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反派坑我[穿书]》 1. 仓兜坳驱鬼(1) 《见鬼,反派坑我[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七月流火。 山石岩缝攀着朵瑶草迎风招摇,抖落一串细碎晨露。 骆美宁睨着溪畔谭边供浣衣的平润巨石,迟疑久久不曾伸手。 石下的水深邃寒凉,潭心若眼,望不见底。 余光中,一张满褶且干瘪的老头脸将将浮于水面,身躯隐没潭中,他似知她能目视鬼怪,偏头朝向她,那类似莲房花托般的唇兀地张开,露出黄白光秃的牙龂①。 骆美宁喉头凭空一滚,后颈凉风飕飕过。 这张脸与大殿里高悬的工笔画像几乎不差——据传,祖师观里有位得道大能,说什么开棺不见尊体,即随烟气上下而升仙。 皆为讹传,分明是修仙不得反成鬼怪。 踱过小路,后至潭水边的伊三水撩起衣摆,利落屈身,将衣物扔在浆洗石面上。 伊三水比她早来观中,二人都是未曾与那姓黄的假道士成亲圆房过的。 现如今,那假道士受人之托出了山坳,留守观中的一众妻妾便将她二人当作童子、丫鬟来使唤:天未亮就得起床祈祷课诵、清洁大殿、洗衣烧饭;夜黑透还需出坛祭孤、打扫庭院、除草拾柴...... 骆美宁是穿越来的,她哪里会信什么教? 那么多书,她偏偏在惨遭意外后变成了本灵异江湖文的女配,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原主身怀一双传闻中的‘阴阳眼’,周遭群狼环伺,山门师长众,仅有师兄一人待她真诚。 而自原书女主寻仇上山,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作为男主的师兄与女主虐-恋情深,数次出生入死,哪里还有时间管顾她这个师妹。 最后,原主遭师叔卖出、几经易手,最后被昏庸皇帝身边亲信的阴毒宦官下令剜去双目,阴阳眼练成‘仙丹’,原主亦郁郁而终。 因与她同名,骆美宁将故事记得分明:那阴阳异眼的秘密必然随着女主复仇深入而暴露,与其去掺和那些令她胃疼的爱恨纠葛,不如彻底离去,自求生路。 此前十年,她蛰伏于万仞山门学了些拳脚功夫,而在仓兜坳祖师观观主黄道士拜谒之时成功搭上这第一艘顺风船。 要知道,原著有言:道士虽假,观中宝贝却真:其内藏有一镜可通阴阳,与她的阴阳眼有同效,名曰鬼神鉴。 鬼神鉴中只识鬼神,照人却模糊,便被不识货的黄假道搁在厨房灶神像边,糟蹋好物。 若能盗取此宝,恰能掩盖阴阳眼之秘。 ...... 皂角令潭面漾出些泡儿,殿里的香灰粘在白寝衣上,不知要荡涤几次才能干净。 潭中老头招惹骆美宁不成,往水光中一钻,没了身影。 “三水姐姐。”骆美宁轻唤她名。 伊三水不能再好了,是个踏实肯干的,在观中总是与她抢活做,还从不嚼人舌根;可怜她个窈窕娇嫩的淑女,落得两手厚茧,粗粝得很。 伊三水果真回道,“你去歇息吧,此处有我便可。” 说罢,又将那些飘在潭上的衣物拢在身前,抡起捣衣杵便砸。 骆美宁躬身觑见她面色寻常,真像是心甘情愿。 听观中那几位‘夫人’的闲言碎语,伊三水是因家乡闹干旱、连日吃不到顿饱饭才一路南下逃难,若不是凭着恁好的皮囊被贪色道士带回观中,往后只怕得靠皮肉为生了。 骆美宁可怜她身世,更可怜她什么事儿都同自己抢着做,正启唇欲讲些什么话,便有人寻来,搅碎清净。 “童奶奶叫你们往正殿去。”那道士的幺老婆还年少,称他正房为奶奶。 小姑娘嗓音清脆却满满倨傲,“若是迟了半步,少不得怪罪。” 骆美宁只晃了她一眼,却被那小姑娘瞪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伊三水用捣衣杵捞了潭中飘着的衣服搁在浣衣石上,也不说话,闷不吭声地离开。 骆美宁慢了一步,恰走在幺老婆身前,又听得一顿好损。 祖师观内大殿居正中,童雅芝坐在偏门边的花梨木椅上,双手拢于袖中,面色不愉。 说这观也稀奇,大殿不设三清,供着法相威严的天、地、水三官大帝,供桌上的三牲五果被袅袅烟气包裹着,隔甚远都能嗅到味儿。 而那高悬梁下的工笔画像兀地动了,骆美宁见老头眨眼,一身瘪皮子于画布中鼓胀起来,飘飘忽忽落地,绕着贡品转圈。 祖师观内贡三官,村中黎庶②养假仙。 三人疾步驱驰,上了殿前的石阶,垂首候于门外。 那幺老婆唤道,“奶奶,这两个来了。” 童雅芝轻嗤一声,摸出一只竹签桶,领着身后几个黄道士的妾们在拜垫前聚拢,“今日卯时,坳前来人诣门,村内新逝亡人作乱,故有求于观中;今夫主未在,雅芝擅作决定,三官膝下,竹签为证,长签者留守、短签者平乱。” 边说道着,她手捧签筒捣三捣,筒沿边应声滑落一只木签。童雅芝两指将签捻起,于三官前高举,又将签筒传于身侧下位。 几个小妇人依样照做,个个重复着童雅芝的话,取了属于自己的签。 骆美宁与伊三水一同跪在后排不设拜垫的青石砖上,她瞅着供台上箕踞而坐、得意打量自己的丑老头暗自低咒:拜拜泥胎塑像倒也罢了,拜这个没能成仙的假道真是白瞎了她的膝下黄金。 伊三水自幺老婆那儿接来竹筒,晃一晃便落下一支签——分明比前边那排夫人手里的短些。 不知这次的短签有几支。 骆美宁瘪嘴,要知道,这祖师观好进不好出,观外设有阵法,若不久留,这次倒是最好的时机。 她挪动食指搭在筒内签上,也依葫芦画瓢捣了三捣,趁着筒内竹签乱颤,食指使巧劲一掰,身前短签坠地。 竹筒被传回童雅芝之手,她捏着嗓子命众人将手中签摆出,一一比对后纳罕道:“倒不想筒中藏有两枚短签...” 迟疑片刻后又放话,“三官爷爷在此,竹签长短分明,此乃天意。可别怨我欺侮新人、袒护旧识......今日离观进村驱鬼一事交由你二人 2. 仓兜坳驱鬼(2) 《见鬼,反派坑我[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祖师观前日晷偏转,辰时三刻,日光隐隐,龙盘云上,似风雨欲来。 骆美宁随伊三水依童雅芝传授之诀窍出阵,果一路顺遂、畅通无阻,如履平地。 自卯时起,阵前五人躬身在地,为首者不动,余人莫敢动。 骆美宁缓步至人前。 她从未被如此叩拜过,一时也寻不到个说词令一众跪倒村民起身。 观中一向寡言的伊三水却启唇沉声道,“所求何事?” 骆美宁不由侧目:只见,她一手掌桃木剑柄、一手微垂,超逸卓然、不怒自威——模样比行事惑众黄假道那厮更可信几分,真教人咋舌。 好个逃难孤女,竟不露半点儿怯意。 “仙姑万福!” 村长大拜,遂抬首急回道:“介某村中一家,多年前死了汉子...嫠妇养独子,子未及冠便夭殁;数日前儿媳暴毙尚未下葬,又遇孀居老妪新逝。想是亡人作乱,村中异象频生:玄猫哀鸣、雄鸡堕雌、小儿夜啼......还望仙姑临凡驱鬼,解我黄介村眉睫之祸。” 哪里的凄惨人家,竟无一活口。 虽双目能见鬼,但骆美宁却不将鬼视作灾厄,更何况鬼众大多身无煞气,与活人无异。 依观中传授之道,生人逝后有三去处:富德深厚者能上天为仙为官;寻常大众重入轮回得渡忘川;唯执念不消、魂出七窍、为鬼留世间——生前好端端做人,死后留念人间却被曾经友邻亲朋视作不详。 可悲可叹,人活一世,又有谁真情切愿做鬼? 自昭夏武帝立国起,丰产富饶的日子未能延续三代便盛极而衰。 泱泱昭夏,状似山河稳固,乱世已平;实则危机暗涌民不堪命。当今天子年近耄耋,不思百姓不理朝政、偏爱佞臣、宠幸方士,祈求仙术长生。 国中濉河以北连年干旱、羌山以南数次暴雨,疫疠频发灭门灭城,田地荒芜、赋税苛重......北狄人踏过边关蚕食疆域,河间王勾结山匪屯兵一方。 王朝气数将近,黔首岂能自顾周全? 比起难民,黄介村众日子还算平安喜乐。 骆美宁蹙眉抬首,正遇上伊三水一双明眸,似是此番交流连通了心意,伊三水挥袖虚扶村长起身,吩咐带路。 黄介村距祖师观不远,村庄恰在仓兜坳边。 此村因水而聚,因观中老祖道长解尸为仙而兴,介家村亦改名黄介村,数家村民甚至随祖师观仙长易姓,现黄姓介姓人家混居。 村长依言起身,即刻去接伊三水身后背篓,被抚开;他又去取骆美宁怀中公鸡,又被抚开。 这步调此前黄道士不同,他心中纳罕,更恐她二人办事不利,壮胆问,“敢问二位仙姑于坳中修行几何?” 骆美宁修行不过三旬,伊三水顶天半载。 她揣着怀中公鸡,神情坦然,半垂眼睑道,“天上仙境怎比人间?坳中一天,坳外一年。” 因祖师观前设阵,村中莫有人入。黄道士作法常戴面具,岁数难辨,平日言辞更是离奇夸张,天花乱坠。 闻此言,村长悔从心间起,只觉自己一番询问污了仙姑的耳朵,颇为悚惧,不敢再有他话。 随村众前行,骆美宁心思逐渐游离:此次离坳机会绝佳,不可能再复返,当下,她只欲寻个时机带上观中搜刮的各式法宝辞去。 关键是,何时遁逃? 她又瞥一眼快自己半步的伊三水。 这美人美虽美,却身量颀长,甚至比黄道士还要高大,无半分玲珑姿态...她不与观中妻妾巴结、互称姐妹,孤僻老实,唯有被欺负的份——今日殿前抽签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世道,不少女人须靠男子才能活。须承认,黄道士这职业在如今昭夏便是铁饭碗,供奉时有,倒不少她一口吃食。 多少人都是为了口吃食而奔波? 但,亦有人靠自己活:瞧伊三水这学艺半年的架势,道袍一换,桃木剑身后背,走哪儿没人恭维句‘仙姑’? 黄道士不也这么忽悠着过来的吗,他可不是什么正经驱鬼师,也看不见那些东西。 更何况,他观中无戒律,又哪里会缺什么女人?繁花易逝,容颜衰老,青春比昭夏的江山更脆弱。 是同她坦言离去,还是隐瞒? 祖师观至黄介村不足五里路,远眺见坡前土地庙,她怀中酉鸡即抖擞精神、支起脖子,高鸣一声。 晨光熹微、雾霭沉沉,但雨却迟迟不落。 村长为首,七人入土地庙问讯,禀明来意,旋即进村。 黄介村远不比观中清净,泥路起伏不平,杂草丛生、家畜散养。 乌泱泱的村众围聚于泥路周边,见此行来者非熟人面,而是两位娇滴滴的道袍女郎,一时嚼舌声不断,不比村长半分尊敬。 “大胆!”村长说道几句浑话喝退路边村众,又与伊三水赔罪,“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望仙姑莫怪。” 一番动作倒是将伊三水看做主事,只朝骆美宁递去几个讨好的笑。 伊三水也不多废话,“新逝亡人家在何处?” “请仙姑随介某来。”他抬首一指,又驱离了那四个同他一路去祖师观请仙的汉子,给伊三水与骆美宁两人引路。 嫠妇家靠一棵歪脖子桑树背阳而居,正门斜倚不平与墙错开,恰面对条绝路,无一不犯忌讳。 村长抿唇苦笑,搭个哭丧脸,简直不堪入目。 他推开微掩的大门,陈木咿呀嘶鸣,门板落下些尘屑。 村中常有门外张贴神仙像庇佑之习俗,这家却将土纸像反贴于门内。 入目,便是堂屋中睡着的两口阖盖粗木棺材,并排而躺。 屋内晦暗惨淡,靠墙案桌上两支白烛仅剩存余,中间摆着四张牌位:先考介公讳雄之灵、故孝男黄焯之灵、新逝媳芽儿之灵、先妣黄门暄芳老孺人之灵。 案桌全无贡品,屋中无活人,仅烧着独根劣等香,混杂股酸腐臭味,熏得人眼发麻。 燃烛烟火扑簌,橘光泛灰,墙影潜凶。 骆美宁环视堂屋,亦不见有鬼。 一家四口皆因意外丧命, 3. 仓兜坳驱鬼(3) 《见鬼,反派坑我[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四目相交,老妪扣着缸壁徐徐朝她扯开嘴角,翕动的唇似是欲吐人言,可惜七窍淌水、口中喷液如泉涌。 伊三水与村中人换了手中物,见火盆中符篆烧尽,便唤骆美宁取火石。 化表纸之火不能是灶火,更不能是不洁火。 骆美宁目光呆滞,凝睇屋内:那老妪如此这般,缸中水却平整如镜,缸外地面干燥积尘——她这渗人模样,合该是鬼。 还是只水鬼。 水鬼者,生前亡于水中,寻不到替死之人,便永圄于亡处,无法脱身。 骆美宁看过数只死于江河湖泊的水鬼,缸中水鬼还是头次见。 唯有凄惨二字可言。 从那观中跟出的‘仙鬼’倒是没有虚言。 “仙姑?” 伊三水拦下村长冒失探出的手,沉吟片刻,挪步至她眼前道:“骆......妹妹。” 骆美宁如梦初醒,恍然回神。 “骆妹妹所视何物?”伊三水眉睫稍敛,眼尾上挑,探看之间似能知她心中所想。 瞥见村中汉手里铲起的鼠尸,她佯作镇定:“硕鼠...这老妪家硕鼠猖狂,方才又窜出一只,怨我一时眼花才失了踪迹。” 伊三水不置可否,朝她摊开手掌,“打火石。” 骆美宁忙从袖口摸出两枚圆石,轻置于她手心,又道,“再补张脱生符吧,毕竟是两位亡人。” 伊三水颔首,将化脱生符一事全权交托予骆美宁,她则以火石引出火后,旋即去取房柱上栓的酉鸡之血。 将剪浸于酒半刻,划破酉鸡冠尖,两指碾出小半盏冠血,蘸符水敷与冠上,又以棉布包扎,终松了系鸡脚之绳。 酉鸡失了桎梏,迫不及待振翅飞出一段,自陡坡上了不远处的矮墙,遂莫有踪迹。 村长手边的汉子指着那鸡连声惊叫,“跑了、跑了。” 又在村长一个瞪眼下噤声。 鸡神报晓守阴门,雄鸡血线内皆为阳界,添以朱砂绘线门外,能隔绝屋内阴气。 虽是如此说讲,但这血线与那祖师观中取出的脱生符到底有无用处,却是难辨。 黄假道远扬之声明亦非全虚有其表,他这厮深谙信众心理,场场法事步骤清晰,集亲众下拜,引其吐肺腑之言忏悔,偶装神弄鬼又以其‘道行’遏制。 骆美宁明了,他根本目不能识鬼,又谈何驱除? 无非令生者吃下定心丸,除去些莫须有的疑心病。 用那尚未烧尽的脱生符火引燃表纸,骆美宁琢磨:这老妪全家死尽,现如今连个烧纸人都无,倒是村长好意,请得观中人来做法事。 她唤村长,“来烧些纸钱罢,也算你们同村相邻一场。” 村长连声应下,摸了一小沓攥在手里,又道,“我儿用表纸折了些元宝,能否一齐化掉,面额大些,芳婆子一家路上也好与鬼差办事。” 莫说折元宝,有些个中元祭祖的,折了猪马牛羊,木偶纸房也一并烧去。 骆美宁沉吟半晌,应下道,“当然作数。” 村长扭头往身后瞧,对着赏伊三水做法而怔愣的汉子唤了几声,急摆两下手,“速来啊,愣着作甚?” 他给汉子腾出火盆边的空位,解释道,“介某幺子琰三儿,愚钝得很,仙姑海涵。” 琰三儿朝骆美宁露出满嘴黄牙,一张胡子拉碴难辨五官的脸,二瞳更方①,甚贴合村长二字——‘愚钝’。 他冒失地弓着身子往前一拱,衣襟里塌掉的纸元宝,纷纷落下、倾入火盆。 火舌舔舐纸底,烧尽的黑灰逐渐蔓延,火苗顺着堆积的纸元宝高窜,近乎烧到骆美宁的额前发。 村长怪道,“怎能一会儿全扔进去,当下饺子呢?” 琰三儿勾着短脖往堂屋里看,见两具粗木棺材竖于屋内,面上胡须迎风抖三抖,不敢再抬首正视。 他将衣襟内剩余之物尽予村长,“还是阿耶烧罢,我走远些。” 堂堂一介男儿,瞧个棺材都会心生畏惧,胆小得很。 村长也不指责,纵容道:“回家去取些饭食仙果来,这个时辰,两位仙姑定腹中饥饿。” “仙果?”琰三儿挠头道,“什么仙果?” “你真愣假愣?为酬谢道长早准备的,再带些素斋来,快去。” 琰三儿颔首答是,余下两名汉子自称新逝芳婆子远亲,见堂屋案桌上无一贡品奉侍亡人,也要回家取些来此。 骆美宁唤了声正揭表纸的村长,问道,“这家老妪是如何走的?怎么进的棺?” 村长捻着纸的手不慎伸入火里,烧得他人一抖,退后二步,“芳婆子一家都死得蹊跷...儿媳暴毙后,她伶仃一人,年近花甲,哀思过度以致气滞气结,就这么去了。” “果真如此?”伊三水插嘴,“孀居老妪家并无近亲,若气滞而亡,谁人如此恰时发觉?” 村长在祖师观外拜求道人出观驱鬼时就称孀居老妪为新逝,想必早有人发觉芳婆子死状。 “介某发觉的。”村长一抿他那干燥起皮的唇,握拳垂胸,状似打气:“她家儿媳新丧,还未及下棺入土,介某虽为小小官,但好歹一村之长,黄介村方圆几里内人,莫不是介某至亲。” 骆美宁讳莫如深地昂首瞧着村长那张老脸:家中有亡人请做法事,往往只言‘送往生’亦或是‘祈福’,但此人于观口便咬定驱鬼,定知晓些内情。 她回眸再次打量屋内的缸中水鬼:老妪合该是心有愤懑,颤巍巍扶着缸壁欲立起,却被水缸卡大半边身子,又徐徐沉没,似被水中物拖拽回位。 七窍流水,苦不能言。 祖师观中学的一套套,实为慰藉生者,无一真善法能助亡人。 更何况,骆美宁要如何言道老妪惨状?又该如何解释她双目能视鬼怪?仓兜坳是黄假道的地盘,他都不曾在村众前使过鬼神鉴,骆美宁不敢冒然将镜取出。 她只被请来此驱鬼——老妪本不能离缸,又如何在村众为鬼害人? 琰三儿提溜着食盒回得最快,村长只令他将食盒撂在门前,随即遣人回家,只叮嘱下午法事做完后再来。 村长取了张硬炊饼,遂将饭食分予骆美宁、伊三水二人,“寒舍简陋,只有这些供奉,还 4. 仓兜坳驱鬼(4) 《见鬼,反派坑我[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村众摆了贡品,依次拈香。 暄芳老妪家门前无高坛,便理出堂屋外的空地,将火盆抬入屋内两口棺材之间。 焰火燃纸钱,亦将堂屋烘得黄澄澄,棺材板映得亮锃锃。 只见,屋外骆美宁一手执桃木剑,一手捏朱砂雷符,脚下迈罡步,嘴中喃喃不知为何物。 虽无白须黄假道那般仙风道骨,可手脚上动作行云流水,瞧得旁人赞叹,当下真对这两位村长请来的‘仙姑’信服。 今日,自辰时起便愁云惨淡、云雾袅袅,待骆美宁将雷符贴与桃木剑中朝天一指,竟真隆隆降下道雷光,劈得人心发颤。 骆美宁亦未料到——而更为料到那观中的枯瘦老头,一条鬼身顺着雷光乍现浮于半空,朝她道,“可塑之才,实乃可塑之才...随后你得见亮三指天,将桃木剑刺穿符篆,引火烧之,便是辟邪符水。” 到底是个祖师,一番话颇实在,黄假道一身本事也就从这鬼身老头处来。 同一张可怖脸看多了次数,骆美宁不再畏怕。 她虽不采他,却也依言行事:桃木剑尖穿了符篆,天将亮时擎臂,恰能赶上雷声落于剑尖,三响过后,身边村众无不钦佩,恭敬愈甚。 随后,她以火石擦出星火引燃雷符; 末了,念诵三遍观里早晚课上会诵读的仙经仙咒,话音毕,恰逢无根水落。 布云之雨终潺潺下,骆美宁晃掉雷符上挂着的明火,令符篆似炉中长香般缓缓灼燃,“取碗碟来。” 余人莫敢违命,取来几只小盏,依骆美宁之意搁在门外。 自零星水珠飞砸入地,不消半炷香,绵绵细雨汇成瓢泼之势,屋外的小盏内便蓄满了水。 骆美宁将符篆烧成的细灰依次拨入盏中,如释重负道,“法事已毕,饮下这符水,鬼邪难侵。” 两个自称为老妪远亲的汉子见这仙姑做法:引雷就有雷,召雨便落雨,愈发惊叹不已。 二人忙不迭捧了小盏,一饮而尽,屈膝下拜,嘴里赞曰:“此等仙法,人间难得一见,多谢仙姑赐福。” 骆美宁舔舐自己干涩的唇,面上镇定,却心虚得很。 余光中,伊三水那道烫人的眼神瞧得她愈发胆怯,她哪有本事招得来雷雨?不过是碰巧。 思及那方才与她吐人言的观中老祖,探身瞧去,已于雨幕中失了踪迹,当真神出鬼没。 她咽下口沫,告诉自己此番合该是碰巧,就算身有双阴阳眼能辨鬼怪,也不会有呼风唤雨之能。 骆美宁回视伊三水,对她微微颔首,佯装满目坦然。 二远亲饮过符水,皆言舒适畅快,也再不惧屋内两口木棺,衣襟内掏出大小钱供养。 骆美宁心知,逃亡路上还需盘缠傍身,神神叨叨地取了一半,又将人手推回道:“只需打点云雨官之数,不多取半厘。” 闻此言,两壮汉愈发钦佩。 反倒是请来伊三水、骆美宁离观的村长只于瓷盏边沿稍抿一口,来回踱步,似惴惴不安。 堂屋外,淋漓雨落正酣,雾幕中逐渐显出一人形。 人影近至檐下,方知乃为村长幺子琰三儿。 他通身湿透,携着股难掩的泥水腥,欲跨步越门槛入堂屋,脚踏半空,见屋内二木棺又转身退却,足尖抵于石砖侧唤道,“阿耶。” 村长忙笑,“琰三儿近日频频梦魇,故留些符水予他祛邪避灾。” 琰三儿不曾见仙姑‘求雨施法’,接过将近满盏的符水,捧着瓷盏犹豫一阵,伸长了舌头尝尝味儿才缓缓饮尽,才进了堂屋。 他眼神流转一圈,分别落在骆美宁与伊三水面上,嘴里却朝村长问:“阿耶,可还有?” 琰三儿短衫胡须之上积雨齐落,转眼便浸湿了堂屋地。 村长忙声指责琰三儿不懂规矩,又请骆美宁、伊三水入座休养,“这雨势颇大,只怕半日不歇,泥路难行,二位仙姑不妨在介某家暂住一宿,明日雄鸡报晓时再回观中。” 骆美宁正愁无时机出逃,忙赶在伊三水答话前应下,“可。” 伊三水默许,亦不出言反驳。 做戏索性做全套,骆美宁又知会村长派几人夜间于暄芳老妪家守灵,直至棺木下葬入土。 为求心安,她又给摆着水缸那屋木门落了锁,黏贴封条,叮嘱旁人此屋邪气汇集,恐再生鬼怪,莫有人能入。 落锁时,缸内老妪探出半截身,枯槁之手紧扣缸外壁,口中如呕淤血,两灰瞳紧盯门缝,比那仙鬼更可怖。 可惜她与缸中水僵持良久,最终仍被拖拽归位。 听过暄芳老妪家事,骆美宁只叹可怜之人有可恨处,惟愿老鬼放下执念早去早脱生。 ...... 一切办妥,村长令琰三儿再入雨幕借来两把油伞,予两位仙姑遮身。 酉时过,二人领着仙姑归家。 村长家位于坳头、坐北朝南、前后通透、毗邻土地庙。 较暄芳老妪家多出一屋,圈地广数丈,只是家中三代同堂,竹篱之内却无人迹。 雨势不见颓,两柄油伞纸被层积雨压弯。 村长快步迎骆美宁、伊三水入内,领到往日向阳的正房里。 这里桌凳床柜俱全、摆放齐整。 他恭敬解释,“家中婆媳领着孩子往次女处小住了,委屈二位仙姑在此将就一夜。” 祖师观中立规过午不食,村长或是与黄假道有些交情,知晓规矩,也不说什么晚膳,只命琰三儿去灶房打来桶热水,孝敬给仙姑净身。 一番事罢,他又领着琰三儿去召村中男众去暄芳老妪家守夜,只等下葬。 折腾下来,村长家里便只留了骆美宁与伊三水两人。 浓云弥补、雨幕遮天,窗布被淋透。 主屋内暗沉沉、黑黢黢,仅能依稀辨别对方的瞳仁。 伊三水于屋外放下背篓,摸黑燃起桌上油灯,将桶挈入屋内,“你散发湿透,先用水罢。” 瞅到伊三水脚边亦被雨水淋透的袍角,骆美宁揣着鬼神鉴直犯愧疚:人家亦是一黄花大姑娘,祖师观内外皆对她照看有加,自己若带着这些‘法器’一声不吭地逃了,伊三水回观该如何同尖酸刻薄的童雅芝交差?又是否会被归观的黄假道驱赶至观外? ......这年岁,暄芳 5. 仓兜坳驱鬼(5) 《见鬼,反派坑我[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骆美宁仍蓬头散发,袍袂透湿滴水成线。 任她如何使劲也扯不动两条腿皆踏于门外的伊三水,半张俏脸隐没在暗:柳眉深蹙、檀口紧阖。 那面上神情骆美宁未曾见过,似是为难,口中含着回拒,欲言又止。 她能明了伊三水沐浴时因羞怯而锁门,却难懂此刻的犹豫。 可一席话若现下不直言,便没机会说了。 “三水姐姐可觉得芽儿凄惨?” 骆美宁欲按此前所想那般循循善诱,可湿衣贴身良久未干,她终是受不住寒气,接连打了数个响嚏,口中话散了个稀碎。 伊三水拂开紧攥他袖摆的一双柔荑,将人逼入正房,不留痕迹:“先沐浴罢,已立秋出伏,恐风寒侵体伤身,有事容后再议。” 凌冽风恰时乍起,硬木门应声而闭。 骆美宁与伊三水分隔两边,她被湿寒道袍浸得打颤,紧咬牙关。 既良机已失,只能另寻时间,若夜深前话还说不明白,她也只能自行离去。 桶中余水烫红指尖,想是伊三水没用多少,尽留与她了。 骆美宁颇怨她心善细致,更怨自己无用,草草净洗更衣,重新将鬼神鉴匿藏于胸前,心不在焉。 待她将木门拨开小口,便见伊三水立于堂屋门槛边,伸长了手去接檐牙间倾泻的雨水。 落雨渐小,天色泛黛紫,竟比来时稍亮几分。 伊三水腰背修长板正,眉眼几与村长家墙上夜游神像齐平,木簪挽髻,夜色映眸,似有几分仙气外溢。 气质二字莫过于此。 骆美宁挈着水桶凑近,将木沿搁于石槛,倾斜一推,却因石槛不平,本应朝外的桶口立于石槛调转方向。 素手适时伸出,在桶外壁一掌,将木桶扶正,净过身的温水倒了干净。 骆美宁好歹是于万仞山上练过武的女子,这会儿倒桶水还需伊三水相助,羞得她双颊薄红。 “三水姐姐。” 伊三水单手将木桶归位,睨着她,“你先睡罢。” 村长虽予她二人正房,却仅一张单床。 骆美宁曾有的那些‘娇气病’早在来时就给磨尽了,她寻思,伊三水再怎么也是逃难南下,与人同塌而眠有什么难? 她将大门掩闭上,一把挽住伊三水垂于身侧的小臂,“姐姐不累么?” 思及对方平素习惯,骆美宁也不等回答,扯着人往屋里拽去,“整座观中唯有姐姐能同我讲些体己话,今夜好歹不需侍奉殿内神像,早些歇息吧。” 近床,她轻拍布单,落座,“这村长还给换了新,多大的面子。” 伊三水撇了手,仰头立着,“不困。” 骆美宁只当不曾听到,她将被褥抹平,“姐姐还未成仙呢,哪有不困的,你睡里面。” 油灯扑簌,二人影子贴于墙面摆晃。 骆美宁捻了灯芯,待屋内暗下,才委屈道,“姐姐可是嫌恶我脏?通身上下洗净了,袍子是新的......连澡豆味都无。” 伊三水眉头微拢,眼眸停驻与骆美宁光洁的脖颈——仅需敲一下,聒噪声尽止。 油灯亮光将将灭,骆美宁双目尚未适应。 她心中火急火燎,管顾不了许多,张开双臂朝前一捞,也不知揽抱住哪里,稀里糊涂地带人滚到床铺上。 比起寻常女郎,她还算有气力的。 “多有冒犯,姐姐莫怪。”骆美宁缩至床沿,“美宁从小便无姐妹,见姐姐这般照顾美宁,欢喜得很。” 伊三水不答,便是鼻息都甚清浅。 “这年头,人命恁个不值,老妪一家说没就没,遇病遭灾不逢上神仙大发慈悲,便该鬼差办事了。” “芽儿当真凄惨,若是逃离了这家人,又何必配冥婚?” 她知晓,昭夏巫医较之假道弗如,专事招邪、种蛊、咒怨类勾当,往往百害而无一利。 正房内潮气翻涌,骆美宁唯闻己声。 她不畏伊三水言辞犀利拒绝出逃,却害怕对方缄默不语,摇摆难定。 轩窗外云雨渐歇,淅沥含蓄,似有夜莺啁啾。 伊三水终道,“若非暄芳老妪一家,芽儿南逃时便没了性命......当年大旱、盛京郊外犹有饿殍群坟。” 昭夏有二京并立相邻,帝皇王侯居都京;一水之隔,盛京亦是繁盛,多为商贾之家。 “芽儿如窜逃避婚,怕是根本上不了官道;经年官府无为,人贩牙子猖獗,卖入穷乡僻壤定遭囚禁,不得一顿饱饭;卖入虔婆手为娼,难享几日富贵。” 一席话出,骆美宁心惊肉跳,言中之意便是无路可逃。 “那爹娘将她托予暄芳老妪家,算是指了条生路,莫说女儿,便是独子也卖得。” 伊三水未曾如此多话,现下字字诛心、句句入骨,全不似她所料那般。 抛却亲女被说道得如此冠冕堂皇,她喉若火烧,蹦不出半句驳斥。 骆美宁侧躺于床沿,伸手抚弄鼻尖,触满指凉汗。 二排皓齿紧扣,她从面向床铺内一边侧首,转身朝窗,背对伊三水,不再有话。 良久,床内呼吸平稳绵长,那人儿似已入眠。 困顿被一扫而尽,骆美宁瞪着溜圆的眼,数着布窗边沿锈迹斑驳的钉。 ‘骆美宁’非自愿上万仞山学武,她无父无母,尚在襁褓时恰被师父捡入山门;如今师父亡故,便坐实了孤女之名。 若如三水所言那般,遭人贩拐卖,甚至连个愿寻她之人都无;身负一双阴阳眼,难保自己生死,又怎顾及得到伊三水? 万一伊三水随她走了,保不得比呆在观中更惨。 ...... 不知何时,骤雨歇尽,不再听得丝毫落雨声,偶有檐边大小珠落地,却不闻其声。 虽已是秋,却有几道虫鸣,正房内愈发寂静。 “三水姐姐?” 骆美宁用气声唤了句,不得回复。 她微微支身,轻悄悄搓着那早已酸麻的半边臂膀,缓缓挪腿,下了床铺。 探手解开两侧床帐,她人在外,伊三水隐没于帐内。 “三水姐姐?” 骆美宁不再压嗓,以寻常音量唤了句,仍不见有人应答。 睡着了。 她叹出口浊气。 以簪草草束发,轻脚踱至正房外。 幽暗中,骆美宁扶了扶胸口鬼神鉴,取了些香灰、符篆、一解厄玉圭,又以一三官披风裹之,系在 6. 仓兜坳驱鬼(6) 《见鬼,反派坑我[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琰三儿无暇悔恨方才种种,竭力令二瞳凝聚一处,使目前重影交叠,欲辨真假。 可惜,此举非但无用,幽幽夜色下,女子容颜之可怖愈发真切,泛莹莹亮、若鬼图成真。 转眼间,琰三儿已困于墙角、无路可退,他强笑道,“还请仙姑速速收了神通,琰三儿知错,再也不敢了。” 女人发出道诡怪的嗤笑,语调尖锐,状似愤怒又似哭泣。 房舍空旷,凄厉声回荡,经久不绝。 这声听得琰三儿一嘴胡须抖如筛糠,他慌忙偏头莫敢再看,既不得正房内两位仙姑回话,更不敢于女人面前出声吱应。 须臾,夜空云开雾散,月影挪移。 门内,骆美宁与伊三水面面相觑。 伊三水以口型询问,“是人是鬼?” 皆能看见,只能是人。 骆美宁知晓真相,却无法言明,她摆头充愣,再次望入木缝之中窥视:这女子虽是活人,她肩上的婴孩却非。 堂屋。 半晌不见女人近前报复,琰三儿心存侥幸,弓着腰俯卧于地,只欲寻个机会抱头鼠串。 可他尚未动作,忽觉通身酸软无力,头脑混沌,口泛酸麻苦之味。 女人赤足踏于地面,轻巧腾挪间无任何响动,唯裙袂在地上拽出道血线。 她垂首睨着琰三儿,嗓音似石磨刀斧,“我不害你,孩儿在哪儿?” 琰三儿一愣,颤巍巍抬起脖子,“你没瞧见他?” 女人拂袖间便予他个响亮的巴掌,琰三儿本就有些晕头转向,脸面被扇得一歪,不知东南西北。 正张嘴欲骂,又见她裙上血渍颇瘆人,怂道,“在...在南方土坡处一株李树下。” 琰三儿说道着,声儿愈渐微弱,恍若游丝:“死、死在产房的婆娘多着咧,怎能怨...那老婆子令你嫁父又嫁子,才真......我将她溺死水中替你报仇,你莫能怪我。” 耐性听完,女人取堂屋边沿靠墙的门栓往琰三儿身上痛击二次,又双手合握木栓,往他两腿之间狠狠一贯,琰三儿抽搐一下,不唤疼,更无反抗。 她一口血沫吐在男人面上,给他画了个形似‘死’的红字,也不畏正房里那什么所谓的‘仙姑’,撂下木栓便离去。 诡事尽歇。 骆美宁偏头,向身边人启唇道,“先瞧瞧琰三儿?” 伊三水颔首,他自己在前,令骆美宁靠后,拨开正房门。 旧门咿呀乱响,琰三儿仍倒身在地。 伊三水凑到前去,以指背探试鼻息,“还活着。” 骆美宁龇牙蹙眉,她觉得疼,又觉得解恨,“怎么办?将人撂在这儿?” 伊三水丝毫不见慌乱,似已有了主意。 他抬臂将发束起,寻出一粗绳将琰三儿腰腹大腿绑了,又以枕护其头部,一路拖拽着来到院外豕畜棚,扔在草堆上。 骆美宁欲夸赞两句,又思及身上仍背负的包袱,忖度道,“夜里急出恭,本唤了三水姐姐同去,奈何姐姐睡得沉,心下胆小畏惧,只得带上些法宝傍身。” 豕畜棚设于屋外,此刻正逢鱼肚白自天边泛起。 熹微晨光下,骆美宁见伊三水面色如常,双眉舒展,不似含怒。 失了逃跑良机,却也算行了桩好事。她如此劝慰自己,终叹气道,“哪知回转路上见琰三儿归来,预谋不轨,本想翻窗入屋救姐姐于水火,倒是妹妹小看姐姐了。” 伊三水不置可否,他足尖轻拨搁于篱笆内的一双女人鞋,露出沾满泥污的鞋底。 “穿鞋来,脱鞋去...鬼会穿鞋吗?” 他回转堂屋拾起背篓与桃木剑,朝骆美宁嘱咐,“去老妪家看看。” 比起琰三儿,伊三水似乎更在意那只‘女鬼’。 二人就这么拿了主意,回转暄芳老妪处。 骆美宁将将放下的心又提起,她跟在伊三水身后,刻意缓步慢行,直至二人相距数丈。 伊三水疾走在前却也不忘回望,于拐角处止步回首,低声唤道,“可是身有不适?” 骆美宁撇嘴,她扭扭捏捏跟上,心中哀叹:不知再到何时才有机会脱身。 是否该将实言和盘托出?即便伊三水愿在观内安稳度日,亦不意味她会反对。 缓行至拐角,复见那棵歪脖桑。 村中守夜男众正于暄芳老妪屋外打盹,熬了整夜,个个疲态尽显。 天未晓,稀薄晨光尚不能照亮来路。 屋内白烛燃尽,虽有人群围绕,仍显死寂凄清、颓败之相。 村长面朝老妪家正门,侧身坐在石槛前的斜坡边。 与旁人不同,他双目圆瞪,凝于两口粗木棺上,似心事满满。 二人走近至灶房门边才被发觉,男众一改昨日村前之聒噪不敬,纷纷让座于骆美宁与伊三水二位。 村长如梦初醒,他似不知琰三儿昨夜所作所为,搓着手背腼腆笑道,“仙姑怎有空来此?这暄芳老妪家的两口棺只等日出时下葬了。” 伊三水虽立于低处,却需垂首俯视黄介村长,骆美宁这才觉察这位‘姐姐’究竟多么颀长昳丽。 “敢问村长幺子现于何处?” “琰三儿?”村长一愣,“他半夜往媳妇儿处去了,说是孙女害病呢。” 骆美宁瞧他分明嘴角下撇还要做出副假笑模样,便觉蹊跷。 伊三水毫不拐弯抹角,他跨步入堂屋,高喝一声,“开棺。” 余人面面相觑,只当误听,村长近乎失语:“仙姑?” “昨夜梦中,祖师降下仙旨,令我二人严查暄芳老妪家室,并开棺验视。”骆美宁深谙忽悠之理,夹嗓道,“祖师之令,岂敢不从?” 昨夜守灵间,众人无事便论起骆美宁、伊三水作法驱鬼、求雷求雨一事。 二远亲男一个舞臂比划,一个摇旗呐喊,说道足有一二时辰,在场人无不吃惊悔恨,怨白日间多有冒犯。 村长被伊三水、骆美宁夹于门槛边,进退不能。 祖师观中二位仙姑本是他主张宴请,每逢上供,村众多有不满,却也不直言。 如今仙姑发话,村长不得不依照奉行施为。 老妪家二棺皆未来得及钉钉、也未入土,若说开棺,也简单,只需揭开木板。 索性做戏做全。 骆美宁又在棺前化了道符,比了几个手势,念完咒后才从男众里挑出两人选来开棺。 先开右侧那口。 粗木木板不算沉,二人毫不费力合力揭 7. 仓兜坳驱鬼(7) 《见鬼,反派坑我[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秋末,天欲雪。 夜半子时,黄介村某户人家门梁上高悬起二只艳红灯笼。 房中,老嫂子对镜燃烛,取棉线为座上女子开脸绞面。 女子面上甚光洁,棉线未绞下何物,一张毫无生气的脸映入铜镜。 “你我也有缘,这算是第二回了吧?” 唯燃一根红烛,屋内晦暗不明,老嫂子扯着嘴角,“怎的,不理我?” 言罢,她捏了女子发尾便蛮力一扯。 到底是平日下地种庄稼的体格,转眼拽下把青丝。 老嫂子抖抖手腕,青丝散落,她阴笑道:“还敢给眼色?吃黄家二两米,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想是听惯了此类言辞,女子神情未变,“芽儿不敢。” “莫不是看在焯哥儿早逝的面上,能在我们家出嫁?”老嫂子啐了声。 上过妆,便取盖头蒙了女子面。 “指不定今夜就与焯哥儿一同入了土,可怜你年纪尚轻。”老嫂子不知从何处摸出块饼递至她盖头下边儿,“饿死不如饱死,留在里面吃吧。” 芽儿乖乖接了,将饼塞入袖里。 混沌夜深,无迎亲、无奏乐,她攀上暄芳老妪这家表亲后背,颠颠倒倒往‘家’中去。 壮汉道,“二回扮做送亲哥哥,见你是小姑当不成,又想做嫂嫂...不过,地里埋的嫂嫂也做不得数。” 芽儿顶着飘摇抖动的盖头,借引路人所掌之光亮,呆滞地数着地面一双双脚背。 分明子夜,黄介村仍有许多人家瞅热闹:农家大都配不起阴婚,暄芳老妪这遭,算是十里八乡头次。 脚背数不知凡几,道旁却莫有人声; 翛翛鸱鸮哓哓啼①,明明灯彩冥冥意。 两家之间不过半里,芽儿自盖头里见过双双履屩屐鞮,掰手指数过个十百千,终是瞥见屋口那棵歪脖子桑,回了平素的‘家’里。 门户前一对白挽联被火红灯笼映得莹莹放光。 正门开,芽儿两足落地,小盆腥臭浓血铺头盖脸泼来。 新娘出嫁往往以鸡血画圈赐福辟邪,芽儿这遭却与众不同,巫医凑了蛇虫百蚁碾成汁血,召鬼邪来侵,只为她能与焯哥儿更易神交。 汁血量小,喜服却被浇了个透湿。 芽儿抬脚踩入水盆中,忍受寒凉,任由这位巫医朝她念些发音诡怪的咒术。 堂内红烛摆成圈儿,火光扑簌,似鬼怪登凡齐聚。 焯哥儿尸身歪坐于屋内的桑木椅上,他一手垂坠袖外——苍白、较寻常略有些许鼓胀。 有幸他亡于秋末,天气转寒,尸身尚能存形。 巫医施过术法,示意芽儿出水盆拜堂。 焯哥儿无动作,诸般须由芽儿代理。 水盆凉意袭心,芽儿跨出后一步三颤,踱至尸身畔。 巫医唱诵诸阎王、冥官名号,令芽儿上香、下拜、三叩首;再唱父母高堂,上香、下拜、三叩首。 遂轮至与焯哥儿夫妻相拜,芽儿转身,唯见桑木椅上一双棉鞋包裹之足。 上回与介雄冲喜时便如此了,如今场景复现。 芽儿兜紧袖中饼,朝焯哥儿扑通跪下,额头连连砸于地面。 她早将介雄当做阿耶,将焯哥儿视为兄弟。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礼成,焯哥儿被抬入洞房。 暄芳老妪将供奉偿清,送离了巫医,攥紧芽儿一双手,“神婆之言,阎罗有令,今夜新婚焯儿魂归,你需好好服侍他。” “芽儿晓得。”她听闻自己如此答道。 暄芳老妪轻抚芽儿手背,“好孩子、乖孩子。” 芽儿尚且蒙着盖头,瞧不见暄芳老妪神情,只知自己被她一路牵引着,入了正房。 身后门应声紧闭,独留芽儿一活人于屋内。 她揭下盖头,轻嗅喜服血污。 屋内未有光,芽儿却能凭月色视物:焯哥儿平卧床上,面覆一层粉白,两颊上酡红胭脂,似为掩盖死人衰颓之状,却愈发可怖。 自别家借来的案桌上摆有交杯酒水,芽儿给两盏斟满,轻推焯哥儿臂膀。 焯哥儿那张上了妆的亡人面朝外一侧,原被强撑起的眼皮也重新紧阖一处。 人早早没了气,又怎能死而复生? 当年介雄阿耶亦是如此,拜堂前便一命归西,还冲个什么喜? 逃难路上亡人尸骨若尘土,如真有鬼神在世,为何无神仙临凡拯救黎庶?为何饿殍未成鬼怪报复佞臣? 瞧着焯哥儿,芽儿倒是不觉多怕,唯惧天晓时分暄芳老妪引人入正房,将焯哥儿入了棺下葬。 芽儿虽未见识过阴婚,但也知晓,女儿家阴婚后,是要随相公下葬的。 活人钉入棺材板,埋入土内......无病无害的,棺材里的活人如何亡故呢? 忽而间,芽儿肠腹一阵胡颤,忆及当年遭灾吃不饱饭的时日。 腹中空空,常年若蛇钻虫挠;饥肠辘辘,时时有烈火焚胸。 虽说是阿耶阿娘将她卖进了介家,但芽儿也无多少怨言,即使与介雄那已经半只足入土的老头冲喜,她也无甚么反对。 餐餐有饱饭,神仙日子。 但棺里就不是了——芽儿摸出老嫂子予她的饼,捧于夜光下左右端详,豕油香勾得她口沫不住涌出,腹内馋虫肆意妄动。 几根发换得一只饼,值了。 芽儿小心翼翼捧吃完饼,舔净饼屑。 喜服沾了血渍腥臭不堪,她脱去外裳,坐在床畔发愣。 老嫂子予她饼时说的甚么? 是了:饿死不若饱死,留在里面吃罢。 可她已经将棺材里的粮食吃了,不得在棺材里饿死? 芽儿起身绕着供桌打转儿,再三瞧焯哥儿那张死人脸。 暄芳老妪还令她伺候焯哥儿呢,一个亡人,能怎么伺候他呢? 芽儿思忖,焯哥儿合该进棺材,但自己不该啊。 当年嫁给介雄冲喜,虽在新房与死人共宿一夜,但天晓时她也无需跟着介雄入葬。 可如今,老妪宁愿她与焯哥儿一起死,也不想多她张嘴败掉家中米粮。 横竖都是死,何必再在这家蹉跎? 芽儿摸出被褥里压着的花生红枣,统统塞进衣物里打包,又饮了两盏交杯酒,两瓣面颊醉地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