不到,也不妨碍我们知道,灵山作为昔日仙道魁首,收罗的各种秘法数不胜数,那些修行世家、豪门宗派掌握的破境技巧,我们基本都会记录下来。而这本牧火诀,就是眼下最适合你的一本,注重食补效率、可利用碎片时间修行,强化火相亲和力,且有厚积薄发的特性……虽然现代仙道文明已非常发达,但在解决某些个体的‘疑难杂症’时,似乎还是旧世的禁法更有效些。” 对此,石玥自是感激不已,捧起砖块,连连向王洛鞠躬道谢。 这位忠直的少女,对待修行的态度其实相当严谨认真,虽然她现在大部分精力都用来打工赚钱,偿还债务,但在沦落至此之前,她一直都是同龄人中最为专注修行,进度也最快的一个。 于是,石玥连盒饭都顾不得吃,当即就在管家树下盘膝而坐,翻开砖块书,很快就发出惊叹:“写得好浅显易懂!我还以为旧仙历时代的秘籍都是言辞晦涩的呢。哇,居然还有配图!?也太人性化了吧!” 王洛心道,牧火诀本是灵山第58任山主,委托一位无形宗的大乘仙师,写给重金殿里那群萌生神智的火狐狸们看的,狐狸崽子生性好动,从不肯踏实看书,不写得浅显一点,她们就完全学不进去。 不过眼看石玥此时已陷入修行狂热,王洛也就懒得再补充说明,她手中仙法其实是兽用版。 对如今的石玥来说,还能维持对修行的热忱,已经实属不易。因为就算真的凝丹了又怎么样呢?就算每日工钱因她腹中的金丹多上几成,面对千万级的债务压力,又何尝不是杯水车薪?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求助山主,让他再卖上几张血魔、真影之类的太虚卡…… 但是,如果石玥会那么做,她也就不是石玥了。 王洛一边翻开飞升录,看着石玥的忠诚度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边拿过一袋盒饭拆开,令一阵红烧鸡腿的香味从中散发出来。 夕阳的余晖越过院墙,令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温馨而平和。 但是很快,王洛就停下了口中咀嚼。 “石玥。” 声音很轻,却霎时间就打断了少女的专注,令她一个激灵,转回头来。 “山主大人,有什么吩咐?” 王洛伸手指了下手中的盒饭:“这盒饭有毒。” 。 第43章 人往高处走,锅往低处流 建木区的闻者,是很多茸城人心中的英雄。 他们直属于总督府,为总督本人的耳目,时常出现在各类青天大老爷为草民伸张正义的传说故事中,相传无数贪官污吏都因闻者的存在而彻夜难眠,瑟瑟发抖。 但对于石街人来说,建木区的闻者就往往伴随着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了。 有太多次类似专项检查的行动,都是因闻者而起。这些总督耳目们,只需要对总督说一句“石街律调格局与大局相逆”,就能让石街再难享受到各类普惠型的调律措施,连夜宵律都要靠蹭。 闻者若说:“石街文化自成一统,与别处颇为不同”,那么本地几十万人,在其他城区的就业处境就会倍加艰难。而若有违法乱律之类的案件发生,又恰好被闻者目睹,那么一句“石街人野性难驯,不服教化”,那么青萍司小白楼中的一众红衣青衣,就要为接下来的教化行动加班加点了。 石街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故事中铁面无私,洞察万物的闻者们,会对石街的人和事如此挑剔,但现实偏就是如此荒谬,不讲道理。而在经历过无数次的荒诞后,石街人也就变得麻木起来。 闻者,便如天灾。 而此时,来自建木区的天灾,正在向善路东的张氏肉厂外冷眼旁观。 而王洛,则冷眼旁观着漂浮在半空的人形天灾。 总督府的闻者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三十岁上下,一身低调却绝不低调的黑色法衣,腹中金丹饱满而剔透,是毋庸置疑的上品特征,元神更是凝练得宛如实质,与金丹遥相呼应,呈现出绝对的精英特质,在夜色之下,哪怕身着黑衣也宛如明星。 此时青萍司已有一名红衣带队抵达,若干青衣指挥着手下白衣灰衣们,忙碌地封锁现场,驱散围观人群,但这些掌握绝对权威的执律者们,却无不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疏忽,宛若大难即将临头。 显然,闻者既不是石街人的英雄,也不是石街青萍司的英雄。 “作特务的,还搞这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晓自己的权柄。官威这么重,还当什么闻者?热衷弄权的厂公,还是滚下来吧。” 王洛轻声开口,同时手指指向闻者。 闻者立刻有所察觉,猛然转头,一双金色的瞳孔绽放异彩……然后便眼珠一翻,整个人像是被人用板砖拍了脑门一般,因强烈的冲击而意识模糊,在半空中一阵飘零。片刻后,这位总督府的精英紧咬牙关,狼狈逃窜! 第44章 团结一心,绝不背锅 文红衣的一句话,让现场的石街人不由恍惚,继而意识到眼前正发生着十年未得一见的奇景。 石街的三名玉主,十年来第一次聚首一处。 自打石玥的祖父石贺去世,石家手中的玉符就等同遗失,尽管玉符的实体一直留在石玥手中保管,却并无实效。少女品学兼优,在石街深得街坊喜爱,但这种喜爱并不足以支撑她履行玉主权力。而没有石街人认可的玉符自然形同虚设。 直到石玥启用了油布包里的备用贵人,在石街一众街坊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毋庸置疑,能结识贵人也是能力的一部分,玉符才被重新激活,石街也随之恢复到了三符鼎立的格局。 而三符鼎立,就意味着石街的自治权也得到了一定的恢复。由三位玉主共同商定的事情,既是每一位石街人都要遵守的规则,也是可以拿来与青萍司乃至总督府交涉的筹码。 “所以,石玥,孔璋,你们两位又怎么说?觉得张老板的意见如何?” 石玥本想求助于场外热心观众王洛,却见山主大人冲她摆了摆手:“玉主是你,履职的自然也是你,我还有事情要办,先走一步,你要好好干啊玉主大人。” 对此,石玥也唯有在心中叹息。 却不至于因此生出惶恐不安,因为诸如此类的情绪,早在她被迫站出来,以一己之力支撑石家的时候,就已经被磨损殆尽了。 再难的局面,咬牙上就是了。 于是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首先,我愿意相信张老板的肉厂是清白的。刚刚张胖……张富鸿说的有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若真的是鸡肉带毒,那石街那么多酒楼饭庄都采购的张家鲜肉,应该比谁都更早中招,但现在涉事的只有景丽轩的盒饭……是这样吧?” 孔璋点点头:“据我所知,街坊里没有因用了张家的肉而中毒的例子。” 文红衣则说:“但张氏肉厂提供给景丽轩的肉,似乎是特供的。张老板,怎么说?” 张俞也坦然:“供给景丽轩的肉,的确走的单独的产线,大商会对品控抓得严,从鸡种到饲料到加工,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孔璋瞥过眼睛:“他们的标准怎么样?” 张俞沉吟了一下,余光扫过四周与围观群众们记在一起的上城区记者,淡然说道:“很符合餐饮巨头给人的印象,与石街本地颇为不同。” 孔璋叹口气道:“那就麻烦了。” 石玥则说:“就算产线是独立的,但肉厂向景丽轩供货已经有段时日……” 文红衣则出言打断道:“但张三郎走马上任却是最近的事,以那位的口碑,出现生产安全事故也不稀奇。” 对此,张俞为了避嫌,自是不予置评,石玥与张胖子几乎没有交集,也无话可说,唯有孔璋扶了扶鼻梁上的镜片,评价道:“张富鸿的确不是个循规蹈矩,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但他还不至于在刚刚走马上任时,就擅自改动厂里的生产流程,或者松懈日常管理,以至于生出祸端。” 文红衣说道:“孔先生,这话既然是你说的,我当然信你,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张俞说道:“正因为不指望其他人能好说话,所以我才建议青萍司把案子真正查个水落石出,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让任何人都说不出质疑之词来。” 顿了顿,张俞又说:“这不但是为了案子本身,也是为了石街,毕竟若是真被人把锅扣给肉厂,整個石街都不得安生,类似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见识过。” 文红衣顿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是说啊,偏偏在专项检查期间搞出这种事,那帮驭青正愁业绩呢,还有刚刚的闻者也让人头疼。之后看来的确是要加加班,把案子彻底查个水落石出才行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必麻烦,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是景丽轩有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王洛冲他们摆了摆手,说道:“刚刚我去盯了一个记者,偷听了他的隐符传讯,他在和景丽轩的执事对话,对方要他无论如何,收集一批可证明石街肉厂管理松弛,暗藏隐患的黑料,明早就发布出去。” 此言一出,厂院里几人无不惊骇。 文红衣当先质疑:“隐符传讯怎么可能被伱一个民间人士窃听?!就算青衣也要借助谛听……” 韩宇咳嗽一声:“文大人,技术细节不必深究,民间多能人义士,姑且当他真有窃听的本事吧。” 王洛则继续说道:“总之,若景丽轩是清白的,断然不至于这么急着要人来炮制黑料,如今他们等于不打自招,所以各位也可放下心中疑虑,团结起来为石街证明清白了。” 说完,王洛自觉站到石玥身后,不再抢玉主的戏份。 石玥则点头道:“没错,如今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团结,至少石街人要彼此互信,才能共度难关。首先,我要问一下,景丽轩贿赂记者造谣,有没有可能……” 韩宇摇摇头:“没证据,光凭这位南乡飘泊客的一句话,就指控餐饮巨头违法乱律……等哪天他被城主大人特聘为闻者再说吧。” 石玥叹道:“我记得青萍司一直有句老话:有没有证据,取决于执律青衣有没有决心。” 韩宇连忙将头摇的更用力:“别乱说啊,有没有证据怎么可能取决于青衣的决心……至少也得是红衣啊。文大人,你有没有决心?” 文红衣简直要被这个手下气死:“韩宇!” “大人,都是自己人,说点实话也无所谓,可以提高交流效率。真要搞谜语交流,您确定自己跟得上吗?” 文红衣额头顿时绽放出青筋,只想把这个老青衣身上的褪色官衣扒下来,罚他穿着灰衣把小白楼里的每一个厕所都舔干净! 然而,还没等他发火,就见一向万事淡然的韩宇,忽然换上无比庄重肃穆的表情,就像十年前他与前妻签署和离协议,丢掉房子与孩子的那个时候一样…… 同时,文红衣背后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文杰大人。”冰冷而年轻的女子声线,宛如一口锋利的冰剑,径直刺穿了他的心脏,将其冻结。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了那位银发及腰的冷艳女子,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顾诗诗组长……” 。 第46章 我似乎看到了门房秦大爷解放本性的未来 王洛能破人道心,在石街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石街的消息本来流传就快,更何况是有人能破青衣道心这种传说中才有的故事……对此,各类猜测自是众说纷纭。 有人对此将信将疑,猜测一切可能都是巧合,只是恰好有那么几位青衣自己想不开爆了道心; 也有人猜测,这都是卑鄙无耻的青萍司的阴谋,故意露出破绽,让石街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可以对抗官家的预期,然后再将叛逆之辈一网打尽,令黑暗彻底笼罩石街; 当然,更多人还是相信了破道心的传说,并以此为基础做出猜想。有人如张家二郎那般,往巡察使的方向去猜,认定青天大老爷终会降临人间。 还有人是往古代传说的方向猜,认为石家终归是传承了近万年的豪门,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万年的石家,从井盖下面挖出油布包贵人也实属寻常。 但对于如今树下的人来说,真相却是不必猜测的。 石玥早已经对灵山山主的设定和神通深信不疑,忠诚度来到了110点,属于王洛真要抢她的打工机会,她也会含泪相让的程度。 而对于孔璋来说,王洛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他愿意站在石玥背后,站在石街人背后,这比什么都重要。而破人道心之事,他亲眼目睹,自然更无怀疑。 所以,任凭那位顾组长如何颐指气使,石玥和孔璋都不以为意。 等王洛破了她的道心,她还能猖狂什么呢? 但现实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顾诗诗并非青萍司体系下的官吏,并没有向大律法起誓执律为公,所以她其实是没有道心的。” “哈?”石玥惊讶不已,“顾诗诗不是青萍司的人?!” 孔璋则解释道:“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这个专项小组,虽然都传是青萍司牵头,其实是青萍司被迫牵头,试想这专项整治工作开展以来,青萍司到底落了什么好?纯粹是总督府下令,不得不为罢了。” 石玥这才恍然:“对哦,当初达叔还讲过,此事是由波澜庄提议,总督府……” 说到此处,石玥再次恍然,面色也随之阴沉下来。 “顾诗诗是波澜庄的人?” 孔璋说道:“波澜庄二老板顾苍生的晚辈,但具体身份怕只有司木使那一级的人才知晓了,可惜当年做到红衣的几个老兄弟,这几日都没来找我下棋,有些事我也没能打听清楚。但照理说,会来石街,多半不是直系亲人。” 王洛回忆起张俞和那位薄公子的对话,顾苍生的亲女儿顾兮,好像是在金澜坞当小公主来着。 孔璋又问:“所以说,不是官身,就没有道心?” “至少没有可以让我破的道心。”王洛解释道,“何况,顾诗诗的情况和李东阳等人还不一样,她刚刚是没有丝毫心虚感的,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理直气壮。” 石玥不由发出一声不太文雅的嗤笑:“不愧是正宗的豪门千金。” 孔璋却关注到其中问题:“所以,哪怕顾诗诗是正宗青衣,只要行事的时候自觉理直气壮,道心也不可破吗?” 王洛笑问:“不妨反过来说,若是连一个行事堂堂正正,理直气壮的官家青衣,我都能随意破其道心,你还敢在树下悠然地与我品茶聊天吗?” 孔璋默然。 石玥倒是坦然将茶水一饮而尽,问道:“那这個顾诗诗,我们该怎么处理?” 王洛反问:“你们希望怎么处理呢?” “至少让她别在这个时候再来添乱吧。无论她本人是不是行事理直气壮,立场却很明白,她是上城区的富人代表。而景丽轩是上城区的体面商会,肉厂却是石街的产业。就算错在景丽轩,罚却可以罚在茸城。这也是专项整治的本意嘛,富人生病,穷人吃药。” 王洛提醒道:“怨气有些超标,不必如此。” 石玥一惊,连忙垂首:“抱歉,一时有些意难平……” 孔璋则说:“我也认为不应放任顾诗诗参与到此事中来,她或许行为做事并不是出于坏心,但囿于成见,对石街难免过于严苛……而现在的石街,已经禁不起上层人的严苛了。” 王洛说道:“那你们最好尽快坚强一点,来适应这份严苛,因为此人我处置不了。” 石玥忍不住问:“就算处置不了她本人,若是将她手下那些为虎作伥的人……” 王洛笑道:“你是要我去为难那些上级有命,不得不从的打工人?” “抱歉,是我想岔了。”石玥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此事本来也是应该由石街自己承担的,之后我再与孔老一道想办法吧。其实,如今是张家首当其冲,就连张胖……张富鸿都被青萍司收押了,张俞应该比我们都急。” 王洛却说:“只怕未必是如你预期的那种急。” 石玥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就听院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秦钰,老秦,出来受罪……哦不对,出来接受调查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越过院墙和管家树的清风,传入院中。 这下,石玥的好奇心顿时被勾到了另一个方向上:“都这个时候了,秦叔的桃花煞都还要作妖?!” 孔璋咳嗽一声:“桃花煞一词用在此处,为免有些先入为主。刚刚张俞建议青萍司将所有肉厂工人都问询调查一遍,秦钰身为肉厂门房,正该被人传唤。” 结果下一刻,院外的年轻青衣又喊道:“上面点名要见你,急急急的那种,我已经准备好载云了,收拾好就快出来吧!” 上面点名四个字,顿时让树下三人心领神会。 孔璋叹息:“也对,顾诗诗是豪门出身,而越是豪门世家女,对秦钰也就越是严苛……” 王洛提醒道:“伱眼前就有一个出身豪门的例外。” “……抱歉,是老夫失言了。” 说话间,秦钰已经从南厢房里走了出来,身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佝偻而卑微,一身红白相间的工服,明明清晰熨烫得整洁无暇,落在身上却仿佛破败的囚服。 秦钰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一步步走出小院,背影仿佛投海的绝望人。 而这个背影,却让王洛陡然一个激灵,不由就站起身来。 这个动作顿时惊吓到了石玥和孔璋,在他们看来,王洛言谈举止从来都是游刃有余,落落大方,什么样的事能让他如此震惊? “秦钰,秦钰,秦……居然不是巧合吗?”王洛喃喃自语着,手中飞升录已自然摊开。 在正牌灵山人和外山门人的名录后面,一个新增的关联人栏目中,秦钰的名字独占一页,格外醒目! “秦牧舟师兄,想不到时隔千余年,竟能见到你的后人。背影和你很像哦。” 和你被白澄师姐采补过甚时,不良于行的佝偻背影,格外相似哦。 。 第47章 强而有力的逻辑 “不好意思,刚刚发现秦钰是故人之后,我要先失陪一下了。” 王洛说着,便跟在秦钰身后。 石玥连忙放下茶杯,起身道:“我也一起!” “不必了。”王洛婉拒,“你和孔璋继续商量如何应对专项行动吧,我负责领秦钰回家,这事我已经比较熟练了。” 说完,王洛已走出院外,见到了同样一脸惊讶的青衣小李。 “哥们儿,你这来得也太快了吧,我这边还没把人带走,你已经来领人了!?” 王洛说道:“这是故人之后,我要亲自关照一下。” “故人之后?你……”小李被这个词直接干沉默了,片刻后才迸发出惊人的好奇,可惜才刚要打探,腰间灵符就传来上级的怒吼。 “小李,让你快点把人带回来,你又在磨蹭什么?韩宇的事已经把上面得罪了,伱还想继续拱火?” 被训斥过后,小李只得强压好奇,不予计较故人之后这个词,转而为难地看向王洛。 “不是我不想带上哥们儿你,但那边顾大组长可是明确要求闲杂人等回避了。” 王洛说道:“无妨,不让她看到,便是回避了。” 说完,他手指一挥,体内真元流转,如一层轻纱般覆盖在体表,顿时整个人就化作透明,吓了小李一跳。 “什么鬼?!”年轻的青衣立刻双目绽光,同时连通附近树眼,方才看到王洛的一点淡淡轮廓。 “你这遁法有点过于先进了啊!这個,基于职责,我提醒一句,国家对这类术法可是有限制的。” 王洛反问:“就像限制顾诗诗那种人一般吗?” 小李顿时被噎得笑出声:“这句词我得记下来,以后再有红衣前辈教训我,就可以拿来用……行吧,反正我叫的是四人份的载云量,多载一个也无所谓,你记得提前下去就好。” 对此,秦钰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只是老老实实走到韩宇的载云上,待云朵升腾。王洛紧随其后,踏步上去,只感脚下触感比预期要踏实些。 最后则是小李,待他也站上来,载云便缓缓升空,越过石街的一众低矮建筑,向肉厂飞去。 飞行速度不算快,却胜在飞行二字。且载云飞行过程中自然汲取天地元气,无需搭载者出力驾驭。而抵达目的地后,载云又能自行散去,回归苍穹,不占空间,是相当灵活便利的交通道具。 所以尽管不如飞梭、骨车等来得舒适,速度也称不上快,却依旧占据了相当的市场。 “就像这石街,没有什么阳春白雪,也谈不上繁华和先进,却自有存在的意义。” 小李顿时歪了下头:“又是金句!哥们儿你真神了!哪天有空一起出来喝酒啊!对了,听人说你是金鹿厅巡察使?不能吧?还说你能爆人道心,我先声明下,我虽然话多,但平时工作可都是绝对爱岗敬业,不打折扣的,过来传唤老秦也是被逼无奈,可别爆我道心哈!” 王洛笑了笑。 “对了,我看你和韩哥好像关系不错,不会以前认识吧?韩哥也是南乡人,以前在定荒军团混得风生水起,但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急流勇退,跑到茸城来当青衣了。但你别看他只是青衣,人家手里可有一枚鹿鸣金章!那是好多将军都没拿到过的殊荣!有金章在手,只要他没作奸犯科,在小白楼里那就是无敌的存在啊!楼里包括司木使在内的红衣大人们,都得对他客客气气。刚刚他把一个上城区来的傻逼扇得半边牙床都烂了,顾组长气得咬牙切齿,但硬是拿他没办法,只让他回去反省哈哈哈!” 在小李的碎嘴中,目的地已近在眼前,王洛见距离肉厂已不远,便从载云上一跃而下。 “待会儿见。” 话音随半空的疾风而变得零落,待小李低头再看时,却已经完全看不到王洛的身影了。 “这遁法到底是哪家的啊急急急?!” —— 带着极其亢奋的情绪,小李忠诚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将一个日常被桃花煞所害的中年门房,带回了肉厂厂区。 此时这间肉厂内已聚集了不少人,小白楼内的青衣白衣们几乎倾巢而出,在或熟悉或陌生的专家指引下四处忙碌,搜集着或有用或没用的线索。而众多从上城区来的记者,则如准备捕猎的狼群一般潜伏在院外,随时准备冲上去围猎落单的青衣,撕咬下他们想要的,可以证明石街有罪的消息。 现场的指挥结构一目了然,银发如皎月的豪门女子顾诗诗,众星捧月般站在厂房前的广场正中,脚下是一座临时种下、升起的青莲台,身旁则是以文杰为首的三名红衣,若干红带青衣伺候在更外围。 小李是带着秦钰径直降落在青莲台上的。 “顾组长,人我已经带来了!” 话音未落,周遭便是一阵怒气冲冲的斥骂声。 “混账东西,懂不懂规矩?哪有直接在这里降落载云的?!” “你是哪个组的?!” 小李咧嘴一笑:“韩哥那组的!” “韩宇的手下?难怪一点规矩都不懂……” 此时却是顾诗诗显示出了一些大度,她只是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便说道:“秦钰来了?好,我有些话要问你,连带着也问问你们。” 说着,顾诗诗抬起手中一本册子,表情已是阴冷之极。 “秦钰,1154年生,从新仙历1200年1月到1202年8月,两年半时间,累计被报案103次,罪名包括猥亵、偷窥、盗窃……我没有冤枉你吧?” 秦钰佝偻着身子,缓缓点头,麻木的表情上甚至已经看不出畏惧。 “好,倒是够坦然。”顾诗诗说着,目光移向一旁,“报案103次,无罪释放103次,这就是本地青萍司的办事方法?” 几名红衣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文杰开口回答道:“因为这103次报案里,委实找不到他半点犯罪证据。” “找不到证据?自承无能倒是很痛快啊,难怪石街被你们管得一塌糊涂!” 文杰连忙解释:“实非我们不肯用心竭力,而是秦钰的确无罪,屡次投诉实属冤枉!” 顾诗诗不由冷笑:“那就有两个问题了,第一,什么样的人,能被人在两年半里冤枉103次?而且几乎每次报案还都是不同人!第二,石街民风要糜烂到何等境地,才能有这么多明目张胆的构陷?!” 。 第48章 她真的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专项整治小组的组长顾诗诗,性情刚愎而行事霸道,却终归是个讲道理的人。此时一番道理讲出来,青莲台上众人全都哑口无言。 文杰也唯有叹息一声,无奈道:“此事的确邪门,我们内部也深感疑惑。” “也没什么可疑惑的。”顾诗诗说道,“事情无外乎两种解释,其一,青萍司有意包庇;其二,此人异常奸猾,而青萍司办案无能,被他屡次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言一出,就连文杰都不由轻点了下头。 因为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首先青萍司当然不可能包庇秦钰,一个从书院街被破产清算到石街的落魄中年,有什么值得包庇的?何况真要包庇,就根本不会留下一百多次报案记录! 所以其实顾诗诗的解释,正是眼下唯一的合理解释:这個看似本分到麻木的肉厂门房,内里已经黑到不可思议!而未能察觉这一切,正是青萍司的无能!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一个年轻的声音插入进来:“也可能是他命犯桃花,负面的那种犯,天然就不招女人喜欢。” 顾诗诗闻言一愣,因为这人虽然胡乱开口,无视上下尊卑,但话中似乎有些道理。 她刚刚见到秦钰时,几乎第一眼就不由得恶向胆边生! 尽管在这位豪门千金看来,整个石街的人都面目可憎,可秦钰却格外不同! 但很快,四周来自红衣、红带青衣的呵斥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靖!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谁让你凑过来的!还不快滚!” 小李瞠目结舌:“不是,刚也没人让我走啊……” “你还敢顶嘴?!” 顾诗诗有些烦躁地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安静。 几名红衣收势不及,仍在滔滔不绝,下一刻便感到一阵刺骨的阴寒自身旁弥散开来。 顾诗诗的银发无风自动,与头顶皎月相映生辉,上品一等的金丹卷动真元,如月华般流淌。 这等姿态,令众多出身也算优秀的红衣、青衣们,无不自惭形秽,顿时再也说不出话。 顾诗诗镇压住场面后,冷声道:“我从不曾听闻世间有这种桃花煞,更不曾听说青萍司可以依戏言来办案。秦钰的历史积案可以暂且不论,但肉厂雇佣这样一个前科累累的人作门房,又是什么缘故?” 第49章 我最喜欢和讲道理的人讲道理 张俞从来也不是传统意义上,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而他的表情变化,自然是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青萍司的众人心思各异,那名肉厂执事却是逐渐颤抖起来。 作为一名跟随过张俞多年,才被安置到肉厂养老的老将,他很清楚张俞露出这个表情,就意味着准备妥协了。这位石街首富并非事事一帆风顺,相反,在他的生意壮大过程中,不知多少次向人妥协乃至谄媚……石街首富,终归只是石街的首富而已。 然而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妥协,其代价实在过于严重了!张家几百年积累下的口碑,怕是…… 在执事近乎哀求的目光中,张俞缓缓开口:“顾组长,我……” 但话音却被人从中打断。 “把一桩肮脏无耻到极致的内幕交易,光明正大摆到台面上说,还说得字正腔圆,理直气壮,真是让人眼界大开啊。” 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带来一阵惊恐。 因为没人发现这人是怎么来的,他就像是鬼魅一般凭空现身,加入到这段并不属于他的对话之中。 而直面这份神出鬼没的顾诗诗,却仿佛早有预料,面色几乎一动不动,唯有银发表面的真元光泽更为剔透了几分。 “是你,伪装巡察使的骗子。” 王洛笑了笑:“你这话一说,反而证明你们并没能推翻巡察使的假说,而只是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真能证伪,你该直接找人来抓我。” 顾诗诗面色不动,心跳却不由漏了一拍。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王洛的耳朵,于是他便追问道:“所以,你就不怕我真是巡察使,拿出鹿角令破你的道心吗?” 顾诗诗冷笑道:“鹿角令只是民间传说才有的设定,金鹿厅的巡察使从来不曾持有什么令牌。何况破人道心只限官身修行人,又凭什么限制到我?” 王洛拍了拍手:“这种几百年都没人关心过的设定,居然了解得这么细,看来伱们是真的有些怕了。” 顾诗诗一愣,随即第一次露出表情上的动摇,极度的羞愤下,那如雪似玉一般的脸蛋上浮现出显然的红晕。 她紧咬贝齿,颤声道:“我记得自己下过命令,要闲杂人等悉数退场。” 于是,两名跟她一道从上城区来的红带青衣立刻蠢蠢欲动。 王洛却一抬手,展示出一枚略有些破旧的铁牌,说道:“我可不是闲杂人等,而是堂堂正正的肉厂工作人员,如今在现场接受调查,天经地义。” 顾诗诗不可思议地质问:“你在肉厂工作?什么时候?” 王洛伸手向后一指:“刚刚。” “什么?” “厂区门口有個招人的黑板,一直在招搬运工人,应召的人只要符合基本条件,过去签名画押就会被自动登记为肉厂工人了,之后领走挂在板子旁边的工牌,就可以上工了。” “……” 这操作,让顾诗诗目瞪口呆。 “所以顾组长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问我,虽然我只是第一天来上工,但无论是对秦钰,还是对这次的事故,都有相当的了解,问我绝对比问张老板更好用。” 顾诗诗立刻竖起眉毛:“我没兴趣听骗子巧舌如簧!” “哈哈,你当然没兴趣!毕竟你本来也没关心过事实真相,更不在乎是非对错,又怎么会问询于我呢?不过,我今日也不是来与你分晓是非的,这肉厂就算被你整倒,我也只会乐见其成,毕竟张家最近屡屡挑衅于我。但这位被你当典型抓来当众羞辱的秦钰,却与我颇有渊源,我要带他回家。” 说完,王洛拍了拍秦钰的肩膀。 “秦钰,走了。” 秦钰抬起头,麻木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下一刻,两名红带青衣拦在王洛面前。 顾诗诗冷声道:“想走就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洛说道:“他本就不该来,你想把黑锅扣给肉厂,借机整治,完全不需要从一个无关紧要的门房下手。最优解是连夜突击审讯张富鸿,那胖子身上的突破口要多少有多少。或者那边那位看似忠勇的执事,被安置来养老的这段时日也没少浑水摸鱼,为自己的儿孙辈在上城区挣首付。可你偏偏找了一个被投诉了103次,都没能让人挑出半点毛病,本职工作几乎完美无瑕的打工人。” 顿了顿,王洛露出一个温和,却又刻薄的笑容:“你只是本能地看秦钰不顺眼,才选了他为突破口。而只是因为看人不顺眼,便要借题发挥……那么堂堂顾家人,与那103次报案中的石街民妇,也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放肆!” “住口!” 两位红带青衣齐声怒喝,金印威光随之绽放。 王洛毫不在意,任由这种能瞬间完成镇压的法器将全部威能都释放在自己身上。 咯!呵! 两声指节挤压的脆响,连带着王洛的右手微微颤抖,而后他无所谓地歪了歪脖子,将资深青衣的全力镇压,付诸一笑。 “果然道体的状态还没能完全恢复,化力化不到手指处,回去以后要多吃点肉了。” 说完,王洛便拉过仍在迷茫的秦钰,向青莲台下走去。 两位红带青衣手持金印,不断注入真元,令金光在王洛身上反复交织,宛如绳索一般。 但接下来,却见王洛毫不在意身上的绳索,步步向前,其势无阻!而两名青衣却反被牵动着,踉跄不已。 这一幕,比他那鬼魅般的现身更为可怕,以至于石街本地的青衣,如小李这等,竟不由得开始吞咽唾沫。 “那个,传说中遇到金鹿使大人应该怎么行礼来着?贴面礼可以吗?我之前跟他唠唠叨叨那么多,应该不会被破道心吧……” 终是顾诗诗开口打断了众人沉默(除小李)的内心风暴。 “放他走!” 两名红带青衣如蒙大赦,连忙收起金印,然后露出色厉内荏的凶相。 王洛则冲顾诗诗摆摆手:“多谢顾组长,那我便先走一步,咱们之后有机会再见啦。” 最后,他却转头看向了张俞,笑问:“张老板,顾家一个非嫡系女,都能居高临下地与你说话,你确定真要选择站在她那边?” 问完,他便将手中铁牌丢给了一旁的执事。 “不好意思,裸辞啦。” 。 第50章 其实你也可以把我当作父亲 “张俞投敌了。” 带着秦钰离开厂区后,王洛便将自己的结论说给了身边人。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秦钰仍佝偻着身子,行尸走肉一般跟在王洛身后,对自己顶头上司的立场并不关心。 “不用这么拘谨,我非女子,不会因为你开口说话就投诉你言辞猥亵。” 顿了顿,王洛又说:“也不会因为有女子指责你,就不顾是非地附和,当落井下石之辈。呵呵,你在石街这两年多,还真是战果辉煌啊。” 说话间,王洛翻开一本小册子,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 “有人在家里做噩梦都能投诉到你头上,说是夜班看了你的脸才会做噩梦……这让师姐看了都要眼界大开啊。” 这番话说完,却见秦钰目光中反而多了一丝好奇。 “伱想问我手里的青萍司记录从哪来的?刚才顾诗诗只顾着恼羞成怒,手册丢给狗腿,那狗腿用金印来镇我的时候,我便顺手借来看了。反正她找你麻烦也不是真心针对,恐怕现在她自己都想不起这本册子了。” 秦钰慢慢点了头,说道:“谢谢。” “不必客气,你是我的晚辈,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 秦钰顿时一个踉跄。 王洛解释道:“可不是占你便宜,你们秦氏先祖秦牧舟是我师兄,你虽然不大可能是他直系血脉,却至少应该是秦家与他关系亲密的某支后裔。时隔千年,居然能见到故人之后,我还是蛮开心的。当年秦师兄对我多有关照,传授了我不少或实用,或未来可期的仙术妙法,可惜我还不及报答,他便陨落在天劫中。” 这番真心感慨,却让秦钰越听越是毛骨悚然,下意识就与王洛拉开了半步距离。 王洛不以为意,说道:“难以置信,难于接受,这都没关系,但你不妨仔细想想,在你身上发生过的离奇事情里,无缘无故在两年多时间里被投诉103次,较之遇到穿越现代的古修士,哪个更离奇些?” 秦钰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轻叹。 “其实我很好奇,秦氏血脉一向易沾桃花,越是血脉显化的,症状就越明显。秦师兄六岁时候就能给家族招来合欢宗的圣女在门前发水,被家中宿老们不得已送入灵山以受庇佑。而你虽不能与秦师兄相比,眉目间却终归显示出了正统的秦家人面相,照理说,有这般面相的人,应该一生桃花不断,屡屡得到女贵人相助,唯一的烦恼无非是良心谴责,以及如何端水。结果你居然是完全反过来……是被哪路魔头下的咒?” 秦钰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 “看来往事不堪回首啊,那就别勉强。”王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我对魔道三宗的度厄谷了解不多,降咒解咒都只是略通常识,暂时也没有办法为你除咒……” “非咒也。” 王洛一愣:“你说什么?” 秦钰低声道:“不是降咒,我……曾经找过澄光寺的大师。” “澄光寺?”王洛一时不解,干脆离神前往太虚照堂询问管事,却被告知这间位于茸城以西、毗邻南乡的寺庙,是天劫后才兴建起来,寺内禅师们以清心辟邪等神通闻名一时,香火鼎盛,但并没有什么旧日道统。 那便属于完全的知识盲区了。 秦钰则说道:“大师说我并没有被人降咒,一时苦厄不过是镜湖微波,只需谨守本心,向善而行,便万事皆可逢凶化吉。” 王洛问道:“那你逢凶化吉了吗?” “……” “所以他说你没被人下咒,你便信了?” 秦钰无奈,说道:“除澄光寺外,我还拜访过多位神医,甚至到青萍司、福仁司求助过,从没人提过降咒一说。”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秦家后裔本来的命格?” 秦钰说道:“在你提起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秦氏祖上有什么桃花体质……” “那便证明你从来也没拜访对人,遇到的净是有眼无珠之辈。” 秦钰欲言又止。他本能觉得这番说辞像极了那些整日和青萍司打游击的铁口直断之辈,但是自己如今一文不名,在石街都是声名狼藉,谁家的铁口直断会来他这里卖弄玄学? 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骗子能从顾诗诗手里抢人?”王洛笑道,“先回去休息吧,你既是秦师兄的后人,我怎么也要将你身上的恶咒拔除,为你拨乱反正。” 秦钰沉默良久,才对王洛躬身道谢。 “倒不必这么急着谢我,事成之后再谢不迟。何况此事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若没有你身上的恶咒,那些构陷你的女子本也只是寻常人,如今却沦为无事生非的构陷犯,除咒既是帮你也是帮她们。” 这个角度,却是秦钰不曾想过,一时茫然。 “另外,可能还有件事要你帮忙。” 秦钰不解地抬起头。 他一個肉厂看门人,凭什么能帮到一个在青萍司众多高层间杀进杀出的猛人? “你是秦师兄的后人,如今的困境只是咒术使然,不必妄自菲薄。待你恢复正常,就正好有个专属于你的任务。”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石府门前,秦钰再次向王洛道谢后,便回了自己那阴沉的南厢房里休息。 王洛则越过内院门,向树下喝茶的两位玉主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见闻和结论。 受总督府指派的专项小组组长顾诗诗,摆明了要借题发挥,无论是非;而首当其冲的关键人物张俞却俨然要投敌了。 两位忘年茶友对视了一眼,同时问道:“千真万确吗?” 王洛相当肯定:“若没有我当时及时出现打断对话,他恨不得立刻跪下去舔顾诗诗的鞋底,仿佛是张氏商会有什么致命短处,握在了人家手里,所以顾诗诗态度一旦蛮横,他反而连据理力争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想不到……真是万万想不到。”孔璋叹息道,“虽然对上城区的霸道早就司空见惯,但是这种明摆着的构陷,却是闻所未闻啊。” 石玥也大惑不解:“有这个必要吗?这么整治我们,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就为了保景丽轩?” 孔璋摇头:“顾诗诗来石街,可比景丽轩的事要早得多了……” 说到此处,孔璋眉头皱的更紧,不由自语道:“所以,总不成连这次景丽轩的事情,都是波澜庄安排的?为什么?” 王洛说道:“为了石街自治章吧。” 。 第51章 石街自治章 提到石街自治章时,两位石街玉主都露出明显错愕的表情。 “自治章……”石玥不由问,“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自治章?” 王洛乐道:“是啊,我想说的正是我想说。” 石玥顿时羞恼:“我,我只是一时口误!请不要抓住不放,更不要当谜语人!” 王洛于是解释道:“这只是我个人猜测,但我梳理过全盘利害后,认为这个猜测命中的可能性最大。咱们首先从此事的直接当事人张家来入手分析。张家在石街的地位,其实是相当超然的,持有玉符,富甲一方,而且多有结交上城区的豪商,他们在石街几乎无欲无求,只贪恋石玥手中玉符。但即便如此,张家也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只要耐心等待,大概十年时间就能自然拿到石玥手中的玉符。” 石玥不由反驳:“我才不会屈服!” 王洛说道:“你当然会,因为这是一个简单的利弊权衡问题。当你的坚持只会让石家越发沦为笑话的时候,你就算心中不舍,也只能选择放手了。” “怎么会沦为笑话……” “现在当然不会,一個刚刚蒙学毕业不到两年的姑娘,独自扛起了父亲遗留的千万债务,日常打三份工,就连个人修为被耽误了也在所不惜。遇到钱庄蛮横地上浮利息,也绝不认输。这种热血激情的故事,正常人看了当然会感动,你在石街得到的敬重,也源于此。” 听到此处,石玥已经隐隐有所领悟,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但若是把时间轴向后推移十年呢?一个年近30的老姑娘,没有正经工作,每日打些零工,修为依然停滞在十年前,而个人感情生活更是一片空白。甚至连本来清秀美丽的容貌,都因长期忙碌在外,疏于保养而变得粗糙起来。熟悉的长辈依然会称呼你小玥,街边的顽童却已经管伱叫石姨,更有没家教的,会突然跑过你身边,骂你一句疯女人,然后扬长而去。” “疯女人……” “一个追逐不切实际的梦想长达十年,仍不回头的女人,不是疯女人是什么?热血澎湃的好戏看一两年还有新鲜感,看十年就只会觉得你是在故意卖惨,以维系人设,会觉得你是贪恋石家的虚名,不舍得手中玉符。这个时候,你竭力坚持的每一天,都是在为石家本就无可救药的名声上加盖耻辱章,而张俞只要在此时承诺为你还清债务,再附送套小宅子、安排个优渥工作,你到时候就是想不接受,也架不住街坊们的口诛笔伐了。” 第52章 新的朋友 当王洛赶到青萍司小白楼时,楼内仍灯火通明,一众被临时喊来加班的青衣白衣们,沿着白楼的各个出入口跑进跑出,宛如放弃繁衍,一心筑巢的工蜂。 在这份忙碌景象中,王洛的身影显得格外刺眼。 他手提一只印着老洪字样的布袋——没错,整条石街最可靠的夜宵,正来自老洪家常菜——袋中装着四四方方的两只餐盒,盒中腊味炒饭的香气透过盒盖缝隙流淌出来,令沿途的青衣们无不食指大动。 然而食指再怎么颤抖,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王洛的威名,在石街小白楼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毕竟,敢在组长顾诗诗面前堂而皇之地将秦钰领走,拖着两名来自上城区的红带青衣如拖死狗……这种事迹已近乎传奇了,比他前些日子单枪匹马逼迫青萍司撤销对罗晓的查封还要传奇! 对于这等绝世凶人,若是平常在街上打了照面,倒是不妨问个好,唠个家常,求个代抽。但在这个多事之夜,却没人愿意来触霉头。 毕竟,虽然王洛称得上温和友善,但楼内的红衣大人们,却不是個个都如文杰那般绵软。无论是新上任的司木郎张富澜,还是行将就木的大龄司木使魏修茸,管理风格都可谓凶残……而一般的青衣,可没有韩宇手中的鹿鸣金章来保命! 于是王洛便长驱直入,在众人的视若无睹中,来到老熟人黎歌面前。 “值夜班吗,辛苦了。” 说着,他将一盒炒饭摆到桌上。 “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黎歌沉默了很久,抬起头,露出无奈的表情:“你就不能换个人坑吗?!我得到这份工作并不容易的啊!被上面看到我和你说话,他们可能不敢对你怎么样,但却会给我穿小鞋啊!” 王洛说道:“那不是正好?谁给你穿小鞋,谁就去和吴凡李东阳当病友,从此小白楼内风清气正,你上班也能昂首挺胸。” 黎歌一听,竟不由怦然心动,但随即想起自己平日里在工作岗位上曾有过的消极怠工、推诿塞责等事,心动就变为心悸。 “总之,我是来探监的,帮我处理下手续吧,要快些。”顿了顿,王洛说道,“我怕办得慢了,张富鸿便被释放了。” 黎歌这才恍然:“你居然是来探视张富鸿的?他并没有被收监,只是来这里接受调查啦,按规定是不允许随便见外人的。” 第54章 空腹时,人的智商会显著下滑 王洛从小白楼离开时,夜幕仍是深沉。 他和张富鸿并没能聊太久,毕竟监狱不是夜宵店,吃喝久了,某些外出公干的高层就要回来了。 但这夜宵虽短,却让王洛得知两件重要事情。 其一、张氏肉厂诚信经营,品质致胜。以池雪薇这次带来炙烤的特级灵肉为例,不但口感上鲜嫩多汁,蕴含的灵气也精纯而细致,哪怕生食都能令人修为进益,配以正确的烹饪更会让灵肉价值倍增。而这么优质的灵肉,一不加价,二不耍猴,只需要在相关店铺凭建木之种登记预约,肉厂自会依次发货。而若有倒卖牟利的,更是实打实的严惩不贷,相较于上城区那些大商会的惯性运营,张氏肉厂简直是天降功德金光。 其二、同样作为张氏出品,张富鸿本人,其实远比他给旁人留下的刻板印象要来得精明。只是他的家族环境却根本不允许他过于精明,毕竟张俞已经有了一个聪慧大方,又生得一副好皮囊的长子张富律,可以让张俞放心将大部分重要的商业资源托付给他。又有一个修行上天资上佳,能跻身青萍司高层的张富澜。 所以作为生下来就几乎没有版图资源可供扩展,天赋才情较之兄长也毫无优势的幼子,张富鸿只能小心翼翼收敛自己的本性,不断将金发碧眼的纨绔一面展现给他人看……直到他等候多年的机会到来。 夜宵苦短,但王洛来时没有空手,走时同样是带着东西回去的。 —— 回到石府时,天色已蒙蒙亮,王洛提着老洪家常菜的布袋,袋中装了整整十斤特级灵肉,算是张富鸿为后续合作所下的订金,也是给王洛的夜宵炒饭所作的回礼。 这十斤灵肉,正适合切作细丁,拌上些腌渍鱼籽,点几滴醋橘汁……便是极好的早餐了。师姐以前便这么做过,在当时负责掌勺的师叔的连声“大逆不道啊”的哀叹声中,做成了一道极好的美食。 可惜王洛才刚进院门,就听到一阵怒气冲冲的骂声。 “简直太荒唐了!这报道简直是颠倒黑白,无耻之尤!” 越过内院门,就看到赵修文手捧一副锦缎,边走边骂,一头利索的短发此时根根竖起,如晨勃般精神抖擞。而石玥则打着呵欠,在树下细细端详另一副布料,虽是疲惫,但举手抬足间仍不乏戾气。 见了这一幕,王洛便知道,他预期中的健康活泼早餐会,是办不成了。 食物的滋味,多半取决于品鉴者的心情,心情差的时候,食物味道也会变糟,而院内这两人,肉眼可见的浮躁,显然是品尝不出特级灵肉的妙处了。 而见了王洛,石玥眼前便是一亮:“山主大人,张胖子怎么说?” 赵修文却紧锁眉头,强压怒意道:“山主大人,你看了今日的新闻吗?明明调查才刚开始,上城区已经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石街了!甚至开始公然号召全民声讨了!” 说着,赵修文将手中锦缎递了过来。 在新时代生活了几天,王洛对这副锦缎已见怪不怪,这是种普及五州百国,惠及黎民百姓的泛用法宝,锦缎的每一根灵丝都与产丝的蚕母有跨越空间的联系,而借助这种联系,修行人只需要控制蚕母,就能控制由其所产之丝,编织出的每一块织物,使其呈现统一的色彩图案…… 于是这种灵丝便被当成一种印刷术,广泛应用于传媒业,只需要几十上百枚灵叶,买上一幅锦缎,就能在报社养育的蚕母寿终正寝前,享受第一手的新闻。而若是嫌贵,也可以买廉价版本,很多二三流的报社,很难独立养育蚕母,便众筹养蚕,然后共享锦缎,各自在规定日期更新自家新闻。最多时甚至有十家报社共享一只蚕母的,而蚕丝编织出的锦缎又被成为十锦缎…… 赵修文手中的,便是一副十锦缎,由上城区的十家报社共同编辑,内容主打一个五花八门,哗众取宠。但此时,这五花八门、哗众取宠的十锦缎,却在以大篇幅报道着昨日发生的食品中毒案,至于具体内容嘛,只能说不出所料。 王洛扫了一眼,将内容全部记了下来,便将锦缎交还赵修文:“这不是应当早有预料了吗?” 赵修文烦躁地挠了挠头:“话是这么说,但这次他们也太无耻了,明摆着的栽赃陷害啊!周璐已经在书院……” 石玥叹息道:“别让她瞎忙活了,上次韩瑛的回答还不够明显吗?能让这种十锦缎都统一措辞的,必然是更上层的力量。周璐一个书院学生,做事太惹眼了会惹麻烦的。” 赵修文说道:“若是怕惹眼、怕麻烦,我们也不必来茸城了!总之,就算最后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颠倒黑白的事情发生!” 而听到这里,王洛忽然问道:“倘若不是颠倒黑白呢?” 赵修文一愣:“什么?” “我是说,倘若这十锦缎上刊载的都是真的,食物中毒的确是张氏肉厂的责任,而具体原因则是因为石街本地人素质不佳,无法严格执行安全规范吗,偷奸耍滑……那该怎么办呢?” 赵修文不由惊怒:“你怎会说出这种话?!石街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王洛说道:“这话不妨反过来问,石街人怎么就不会做出那种事?石街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犯错。事实上石街人不但会犯错,还会犯罪,那些被青萍司关在根囚狱里的,难道都是无辜良民吗?你在这里打工几个月,没遇到坑蒙拐骗吗?” 赵修文被问得一时语塞,树下的石玥则若有所思。 王洛又说:“你只是基于石街人的立场,不愿承认客观存在的可能性罢了,你心中的一厢情愿,与这十锦缎上的主观臆断并没有本质区别。” 赵修文有些结巴地反问:“但,但你不是说,听到过景丽轩的人收买记者,栽赃石街吗?” 王洛说道:“大商会做事不都是这样?不分对错,先甩锅。但反过来说,先甩锅并不能证明对错,或许他们的确是冤枉的,只是恰好负责对外联络的执事自作主张罢了。总之,事情的真相并不取决于景丽轩是否收买记者。” 赵修文终于张口结舌。 王洛笑道:“这就没话说了?不行啊,刚刚我说的那些话,可能不久后就会被张俞拿来拷打你们,若是到时候无话可说,便彻底坐实了责任在石街一方了。” 树下的两名听众都是毛骨悚然。 第55章 比真相更重要的假设 王洛提出的假设,或者说做出的预言,成功让树下的两人呆若木鸡。 显然,谁也没有真正做好迎接张俞变成敌人的准备。 作为石街首富,张俞从来不缺少在人们茶余饭后闲谈时的出场机会,关于他,关于他的三个儿子,关于他在上城区经历的一切……人们总会以轻佻的姿态去谈论张俞,或有意或无意地忽视着彼此的财富差距,忽视着石街首富与一般人的区别,将他当作普普通通的隔壁大爷。 但张俞终归不是随处可见的隔壁大爷,而是身价数十亿,生意网络可以覆盖到祝望以外,在石街数十万居民中位居顶点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投敌,其破坏力是远超人们想象的,因为人们从来也没想象过张俞会投敌。 “所以你们虽然平日调侃他甚至暗地里人身攻击他,却都还默认他会对石街不离不弃?” 王洛的尖锐问题,让两名年轻人同时陷入沉默。 “然后,他明明主要产业都在上城区,石街资产占不到他总资产的五分之一,你们却坚持认为他的根在石街,他的成就理当然有石街一半?” “再然后……” 石玥终于忍不住:“山主大人,你这个遣词造句,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赵修文也说:“我总觉得你在隐喻什么,却没有证据。” 王洛摇摇头:“只是用你们年轻人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阐述事实,让你们提早有个心理准备。” 所谓事实便是:张俞投敌已定,但对于他投敌的后果,石街显然是没预期,也没应对的。 而就在此时,却听东厢房内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王洛小兄弟,此事却容我唠叨两句。” 说话间,一位灰坎肩、白衬衫的驼背老人推门出来,正是前半夜还在树下喝茶的孔璋。 原来他到底年迈体衰,五罗青也提不起整夜的神,后半夜就打起瞌睡,于是征求了赵修文同意,在他房中小睡片刻。此时听到王洛的提问,不由惊醒,便主动现身来答。 孔璋说道:“不防备张俞叛变,其实倒不纯是石街人过于天真,一厢情愿,实在是有两个不得不如此的原因。其一,一直以来张俞都想要跻身上城区,是上城区的人不肯接纳他。他的主要资产虽然都布置在石街以外,但本质上都只是浮财,上城区的人允许他发财,他才能发财,若有朝一日上面人变了心思,他辛苦经营的生意网络随时都可能翻覆。类似的事情,在过去数百年间确凿发生过,事实上石家就是第一个吃大亏的人。所以张俞才会将石街,而非上城区的产业当作根基。” 王洛点点头,表示理解。 孔璋又说:“其二则是,像张老板那般人物,若真的一心要跟着上城区的人走,我们也根本是拦不住的。石街的规矩从来都是软规矩,硬规矩在青萍司。因此,预想张老板投敌叛变,并没什么意义,反而平添彼此的生分……当然,眼下这個局面,这等解释未免过于绵软无力,小兄弟你就当听个故事罢。” 王洛说道:“是个好故事,倒显得我有些过于苛责了。” 孔璋摇头说道:“这种无奈心酸的故事,可着实称不上好故事,石街发展成眼下格局,有其历史成因;但石街人对自身处境过于天真,也是不争的事实。王洛小兄弟,今早之前,你虽然已笃定张俞投敌,但此事却未必不能有变数,张老板的态度未必不能有反复。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没有斡旋的余地了,为什么?” 石玥也问道:“是啊,张胖子和你说什么了?” 王洛说道:“张富澜主要说了两件事,其一,波澜庄的确是瞄准了石街自治章而来的,他们笃定,一旦掌握石街自治章,便能有巨大利益,而张老板也能从中分一杯羹。算是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想。” 孔璋闻言,顿时眉头紧锁:“巨大利益?利从何来?” “此事不但张富澜不知,就连张俞本人也不能全然知晓,但这种细枝末节也无需深究,因为所谓利益无非钱与律。咱们只需假设,茸城乃至祝望金鹿厅,即将以石街为核心,展开战略级开发,届时海量资金源源注入,大律法也随之倾斜偏倚,任何身处石街,掌握石街实权的人都能鸡犬升天,便不难解释波澜庄如今的所为了。” 树下几人只听得张口结舌,脑中念头纷乱不已。 王洛拍了拍手,令几人回神:“现在就开始臆想自己日后得道飞升的美景,未免太早了。因为还有件事,虽然张富澜没有明言,却不妨由我在这里摆开来讲。那便是:要想得到这巨大利益,需要先将石玥在此地除名。” 此言一出,三名听众如遭雷击,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化为片刻的空白。 良久,石玥发出一声苦笑,却是无言。 赵修文几次张嘴,却如被无形压力桎梏,发不出声音。这等大事面前,他再怎么义愤填膺,难以置信,终归只是石街一介租客,并没有置喙的余地。 第57章 最好的叙事是不要让对方讲故事 王洛的故事讲完,内院安静了好一会儿。 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故事中,而王洛也不急于催促几人醒来,自行在树下泡了一杯茶,水雾氤氲,茶香四溢。 良久,却是赵修文最先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王洛,你刚刚说的真的只是故事吗?!你的故事和张俞的故事,到底哪个是真的?” 王洛笑道:“哪个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一个是你选择相信的。假设你信了张俞的故事,那么之后若石街真的全面复兴,自然是张俞和波澜庄锄奸有功,大家一齐吹一波张老板牛逼;若是没能迎来复兴,或者说大部分利益都被上等人们拿走,那也可以解释为石家余毒未清,需要石街人进一步深化改制,才能拨乱反正……而假设你信了我的故事,那么之后若石街全面复兴,自然是石玥积德行善有功,大家一齐吹一波石玥牛逼;若是没能复兴,那就把锅甩给张家和波澜庄,一切都是卑鄙贪婪的上城区的阴谋。不外如是。” 这番笑谈,让赵修文彻底陷入迷茫。而石玥也明显有些迟疑不定,倒是孔璋很快跟上了王洛的思路。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才能讲出你的故事,而不让张俞讲出他的故事?” 王洛说道:“没错,虽然我自信故事更胜一筹,但根本没必要和对手展开什么故事竞争,任何一个善良正直的石街人,都不应遭受有毒故事的污染。所以,孔璋老先生,我需要你动用第三玉主权限,召开玉主集会。” 孔璋一愣:“集会?什么时候?” “现在。” —— 作为中立的第三玉主,孔璋在石街是没有任何特权的,当然,他的威望也并非来自玉符,而是在三角巷子多年经营棋摊而结下的各路善缘——若非如此,这枚代表中立,只有责任却没有相应权力的玉符也不会落到他手上。 只是,哪怕是一贯认真负责的孔璋,都不知道手中玉符居然还能强制召集玉主集会。 眼看着王洛熟练地在玉符中灌注真元,令他和石玥手中的玉符同时散发微光,而后光芒交织,浸润出第三枚玉符的虚像……孔璋不由陷入沉思。 第58章 否极泰来 玉主集会的确是有严格的程序的。 由谁提议,由谁召集,如何确定议题,如何展开讨论…… 然而这严格的程序,其实也只是两百多年前,那位落魄的石家家主,在被迫切割自治权时所做的挣扎罢了。 明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家族体面荡然无存,却还是要拼着最后一丝余力,设计出一套正正经经的繁复流程,将被逼无奈的权力转让,渲染成石家一心为公,勇于改制的体面模样。 当时接手这份权力的人,并没有戳破石家的自欺欺人,而是承诺会遵守协定,认真持有玉符,履行职责。 而两百多年以后,继承了这枚玉符的张俞,却并没打算那么规矩。 一来,这份规矩本就是昔日张家施舍给石家的体面。 二来,多亏石家的先祖无能,玉符转让时订立的合同,如今只剩下一份,正安全地保管在竹笋楼的密室中。而石家人自己已经百多年没见过合同,到了石秀笙这一代甚至连合同的内容都所知不全,玉符怎么用都不甚了了!至于后来新立的所谓第三玉主,就更是徒具虚名。 那么,张俞还有什么理由给自己添麻烦呢? 只是却不想,这个本该沉眠的秘密,竟被人掘了出来,于众目睽睽之下! 早在王洛以真元灌注玉符,激活三才术的时候,他就隐约意识到问题所在,所以来之前还特意去密室确认过,那里没有任何入侵过的痕迹。因此合同的秘密,本应只有他一人知晓! 当然,也有一丝可能,是石贺越过石秀笙,将一些过去的秘密传递给了石玥,但依照张俞对石贺的了解,那位老人也只是在天道的浪潮下苦苦支撑的普通人,对过去的事情所知同样不多。 所以,对方究竟是怎么得知玉符的正确用法,以及这套繁荣可笑的程序的? 张俞看向王洛,却见对方也在注视着他,目光中满是平和,但这份平和反而令人倍感心悸! 此时,却听石玥已经在孔璋的示意下,作为第一玉主率先开口了。 第59章 令人没法不相信的故事 泰从石中来的结论,被王洛说得掷地有声,棋盘上的玉符也微微颤抖,将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涤荡着所有人的心思。 “众所周知,石街的命运与其主石家息息相关,过去千年来,石家遭大律法厌弃,因而家道中落,于是自家领地也惨遭牵累,街坊们蒙受的贫苦、不公,石家责无旁贷。也因此,我来石街虽然只有几天,却也听到过街头巷尾有人议论,是不是没了石家,大家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好些?” “凭良心说,这些议论无可厚非,凭什么我们生活在石街,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别人的坏运气,要传染到我身上?对于这些问题,我想就算石玥百般否认,恐怕也难以彻底服众,所以我只说两点,还请大家认真思考。” 至此,王洛刻意维持了一会儿沉默,而三角巷子虽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半空如垒肉山,此时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王洛卖完关子,直入重点。 “其一,石街与石家紧密捆绑,一损俱损,这是过去维系了千年的客观事实。那么试问,作为石家唯一的后人,石玥最近的运道如何?” 这个问题,让许多石街人都不由恍然。 “嘶,还真是,小玥最近运气好像没那么差了。” “是啊,有几天没听她抱怨丢钱包了。” “跛子巷的那条疯狗也没追着她咬了。” “据说那天带人游览灵山,还破天荒卖出了一份纪念品!” “但她最近屡屡被人上浮利息……” “可还是还清了百多万的债啊!” 街坊们的议论纷纷,让王洛不由跳了跳眼皮,搭在石玥肩上的手上也多了几份温柔,宛如在安抚被撞断双腿的流浪小狗。 然后他便开口结束了人们的议论。 “石玥的品性如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人被大律法厌弃,本就是忤逆律法根基之事。如今转运,也不过是她多年积德行善的结果罢了。何况,除了诸位刚刚所说的琐事外……她如今终于结识到了贵人,也就是我。对于一个自幼屡遭不幸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为明确的转运标志吗?” 第60章 魔术表演的核心是托 王洛的话音刚落,张俞便陡然睁大眼睛,立直上身。虽在玉符压制下难以开口说话,但那迅速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不可思议! 而孔璋却恍若不觉,看了王洛一眼后,淡淡说道:“所以,你是代表第一玉主石玥,要求履行新仙历988年签订的交易合同中的权力,将石家卖给张家的玉符,赎买回去?” 王洛说道:“正是如此。” 孔璋于是看向张俞:“那么接下来,便请张俞履行合同,将玉符……” 话没说完,张俞已经彻底按捺不住,直接站起身来——而此时他才发现,或许是因为王洛改变了集会内容,棋盘上的玉符已不再约束于他,他可以开口讲话了。 但他现在也没心思去讲什么故事了,赎买的问题不解决,他同样没有讲故事的机会! 这位石街首富努力地收敛心神,开口道:“的确,在新仙历988年,石家因债务危机,不得不求助张家,并将手中自治权分割出一部分,凝为玉符,转让给张家。但是关于赎买一事……” 沉默了一下,张俞还是决定做出试探。 “赎买一事,我从不曾听闻。” 王洛笑了笑,说道:“赎买一事,张老板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毕竟这份合同,你不久前才反复翻阅过啊。” 说着,王洛俯下身子,将一张抄纸摆上棋盘,抄纸上绘制着一片形貌别致的绿叶。 那是建木的叶子,如翡翠般剔透,却如布帛般柔软,有尺许见方,密密麻麻写着工整的文字。而书写在上面的文字,将由建木作为见证,一笔一划都赋予神通。作为合同载体,建木叶代表着最高的规格。 而见到这张抄纸,以及纸上绘制的建木叶,张俞完全控制不住情绪,惊怒交集:“你从哪里看到的合同?!” 王洛笑道:“此合同一式两份,买卖双方各持一份,我作为石家代表,看到合同又有何稀奇呢?” 张俞闻言,太阳穴砰砰作响,必须紧咬牙关,调集体内的微薄真元反复循环梳理,才不至于当场血压爆炸。 第61章 幕后功臣,是父慈子孝 面对王洛的咄咄逼人,张俞没有立刻答话。 他并不是那种城府深沉,可以随意操控情绪的类型,因此在王洛的屡次撩拨下,他那一口整齐的牙齿,都几乎被生生咬碎掉,胸中的愤懑更是如同重锤般不断敲击心脏,让他眼前一阵阵冒金星。 但反复的暴怒,也让他有了一丝耐性,得以理性思考。 而理性的结果,便是千万个问号萦绕心头。 张富鸿,怎么会是张富鸿?! 作为张家之主,张俞自诩是有些识人之明的,所以才能令长子在上城区腾飞,让二儿子顺利进入小白楼任司木郎。事实上,能让张家从街区级富豪,一跃成为茸城排行二十上下的城市级富豪,他当初慧眼识人,抱对大腿是关键! 结果这般识人之明,居然都没能认出张富鸿有什么韬光养晦的真面目?! 而就在此时,王洛见张俞迟迟不语,便笑道:“顺带一提,你家四层茶室的收藏真不错,新时代的茶叶颇有味道……就像密室里的那几页发言提纲一般有味道。” 于是张俞的冷静再次被打断,怒意、恐惧等诸般感情涌上心头,却是让原先张红的面色,如潮水般褪色。 “肉厂有罪论和石家天谴论都是很好的故事,可惜你没机会讲了……现在,请履约吧!” 再一次的施压,明显有了成效。张俞也暂时放下了对张富鸿的疑问,开始考虑眼前的难关。 王洛已经再三提出赎买申请,棋盘上的玉符开始光芒变强,仿佛是在警告张俞不要拖延时间……事实上,按照当初石家留下的体面,当后世的石家人凑够了赎回款,提出赎买申请后,张家人有义务在得知申请的第一时间予以回应。 只是,无论当时的张家人,还是后来的张家人,都没想过石家人居然能有再次凑够赎回款的那一天! 而想到此处,张俞已被怒火烧灼成灰的心思,也忽而复燃了一下。 他决定最后做一次挣扎。 “赎买玉符当然可以,但金额方面……” 王洛说道:“按照合同规定,玉符不设赎买期限,利息最高不超过本金一倍……呵,这种条件也能答应,显然张家人是根本不信石家能翻身的。而当初石家的家主,倒是真的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赎回玉符。” 张俞沉默。 王洛又说:“可惜他的宏愿,要到两百多年后,才能靠一位小姑娘开井盖拆油布包才能实现了……张老板,赎买金额我已经提前计算好了,合计两千一百六十二万灵叶,还请确认。” 张俞说道:“金额方面我没有问题,但是这笔钱,须得是干净钱。” 王洛哈哈一笑:“张老板,我都把局做到这个地步了,你大可相信我的专业。转账的钱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既不是违规众筹来的,也不是从哪里借来的,是我光明正大劳动所得。” 张俞闻言忍不住冷笑:“什么光明正大的劳动,能让你在短短几天时间利挣到两千万?” “帮一位有志在飞垣录中拿到全境争霸战前十的高手,强化其军团战力,令其现下成为全境战力榜第七名,名动一时。” 王洛说着,不出所料地看到张俞一脸茫然。 显然,对于这个从来没有对太虚绘卷有丝毫了解的中年富商来说,以上专业术语无异天书。 而实际过程,其实也相当复杂。 王洛从小白楼内就开始抽离元神,前往太虚绘卷进行操作,一直忙到天色蒙蒙亮,才紧急履行好交易内容。 期间,他和张富鸿合作,利用超过一百个太虚账号,累积抽取了五张顶级武将卡、十五张次顶级武将卡,打造了五柄一品仙兵,十套强化拉满的飞升法宝,征召出了十支稀有部队并突破满限。 直接将原先在飞垣录中,勉强介乎一二流之间的小兵团长鏖血公子,给抬到了顶流位置。 也亏得飞垣录的体量够大,在五州百国已稳健经营数十年,活跃的行者数以千万计,更有无数顶级富豪活跃其中。而张富鸿也早有冲天之志,准备工作相当充分,更兼光头罗晓因晚上不睡,被临时拉来作工。这才能将这笔交易紧张刺激,而又不越线地推进下去。 第62章 物归原主 “爹,咱们慢慢说?” 说着,张富鸿来到棋摊旁边,种下一颗特别粗壮的坐地莲台,噗哧一下坐了上去,又在早已堆满东西的棋盘上摆了一只小屏风,顿时让棋盘四周的景色都陷入朦胧中。 这场父子对话,和玉主集会不同,并没有将话题公开的必要。 而做过这些准备工作后,张富鸿不待父亲开口,便当先说道:“此事是我和朋友一拍即合,并没有任何强迫、诱导成分。而公账的资金挪用,也有您先前为二哥特意开的口子,我只是依样操作,流程上没有漏洞……这话,无论是放到青萍司还是哪里,我都会坚持这么说。所以您就不要指望通过我来翻盘了。我在昨晚就已经选定自己的立场了。” 张俞闻言,不由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若不然,他怕自己真的要元神爆掉! 张富鸿顺势递上一只茶杯,杯中清香四溢,却是张俞最爱的墨麟茶,牵魂丝。 “爹,之所以选择和您相反的立场,是有公私两个原因。于私,我的确是与王洛一见如故,更是志趣相投,而我在家里又是什么待遇,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张俞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现在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你。” 张富鸿不由笑了,笑容显得憨厚质朴:“爹,我当初找大哥要账本看,被他抽了耳光的事,您看清楚过吗?” 张俞愕然。 “当时您逐步把很多上城区的产业交给大哥打理嘛,其实我没意见,因为大哥的确比我更懂得经营,但大哥不但拿走了爹给他的,还要我将自己私下购置的一点产业也交给他……再后来,该有的分红迟迟不至,我找他理论,便挨了一耳光,倒是不疼,算大哥手下留情罢。” 顿了顿,张富鸿又说:“至于二哥,其实倒是没大哥那么严苛,既没让我亏钱,更不曾对我动手,不过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喜欢私下骂我杂种。爹,这件事,您看清楚过吗?” 张俞仍是沉默。 “当然,我也不怨二哥,毕竟大家的确是同父异母嘛,而比起那两位各具长处的兄长,我是一事无成,还生得这么一副模样,确实不配与他们同种。而且我发现,我越是表现得不堪,他们反而越是会对我和善些,所以干脆就演成爹您平时看清楚的那副模样啦……老实说,也挺痛快的。只不过,今日您忽然说,从没有看清过我,倒是让我有点受伤。” 至此,张俞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平日里,我对你的确关心不够……” 张富鸿摇头道:“爹,我不是来求父爱的,只是向您解释,为什么于私,我宁肯选择一个见面不过数日,结交更不过半日的外人,也不选咱们自己家。当然,我和王洛也是真的一见如故,很久没有朋友能和我聊得那么开心了。你若要指责我,只为了平日一些琐碎矛盾,就不认血脉亲情,不认这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那我也坦然认罪,没错,我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渣。” 张俞却没有谴责儿子的私德,只问:“那么于公呢?” 张富鸿反问:“爹,听说王洛昨晚在肉厂问过你一句话,是说‘顾家一个非嫡系女,都能居高临下地与你说话,你确定真要选择站在她那边?’您还有印象吧?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而比起不肯正眼看人的那边,我觉得选石家也不错。” 张俞简直不可思议。 “你……” 张富鸿补充道:“当然,不是选那个每天打三份工都还不上利息的石家,而是选现在这個石家。” 棋盘一边,石玥不由啧了一声。 说话归说话,不要误伤听众好不好!?而且现在这个石家,还不是她亲手开井盖拆油包拆出贵人的结果?! 而张俞听了这句话,却是难得点了点头,说道:“这个王洛,的确是不简单,但他再厉害又能如何?你根本不了解家族将要迎来的机遇,也不了解这么做将要树立怎样可怕的敌手……” 张富鸿打断道:“爹,不必与我辩论,我若是能说得赢您,就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偷偷摸摸的,直接掀传讯灵符与您夜聊便是了。我只是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并不是在征求您的同意。” “……你!” “总之,我要说的话便是这些了,而该我做的事我也都做完了。之后几天,我会去小白楼下面的监狱囚室里避风头,省得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可怕敌手来找我麻烦。” 说完,这位金发碧眼的胖公子,便有些吃力地从坐地莲台上站起身来,冲王洛挤眼一笑,而后找到一位在巷子边缘站岗的年轻青衣,说道:“我来自首了。” 李靖闻言一惊:“嘶……虽然职责所在,我肯定要欢迎违法乱律之人主动自首,但眼下好戏正到关键时刻,你找我自首,岂不是耽误我看戏?” 张富鸿也没料到会迎来这样的答复,沉默一会儿,一巴掌抽到了李靖脸上。 李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富鸿。 张富鸿一边吃痛地捂着被对方反震得淤青一片的手,一边追问:“现在可以押我走了吧?!” “你是真特娘的能下本啊,早知道我就选个空中观景位了……”李靖最终还是对张富鸿的当机立断表示了佩服,然后金印一闪,将当众袭击青衣的凶徒当场拿下! 应该说,这位金发碧眼的公子,离场的方式是相当狼狈的。小李虽然没有刻意刁难,但为了快去快回,不耽误看戏,他是直接调用自身真元,腾空而去的……至于张富鸿,则被他单手提着,仿佛提着一块板油。 但样子虽然不堪,其背影落在张俞眼中,却仿佛是张富鸿体内那颗杂种金丹一般,虽狼狈,仍熠熠生辉! 然后,当张俞终于将注意力转回王洛身上时,却见棋盘上的玉符,已经悄然换了主人。 就在他怅然出神时,玉符的赎买程序已被稳步推进完了最后一步。 “好了,资金已经交割完毕,两千一百六十二万灵叶原样奉还,当然,石街玉符也是原样奉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王洛挂上笑容,站起身来,将两枚属于石家的玉符并拢一起,而后看向孔璋。 这位石街的第三玉主,也没有多余的犹豫,将手中玉符同样呈上。 于是三符合一,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没入石玥体内! 第63章 虽然说了,但仿佛什么也没说 三符合一,是张家两百余年的梦想。 最初的梦想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从石家人手中拿到一枚玉符,只是为了抬升家族地位,让一个暴富之家能在石街得到更多的尊重,从而拥有更多便利。 因此,张家人甚至不在乎合同中添加了相当有利卖家的赎买条款。一方面,他们并不相信已在下坡路上疾驰了近千年的石家还有翻身的可能;另一方面,即便真的有朝一日,石家凑足了千万灵叶——这也并非特别难以实现的数字——玉符被赎回去了,张家曾持有玉符一事,也足以令家族向上跃升一个位阶。 但真正持有玉符后,张家人才发现这在石家上手中形同虚设的权力证明,其实有着太多的妙用,石家一直以来,都是在暴殄天物。 于是梦想开始生根发芽,一枚玉符再难满足张家的胃口。石家手中残存的那一枚,后来又分割出来交由中立方持有的那一枚,成了张家历代家主的奋斗目标。到张俞这一代,为求三符合一,甚至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如今,三枚玉符的确融合为一,乳白色的玉质化为赤红的流光,其景色虽不华丽,却意味着张氏家族持续两百多年的梦想化为现实……然而如此佳讯,却没能让张俞脸上流露出半分喜色。 “美梦成真,不开心吗?” 王洛的问题,让张俞已经反复被怒火冲击的心脏开始抽痛起来。 王洛于是温言劝慰:“喜欢它,就该真心为它着想,如今它已有了好的归宿,便该坦然放弃,衷心祝福。” 张俞冷漠地看向王洛,瞳孔中仿佛仍残留着那一抹流星般的血光,令目光宛如泣血。 王洛于是也收起玩笑之心,冲他拱了拱手:“无论如何,张老板愿赌服输的精神还是值得嘉许的,本来我还想着,这交易合同上可供利用的漏洞那么多,张老板但凡有几份坏心思,我都不免要多费一番周折,结果一路下来,张老板除了反复惊怒,倒没有怎么节外生枝,这里我衷心说声谢谢。” “……不客气。”张俞感到牙关都要被咬得松动了。 他是真没想到合同上有什么可供利用的漏洞!而这合同,他明明已经反复研读过不知多少次了,若非建木叶天生灵质,怕是合同要被他生生磨掉一层膜! 一时间,他既是羞怒不甘,也有些好奇,总觉得死也该死个明白。 但王洛却没有答疑解惑的打算,只是仰起头,朗声对四周说道:“那么,今日的玉主集会便到了最后一环。街坊们,有请归位龙王石玥为大家讲两句话。” 而后,王洛率先鼓掌,很快就引发了人群的热烈响应。 虽然这场玉主集会,本质上颇有些无疾而终的味道——集会开到一半,玉主人数就骤降三分之二,令集会的集字无从谈起,棋摊沦为石玥王洛的一言堂。 但考虑到过程可谓精彩纷呈,尤其集会主题,是让口碑一向微妙的首富张俞连连吃瘪受挫,人们对演出还是给予了好评。 至于石玥,虽然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石玥仍是那个披挂着百城通的小坎肩,风尘仆仆穿梭于街头巷尾的小姑娘,但是像这样的小姑娘忽而迎来仙门洞开,白地飞升,却也称得上喜闻乐见。 石玥本人,却一脸错愕,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洛。 “你没说过还有这一环啊……” 王洛说道:“生活总该保留几分惊喜嘛,有些事我可以代理,但有些事还须你本人出面才行,毕竟,你才是石街真正的主人,而你要做的,和过去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做好你自己就够了。” 石玥闻言,心中的惶恐便逐渐淡去。 是啊,较之数年前,那个枉为人父的石秀笙留下千万债务人间消失,她不得不挺身而出支撑家门的至暗时刻,眼下这小小惊喜,又算得上什么呢? 于是她站起身来,先是礼貌地向四周挥手问好,而后清了清嗓子,丹田内的石中火温和燃烧,令她的声音如夏日微风一般荡向四周。 “大家好,我是石玥。” “嗯,如大家所见,事发仓促,我根本没做什么准备,而且大家也都是多年的街坊,所以我想还是少说些废话,免得耽误待会儿大家上工。” 石玥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开了個轻松的头。 “只讲两件事吧,首先,大伙儿不必把我当作什么和以往不同的人,玉主也好,归位龙王也罢,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只是虚衔。我还是原先的我,过会儿还要去文游司那边寻单,最近运气好转,应该能接到几个像样的单吧。” 在街坊的嬉笑声中,石玥又说:“第二件事,我希望大家不要把石街,当作和以往不同的石街。尽管石街可能很快就会迎来一场重大的转折,但我想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过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顿了顿,石玥补充道:“当然,反过来说,若有谁执意不愿让我们过好生活,那么我作为石家人,必不会坐视不理……我会立刻求助场外高人,必不让敌人有好下场。” 趁着人群又一次爆发笑声,石玥总结道:“总之,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过好生活,做好自己。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谢谢大家!” 于是,在如雷的欢呼与掌声中,少女认真地向四周的街坊们反复鞠躬致谢,令欢庆的气氛久久不散。 然而张俞却是散得很早,在石玥发表归位感言时,他就扶了扶头顶青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一出神隐。 一直到许多石街人上工将要迟到,不得不离场时,才有人发现,那个本该扮演小丑的石街首富竟消失不见了。 没能趁势落井下石,在小丑身上踩上两脚,诚然有些遗憾,但也正如石玥所说。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任何事都重要。 清晨的故事,仿佛完美的童话,带给所有人如幼儿哺乳一般的安逸感。 第64章 勤学好问 三角巷子的茶肆内,孔璋小心翼翼地捧出珍藏已久的五罗青,那饱含珍爱、不舍、期待的复杂神态,仿佛他是在捧自己的骨灰…… 而王洛则相当自信地接过茶罐,就着眼前茶具,施展起那娴熟如有仙韵的茶艺。 同时,他也不忘夸奖自己如今的心腹门人,忠诚度已达140点的石玥。 “刚刚讲的很不错。” 石玥却是赧然:“哪里不错,其实我根本什么也没讲。” “所以才说你讲的不错。你与我不同,并不宜塑造高高在上的形象,去给人们讲故事、灌输道理。你就以邻家少女的姿态示人,说些心里话,便能最大程度争取人心了。没看你讲话之后全场沸腾吗?效果甚至比我说话还要好,已经值得开酒庆祝了。” 石玥有些忧心:“值得庆祝……可是,咱们只是给大伙儿讲了一个动听的故事,问题并没有实质解决啊。甚至,我感觉问题反而更严重了。” 孔璋也说:“不错,虽然张俞这一关算是过了,但他本来也只是棋子,真正的棋手是顾诗诗和她身后的波澜庄。刚刚的集会,顾诗诗退场太早,无所作为,反而让我有些担心她还有后手。” 王洛一边向两人端去茶水,一边说道:“顾诗诗当然有后手,她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人物,肩负重要使命,怎么可能因为一枚棋子折了就善罢甘休?相反,张俞倒台后,反而彻底断绝了咱们两边和平过度的可能。人家昨日能整出上城区下毒,石街首富背锅的狠活,过两天说不定就能带着私兵夜闯石府,直接寻求暴力途径。今日集会之后,战斗才算拉开帷幕。” 这番话,却是让对面的两人都没了悠然品茶的心境。 孔璋刚刚将香茗滑入口腔,就感到这热茶仿佛在微微散发寒意,令五罗青本该有的轻舒韵味荡然无存。 石玥则干脆放下茶杯,问道:“那之后该怎么办?需要我做什么?” “做好自己。”王洛说道,“无论顾诗诗想怎么打,咱们都还是原先的打法,守好高地,等对面来送。此事到底是他们贪心所致,理亏在先,顶着歪理来做事,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今日她已经折损了张俞,后面若不收手只会折损更多。” 石玥叹息道:“那些豪门权贵们才不在乎什么理亏不理亏呢,只要利不亏,理怎么亏都无所谓的。” 孔璋也不由叹息:“定荒元勋编织大律法,本意是化天道为文明,然而千年过去,这份力量却被越发滥用,以至于很多人都抱怨,如今这为人所用的天道,还不如旧时代将万物视作刍狗的天道。” 王洛皱起眉头:“怨气这么重,苦味这么大,要不要我在茶里加点牛奶蜂蜜蔗糖来中和一下?” 孔璋连忙掩上茶杯,再不开口。 —— 石街的欢快时光,很快就来到中午。 向善路第一人气餐厅,老洪家常菜,又一次迎来了自家的熟客……当然,这是废话,来这里用餐的绝大部分都是回头客。只是这回头客中,却有一人的身份格外不同。 他头顶青帽,看来其貌不扬,待排队叫号,顺利入座后,四周的食客们也没向他多投去几份注目。 没有人发现,这位似曾相识的食客正是他们唠叨了一上午的石街首席小丑,张俞。 而首席小丑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餐位,点了熟悉的菜肴后,却品尝不出熟悉的滋味。过去那大隐于市井喧嚣,却实为石街之主的慷慨豪情,已经再也点燃不起来了。 “唉……” 一声叹息后,却见桌前走来一个身姿挺拔,衣着华美的年轻人,他腰挂一只木匣一只玉瓶,径直在张俞面前落座。 张俞错愕不已:“薄公子?” 年轻人笑道:“正好路过万心桥,便来蹭个饭,张老板不介意吧?” 张俞哪里会介意,只感慨道:“难得薄公子还愿意见我这落魄之人。” 薄公子直接笑出了声:“张老板,若连你这样的豪富都算落魄之人,茸城这两千多万人至少有九成九要被你开除人籍了……一时挫败,不至于如此气馁吧?我在金澜坞听过不少张老板的故事,可是出了名的百折不挠啊。” 张俞沉默了一会儿,用力点点头,端起手中酒杯:“说的没错,是我一时矫情了,薄公子,我敬你一杯。” 薄公子说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现在这境况对你来说并不算坏事。” “不算坏事?”张俞问道,“还请不吝赐教。” “因为说穿了,你一没亏钱,二没伤身,要说损失,无非是损失了些本地人茶余饭后时提及的虚名罢了,你很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吗?” 张俞说道:“但我丢了玉符!” “石街玉主之位,在你手中本也无用啊。便是没了玉符,伱已经购置的资产,该升值还是会升值,大律法的倾斜也不会刻意避开你张家。再试想,若没有今日之事,你与顾诗诗的计划能顺利地继续推进下去,将石家的自治权彻底废除……届时石街再无玉主,你的玉符同样会归于虚无,所以你此时丢不丢玉符,有什么区别?” 张俞不由失笑:“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你所担忧的,无非是坏了顾诗诗的计划,让她之后不再与你合作。的确,顾诗诗性子并不宽和,你今日坏了事,她可能连着几天都不想见你。可你仔细想想,不与你合作,她难道能单枪匹马在石街展开业务?总还是有本地人相助的。而除了你之外,她还能找到更好用的合作伙伴吗?所以最坏的情况,也无非是后续的合作中,你拿到的条件差上一些。但只要还在牌桌上,一时的条件好坏就不重要。” 张俞用力点头:“茅塞顿开!容我再敬一杯!” 而两杯劣酒入肚后,本就修为根基浅薄的张俞,已感到醺醺然,于是便大着胆子,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么,今日之后,薄公子觉得咱们的合作,还有多少成算?” 薄公子哈哈笑起来:“张老板,想不到你的心结居然是结在这儿了!你可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啊。又或者是因为人在此山中,被那王洛的表演给闪懵了头脑。老实说,今日之前,我觉得咱们的合作,成算最多八九成,毕竟万事总有意外。但今日之后,我却觉得事情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王洛等人纯属自作聪明,因小失大。” 张俞双目一亮:“这话怎么讲?” 与此同时,一個其貌不扬的店小二,将一盘刚刚出锅的软炸水潺摆上了桌。 王洛挂着伪装凑到桌前,也是满心好奇。 是啊,怎么就因小失大了呢? 第65章 原来我是好人 王洛真不是故意在老洪家常菜守株待兔的。 他只是在孔璋那里喝过茶后,顺势找个待遇优渥之处勤劳致富罢了——整个石街,能比老洪家常菜更勤劳致富的地方,也可谓屈指可数。 却没想到,打工到中午,居然遇到了挂着迷蒙障,在同一个陷阱失足两次的张俞。 以及一个意外之喜:薄公子。 上次见时,王洛就直觉这位出身金澜坞的年轻人很不简单,无论是其形貌气质、言谈举止,还是随身携挂的各类法宝,貌似平易近人,却处处流露不凡。 而此番再见,更是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在他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比较对象:顾诗诗。 与顾诗诗相比,这位薄公子几乎各個方面都更胜一筹。 那么他所说的话,就很有参考价值了。 所以放下了手中的软炸水潺后,王洛虽没在原地逗留,却将一缕真元挂在迷蒙障内,令张俞和薄公子的对话能丝毫无碍地送入耳中。 “我说他们因小失大,是因为若按原先计划来走。那么顾诗诗大概率会以谈判的方式,争取让石玥自觉放弃玉符,离开石街。期间,金澜坞会给她个人以补偿,不会太多,却足以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相较于现在被律法厌弃、终日债务缠身的日子,能回归常人的生活,对她来说有何不好?可惜今日之后,依诗诗的脾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也没法善罢甘休了。” 薄公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酒瓶,轻啜一口,而后又用筷子夹了一块桌上的马蹄肉,入口咀嚼一番,不由眉头舒展。 “好,手艺较之茸宴楼的严师傅也相差无几了。” 张俞笑道:“也是老洪本人亲手做的,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要些缘分的。” 薄公子却没兴趣就美食再深入探讨下去,点点头,便回归了正题:“今早的玉主集会,其实在上城区的影响也不小,甚至总督府那边也略有震动。” 张俞立刻收敛笑容,正色道:“总督大人都……” “倒不至于立刻就惊动总督大人本人,但闻者的简报多半已经摆到了总督的桌案上了。张老板,你试着站在石街以外的视角来看待今日之事:景丽轩的盒饭造成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而多方证据都暗指石街肉厂……” 张俞忍不住冷哼一声。 薄公子笑道:“是,咱们都知道实情是怎样,但绝大多数茸城人又岂会知道?他们只消看过今早的新闻,便会觉得此事必是石街肉厂管理不善所致,石街人应该为此事负全责。但他们却公然集会,罔顾事实地反泼污水。那么,是可忍,孰不可忍?而民意汹涌之下,很多事根本就别无选择。” 张俞恍然:“难怪顾组长早早就离场!” “对,因为当石街人召开集会,公然宣称此事是他人诬陷时,诗诗就没得选了。即便原先有心和平解决,此时也只能考虑不那么和平的方案。况且以诗诗的性子,怕是巴不得石街人自取灭亡呢。” 张俞不由深吸了口气:“那之后顾组长会怎么做?” 薄公子说道:“这我就不好猜了,诗诗在大事上不含糊,细节上却一贯随性,就连她的亲生爹娘都往往猜不透她的心思,所以我也说不准她会从哪里着手。但非要猜的话,应该还是以你家的肉厂为切入点吧,她性子有些执拗,在哪里受挫,就一定要在哪里翻盘。王洛说她栽赃陷害,那她多半就要栽赃陷害到底,让对方眼睁睁看着,又无可奈何。” 张俞沉默了会儿,向前探过身子,郑重地问道:“王洛究竟是什么人?” 薄公子却是神色轻松:“不知道,但绝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无可战胜的人。相反,看了他上午的表演,我反而觉得他没什么可怕。” 张俞有些不可思议:“没什么可怕?” “倒不如说,你们究竟在怕什么呢?我知道很多人猜他是金鹿厅巡察使,但且不说正牌巡察使绝不会和石家走得如此之近。至少金澜坞已通过多方渠道向金鹿厅求证了,近期甚至近几年,金鹿厅都没有任命过巡察使。” 张俞说:“但他能破人道心的神通是货真价实的。” “嗯,这一点确实令人费解,此事我们同样上报了金鹿厅,却没有任何反馈,而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张俞有些紧张:“那岂不是说他的确有金鹿厅背景?纵然不是巡察使,也可能是……” “是什么呢?”薄公子不由笑道,“身份是个非常二元的概念,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说不出究竟的身份便不是身份。换作其他事,或许还要考虑卖他几分薄面,但关乎大计,那么模棱两可的表态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总之,不必担心他的身份问题,或许的确有些不凡之处,但不凡之人,我们都已经见过太多了。” “那,即便不考虑金鹿厅,单是破人道心这一点也足够棘手了,现在整个青萍司都怕了他……” “有吗?张富澜不是已经找到破解之道了?用调律师的净善玉瓶就可以抵消绝大部分道心磨损,有谁觉得亏心,去提前买好净善玉瓶就可以了。而且你又不是青萍司的人,你跟着怕什么?若王洛真的能随随便便破人道心,你的道心该是第一个破掉的啊。” 张俞失笑:“我又没有道心,如何破之?但你是想说,只要没有道心,王洛的神通就毫无用处?” “不然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放过你这石街叛贼,尤其是现在,只要你倒下,张富鸿就可能顺利上位,成为王洛的首富盟友。” 张宇下意识说道:“就算我倒下,也是富律和富澜……” 话到一半,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薄公子则笑道:“你不会以为那两个被你硬扶上去的公子哥,对付得了张富鸿吧?伱今日之败,八成是败给了张富鸿,两成才是败给王洛。那小子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建议你之后也不要花太多心思在王洛身上,先想办法盯紧张富鸿,他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囚室里等消息的,蛰伏二十多年换来的爆发,他必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王洛……”张俞仍是不放心。 “交给诗诗应对就好,她很擅长应对王洛那种人。”薄公子摇了摇头,“王洛这人,也不能说他不厉害,短短几日就帮石玥翻身,神通谋略都是一等一的水平,若肯加入金澜坞,我愿为他申请个堂主席位。可惜作为敌人,他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愿闻其详。” “他是个好人。” 第67章 什么叫惊喜? 因为正值晚餐开饭在即,王洛就没有留下来打扰秦钰工作。把两箱肉菜放入冷库,又帮他简单调整了下暴走的灶台,便挥手作别。 之后,王洛随意参观了一下博宇庄,找了个在此工作多年的老人聊了聊天,惊讶得知,秦钰在这博宇庄的生活竟是出奇的安逸。 他在石街,两年多里被投诉了103次,却没有一次发生在博宇庄,也是因此,秦钰其实很喜欢来这里当志愿工,甚至还经常用自己微薄的收入买些零食糕点送给孩子们。 这让王洛顿时对博宇庄有了好奇之心。秦钰的桃花煞是某种咒术使然,而这类咒术大多会遵循些隐秘规则,只要能找出博宇庄的特别之处,那么破咒就如顺水行舟了。 可惜王洛到底对度厄谷一系的知识所知甚少——那几乎是他整个知识体系里的最短板,所以在博宇庄转了几圈后,仍是一无所获,最终在一群吃饱了撑的食人魔幼崽们盼鸟玩的虎视眈眈中无奈归去。 回家路上,王洛身后多了一人,结束了这一日工作的秦钰,行走时仍佝偻着身子,神情却显得轻松许多,偶尔还能和王洛说上两句话,甚至结结巴巴地感叹他早上的威风。 显然,在博宇庄,和一群孩子相处,对他来说就是苦难生活的唯一救赎。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博宇庄外那条细长小道的尽头,转过弯时,秦钰正在低头念叨:“肉厂那边暂时不用去了,我就想着在这边多忙几天……” 王洛却忽然止步,并伸手拦下秦钰。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小道一侧,一堵旧墙后的破屋。 良久,王洛轻声问:“你们,确定吗?” 破屋内寂静无声,唯有微风吹拂屋顶杂草,显示出时间仍在缓缓流动。 王洛摇摇头,催促道:“杀意虽引而不发,但此时此地,就别假装路人偶遇了。新时代不提倡私人暴力,所以我会优先选择正当防卫。但我同样不想在你们三个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所以再不滚,就别怪我先手了。” 话音刚落,破屋内就响起一声嗤笑。 “阿狼,这就是你自吹更胜上京阁的墨麟障术?人家连咱们的人数都报出来了!” 而后响起的则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墨麟障术好不好用,你特么没体验过吗?是那小子太邪门了,他一个筑基,怎么就能看穿金丹障了?!” “火哥,障术无效,鸟笼也再检查一下吧,让他放出青叶符,把青萍司的人叫来就麻烦了。” 说话间,破屋顶上便多了三個人影。 两男一女,为首的是个身材异常魁梧壮硕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异兽皮甲,腹中金丹炫耀般的凝为实体,闪耀生辉,两手却各持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鬼头刺,落在那宽大的手掌中,就仿佛绣花针。 紧贴着此人的是个身材矮小,形貌宛如孩童的黑衣人,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四周的光线、声音均轻微扭曲,显然是个障术高手,同样的金丹修为。 距离最远的则是一名红发女,相貌妖艳妩媚,神情却呆滞得宛如尸体,她穿着一身勉强遮体的红色长裙,胸前开襟,露出大片雪腻的肌肤,然而饱满的胸脯却被两只巨大的眼球所取代,瞳孔中还生有七八只遍布血丝的复眼,不断鼓胀、转动着,仿佛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此人,却让王洛有些看不透修为,金丹无疑,但品阶却难以判断,正如她的品种。 不过,比起这些简单的外在要素,更让王洛看重的地方在于,这三人身上流露出了非常强烈的,属于旧时代的味道。 生长于弱肉强食的丛林环境的修行人才有的,血与泥的味道。 此外,这三人真元流转间,不断牵动着四周的天地灵气,宛如三座大小不一的漩涡,赫然是相当高明的吐纳法。 这样的修行人,在新时代的文明世界,几乎是绝迹了,偶有活跃也都是在文明边缘,如南乡、明海、墨枝山,绝不至于这么轻描淡写地出现在祝望的旧都。 所以…… “是顾诗诗雇佣你们来的吧,性子还挺睚眦必报的,上午给她个惊喜,下午就要还回来……你们,算是这个时代的高手?” 说着,王洛一边以手势示意秦钰站在他身后,一边试着将手头一枚青色的叶片抖上半空。 第70章 未能享用的晚餐 珍馐美馔,值得郑而重之的用餐礼仪。 所以王洛在享用佳肴前,会先给肉做按摩。 然而他一掌挥出,却全然落在空处,面前的壮汉仿佛只是个虚影,任由掌击透体而过……但火哥明明是实体! 下一刻,王洛忽然感到喉咙上的黑线有了一丝牵引之力,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庞大意志降临而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一双幼小的手,紧握着一柄匕首,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催促他,尽快将匕首刺入面前一个磕头讨饶的中年人的心脏。 很快,在那个沙哑的声音驱使下,记忆的主人杀了一个又一個人,有的罪有应得,有的却是无辜之人,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他手上,而他也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最后,那个沙哑的声音也被他用鬼头刺永远消磨掉,他终于获得了自由。 此时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终于有了急流勇退的念头,于是他带着自己的生死至交离开了那片血与泥的战场,来到文明世界来求富贵…… 至此,王洛自然明白,这些都是火哥的记忆,有关杀人的记忆。 这些记忆的出现,则缘于鬼头刺,那是种非常独特的咒具,以特殊手法激发,可以引爆其全部法力,形成一道近乎天条的“敕令”,敕令生效时,将摒除一切外力干扰……简单来说,就是火哥启动了一个仪式,在仪式过程中,彼此都不会受到仪式以外的伤害。所以王洛的掌击才会落空。 但这个仪式本身,却是决生死的仪式。鬼头刺将火哥和王洛的魂魄摆到了天平两端以作权衡,而权衡标准,则是杀人! 杀人多者胜,而败者则当场殒命。 可以说,鬼头刺的敕令一出,双方就必有一死,其约束力之强远超金丹级数,是火哥最后拿来搏命的杀器。他一生杀人无数,而这道杀咒又经度厄谷的守劫女加持,现世已经很难有人能在杀咒的权衡中战胜他。 理论上,就算是被广寒仙宫授予“归元”殊荣,得以结婴的顶级高手,火哥也有把握以此咒具将其咒杀! 除非那人躲在如凝渊阁、建木座之类的地方,受重重庇佑,使得鬼头刺连炸都炸不开……否则鬼头刺一旦合二为一,那某人就必死无疑! 可惜…… 王洛在观看火哥的记忆时,理所当然,他的部分记忆也流入到了对方脑海中。 不同于王洛在转瞬间就恢复理性,火哥却仿佛陷入了漫长的梦境,他双目迷离,身躯微微摇摆,而后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都开始渗出汗液! 先是汗水,而后是血水,最终干脆是融合了骨髓的脓水! 一条魁梧壮汉,就在王洛面前,如冰雕般融化,最终生生化作一地流脓!而直至此时,那鬼头刺才迟缓地做出裁定,向着地上的脓水用力一戳,将一道刚刚从肉身剥离出来,即将涣散的魂魄彻底刺得支离破碎! “呵,有些东西不能乱看啊……这还让人怎么吃啊。” 话语中带着一丝遗憾,王洛目光转向最后一人。 度厄谷的余孽,守劫的红发女。在火哥的记忆中,此人出现的很早,可以说火哥能得到自由,全赖她的帮助,就连鬼头刺也是她送的。 但王洛此时却没兴趣挖掘她的秘密,甚至懒得从她口中去撬解咒的法门。 生死局,只需要分生死,不需要多余的贪心。刚刚那句这还让人怎么吃的感叹,也只是拿来打击红发女的战斗意志,为最后的收尾工作减少些许阻力罢了。 而红发女此时果不其然已陷入绝望,她伸手指着王洛,大声呼嚎着度厄谷的祭语,但言辞却已支离破碎,不成体系,所以王洛也听不懂她究竟在喊些什么。 只是,当王洛走到女子面前,准备将其一刀两断时,却见红发女忽然仰起头,口中如有星光闪烁,一道如污泥般的恶咒从中喷吐而出。 “幽幽孽土、离魂夺魄;憧憧暗日、枯血噬肉!” 恶咒毕,那红发女的下颌便从脸颊剥离下来,面上的血肉似融化的蜡一般不断滴落。其体表猛然浮现出无数只血丝遍布的眼球,这些眼球疯狂转动着,跳动着,却在同一时间又忽地顿止,随四肢躯干一道融化成脓水。 守劫女,赫然是在最后一刻,以自家性命发动了一道恶咒,咒如疾风,威能顷刻间便席卷开来。王洛首当其冲,只感到头脑嗡嗡作响,元神再度受创! 不过,也仅仅只是受创罢了,天生道体对各类降头、恶咒的抗性几乎是满值,守劫女即便修为高上一个境界、又豁出性命降咒,也只是让王洛有轻微晕眩,并不构成实质损伤。些许元神的动荡,只需简单的调养就可恢复如初。 至此,生死局宣告终结,三名来自南乡大荒原的顶尖猎人,尽数化为了地上脓水。 看着守劫女的遗骸,王洛不由摇头。这场战斗若是深入复盘,节奏可谓一波三折,交战双方,尤其火哥一方,战斗的细节尤其多。而这一场细节繁多的战斗,总共用时其实还不到二十秒钟。 这就是王洛所熟悉的修行人之间的生死战,电光火石间便决生死。 “好消息是,至少你们不会成为道上的笑话了。” 说完,王洛信手招来一道水龙,准备将地上的三滩脓血化开,深入地下,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凶案现场还是留给姗姗来迟的青萍司吧,他没必要在此画蛇添足。 此时,随着三名猎人的陨落,被称为“鸟笼”的无形阵也开始瓦解,一阵微风迎面吹拂,将与世隔绝的违和感扫荡殆尽。 想必不久之后,小白楼内就会忙做一团,石街地面上出现如此恶性的买凶杀人案,不知…… 不知顾诗诗又要如何推卸责任,将黑锅扣给受害人? 正想着,忽然王洛听到不远处传来咕咚一声。 却是秦钰跌坐在了地上。 目睹了整场生死战后,秦钰早已吓得通体冰凉,两股绵软,此时见王洛笑着走来,他下意识便向后龟缩,但身后便是一堵旧墙,又哪有龟缩的空间。 “不用怕,那三人已经死透彻了。” 秦钰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很想说他怕的不是那三个死人……但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你,不穿衣服吗?” 第71章 青萍司的人其实是为我好 王洛很喜欢与专业人士对接,专业意味着便捷高效,可以给双方都省却很多麻烦。 死在他手上的三名荒原猎人就无疑是顶尖的专业人士,生死战进行的格外便捷高效,不但短短十几秒就分出生死,甚至完全没有牵连到旁观者。 换做是一般的剪径毛贼,一旦战事陷入不利,多半要用秦钰来威胁王洛。 但王洛却是绝不受人威胁的,即便对方真的不顾一切去杀秦钰,他在生死战中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王洛失去一位故人之后,而对方则失去了原先尚存的百分之几的逃生希望。 对专业人士来说,一个无关路人,换百分之几的幸存机会,显然是不划算的,所以火哥等人从来也没考虑将秦钰拉入战场,最终也是死得畅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整场战斗下来,王洛谈不上毫发无伤,但结果却是容光焕发,吞噬了火哥的血肉之后,他的状态其实更胜战前。而守劫女的两道恶咒虽让他的头脑仍隐隐作痛,却也不构成实际伤害。一定要计较损伤的话,那唯一的战损就是来自灵山的云裳素衣。 秦牧舟传授的戏法只能用于灵山地界之内,离开那特殊的环境,天上云朵就不受指挥。而他穿惯了灵山的衣服,下山后并没有购置其他衣物,就算有,也不会随身带着,那么此时自然只能赤裸示人。 很遗憾,秦钰并没有继承故人的体修天赋,此时见到世间体修无上宝典,也懵然不知,还在问他要不要穿衣服。 见王洛笑而不语,秦钰又大着胆子说道:“那个,我这里有一套备用工服,虽然穿过,但已经洗干净了……” “好,多谢了。” 王洛并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伸手催动真元,将秦钰从地上托起来,而后便接过了他从腰间小袋子里取出的一套灰色工服。 对秦钰来说略显宽大的肉厂工服,在王洛身上就显得格外修身,那完美无瑕的肌肉线条尽显无遗,这一点倒是挺让王洛满意的。 “好了,在青萍司的人姗姗来迟前,咱们先撤吧。” 秦钰顿时一愣:“撤?不需要留下来吗?” “哈哈,当然不需要,留下来反而让他们尴尬难做,今天这场战斗,咱们最好是当作没发生过。” 秦钰更是困惑不解:“没发生过?” 王洛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我现在也没别的事,找个酒肆边喝边聊吧,你晚上也没事吧?” 秦钰瞠目结舌良久,才嗫嚅道:“没,没事。” “那就对了,酒呢,喝不喝得了?” 之后,不待秦钰回答,王洛便以真元托起他来,大步前行。不多时就离开了博宇庄所在的破败街区,回到了红尘烟火气包裹着的向善路。 这一路行来,秦钰总是提心吊胆,时不时就回头看向博宇庄,而眼见确有数名青衣腾云驾雾地从小白楼飞向博宇庄,更是吓得两腿发抖,似乎生怕那群青衣掉转头来,从天而降,把他们两人当作杀人凶手当场逮捕。 虽然他早就是小白楼的常客,却从没染上杀人这么严重的罪名! 一直到王洛在熟悉的酒肆买下两桶燕茸米酒,并在酒肆前种下坐地莲台,秦钰才终于有些恍惚的意识到,青衣们似乎真的不会来了。 “但是,那可是杀人啊……” 王洛笑了:“正因为是杀人,他们才不会来,因为来了就是个两难。杀人是重罪,照规矩,要先将我俩收押起来,待情况调查清楚,确认没有违法乱律的嫌疑才能释放……那么,他们有胆子关我吗?” 秦钰虽是一脸苦相,性格木讷,脑子却不算笨,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以王洛在小白楼的威名,以及今早在石街赢得的人心,青萍司的人但凡还想正经开展工作,就绝不会轻易去关王洛。 “来,喝酒。”王洛递去一桶米酒,顺手点了一道冰诀,令米酒更添风味。 秦钰接过酒,踌躇许久才抿了一口,又问:“那,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王洛点点头:“对青萍司的人来说,就是这么算了,” “这也太,太过分了!”秦钰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变得嘶哑,“顾诗诗公然雇凶杀人,违法乱律,他们居然能就这么算了!” 王洛闻言愕然,继而才意识到秦钰愤怒的点在哪里,不由失笑:“老秦,虽然你一生都在被人冤枉,但这件事上,却是你冤枉青萍司了。就这么算了,其实是在偏袒我啊。” “啊?”秦钰大惑不解。 “我问你,雇凶杀人和杀人,哪边问题严重?” “当然是杀……”秦钰话到一半,不由恍然,“但你是被动反击的一方啊。” 王洛问:“你当时就在现场,好好回忆一下,我是被动反击吗?” 秦钰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王洛其实是先手开团的那一方…… “但明知他们是被人雇来的杀手,兼人多势众,总不能冒着生命危险,等他们先动手吧?” 王洛又笑:“顾诗诗雇凶杀人是我猜的呀,他们又没承认过。当时他们只是布下鸟笼,拦截青叶符,然后对我言辞威胁,甚至都没用到杀字,就被我杀干净了……这件事你放到哪里去说,也谈不上被动反击啊。” 秦钰沉默着喝了一大口酒,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所以青萍司不来,其实就是在偏袒我,至于抓捕幕后真凶顾诗诗,那不是他们的工作,而是我的,我不希望被人越俎代庖……好了,关于杀人的事,就先到此为止吧,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喝完酒,贴個清心符,把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尽量忘掉,做个好梦,便是美好新一天了。来,碰一下。” 秦钰有些茫然地与王洛碰了酒桶,只是冰凉的米酒入了喉,仍不知其滋味。 王洛笑了笑,又说:“咱们来聊聊你吧。” “我?” “是啊,我之前说过,你本来的命格应该是桃花运旺到肾亏,大概率中了什么降咒才会命格逆转,为异性所厌。只是我之前也不知该如何解咒,但刚刚我恰好杀了一个度厄谷的传人,还吃了她几道恶咒,却是从中领悟到了一点东西。” 顿了顿,王洛放下酒桶,认真问道。 “你有考虑过改变自己的命格吗?” 第72章 一个不幸的故事 王洛的问题,带给了秦钰极大的震撼。 甚至比他亲眼目睹三个活生生的修行人化为一地脓水还要震撼。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格吗?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问,秦钰只会努力牵起嘴角,做出礼貌的微笑,然后便将其置之脑后……因为过去若干年来,他的离奇遭遇着实吸引过不少江湖奇人,其中不乏有开出豪言壮语,要为其逆天改命的。而秦钰也曾病急乱投医,买了不少祝器、文玩之类,结局则可想而知。 但王洛显然是不同的。 所以秦钰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话。 王洛也不急于催促,反而先变了话题:“先聊聊你的故事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秦钰显然是介意的,他在石街生活的这几年,虽然闯下了偌大名声,几乎家喻户晓,但其实从来没和人完整地提起过自己的过去——非要说的话,被青衣带走问询时除外吧。 不说的原因当然是不想说,他在石街的生活虽然苦涩,但和过去的经历相比却又不值一提。所以他宁可作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也不肯多解释一个字。反而觉得这种整日被人冤枉的生活,其实也还不错。 但此时王洛开口问了,秦钰又忽然从心底涌出几份倾诉的冲动。 或许是燕茸米酒开始上头,也或许是在博宇庄外所见的惊心动魄的厮杀,让他也有了发泄的欲望,缓缓的,他开口了。 “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王洛笑了笑,说道:“一时理不清思绪也没关系,我问你答便好,第一个问题,你应该不是生来就这么招女人讨厌的吧?” 秦钰又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以前,一切都还正常。”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 秦钰想了想,说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大概应该在十五年前吧,毕竟……” 说到此处,秦钰露出怀念、哀痛、悔恨、愧疚……等极端复杂的感情。 王洛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可以在一张苦脸上同时表达如此丰富的感情吗,于是他放下酒桶,掐了一道简单朴实的清心诀,效果却比市面上的高档清心符更胜数筹,很快就让秦钰平复下情绪。 然后,秦钰才得以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话。 “十五年前,我还有妻子和女儿。” 伴随这句话,秦钰的故事终于能够娓娓道来。无需王洛的问答引导,这位苦了半辈子的人终于能将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讲出来。 秦钰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年迈,上个月他才刚刚过了48岁生日,而在他人生的前三十年时间里,虽然称不上是赢家组,却也是一帆风顺。他生于茸城本地的中等人家,天资聪颖,勤奋修行,从引气到筑基无不顺利,而后又考入了书院街上颇有名望,在太虚律算一道尤胜茸城书院的逍遥书院,顺利凝结出一颗中品金丹! 在之后,他进入了一间规模还算不错的太虚工坊任职。工作虽苦,收入却相当不错,秦钰踏实肯干,几年时间就存下首付,买了一套位于书院街天空的小院,并经亲友介绍,认识了一位还算美丽的女子,婚后生活虽然磕磕绊绊,整体还是稳步向前。 再后来,他们有了女儿,然而妻子才刚刚怀孕,秦钰就意外失去了工作,这对于背负房贷的年轻夫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之后短短时间里,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就连带引爆了过去几年积累的矛盾,夫妻关系摇摇欲坠。 “然后,我在朋友的劝说下,花了些钱,报名了一個边荒旅游定制团。萧然以前一直说想去南乡的荒原探险,只是我俩一直都没时间,反而我丢了工作以后,这件事才有了眉目。我当时想着,若是旅游之后,我俩能和好如初,当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行,也算圆了她一个梦,之后便趁着孩子还没出来,好聚好散吧……” “再后来,我俩就去了南乡,在当地和荒原各玩了几天。时间不长,但玩得还挺开心的,只是现在想来,却不怎么记得具体内容了。总之,回来以后,萧然就踏实了好多,不再和我吵架,也答应我卖掉婚房,先在书院街租一套房住。我也努力又找了份工作,收入不如以前,但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女儿出生以后,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但是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所有的事情就都乱了,全都急转直下了。萧然在女儿周岁那天说要和我离婚,而且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直接就把民行司的离婚书甩到我脸上。” 第74章 一个编制,两种命运 王洛所描述的未来,让秦钰沉默了很久。 显然,这位曾经考入逍遥书院,脑筋理应较常人更活络的中年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桃花运的想象力。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皱起眉头:“那样的生活,真有可能吗?我从没听说过有那样的人。” 王洛笑了:“你是从来不看蜃景表演吧?那些年轻帅气的主演们,几乎个个都是这个待遇。别说练习时间两年半了,两个半小时就能凑足103个愿意给他们生孩子的狂热少女。当然,这只是玩笑,本质上,像你这般血脉显化的例子,在现世已经非常少见了。天劫前,常有天赋异禀,天生神通的人降世,而后被各大门派当作道种争抢。如我这般天生道体就是個很典型的例子,相较而言桃花运倒也不算什么特别离谱的血脉。” 秦钰说道:“所以,是真的?” 王洛反问:“你不如换个角度想,你可曾见过两年里被人无缘无故投诉103次的倒霉人?倒霉是真的,幸运为何就不能是真的?何况世界之大,类似的奇人奇事其实并不鲜见,你面前的人,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秦钰终于被说服,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命格逆转后的生活,只是越是深入想,他就越发不安。 十几年的悲苦,已经让他对一切“变化”有了本能的畏惧,尤其变化的前方还是那般极端的未来。他为了适应现在的极端,用了十几年时间,实在没有余力去适应另一种极端了! 而就在他终于打定主意时,却听王洛又补充了一句话。 “但是命格逆转后,至少有一点好处是明确的:你可以坦然去见你的女儿了。” 这句话直接杀死了比赛,秦钰心中的所有迟疑和恐慌都被扫荡殆尽。 “我要怎么做?” 王洛说道:“很简单,加入灵山外山门。” “呃,我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你本人同意,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登记在飞升录上,然后你就是正式的外山门人了。虽然过去的灵山,即便是外山门也有一套颇为严格的考核准入程序,但什么程序也抵不过山主点头。” 秦钰又问:“那加入外山门后,我需要做什么?” 王洛此时正翻开飞升录,来到最后一页,准备在石玥的名字下面,加入秦钰,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思考了一下。 “常规内容,大概是了解灵山历史,建立正确的外山门价值观,自觉维护灵山利益……不过这些内容也不需要赘述太多,所以我只对你提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牢记于心。” 秦钰有些紧张地点点头:“我一定!” “好,我要求伱以后做个好人,善待每一位女子。这是秦牧舟师兄,以及每一个血脉显化的秦家子弟都会恪守的原则。我不是秦家人,却是秦牧舟的师弟,代他教育后人也算天经地义。” 秦钰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我记住了。” “那么,欢迎你加入灵山外山门。” 下一刻,王洛就在飞升录上,写下了秦钰的名字。 过程平淡无奇,既没有天降异象,也没有什么无形枷锁被打破的声响,除了王洛的贺词,甚至连一个身份证明都没有。 但此时此刻,秦钰的确已被接纳为外山门的一员,他的所有资料都已经呈现在了飞升录上。 只要当事人真心同意,那么只消山主点头,一个外山门的编制就是这么轻松简单。毕竟今时不同以往,外山门的编制早就不那么值钱了…… 而飞升录上,秦钰的资料可谓惨不忍睹,各项数值对比石玥,显得一无是处。他年事已高,早过了修行的黄金期,曾经辛苦凝结的中品金丹也毁去多年,所有的修行根基都退回到了筑基时代,完全不再有复苏的可能。 事实上,即便是巅峰状态的秦钰,也算不上天才横溢的修行人。王洛收他入外山门,与修为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而从品性角度来看,似乎更是平平无奇,吃苦耐劳,天性纯良……也仅此而已了,并不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但在王洛看来,秦钰的心性其实更在石玥之上,他吃女人苦吃了十几年,吃得家破人亡,吃成行尸走肉……但他并没有因此愤世嫉俗,也没有报复社会,只是默默承受了一切,然后以瑟缩却平和的态度对待每一个可能谋害他的女子。 十几年来,石玥是唯一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女人,而秦钰就恰好抓住了这唯一的善意,从而有了结识王洛的机会,这不是心性的胜利,难道是运气的胜利? 而这等心性,又是故人之后,理所当然值得一个外山门的编制,何况王洛眼下还正好有件事,需要活用到他这份心性。 一边想着,王洛一边合起飞升录,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腹的肌肤自然豁开,从中流出三滴鲜血,悬浮在半空。 “刚刚的战斗中,红发的守劫女的降咒都是范围释放的,尤其最后一道恶咒更是广域传播。虽然没有刻意瞄准你,你眼下也没什么症状,但考虑到当时你身上降咒还在,而那个守劫女毕竟也是女人……保险起见,我还是分你三滴血。这是我承受降咒后,身体自然产生的抗体。直接吞服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幅对降咒的抗性,算是有备无患的保险措施吧。你有没有带保鲜的玉瓶?” 秦钰连忙一边道谢一边点头,然后从随身的杂物袋里摸出好几只形状各异的玉质药瓶,里面装的大多是中年苦面人必备的各类慢性病药,此时被他逐一倒出,整理进新的玉瓶,忙碌一番,才留出三只空瓶。 而刚忙完,忽然就听得街边一声招呼,一个穿着肉厂工服的女子,带着一头汗水匆匆跑来,开门见山道:“秦钰你怎么传讯符都不带啊!?执事们早就要大家集合了!今晚肉厂部分复工,轮到班的人都要到岗!” 秦钰惊讶万分。 “复工?现在?!” 那女工点点头:“对,上面要求的,总之我已经通知到你了,别迟到哦。好了我还要去叫其他人,你……” 眼看要走,女工忽然皱起眉头,低声说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帮你请假?” 秦钰愣了一下,才连忙摇头:“不必不必,我待会儿就去厂子报道,你……先忙你的吧。” 而待女工带着有些许不舍离去,秦钰才露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之色。 “她,她刚刚居然……” 王洛笑着点头:“恭喜你,已成功踏入秦家领域了。” 第75章 命运的开端仿佛并不是巧合 秦钰回到肉厂时,只感到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陌生……或者准确说,有半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陌生。 那些冷漠、厌恶、鄙夷乃至明摆出来的敌意,这些过去填充了半个世界的东西,已经荡然无存了。 人们倒是没有立刻实现态度上的彻底逆转,秦钰一路走来,并没有见到什么跪在地上向他示爱,非他不嫁的狂热女……但原先见了他就吐吐沫翻白眼的那些老熟人,却明显转变了态度。比如向善路尾卖熟食的杨婶,就没再如往常那般,冲他恶狠狠地比划菜刀,令刀气纵横,而是紧皱着眉头,用力擦拭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而雨前巷卖糖的小姑娘,见了他后,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尖叫着跑走,躲到树后面,而是迟疑地歪着头,盯他看了好久,突然抓起一小包糖果,塞到他手上,然后才一溜烟跑不见了。 一时间,秦钰仿佛置身梦境。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美梦持续时间不会太久,因为……更美的还在后面呢。 命格的逆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就如他从荒原被人降咒,到家破人亡,其实也经历了一年的酝酿。桃花运也好,桃花煞也罢,都不是那种强制催眠洗脑,把他人意识当玩具般揉捏的强力神通。他在石街当了两年半的女性公敌,不可能一夜间就化身蜃景小龙王,走到哪里就让水发到哪里。 人们消除过去的偏见,建立全新的好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具体有多漫长,就连王洛都没法准确计算,只能说一切拭目以待。 当然,秦钰并不期待那种蜃景龙王的生活,眼下的片刻平静,已经让他倍感安慰,他只希望这个过程最好能漫长到永远…… 带着这样的心态,回到熟悉的岗位后,秦钰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坐在岗亭的阵眼位上,手捧一面被枝蔓缠绕的铜镜,元神与之相连,便分享到了厂区数十只树眼的视野,除了密级较高的内部区域外,整间肉厂几乎都被收入眼底。 正常来说,监视厂区并不是他的主业,同样的铜镜在护卫班那里还有几面,权限都比他手中的更高。真遇到那种擅闯厂区的贼人,也是由护卫们出人抓捕,轮不到他这個筑基都已经筑不明白的天残之人掺和。秦钰的本职工作只是简单的看门,传达,偶尔收发下百城通、万剑归丰的快递。 但秦钰这一生,其实一直都秉持着“做事就要尽力做好”的原则,既然岗亭里有这面铜镜,他就会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前提下,看好厂子里的每一片土地。 夜班的时间过的很快,肉厂的仓促复工引起小小的骚乱,但很快又在执事们的忙碌下平息,到深夜时,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于是守在岗亭里的秦钰也终于能放松下来。 他将身下的阵眼莲台调整了一下,令几片花瓣在背后延展开来,形成一张柔软舒适的躺椅,他仰躺下去,双手仍不离铜镜,正好能让疲惫的老腰休息片刻。 然而,或许是傍晚时的见闻经历过于刺激,他的精神早已疲惫不堪,一旦躺下,很快就眼皮发沉,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并不安稳,梦中涌现出各种光怪陆离,有时他仿佛回到了人生的前三十年,过上了平和安逸的生活;有时又仿佛坠入从未有过的深渊,他最珍视的女儿眉目狰狞地唾弃着他;还有时,他仿佛进入了王洛所说的秦氏领域,身旁环肥燕瘦,荒唐不可言说…… 倏地,他从荒唐中惊醒。 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喉咙更是干得发疼,浑身气血像是凝固住了一般……秦钰心中一凛,想起了王洛分别前交代的话。 博宇庄外的生死战中,那个红发的女人几次降咒都是范围杀伤,尤其最后一次以命降咒,那恶念更是如疾风席卷,他虽然当时没有感觉,大概还是被波及到了……而那道恶咒,显然没有身份识别。 所幸王洛思虑周全,给他提前备了三瓶抗咒药。秦钰从杂物袋里摸出药瓶,颤抖着手将瓶中血送入口中。 入口仿佛是来自海州的辣油,虽只有一滴,口腔内却顷刻间就膨胀起灼烧的痛感,好在疼痛持续不久,随着血液中的力量流转全身,灼烧迅速化为净化一切的清凉。秦钰只感到原先的各种不适,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下去。 着实是神药,而这还仅仅是他的一滴血……不知怎的,秦钰忽然想起某些童话故事里,某位浑身是宝的云游高僧,只不过故事里的高僧非得要徒弟保护才能正常云游,现实里的王洛大概能单枪匹马打爆所有山头。 第77章 缘分与命运 顾诗诗醒来的时候,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噩梦,她神智迷离地睁开眼,只看到几道昏暗而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默默绽放。 借着微光,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莲花花瓣延展出的软床上,床边放着一只崭新的水杯,杯中正是她点名要的回神水。 她花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正门的岗亭中,这让她悚然一惊,连忙试图挣扎起身,但浑身上下泛起的虚弱感,却让她动弹不得。 无奈下,她深吸了几口气,尝试呼唤腹中金丹……而原先被降咒笼罩,明珠蒙尘的金丹终于开始闪烁微光,回应主人的意志。 真元从金丹中流淌出来,滋润着千疮百孔的身躯,这让顾诗诗总算有了几份安全感,而后她凝聚神念,在识海中看到了一座座钟,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时间。 凌晨三点,正是寅时,算下来她竟昏迷了一个多小时! 这让她有些心惊的同时,又莫名安心……虽然只有一个多小时,但既然眼下都没被人找上门来,多半是波澜庄那边的结果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那么,她基本算是安全了。 而就在此时,岗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的人影乘着夜色走进来,顾诗诗下意识就要掐动腰间的法器,却在认出对方身份后,松了口气。 “是你啊……唔,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我身上的降咒也……” 秦钰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将一只青囊摆到莲花床边,说道:“我看你破咒之后仍很虚弱,就去医务室拿了一套青囊……放心,没有别人知道你在这。” 顾诗诗看了眼青囊,心中不由一动,而后按捺着问:“为什么要救我?” 秦钰则反问:“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顾诗诗沉默很久,说道:“……我没有雇凶杀人。” 秦钰叹道:“当时我就在现场,看得分明,那三人都是从南乡荒原来的猎人,明显是冲着杀人来的。” 顾诗诗顿时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支起上半身:“你……没事吧?” 秦钰惊讶于对方的反应,不由退后了半步,才摇摇头:“没事,只承受了一点余波,现在已经都化解了。倒是你,为什么也中了降咒?” 顾诗诗立刻沉下脸来,咬牙道:“我们都被人算计了,那三人以为我隐瞒了关键信息,导致他们错估对手实力,从而团队覆灭,所以在最后一刻,他们有人反向对我这个雇主降咒作为报复……但我根本没有让他们去杀人!我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再这个时候雇凶。现在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石街,一旦出了重大案件,我这個专项组长首当其冲!” 秦钰听了不由点头,因为这一切的确说得通。但想到上城区那些豪门显贵的一贯作风,他又觉得对方的解释其实也没多少力度。 被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又如何?她敢明目张胆地把食物中毒的黑锅扣给石街,当然也能明目张胆雇凶杀人,反正对那些大人物来说,石街人和蝼蚁也没什么差别。 顾诗诗见秦钰不信,有些气急:“道理都这么明摆在眼前了,你还是不信我?那你去叫青萍司的人来吧,把我抓走定罪,然后让幕后真凶笑一整晚!” 秦钰摇摇头,将青囊捡起来交到对方手上:“处理内伤的药要尽快吃。” 顾诗诗接过青囊,良久,低声道:“谢谢,我之后必有回报。” 秦钰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捧起铜镜,查看着厂区内的情形。 一切依然有条不紊,被紧急召集起来的工人,大都在忙于复工,护卫班的人则依照定例,在各处有气无力的巡逻,顺便为排班问题而争执……丝毫看不出异常。 唯一的异常,也就是躺在不远处的顾诗诗了。秦钰实在想不明白,顾诗诗被那红发的守劫女降咒,为什么不立刻找名医诊治,反而一个人躺在废弃的冷库里等死? 而仿佛是听到了他心中疑问,顾诗诗开口解释道:“傍晚时候,我忽然遭人降咒,因而重伤,然而还没等我开始疗伤,就有波澜庄的密卫奉内谕来抓我回去,说我公然雇凶杀人,为家族和波澜庄招惹天大的麻烦……我用尽办法才将他们引走,再之后,就遇到了你。” 秦钰听到这里,已经不由皱紧了眉,因为这一切听上去,真的是顺理成章。 但之前王洛亲口说过,是她雇凶杀人啊,灵山山主的话,不可能有错吧? 伴随命格逆转,过去十多年的折磨被化解于无形,在秦钰心中,王洛已建立起牢不可破的信仰金身。 顾诗诗见对方沉默,心中顿生委屈无奈,她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的确雇了人,但我只是想找人查清王洛的底细。那个人神秘莫测,实力强绝,偏偏又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候现身石街,搅动局势……而青萍司的资料里只写着什么南乡飘泊客,简直荒唐!所以我才托专人展开调查,毕竟接下来,我的首要对手不是别人,正是王洛。但不知为什么,我发给太虚暗堂的信函,被人调包了,换成了雇凶杀人的指令。密卫们拿着我的信函找上门时,我比任何人都要惊讶。” 听到这里,秦钰心中再怎么偏倚王洛,也对顾诗诗的话信了四五分,于是掀起灵符,准备联系王洛,由他来亲自对质。 顾诗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也不可能立刻就取信对方。毕竟就在不久前,她才在众目睽睽下将他当作典型,言辞羞辱。 也怪了,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对他如此刻薄呢?他分明并不是个坏人啊。 片刻后,却见秦钰无奈地摇摇头,将灵符收了回去,灵山山主依然处于失联状态,他所期待的对质环节自然只能延后。 无法对质来证明真相,秦钰便也无话可说,他救顾诗诗,是因为顾诗诗需要去救,但救了她以后的事,他便没打算多管闲事,那本也不是他一个肉厂门房能参与的事。 但秦钰沉默间,顾诗诗却开了口。 “我看资料说,你曾在逍遥书院修行凝丹?” 顿了顿,顾诗诗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的笑容。 “那其实我该称你一声师兄的,我这颗金丹,也是在逍遥书院修成的。” 第79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王洛发现自己与这个薄公子是真的有缘。 他来美源打工,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刚巧处理过秦钰的命格问题后,夜间闲来无事,就想找个地方打工存钱,以便尽快回灵山换两本书来看。 而当时周边待遇最好的,便是美源这个夜宵铺子,老板为了接待贵客,临时招募帮工,而他的老朋友老洪就给他推荐了一个神厨之后…… 再然后,王洛就再一次站在有缘人身旁,听了一出好戏。 信息量蛮大,很多原先理解不清的问题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顺便也让王洛确认了自己的猜想:顾诗诗果然不是真凶,雇凶杀人一事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但客观来说,信息量还不够大,很多关键信息仍隐藏在迷雾中,例如那个即将改变石街命运的转折究竟自何而来?波澜庄为了夺走其中的机缘,愿意付出多少资源? 然后,这個薄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果可以,王洛其实很想听这位薄公子继续讲下去。可惜的是,他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听戏的,那么作为敬业的打工人,就必须时刻维护店铺的秩序。 说不让带酒水,那就绝不能带酒水! 于是这预期要持续很久的夜宵局便只能戛然而止。 美源的老板倒没有因为自己的手艺无从施展而恼怒,反而对王洛的职业态度大为赞叹,约定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常来打工,工钱就参照老洪店里的标准。王洛自是开心地应下,然后待领过工钱,告别老板,便沿着通往上城区的道路缓步前行。 这条路上,还残留着薄公子的气味,他身上所用的香薰很特殊,其气味极其淡薄,却能压下其他所有的杂味。用这种香薰,通常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王洛有天生道体,五感之敏锐远超常人,却也闻不出香薰下面的底味。 那就只好亲自跟上去看看了……正如薄公子和张俞都确认,眼下石街的关键人物其实并非石玥而是王洛。王洛同样也确认了,眼下这一关,他的对手并非顾诗诗,而是薄公子! 向上城区的路,基本都要经过万心桥下,然而这次走到桥下时,王洛却不由停下脚步。 气味在这里断掉了,仿佛凭空消失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这是不合理的,即便是那种腾云驾雾,或者缩地成寸的传送术法,也不可能让残留的气味消失的这么突兀。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术法造诣相当高的好手帮他在这里遮掩了行迹。 王洛本身并不长于追踪,只是跟着师姐学了不少反追踪的本事。如今跟踪薄公子,纯粹是靠五感敏锐才追到此处,而一旦遇到手法高明的对手,他也只能止步于此。 但王洛也不气馁,跟踪失败本身也是一种收获,至少可以确定薄公子这个身份肯定是假的,但他与金澜坞乃至波澜庄却关系甚深,地位甚至在顾诗诗之上。这样的人整个茸城应该也没多少,找时间去照堂要一份公开资料慢慢查,总能查得到。 至于眼下,王洛脚步一转,就向着茸城东区走去。 因为他刚发现,自己随身带的传讯灵符,竟记录了多个来自秦钰的讯息——先前他在美源打工时,全心工作,就连好戏都没听完,自然更不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和秦钰对话。工作不摸鱼,这是王洛的基本原则。 而此时掀起灵符,不由感到好笑。 不愧是秦家领域,效果比预期还好,那么眼下左右无事,也是时候去检验一下秦钰命格逆转后的赫赫战果了。 —— 其实早在找到破咒方法之前,王洛就已经在考虑用秦钰这枚棋子去兑顾诗诗了。 因为顾诗诗是真的棘手,她是波澜庄顾家出身,身世显赫,手握重权,但本身并不归属于金鹿厅的官吏体系,连道心都没凝结,属于是只有权力而无义务的标准六边形战士,堪称完美无瑕。 在依法合律的前提下,王洛拿这样的对方其实也毫无办法,除非顾诗诗也能有个卧薪尝胆十余年的胖儿子…… 又除非,王洛身边有个充分继承了秦氏血脉的故人之后。 当然,王洛也没真的把秦钰视作对抗顾诗诗的王牌,毕竟且不说秦钰本人未必愿意以身饲虎,去讨顾诗诗的喜欢……秦氏血脉也不是无所不能,其本质不过是增幅好感,外加更容易与异性结缘,等效转换的话约莫等同二三线的蜃景艺人。 而以顾诗诗的眼界,怕是一线艺人也未必入得眼去,秦钰这初出茅庐的中年桃花人,对顾诗诗的影响自然更加有限。 所以王洛只是将秦钰视作棋局上的寻常一步,能撬动一分局势也是好的,倒不是真指望他来力挽狂澜。 却不料秦钰的发挥竟然远超预期。 来到肉厂时,已是寅时过半,夜色深沉宛如无尽的幽壤,石街各处都隐约起伏着人们的细微鼾声,与轻巧的虫鸣协奏,却更显得四下空寂。 唯独肉厂正门的岗亭里,有一男一女二人,相谈正欢。 “所以,师兄你就认了那个判决,净身出户了?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不公平又能怎么办呢?她去意已决,还带着女儿,我继续和她纠缠下去,只会拖累女儿也过上不幸的人生。那又何苦?” “你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难怪两年多被人投诉一百余次……这样是不行的,该有的利益,就必须争取到底!” 听到此处,王洛不由嗤笑出声,同时伸手拉开了岗亭的门。 同一时间,一道锋锐的剑气直冲额心要害而来,王洛不避不让,以血肉之躯相迎。只听噌一声利器切割血肉的闷响,王洛头部微微后仰,额头上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白点。 王洛摸摸头上伤处,点评道:“威力不俗啊,不愧是军用级飞剑,换一般人,此时已经脑浆迸溅了。顾组长下手如此狠辣,不怕被人认定了就是你雇凶杀人么?” 却听顾诗诗冷笑道:“三个二级荒原猎人都没能杀掉你,区区一口飞剑又能奈你何?至于雇凶杀人一事,既然此时是你来找我,而非波澜庄密卫,那此事显然已有定论,我也只是受害者。” 对上秦钰以外的人,顾诗诗立刻便恢复了一贯的姿态,说话间就连那一头银发都重新焕发起光泽。 王洛对此,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此事真正的受害者只有一人,就在你身边。当时若非我瞬杀三人,秦钰早被他们顺手灭口了。” 而提到秦钰,顾诗诗那几乎无风而动的银发立刻耷拉下来,目光中的凌厉也转为柔软。 “抱歉,我真的无意如此……” 对此,王洛心中唯有感慨。 秦家领域,真是恐怖如斯! 第81章 尊重原创 王洛并不期待顾诗诗会正面回应他的联手请求。 但他本来也不需要对方的正面回应。 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不反对,其实就是同意了。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下头,却也很现实,因为当王洛问起薄公子的事时,顾诗诗非常认真地给出了回答。 “如果你是想问薄骁,他是金澜坞的高级执事,业务能力相当出众,但他的业务范围并不在石街,只是偶尔对这边的美食感兴趣……有什么问题吗?” 王洛说道:“问题就是,你除了照搬金澜坞名录上的资料,多一个字的有用信息也没提供啊。你知不知道他在近期曾多次与张俞会面?” 顾诗诗不由皱眉:“他和张俞?也不奇怪,他本来负责的就是张家在建木区的产业咨询……” “每次会面时提起你,都亲切地称呼你为诗诗。” 顾诗诗露出喝了污染水一样的表情:“恶心之至!但他是顾兮手下的红人,恃宠而骄,不知尊卑也算是有传统……” “甚至早早就得知了波澜庄的密卫情报。” “呵,金澜坞那边的保密管理从来都是一塌糊涂,只要得了顾家直系的青睐,什么不该看的内参也都能看……” 王洛点点头:“说得好,那我没有别的问题了,从今以后,你就心安理得地将薄公子当作平平无奇的金澜坞高级执事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确定他身上有问题,对吧?我之后会想办法去查的,其他人倒也罢了,既然是金澜坞出身,有一整套的资料,那想要调查漏洞反而更容易些……还有吗?” 王洛说道:“茸城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石街的机遇是从哪里来的?” 顾诗诗被问得目瞪口呆:“你……你不知道?” 王洛坦然:“一无所知。” “那你还在玉主集会上讲得那么理直气壮!?原来一切都是你凭空杜撰出来的吗!?你,伱就没想过万一根本不存在你承诺给所有人的美好未来,该怎么办?” 王洛继续坦然:“把责任推给你们。” “……”顾诗诗不得不做一次深呼吸,才能平复自己的情绪,“看来你说自己擅长盘外招,还是有些真凭实据的。不过,仔细想来,倒也有迹可循吧。毕竟能驱使着这么多人在短短时间里聚焦石街,必然是庞大的利益。你在那场集会上,倒是有句话说的很好。话可以骗人,钱的流向却不会。有些人做事还是太急,资金的流向就是破绽……但很可惜,这其中的内情,我不能告诉你。” 第83章 男人可以说不 面对王洛诚意十足的和谈请求,顾诗诗却显得恼怒至极,她顶着身体的虚弱,在莲花软床上挣扎起身,然后用力挥手,一巴掌拍掉了王洛伸出的象征和平的手。 然后便被反震震得掌骨粉碎,痛不欲生。 身为豪门精英的基本素质,让她勉强忍住了没有喊出声,但眼眶内已泪珠滚动。 秦钰见状,一声叹息,低头翻找起中年慢性病爱好者的杂物袋,取出一只小瓷瓶和一张膏药。 “师妹,这里有止痛丸和断续膏……” 顾诗诗咬牙道:“多谢师兄,我真是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握手时都要暗藏凶险,在掌心里藏雷!” 王洛解释道:“哪有什么掌心雷,你只是被气血反震所伤。” “谁家的气血能凝练成雷法模样?!” 王洛只是默默伸出手,不再解释。而顾诗诗怔了一下,才认真打量起王洛的手,片刻后面露骇然之色。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这体修之法是哪里的传承?你……莫非真是金鹿厅的特使不成?” 王洛这才收回手,淡然道:“现在,你觉得和谈的条件如何呢?” 秦钰也说:“师妹,这位王洛先生,真的是有大神通的,别看他才筑基修为……” “师兄,我知道。”顾诗诗叹息着打断了秦钰的游说,“能赤手空拳反杀掉三位荒原猎人,当然是有大神通,这种人在定荒军团中要被各位将军抢破头的,何况他居然才只是筑基修为,一旦凝丹简直难以想象。但神通再大,他也只是单独一人,而在这个时代,一人之力已不足以逆天改命了。他再强,强得过荒原的青魔?那种堪比化神位阶的怪物,遇到定荒军团的一个百人阵,也是顷刻间就被碎尸万段!” 王洛闻言,不由面露凝重:“细说。” 顾诗诗反而愕然:“你不会是觉得自己神通过人,就连正规军都不放在眼里了吧?就你进门时挨的那道飞剑,虽是军用级,却只是最轻量级,用于短距离防身的。真正的正规军所持的单兵武器,威力要更强数倍,剑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通,唯极于锐之一字,剑气之下无物不破。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能以自身真元催动飞剑在一分钟内连发数百道剑气,你觉得自己能扛住几发?你赤手空拳反杀三名猎人,那是因为对方本身也不是长于正面作战的类型!换成正规军来,你一个照面就粉身碎骨了!所以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是金鹿厅特使,或者出身于什么顶级豪门,否则你所妄想的和谈,就只能停留于妄想!” 秦钰忙劝说道:“事情也不要说得这么绝对,还是要以和为贵。” 顾诗诗说道:“以和为贵的前提是有自知之明,就如波澜庄不会贸然插手建木区的改造,那是总督大人与金鹿厅的盘中餐。王洛也不该挡在波澜庄前面。若他背后真有什么豪门世家撑腰自是另当别论,但至少就我所知,他只是孤家寡人。” 王洛心下叹息,好一个孤家寡人!这是真不把灵山祠里的兄弟姐妹们当人啊!不过,灵山虽然一向不以人丁兴旺著称,但沦落到正式编制只有一人……那真是从赤诚仙祖时代以降,独一无二的奇景。 却听秦钰说道:“世上哪有这般孤家寡人?他一定是颇有背景,只是不方便公之于众罢了。” 顾诗诗则说:“对,很多人都是这么猜的,毕竟他身上的奇事真的不少……但无法公之于众的身份就等于没有身份!身份从来都是二元概念。若他真有金鹿厅的背景,只要出示一道鹿鸣印,整个波澜庄都会退避三舍。而若是出示不来,我们只能当他是孤家寡人!” 王洛不由笑道:“呵,伱们波澜庄出身的人,思维模式倒是很相似,薄骁也是这么安慰张俞的。” 顾诗诗却是一惊:“薄骁说过这话?具体是怎么说的?” 王洛将自己在老洪家常菜的见闻简单复述一遍,顾诗诗面色越发阴沉。 “薄骁,薄骁……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可他怎么会插手石街的事?” 王洛提醒道:“别当谜语人,有话直说。” 顾诗诗摇头:“不能说……但如果事情是真的,你想要的那种和谈,我会考虑。” 说完,她便从软床上一跃而下,向着岗亭外走去,脚步仍显虚浮,神态却已坚定。 临到门前,顾诗诗顿住脚步,回眸看向秦钰。 “师兄,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咱们之后再联系。” 而顾诗诗走后,秦钰立刻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整個人像是纵欲过度一般萎靡。 王洛好笑:“何至于此?” 秦钰手捂着胸口:“那可是顾家的人啊!” “我以为你叫她师妹,是真心实意的。” 秦钰苦笑:“哪里敢哦!就算不考虑大家的立场相对,也不考虑此时的身份差距,她在逍遥书院也是以当年的首席身份毕业的,凝结了上品金丹。我这种凡夫俗子,哪有颜面喊她师妹?不过是她先喊了师兄,我顺着她的话不自量力了而已。” 王洛说道:“能凝结中品金丹的凡夫俗子,显然比上品金丹的豪门千金更为可贵。何况你身负秦家血脉,神通效力你也是亲身体会过了,何必对一个顾家的庶出女自惭形秽呢?” 秦钰叹息道:“她虽是庶出,却自强不息,一路走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这个专项组长的身份,是她在家族内,赌上前程才求来的,若是事情办得不顺利,她前面十余年的奋斗都将付诸流水。” 王洛闻言,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秦钰,直到后者有些心中发毛时,才说道:“现在看来,你俩还真是天造地设啊。” “山主大人不要开玩笑了,她只是一时心智蒙蔽罢了。待她清醒过来,离我远些,就会逐步消退影响了……吧?” 王洛笑了:“我猜她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但其实这只是开始,你俩的缘分绝不止于此。” “不止于此……” “你以为她说之后再联系,只是托词吗?她是认真的。虽然从立场来看,她和我依然是对手关系,但从客观角度来看,她至少品性层面仍有可取之处,你救了她的命,她不会转头当做没发生过,必会想方设法报答于你。而随着你俩接触越多,彼此纠缠也只会越深。” 秦钰却越发惶恐,不由又是一声叹息:“那样,岂不是害了她。” “唔,对敌人都这么温柔,很有秦师兄的风范了,不过你不必妄自菲薄,与你结缘,将是顾诗诗一生最大的机缘。” 而后不待秦钰自轻自贱,王洛已先一步将逻辑填补完整。 “她若是没有遇到你,之后必然是一意孤行为波澜庄冲锋陷阵,那就意味着她必然要挡在我前面……而我不需要针对她本人,只要让她在石街一事无成,那么她赌上前程的宏伟大计就要竹篮打水,从此沦为家族弃子,与所有的理想和野心说永别……但现在,她却有机会痛改前非,浪子回头,成为灵山外山门家属。一条金光灿灿的坦途摆在眼前,这不是机缘,什么是机缘?” 第84章 安全检查,从我开始 王洛的安慰,无疑是符合逻辑的,而至于逻辑在秦钰心目中能占多少比重,就不是王洛能决定的了。 而王洛也不强求对方立刻就接受,一个被桃花煞迫害了十余年,走在街上都可能被人投诉的苦面中年,突然间就遇到豪门千金倒贴,无异于百年苦禅僧转修欢喜禅,必然要经历一段阵痛期,待短痛过后才能体会悠长的爽感。更何况这千金就在不久前还赫然扮演着大反派的角色? 但无论如何,多亏秦钰这步棋,顾诗诗实质上已经被兑掉了。 虽然她的外在表现仍突出一个桀骜不驯,还特意长篇论证王洛这孤家寡人的局限性,但种种姿态落在王洛眼中,却无异于欲拒还迎。仿佛在对王洛说:给我一个背叛家族的理由。 顾诗诗被家族内部捅刀,要说心中没有想法,那是绝不可能的。愚忠之人世间不少,但绝不会是一个能赌上前程来石街任专项组长的投机者。 只是,若没有秦钰这层缓冲,顾诗诗就算有再多想法,也不会便宜王洛,她大可暗中搜集资料,待证据确凿,拿去和家族内部要价,或者改投别家。至于专项组长的工作,自然还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质上她是顾家的上等人,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与石街人为伍。 但有了秦钰,她的利弊权衡就要被感情牵累了。 现在的秦钰,在她心中还只是一颗种子,但种子是可以生根发芽的,至少依王洛所见,顾诗诗的彻底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秦家领域,就是这么恐怖! 事实上,秦钰继承的血脉之力并不算完整,和秦牧舟师兄那种“倾国倾城”的恐怖魅力相比,秦钰还只能算是个二三线的蜃景艺人。并不是所有女人都会对他怦然心动,更遑论是不顾自身利益的飞蛾扑火。但反过来说,有些男女,天然就有红线牵引,就是会不顾一切地投怀送抱! 很多斤斤计较,仿佛人生只为利之一字的投机者,只是没遇到让她失去理智的那個人罢了。 这一点,其实在降咒没被破除的时候,就可见一斑。 食品中毒案发当晚,顾诗诗带着一众狗腿前往肉厂,第一件事就是抓了秦钰的典型,以借题发挥。这显然是真的已经对秦钰看不顺眼到一定程度了,才会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节外生枝。 第85章 人固有一死…… 顾诗诗向王洛展示的联手诚意,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摆。 作为波澜庄提名、总督府任命的专项小组组长,顾诗诗背负着太多的关注,当然不可能公然背叛自己的立场——总督府能委任她为组长,就能随时委任其他人。 同时,顾诗诗也不甘心继续给波澜庄冲锋陷阵——她先前冲得那么猛,结果换来了什么呢?来自自家人的背后一刀,险些致命!而给她的些许补偿,竟只是“不追究她随意在暗堂发布委任的责任”! 到了这般地步,若是毫无表示,听之任之,那她在波澜庄的前途基本就断了,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对家族对波澜庄忠心耿耿,逆来顺受……那接下来所有人都会自觉让她逆来顺受! 适当表达自己的不满,才是长久发展之道。而顾诗诗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改变工作中心,以内部建设为主。 情理上,这无可指摘。一个前一晚险些殒命,又几乎被波澜庄密卫强行栽赃陷害的人,第二天就回归工作岗位,你还要她怎样?工作中遇到严重的突发情况,因而改变工作重心,岂非天经地义? 但现实层面,顾诗诗这一内部建设,专项组的业务工作基本就直接宣告瘫痪了。 比如临近中午时候,一名红带青衣兴致勃勃地带了一名大记者前来,准备深入撰写一篇雄文,论证石街民风粗蛮、肉厂管理不善,早就埋下安全隐患。 结果人刚到,就被韩宇直接抓了壮丁,以红带青衣之尊客串木工,现场加工灵木以重构安全屋。至于声名显赫的大记者,倒是被顾诗诗单独招待,提供了大量宝贵的一手信息,主要包括在她带领下,专项工作组前期取得了何等光辉卓著的工作成果,石街本地人又是如何嬴粮影从,而这又如何反应了总督府的高瞻远瞩,以及波澜庄的专业高效…… 大记者几乎听得七窍冒烟,不断催促顾诗诗给点干货。 于是顾诗诗又诚挚万分地提供干货:包括她是如何被人调包信函,导致茸城这天朗气清之地出现雇凶杀人的恶性案件;还包括她堂堂专项组长因此被降咒重伤,险些身死;再包括波澜庄密卫乘人之危,要把黑锅扣死给她…… 消息量级之重,远超大记者的预期,以至于他持笔的手就像筛糠一样抖,象征身份地位、价格高昂的连山阁墨汁不断滴落在地板上。顾诗诗讲了半天的故事,他一个字也没敢记!还没等到顾诗诗招待他吃工作餐,便带着满头冷汗匆匆告退。这也是他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大记者,而非太希湖里的鱼饵的基本功。 而午饭时候,顾诗诗更是亲自主持工作餐会议,要求小组各成员针对近期工作中出现的各自问题,深入开展调研和自查工作,加强组织建设和思想建设……具体来说就是明天上工时每个人要交一份不少于两千字的报告,并在会上逐一念诵。 简而言之,顾试试就是将当初拿来整治石街的手段,拿来整治了一波自己人。 换做其他前线大将这么做事,早被波澜庄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身受莫须有之罪。但顾诗诗这种刚刚才在前线经历杀身之厄的大将,重视一下内部整治,实在是无可厚非。 —— 而在顾诗诗瘫痪掉专项小组的同时,王洛则带着胜利的消息,光荣回归石府。 一进门,就听内院树下传来少女惊喜的声音。 “山主大人,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你没事吧?” 然后就是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倏地冲了出来。石玥仍穿着百城通的小褂,脸上沾着些许灰尘,眼神中更流露出难以掩盖的疲意,显然是整晚没睡。 以她筑基圆满的修为,纵然连续通宵打工也不至于此,如今的疲态,实在是从昨晚开始的连番骤变,让她心神动摇,忧虑过甚。 石玥身后,跟着前任玉主孔璋,这位棋摊老人虽然丢了手中玉符,但在石街的实际影响力却不减反增,因为他得到了如今正统石街之主的信任。 而他的思虑也比关心则乱的石玥更深一层。 见到王洛后,孔璋微微一笑,拱手道:“恭喜山主大人,顺利拿下波澜庄先锋大将。” 王洛略感惊讶:“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孔璋说道:“昨日集会之后,那几个很久不来下棋的红衣老伙计们便接二连三跑到我那里蹭茶喝,所以消息自然比先前顺畅些。我听说顾诗诗今早特意点了韩宇来主持工作,就知道她一定是被山主大人处置妥当了。但她的态度为何能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却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因为被家族内部背刺一刀吗?” 王洛闻言,便意识到秦钰的事目前仍未被其他人知晓,包括顾诗诗危难之际是被谁所救,后续又是在哪里疗伤……这些消息都被她郑重隐藏了起来。 那么,此时他倒也不必早早揭晓真相。给大家在日后留一份惊喜,也可点缀枯燥的日常。 所以王洛只解释说:“顾诗诗在石街深入开展工作,被当地人的淳朴感化,因而立场有了偏倚,也很正常。” 孔璋顿时了然:“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多问了。” 石玥的关心重点却不在这里:“山主大人,昨日博宇庄外,对面已经能用出雇凶杀人的手段,接下来会不会……” “理论上当然会。”王洛断言,“暴力手段虽然在新时代会带来严重的副作用,但依然是最简洁有效的解决问题的途径。所以他们纵使这一次行动失败,之后一旦局势越发不利,就很可能故技重施……只不过,未必是针对你我罢了。” 王洛自不必说,他在博宇庄外的战绩,虽然被青萍司有意冷处理,并没有扩散开来,但消息灵通人士自然都能窥见全貌。三名来自荒原的二级猎人,不到二十秒就团灭,而王洛甚至连明显伤势都没有。这样的目标,要请出怎样的大能,才有机会处理的掉?怕是只有太虚暗堂里最顶尖的那几位才有把握了! 至于石玥……若是物理消除真的有用,王洛相信她必活不到今日,早在她与王洛见面之前,就该追随灵山祠里的列祖列宗而去了。毕竟,就算张俞有底线,波澜庄却显然没有。 而不针对王洛和石玥,那还能针对谁呢? 孔璋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王洛安慰道:“哈哈,你不必这么担心,暴力手段来得不会那么快。总要等前次的影响被真正消化过,才会有下一次。未来一段时间,你大可高枕无忧。” 孔璋叹道:“那未来一段时间之后呢?” 王洛说道:“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不会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