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托付给死士后》 1. 001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昌平七年春,幽州节度使罗珲叛乱,率军北上,一路攻伐不可挡,不日攻破皇城,宫中大乱,帝携亲眷及少数朝臣仓惶逃出长安。 三月末,气温回暖,京中的柳枝已发出新芽,雍县一带仍寒意逼人,远处山顶皑皑积雪,未见春色,放眼望去光秃秃一片,十分荒凉。 “公主,外面风大。” 槐序放下车帘,拿了条毡毯给小主子盖上。 坐在主位的少女刚过及笄之年,一袭宫装,肤如凝脂,眉眼生得楚楚动人,闻言缩回头,往里靠了靠,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只露出一张娇嫩小脸,显得格外乖巧。 越往西似乎越冷了。 马车内宽敞舒适,一应用具布置精致华丽,无一不彰显其身份。 往日,侍女温酒煮茶,车内平稳,一滴都不会洒出来,可如今行走在这崎岖山路上,再华贵的车马也难免颠簸。 连日赶路,李见月身子如散了架一般,她长于深宫,千娇万宠,从未出过远门,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心中暗骂罗珲狗贼时,前方御辇停了。 槐序扶她下车,面前是一座破败不堪的驿馆。 “今夜就住在这吧。” 惠帝面色憔悴,短短几日,仿佛苍老了数岁,君王威严早已被狼狈奔逃的败势摧毁殆尽。 他回头,望了一眼零零散散的队伍,心内怆然。 叛军紧追不舍,行至此处,从京中带出的人马已所剩无几,这一路丢盔卸甲,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 “让人拿些吃食分给他们,”惠帝闷声吩咐。 左神武军统领刘全面露难色,略微迟疑,低头应道:“是。” 今夜没有月亮,漆黑中弥漫着蒙蒙雾气,似要下雨。 惠帝坐在简陋的木凳上,疲惫感袭遍全身。 高公公端了黍米粥和茶水,伺候他用膳,刘全也跟了来,跪在屋外请求觐见。 惠帝让他进来,似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下令,“让人去附近百姓家里找找,看哪户有没有多余的米粮,按市价从他们手里先买一些。” 刘全讶然,“陛下怎知……” “金银财帛带着也是累赘,能换的都换成粮食,将士们可不能饿着。” 刘全低下头,久久未语。 粗茶淡饭,吃到嘴里索然无味,惠帝尝了几口,放下碗问,“公主可有用饭?” “方才已着人送去了,”高公公回。 “是朕无能,委屈这孩子了,还有太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他神色惆怅,重重叹了口气。 永嘉公主乃惠帝结发妻子娴顺皇后所出,与太子李知一母同胞,自小备受宠爱,皇后前些年病逝,公主和太子年纪尚小,由惠帝亲自抚养长大。 前日逃亡途中遇伏,混乱中太子车辇失控,冲出队伍,就此下落不明。 高公公看惠帝食难下咽,又倒了杯热茶给他,宽慰道:“太子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惠帝心知此番凶多吉少,神情愈发悲怆,泪目哀叹,“是朕糊涂,我大荣建朝短短十三年,才历经两代帝王,今日竟要亡于朕之手,朕愧对祖宗,愧对百姓!” “陛下言重了,”二人惊惶下跪。 刘全头伏在冰冷的地上,犹豫再三,抬头进言,“陛下,臣听闻……那罗珲起兵前曾有意求娶永嘉公主,若能与其结亲,许以重利,或,或可免于这场战乱。” 罗珲贪婪好色,曾在宫宴上见过公主一面,垂涎其姿容,向惠帝提亲,惠帝未允,不想竟被当作筏子以此做文章。 “你说什么?” 惠帝敛了神色,轻轻一句,似有千斤重,帝王高高在上睨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这一刻仿佛仍在含元殿内。 刘全突然紧张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臣以为……陛下当以社稷百姓为重。” “你是说让朕将公主献给罗珲求和?” 惠帝反问。 刘全伴君多年,怎会听不出那语气中蕴藏的滔天怒火,冷汗都冒了出来,却依然坚定道:“请陛下送公主回京!” “罗珲贪花好色狼子野心,你敢让朕将公主送给那个老匹夫!”惠帝震怒,狠踹了他一脚,“那逆贼包藏祸心,犯上作乱,我大荣多少英勇男儿,忠臣良将,自有忠义之士铲除奸佞,拨乱反正,何需一介弱女子以身饲虎,谋求生机!” “你好大的胆子,敢打公主的主意。” 刘全被踹倒,匍匐在地,无声相逼。 高公公脸色发白立在一旁,不敢擅自言语。 “父皇。” 剑拔弩张之际,门外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 李见月走进来,察觉气氛怪异,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上前行礼。 惠帝见到她,神色略有和缓,强压下怒意,“还不滚!” 刘全垂首,余光掠过小公主,慢慢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父女二人。 李见月将惠帝扶到里面榻上,“刘统领惹父皇不高兴了吗?” 想帮其求情,惠帝神情愠恚,并不愿说,她便不再多嘴。 惠帝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也不知是何时写的,温言叮嘱,“日后若能再见到你三皇兄,将这封信交给他。” 三皇子李行,字平詹,封襄王,驻守朔州,母陈婕妤,在他七岁时去世,后养在皇后宫中。 李见月呆呆看着父皇,眼圈发红,不肯去接。 “找到你阿弟以后,好好活着,听你三皇兄的话。” 惠帝摸了摸她的头,满脸慈爱。 李见月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大哭,“月儿如今只有父皇了,你不能离开我,三皇兄会来救我们的,父皇再等等好不好。” 驿站中没有烛火,黑暗中,惠帝紧闭双目,眼角泪痕没入鬓边的白发中。 他深吸口气,轻轻拍女儿的背,“别哭了,你是大荣的公主,怎可如此软弱。” 李见月很听话,登时住了声,啜泣着擦了眼泪,乖乖将信收好。 惠帝平复情绪,又交代了一些事,让她好生记着,待她离开后,神色一凛。 “洛沉。”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出现,幽灵似的站在窗边。 “以后你就跟着公主。” 男子垂下眼眸,“是。” 声音冷冽。 外面起了风,裹着寒意侵袭入内,惠帝猛地咳嗽了几声。 “你过来。” 男子低头近前,刚至榻边,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惠帝五指几乎要掐进了他的肉里,双目赤红,紧盯着他。 “朕将公主交给你,无论如何,你定要护她周全!” 李见月彻夜难眠,身下的床榻又潮又硬,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她心里惦记着阿弟,担忧阿弟是否还好好活着,可有遮风避雨之处。 天快亮时,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再醒来是在马车里。 浑身绵软 2. 002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乌云翻滚,天边几声雷响,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李见月躲在一处山坡后。 驿馆已被叛军包围,六军将士也被卸了兵刃,任人宰割,宫人朝臣跪了一地。 “陛下--” 一道尖细又悲痛的嗓音从里面传出。 伴随着这声哭喊,几个兵士抬着一具尸体从驿馆出来,盖着的白布下露出一点明黄。 李见月心中揪紧。 高公公踉跄追在后面,不甚绊倒,他顾不得起身,趴在地上痛斥,“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领头的将领满脸横肉,二话不说拔刀刺穿了他胸膛,啐骂,“老阉狗。” 高公公半张着嘴,大口大口鲜血呕出,瞪着双目倒了下去。 四下跪着的皆吓得瑟瑟发抖,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父皇!” 李见月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想要冲过去,手腕被紧紧扣住,挣脱不开,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尸体被抬走。 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砸在脸上。 她心如刀绞,软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男子平静开口,“哭完了吗?” 李见月泪眼朦胧抬头,望着对方轮廓锋利而显得有些冰冷的下颌,悲恸地问,“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不是?” 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身离去。 她呆在原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一瞬间心如死灰。 好似睡了很久,睁开眼睛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散发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李见月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中,身下是乱糟糟的杂草,阳光从洞口照进来,正好洒在她躺得石板上。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林间鸟儿叽叽喳喳的吵闹。 她怔怔坐着,没有动,眼眶生疼,晕倒前的一幕幕慢慢从脑海中复苏,心中悲痛,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才起身走了出去。 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远处树木耸立,郁郁葱葱,她知道期门的死士肯定就在自己身边,但不知对方叫什么,张了张口,发出嘶哑的声音,“来人。” 四下寂静,并无人出现。 她试探着又唤了几声,始终没有回应,于是沿着溪流往上去寻,山涧碎石散落,她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晌,没见到一个人影。 水流涓涓,清澈见底,她停下来,想洗把脸,手指碰到冰凉的溪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不经意间,注意到前方水面影影绰绰。 李见月顺着那个方向抬头,看见黑衣男子屈腿坐在岸边树上,背靠树干闭着眼睛。 她心里一下子安定了,整理了一番仪容走过去,站在树下喊他,“喂。” 对方毫无反应。 怕是睡得沉了,李见月伸手,试探着摇了摇树枝,簌簌落下几片枯叶,男子终于睁了眼,居高临下盯着她,眼底隐有不悦。 “你……叫什么名字?” 李见月望着他,脑中闪过刘全被割喉鲜血飞溅的画面,那时他的神情亦如此刻一般冷漠。 她惊惶垂眸,回避了那双眼睛。 男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与她隔了些距离,回道:“洛沉。” 李见月默默记下。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男子的视线扫过来,她羞窘于自己的失礼,小小声开口,“我饿了。” 对方大约未领会,一动不动,她只好又说:“你去找些吃得来。” 诡异的一阵沉默后,男子朝林子深处走去。 李见月松了口气,昨日淋湿的衣裳尚未干透,黏在身上有些冷,她寻了处背风的地方等着。 洛沉没多久就回来了,怀里兜着几个野果子,放到她面前,什么也不说。 “洗了吗?” 她看到有几个上面沾着泥点。 洛沉眼皮平平抬起,神色难辨,扭头走到一边去了,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 李见月有些不悦。 转念一想,他一个死士,干得都是刀尖舔血之事,这些伺候人的活,怕是从来也未做过。 倒也情有可原。 李见月说服自己不与他计较,拿起一个果子用帕子擦了擦,咬了口,还挺甜。 在山洞醒来之后,她想了许多,如今父皇已不在了,她只剩阿弟一个血脉至亲,无论如何也定要找到阿弟。 吃完果子,便叫洛沉随自己去城里打探。 男子似乎不喜欢说话,只默默的,不远不近跟着她。 李见月不知道路,沿着官道走,碰到岔路了就停下,等他出现指个方向。 洛沉脚步很慢,走走停停,甚至一度消失不见。 她没太在意,死士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鲜少露于人前的,她懂。 到雍县时,有城门守卫盘查,李见月欲上前让其通传明府,想到自己如今并无可证明身份之物,只怕那些人不会相信,踌躇间,几匹快马飞奔而来,人群慌乱躲避,她被裹挟着入了城。 沿街许多卖吃食的吆喝着,香味四溢,她吃得那点果子如何能果腹,不由自主停在一个小摊前。 摊主热情招呼,“娘子,来碗热乎的汤饼?” 李见月摇头,却挪不动脚。 那人瞧她虽形容狼狈,衣着倒不似寻常人家,便舀了碗递给她。 “我,我没钱,”她小声道,对方手上一顿,拉下脸来,她忙取下手腕的玉镯子,“我用这个换可以吗?” 摊主目光如炬,面上一喜,刚要来拿,横空里突然伸来一只手,递上了几个铜钱。 李见月扭头,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洛沉,缓缓将玉镯收回来。 摊位只两三张桌子,都有人坐,她捧着碗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长这么大,除了父皇母后,她从未与人同席。 “小娘子坐呀。” 摊主见她站着不动,以为是嫌弃桌子不干净,赶紧给他擦了擦。 李见月越发惶然,眼神下意识移向洛沉。 对方静默不语。 那目光始终未移开,一眨不眨盯着他。 洛沉被盯得无可奈何,慢悠悠走过去。 刚擦的桌边还坐着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态度恶劣,并未将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去去去坐那边去,没看我们正商量要事……” 突然,洛沉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筷筒抽 3. 003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李见月是被冻醒的,醒来时天仍黑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蜷缩在几根长竹竿后面,身上衣衫单薄,难以抵御夜晚寒意。 腿脚都麻了,她轻轻捶了捶,听见更夫打更,已是丑时。 洛沉还未回来。 莫非出了什么事? 她很是担忧,想去寻一寻,从陋巷中出来,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生怕又错过,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她也有些害怕,只好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等着。 她眼睁睁看着夜幕褪去,天边露出鱼肚白,日出一点点自东边升起,将光亮洒满大地,外面渐渐有了走动声,仍不见洛沉回来,心中愈发不安。 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去往之地,李见月茫然无措,不敢上前打探,游魂一般盲目地往前走。 不远处屋脊上,男子负手而立,一身冷冽,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女子。 大荣最尊贵的公主,而今也如丧家之犬一般无处可去。 被背叛遗弃,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并不关心,城门已开,饮完这口酒便要出城而去,此后不会再见。 转身走时,粉嫩宫装的少女又折返回来,拎着裙裾,惊慌失措地从他眼前跑过,后面追着几个官兵。 李见月不敢乱跑,直奔昨夜藏身之地,幸亏方才径直往一个方向走,路很好记,她惊魂未定地躲回竹竿之后,透过缝隙,紧张地盯着外面。 那群官兵在巷子口停下,四下寻摸一番,便又往前追去了。 等人走远,李见月才敢大口喘气,紧绷得精神瞬间泄了气,她软靠在肮脏的墙面,浑身冷汗。 默默缓了片刻,怕官兵去而复返,欲离开此处,忽听有动静,吓得登时僵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清晰看见对方鞋履上的祥云纹样。 李见月闭上眼睛,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人停下了,紧接着竹竿被拨开,哗啦啦一阵响动。 那声响便如一道道催命符,密集地刺入耳中,她瑟缩在墙角,太害怕,眼泪止不住地流。 四周寂静,时间仿佛凝滞。 什么也未发生。 李见月鼓起勇气,颤抖着抬眼去看,撞入一双宛如幽暗寒潭的眼眸。 “洛沉。” “你……你终于回来了。” 半是欣喜半是后怕,她哭得愈发厉害,抽抽嗒嗒,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与普通人家受了委屈的孩子并无分别。 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洛沉收回目光,将手里的幂笠放她头上,很快松开。 李见月自己扶住,调整戴好,隔着一层纱,看不清对方表情。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泪意,问他为何去了这么久。 洛沉不语。 他整夜未归,李见月已猜到出了事,多半与叛军有关,不说想来是怕自己忧心,便转移了话题,“马车呢?” 对方沉默,半晌嘴里蹦出两个字,“没钱。” 李见月一愣,属实没想到这一点,立即取下身上的钗环首饰,一股脑塞给他,“这些你拿去当了。” 这些首饰都是各地进贡或者专供大内的文思院所制,不是凡品,普通百姓不识,官府之人一眼便能认出,流入民间难免泄露踪迹。 不过与他何干。 洛沉悉数先收着。 官府加强了巡查,挨家挨户开始搜,二人避开巡逻队伍,来到一处破庙。 庙宇年久失修,里面阴暗破败,灰尘遍布。 洛沉让她在此等候,自去了当铺,过了会儿回来,交给她一个钱袋。 李见月打开一看,大约有二百两银子,少是少了些,好歹可撑些时日。 “你拿着吧,你拿着……稳妥。” 她仔细将钱袋绑好,又递回去,洛沉看着她,“你确定?” 每次出行不都是侍从带钱,这些事从来无须她操心。 李见月很莫名,有何不妥吗? 懵懵地嗯了声。 洛沉未再推辞,将钱袋揣进了怀里,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下。 静默片刻,没来由地又道:“出了雍县往东走五十里便是金城,走官道须当心些,若走小路,天黑前找个地方歇脚,夜里林子里时有野兽出没。” 李见月觉得他有些古怪,但也认真听着。 “你准备一直那样站着?” 洛沉似才发现她自进到庙里,就像是被定在原地,未挪动分毫。 李见月双腿发酸,可四下张望,无处下脚,不知所措地呆站着,满目无助。 洛沉反应过来这深宫娇养的小公主什么毛病,自顾躺下去,不再管她。 “我们不是有钱了吗,为何要待在这里?”小公主细声细语地问。 洛沉用看傻子的眼神撇她一眼,让她意识到自己问得话有多蠢。 “那…我们何时去找阿弟?” 他仍旧不回答,甚至闭上眼睛侧过了身。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李见月胸中憋闷,却不太敢责备这个人,闷声站了会儿,后来实在累极,蜷缩着靠在供台前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见月蓦地惊醒,眼前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看不出年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满了污垢,在翻扯自己的衣裙。 她吓得惊叫,连连往后挪,背抵在冰冷的石台上。 “你没死啊?” 对方停了手,话语中满是失望。 李见月不吭声,快速扫视一圈,没见到洛沉身影,很是害怕。 那妇人上下打量她,“看你这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千金,怎会在此?” “我,我在等我兄长。” 李见月含糊其辞。 “你还有兄长?”她咧嘴笑起来,脸颊过于瘦瘪,一笑颧骨凸出,仿佛只裹了层皮,有些瘆人,“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说罢又阴测测道:“你兄长定是不要你了,将你丢在这。” “不可能!” 李见月矢口否认,死士绝不可能背弃皇室,背弃自己的主子。 脑中却闪过洛沉从当铺回来说得那番话,脸色一白。 “嘁—”她显然已料定被自己猜中,顿时没了顾忌,吊着脸问,“你有钱吗?” 李见月摇头,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指尖触碰到硬物,有些意外。 她的表情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 “拿出来,给我!” 妇人变了脸,态度蛮横,李见月不敢反抗,乖乖解下荷包递过去。 沉甸甸的,里面大概不少银子。 是洛沉给她装的吗? 那妇人拿到钱,两眼放光,未再为难她,手舞足蹈跑了出去。 李见月松口气。 不知洛沉去了何处,她在破庙附近找了一圈,没有任何踪迹,便抱着膝盖,老老实实回到庙里等着。 期门死士,绝不会私自逃离。 她对此深信不疑。 等到太阳快落山时,抢了她钱的妇人跌跌撞撞进来。 她受了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李见月好心去扶,却被狠狠推开,不敢再靠近,离得远远的,看那人发疯。 “你知道吗?我被卖了,哈哈哈哈我被我的相公卖了!” 妇人状若癫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闹腾了一阵,跌坐在地上颠三倒四开始诉苦。 “他跟我说欠了债,让我在外面躲上几日,我风餐露宿,挨饿受冻,有家不能回,他呢,跟怡春院的花娘搞在一起了 4. 004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他神态冷漠,问话的语气生硬凉薄,这反应完全出乎聂家兄弟意料,二人被他那气场所慑,不约而同一愣,呐呐点头。 洛沉将双刺插回背后剑囊,动作干脆利落,起身走向棺椁。 聂老二顿时气焰矮了半截,巴巴地上前帮其推开棺盖,脸上挂着笑,“郎君您看,是您说的娘子吧?” 温软明媚的小公主安静地躺在棺木中,白嫩的脸颊蹭了灰尘,仍难掩美貌,五官精致俏丽,沉睡的样子乖巧十足,很是惹人怜惜。 若非做的死人生意,怕太损阴德,这样的容貌,聂家兄弟难保不会生出邪念,有非份之举。 “郎君,我们这一趟也不容易,您看要不……”聂家老二谨慎的打商量。 一锭银子抛过去,他双手接住,立即住了嘴,乐得眉开眼笑。 洛沉弯腰,抱起棺木中的小公主,离开义庄,慢慢走入了夜幕之中。 李见月感觉自己晕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靠在河边的一个树桩上,头还有些疼,懵懵地站起来,左右看了看,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此。 “醒了。” 身后有人说话。 她吓一跳,回头发现是洛沉,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迟钝的记忆一点点复苏,那些惊恐不安霎时铺天盖地袭来。 心里后怕,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洛沉平静看着她,说话的语调依旧冷淡,“哭什么。” 她泪眼婆娑地看了眼男子,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可称之为关心或担忧的表情,伤心的情绪消退大半,抹了两下眼泪,转变为小声啜泣,“我碰到一个疯妇,太吓人了。” 洛沉没有回应她所说的,甚至都没有多问,只是将手里的包袱扔给她。 李见月打开,里面是一件普通的妇人衣裳,料子粗糙,还像是旧的。 “给我的?” “嗯。” 她想,大约是因为自己这一身太过招摇,容易引人注意。 如今朝局被叛军所控,随时都有杀身之祸,是该掩人耳目,暗中行事。 河水清澈,连日周折,正好可沐浴一番。 她抱了衣衫准备过去,怕一转身洛沉又不见了,便叮咛道:“你就在此,莫要远离。” 对方未应声。 她不放心,也因之前的事心存不悦,于是加重语气吩咐,“公主之令,你须得遵从,日后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不得随意离开。” 男子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低垂的眉眼微扬,似是诧异,又分外不屑。 李见月歪头看他,再三确认他没有反驳,那便是听从自己命令了,这才转身往河边走。 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期期艾艾道:“你,你先走远一些,在那树后等我,不许靠近。” 洛沉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公主不是不让我离开半步吗?” 李见月羞窘的红了脸,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侧过身,强作冷静,“我现在……允许你离开稍许,你只管听令行事,但,但是……我若叫你,你须得立刻出现。” 半晌没有动静。 四下静悄悄的,几乎感觉不到有人。 李见月小心翼翼扭头去看,果然他已经不在了。 水中冰凉,她不敢往太深处走,就在岸边简单擦洗了一番,换上布衣。 看到父皇留给自己的东西,想起了旧日光景,睹物思情,默默流了会儿泪,又原封不动的贴身收好。 洛沉这次没走,坐在不远处烤鱼,香味已飘了出来,直勾人馋虫。 李见月慢慢走过去,用帕子将那石头上的灰尘擦干净才坐下。 一抬头,洛沉皱眉盯着她。 莫非是这身打扮不得体?她慌张地低头检查,并未看出何处异常。 疑惑的眼神投向对面,那人已低了头,若无其事的翻转手里的鱼。 李见月将自己换下来的宫装叠好,放在包袱里,两人沉默相对,她便又想起之前的事。 “在庙里的时候你去哪儿?我等了你许久。” 洛沉抿着唇,好一会儿,干巴巴吐出两个字,“城外。” “你,你怎能留我一人,你知不知道,我险些被那妇人……对了,那个发疯的妇人呢?” “不知道。” 想到那个疯妇,李见月虽仍胆战心惊,却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对方也是个可怜人,坏的是她夫君。 “城门口戒备森严,那你是如何带我出来的?” 洛沉拿了根木棍翻挑火堆,板着脸,“问那么多做什么。” 她一个死士,敢堵主子的嘴! 李见月头一次碰上这样胆大包天的,一时被唬住了,愣愣的忘了说话。 那小子竟得寸进尺,木棍伸来,将她身旁的包袱挑进了火堆里。 里面的衣物瞬间被火苗席卷。 李见月呆了一下,急得跳起来,“你做什么!” 洛沉,“留那破烂作甚,不嫌累赘。” 李见月知道这宫装日后多半也用不到,只是不舍得,心疼极了,与他辩解,“那不是破烂。” 她嘴里嘟囔的什么,洛沉并未仔细听,鱼烤好了,他取下来吹了吹,自顾吃起来。 李见月是真的生气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服被烧成灰,鼓着腮帮子又去数落他。 “你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别以为父皇不在,我便拿你没法子。” 说到父皇,没忍住哽咽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绵软的样子,声音又娇气,即便说着威赫的话,也没有半分气势。 尽管脸色很不好看。 洛沉咽下嘴里那口肉,望着空茫的远山,似无声叹了口气? 然后将火堆上架着的另一条烤鱼怼到她面前,“你不饿吗,公主殿下?” 李见月能说自己快饿死了吗?但她怎能轻易被一个死士拿捏,依旧端着架子。 两人就那么僵持了片刻。 李见月饿太久,站时间长就腿软发虚,肚子也实在不争气,咕咕咕地叫,后来委实撑不住了,耷拉着脸地将鱼拿了过来。 以前她吃鱼何时自己挑过刺,这死士不但胆大妄为,而且没有半分眼力见。 她凶巴巴横了对方一眼,后者就当没看见一样。 罢了,看在他还算有用的份上。 喂饱肚子,洛沉不知从哪儿牵来两匹马。 “我们要去何处找阿弟?”李见月净了手,上前问道。 他又是那副“问那么多,跟着走就是”的表情,自个翻身上马,示意她跟上。 李见月未有动作,望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一脸为难,被催了,才慢腾腾道:“没有马车吗?” 洛沉面无表情看她,“你不是会骑马吗?” “你怎会知?” 小时候她是在父皇的要求下学过骑马,但她性子娇弱,吃不了苦,闹着不肯好好学,也就勉强算会而已,在宫里时有步辇和车驾,也不用骑马。 洛沉没有回答她,扭过头,“快走吧。 5. 005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天黑前,李见月和洛沉一前一后到达一个小镇子,在镇上找了间客栈落脚。 赶了一天路,李见月十分疲惫,将马儿交给小二便回房歇下了。 明明十分困乏,躺在榻上却迟迟无法入眠,脑中翻来覆去全是今日那几个书生所说的话。 心焦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 当初父皇安排秦大人留守京城稳固朝局,未料局势竟演变至此,罗珲残暴,祸乱朝纲,陷整个京城于水火,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她胸中憋闷,起身点了烛火,推开窗。 窗外是条长街,刚入夜,外面还有人走动。 两个孩童蹦蹦跳跳从窗外走过,双丫髻的小女童手里提着盏兔子灯。 一旁的小小少年郎揶揄,“上元节都过多久了,还舍不得放下你那灯。” “小兔子这么可爱,我要每日都带着,”小丫头脆生生回。 两人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见月坐在窗边一直看着他们离开,想起秦珺哥哥。 不知他如今可还安好? 秦珺乃中书令秦义康独子,谦谦君子,芝兰玉树,作为三皇子的伴读,时常出入宫廷,与公主青梅竹马。 他们的婚约是娴顺皇后还在时便定下的,二人彼此有意,本是天作之合,只因公主年岁尚小,惠帝想多留在身边几年,不曾想出了这样的变故。 辗转至后半夜才入睡,翌日,李见月早早被外面的叫卖声吵醒。 简单梳洗了一番,想找洛沉让他今日去寻辆马车来,敲门未应,听楼下有动静,下去一瞧,正见洛沉坐在客堂,目光望着窗外。 李见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个身形略胖的华服男子,带着几个随从往远处走去。 洛沉察觉到她过来,起身,神色疏淡道:“自己去买些吃食,我还有事。” 不待她反应便快步离开。 到底谁是主子? 李见月瞪圆了眼睛。 这镇子不大,但因是附近唯一的小镇,来往的过路商贩都要在此歇脚。 休息一晚,清晨都陆续起身上路。 这个时辰,街上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荷包被抢后,洛沉又给了她一些银子,李见月走走停停,碰到面善的摊主就买上一些。 这已不是第一次被洛沉扔下,此番有所交代,她不似之前那般心慌,只是疑惑,作为死士,还能有什么事比保护自己更重要。 心里想着事,不曾留意,被人突然撞了下。 她低头,撇见一抹白底玉佩的残影。 很是眼熟。 想要再仔细瞧瞧,那人已匆匆走远,看身形,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李见月顾不得其他,赶紧追去。 对方发现了她追来,竟拔腿就跑。 “你,你别跑呀。” 她急道,对方反而跑得更快了。 李见月气喘吁吁地追了三条街,终于在一个死巷子将人堵住。 那小郎君弯腰大喘气,朝她呼喝,“你追我作甚,我又没偷你的钱。” 说罢又满脸不服气的道:“若不是小爷饿了两日,你能追上我?” 他这一说,李见月才意识到方才那一撞并非无心,幸亏有破庙里荷包被抢的经验,她多了个心眼,将钱藏在外衫里面。 “你别跑,我这儿有包子,给你吃。” 李见月生怕一不留神他又遛了,且看他面黄肌瘦,心生怜悯,拿了个包子递给他。 少年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却仍神情警惕,迟疑着接过,立即狼吞虎咽吃起来。 他坐在巷子里的破草席上,连吃了五个大包子。 趁他吃东西的时候,李见月已仔细辨认,确认对方腰间挂的就是阿弟的翡翠龙鱼佩。 等他最后一口吃完,便探问道:“这玉佩……你是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少年倏地跳起来,“我就说这世上不可能有好人,果然是没安好心,想抢我的东西,门都没有!” 这小郎君防备心极重,李见月好不容易有了阿弟的消息,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她将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我用这些钱与你换可好,你告诉我那玉佩从何而来,这些都给你。” 少年眼睛亮了一下,半信半疑,“当真?” 李见月,“你说实话,自是真的!” “那你放心,我小石头手脚不干净,但从来不说假话,”他嘿嘿一笑,“这是我前几日在雍县,从一个小公子处得来的。” 阿弟竟也在雍县吗? 李见月追问,“那小公子是何相貌?” “这我如何记得,干我们这行向来只盯钱袋,看人家脸有什么用,不过年岁应是比我小一些。” “你认得这东西,那也不能给你啊,如今在我身上就是我的!” 小石头不放心,又刻意提醒了一句,然后迫不及待将银子给自己搂过去。 走时,还偷偷顺了包她买的糕点。 李见月无心他顾,只恨不得马上去找阿弟。 接近午时,客栈的人大多都已离开,小二百无聊赖地倚在柜台后打瞌睡。 有个嘴下长痦子的中年男子进来,腰间挂着银鱼袋,大摇大摆上了楼,几个随从紧跟其后。 小二听见响动,顿时清醒,认出是昨夜入住的贵客,忙迎出来招呼,“客官回来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无人搭理,他悻悻地坐了回去,后又似有人影闪过,起身一看空空荡荡,便以为自己眼花。 洛沉盯着那男人进了屋,从暗处走出。 前随左翊卫将军曹德喜,如今的陇州司马,今晨刚见时,他一眼便认出。 时隔十几年,没想到竟能在此地碰到。 那时他年岁尚小,许多记忆都已模糊,但那个痦子他绝不会记错。 当年的仇也该好好算算了。 眼下并非下手的好时机,他转回了自己屋内。 刚坐下,便听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自己门前,轻敲了两下后,软糯的声音响起,“洛沉,你在吗?” 他未吭声。 李见月已等不及,推了门进来,瞧见他泰然自若地在饮茶,也顾不上去计较,将自己所得的消息告诉他。 “我们快去找阿弟,若是晚了,他被罗珲的人抓走可如何是好。” “这么多天了,也不知他怎么过的,有没有受伤。” …… 洛沉泰然安坐,无动于衷。 任她如何心急,始终一脸平静,似乎并不关心。 李见月渐渐觉察出异样,认真问,“洛沉,你……可有听见我说的?” 洛沉,“嗯。” 李见月,“那我们何时出发?” 洛沉 6. 006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风声呜咽,如同鬼魅。 黑漆漆的棺木中躺着一具尸体,溺水而亡,死了已有几日,面容被浸泡得发涨变形。 聂家兄弟站在棺木两侧,聂老大一脸愁容,“这人都葬了,又刨出来是不是……嗯,不太好。” “一个没人管的流民而已,若不是大哥可怜他,尸体早被野狗吃了,”聂老二不以为意,“如今这躯壳让我们用用,就算他报恩了。” 聂老大,“可是……” “大哥,那位郎君可给了三十两银子!”聂老二打断他,“咱们得埋多少死人才能赚三十两!” 聂老大无话可说,咽了咽唾沫,却还不放心,“这能行吗?” 正说着,屋外大黄狗吠叫,有人来。 聂老二,“行了大哥,你待会儿别说话。” 得知找见阿弟,李见月满心欢喜,全然忘了身上的疼,她走得慢,一路忍着,极力跟上洛沉的步伐。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看到那飘在空中的白幡时,李见月脸已煞白。 她站在义庄外,迟迟不愿进入。 旁边的狗叫个不停,凶神恶煞,李见月有些害怕,却怎么也挪不动脚。 洛沉被吵得心烦,一记眼刀,那狗瞬间怂了,耷拉着脑袋跑回去趴着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他先一步入内。 李见月不知自己是如何进去的,看到棺木那一刻心都碎了,她一步步走上前,鼓足了勇气仔细去辨认,年岁相仿,身形相似,面容腐烂得厉害,隐约……亦有几分相似。 她不愿相信里面躺着的人与自己有何关系,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阿弟。” 院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洛沉几度掩鼻屏息,她却仿佛什么也闻不见。 “是不是找错了,洛沉,我们再去找找,他不可能是阿弟!” 李见月疯狂摇头,眼眶蓄满了泪,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这一切定是误会。 聂老大心虚,想说什么,被兄弟一瞪,缩头退了回去。 李见月并未看到这一幕,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目不转睛望着洛沉,期盼着他的回答,眼神里充满恐惧。 有那么一刹那,洛沉无法开口。 聂老二沉不住气,扯着嗓子,“小娘子,要不你再看看呢?” 李见月相信期门死士的能力,更相信洛沉,尽管他似乎并未将自己当作主子,他沉默不语,其实已给出答案。 李见月不相信,绝望的试图说服他,“阿弟身上有块胎记,绝不是……” 听到这话,聂老二便像是得到了指令,立马扯开尸体身上那破烂的衣衫,露出胸前的红色胎记。 左胸上方。 位置都一模一样。 李见月眼前一黑,泪水夺眶而出。 义庄后面有座不知名小山,山上坟冢林立,埋了许多孤魂野鬼,洛沉寻了处清净的地方将尸体葬了。 李见月万念俱灰跪坐在坟前,声音沙哑,“阿弟,你先委屈几日,过些时日,过些时日,阿姐定回来接你。” 洛沉靠在一旁的树上,静静看着她。 纸钱烧完了,她仍一动不动,无声流着眼泪。 瘦弱的身躯小小一团,风一吹,似乎都能被刮跑。 等到了天黑,她还是那般模样,洛沉走过去叫她,“回去吧。” 李见月低垂的头微微扬起,脸色苍白,“我没有亲人了。” 他抿着唇,清冷的眉眼没有丝毫温度。 谁又何尝不是。 “洛沉,我好疼啊!” 压抑的低泣,伴着痛苦呻/吟。 李见月身子簌簌发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洛沉在期门长大,见惯了生死,早已是一副铁石心肠,此刻竟有些慌神,唤了声“公主”,而后抱起她快速下了山。 聂老二盘腿坐在草席上,将银子倒出来数了一遍,喜滋滋的重新装回钱袋,准备出去沽酒喝。 乍然见那冷面郎君抱着小娘子急匆匆跑进来。 又来活了? 他面上一喜,咧嘴迎上去。 “闪开!” 被厉声呵斥,聂老二扬起的嘴角瘪下去。 还没死成? 义庄只两间草屋,洛沉随意踹开一间,将李见月放在里面木榻上。 聂老大闻声而来,好奇发生了何事,脚刚迈入。 “滚出去!” 他吓得一哆嗦,一句话不敢说,老实退到门外。 兄弟二人站在外面暗中观察。 洛沉只知李见月脚伤了,她始终未喊疼,便以为并不算严重,这会儿才发觉,她右脚踝的骨头都错位了,肿得厉害。 小公主向来娇气,能忍这么久,着实让他意外。 洛沉学过接骨正位,确认了她的断骨位置,手上用力,干脆利落给她掰了回去。 “咔哒”一声脆响。 “啊!” 李见月被痛醒,从榻上惊坐起,抓住自己衣裙,额头顷刻间布满了虚汗。 “别动!” 洛沉低声警告。 李见月本能抽离的腿被一只手掌牢牢按着,随着剧烈的痛意退去慢慢放松。 洛沉等她缓了会儿,四下打量,起身去拿一旁扎好的纸人,直接撕开,取出里面支撑的木条。 聂老大心疼死了,想要阻止,聂老二拉住他,“大哥急什么,待会儿再跟他算钱,跑不了。” 李见月的目光随着洛沉移动,意识到他要将那晦气玩意儿绑在自己腿上,全身都在抗拒。 “你是不想要这条腿了?”洛沉语调很平。 李见月却听出几分威胁,不敢再乱动,乖乖的任由他包扎。 洛沉,“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的,”提起此事便想到阿弟,李见月心中一痛,不想多说,看了看周围转移话题,“这是哪儿?” 洛沉,“义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内一阵沉寂。 李见月低头看着他的动作。 洛沉包好后,一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静默了一瞬。 “这几日不要走动。” “你先歇着吧。” 说完便要出去。 “等一下,”李见月叫住他,小声说,“我不想待在这儿。” 洛沉面无表情,“那你走吧。” 李见月,“……” 从屋里出来,聂家兄弟立马将洛沉围 7. 007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雍县县衙。 县令黄邕愁眉苦脸坐在书案前,京中局势已为罗珲所控,形势所迫,他逼不得已为之所用,奈何夫人因此绝食,他实在两难,这些时日寝食难安,既怕太子和公主被找到,又怕找不到无法交差。 “黄大人还有心情习字。” 有人进来,屋外竟无人阻拦通报。 黄邕抬头一看,匆忙起身行礼,“下官见过曹大人。” 曹德喜皮笑肉不笑,坐到他的位置上,瞥了眼写了一半的书稿,“黄大人倒是沉得住气,人找着了吗?” 这曹德喜本是前随左翊卫将军,前随三王之乱时与汉阳王郑聃里应外合,大开宫禁,致随恭帝被擒,前随覆灭,天下陷于战火,汉阳王死后,投靠当时势力渐大的高祖皇帝,新朝成立,被封为兵部侍郎,因过于投机钻营,为惠帝不喜,一路被贬为陇州司马,罗珲占领京城后遭到各地州府声讨,他趁着陇州刺史不备,将其谋杀,第一个投诚了罗珲,如今暂领刺史之职。 黄邕正经进士出身,骨子里最是瞧不起这种反复无常,背主求荣之人,然而此刻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下官已派人严加搜查,奈何始终没有消息,恐怕……那二人并不在此。” 曹德喜冷哼,“我看未见得,带上来。” 说罢,两个兵卒架着个瘦猴一样的男子进来扔在地上,那人吓得瑟瑟发抖,跪着一动不敢动。 曹德喜,“说吧。” “小,小人姓聂,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聂老二。” 黄邕知道此人,是城外义庄收尸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聂老二伏在地上,十分惶恐。 那姓洛的郎君强占了他们的屋子,每日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这不今日又差大哥买条鱼回去,他心中愤懑,但畏惧其身手,不敢多言,跑去城里消遣,发现官府贴的告示上竟画着那好看的小娘子,不过说了句这人我见过,就被带到了此处。 来的路上,他向官差打听,已知道个七七八八,万没想到那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是朝廷要犯,据说手上有好几条人命。 还好自己只喜欢钱。 他无比庆幸,虽生过邪念,到底未有何实质举动,否则只怕早已是一具尸体。 --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往西,晃晃悠悠,离雍县越来越远。 李见月倚靠在车里歇息了片刻,瞧着外面景致陌生,掀开车帘,想问问他要去往何处。 这一问,才发觉洛沉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 他目视前方,表情严肃,一如往常并未回答。 李见月总感觉他有些反常。 还在歪头观察,想看出一点儿端倪,洛沉突然眼神一凛,伸手按在她脑门上,将她推入马车内。 “别出来。” 李见月不防,一屁股跌坐进去,从飘落的帘子缝隙,瞧见一队官兵冲将而来。 是陇州的折冲府兵,约摸二三十人。 “犯了事还想跑!”有人怒喝,“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听那动静,已将马车团团包围。 “犯事?” 只听洛沉冷哼,随即刀兵声起。 李见月十分紧张,老实坐着不敢出去添乱。 好在不一会儿,外面的打斗声就停了。 她忐忑的探出头去看,那些兵士躺了一地,有几个落荒而逃,已跑出很远,洛沉未追,站在那满地尸体中,手里握着双刺,浑身弥漫着凶残狠毒的噬杀之气。 李见月从马车下来,面对这幅场景还是很害怕的,可看他一动不动,内心不安,咬咬牙,半捂着眼睛走过去。 洛沉微低着头,发丝垂落一缕,脸颊染血,鲜红的对比下,面色惨白如纸。 “洛沉,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他便身形不稳,软倒下来。 李见月慌忙去扶,奈何弱小的身躯难以支撑,被压得险些摔倒在地。 “洛,洛沉,你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 男子气若游丝靠着她,身子抽搐,短短一刹那,身上仿佛结了层冰霜,冷得渗人。 这样子莫不是…… 李见月突然想起什么,心中一紧,顾不得脚踝的伤,半拖半背费劲的将他弄上马车。 她从未驾过马车,握着缰绳不知所措。 洛沉倒在车厢内,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颈间青筋暴起,似痛苦至极。 李见月不敢再耽搁,深吸了几口气,扬鞭驱策马儿。 已被叛军发现,恐其去而复返,她没有走官道。 马车东摇西晃从林子里穿过,被一处山崖挡住去路,停了下来。 李见月环顾四周,峰峦叠嶂,一眼望不到头,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成片树木。 离官道应很远了。 寻了处隐蔽位置躲着。 洛沉已昏死过去,四肢僵硬,若非仍有微弱气息,李见月几乎要以为他死了。 冷峻狠绝的男人,闭着眼睛,虚弱不堪的躺着。 李见月这时候才真切感触到,他也很不容易。 期门死士乃皇祖父当年秘密培养的一支暗卫,只听命于天子,是皇家最锋利的一把刀,自进入期门那一刻,他们的性命就不再属于自己。 这些都是出逃路上,父皇告诉她的,他们长期为一种叫独角白附的药物所控,每月须得及时服用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而亡。 按照他的年岁,多半六七岁就进了期门,十几年来不知受了多少苦。 大约半个时辰后,洛沉醒了。 体内气息充盈,并无什么损伤。 他心有所动,听外面有声响,跳下马车,远远瞧见那怯懦无用的小公主蹲在溪流边清洗什么。 回来时怀里掬着一捧黄柿子,踉踉跄跄的走着,活像个小鹌鹑。 方才拉扯到了伤处,隐隐有些疼,李见月不敢太着力,走得小心翼翼。 不经意抬眼,瞧见洛沉站在马车前,眸光一亮。 他安然醒来,她心中便踏实了。 “洛沉,你醒……”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李见月看着突如其来伸向自己的手掌,茫然了片刻,拿出一个柿子放到他手里。 “你饿了吗?这是我在那边的树下捡的,洗干净了,不知道甜不甜。” 洛沉却未动,目光锐利盯着她,“解药拿来。” 这些日子短暂相处,李见月已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不是自己的侍卫,他是死士,冷漠,违逆,难以捉摸,最重要的是,根本未将自己视做主子。 所以,她想到 8. 008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洛沉视线笔直的投向浴桶后衣桁,那上面挂着脱下来的衣裙。 他脚步很轻,目不斜视,快要靠近时,衣桁后突然“嘭”地一声响。 哗啦水声,伴随着女子短促的惊叫。 洛沉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旁虚掩的窗户一跃而出。 李见月懵了,她不过是腿蜷着有些酸,想伸直,轻蹬了下,这浴桶怎么就裂开了? 赶紧先扯下衣裙护住自己,穿戴好后又检查了一番,不知所措间,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去打开了门。 洛沉面色凝重,往屋内扫了眼,“出什么事了?” 满地是水,她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穿着齐整,仪态妥帖的站在门内,只是神情窘迫,声如蚊蝇,“浴桶……炸了。” 洛沉,“……” 受了番惊吓,李见月心里很不踏实,换了间屋子,待在里面再未出去。 天色渐渐转暗,准备入睡时,有人敲门。 洛沉端着一碗藕荷松仁粥进来,一声不吭放在案几上。 李见月十分意外,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眼眸晶莹水亮。 这一碗粥算不上什么饕餮美味,可在这偏僻之地,可谓稀罕。 洛沉一向冷清漠然,难得如此有心,她都不太敢相信这是给自己的,谨慎地问,“给我的吗?” “嗯。” 对方淡淡应声,略顿了顿,转而道:“公主可有遗漏什么东西?” 李见月一脸疑惑,“不曾。” 对上他笃定的眼神,自己也不确定了。 仔细查看了下,要紧的都在便安了心,即便是丢了什么,未想起来多半也不重要。 洛沉看着她将那白玉药瓶拿出来瞅了眼,重新放回去,悠悠地收回目光,“没有就好。” 他这句话,听着不像是提醒。 李见月福至心灵,郑重道:“你放心,这药关乎你性命,我自会好生保管。” 她语气真挚,眉眼单纯,流露的全是对他的信赖,没有丝毫防备。 然而洛沉听在耳中,只觉得可笑。 她一个朝不保夕的弱女子,连自己都护不住,更遑论其他。 “趁热吃吧。” 他未多言,只将粥碗推过去。 李见月午后便未再进食,的确是饿了,尝了几口,味道不错,想再吃点的,却突然困意来袭,眼睛都睁不开,头一歪睡倒在案几上。 洛沉早有预料般,气定神闲的起身,先将她手中的勺子取了放回碗里,才去拿解药。 拇指大的玉瓶内装了大约半年的药,他收好后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用芸薹籽替换解药,将瓶子放了回去。 -- 李见月坐在榻上,脑中混沌。 她记得昨日夜里洛沉来过,何时走的,自己何时睡着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外面旭日高照,阳光洒在窗棂上,映射出斑驳的光点。 已是巳时。 下去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 小厮一身农户打扮,挽着袖子,手拿农具从后院走来,瞧见她,露出憨厚的笑容。 “客官,您的那位……”他挠挠头,不确定他们二人的关系,怕说错话,选了个稳妥的称呼,“兄长,在屋外侯着。” 果然,他们根本就不像主仆,洛沉他哪有半分仆从的样子。 李见月笑了笑,未否认,反倒好奇对方在做什么。 “这是什么?” 她看向小厮手里的农具。 “客官未见过?这叫镃基,”小厮解释,“松土挖地用的,驿馆生意不好,我种些芸薹贴补用度。” “芸薹?” 李见月在书上看过,因其非粮食作物,鲜有人种植,随父皇视察京郊农田时并未见过。 可惜这也是才种下,不然还可以看看。 李见月行了礼告辞,到驿馆外没见到洛沉,正四下环顾,他从屋脊上一跃而下,站在了前方。 “走吧。” 李见月跟上去,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左右看看,“马车呢?” 洛沉,“给驿馆了。” 李见月,“为何给驿馆?” “住店三两,赔偿浴桶十两,你昨日吃的粥……”洛沉停下来,看着她,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二十两。” 好像是有喝粥这回事。 李见月震惊于那一小碗粥,居然要二十两银子! 方才还觉得那驿馆小厮忠厚老实,竟敢这般漫天要价? “所以我们没有一点钱了?”她弱弱地问。 洛沉不置可否。 李见月垂下头去,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以当的了,去朔州路途遥远,日后可怎么办。 她一路愁眉苦脸,偷偷去瞧身旁少年,比自己高那么多,身强体壮又是习武之人,脾气还不好,恐怕不是能饿肚子的。 她如何能养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清风拂面,路两侧的林子里树叶飘飞,渐渐的距离越拉越大,李见月脚伤未痊愈,跟不上他的步伐,走得气喘吁吁。 “洛沉。” 憋了半晌,终忍不住去叫他。 洛沉似才发现她未跟着自己,停步等着。 她小跑过去,看他冷着眼,声音小下去,“你走慢些。” “公主不是说要去朔州吗,我看你倒是不着急。” 洛沉轻飘飘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李见月咬了咬唇,压下喉间涌上的酸涩。 洛沉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这娇气小公主又受不了,便未再多言。 后半段路程,他脚步放缓了些。 李见月跟在他后面,走不动了也不敢再说,硬撑着出了林子,运气好,一上官道就碰见一伙商队。 车马满载货物,咯吱咯吱从他们旁边经过,扬起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 她眼巴巴望着洛沉,后者心领神会,难得的居然未置之不理,快步走到前面去,跟商队的东家说了几句,没一会儿,一个大娘过来扶她上了车。 李见月远远朝东家行礼道谢。 从大娘口中得知,他们是做贩粮生意的,东家姓柳,也是要往朔州去,李见月很是惊喜,连忙告诉跟随在旁的洛沉。 她自知拖累,靠走猴年马月才能到朔州,若能跟着商队,省去不少时间,也有个照应。 洛沉凝眉思索,似认真琢磨此事的可行性。 9. 009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一听他要走,李见月顿时慌了,“可我一个人……” “那姓柳的祖籍石州昌化郡离石县,家中一妻四妾,子女六人,皆居于柳家祖宅,”洛沉打断她,语气强横,“放心,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李见月惊讶于他短短时间就将对方的底摸了个透,以此威胁,到底萍水相逢,他也不是全然信任,却仍要扔下她,可见铁了心。 “你是父皇派给我的,父皇让你保护我,有什么事是比我还重要的?” 说这话时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底气,这些时日,她早已认清楚自己如今是何处境,洛沉虽是死士,但性情古怪,心思深重,不是她一个落难公主可以掌控的。 “所以我就只能为你活着?”洛沉脸上表情讽刺,“就该为你,为你们李家去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见月急急想解释,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期门死士的职责不就是护卫皇族亲贵,刺探暗杀,做一把听话的刀吗? 洛沉眼神锋利,仿佛能一眼看穿她内心所想,李见月很害怕被他这样盯着,随时要杀人似的,先怂了,妥协道:“那,那你需要几日?” 洛沉扭头,看向了别处,“不知道。” 李见月,“那我等你……” 洛沉,“不必。” 他已做了安排,没有商量余地。 在他心里,她就只是个甩不掉的累赘吧。 李见月认识到这一点,有些难受,她想如果自己还是皇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他还敢这样对自己吗? 商队的护卫对东家忠心耿耿,是为了那点月银,难道他也是因为断了月俸,便不将自己当回事,不肯听命臣服? 李见月反正是看出来了,什么职责使命,忠义之名,根本束缚不了他,但无论如何,他总得需要解药吧。 “大娘说,翻过山十里外有座槐树岭,这个时候,槐花应开了不少,我在那里等你。” 洛沉知道她在考虑什么,张了张嘴。 李见月朝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块晶莹剔亮的小石头,“这是我刚才在路边捡到的,很漂亮是不是,送给你……” 她将石头递给他,认真承诺,“我现在没有钱,但是以后,你想要多少金银我都给你,不会让你白白跟着我的。” 她似乎无比坚信,自己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洛沉觉得好笑,懒得戳穿,在她真挚的目光注视下,慢慢攥住了石头,抱拳行礼。 此后一别,永无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行礼。 李见月错误的以为自己说到了他心上,抬手还礼,“今日之言,来日必当兑现。” 惠帝崩逝后,六军兵马和朝中重臣皆为罗珲所控,唯永嘉公主与太子逃脱,曹德喜奉罗珲之令前往雍县捉拿,无功而返,还损失了十几个人手,窝了一肚子火。 一行人折返,从闹市打马而过,多个小摊被掀翻,惊得人群四散,百姓怨声载道。 道旁的酒楼上,坐着一位黑衣男子,冷眼旁观这一幕。 小二来送茶水,看他不像本地人氏,特意介绍了几个招牌菜,他面色森冷,无动于衷,小二上下扫视他两眼,撇嘴嘟囔,“没钱还来下馆子。” 起身走时,肩膀被那男人抓住。 “客官这是做什么?” 他一惊,想挣脱,稍微一动,肩上的力道加重,疼痛剧烈,骨头几乎要捏碎了。 “问你什么说什么。” 男人冷硬的话音响起,他哪还敢作妖,连连点头,“是是是。” “郑姓一族居于陇州何处?” “郑姓?”小二想了想,郑氏曾经也算陇州名门望族,显赫至极,败落后族人凋零,十几年过去早已没了音讯。 “小的只记得郑家老宅子在华吴县,如今还有无人居住便不知了,哦对了,华吴县有个盈田村,里正樊老偶尔来我们这儿买酒,我们店里的十里醉远近闻名,他年轻时在郑府做过账房,客官不妨去向他打听打听。” 盈田村? 洛沉听过这个地方,巧了。 当年大随三王之乱,郑聃与京师禁卫曹德喜勾结,最先攻入宫城,洛沉这些年查过,他虽封汉阳王,祖籍却是陇州人氏,颠覆大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三王中势力最强盛的,后三王内斗彼此讨伐,三败俱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彼时还是晋阳刺史的大荣高祖皇帝李乾元横空出世,迅速壮大,大败郑聃于天水峡,大荣立国后,郑氏一族怕受牵连,死的死逃的逃,没几个人了。 洛沉松开手,从窗户一跃而下,往刺史府而去。 曹德喜风尘仆仆进了府,手下录事王雄已得了消息,提前让人备好了茶水端给他。 “黄邕那个废物,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找不到!” “大人消消气,先喝口茶,”王雄帮他卸下甲胄交给丫鬟,奉承道:“黄县令到底是年轻些,未经过什么事,哪有大人的胆魄!” 曹德喜松弛的嘴角舒展了些,对这话很是受用,坐下抿了口水,“京城最近有什么消息?” “我正要与大人说,罗太师将纪王幼子过继到了惠帝名下,想来先帝驾崩的消息是瞒不住了,不日新帝登基……” 洛沉蒙着面巾藏于屋顶,趁四下无人,谨慎地掀开一块瓦片,正好听到这一句。 他盯着底下曹德喜的头颅,指尖镖刀将要飞出,厅外来了个将士禀报,“大人,找到了。” 那二人正说着朝中之事,暂时停了声。 “在城外十里处的槐树岭。” 洛沉睫毛一颤,缓缓放下了手。 王雄先明白过来,急道:“那还不快去,等什么呢。” “这次再抓不住你就别回来了。” 曹德喜下了死令,那将士领命,带着一堆人马冲出了府。 李见月听大娘说起槐树岭,以为是个景致秀丽之地,到了才发现,哪有她想象中的槐树林,到处光秃秃的,只半山岭的牛角亭旁有一棵槐树,不过也半死不活的,抽出了嫩白小花的就那么三两枝。 她不肯随商队离开,执意要在此等候,柳老板劝不动,货物又不能耽搁太久,只能留她一人。 李见月坐在亭子里等了一日一夜,不时望向远处,焦虑不安,突听到马蹄声,欣喜 10. 010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街道上人很少,她走走停停,稍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躲起来,一直游荡到深夜,心慌得厉害,以至于前方有个土坑都未看到,险些掉进去。 一只手扶住了她。 李见月站稳身形,回头见是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福身行礼,“多谢。” 老者颔首,瞧她虽着布衣,仪态举止却不似寻常百姓,便随口一问,“小娘子不像是本地人士。” 李见月嗫嚅,“我,我只是路过。” “娘子莫怕,”老者呵呵笑道,示意自己背着药箱,“我是大夫,方看诊归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李见月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者面容和善,又是医家,她戒备心有所放松,犹犹豫豫询问,“您……可有见到一个着劲装的黑衣男子,八尺高,背双刺,约摸二十岁左右。” 老者想了想,有些印象但不确定。 “今日我在东坊市支摊时,倒是见官差抓了个人回去,与你所言一般无二,不知是否是你要找的人。” 李见月心里咯噔一下,“何时?” “差不多酉时过半。” 李见月面色剧变,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匆匆行了一礼往远处跑去。 曹德喜半靠在长长的胡凳上,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神情阴沉,风雨欲来。 “跑了?” 郭坤战战兢兢,“大人饶命。” 王雄,“怎么能跑了,不是都抓到了吗?” “半路被,被一个男人救了,对方身手极好,应就是在雍县城外保护公主的那个随从,不过我们已将人抓了回来。” 王雄,“让你们抓公主,你们抓一个随从有何用!” 郭坤不敢反驳,觑了眼上首之人,汗流浃背。 曹德喜眼神微动。 李贺那老匹夫临死前将公主和太子秘密送走,这么多日不见踪影,给他们留的定不是一般侍卫。 王雄看他脸色,话锋一转,“还不将人带来让大人亲自处置!” 洛沉被绑着进了偏厅,站在厅内,神情阴鸷地扫视他们。 曹德喜心中已有猜测,看到他的样子就确认了八九分。 “期门死士。” 他站起来,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打量他,觉得甚是有趣。 据传,除了历任天子和少数皇族亲贵,见过期门死士的没有人能活着。 他们都是从小培养,千凿万磨,泡在血水中长大,能留下来的,个个功夫莫测,神出鬼没,被称为现世阎罗,杀人于无形,从不失手。 索国覆罗部左贤王、奸宦赵嵩、前随战无不胜手握重兵的猛将衡王皆是死于期门死士之手。 “李贺倒真是宠爱他那个公主,宁愿自己死也要护着她。” 曹德喜笑得张狂,他以为期门死士多厉害,传得那般邪乎,还不是轻易落到了自己手上。 “你把永嘉公主藏哪了?在这陇州城,你以为她能躲得了几时?” “明知陇州是我的地盘,你们还敢来自投罗网,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洛沉漫不经心的听他废话,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这明晃晃的挑衅,轻易就能激起人的怒火。 王雄呵斥,“大人问你话,老实回答……” 曹德喜蓦地抬手打断,他自知失言,噤了声。 曹德喜盯着洛沉,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在哪里见过。 看似平静的眼波中,似藏着蚀骨的恨意,这股恨意让他不由自主的汗毛耸立。 “你是谁?” 他厉声质问。 洛沉,“你想知道?” 曹德喜一愣,继而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瞪直了双目,手指着他,“萧,萧贵妃,你是……” 眼前人影一闪,寒光掠过。 曹德喜脖子被割断,血雾从伤口喷涌而出,未完的话卡在喉咙口,发出“嗬嗬”地声音。 “下去问吧。”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甚至未看清他是如何在顷刻间解了绳索,又是如何动得手。 王雄吓瘫在地上,“来,来人……” 两个字出口,人便也倒在血泊之中。 洛沉手里拎着双刺,如同地狱里吃人的恶鬼,手段凶残,阴森可怖,一步步出了刺史府,血迹一路蔓延,数百名围剿的兵士,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外面天色黑沉,不见一丝光亮。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深夜,他被嬷嬷牵着,趟过汇成溪流的血水,走进了黑暗里。 洛沉眼神恍惚,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久远的画面,耳边响起嘈乱的哭喊声和尖叫声。 那座桂殿兰宫内一片狼藉,绫罗首饰满地洒落,宫人一窝蜂哄抢,大打出手,更多的在四散奔逃。 “快带他走!” 一个端庄雍容的女子满脸泪水,蹲下身抱着怀里男童亲了亲,闭上眼睛,将他推给年长的嬷嬷,“快走!” “母妃,我不走,我要跟母妃在一起!” 男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要跑向她,被嬷嬷紧紧揽着,从窗户翻了出去。 尚未走离,便有一队人马冲进殿内。 嬷嬷抱着他躲在外面窗下,不敢发出声响。 透过窗格,男童看到那凶神恶煞的将军颠颠地冲上前,剑指自己母妃。 “小皇子呢?” 女子眼神如淬了寒冰,狠狠瞪着对方,鄙夷,愤恨,毫无惧怕。 “你想知道?” 她笑了声,神色挑衅,“你算什么东西,腿脚都没长齐,也配来质问本宫!” 跛脚将军被戳到痛处,气得脸色铁青,“不识好歹!” 欲动手。 旁边有个脸上长痦子的手下忙劝,“王爷莫急,萧氏一族根基深厚,门客遍布朝野上下,若能为王爷所用岂不如虎添翼,这萧妃乃萧家家主嫡妹,又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不如王爷将其纳了,留她一命,送萧家个人情,日后也好……” 女子听到这话,眼底闪过惊慌之色,不过转瞬已然做出决定,她猛地伸手,用力抓住剑刃刺向自己胸膛。 在场之人皆被这突发的一幕所惊,跛脚将军松了手,女子神情决绝,仍抓着剑刃,趔趄两步,站立不稳往后倒去。 窗外,男童目眦欲裂,被老嬷嬷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夺眶而出。 洛沉从回忆中抽离,眼底的杀意逐渐褪去,他孤身走在幽静的街道,内心无比的畅快。 李见月贴着墙根,一步步挪到刺史府附近, 11. 011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他收起梅花刺起身,只拿了药瓶,“不必了。” 李见月拦在他身前不让走,十分坚持,“听说那毒强行压制便会反噬,轻……轻则疯癫重则丧命!” 其实她也并不了解,只是不放心,随口胡诌诓他的罢了。 洛沉不肯服用解药,兴许是已挺了过来,可父皇曾说过,毒发后须得及时服用解药方能活命,是以不敢大意。 他这一夜定不好过,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李见月将药捧到他面前,视线落在那药丸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这药好像……” 尚未瞧出个一二来,洛沉冷不丁伸手,拿起来扔进了嘴里。 动作快到李见月都没反应过来。 他扬起头咕隆一声咽下去,再看向她时,表情不太自然。 “方才说半天你不听,这会儿又这么急。” 李见月小声嘟囔。 清晨的风冷冽刺骨,带着湿冷之气。 找了一夜,未觉得寒意难捱,眼下见着他,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顿觉手脚冰凉,浑身困乏。 李见月牙齿打颤,脸都冻青了。 洛沉余光移向她,很快收回,一言不发带她走到一个早点摊前,要了碗热汤面。 曹德喜一死,街上的巡查松懈不少。 二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路上渐渐人多起来,旁边有几个男子在议论刺史府血案,李见月听见“义士,死得好”一些零星字眼。 曹德喜在陇州为官这些年看来没干什么好事,百姓都对他深恶痛绝,巴不得他早点死。 用了热饭,身子暖和了些,此地离朔州尚有数百里路程,李见月想早点出发,免得再出岔子。 洛沉不动声色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什么也未说,带她去了车马行。 两匹马三十两银子。 掌柜的说出价钱,李见月十分心虚,轻挠眉心,盖住自己的眼睛,想问能赊账吗?几度开不了口。 “要不然我们还是走着去好了。” 她低声跟洛沉商量,那人好像压根就没听,大摇大摆上前,掏出了一个金锭。 李见月眼睛都瞪圆了,“你哪儿来的钱?” 洛沉,“死人钱。” 刺史府顺的? 李见月闭上了嘴。 洛沉跟着掌柜去后面牵马,她在外面等了会儿。 街上偶尔还是有巡逻的官兵走动,她戴着幂笠,乖乖站在树后面,用脚尖画树叶轮廓。 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两个差役捧着一张布告贴在墙上,才发现这车马行距离汧源县衙很近。 陇州城辖下七个郡县,只汧源县位于州城内。 衙门的官差走后,一群人围了上去,嗡嗡的,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李见月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先皇骤崩,皇八子灵前即位,改元建平,遵舆制……” 零零碎碎的话语传入耳中。 “之前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个皇八子?” “听说是过继的纪王幼子,尚在襁褓之中。” “先帝不是定了储君吗?” “谁知道呢,恐怕太子也……” “那怎么也轮不到纪王之子吧,先帝又不是只太子一个子嗣。” “嘘,这话可不兴说,你不要命了,如今罗珲只手遮天,谁当皇帝还不是他说了算。” “唉,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恐怕这又要乱起来了。” …… 百姓们议论的言语从四面八方传来,李见月面色惨白站立不稳,有人从旁轻轻扶住,拉着她走到隐蔽处。 “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洛沉话出口,才发现她泪眼婆娑,责怪的语气柔和了些许,“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李见月低着头,毫无焦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像是还没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仍牵着她,洛沉迅速松开。 “对不起,”她红了眼圈,“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尽管那日在驿馆外亲眼看到父皇被抬走,可宫里一直没动静,她便始终怀抱一丝希望,或许父皇并没有死,那日不过是受了伤,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只是被罗珲软禁了呢? 洛沉嗯了声,“新帝登基,按照礼制各地郡王、节度使都要入宫觐见。” “新帝?”李见月听到这两个字,情绪瞬间崩溃,“哪有什么皇八子,他不是父皇的孩子!罗珲他害死了父皇,还想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不过一介草莽,何德何能,大盗窃国逆臣贼子……” 洛沉言外之意她是一点没听出来,只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不甘中,激愤痛骂。 “公主。” “公主!” …… 洛沉一连叫了几声,一声比一声语气重,她被吼得呆住,慢慢冷静下来。 “所,所以……三皇兄也要入京?” 他是父皇名正言顺的正统子嗣,又手握兵权,罗珲怎会放过他,但若不奉召,罗珲定会给他安一个藐视新帝,包藏祸心的罪名,举兵征讨。 李见月心跳加速,“罗珲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京城的!” 显而易见之事,历朝历代皇权更迭哪次不死几个人?更何况奸佞当道。 洛沉想起了一些尘封的记忆,眼底闪过一缕哀伤,“这本就是他该承担的,”停顿片刻,凉凉道,“你身上的东西,难道不会要他的命吗?” 李见月一惊,垂下眼眸掩饰自己的慌张,“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洛沉轻嗤,并未挑明,“你想好了,若一定要去朔州,即刻动身。” 李见月脑子很乱,幽州军骁勇善战,兵力强盛,如今京城六军又为罗珲把控,三皇兄不过一个戍边郡王,可用的兵能有多少,如何与之抗衡。 史书中的乱世纷争皆因皇权旁落而起,罗珲残暴昏聩,视人命如草芥,注定不能长久,势必有不少王侯霸主虎视眈眈,洛沉的话让她警醒,她不知道,当下动荡的时局,父皇这封密信,是否会让三皇兄成为出头之鸟。 李见月坐在火堆旁,目光空洞呆滞。 从陇州出来,这一路都没有理出个头绪,她只是个久居深宫的小公主,不通政事,不懂朝局,更不会在风云诡谲 12. 012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华吴县位于陇州地界最北边,紧挨泾州,县内最大的村落便是盈田村,村子依五梅子岭而建,四四方方,住了百十户人家,有樊、叶两大姓氏。 李见月和洛沉踏着清晨的露珠进了村,村里阡陌纵横,炊烟袅袅,一派生机。 几个孩童追逐打闹,从他们身旁跑过。 这一路逃亡以来,李见月甚少见到这般太平安乐,一片祥和的景象,连日来兵荒马乱的心也不由安稳下来。 她跟着洛沉穿过小巷,走了许久,偶会遇到挑水砍柴的乡亲,向他们投来好奇目光,洛沉目不斜视仿若未见,理都不理。 绕着村子走了一大圈,李见月终于觉出不对劲了,停下来,指了指旁边垒起来的石头矮墙,“这里……方才走过。” 洛沉瞟了她一眼,一副自己有数的模样。 可那眼底分明是迷茫的。 李见月歪头看他,“你不会忘记自己家在哪了吧?” 洛沉别开脸,飞身而上站在了最近的一处屋顶上,放眼远望。 他应当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这么多年过去,印象模糊也是正常。 李见月万万没想到他竟是陇州人氏,不免想起那日在陇州城外之言,他所说要事会不会就是为了探望亲人?他是死士,命不由己,大抵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踏上这片故土,见到血脉至亲,而自己当时却十分不情愿他走,委实有些不近人情,难怪他生气。 “哎哟。” 前方突然有人痛呼了声,是位老妪,摔倒在地上,坐在那唉声叹气。 李见月走过去扶她,“老人家,您没事吧?” 对方年近半百,穿着一件麻布圆领襦衣,借她的力勉强起来,手撑着后腰,“疼疼。” 李见月,“可是伤到了?” 老妪双目浑浊没有焦点,眉头紧皱,“腰扭了一下。” 说话的功夫,洛沉也过来了。 “您还能走吗?”李见月不放心,“您住在哪儿,我们送您回去吧。” 老妪听见了马蹄声,连连摇头,“骑马?不行不行太高了,我不敢坐。” “那我扶您。” 李见月示意洛沉帮忙,那人板着脸无动于衷。 “我家就住在前头,门前有棵大榆树,呐,能看到吧?”老妪眼睛眯起来,大致能辨别模糊的方位,指给她看,“不远,我慢慢走回去,就不麻烦你们了。” 洛沉站在边上,听到这话眼神微动。 李见月抬头往那边眺望,尚未瞧见什么榆树。 “不麻烦。” 他冷不丁开口,在老妪面前伏下身子,“我背您。” 不待对方推辞,就抓住胳膊直接背起,惊得老人家手脚慌乱,连吸了几口气,挎着的篮子掉在地上。 “我的篮子,篮子。” 洛沉腾出一只手捡起来,背着她往前走去。 李见月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牵着马跟上去。 “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老妪感慨,“好些日子没出来,昨儿孙女说想吃芫荽饼,我在家没事,早上去地里挑了一些……” 李见月张了张嘴,没说话。 老妪,“听你们口音怪生的,不是我们村的吧?” 洛沉,“嗯。” 老妪,“路过还是来找人?” 洛沉,“不是路过。” 老妪,“那是来投奔亲戚?” 洛沉,“算是吧。” 老妪,“找到在哪住了吗?” 洛沉,“快了。” …… 他二人边走边闲聊,李见月难以置信,洛沉居然十分有耐心,句句回应。 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果然有棵大榆树,树旁有一户人家。 洛沉推开门,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迎出来,“你们找……阿婆!” 院子不大,用一圈荆棘木围了起来,前堂放一张案几,作会客和餐饮之用,左侧垒着灶台,右侧是个草棚,散养着几只小鸡。 一眼就能看全。 李见月快速的扫视一圈,目光落回跑过来的小丫头身上。 “阿婆,你怎么了?” 她瘦瘦小小,穿一身粗布衣裳,面色有些蜡黄,眼睛却水灵灵的,帮忙扶着老妪进屋坐下,满脸担忧。 “摔了下,不打紧,”老妪先安抚了孩子,才对他们道,“这是我孙女。” 小丫头十分懂事,立马向她们行礼,“谢谢你们送我阿婆回来,我去给你们倒茶。” 说完就出去了。 老妪让他们坐下歇歇,喝口水再走,洛沉未拒绝,落坐在一旁,明目张胆的四下打量。 他太反常了,李见月心里生疑。 “对了,还未问你们的亲戚叫什么名字?都是一个村,兴许我认识,”老人家笑呵呵问。 洛沉敛眉不语。 老人家未听到回答,奇怪叫了声,“小哥?” 李见月也看向了他。 洛沉缓缓站起,走到堂前,面朝老妪跪下,“我要找的乃盈田村叶连氏。” 他停顿了下,双手交叠于额前磕头,伏在冰冷的地上,“她……是我母亲。” 老妪被这番话惊得呆住,手猛地扶住了一旁案几,呼吸急促,几次发不出声音,“你,你是……” “我是叶繁,多年未见,母亲可还安好?” 洛沉抬起头,情绪尚稳,只是眼角有些濡湿。 “繁儿,繁儿……”连氏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循着声音方向,难以自控的扑过去,被他一把扶住。 “真的是你吗,我的儿,我可怜的儿……”连氏坐在地上,哆哆嗦嗦抚上洛沉脸颊,仔细的触摸他的五官,泣不成声。 李见月看得也颇为动容。 只言片语中,她大概了解,这叶家男人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日子贫苦,十五年前大随灭亡,天下陷于战火,汉阳王郑聃为扩充军力强行征召兵士,凡年满十岁男丁一律被抓走,叶家长子叶繁亦在其列,后郑聃败于大荣高祖皇帝,其麾下降兵有的被重新收编,有的充入内宫为奴。 想来洛沉便是那时候进入期门。 这么多年,连氏从未敢想还能再见到自己儿子,抱着他涕泪横流。 洛沉闭着眼睛久久未动,他这人向来冷面冷情,极少像现在这般表露出哀伤的神态。 老人家哭了会儿,渐渐缓过来。 李见月搭了把手,扶她坐下。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连氏喃喃念叨,一时笑一时偷偷抹眼泪, 13. 013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阿爹? 李见月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洛沉居然有孩子?不对啊,刚听老人家说他被抓去充丁时才刚满十岁,怎会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小丫头怯生生的,看了眼那高大英俊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结结巴巴唤他,“阿,阿爹。” 洛沉懵了。 叶繁哪来的孩子? 他表情僵硬,先暗自稳住心神,未去看一干人的反应,不明就里的眼神移向了连氏。 “这孩子可怜,摊上狠心爹娘,生下来就被扔进山里,差点儿喂了野兽,”连氏叹了口气,神情变得不太自然,“我原以为……你这一辈子都在宫里了,怕你孤寡到老,身后事无人料理,便将谷子带回来替你养着,也算给你留下点香火。” 原是这么回事。 洛沉放松下来,低头看向眼前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我不知此事,你还是叫我叔父吧。” 谷子一听,哇地一声哭了。 洛沉有些无措。 胡秀秀和叶茂对视一眼,小声哼唧,“当初娘带她回来时我就不同意,你看,大哥不认吧,白养这么多年。” 叶茂生怕被听到,慌张的拽她,“行了别说了!” 连氏也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略显失落,心疼得将小丫头拉到怀里。 他刚回来,突然知道有这么个半大孩子难以接受能理解。 毕竟多年未见,他跟家里人都生疏,连氏不好强求,也担心伤了感情。 方才还催人泪下的气氛急转直下,一屋子人神态各异,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层冰。 洛沉短暂的无所适从后,又恢复漠然,平静的站在那,并无转圜之意。 屋子里只闻老人家柔声哄劝和小丫头的啜泣。 叶茂试图圆场,“那个我饿了,大哥也还没用饭吧,先,先吃饭吧。” 被胡秀秀剜了一眼。 夫妻俩去了厨房,顺便叫走了小谷子。 老太太这才对洛沉道:“此事我未经你同意擅自做主确有不妥,不过这孩子乖巧听话,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我眼睛坏了这些年,多亏这孩子在身边,你回来了娘心里高兴,不想你为此心中不悦,但……你若不愿,也别赶她走……” “我并无此意,”洛沉欲言又止,似不知从何解释,“只是……” “我明白,明白,”连氏安抚地笑着,“日后再说吧,不急在这一时。” 洛沉点头,静默了一阵,目光落在一旁悄无声息看热闹的李见月身上,想起什么,往院外瞅了眼,“马呢?” 方才牵回来就没再管,不是应该在外面吗? 李见月出去一看,人傻了。 洛沉,“你没有拴马吗?” 这种事何时需要她操心。 李见月很认真地问,“怎么拴?” 洛沉闭了闭眼,赶紧出去找了,李见月亦步亦趋跟着他,好在马儿未跑远,就在附近的田里。 两只正埋头苦吃,新长出的嫩绿麦苗被糟蹋了一大片。 “谁让你们乱吃的,一点都不听话!” 李见月生气训斥。 马儿似听懂了,仰头打了个响鼻,鼻涕险些喷她脸上。 李见月往后躲开。 二人牵着马原路返回,洛沉始终闷闷的,丝毫没有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李见月侧脸问他,“你回家了……不高兴吗?” 他眉头皱起,甩给她一个少说废话的眼神。 李见月闭嘴了,走了两步又自说自话,“你原来叫叶繁啊。” 洛沉,“……” “那是进了期门才改的名字吗?” 提及期门,他停下了脚步,扭头严肃道:“我不希望在叶家听到这两个字。” 李见月被他的神情镇住,呐呐回答,“好。” 回到叶家,饭菜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他们。 一荤三素,都是普通的农家小菜。 李见月用帕子净了手,福身落座。 感觉有道视线老盯着自己,怪不舒服的,一抬头,发现胡秀秀耷拉着脸,不住地往这边撇眼。 她十分困惑。 “不知道你今日回来,没有准备,还好你康伯昨日奠基,买了肉尚未吃完,我让老二先去借了些,”连氏眉开眼笑,叫他们快尝尝。 叶茂也乐呵呵的,“大哥你快吃啊。” 李见月也许久未吃荤食了,闻着那肉香味便有些馋,伸筷子夹了一块。 胡秀秀的目光立即如影随形,像是定在了她的手上,随着她收回的趋势,脸色越来越黑。 李见月再呆,也明白了自己不该吃这一口。 她手停在半空,纠结再三,满眼不舍的递向了洛沉的碗。 “你这是赏我?” 洛沉语气不快。 李见月悬着手,解释,“不,不是……” 有种有口说不出的无力感。 “那是……”洛沉阴阳怪气的,“这儿的膳食的确是比不上你之前……” 李见月一口将手里的肉吞了,腮帮子鼓鼓的,嚼了几下咽下去,“吃了,很好吃。” 说完哐哐往自己碗里又夹了几块,以此来堵他的嘴。 胡秀秀在对面,眼眶子都快瞪了出来,狠狠咬了口馒头。 连氏看不到桌上的小九九,只听个耳音,好奇问,“小娘子祖籍何处,家中是做什么的?” 李见月放下筷子,认真回道:“我叫李见月,祖籍陇西,家中……也曾世代为官,如今家道中落,不得已流落他乡。” “原是官宦世家的闺秀,难怪如此知书达理。” 连氏满脸赞赏,相比自己的长子,面对这个小娘子她反而更放松些。 叶家只两间屋子可住人,老太太和小谷子一间,叶茂夫妻一间,还有一间闲置已久,堆满了杂物,李见月他们一来,暂时并无可住的地方。 连氏有意将自己那间腾出来,叶茂觉得不合适,挠了挠头,“要不然让大哥住我们那,我去把西边屋子收拾一下……” 还未说完胡秀秀就憋不住了,啪一声放下筷子,脸上倒仍笑嘻嘻的,“哎呦我们那屋子乱的,怎好意思让大哥住,再说……娘整日不是催着……那什么……什么时候能抱上?” 后面声音越来越低,近乎于哼唧。 李见月没太听清楚。 叶茂黝黑的脸庞倏忽涨红了,“你,你说这做什么!” 埋头猛刨了几口饭。 连氏心如明镜,“你们就好好住你们那,西边的屋子小,我跟小谷子住正好,你大哥就住我那间,至于李娘子……若是不嫌弃,先与我这老太婆挤一挤可好?” 有屋舍遮风避雨已是极好,不用再风餐露宿,李见月很是感激,起身行礼,“多谢老夫人收留。” 饭后,洛沉和叶茂将西边屋子里的东西搬到了柴房,小谷子打了水准备擦洗,洛沉接了去,将她打发了出来。 叶茂想让自家媳妇去帮忙,嘴都没张开呢,胡秀秀扭头就走了。 他尴尬的搓了搓手,拿了个扫 14. 014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连氏走后,洛沉一个人坐在黑暗中,静默了许久。 他刻意的忘记那些不好的事,从不去回想,时间久了,有些记忆也就逐渐模糊。 决定来这里前,他甚至已想不起叶繁是何模样。 然而此刻,掩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不受控制涌出,一幕接一幕,那个人慢慢清晰起来,拉扯着他的情绪无声翻涌。 第一次见叶繁,是进入期门两个月左右时,他不甘于被奴役训练,成为新朝天子的一把刀,被像狗一样关在铁笼子里,用链子拴着,置于演武场之外。 每日里来来回回的人,谁都可以肆意凌/辱。 有一日夜里下暴雨,他蜷缩在笼子里冻得发抖,叶繁冲破雨幕,来到他面前,脱下蓑衣盖在笼子上面。 “别跟统领对着干,他有一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叶繁的名字,大雨滂沱,他甚至未看清对方的长相,依稀记得是个很普通的人。 后来,叶繁经常偷偷来看他,在他受罚时给他送吃的,被同门欺负时替他出头,给他敷药治伤,逗他开心,百般维护。 期门有座冰牢,里面深约数丈,蓄满寒冰,每每有人犯错或训练拖后腿,就会被罚去受刑。 洛沉是那里的常客。 叶繁怕他长此以往身子骨熬不住,将他所犯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代替他受了几次刑,他却并不领情。 冰牢里阴寒瘆人,叶繁被绑在刑架上,隔一盏茶的时间就没入寒池中。 洛沉坐在池边,双腿垂下去,问他,“为何对我好?” 叶繁脸色发青,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就……就是……心疼你。” 大约是将他当作自己亲弟弟了吧,洛沉心想。 他从云端跌入地狱,又遭最信赖的人背叛,不再相信任何人,麻木冷漠,却在叶繁的影响下,重新燃起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意志。 那是他过去满手鲜血的日子里唯一想起来心窝有点暖的一段回忆。 可惜,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 叶繁相貌平平,武功也平平。 期门每隔几个月就会将所有孩子囚于兽场,让他们作困兽之斗,自相残杀,胜者才有资格成为死士,脱离暗无天日的训练,出去执行任务,但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叶繁说他上过战场了,这种场面他不怕,可当猛兽放出,撕咬啃噬,满场血肉模糊,所有人杀疯眼时,他两股颤颤,哭着大叫阿娘救我! 没人能救他。 洛沉眼睁睁看着他被黑熊拖走。 叶繁挣扎着,拼命将刀塞进他手里,用力握住,“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才能活下去!” 就是从那一刻起,洛沉彻底成了一个杀人工具,他剜了黑熊的眼珠子,将其开膛破肚,头一次杀那么多人,杀到后来满脸血红,什么都看不清,他跪坐在叶繁跟前,心里空荡荡的,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叶繁下半身已经没了,强撑着一口气,嘴里蓄满了血水,说话含糊不清。 洛沉俯下身,把耳朵凑过去。 “我……想我娘,若有机会,替,替我去看看她。” 那时,叶繁才十三岁。 洛沉眼睛发酸,在榻上躺下,拉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住。 东边另一间房内,胡秀秀整个人贴在窗边,盯着西边那屋嘀咕,“说什么呢,怎么听不清?” 叶茂翻了个身,“有什么好听的,快睡吧,明日地里还有活呢。”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刚我都看到了,娘抱了一床被子去西屋,新的!那可是咱家攒了一年的钱缝的,娘当初答应我等我坐月子给我用的!” 胡秀秀一说就来气,噼里啪啦抱怨。 “那你不是还没生嘛,先给大哥用用又咋了?”叶茂不理解,那放着不也是闲着。 他这么说胡秀秀心里更郁闷了,小声哼唧,“那没生怪谁,天天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叶茂没听清,“你说啥?” 胡秀秀翻了个白眼,“我说今日那肉!娘说给大哥的,我都没敢吃一口,他倒好,全让外人吃了。” 叶茂,“吃就吃了呗,她是大哥带回来的人,说不定以后……” “说不定以后什么?”胡秀秀哼了声,阴阳怪气,“你大哥他不是……人家多水灵一娘子能愿意?” 这事也是叶茂心里一根刺,他敬重大哥,感激大哥,容不得任何人嘲笑诋毁。 “你给我闭嘴!”他腾地坐起来,“再让我听见这话信不信我抽你,睡觉!” 胡秀秀在相公跟前表面厉害,人家真的凶起来,她还是有些虚的,悻悻回到床塌躺下。 内心依然不舒坦,安分了片刻,凑到叶茂耳边,顺着他说:“我当然也希望大哥过得好,以后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照顾,但我听说啊,这宫里的奴……宫里的人,除非老得不中用了才会放出去,像大哥这样年轻力壮的,正是得力之时,好端端的怎会放回来。” 叶茂都快眯着了,又被她闹醒,不耐烦的回,“大哥不是说了立功了吗。” “有功顶多也就得些赏赐吧,还能由着他想走就走?”胡秀秀不太信,那宫里是什么地方,多少人一辈子都搭里头了,她斜眼瞅自己相公,“这以后的日子还长,大哥回来做什么营生,总不能一直让我们养着。” “都是一家人,你说这什么话,”叶茂没想那么长远,“咱家那些地本就有大哥一份,再说这些年大哥有机会就托人捎些钱回来,给家里的还少吗?如果不是大哥帮衬,咱家能过上现在这日子?” 胡秀秀可不吃这一套,“我才嫁到你们家几年,大哥的钱我可没怎么用,而且你当初娶我时怎么说的?你说家里的房产田产都是我们的,反正我不管,谁来都不能分走!” “你这人怎的不讲理,那会儿也不知道大哥还会回来啊,”叶茂跟她说不清,索性不说了,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翌日一早,李见月被外面的公鸡打鸣叫醒。 连氏和小谷子已经起了,屋里只剩她一个。 晨曦初露,金色的阳光自东边云层里露出,一点点爬上天空。 李见月刚坐起,就听胡秀秀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嚷嚷,“我的鸡怎么死了,昨儿还好好的!” 木盆有水,她匆忙洗漱收拾了一下,出去时,他们已经弄清原委。 被马踩死的。 那小鸡脖子耷拉着,被胡秀秀提溜在手上,她气冲冲要去找洛沉理论,连氏在旁劝,拉扯之际,西屋门打开,洛沉从里面出来,“那两匹马赔给你了,随你处置。” 胡秀秀火气顿时灭了,两匹马能换几百只鸡,这笔帐她还是能算清的。 连氏却发话了,“什么赔不赔的,一家人说得那么见外,一只鸡而已,有什么要紧,秀秀你近来劳碌,我听茂儿说都瘦了,晌午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胡秀秀还能说什么,跺了跺脚扭头走了。 连氏,“她就这脾气。” 洛沉没再言语,走去草棚里将马牵出来,拴到了后院的树上。 李见月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干什么,见小谷子拿了个篮子,坐在院子里挑菜,便走过去。 小丫头抬头冲她一笑,继续自己手上的活。 “这是什么?” “芫荽,姐姐没吃过吗?” 吃是吃过,只是未 15. 015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叶家的人居然以为他们是相好关系吗? 李见月面红耳赤。 没人知道洛沉是她的侍卫,他俩一起回来,又彼此熟稔,的确容易让人误会。 可她无法言明。 李见月张口结舌,连连对胡秀秀摆手,“不是,我跟洛沉,不是叶繁,我们两个没有……”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在胡秀秀看来分明就是害羞。 洛沉倒是一派淡然,带着一个小娘子行走在外,难免遭人非议,回来前他已经预料到了,并不将这些话当回事。 “什么大嫂,你大哥都三个儿了,还娶呢?” 谢老六惊讶的张大嘴,表情夸张,眼角余光还粘黏在李见月身上流连忘返。 “胡说什么呢,不是我娘家兄长,我家二郎的大哥!”胡秀秀朝洛沉那个方向使眼色,“昨儿刚回来。” 谢老六看过去。 洛沉今日穿了身青色团领缺胯衫,腰间系革带,很普通的寻常百姓衣着,刚干完活手上还灰扑扑的,身上锐气削弱不少,让谢老六产生错误的认知,并未将他往眼里放。 “这是……叶家大郎?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叶繁是吧?真没想到你还能回来啊!” 洛沉未搭理他,他只当对方自惭形秽没脸见人,扯着嗓门嘎嘎笑起来,“你回来干嘛呢,颐养天年?还是准备娶妻生子?哦我忘了,你不能……看我这记性!” 李见月没太听懂,但能听出这人语气贬低嘲讽,很是生气。 “你到底来这做什么的?如此粗鄙无礼。” 胡秀秀嘴抿成了一条线,呦呵,护上了。 洛沉眼眸幽深,从那瘦弱的背影上移开,眉头轻簇,与那种蠢货有何好说的。 谢老六还未意识到危险,李见月跟他一说话,越发得寸进尺,往她跟前凑,“小娘子误会了,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今日来自然是……” 还未说完,连氏拿了根扫帚冲来,朝着他那个方向一通乱打。 小谷子慌慌张张跟着他,“阿婆慢点,你慢点……” 谢老六赶紧抱头闪躲,“我是来找你们说理的,踩坏了我的田,还打我,最少得赔我十两银子!” 连氏可能在里面听到了他说的话,气得不轻,不管不顾卯足了劲儿追着他打。 谢老六招架不住往外跑,边跑还边嚷嚷,“小娘子你可别被骗了,他指望不上的,你跟了他一定会后悔……” 李见月讨厌那个人,口无遮拦,举止轻浮,还敢离间她跟洛沉的关系,当真可恶! 连氏将人撵出门,气喘吁吁的进来,站在院子中间朝胡秀秀吩咐,“让二郎找里正去估个价,赔钱给他,以后不准他再来!” 刚损失了只鸡,又得出钱。 胡秀秀嘴角耷拉下去,“啥?” 连氏在气头上,语气强硬不容置喙,胡秀秀满脸不情愿,跟进了屋,“不是,凭什么啊娘?” 李见月才刚发现胡秀秀的厉害之处,没想到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生起气来也这般凶悍。 叶家的女人都不简单。 她大受震撼,站在原地不动,小谷子以为她受了惊吓,轻轻拉了拉她衣袖,“姐姐,你别怕,阿婆把坏人赶跑了。” 李见月低下头,摸了摸她那张小脸,“谢谢你找阿婆帮我。” 小谷子眼中笑着,却不说话了,反而往她跟前靠。 李见月转身,果然见洛沉脸色阴沉走了过去,神出鬼没的。 “洛沉?” 她瞧着那架势不对,叫住他。 四目相对,她瞬间领会了对方的意图。 摇了摇头。 可洛沉又怎会听她的,闲庭散步般出了门。 李见月等胡秀秀拉着脸走了,才进去看连氏。 老人家一个人坐在榻上,脸朝里,看不清表情,听见来人,紧张问,“谁?” 声音不对劲。 李见月站在门口,“是我。” 不知该不该进去。 “李娘子啊,进来吧。” 连氏用帕子抹了把脸,面朝她转过来,眼眶红红的。 李见月慢慢走上前,想宽慰两句,老人家先开了口,“方才那人说的诨话,你别往心里去。” 李见月,“嗯。” “那人叫谢万仇,行六,是个浑不吝,在村子里恶名昭著,日后你碰到他别给什么好脸色,最好离远一点,万万不要招惹,”连氏殷切叮嘱。 “我知道了,”李见月已见识到那人的嘴脸,自不会上赶着找麻烦,柔声安抚,“您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连氏勉强露出一个笑,几度欲言又止,李见月问她可是要说什么,她又摇头。 胡秀秀因银子之事憋着气,饭也不吃撂挑子走了,老太太也没心思用饭,在屋里躺着,李见月和小谷子大眼瞪小眼,并排坐在院子里。 胡秀秀从家里出来,本打算去田里找自家郎君说道这事,警告他不准出这钱。 走到一半肚子饿了,离樊屠户家不远,就拐了过去。 这樊屠户的娘子胡小翠是她同村小姐妹,二人先后嫁到盈田村来。 胡小翠在案板上剁肉,锅里煮着什么,香味四溢,胡秀秀闻着味儿走到灶前,眼巴巴的,“你这大早上忙什么呢?” 身量比她大一圈的娘子抽空抹掉手上油渍,掀开锅盖,打了一碗肉汤给她,“又跟你男人吵架了?” 胡秀秀眉开眼笑,从蒸屉里取了块硬得硌牙的饼子,掰碎了泡到汤里,吃得稀里哗啦。 “还没吵呢,我估计呀待会儿肯定得吵。” 胡小翠被她逗笑了,“你这是预谋好了专门去找人吵啊,谁惹着你了?” 胡秀秀,“还能是谁。” “老太太?” 她未否认,胡小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家老太太不是最好说话的吗,哪像我家那位,整日磋磨,就没盼我好过,你看我可曾闲过一日?你呀,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倒是实话,叶家虽不似樊屠户家殷实,好在人口简单,叶茂忠厚老实,连氏也宽仁心软,是个顶好的婆母。 可那都是在叶繁回来之前,他回来后,老太太那心都偏到十里开外去了。 她不能放任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必须在一开始就把自己态度摆出来,否则日后定会被拿捏,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胡小翠看她眯着眼盘算,以为她听进去了,说起了闲话,“诶对了,早上我看一个俊俏郎 16. 016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李见月洗了把脸,去屋里照镜子,看是不是干净了。 铜镜用得年代久了,有些模糊,里面女子身着布衣,素面朝天,让她倍感陌生。 以前光鲜亮丽的永嘉公主已不复存在。 李见月内心怅然。 唯一知道她是公主的人,还从未真正将她视作公主。 她似乎也慢慢习惯了。 高低尊卑那些虚礼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们俩都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能见到亲人,吃到热乎的汤饭,有遮风避雨的屋子。 方才还因自己和洛沉被误会之事心生芥蒂,这一刻突然就释怀了。 “二郎,二郎!” 胡秀秀火急火燎的声音远远传来,李见月从窗户望出去,看到她跑进来,将正在和泥的叶茂拉到一旁,质问,“你做什么呢?” “大哥屋里有几个耗子洞,我给他补补,”叶茂老实答。 胡秀秀捶他一拳,“补什么补,我问你那钱是不给谢老六了?” 叶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钱?” 胡秀秀,“你少给我装,樊家的都看到你跟你大哥去找里正了。” “大哥刚回来,不认识人,让我带他去里正那认个脸,”叶茂被她搞糊涂了,“你说的什么?” 胡秀秀扫了眼洛沉,拉着他又往远走了点,神神秘秘的。 李见月没想偷听的,奈何他们站的地方离连氏这屋子着实近了些,走远后就再听不清了。 老太太睡得沉,李见月轻手轻脚出去。 那两人头挨着头还在说,叶茂时不时往洛沉这边偷瞄一眼。 后者置若罔视,淡然的坐在阳光下吃饼。 回到盈田村以后,他与之前变化颇大,大多时候虽仍寡言少语,神态却没那么锋利阴狠了,让人不再畏惧。 李见月坐到他旁边,观察他身上衣着,干干净净的,并无明显痕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谢老六……” 洛沉,“……没死。” 李见月只担心他闹出人命,听到这话松口气,“那可有给他赔偿?” 洛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你还要给他赔偿?” 李见月,“那个人是很坏,可我们弄坏了他的农田亦是事实,他去官府告我们也是占理的。” 洛沉,“你看他敢去吗。” 李见月知道洛沉的手段,但一码归一码,她试图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洛沉听都不想听,只一句,“你有钱赔?” 堵得她语滞。 “我可以先向胡娘子借点,日后还给他们吗?”她弱弱询问。 洛沉,“等见到襄王?” “嗯呐,”李见月开心点头,掰着手指头算时间,“从朔州到这儿,快马加鞭的话十日左右就到了吧?” 洛沉含糊地嗯了声,略停顿,“你如何得知?” “我以前在宫里无聊,看过一些州府舆图、地方志之类的杂书,我记得有一本书上记载,朔州客商运送莜麦到陇州贩卖途中需月余,三皇兄轻车简行的话,肯定会快许多,”她语气低沉下去,“要赶在父皇出殡前到京城,路上定然不得歇息。” “公主博学广闻,在这小村子里待着可真是埋没了,”洛沉道。 李见月瞪他,才觉得他性子好了些,又怪腔怪调的,不好好说话。 怎的这么爱生气。 洛沉垂下眼眸,端起茶盏喝水。 李见月冷不丁伸手,在他茶盅里蘸了下。 让你喝! 做完这个动作,两个人都呆住了。 李见月头一次这般无礼,还是对她一直很怵的人,那一瞬间什么都没想,鬼使神差的就做了,自己也吓到了。 她不敢面对对方直勾勾的眼神,尴尬的低头,回避那道视线,假装在案几上作画。 还好叶茂过来了,窒息的气氛得以缓解。 “大哥,李娘子,都在呢。” 他干巴巴的笑,一个劲儿搓手,很局促不安的样子,“大哥,我想问你些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洛沉懒得动,“就在这问吧。” 叶茂看看李见月,看看装模作样在一边晒豆子的胡秀秀,深吸口气,“大哥,我多大会说话的?” 洛沉:??? 李见月:??? 洛沉表情一言难尽,“这不是应该去问老……娘吗,我怎么知道?” “哦,也是啊,”叶茂憨憨的挠头,又问他,“那我过五岁生辰的时候,你带我去河里摸鱼,那次摸了几条?” 洛沉,“你记得?” 他想了想,“四条还是五条来着。” 洛沉,“五条!” 叶茂,“对,没错!那我小时候最爱吃什么?” 洛沉不耐烦了,“……吃饭!” 叶茂激动的拍石案,“大哥你居然都记得,我就知道你一直记挂着我……” 胡秀秀听不下去了,放下竹箕三两步过来,把他扯到后面去,“问的都是什么问题,我来。” 她听连氏说起过一些大郎的事。 “大哥,我们就是闲聊哈,”胡秀秀咧着嘴先笑,“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不中听你也别介意。” 洛沉淡定自若的把茶盅里的水倒了,又重新倒了一杯,“说吧。” “你和二郎的名字是谁取的?” 洛沉,“不是父亲就是祖父,再不就是族中有名望的长辈,记不清了。” 胡秀秀,“那父亲的忌日是何月何日?” 洛沉,“……” 叶茂忍不住在旁插嘴,“你提这伤心事做什么……” 被胡秀秀横了一眼,闭上了嘴。 胡秀秀再接再厉,“门外的大榆树是谁种下的?” 这个洛沉知道,叶繁每每思念故乡都会提及,“父亲和我亲手所种。” 胡秀秀本已十分怀疑,这个回答,让她的疑心削弱几分,“大哥年纪轻轻的,许多事怎么都不记得了?” 洛沉嘴角勾了下,肃容盯着他们夫妻二人,“少时往事, 17. 017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叶家大郎带着个小娘子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村,李见月早上醒来,出了屋子,发现院外一群人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她一头雾水。 “快看快看就是她,长的可真白净。” “呦,跟天仙似的。” “可不,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看看人家那身段。” “就是瘦了点,不好生养。” “她也不用生养……” 窃窃私语断断续续,间夹着意味不明的调笑,李见月不知所措的走到厨房,胡秀秀和小谷子在做饭。 胡秀秀不胜其烦,拿着切菜刀冲出去,“看什么看,忙你们的去!” 那些妇人揶揄了几句,悻悻的走了。 她回来继续切手里那根萝卜,案板剁得咚咚响,“村里有些人一天就爱说三道四,你不乐意听就让他们滚蛋,躲着有什么用。” 李见月感激地看着她,点点头。 知道那些人没有恶意,可她仍觉不适,小谷子附耳过来安慰,“姐姐,你别在意,待会儿我带你去山里玩。” 五梅子岭顾名思义,因野梅子多而得名,可惜这个时节果子尚小,只长出一点嫩芽,不过山茱萸正结果,红彤彤的一片分外好看。 小谷子拎着个竹篮,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这山岭离村子很近,路也好走,她时常跟村里的孩子来挖野笋野菌子,运气好还能逮只山雀解解馋,对四周很熟。 “阿婆近来总睡不好,村里的大夫说这山萸肉可安神养气,我采些回去给阿婆煮水喝。” “是因为你阿爹吗?”李见月问。 “我也不知道,阿婆好像很担心阿爹以后的日子。” 李见月也有所察觉,老人家夜里总是偷偷抹泪,觉得自己亏欠他良多。 小谷子将摘下来的山萸肉放到篮子里,小脸十分认真,“我现在能做很多事了,以后会好好照顾阿爹的。” “你阿爹那么大一个人,何需你一个小孩子照顾,”李见月笑着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你好好吃饭,平安长大便好。” 小谷子呆住了,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心里总不踏实,阿婆待她好,她就努力少吃饭,多干活去回报,生怕哪一日被赶走。 小丫头眼眶一红,吸了吸鼻子,“姐姐,我知道阿爹为何喜欢你了,你真好。” 李见月不明白这孩子为何说出这话来,无奈解释,“你阿爹没有喜欢我,他只是……” 想了想措词,“他可能是看我可怜,同情我。” 小谷子,“阿婆说你也是阿爹捡回来的,姐姐你也没有亲人了吗?” 李见月被问的心里一酸,情绪低落下去,“我家里还有个兄长,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那我要每日求佛祖保佑,让姐姐和姐姐的兄长早日重逢,”小谷子跑去旁边树上摘了颗杏子,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她,“别难过了,吃一个,不酸。” 结了果的山茱萸还挺多,两人很快摘满一篮子,今日风和日丽,他们没急着回去,在周围转了转。 走着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山岭最高处。 小谷子指着沿山的蜿蜒小路,“从这里下去就到了官道上,比从村子里走近上许多,阿婆说她以前经常从此处抄近路去镇上卖萝卜。” 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巍峨大山,“那座山叫太苍山,跟五梅子岭相隔很近,这下面的路比其他地方狭窄,村民们都叫它一线峡,那座太苍山里面藏了很多战场上的逃兵,见到人就杀,可怕得很,里正从来不准我们去那边玩。” 逃兵? 大荣建朝以来还算太平,少有的几场战事都是在北边边境,李见月久居深宫,未听说过战场上有人临阵脱逃之事,若真是逃兵,自然是不敢回家的,后半生只能靠躲躲藏藏过活。 两人歇息了半刻,赶在太阳落山前下了山。 走到村口,阴差阳错碰到了谢万仇。 他鼻青脸肿的,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从草垛后头出来,脚底下咕噜噜滚了一个酒坛子。 李见月躲已来不及,正正与他迎面撞上。 “呵,我们还真是有缘呐。” 他先左右瞅了瞅,确定没人,鬼迷日眼的靠近。 “小娘子可是忘了还欠我什么?” 李见月记得连氏的话,不与他多说,拉着小谷子要走,被他拦住。 “急什么呀,还没回答我呢。” 李见月心里害怕,咽了咽口水,“你说,要我赔偿多少?” “其实也不必非得赔,我这人好说话得很。” 谢万仇淫/笑着来拉她的手。 “放肆!” 李见月怒喝。 少女身上尊贵骄矜,与生俱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自然流露。 谢万仇冷不丁被唬住。 娇小柔弱的小娘子,训起人来还挺有架势。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眼神□□,越发来劲。 李见月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拉着小谷子拔腿就跑。 谢万仇坐在地上,竟也未生气,嬉皮笑脸地朝她喊,“叶家那个没胡子的有什么可值得你留恋的,别傻了,年纪轻轻何必跟着他守活寡。” 李见月怕他追上来,一口气冲了回去,跑得气喘吁吁,进门先喝了杯茶定神。 缓过来后,想起那谢老六前前后后说的话,一瞬间福至心灵,隐约猜到什么,问小谷子,“你阿爹……这些年可有跟家里说过他在宫里做什么?” 小丫头摇摇头。 她一个小孩,自然是不清楚,李见月看向连氏屋子的方向。 “但阿婆肯定知道,她还跟我说阿爹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让我做他的孩子,”小丫头说,一脸天真地问她,“姐姐,你知道宫里干什么的不能成家吗?” 李见月瞠目结舌,这叶家的人莫非以为洛沉成了内侍? 这么一想,先前他们的那些诡异之处也就说得通了。 可洛沉为何不解释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去问问洛沉,站在西屋门口时却迟疑了。 这事说来简单,可让她一个闺阁女子,打探人家为何不声明自己并非太监,而是一个正常的可成婚生子的男人,她怎么问得出口。 而且洛沉不解释,自然是有缘由的吧,她又何必多嘴,李见月心想,打了退堂鼓要走时,胡秀秀听见动静从自己屋里出来。 “你找 18. 018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李见月蹑手蹑脚上了床榻躺下,爬一天山本应很累了,可久久无法入眠。 老人家睡眠浅,被她翻身的动作扰醒,轻声问,“月娘子有心事?” 李见月摇头,随后又低声说了句,“没有,您快睡吧,我不乱动了。” 连氏慈爱的笑了笑,瞧着是清醒了,掀开被子坐起,准备与她聊聊。 “月娘子生在大户人家,想来身边人都是有规矩的,我们乡下人说话口无遮拦,礼数不周,你受委屈了。” 李见月并没有这么想,叶家的人都很好,她很喜欢,只是…… “我没有……” 老人家懂她的意思,拍拍她的手,“繁儿回来这事怎么也得新鲜个几日,近来地里也没什么活,有些人闲着可不得凑一起找点乐子,村子里总有各种闲言碎语,东家长西家短的,你别太介意。” 连氏明白,女儿家的名声最为要紧,她面上没表现什么,不代表就不在意此事。 李见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没有怪他们。” 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道:“想必你也知道了,不管你作何决定,我都理解。” 李见月这次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郑重言明,“我与叶繁并非您以为的那种关系,过不了多久我可能就要走了。” 连氏一愣,神情失落,没想到她撇清的如此干脆。 好一会儿才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晓得了。” 李见月想告诉她,洛沉不是内侍,他也可以像其他男人一样成家生子,在这件事上,无须有一点卑微。 话已到嘴边,又迟疑了,他不说,或许有自己的打算,便只道:“您不必忧心,我保证,以后他会过得富贵荣华,绝不会孤苦伶仃一个人孤独终老。” 不过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 李见月望着房顶还在发呆,小谷子跑进来,趴到她耳边,“姐姐快起来,阿爹把门外说闲话的那些人都赶跑了。” 李见月眼神逐渐有了聚焦,坐起来问她,“怎么赶的?” 小谷子双手抱胸,模仿自己方才看到的,“阿爹可厉害了,他就这样站着,一个眼神扫过去,所有人都吓跑了。” 李见月能想到那个画面,扑哧笑了,摸摸她的头,“学得真像。” 从屋里出来时,洛沉已经走了,早饭也没吃。 李见月猜到他不愿意陪自己去等皇兄,没成想他竟真的敢! 心中略不快。 胡秀秀转了一圈未见到人,正要开口,小谷子眼疾手快打开水缸盖子,“水都打好了,”又指指柴房,“柴也劈了,鸡也喂了。” 胡秀秀一看,还真是。 瞪了小丫头一眼,“你二叔养你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这么维护他,小白眼狼。” 小谷子缩了缩脖子,讨好的笑着,跟上她去厨房烧火了。 八里坊正中,坐落着一座巍峨大宅,年久失修,屋翎瓦片多已破裂,梁柱锈迹斑驳,陈旧衰败,不过依稀能看出曾经的气派。 洛沉绕至后院围墙翻入,院内杂草丛生,荒凉残破,屋檐下挂满了蛛网,他推开一扇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几乎能将人淹没。 找了一圈,什么也未发现。 当年郑聃攻破皇城,逼杀萧贵妃后,从其私库中带走了一样东西,那是龟兹巫医献给随帝的灵药,叫桑引,有驻颜之效,亦可解百毒,随帝赐予贵妃。 郑聃身有残缺,腿疾一直是他的心病,听信传言,误以为桑引有断肢再续之奇效便抢了去,他兵败后,汉阳王府被抄没,其家产均充入新朝国库,洛沉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查阅过相关卷宗,并无该药的记载,可见桑引仍在郑家。 这些年他暗中探查,得知郑聃有一庶子,为外室所生,秘密养于祖宅之中,他分些家产留给庶子也未可知。 郑氏族人凋零,那个庶子生死未知,便是活着,恐怕也早已隐姓埋名,大荣的那位高祖皇帝,可不会容许一个和自己争天下的人有子嗣存活于世。 洛沉从宅子里出来,在附近转了转。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府里即便有什么遗留的东西,也早被流民乞儿捡走,他料到不会有什么收获,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这宅子荒了多年,未被人私占,说明仍是有主的。 他找了一家牙行,出高价要买郑家那座宅子,牙行掌柜一听两眼发光,却面露难色,“那座宅子位置极佳,先前也有人出过价,不过宅子的主人说什么也不卖。” 洛沉眼神微动,“宅子主人住在何处,我去与他商谈。” 掌柜的急了,“那不行……” “放心,仍算你们牙行的买卖,钱一个子不会少你的,”洛沉道。 对方的盘算被戳破,嘿嘿一笑,“客官您也别生气,干我们这行最忌讳如此,即便不做您这桩生意,也不能坏了规矩,但您既然这么说,我先帮您问问,您回去准备好钱,择日再来如何?” 洛沉应允。 李见月用完饭跟连氏说了一声就出门了,没走多远,胡秀秀追上来。 “我听娘说,你要去等你兄长?” 李见月,“嗯。” “你一来我家,我就瞧你跟别的小娘子不一样,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胡秀秀先说两句中听的,才好奇问她,“你家到底是遭了什么难,让你落到这步田地,你兄长又在哪里,做什么的?” 李见月寻了个理由,“被土匪抢了,我兄长出门在外躲过一劫。” 胡秀秀,“哪里的匪徒如此嚣张!” 她没再说话了。 胡秀秀,“你怎能确定你兄长会从此经过,万一他……” “他定会来的!”李见月非常肯定。 胡秀秀,“那你等到你兄长就跟他回去了?” 李见月,“那是自然!” 胡秀秀观察她神情,“你跟大哥吵架了?” “没有呀。” 洛沉一向冷漠,我行我素,她的话从来不听,怎么能算是吵架呢。 “那他怎放心你一个人,”这两人明显不对劲,一个铁了心要走,一个不闻不问,干脆人都不见了,没闹别扭谁信。 莫非她知道了大哥的秘密,不愿意跟着大哥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只能说李娘子还是清醒的,没有被大哥那张小白脸迷惑了。 正瞎琢磨,李见月停了下来,“我可以的,胡娘子不用担心我,你若有事便去忙吧。” < 19. 019 《被托付给死士后》全本免费阅读 李见月要收回方才的话,什么良田奴仆金银赏赐,一个都没有,不止如此,她还要洛沉一辈子当自己的侍卫,哪儿都别想去! 她气呼呼的想。 走回叶家之后,连氏和蔼的叫她快用饭,等了一日定是饿坏了。 李见月又心软了,罢了,让他回到家里陪着老人家也行,但田宅仆役肯定没有了! 之后几日,李见月都在茶水摊候着,小谷子若没事会陪她一起去。 算算日子,三皇兄也快到了。 她心中不安,怕出了什么岔子,等得时间愈发的长,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回来天都黑了。 胡秀秀和连氏一开始还会问几句,后面她总是神情忧虑,失望而归,他们就闭口不言了。 洛沉始终漠不关心,只是偶尔等得晚了,会拉长脸去接她,一如既往的一路都不理她。 她其实知道,这大抵是老人家的意思,他并不情愿去的。 李见月心里有一点难过,她在内心已将洛沉视作可信赖的自己人,然而对方似乎一直认为她只是个麻烦。 李见月想,他就像那飘在空中的风筝,看似牢牢被自己抓在手中,实际早已飞到天际,随时都会断了线远走,离她而去。 一转眼,来到盈田村已快十日。 可能是太过焦心,李见月夜里梦见三皇兄骑着马从自己等候的茶水摊疾驰而过,任凭她如何叫喊,皇兄都没有反应,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醒来仍清楚记得那一刻的惊慌失措,她穿上衣裙,立马便要去官道,出来碰到洛沉在喂马,她担心噩梦成真,走上前问他可否同自己一起,洛沉蹙眉,“我要先出去一趟,回来或许晚一些。” 李见月咬咬唇,没再强求。 今日起了风,官道旁无甚遮挡,吹得人灰头土脸,发丝凌乱。 老妇人叫她往里面坐一些,她进去不到半盏茶,又心慌的挪了出来。 “这么大的风沙,路上不好走,娘子等的人不见得今日会到,”老妇人找了块粗麻布递给她,示意她挡一挡。 李见月道了谢,接过去围在头上。 这几日下来,和对方也算熟识了,却还未说过什么话,只知她姓郑。 李见月观她五官,年轻时应是个标致佳人,伤了脸着实令人惋惜。 郑九娘活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也算见过不少,面对自己这张脸,厌恶恐惧者多,极少有像她这般露出怜惜之色的。 是的,怜惜。 她一个及笄不久的小娘子,竟在怜惜一个活了半辈子的老婆子。 郑九娘心情复杂,她能透过这小娘子的眼睛,看到她内心的善意,莫名的就想与她多说几句。 左右也无客人,郑九娘煮了斛新茶,给自己和小娘子倒上。 李见月不免问,“洛沉给您的钱可够,我这都连着喝了数日您的茶了?” 郑九娘不答反问,“那位郎君是你什么人?” “他……”李见月犹豫该怎么说,很快他就不是自己的侍卫了,反正也瞒着村子人,倒不如不说。 郑九娘未追问,莞尔一笑,与她说起别的。 李见月这才知,眼前自己视作老妇人的人,实际才三十多岁,满脸的皱纹是因重伤忧虑,加上在这茶水摊风吹日晒,看起来苍老憔悴了些。 她曾经也是高门大户的贵女,那时候从未想过,短短十几年,自己会变成这般模样。 郑九娘不愿记起那些伤心事,收拢思绪,空幽的眼神重新回到李见月脸上,她看得出,这小娘子多半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与当初的自己何曾相像,不过她似乎还未开窍,只惦记着自己的兄长,如此真好。 洛沉到牙行时,掌柜的已在候着了,余光若有若无扫向他拎着的包袱,面上先是一喜,将他迎入内室方无奈告知,郑家那宅子主人家仍然不肯卖,自己手上有几个更好的,地段格局都比那老宅子好,极力向他推荐。 洛沉只一句话,“带我去见主家。” 掌柜的自然不愿意,百般推脱,他听得不耐烦,手边的包袱掷了过去,砸在掌柜胸口散落开,里面全是碎石头。 掌柜的重击倒地,发现被骗,怒目而视,“你……” 才说一个字,又被压制在地上,洛沉脚踩在他脖颈,碾了碾。 人体最脆弱的地方,痛苦也甚于别处,掌柜的觉得自己脖子都断了,嘴大张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洛沉抬起脚后,他趴在那咳了半晌,缓过气来才断断续续地说:“那,那是郑家的老宅子,郑家人早死光了,宅子都转了几道手了,我也未见过如今的主人,我,我都是诓你的。” 洛沉,“你那日说也曾有人出价,对方说什么都不肯卖也是假的?” 掌柜的汗如雨下,“是,不这么折腾一番,您怎会轻易放弃,选择我们推荐的其他宅子。” 洛沉眼神杀气腾腾,朝他逼近,“这城里的宅子还能有你们牙庄寻不着主家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掌柜的吓得瑟瑟发抖,连连解释,“我找县衙的差役打听过,几年前户房走水过一次,官府许多籍册都被焚毁,如今只有主家自己手上的地契为证。” 也就是说,那宅子的主人不主动出现,他永远也找不到人。 藏得这样深,愈发证明郑聃仍有子嗣活着。 汉阳王府被查抄时,他的儿女没有一个幸免,唯一可能活着的,便只有老家那个不知来路的庶子。 天气不好,路上行走的人少之又少,李见月等了一整日,依然未等到三皇兄的身影。 太阳落山后,风沙渐渐停了,她与郑娘子告别,如前几日一样,饥肠辘辘地往回走。 走到一半,天色就已黑透,夜幕笼罩,前路幽长,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火烛点燃,有了亮光,心里安稳一些。 忽听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以为是洛沉,转头去看,就在那一刹那,什么东西兜头罩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随即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