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1. 大雪 《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北方三月,倒春寒说来就来,昨天还阳光和煦,今天便下起了雪。 折腾了好久才顺利下高速,所有人都急着赶剩下的路程,车轮接连压过皑皑雪地,扬起的雪尘被夕阳染成淡金色,晶莹飞舞,很快车子便都消失在远方曲折的县道上,旷野重归寂静。 只剩下岑溪的车还停在路边。 她穿了件收腰薄毛呢大衣,握着方向盘的细长手指苍白冰凉,临行前化好的妆也有些花了。 她抬起眼睫,拉下化妆镜,取出化妆包细细补了妆,尤其注意重新遮盖下眼睑的一抹青灰。 补完妆,她脸上的疲色已经尽被掩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精致清冷。 她发动了车子,手机铃声却也恰在此时响起。 “喂?妈。”她接起来,淡淡地说道,“我刚下高速。” 对面的陈慧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不满:“你啊你,非赶这大雪天回来,前几天天气多好?” 岑溪微微皱眉,打断了母亲的埋怨:“妈,先不说了,我开车。” 陈慧:“行,注意安全。”然后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你直接去同学聚会,我就不给你留饭了?跟同学聚聚也不错,毕业之后你都没去过呢……” 岑溪瞥过窗外负雪的松林,“嗯”了一声:“不用留饭了妈,我大概九点多回去。” 陈慧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岑溪低垂着眼睛,看了一眼不停闪烁出新消息的高中班群,摘掉耳机。 夕阳彻底熄灭在天际,暗淡的天空像是被打了几巴掌,泛着狼狈的红痕,沉默又尴尬地迎接着归人。 沿着县道一路向西,不到一个小时,便进入了白石镇。 道路两旁稀落的平房慢慢成了楼房,街道也热闹了起来,人们裹着棉袄帽子,顶着寒风出来赶晚市,路边货车上摞着成堆的冰冻海鲜,炸串和糖葫芦小摊占道经营,路面被挤成了窄窄一条,前面的车半天才挪动一步,后面的车又鸣笛不停,一切都乱糟糟闹哄哄。 岑溪捏了捏额角。 好在白石镇终究只是白石镇,走过晚市这一段就好了。等红灯时,岑溪又打开手机确定了下位置——泰安酒店。 她抿了抿薄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去附近找停车位。 泰安酒店是白石镇最“豪华”的酒店,年轻人的婚宴多半在此举行。 虽然已经出了正月,门口那彰显年味儿的大红灯笼却还没摘,配上玻璃门里一排绿油油的发财树,有种俗气的热闹。 安苳把货车停在了不远的地方,走进酒店大门时,特意对着玻璃门照了照,拍了拍棉服上的灰尘。 大厅前台小如见了她很是亲热:“安姐,办事还是吃饭啊?开包间不?” 安苳笑得和气:“来吃饭。开好了的。” 小如笑道:“哦是最里边那个大包吧?” 安苳点点头,跟小如寒暄了几句,然后往包间那边走去。 她来泰安酒店送过几次货,酒店里前前后后就那几个人,早就熟了。但是,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吃饭。 也是她从镇高中毕业后,第二次参加同学聚会。 她走到包厢门前,脚步顿了下,再次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略宽松的白色菱格薄款棉服,黑色牛仔裤,马丁靴——怎么也称不上土气的一身,但她心里还是难以避免有些惴惴不安。 因为她知道,这次聚会,岑溪也会来。 一想到岑溪也在,她就感觉压力很大。 上次聚会是在毕业第二年,当时她花了六十块钱买衣服,到了之后却听人说,岑溪有事,不来了。 当时那种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的感觉,她记忆犹新。 这次岑溪在班群里说了会来,但万一呢?万一又像上次一样,不来了呢? 她在门口思考良久,还是把头发重新扎过,调整了下表情,这才推门进去。 暖融融的热闹空气倾泻而出,片刻的沉默后,两大桌的欢声笑语一齐涌向她:“哎哟,这不是安老板吗?” “安老板今天这一身不错啊,啧啧。又上哪儿发财去了?” 安苳站在桌边,温和地对周围的同学笑了笑:“刚才送货去了,耽误了会儿。” “坐我旁边吧。”高三时的同桌邹琳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拉着她坐下。 的确是好久不见,除了那几个因为住得近而经常打照面的熟人,安苳和其他人也好久不联系了。不过,安苳向来人缘不错,几乎从不和其他人红脸,身处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中间,总能找到话题。 只是,她没看到岑溪。 一杯温果汁下肚,她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她紧张个什么,岑溪这次肯定也不会来了。 “安老板,来来来,喝一杯。”挺着啤酒肚的班长过来给安苳倒酒,大喇喇地说道,“大家就等你呢,你不来,我们都不敢点菜!” 班长高中的时候就爱和安苳开玩笑,“安老板”这个称呼也是从他起头的。 安苳对“安老板”这个称呼无所谓,倒是邹琳替她挡住了班长的酒瓶,故作不满:“哎哎哎,班长,这菜还没上呢,你咋就先喝上酒了?点菜点菜!” 安苳低头翻着菜单,邹琳在旁边低声跟她讲班长婚内出轨的八卦,安苳一只耳朵听得很认真,另一只耳朵却在向外张望——她希望有人提起岑溪。 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她想知道个确切信息。 如她所愿,旁边桌的一个男同学突然说道:“人还没来齐吧?” “是啊,好像……岑溪还没来吧?”一个女生站起来数了下人,说道。 听到“岑溪”这个名字,其他同学默契地沉默了几秒钟。 只有张磊阴阳怪气道:“听说岑溪现在都升总监了,大忙人,能有空来吗?” 其他人没接他的话,但也都没开口否定。 张磊追过岑溪,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彼此更心知肚明的是,高中时,岑溪从来不是一个合群的人。 她向来骄傲、闪闪发光,小小的镇高中像是都装不下她,后来也的确像所有人预料到的,她以省状元的身份飞出了白石镇,考进了国内top1的文科大学,从此小镇里只有关于她“笔记像印刷品”的传说。 说实在的,谁也没想到她会在班群里突然出现,还突然答应了今天会来参加聚会。 班长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咱约的七点,这都还有五分钟就……” 他话还没说完,包厢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岑溪长发披肩,戴细框眼镜,妆容服帖精致,大冷的天只穿了件薄毛呢大衣,腰带勾勒出细腰,简约风骑士靴又平添几分时尚利落。 她明明只戴了两颗小小的钻石耳钉,全身上下再无别的装饰,却还是在出现的一瞬间,便点亮了这个暗淡的包厢。 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那些似有些熟悉、但更多是陌生的脸,岑溪便有些后悔了。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连续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她本该回家好好休息的。 她高中时只住了半年的学校,后来就一直走读,和班上的大多数人都不熟,后来毕业更是和所有人都断了 2. 酒精 《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岑溪有钱,肯定不会买仿版。”安苳两个舍友最后得出了结论。 不是仿版,那就是五千块一件了。 听起来很贵,但放在岑溪身上,却又说不出地合理。 白石镇是个小地方,岑溪的家境放在这里算是不错,加上镇高中多得是从乡下来的学生,越发显得岑溪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了。 当时岑溪就穿几百一双的名牌运动鞋,在安苳家里还没通网、不知道数据线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岑溪已经带笔记本电脑上学了。 想到岑溪的笔记本电脑,安苳心里闪过一丝阴霾。 邹琳不同意她们的说法,低声说道:“谁说岑溪就不会买仿版的?京城消费多高啊。” 邹琳是有资格评价京城的消费的——她曾经去那边打过半年的工,还是坐安苳的顺风货车去的,后来实在吃不下通勤的苦,回家在街道里找了个闲差做。 “安苳,你说呢?”邹琳转头看向安苳,眼里闪烁着友爱的光芒。 熟悉的心虚感又爬上脊背,安苳扯了扯唇角,温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啊,不太了解这些。” 邹琳扁了扁嘴。 这个安苳,脾气就是太好了。就算是不知道,也来顺势说句岑溪的坏话又怎么啦? 邹琳除了是实事求是分析这件衣服,也是在隐隐地向着安苳说话。 高一时,岑溪住了半年的宿舍,和安苳是上下铺。安苳是多好脾气的人?从来不和别人吵架,一般的事情惹着她,她也都不放在心里,这样一个人,都能被岑溪给气哭了,可见岑溪这人有多不近人情。 邹琳自己家也是镇上的,虽然父母不像岑溪母亲那样有编制,却也是正经“城镇户口”,也没见她傲成岑溪那样,逮谁看不起谁。 当年安苳家里是有点困难,可看看现在,开着两家超市,虽然累了点,钱却也真的没少赚,还在镇上买了最高档的房子,邹琳都替她觉得扬眉吐气。 但安苳看上去并没有多得意,打扮得像往常一样朴素低调,一点都表现不出她的身家。 “你啊你。”邹琳忍不住说道,“你赚那么多钱,也该打扮打扮自己。” 其实安苳长得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浓密,双眼皮深邃,高中的时候还有些青涩,现在却已经完全长开,不管是笑着,还是看着人的时候,这双眼睛都会给人以真诚深情的感觉,观之就令人心生好感。 加上个高腿长的身材,啧啧。 可惜,安苳既不会化妆,也不会穿搭,白瞎了这张脸。 安苳闻言,脸上的笑意一滞,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纳闷:“……这是我新买的衣服。看起来不行吗?” 其实不用邹琳说,她也知道自己不太会打扮。 邹琳叹了口气:“安老板,你也经常去京城、沈城进货,我拜托你,多去逛逛街吧。” 安苳弯起眼睛笑了笑:“行,下次你带我逛街。” 说话间,菜陆续上来了。 岑溪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块水果。 放在手提包里的手机不时震动几下,她微微皱眉,拿出来看了一眼。 并不意外,是客户部的总监Jess,也是公司里唯一一个跟她走得比较近的人。 Jess:“Lynn,你还好吧?” 岑溪回了一个“放心吧,我没事”,便把手机扔回了提包里。 没事,她怎么可能没事? 在刚升了CD不久、工作完全没有出问题的情况下,她被ECD以一个无中生有的理由,辞退了。 她从京城大学毕业后,第一份offer就是顶尖广告公司的创意岗,职业生涯就像她的学业般一帆风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和高层理论,打官司,岑溪拿到了该有的赔偿,但这套雷厉风行的组合拳打下来,她在业内也算“出了名”,仅有的那几家大型广告公司都婉拒了她。 被这样“退货”,是岑溪人生中的第一次。 小公司倒是任她选,可她是谁?广告创意界的新星,曾数次创造文案神话,拿过国际最佳奖项,即便是ECD也要给她几分面子。骄傲如她,根本不甘心自降身价。 直到退掉二环内的租房那天,她才从Jess口中得知了自己被辞退的真正原因。 原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不过是拒绝了一个不识趣的追求者,她就这样,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从云端跌到了谷底。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雌鹰,却没想到,她只是雌鹰样的风筝,不管飞多高,多远,一头栽倒的时候,也只能落回白石镇。 这边比京城要冷许多,岑溪又穿得薄,身上始终没暖起来。但是,身边的女同学问她“冷不冷”时,她还是强撑着,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不冷”。 女同学转头跟别人说话去了,她这才轻轻蜷了下手指。 二十来个同学说说笑笑,多是些被她冷漠忽略的杂音,只有“安苳”这个名字落进了她耳里,引起了她一些心绪波动。 那些玩笑和打趣,拼凑出安苳如今的样子——虽然没上大学,却开了两家在小镇上完全算“大超市”的店,身家几百万起,堪称励志典范。 每个字似乎都打在岑溪脸上,有魔鬼在她耳边叫嚣嘲讽:“上了名牌大学又怎么样?你的车贷还要还几年?京城户口都没拿到,这么多年到底在干嘛?买得起Brikin了吗?存款还剩多少?接下来的规划在哪里?……” 原本准备回家的岑溪,低头沉默了几分钟。她觉得这包厢好闷,好吵,可是包厢外面,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五公里的地方,那栋熟悉的居民楼,却是一个令她更为窒息的所在。 被辞退的事,她还没告诉家里,或者说,她不打算告诉家里。但以母亲的严谨多疑,肯定会对她这次突然的“休假”盘问不休。 岑溪低着头,拿起桌边的半瓶白酒,缓缓地倒进自己杯子里。 这是本地产的酒,价格实惠口味呛辣,而她平时除了偶尔小酌红酒,根本没有喝酒的习惯。 一小口下去,辛辣从口腔直烧到身体里面,体温一下子回暖,神经也随之舒展。 她的大脑原只为文字和灵感而生,此刻却渐渐被酒精所麻痹。 她还不想回家…… 安苳不喝酒,旁边那几个拼酒的男生却不肯放过她,尤其是张磊,非要和她“喝一个”。 十年过去了,安苳发的是财,张磊发的是福,邹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张磊该不会以为,安苳直到现在还对他意难忘吧? 当年都没结果的事,现在还想重新拾起来,怕不是看上了安苳的钱? 她刚要说点什么,挡住那几个男生的胡闹,就看到安苳举起了杯子,仰头喝掉了半杯啤酒。 邹琳急得拉住她袖子:“哎,安苳,你等下不开车了啊?” 安苳摆摆手,平和地笑道:“没关系,我坐公交回去也行。” 班长也起哄:“哎呀,安老板,这不是你的量啊?之前你不是拿了市里一个药材单吗,跟人领导喝了好几斤,直接把人喝趴下了,是不是有这事儿?” 安苳失笑:“好几斤倒是没有。” 张磊见她这么给面子,更来劲了,直接把白酒递给安苳,借着醉意半开玩笑道:“安苳,说实在的,高中时呢,是我不懂事,现在到了岁数,也成熟了,才明白那时候,真是错过了不少。” 安苳眼角余光瞥过角落,笑着接过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张磊的话飘过耳朵,却没落进她心里。她注意着角落的岑溪,岑溪举起杯子,她也举起杯子。 岑溪除了进门后看过她 3. 暧昧 《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安苳点点头。邹琳去前台开房,安苳则拉起岑溪的一条手臂,挂在自己脖颈上,再顺势扶住岑溪的腰。 对方身上的香水味混着酒气,一下子就包围住了她。 安苳动作僵了下。她从来没和岑溪挨这么近过,哪怕她们之前是上下铺,她也一直觉得,岑溪好像离她比月球还远。 岑溪醉得更厉害了,头都靠在了她肩膀上。 有那么一瞬间,安苳有些慌张,就好像她还是高中时,那个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弱不堪的女孩。 在岑溪面前,她总是觉得自己特别渺小。 但随即,她就发现自己稳稳地托住了岑溪:“……小心。” 岑溪比看上去还要瘦些。 安苳用另外一只手拿起她的包,半抱着她往电梯那边走。 岑溪不说话,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侧脸。安苳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感觉到她身体整个都软了,重心完全压在了自己手臂和肩膀上。 刚出了包厢门,就迎面撞见了邹琳。 “802。”邹琳给她看了眼房卡,顺手按开了电梯。 岑溪脚步踉跄,却比刚才听话许多,带她往哪里走,她就往哪里走。 邹琳按了八楼,瞥了垂着头的岑溪一眼,“哼”了一声:“真没想到,我竟然可以看到她喝成这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立刻八卦起来,“哎,安苳,你说,她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安苳愣了下,转头便对上了岑溪的侧脸。 虽然长发有些散乱,却无损于这张脸的精致,细框眼镜下半闭着的眼睛略显迷离,鼻梁高挺,红唇偏薄却线条优美。 安苳不知道这算什么类型的长相,但对她来说,岑溪就是不容置疑的美女,像对方的成绩一样不容置疑。 是啊,好奇怪,这么优秀、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答应参加同学聚会,又怎么突然失态喝醉呢? 岑溪算是镇高中里知名的美女学霸,高一她还住校时,就有不少男生托人往宿舍里送情书,直接送到课桌里的更是不胜枚举,但岑溪理都不理,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有女生大着胆子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只回答了一句“谈恋爱影响学习”,生生把人的问题给噎了回去。 可以想见,她的要求是有多高。 对方得是多优秀的人,才能让岑溪这么伤心啊。 安苳那该死的好奇心,又在蠢蠢欲动。 明知道是自我折磨,也还是想窥探。 好不容易才把岑溪弄上了八楼,放在床上,邹琳忙得气喘吁吁,拎起自己的包:“安苳,咱们走吧?” “等一下。”安苳翻开岑溪的手提包,“我给她家里打个电话。” 邹琳:…… 她对安苳这个老好人无语了。 这要是别人,她都理解——人家喝醉了嘛。可这是岑溪,之前气哭过安苳、后来也一直关系微妙的岑溪! 安苳见她不乐意,好脾气地说道:“琳琳,你先回去吧,我等下走回去就好。现在雪下大了,你多载一个人也不安全。” 安苳家离这里不远,甚至还有一家超市就开在距离几百米的地方,确实没什么不方便。 邹琳犹豫再三,勉强答应了:“那好吧,你也赶紧回去哦?到家给我发消息。” 安苳笑着点头:“行,我弄好了马上就走。” 邹琳看了岑溪一眼,气哼哼地说道:“有啥好弄的。行了,我走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安苳站在床边,目光缓缓移向床上的岑溪。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并不仅仅出于好意。 她还想知道,那件衣服到底是不是仿版。 她的两个舍友说了,仿版和正版是有一些细微区别的。 “嗯……”岑溪难受的呻/吟声打断了她的踌躇。 岑溪翻了个身,平躺在了床上,秀眉微微蹙起,无意识地舔了舔唇,无意识地嘟囔道:“Chris……给我一杯水。” 安苳不知道Chris是谁,但很明显岑溪渴了。 她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了一瓶矿泉水,又从岑溪手提包里找到了保温杯,把水倒了进去。 然后坐在床边,把岑溪托了起来,水递到对方唇边。 她想,等岑溪喝了水,她就顺便让岑溪把外套脱了,她趁机看看领口里面有没有那个标志。 岑溪凑近了水杯,但只是一秒钟,她只喝了一口,便皱了皱眉,扭开头醉醺醺地嘟囔道:“难喝……不要这个。” 边说着,边伸出手来推开水杯。 安苳一个不防,保温杯便往她这边倾斜过来,里面大半杯水尽数泼在了她棉服上。 安苳手忙脚乱把杯子放到一边,起身拿纸巾擦棉服,可惜的是这棉服面料太软根本不防水,已经渗了一多半进去。 她怕里面的毛衫也湿了,赶紧把棉服脱了下来,挂在衣架上晾着。 唉,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事事不顺,之前一天拣几百件货也没见出错。 她习惯性地把问题归结于自己,而床上的始作俑者又哼了起来:“……好渴。” 安苳:…… 算了,等下再看外套,先给岑溪弄点水喝。 安苳给前台打了个电话,托小如送几瓶贵些的水来。 等小如期间,她拿出了岑溪的手机,想给对方家人报个平安,却发现手机设了密码。 安苳坐在床边,伸手碰了碰岑溪:“岑溪,你手机密码多少?” 对方背对着她,根本不理人。 安苳无奈地叹口气,低头拨弄了一下锁屏页面,发现岑溪也设置了面容解锁,便绕到床另一边,俯身把前置摄像头对准岑溪的脸。 解锁失败。 安苳耐心地低头说道:“岑溪,你睁眼,解锁一下手机。” 岑溪在一片混沌中微微皱眉。 是谁?好吵。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叫她的名字。 她努力睁开眼睛,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天旋地转,那个声音落在耳朵里也缥缈虚幻,音节拉长变调,有种不太正经的蛊惑意味。 看到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安苳赶紧凑过去,把手机伸她脸前。 解锁成功。 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岑溪的手机壁纸——是她本人的写真,白衬衫、灰西裤、乐福鞋,半长发用夹子夹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本杂志。 怎么说呢……和镇上婚纱影楼弄出来的写真不一样,看上去简单又高级。 安苳知道,这样偷看有点过分,瞟了几眼之后,就打开了通讯录,找到了“妈妈”,拨了过去。 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岑溪妈妈焦急的声音:“岑溪啊,还没结束吗?” “阿姨,我是她同学,岑溪她……” 安苳话刚说了一半,手机就被突然醒来的岑溪抢了去。 “喂?妈,我没事。”岑溪声音有些微弱,眼神看上去也还迷离,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神志,逻辑清楚地回答着她妈妈的问题,“几个同学,好久不见了。嗯,今天就不回去了。” “当然是女的。喝了一点。” “知道了。您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岑溪把手机扔在了旁边,闭上眼睛,隔了几秒,又 4. 感受 《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天冷,酒店房间里暖气和空调都开得足,空气烫得令人眩晕。 安苳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一定是疯了。明知道岑溪喝多了,她竟然没第一时间推开对方,而是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评价了下岑溪的嘴唇。 很软,很香。 为什么岑溪哪里都这么完美。越是窥探,她就越是意识到,岑溪有一万种理由看不起她,从前是,现在也是。 虽然岑溪公认地高冷,但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否认,她有着一副美好的皮相,也大概因为这副皮相太过优越,大家也就对她有着额外的宽容,不管背后有多少不满,表面上的关系都还过得去。 安苳任由岑溪贴着自己,用一秒钟的时间来感受对方,客观地评估着。 不光是嘴唇,还有那紧贴着她的、让她不敢呼吸的丰满…… 触感也特别好。 为什么会有人瘦的同时还有胸呢? 安苳沮丧地发现,岑溪几乎符合所有她梦寐以求的“标准”——对于她来说的、作为女人的某种“标准”。 岑溪以后的男朋友,得多为她着迷啊。 不,不止未来的男朋友,也许就像邹琳说的,岑溪失恋了。 想到岑溪可能有个前男友,安苳心里的怪异感终于姗姗来迟。 难道是那个……Chris? 岑溪不会把她当成那个前男友了吧? 也许她今天也喝太多了,才会这么奇怪。 “……岑溪。”安苳恢复了理智,偏开头,一手撑住床头的栏杆,抬起身体,另外一只手去推岑溪的胳膊,“你喝多了。别这样。” 是不该这样。以前在高中时,岑溪明显就挺嫌弃她的,现在却把她抱得这么紧,让她觉得……很怪。 高一上半年时,她睡岑溪上铺,有时她踩着梯子下床,会看到岑溪在皱眉。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无意中看到,她下来之后,岑溪在用纸巾擦她踩过的床沿。 安苳自认为不是敏感的人,但岑溪这个动作却切实地伤害到了她。 后来她再下床,都是从最后一格梯子上直接跳下来,踩在鞋子上,甚至都再也没有去试图坐过岑溪的床。 当时她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熟起来,她也会和岑溪相处得很好,就像和邹琳以及另外的几个舍友一样。 但后来的事情证明她想错了。 她几乎和所有人都关系和睦,除了岑溪。 岑溪抱得很紧,安苳以为要费点力气才能挣脱,然而不知道是她力气太大,还是岑溪力气太小,只是不轻不重地推了下,岑溪一只胳膊就软绵而又沉重地摔了下去,指骨在床头柜上磕出了“梆”地一声脆响,听着就疼。 岑溪大概也知道疼,立刻把手缩了回来,秀眉拧作一团,也顾不上缠着安苳了。 安苳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愧疚,伸手握住岑溪的手,就着台灯查看了下。 岑溪的手细长白皙,也显得中指上那抹红痕格外显眼。 果然是狠狠地磕了一下。安苳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俯身关切地问道:“很疼吗?” 话说出口,看着岑溪神志不清的样子,她不由得在心里嘲笑自己——她这么认真问一个醉鬼问题干嘛。 但是,她听到岑溪轻声而又含糊地呢喃道:“……疼。” 竟然有种她从未听过的委屈感。 看着那洁白指节上的红印,安苳更不好意思了:“唉……对不起啊。刚才我太用力了。那……那我给你揉揉。” 说着,便低头认真地揉了起来。 顺便,感受了一下岑溪的手指。 皮肤很细嫩,骨节也纤薄,指甲圆润晶亮,好像涂了护甲油,一看就是“城里人”的手。 记得高一刚入学时,安苳转头看岑溪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女生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手。 当时岑溪坐得端端正正,心无旁骛地读着一本外国名著,书页在她手中像时而静止时而翩飞的蝴蝶,周围熙熙攘攘,说说笑笑,她却心无旁骛地看了半本书,直到班主任进来,才慢慢将其合上。 安苳也得以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无人生还》。 当时安苳压根不知道怎么在网上查资料,是很久以后,她的第一家超市已经开业了,她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才去搜了这部小说,花了一些碎片时间来看完。 原来是一本著名的悬疑推理小说啊,是一位很厉害的女作家写的。 高一时的她,明明把这本书的名字记在了心里,却一直没敢问出口,甚至也不敢刻意在书店寻找,所以一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部怎么样的小说。 好像就是从见到岑溪的那一瞬间起,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叫做“羞耻感”——只针对于岑溪的羞耻感。 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好奇和无知,宁愿和其他人混在一起,看大家都会喜欢的书,做大家都会喜欢做的事,这样好像更安全一点。 其实,其他人家里的条件也多半都比她好,可不知怎么,她就是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有这种羞耻感。 “别走……” 手心里那双好看的手微蜷了下,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呢喃着,把安苳从久远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岑溪微微皱着眉,神情和语气都说不出的委屈。 看到这样的岑溪,安苳不知怎么,有点不忍心。 唉,不管之前怎么样,好歹也是同学一场,现在岑溪疑似失恋了,还喝成这样,连家人都瞒着……好像,有点可怜啊? 要不,她就不走了,照顾一下岑溪? 再说,她棉服也湿了,这样出去多冷啊……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她就突然感觉岑溪握住了自己的手。 细长的五指分开,慢慢滑进她有些粗糙的指缝里。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安苳也算是见识过一些醉鬼,也有一些应对经验,她知道对方这样握住她的手,肯定是想要些什么。 她任对方握着,低头去看岑溪的脸,温柔地问道:“岑溪,你想要什么?想喝水吗?哪里难受?” “嗯……”岑溪皱着眉,似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对上安苳的视线,醉眼朦胧地说道,“难受。” “哪里难受?”安苳很有耐心。 岑溪长睫微颤了下,带着她的手,慢慢向下移过去,然后停下来,覆上去。 “这里。”她皱眉,很委屈地说道。 安苳大脑又空白了一瞬。 她不知道岑溪到底想要什么,可紧接着,岑溪给了她更明确的答案。 岑溪勾住她的脖颈,再次吻上了她嘴唇。 和刚才只是单纯贴在一起不同,这次岑溪……用舌尖舔了她,还吮她唇瓣。 她顿时像过了电一样浑身酥麻,刚才褪下的燥热顿时又包裹住了她。她好像明白了岑溪想要什么,可是……她是女的,她没办法给岑溪。 不对……等等,她在想什么?就算她能给岑溪,这样也不合适啊…… “岑溪!”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在喘息的瞬间喊道,“你认错人了,我是安苳!” 她不是那个什么Chris! “安苳……”身下的人半眯着眼,呢喃了一声,把她的手按过去,“我难受。” 听到代表自己名字的几个音节,从她唇瓣里吐露出来,安苳不由自主地心脏狂跳起来。 难道……岑溪没有认错人? 5. 了解 《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我并不喜欢女人,别误会。”岑溪系着扣子,冷着脸说道。 听到这句话,安苳着实愣怔住了。 说实在的,她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脑子里根本没这个概念来着。 “没有没有……”她赶紧坐起来解释,“我没误会,真的。昨天我也……我也有点喝多了。” 岑溪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嗯”了一声,说道:“没误会就好。” 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把衣服穿好。” 安苳低头一看,顿时涨红了脸——刚才她坐起来,被子都滑下去了,而她竟浑然不觉。 这让她觉得很羞愧,好像自己有些不知羞耻似的,立刻转身去找自己的衣服。 越是急就越找不到,卷成一团的毛衫倒是在地上找到了,内衣却不见了踪影。 安苳学岑溪刚才的样子,用毛衫捂住胸口,低头翻被子,翻出了一身汗,却怎么都翻不到。 岑溪揉了揉泛着痛意的太阳穴,伸手扯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安苳那件灰蓝色内衣赫然卷在她腿边,她伸手用两根手指拎起来,丢给安苳。 安苳强忍着窘迫,拾起内衣,背对着岑溪穿好。 她已经不像高中时那么瘦了,后背看上去像个正常的成熟女人,但比一般人颀长一些,肌理紧致一些,肩胛骨处几道细长的红印刺痛了岑溪的眼睛。 岑溪收回目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她恍惚记得自己喝多了,强硬地拒绝了班长和另外一个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发福男,好像是安苳把她弄进了房间,然后记忆断片了一阵,接下来自己就已经躺在了床上,安苳脱她的衣服,握着她的手,离她很近,声音魅惑地问她:“哪里难受?” ……好吧,根据她对安苳的了解,安苳应该不会那样说话,可能是她听错了。 她很理智,知道这件事已经理不出个对错,也没必要再去理对错。那只会让她更加丢脸。 她只是很烦,为什么会是和安苳,为什么地点是白石镇。也有点后悔,昨天真不该冲动喝醉。 更没想到,她酒品竟然这么差。 房间里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岑溪率先打破沉默,低声说道:“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可以吗?” 虽然是征询意见的一句话,从岑溪嘴里说出来,却自然而然有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以前高中时,作为学霸、备受老师宠爱的全年级第一,岑溪就有点这样,现在工作了几年,越发显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势,哪怕是在这种尴尬的时刻。 安苳背对她扯着毛衫下摆,闷声应道:“……嗯,行。” 她当然不会把这么丢人的事情说出去。她现在整个人还处于茫然无措中,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糟糕,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她迟迟缓不过来。 昨天在岑溪的纠缠下,她算是“深入”了解了一下岑溪,外套是不是仿版已经没什么要紧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种触感。 还有什么了解是比这个更深入的? 安苳不由得搓了搓手指,心里的难堪和不安更甚。 都说醉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岑溪再怎么发疯也情有可原。可她自己呢?她昨天根本谈不上喝醉,完全可以强硬点拒绝岑溪的,她却没有,对方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了…… 而且,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对方不是别人,而是岑溪。 她又一次在岑溪面前感受到了熟悉的难堪。 她慢动作捋平了毛衫下摆,浑身僵硬地坐在床边。 隔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岑溪淡声说道:“我要去洗澡了。” 言外之意是,你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先走了。 安苳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嗯”了一声,草草把头发绑了下,拿起自己的棉服和包,踌躇了一下,背对着岑溪说道:“岑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在心里憋了半个小时,安苳还是说了出来。她语调发颤,羞愧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不知道岑溪以前交男朋友到哪一步了,如果还没到“那一步”,那昨天她对岑溪做的那种事,岂不是…… 在她的认知里,女人的第一次很重要。 岑溪皱了皱眉,她并不知道安苳道歉的真正原因。 她现在心情的确很糟糕,糟糕到根本不想和安苳多说。 客观来讲,她确实不太待见安苳,但更客观点讲,昨天要不是安苳,她或许会遇到什么危险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她现在只想安苳赶紧消失,对方的道歉只会让她觉得更加屈辱。 她讲不出“没关系”三个字,冷冷地说了句“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便转身走进了浴室。 安苳僵在原地,愣了片刻,目光掠过衣架上岑溪的外套,与此同时,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安苳终究还是没去看那件外套,穿上已经晾干的棉服,轻轻带上了门。 路过前台时,安苳莫名心虚,生怕小如问她什么,结果前台已经换了班。 她松了口气,推开酒店的玻璃门,晴朗的阳光携带冰润的雪气,让她精神稍微振奋了一些。 没关系,岑溪不是也没跟她计较吗? 女人之间和男女之间又不一样,这顶多就算酒后的一个意外,大家说开了就行了,不是吗? 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找到了自己的货车,准备就近去南街的店里看看,可一打开手机,她心情就又糟糕了起来。 邹琳:“我到家了。你回去了吗?” 这是昨天十点多发的,隔了半个小时,邹琳又问了她一次:“???还没到家?” 那个时候安苳正在……根本没听到手机响。 然后还有两个未接来电。 昨晚她伏在岑溪身上的情形又闪过脑海。她只听到岑溪急促的呼吸声,别的什么都没听到…… 她的脸开始发烫,赶紧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复邹琳:“昨天睡得早,没看到你消息。[抱歉]” 邹琳秒回:“你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撒了谎的安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转移话题:“下周我去沈城进货,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带。” 邹琳:“好啊好啊!我还想吃你上次带的绿豆饼,还有批发市场的衣服,给我来二十斤!要夏装哈!” 安苳:“没问题。你上班呢吧?” 邹琳:“对啊。” 安苳:“那你忙。[笑]” 邹琳:“好嘞。” 见邹琳没有再追问,安苳松了口气,发动了车子,往南街的超市驶去。 白石镇占地虽大,主干道却只有四条,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交叉成井字,而这 6. 删除 《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安苳挂包的动作停顿了下:“没有。” 她这个“没有”的意思是:安秀英想多了,她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和男同学过夜。 但落在安秀英耳朵里,这个“没有”就是在撒谎了,聚会上还能没男同学?她嗤笑了一声,把巴旦木咬得嘎嘣响,含糊不清说道:“你就逗我玩儿吧。” 安苳有些无奈,也有点累,说了句“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把掉在地上的一袋葡萄干放回桌上,准备去浴室洗澡了。 安秀英白了她一眼:“别犯傻我告诉你,要找,也必须找个有钱有势的,不然可算便宜了别人家。” 安苳不想跟她争论,随意应了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 她今年二十八了,镇上的同龄女生多数都已经结婚生子,包括和她关系不错的那俩舍友。现在周围一圈人,单着的只有她和邹琳,以及另外一个走得近的初中同学了。 有时候她也有点着急,但多数时候,她忙着进货、处理大小事务、拉单子……事情太多,也就没时间急了。 别人家父母都会操心自家儿女的婚事,安秀英却只怕她找到合心意的。 但现在,她却对安秀英的话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在想另外一件事。 安苳脱了衣服,热水倾泻而下,后背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她不禁“嘶”了一声,关掉花洒,对着镜子照了照后背。 被热水一烫,那几道红痕更加明显了,昨晚被她忽视掉的痛意也越发强烈。 她抹了抹睫毛上的水珠,又重新把水打开。 再怎么样也得洗澡啊,昨天出了不少汗…… 热水流过肌肤,安抚着她疲劳的神经,她也慢慢从那种轻飘飘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双脚又重新踏踏实实踩在了地上,昨天的事情也有了真实感。 安苳抬起左手,呆呆地看着水流冲刷过手指。 中指和无名指慢慢并拢。 她还从来不知道,女人之间可以这样。 昨晚岑溪看上去很舒服。 连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是,她也有点舒服。 岑溪怎么什么都知道呢?就连发起酒疯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但经过了这一晚,她对岑溪的感觉,还是有了很大变化。 看过岑溪狼狈和私密的样子之后,她就突然又产生了一种幻想——也许,她还是可以和岑溪好好相处的。 为什么说是幻想呢,因为她高一时就这样想过,但冰冷的事实告诉她,这是幻想。 没想到她现在又在幻想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深入了解了岑溪身体的美好之后,她越发自惭形秽,也许是为了缓解这种自惭形秽带来的焦虑,她开始幻想和岑溪建立一个和谐友好的关系,只要岑溪成为了她的朋友,她就不会这么焦虑了。 因为她还算仗义,不会嫉妒自己的朋友。 能成为朋友,说明她们之间是平等的。 可她又很清楚,她和岑溪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她没法和岑溪成为朋友。 她不该忘了高一的那件事。 想到那件事,她刚热起来的身体就冷了一半。 洗完澡吹了头发出来,安秀英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的芒果干撒了几块出来,电视兀自热闹地放着古装偶像剧。 安苳叹了口气,把电视关了,又把零食收好,地扫干净,拎起旁边的毯子,盖在了安秀英身上。 已经一点多了,她打算自己煮碗面吃,吃完补个觉,下午还要去村里一趟,看药材样品…… 刚进厨房开了火,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安苳心跳立刻乱了下。 肯定是邹琳。 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微信,不是邹琳,但她心跳更快了。 是一条群内好友申请。 “C_Lynn”申请成为您的好友。 竟然是岑溪。 安苳看着屏幕,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岑溪找她要做什么?是不是反应了过来,要……要她负责? 可她怎么负责呢?她只是个女人,又不是男的。 要不……她装看不见,先想想怎么说吧。 安苳把手机塞回了口袋,低头煮面。没几分钟就煮好了,坐下来一吃,才发现没放盐。 刚才心思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囫囵吞枣地把没滋味的面吃完,手机又响了一声,像催命似的。 安苳打开一看,还是岑溪。这次,她硬着头皮把对方加上了。 然后看到对方一直在“输入中”,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岑溪会怎么跟她说? 隔了漫长了几秒钟,对方发过来一句话:“昨天开房花了两百二,水四十,一共两百六。对吧?” 安苳愣了下,下意识地立刻给出回答:“嗯,对。” 然后岑溪发了一笔两百六的转账过来。 安苳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回复道:“不用了,我们一起住的,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原本她想打“而且我昨天占了你的便宜”,又觉得不太对,便删掉了“而且”,只发了前半句过去。 C_Lynn:“昨天你帮我开房间,我的确要谢谢你。收钱吧。” 是道谢的话没错,但听起来总是有种压迫感,好像不收不行,就像昨天一样,她好像一定要听岑溪的,不弄不行…… 安苳舔了舔紧张到干燥的唇。岑溪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她听话一些收了这钱,那这件事,是不是就过去了? 看样子,岑溪好像并没有要找她问责的意思。 难道……岑溪以后想和她继续联系吗? 这说不定是一个友好的信号。 想到这个相反的可能,安苳有些振奋,立刻点了收钱,然后搓了搓手指,斟酌着发了一句寒暄的话过去:“你回家了吗?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 然而接下来,她却只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叹号。 她的消息被拒收了,因为她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安苳呆呆地看着屏幕。 原来……岑溪就只是来给她钱的。 她想多了。 删除安苳后,岑溪若无其事地补了个妆,退房走出了酒店。 母亲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她躲也躲不过,反正总要回家的,索性也别磨蹭了。 虽然还是穿昨天的衣服,但她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光彩照人,从酒店到停车的地方,这么短短几步距离,酒店员工在看她,来办入住的也在看她,来广场遛弯的几个大爷也在对她的车指指点点,争论落地到底多少钱。 她对这些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发动了车子,开往西街尽头的二中家属楼。 这些家属楼已经很老了,尤其是跟最近镇上新开发的小区相比,这里越发显得陈旧了几分。 岑溪上到四楼时,陈慧正和对门邻居闲聊,看到女儿不紧不慢地上来,顿时提高了声音:“岑溪, 7. 屈辱 《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岑溪觉得自己不算说谎。安苳具体混得有多好,做了多大生意,她确实不太清楚。 主要是不想多提这个人。 陈慧却丝毫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一边往女儿碗里夹菜,一边继续说这件事:“你昨天去了没见着她吗?” 岑溪优雅地把一小块肉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咽下去,好一会儿才回答:“和她不熟。” 陈慧摇摇头:“你啊……以前上学的时候不搭理别人是好事,可现在进了社会,也该多和其他人交际交际,不能老闷着自己不是?你工作也需要灵感,这个不熟那个也不熟,老是这样,不成了闭门造车了嘛!” 岑溪不说话,陈慧就当她觉得自己说得对了,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们班那女生也挺厉害的,女孩家家的,这么年轻就做老板,肯定吃了不少苦……虽然没念大学,却也不见得比那些念了大学的差…… “前几天我听李老师说,她家女儿现在在海城就赚五六千块,好几年了一分钱都攒不下,海城消费高,还没时间回家,唉,真是时代不同了……” “妈,我吃饱了。”陈慧的话落在耳朵里,一句比一句刺耳,岑溪忍不住打断母亲的话题,起身把碗筷放进了水池。 刚打开水龙头准备洗,就被跟过来的陈慧夺了过去:“我来洗,你去睡会儿吧,看你黑眼圈重得。” 岑溪被挤到了一边,无奈说道:“好,那我先进去了。” 陈慧:“去吧。哦,对了,你房间我给你打扫过了,床单被罩什么的都换了。” 岑溪脚步顿了下,微微皱眉,转头说道:“您动我书柜了?” 陈慧嗔怪道:“大小姐,谁敢动你书柜?再说你不都锁上了吗,真是……” “嗯,好。”岑溪放下心来,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她的房间位置最好,窗户朝南,面积也不小,梳妆台、书桌、书柜很齐全,她初中时陈慧给买的台式电脑也还在那放着。 因为家里就她一个孩子,陈慧其实算是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岑溪把手提包挂好,有些不放心,又从抽屉深处取出藏好的钥匙,打开书柜看了下。 最下面的格子里,有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十几本书和画册,光看封面的印刷,就能看出年代的久远了。 但也能看出主人很珍视它们,它们依旧整洁、一尘不染。 看到这些东西都好好的,确实没人动过,岑溪这才完全放心。 这箱子原本打算带到京城去的,每次回来却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带上,邮寄她又不放心,所以一直放到了现在。 她轻轻叹了口气,垂眸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放进上面的书架上,准备随时拿来翻看,还谨慎地拉好了帘子,箱子则盖好,按原样放回了格子里。 以前工作时,她经常将近十二点才睡,也会为了磨一个灵感,大清晨地跑出去喝咖啡,现在突然闲了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空虚得不行,非常不习惯。 昨天也确实没睡好,那就只能睡觉了。 睡得不是特别好,梦里她一直在和ECD吵架,和那个恶心的henry吵架,跟母亲辩解,以及,跟安苳…… 然后就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 好像是岑正平回来了,在和陈慧讨论些什么,两个人声音忽高忽低的。 岑溪捏了捏额角,知道他们俩又是在吵架,便拿出墨水屏来看书,打算等他们吵完了再出去。 这个环节她太熟悉了,她要是出去,肯定会忍不住加入战局,到时候就是三个人一起吵。 但是…… 她坐起身来,秀眉微蹙。 她好像有些不舒服。 醒来之后,身体的某个位置酸涨不已,连带着小腹也有点难受。 奇怪,都过去一天了,怎么还这样。 难道?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却并没有从那些碎片里检索到她想要的镜头。 她皱着眉,拿起手机,点进高中班群,尝试加安苳为好友。 可能因为她是单删对方,加上又在同一个群里,并没有需要验证,她就重新加回了安苳。 安苳正从三十公里外的柳树村往镇里走。县道宽阔,天高地远,夕阳沉没在了地平线以下,她把货车开得飞快,想在天黑之前到家。 微信叮咚一声,收到了一条消息。 安苳放慢车速,耳机里传来系统甜美的报告声:“‘C_Lynn’给您发来微信消息,消息内容是:昨天你洗手了吗?” 安苳睁大了眼睛,一个急刹把车停在了路边。 岑溪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太直接了,她得……好好想想。 昨天的情况很复杂,并不是一句“洗了”或是“不洗”就能说清楚的,尤其是面对岑溪……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需要回答得格外谨慎似的。 她来不及去想岑溪什么时候把她加回来的,紧张地回忆了好几分钟,才开始打字回答。 岑溪揉着小腹,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对面才发过来一条消息:“一开始没洗,后来你让我进去,我觉得不卫生,才去洗的。” 岑溪:…… 她只想知道洗了没,并不想听这么多。 不过,安苳说的“一开始”,指的是……?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觉得房间里很闷。 丢脸到窒息。 一开始,的确是她自己主动的。 她主动让安苳摸,怪不得别人。 她继续态度冷硬地追问道:“用了洗手液?” 安苳认真地回答:“用了,洗了两遍,然后又冲了好几遍。” 岑溪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也许不舒服只是因为……太多次,或者太用力了。 她回复了一句:“好,知道了。” 安苳坐在货车上,想再回复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回。 会不会再回复,又会弹出红色叹号呢? ……算了,还是不回复了吧。 大概就像上次加她一样,这次岑溪也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并不想和她有任何其他交流。 晚霞染红天空,天色渐沉,安苳却仍然坐在驾驶座上发呆,把她和岑溪为数不多的几句交流翻来覆去地看。 唉,好纠结啊,要不要再问一句什么呢? 想了好一阵,她还是决定什么都不问了。 被岑溪这样对待,说心里没有一点不快,那也不可能,但要说很生岑溪的气,那倒也不至于。 毕竟,她一直知道,岑溪是个很骄傲、挑剔的人。而且昨天她对岑溪做了那样的事,岑溪都没骂她一顿,她已经够羞愧了。 同样是得罪了岑溪,这次跟高一那次比,很明显高一那次更屈辱。 安苳从小就要帮安秀英干活儿,成绩一直算不上优异,但胜在心态平稳,中考时竟然超常发挥,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还被分在了最好的火箭班,虽然是吊车尾进去的,但她还是很开心。 8. 阴影 《逢春》全本免费阅读 这件事都过去了多久了?十二年了吧。 可安苳还是记得很清楚。当时她真是窘迫到了极点,其他舍友都还没回来,她待在宿舍里又很怕岑溪突然出现,战战兢兢坐立难安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去教室找邹琳。 当时邹琳正在教室里琢磨黑板报,见安苳红着眼睛过来,连忙问她怎么了。 安苳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高高瘦瘦、眼睛明亮的女孩,平时看上去一直是随和而乐观的,现在却被岑溪欺负成这样,邹琳听了就很生气:“她怎么这样啊?成绩好了不起?长得好看就了不起了?真是……走,我带你找她去。” 当时两个人还不是同桌,但关系也着实不错,邹琳的义愤填膺让安苳心情稍微回暖,但她还是拉住了邹琳,低声说道:“算了……也是怪我,不该看她电脑。” 邹琳嚷嚷道:“那她也不该这么凶啊!上下铺的舍友呢还是!” 安苳抹了抹眼泪,说道:“是啊,以后还要做舍友。琳琳,算了,我就是跟你说一下……心里太难受了。” 邹琳看了她几秒钟,叹口气:“那怎么办?以后还和她住一个宿舍,那得多闹心啊?这样吧,以后她要是做出什么针对你的事,你就跟班主任说说,换个宿舍,怎么样?” 邹琳知道安苳的脾气,要是邹琳自己,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岑溪那家伙理论一番再说,可这是安苳,从来不和别人吵架的安苳。 不出她所料,安苳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行。” 其实,安苳羞于跟邹琳坦白的是,她一直都对岑溪很好奇。 虽然邹琳和那两个舍友家也住白石镇,她也偶尔对她们拥有的一些东西惊奇又赞叹,但从来没有谁,像岑溪一样,长久地吸引着她的目光。 小到一根发卡,一本书,大到一双运动鞋,一个从未见过的双肩包,甚至岑溪床铺上清淡而好闻的味道…… 她渴望去了解岑溪,和岑溪做朋友,可岑溪从来没给过她机会。 这种好奇一直积压在心里未能释放,慢慢变质,混合着艳羡、嫉妒,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情绪,安苳自己也搞不清,总之后来她对岑溪有一种莫名的窥探欲,让她觉得羞耻,却又总是忍不住。 岑溪是她那颗还算坦荡的心里,唯一一片模糊的阴影。 那天安苳直到熄灯前才回宿舍,整个人都惴惴不安。 鼓足勇气推开宿舍门,舍友们跟她打招呼,她应着,目光小心翼翼地掠过岑溪的位置,却发现对方像往常一样,正打着小手电看书,根本没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安苳高高提起的心脏,突然坠落了下去。 她隐隐意识到,对于岑溪来说,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渺小。 安苳握着方向盘,看着远方越发暗沉的晚霞,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把手机重新夹回了支架上,发动了货车。 就像之前一样,岑溪希望这件事过去,那她最好也不要缠着岑溪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 岑溪只是回来休假,她不属于白石镇,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京城。而安苳自己,接下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小镇生活的节奏很慢,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总要起得很早。 起得很早又没什么事做,陈慧每天早早把她叫起来吃早餐,然后就打着呵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简直令岑溪费解。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岑溪已经形成了生物钟,早晨七点还不等陈慧进来,她就自己醒了。 天气回暖,雪也化了,她在家里穿一件长款羊绒开衫、卡其色阔腿卫裤,素面朝天,长发随意夹在脑后,整个人都松弛而慵懒。 毕竟大半年不见女儿了,陈慧前几天表现得十分热切,可第三天时她就开始问了:“这次休假休多久啊?带薪?” 岑溪抬起眼睛瞥了母亲一眼:“算是带薪吧。至少十五天……我也不确定。” 陈慧一脸匪夷所思:“算是?这怎么能算是呢?哎你现在升了总监了,休个带薪长假,不过分吧?” 岑溪耐着性子解释:“休假跟职级没关系,得看项目进度和项目评分。” 母女俩正说着,大门突然开了,岑正平把一个皮质公文包挂在门口,抱怨道:“今天来个小年轻,说要买一本什么,英文原著书?我上哪儿给她找英文原著书去呀,她买这个干什么,看得懂吗?” 陈慧脸上的笑意沉了沉:“怎么回来了?小嘉一个人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店里也没什么人来。”岑正平说着,去洗了洗手,拿了碗筷过来吃饭,“饿死我了。” 眼看陈慧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岑溪立刻引出另外一个重要话题:“咱们店里大概需要进点新书了吧?” 岑正平立刻叫苦:“旧书都卖不上,还进啥新书啊?” 岑溪咽下饭菜,淡声说道:“也许就是因为书太旧了,才没人买。” 岑正平脸色明显有些不好:“岑溪啊,你毕竟是做广告的,不懂书店里的道道,书是最不怕旧的,越老的书,它越是经历过时间的考验,越好卖。明白吗?” 岑溪“哦”了一声:“照您这么说,咱们书店那些书应该很好卖。那怎么上个月还赔钱了?” 餐桌上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陈慧这会儿又想打圆场,可是已经晚了。 岑正平有些挂不住脸,语气多了几分严厉:“岑溪,你是不是又听你妈跟你说什么了?做生意都是有赚有赔,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别看你现在是什么,总监啊,领导的,你去做书店照样也会赔钱!” 岑溪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筷子,抬起下巴看着岑正平,唇边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我做生意赔钱,也会自己想办法,而不是拿我妈那点退休金填窟窿。” 岑正平脸色涨红,把碗往桌上一顿,指着岑溪:“你再说一遍?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你妈的退休金?我们俩一起开的店,那不得一起投入吗?啊?” 陈慧瞪着岑正平:“你给我少说几句!人家岑溪说的不对吗?” 岑正平却依然恼羞成怒:“岑溪啊岑溪,哪有你这样跟爸爸说话的?我辛苦了半天,也是为了这个家,你现在也三十来岁了,还没学会为人处世吗?” 岑溪站起身来,拿上手机和外套就往外面走。 陈慧急着去拉她:“岑溪!你干嘛去!坐下吃饭,快!” 岑溪看了母亲一眼,撇下一句“吃不下”,就开门出去了。 门外的冷风一下子席卷过来,岑溪披上外套,快步下楼。 她现在简直烦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