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 1. 甘居人下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相传大梁朝初建时,因世祖皇帝四处征战,杀孽过重,上天震怒,降下惩戒。大梁女子身染奇症,难以孕育,以至于后嗣凋零,王朝将灭,一时间人心惶惶。 为国本,梁世祖日日于天坛行祭,诚心可鉴。上天有所动容,可仍有余怒,一道天雷劈下,竟使得极少数男子如女子般可以怀胎生子——唤为哥儿。 哥儿者,外观同寻常男子无异,只是形貌更为秀雅,此后许多年大梁后嗣皆由哥儿繁育,直至世祖驾崩后,才再有女子生育。 男人可以生子,终究不伦不类,实不知是嫁还是娶,是以哥儿之处世艰难。 只奇的是,这大梁史上竟出了个哥儿做皇帝,这便是永熙帝萧麒。 且说这萧麒何许人也?他一个哥儿如何能坐上这龙椅,此话便要从头说起…… 建德二十一年,不过白日未时,上京最大的妓院儿倚香楼内便是不住传来娇笑连连,房梁上系着的红绫招摇,衬得门前揽客的小倌与妓子们更是面貌妍丽、楚楚动人。 甫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堂内的纨绔们皆面色酡红,对着怀里目送秋波的美人上下其手,几番推杯换盏,便不知天高地厚地侃侃而谈起来。 一纨绔公子搂着歌姬,惬意地开口:“今个儿倒是稀奇,这倚香楼竟是比平日里还要热闹。” 那美娇娘嘻嘻笑道:“公子贵人多忘事——今儿是二皇子出嫁的日子,这样大的喜事,自是要全京上下好好乐一乐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有人在一边搭腔,“身为皇子竟愿意甘居人下,实在可笑。” “诶,怎得这样说。”有知晓内情的官府公子悠悠说道,“你们可知这二皇子嫁得是何许人也?” “莫要卖关子,快说呀。” “你们的消息竟这般不灵通。”那人轻啧一声,又故意夸张道,“他嫁的,可是工部侍郎之子,圣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晏渠山啊!” 这名字一出,周遭一片哗然,这晏家公子才名在外,又面如冠玉。前些日子方骑马游街,状元郎言笑晏晏,风流倜傥,不知成了多少女儿家的梦中情人。 再者,按理说作了皇亲国戚,日后便不能做官,但皇上爱惜人才,特此破例,准他入仕。 常言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晏渠山刚成了状元,又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实在让人艳羡不已。 “纵然他风头正盛,二皇子虽说是个哥儿,但到底也是个男人,不应是出嫁,该是娶啊……”有人迟疑片刻,又道,“寻常百姓的哥儿也就罢了,这皇家的哥儿竟也要这般委曲求全?” 官府公子摇了摇扇,“此言差矣!你们有所不知,这下嫁的圣旨,还是这二皇子亲自求来的,而晏渠山十分不愿,听说……二皇子倾心晏公子许久啊!” “嚯!”旁人皆奇道,“状元尚公主倒不稀奇,这尚皇子倒是闻所未闻。诶,听说二皇子最为骄矜,却也能为了心上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如何能不做到如此地步。” 那公子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若不是他抢先一步,怕不是状元郎就要上请皇上成全他与四皇子啦。” 四皇子是中宫嫡出,虽是哥儿,却十分得陛下与皇后宠爱,是如同公主般娇养着长大的,同弃妃所出、性情古怪的二皇子十分不同。 “听说四皇子肖似皇后娘娘,面如皎月,性情恬淡,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如此说来……竟是他们二人两情相悦,二皇子横刀夺爱了!”有人抚掌惊道。 有急色之人不怕死地□□起来:“还说受甚么委屈,能做到如此地步,我看呐,这二殿下巴不得日日在晏渠山身 2. 新婚夜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反观他的妻——二皇子萧麒,是按着镇国公主的仪仗出嫁的。 皇上再不愿意他身为皇子下嫁,但还是给了他应有的体面。 他外祖武国公听闻他出嫁,也送来了许多绫罗珍宝,嫁妆一箱又一箱,实是豪奢。只是豪奢有余,人情不足,萧麒出嫁,竟无一人来送。 建德帝还在气头上,皇后同他相看两厌,称病不出,几个庶母怕触皇后的霉头,对他避如蛇蝎,也是点个卯就走。 乾清宫宫门前,除了几大箱的死物,和萧麒这些年身边寥寥几个知心人,再无旁人,实在是冷清。 天色渐暗,大红喜轿内传来一道好听的清悦声:“方海。” 方海是萧麒的贴身太监,此时快步上前,“殿下?” “什么时辰了。” 方海闻言,欲言又止,同身边的杜若姑姑对视一眼,方才开口:“回殿下,已是酉正时了。” 按规矩,新郎官酉初就该来接亲了。 “殿下。”方海有些拿不准地开口问道,“咱们还要继续等晏公子吗?” 喜轿内安静了好一会,才下了令:“不等了。” 他似乎叹了声,“起轿吧。” 轿夫得了令,抬着轿子和一箱箱的金银嫁妆往宫门外去,早已候好的太监在此时扯着嗓子嗓子喊起来,嗓音尖利:“宫门开———二皇子出嫁————” 实在难听,不像送嫁,倒像送葬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了,喜轿一侧候着太监方海和贴身侍女紫珠。紫珠年纪小,气性盛些,此时为主子打抱不平,同一边的方海咬耳根子。 “真是岂有此理!”紫珠愤愤道,“那晏渠山……那晏渠山算是个什么东西!从前不过是殿下的伴读,仗着殿下喜欢他!竟然这般放肆!敢欺负咱们殿下!” 方海虽没有她这般激动,但到底还是心有不满,此时也压低声音附和:“依我看,殿下该治他个不敬之罪。” 到底还是身边的掌事姑姑杜若年长些,也沉稳,此时打断了他们的话,低声喝道:“快住嘴,往后晏公子便同殿下结为夫妻,别再说这这些话坏了殿下的心情。” 皇室嫁娶,气派恢弘,他们一行人走好一段路,必然吸引百姓驻足观看,皆窃窃私语—— “怎得新郎官不在一侧?” “听说是二皇子强嫁,晏公子另有所属,先前还以为是无稽之谈,今时今日看,倒是实话了。” 紫珠受不了旁人这样说她家殿下,当即反唇相讥,冲那人骂道:“我呸!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编排皇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那人先是一骇,随即便有些不满地道:“都说二皇子性子骄慢,果然不错,连身边的一个婢子都如此盛气凌人,难怪晏公子心悦旁人。” “你……你…!”紫珠还要再骂,被看不下去的杜若扯了回来,“好了!” “这是殿下大婚的日子!”杜若道。 紫珠朝那人狠狠瞪了一眼,跟上轿撵,好在此后的路边人少些,再无旁人议论,也算安分了一段路,终在府邸前落了轿。 皇子出嫁,宾客皆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大员们,见萧麒只身一人,便对其中种种心知肚明。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怕说错话触怒二皇子,因此无人开口,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深,大门前才传开脚步声,宾客们这才谈笑起来,觥筹交错地开了席。 绣球的另一边终于被人接了过去,他们隔地那样近,萧麒怎么会闻不到对方身上那浓郁的酒气与脂粉香,一时间他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萧麒闭了闭眼,抓着绣球的手倏然握紧了。 晏渠山一敛眸,将那双素白的、因为用力而骨节透白突起的手尽收眼底,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萧麒被送入了洞房,他气极了,整个人止不住地抖。这份怒气终于在晏渠山推门而入之时达了顶峰,他想也不想地就摘了头上碍事的帕子,抄起一边金丝檀木案几上的茶盏朝人掷了过去! 怦—— 滚烫的茶水撒了晏渠山一身,大红喜袍湿了一片,他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身上的茶水,“殿下的准头倒好。” 萧麒恨恨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挑不出错来的,从少年至今便让他爱慕不已的脸,心尖酸疼不已。 晏渠山看着他,像是怔了一下,一时间眉目间皆是柔情,他踱步向前,指尖温柔地擦拭过萧麒的眼角,一片的湿润,“这是怎么了?” 他话刚说完,便感觉自己面上火辣辣地一疼,竟是萧麒扇了他一巴掌,概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他扇偏了头。 晏渠山冷笑两声,那点柔情一扫而空,他拿舌尖顶了顶颊侧,“解气了?” 萧麒只看着他,胸腔起伏却不说话,眉眼仍含泪光,显得瞳仁莹润。 倚春楼的纨绔目光短浅,不知二皇子萧麒才是真真正正的美人—— 那是看一眼就让人心醉的桃花面,眉似远山,一张白皙的面庞因为愠怒而有几分薄红,菱唇红似血。最妙的是那双凤眼,眼尾微勾、是冷厉,可偏偏又总能咂摸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妩媚来。 纵然现在气极了,却也动人。 晏渠山定定地看了许久,像是被勾起了一团难熄的□□。他的眼瞳逐渐变得幽深,气息也急促,一股剧烈的暴虐之意从心头起。 晏渠山将人按到在床榻上,急不可耐地采撷那双唇瓣。 萧麒闻到他身上那脂粉气就火大,怎么肯乖乖就范?双手抓着晏渠山的衣襟要把人往外推,一双眼瞪着他,像是 3. 诛心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论是公主亦或皇子,成亲第二日便要入宫面圣,也算敬孝。 大婚之夜,萧麒同晏渠山不欢而散,便也没想着作出副琴瑟和鸣的模样一同进宫。别的不说,晏渠山在同他欢好时念他皇弟的名字,实在让萧麒心里觉着恶心。 可晏渠山毕竟是他情窦初开时就念着的心上人,他那样说,便宛如在萧麒心上剜了一刀。 恶心之后,亦有委屈,便是这般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五更天才堪堪入眠,没他的令儿,下人也不敢叫醒他。 萧麒直至巳时才醒,整个人儿在床榻上一动,便是腰酸腿痛,他不由得颦眉“嘶”了一声,候在外头的便杜若姑姑推门而入。 “殿下……”她走上前来,“时候已不早了,奴婢为您束发。” 萧麒点点头,任她搀着坐至镜台前。杜若抬手为他挽发,一拢,便眼尖地发现萧麒脖颈后鲜红的牙印,竟是结了痂,可见下口之重。 杜若沉默片刻,冲外头的紫珠朗声道:“紫珠!” “诶!” “去将殿下那件高领子的石青云绫团花袍取来。” 萧麒听她这样说,抬了抬眼:“那厮又在本王身上留了什么好玩意儿了?” 杜若看他这般说,又见他眼皮浮红,面容疲惫,心下便有几分明了,只是笑笑,未置一词。 “晏渠山呢?” “晏公子看殿下睡得香,不忍叫醒,便先行入了宫。” 萧麒冷笑一声,“姑姑也是我跟前的老人儿了,何至于捡些假话来哄我,你我都知道他这样急匆匆地入宫是为何——我那皇弟,可还在宫中好生养着呢。” 杜若笑了,“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诓骗殿下,晏公子早些时辰来过,在殿下房前站了许久,这才离开的。” 萧麒神色微动,被杜若敛入眸中,又继续道:“依奴婢看,晏公子心里头未必没有您。如今您同晏公子已是板上钉钉的夫妻,日后朝夕相处,还怕捂不热那颗心么?” 她叹口气:“殿下同晏公子都是好强好胜之人,这本没错,可情爱之中,总要有个人先低头服软,方能长久啊。” 萧麒冷哼道:“他算个甚么玩意,也配让本王先去示好了!” 杜若为他束好了发,并未接话。二殿下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因此也知道萧麒嘴上虽这般说,却也听进去了。 她在心里叹口气——二殿下呐,和他母妃一样,都是这么傲气不服输的性子。 偏偏这样的脾气,最容易受委屈。 果不其然,萧麒整理好了衣装,却在临走前,叫住了方海:“去把库房里那方新进的徽墨取来。” 杜若闻言一笑:“徽墨珍贵,同晏公子那手好字倒是十分相配,殿下有心了。” 萧麒轻哼一声,似是不屑,可嘴角却轻微一勾。 他们一行人便这样入了宫,行至养心殿前,候在门口多时的总管太监李公公便谄媚地走向前来,“哦呦,二殿下,诶,皇上等您多时啦。” 萧麒一颔首,便只身进了殿内,李公公合上浮雕祥云檀木门,殿内的龙涎香馥郁十分。 “儿臣给父皇请安。” 高堂上身着着黄色明袍的男人闻言却并未停了手中的笔。笔墨蜿蜒,堂内蜡油缓缓低落凝结。天子跟前,身为皇子,没有父皇准许,萧麒不敢起身,只是跪在堂内,哪怕腰疼难忍。 直到一炷香过后,建德帝萧礼,才停了笔搁置到一边。 可是接下来他的动作,却让堂内所有人一骇—— 建德帝将一边的青花瓷砚台朝萧麒狠狠掷去,白瓷重重磕在萧麒额前,一道殷红血流顺着他玉白面庞流下。 萧麒伏身跪拜在建德帝跟前,“父皇息怒。” 建德帝显然是怒极了,“朕因着你母妃,一直对你心有愧疚,那晏渠山也不失为是个人才,又思及你如此固执,非他不可,这才遂你的愿。” “身为皇子,嫁为臣妻,甘居人下……这桩桩件件,朕都忍了,可那晏渠山于你无意,你为何总要这般不知廉耻地凑上去!” “糊涂!朕看你真是糊涂!”建德帝道。 “天子血脉,竟成个爱而不得的怨夫,如今,那些传言,都传到朕的耳朵里来了!你可知你因着强嫁,成了整个上京的笑柄—— 昨日无人接亲,今早又是各自来同朕请安,旁人该怎么看,该怎么说?你想过不曾?” 萧麒惶然地跪拜在地,额前的血滴滴落在汉白玉嵌金砖上,成了一滩血。建德帝看着他那张肖似其母的脸,心里又有了几分松动。 他放缓声音道:“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的晏渠山是朕钦点的新科状元,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朕也不好因着这种事苛责于他,以免朝中那些言官上奏指责朕袒护私情,不爱重贤才。” 继而皇帝又叹了口气,“起来吧。” 他出了气,而后到底态度松动了些。再加上兰妃死后,他十分想念,看见萧麒那张脸,实在不愿再责罚,“多说无益,身在天家,莫要总沉溺于儿女私情。” “是,儿臣谢父皇教诲。” “你也至弱冠之年,朕便择日册你为亲王。” 萧麒闻言叩首,“儿臣谢父皇恩典。” 建德帝看他这幅乖顺模样,十分舒心,余怒也烟消云散了,“起来罢,莫要磕痛了额头。” “这些日子,余中钦总是催着朕给那些进士们封官,别的都好说,只是晏渠山……朕总拿不准封他做什么好,锦之,你且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锦之是萧麒的字,皇帝这般亲昵地叫他,倒让他一愣,不过萧麒很快地回了神,“儿臣不敢妄言。” 建德帝瞟他一眼,悠悠一笑:“朕知道,几个皇子之中,你是最为聪颖的,如此,你不必在朕面前藏拙。” 他虽然这般说,可萧麒却依然不敢畅所欲言,只是中规中矩地答道:“历来状元都是入翰林的。” 没想到建德帝听了他的话,竟是冷笑,“如今的朝廷是余中钦的一言堂,更罔论翰林院。送晏渠山入翰林,是又要给他送把好用的刀么?” 余中钦是当朝华盖殿大学士即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论资历,是三朝元老;论身份,又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大权在握,势力非同小可,皇帝早有心打压。 如此,萧麒更不敢畅所欲言,只是回答道:“陛下英明,想来心中已有定夺。” 建德帝睨他一眼,竟然是笑了:“你倒是聪明。” “晏渠山既然与你结亲,也算朕的儿婿,便不必再熬什么资历了,都察院还算干净,便封他做个左佥都御史吧。” 左佥都御史是四品官,多少人熬一辈子都熬不到的品阶。晏渠山初入朝堂,便能有这样的位子,日后可想而知。 都这样了,萧麒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皇帝不要晏渠山做余中钦的刀,要他做自己手中的刀。 所谓“怜惜贤才,不愿过多苛责。”不过是个托词,晏渠山显然知道自己于帝王有重用,才这般的有恃无恐,才敢让萧麒出这样大的洋相。 皇帝说完这些,也再无什么话能同他说了,一挥手便让他退下。萧麒出了养心殿,再无那股萦绕在鼻尖的龙涎香,心下也一松。 候在门口的方海看到他破皮红肿的额角,吓了一跳,“殿下……” 萧麒一抬手:“无大碍。” 权势斗争波诡云谲,让人透不过气,萧麒抬足超不远处的御花园走去:“桃花正盛,且去散散心吧。” 宫内的桃花开的是最好的,春风一吹,那纤柔的花瓣儿便如雨 4. 晏府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十年前,建德十一年间。 马踏着飞扬的尘土,赶在戌时上京城门落锁前进了城。马夫拉着缰绳,使得马扬起前蹄缓下了脚程,一阵颠簸,也让车内舟车劳顿多日的晏渠山醒了过来。 他掀起了车帘,往外探了探,便看见车舆外一片灯火高张,银花火树。虽说天边已然一片暮色,却也不乏街坊摊贩叫卖,人声鼎沸,处处热闹。 “到了吗?”晏渠山朝一边的小厮冷不丁地道。 小厮先是一惊,继而才回头来朝他卖笑:“哟,小公子,您醒啦?” “老爷的府邸就在东街里头,不远啦,您再歇一会。” 晏渠山轻“嗯”了一声,敛了车帘,又钻了回去。 今儿是他第一次来上京,为的是去拜见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朝廷的工部员外郎晏良。 小厮的话果然不错,入了城门,余下的路便不远了,马又跑了一会,便停了下来。晏渠山刚下马车,便看见面前匾额上的晏府二字,似是名家亲笔,气派非常。 早候在门前的管事堆着满面笑脸相迎,“诶哟,这位就是小少爷吧?老爷已等候您多时啦,请随奴才过来。” 进了府,便有面目秀美的丫鬟走上前来替他掸尘添衣,晏渠山从未被人如此金贵的待过,一时间便有了几分赧然。 管事是个眼尖的,当即就把几个丫头轰到了一边,“去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晏府内雕梁画栋,层楼叠榭,皆是豪奢恢宏,穿了抄手游廊,才走至前院,管事的这才在门前驻足,面向晏渠山作了一揖。 他道:“少爷这些年在外头受了累,如今回来了,便是除了老爷外唯一的主子,您现下是老爷唯一的血脉,老爷疼您还来不及呐。” 他说罢,便做了个“请”的姿势。晏渠山心头揪起来,惶然地踏步进去,头还未抬,先朝堂内端坐的晏良行了个礼:“见过晏大人。” 晏良见着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起身扶起晏渠山,“诶,都回来了,怎么还如此生分。” 他又在晏渠山身后望了望,似有几分惑意:“你娘呢?怎的没跟着一起来。” 晏渠山的嘴角抽了抽,凉凉道:“死了。” 晏良一惊:“死了?” “我娘福薄,等不到回来同晏……同父亲团聚了。”晏渠山言道。 晏良长叹一声,心有不忍,“红颜薄命,红颜薄命呐。” 他复又看向晏渠山:“这些年,你在外头受苦了。” 晏渠山一颔首,并未说话。 晏良是先帝爷年间的探花郎,也曾是京中许多高门贵女的梦中人,最后遵从皇命娶了安定侯府的嫡女为妻。 话说这安定侯府可是开国元勋,门第十分显赫。晏良当年虽说被先帝点为了探花,却也是无论如何都攀不到这样的人家的。 奈何侯府的嫡女对晏良一见倾心,非他不嫁,侯爷心疼女儿,便求了一道圣旨将女儿许配给了晏良——于晏良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上上好事。 有了安定侯一脉的支持,晏良日后的仕途必然蒸蒸日上。 只有一事不好——这侯府嫡女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成亲多年,肚子也不见动静。 晏良见此状,便有了纳妾的念头。偏偏这侯府女又爱晏良爱之入骨,恨不得时时刻刻将晏良栓至自己身边,哪里能忍得同其他女子或哥儿共事一夫?当即回娘家大闹一通。 晏良虽然心有不满,却也因着安定侯府身份而不敢忤逆她,此时便不了了之。 可晏良贼心不死,他是最看重绵延子嗣、传宗接代的,不好明面上纳妾,便只好偷偷的养着外室。 再说晏渠山的亲娘——她本是江南一家医馆大夫的独生女儿,哪知一朝家破人亡,自个儿也被人掳去卖给了妓院。也是在那儿,识得了陪着先帝爷南巡的晏良。 江南女子,温婉可人,同刁蛮贵女实是天壤之别。晏良对她一见倾心,为她赎身又买了座宅子安置,不过一月,她便怀上了晏渠山。 偏偏此时晏良要回京,不能耽搁,只好同她分离。他还算有几分良心,没将此女抛之脑后,还知道时不时的寄些银两回来。 可晏府的 5. 金童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自古文武不对付。建德年间,朝廷已有分庭抗礼之势,分为两党——以武国公上官仪为首的武党,内阁首辅余中钦为首的文党。 两党虽大权在握,却相互牵制,使得朝中局面尚算稳定。 至于安定侯为首的一脉名门世家,虽说身份尊贵,却并无实权。不过,手中虽无甚权利,安定侯的谏言在皇帝心中也还有几分份量。 两党斗争激烈,安定侯为明哲保身而置身事外,已不插手朝政多年。 可晏良此事实在是触怒了他——女儿已去,晏良已算不得他的姑爷,实无情面。于是乎,安定侯一道弹劾他的折子送到了皇上跟前。 晏府内宅的事,侯府无法插手。可他的仕途,晏良在朝廷中怎么走,能走到哪里,那不过是安定侯一句话的事情。 这也是为何十年后,晏良还只是个小小侍郎的原因。 安定侯府上下一条心,老侯爷视晏良及其子为眼中钉,连带着他的儿子,以及和晏渠山同一辈的,他的嫡亲孙子,也将晏渠山看作肉中刺。 事到如今,晏良也知道自己在无甚么锦绣仕途可走,懊悔之余,也只能将期望都放在晏渠山身上,望子成龙。 考取举人前,名门子弟只能到了年纪才能入国子监研学。在此之前,京中贵子上得都是某一品文官府内的私塾。 晏良托了不少关系,送去不少奇珍异宝,才将晏渠山送了进去。 这本是一件好事,偏偏那安定侯府与晏渠山同年的小世子也在那里头上课,且与那文官家的小公子,关系十分要好。 晏渠山这下可算是掉入了龙潭虎穴。上学的第一天,便频频遭受冷嘲热讽,他是贱.籍所出的消息,也早被小世子传遍了。这里头上学的,哪一个不是高门嫡出,自诩清高,谁也不肯同晏渠山讲话。 再说这安定侯府小世子,名为薛恭文。 本是取的谦逊之意,偏偏在侯府中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是个混不吝的。他带人晾着晏渠山后,见这贱.婢生的还是一副清高模样,十分厌恶,因此变本加厉。 作好的文章被扯的稀烂,老朽的夫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以为晏渠山顽劣—— 戒尺一下下地落在身上,每一下都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晏渠山被打的皮开肉绽也不敢吭声。 他越是忍耐,薛恭文之流越是得寸进尺,日日都是衣冠楚楚地去,丧家犬一般地回来。晏良看在眼里,却也无法,只能不冷不热地慰抚他:“你且忍忍,考中就好了,考中就好了。” 因而晏渠山学得更为卖力。 薛恭文一看,哈哈大笑,一脚把晏渠山的凳子踹翻了,带着人将他拳打脚踢一通。 他睥睨着狼狈不堪的晏渠山,啐了一声,傲慢道:“就凭你个妓.女所出的腌臢货色,还想着出人头地?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他说的粗鲁,身边的公子哥儿们听了都捧腹大笑,看晏渠山如蝼蚁,“真是晦气,你呀,还是回去跟你那卖肉的娘一起要饭去吧。” 他们又将他贱骂一通,将天不亮就得起来上课的怨气都发泄在晏渠山身上。释然了,才跟在为首的薛恭文身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而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的晏渠山也在此时正开了眼,恶狠狠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似是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 时日如白驹过隙,没过几月便到了大梁的祭天之日。 因着世祖时的天谴之缘故,大梁时代皇帝都十分注重祭礼,皆是大办,勒令京中所有官员携子一同前往天宁观祈福。 因着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必须来,因此这也是个在贵人面前露面的好机会。 晏良得罪了安定侯,却心不死,还想着有朝一日位极人臣,因而抛下晏渠山,攀高枝儿去了。 晏渠山一个人,在香火阵阵、人头攒动的庙堂内,只盼着时间再快些,好早些回府。 偏偏此时肩头被人重重一碰,晏渠山回头看去,是学堂内一同上学的同窗——自然也是薛恭文的麾下客。 他心头一沉,知道薛恭文这是今日也不想让他安生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能得罪,因此还是行了个礼,做足了表面功夫:“黄公子。” 那人从鼻孔中哼出口气,显然是不买他的账,趾高气扬地道:“装模作样的,跟本公子过来,薛世子等着你呐。” 晏渠山定在原地,未置一词,姓黄的见状,两眼一瞪:“你墨迹什么呢?薛世子今个儿心情美,可你若是让他等急了,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晏渠山知道这一劫是逃不过了,左不过是被那纨绔打一顿出气,这些日子,也早就习惯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跟在那姓黄的身后。 可行走间,便察觉不对—— 这七拐八弯的,实在不知到了哪里。偏偏他 6. 借花献佛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不过嘛,你虽然出身微贱,却也没薛恭文说得那么可憎。” 小公子拢了拢外袍,悠悠开口道,他上下快速地瞟了晏渠山一眼,悄声嘟囔了一句,“生的倒是不错……” 学堂中都是朝中大员之嫡子,却也对薛恭文恭恭敬敬的,不管人前背后都不卑不亢地一句“薛世子”叫着。 但晏渠山看他谈及薛恭文时的模样,似乎也并没有当成个什么人物。 这小公子虽然傲慢的有些可恶,但似乎并非单单看不起他,而是谁也不曾放在眼里,自恃清高罢了。 最主要的……晏渠山暗暗观察着他,猜测他身份定然在他,甚至是薛恭文之上上。 晏渠山和娘亲在一起时如过街老鼠,回了晏府,又缩头缩尾。到如今,早已练就了表里不一的性子,最是会做表面功夫。 因此他微微一笑,柔声道:“能不污了公子的眼睛,是在下的荣幸,敢问公子……此地是何处?” 没想到那小孩儿一噎,像是面子上挂不住,瞥过脸去,不耐道:“本公子怎么知道?若是知道,还会在这里跟你浪费口舌?早就回去了。” 想是走散了,不知怎么的摸到这边来,撞见了他,晏渠山暗想道。他看了看那公子,认为这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既然如此,你我便结个伴,一同回去?” 那小孩看他多少有些嫌弃,却也知道凭着自己定然找不到路,权衡再三也跟在了晏渠山后头。 晏渠山环顾四周,见周围庙宇座座,便知道此处还在天宁观观内,心下也松懈了几分,就这样沿着小路往回走。 那时天色已暗,天宁观坐落于层林叠密、瘴气环绕的山野中。夜深之后,难免没有野兽袭人,也是因此,更不敢松懈心神,不住环顾左右。 正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动。晏渠山心下一惊,却也没忘了做戏卖乖,当即将身边的小公子,也就是萧麒,护到身后。 萧麒也是被吓到了,可见到晏渠山这样护着他,看向晏渠山的目光也变得茫然却温缓了些。他们站在原地屏气凝神了片刻,等着那阵声响慢慢归于宁静。 晏渠山思索片刻,竟然往那处走去。 萧麒一惊,匆忙拉住他,轻声急道:“你去那边做什么?” 晏渠山道:“在下方才似乎听见了人声,想去看看,若有人,也好问个路。” 他顿了顿,又温声安抚:“公子若是害怕,便在此地等着在下探路回来,不要走动。” 萧麒急得跳脚——与其就在这里一个人心神不宁的,还不如跟着他一起去呢,可他面上还是执拗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万一……万一你不仗义,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怎么办?” 晏渠山知道他心里害怕,又不好意思明说,只是笑笑,任他跟了上来,朝那出声处走去。 没想到愈靠近,便看见一片金光闪闪,光芒万丈,引着他们二人不由得愈走愈近,那不远处,似乎是个盘坐在地的人,被周身佛光笼罩着,看不清面容。 萧麒惊讶十分,拉着晏渠山连连往后退,口中讷讷,“这是……这是得道高僧在坐化。” 只他没想到仓促间竟踩到了一出枯枝,“卡擦”一身,在僻静林间十分响亮,他们二人皆是心头一骇,匆忙地想要离开,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一道古朴沉重的声音。 “且慢。” 不知有什么魔力,他们竟然真的定住了脚步而无法离开,反而不由自住地朝那佛光闪闪的那处走进了些。 金光内又传来方才那人的声音:“此地荒凉,贫僧实没想到能偶遇两位小贵人。” 萧麒怯怯开口,“你……你是谁?” 那人只是朗声长笑,却不应答,萧麒觉得没趣,同晏渠山就要离开,却没想到那人又叫住了晏渠山,“晏小施主。” 晏渠山一定:“你知道我是谁?” 可他话音刚落,却感觉自己浑身一轻,被一阵金光拢了进去。而萧麒也在刹那间被佛光闪得睁不开眼,晏渠山眨了好一会眼睛也看不清面前的人,只能看见一片模糊人影。 “相遇即是缘分,晏施主,贫僧见施主为世俗纷扰,嗔痴难断。如不嫌弃,贫僧愿将舍利子留予施主,清净心灵,也算弥留之际了却一件普渡善事。” 说罢,那周身的光便更明亮了些,直到好一会,才慢慢地暗淡下去,直到变得晦暗一片,晏渠山只见得草地间有盈盈白光,果然有舍利子。 萧麒被不由自主的吸引过来,“这是什么?” 晏渠山说:“舍利子。” 萧麒又问:“他刚刚把你叫进去说什么?” 晏渠山就把方才的奇事一字不落地同他说了一遍,萧麒一边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晏渠山掌中的舍利子上。 晏渠山心下微动:“你很喜欢?那我便赠予你。” 他就要将舍利子往萧麒的手里塞,萧麒同他推拒:“那高僧不是说留予你吗?我怎么好就这样夺去。” 晏渠山笑了——他不信神佛,心中亦无什么敬畏。甚么清 7. 兰妃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杜若姑姑牵着萧麒走在通往皇宫内承恩殿的宫道上,替他掸去身上的枯枝,“殿下怎么这样淘气?让奴婢一通好找,下次可莫要再乱跑了,否则的话,奴婢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萧麒敷衍地应和着,低着头跟在她身边,愈靠近承恩殿,心里就愈如乱麻般,油然而生一股抗拒之意。 杜若看他鹌鹑似的模样,知晓他在担忧什么,将他拢到身边来,“殿下莫怕,娘娘吃醉了酒,还睡着呢,此时进去,是碰不着娘娘的。” 萧麒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握着手掌心里发烫的舍利子,想到了晏渠山,心里也明快了不少。 他快步地朝殿门内走去,却在走进的那一刹那,同殿内倚在贵妃榻上的女人四目对视,萧麒骇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女人生了一双妩媚的凤眼,手里的烟杆在榻沿磕了磕。烟雾模糊了她那张明艳绝伦的面孔,却也能在依稀薄雾中窥见那抹风情——这便是兰妃上官嫣。 这么个如画儿似的仙女,却在见着萧麒时厌恶地拧起了眉,杜若显然也没想到她醒着,猛得行礼,“娘娘怎地醒了。” 兰妃待萧麒不像亲儿子,反倒像是对仇人的孩子,平日里恨不得把他当作死的,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杜若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是知道规矩的,当下就要带萧麒去偏殿,不在她跟前碍眼。 却在走了没几步时被身后的女人叫住了,兰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起了身,眯着眼朝萧麒走过来。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把钳住他的手腕,看见他掌心里握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后,又讥讽似地冷笑起来。 “哟,舍利子。”兰妃咯咯地笑起来,眼眸垂下来,看什么秽物似的,她猛然松手,将萧麒甩到一边,手中的烟杆重重拍打在萧麒脸颊上,生疼。 “本宫是个没福气的啊。”她似乎叹然道,“生了个没用的哥儿,文不成武不就的,怎么,你现在……还想着遁入空门啦?” “那就早点剃度去。”她冷冷道,“省得天天杵在本宫面前碍眼。” 萧麒垂着头站在原地,抿着唇,鬓边碎发被烟斗上的勾子给勾了下来,掩着脸,看不清模样。站在一边的杜若隐晦地看他一眼,眼底亦有怜悯。 兰妃冷嘲热讽地发泄了一通便离去了,大概是嫌同萧麒站在一起晦气。 杜若送走了这尊大佛,赶忙来扶他,擦他被烟斗磕红他的脸,搜肠刮肚想找出几句话来宽慰他,却也还是翻来覆去时那几句:“殿下,您别怨娘娘,您知道,娘娘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兰妃从前是怎样的? 萧麒并不知道,他只知晓自己早习惯了他母妃喜怒无常的脾性,和时不时发泄在他身上的怨气。 因而他并不在意地直起身揉了揉脸,将那枚舍利珍之又珍地放入怀中。 他记着晏渠山说:“我见了公子,心中无比欢喜,公子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我都恨不得捧到公子跟前来任你挑捡。” 萧麒如何不知道这多半是句假话,可纵然是假话,也是平素第一次有人这样待他,足以他翻来覆去的在心中甜蜜良久了。 *** 再说晏府。 晏渠山回去便将自己遇着皇子之事告知于晏良,晏良听说那是皇子,先是欣喜万分,忙问道:“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 晏渠山一愣,老实答道:“说是二皇子。” 晏良便顿时泄了气,“怎么是二皇子。” 晏渠山道:“敢问父亲,二皇子有何不妥?” 晏良叹了口气,便将其中瓜葛细细讲予晏渠山听,晏渠山听闻萧麒并不尊贵得宠,也是气馁。可夜晚在床榻上转念一想,又认为这萧麒身上也并非有利可图——— 皇上子嗣不昌茂,这么多年,就这么三个皇子,还有个宫女儿所出的大公主,便再没有皇嗣—— 据说,都是皇后在暗中下手,可是皇上碍于余中钦,也不好深查。 萧麒现在虽说无权无势,但他母妃的父亲是武国公,兄长又是骠骑大将军。武党对余中钦向来是深恶痛绝,定然不会扶持皇后所出的三皇子。 萧麒虽然只是个哥儿,可假以时日,他未免不能同三皇子一党抗衡—— 三皇子同薛恭文关系亲密,他是暂时攀不上了,可那萧麒……他想起了那小孩晶亮的眼,便知道他虽傲气,却是个不谙世事的。 皇子再怎么不得宠,可他到底是皇子,身份总是不同。 若他能与萧麒有什么干系,那么日后必然如借东风,青云直上。等得了功名后再观望局势,做个两头都不得罪的聪明人,那么,不论未来谁登上皇位,他晏渠山,都有得富贵。 他这样打着如意算盘,便打定主意要跟那三皇子攀上关系,可皇子哪是他一个六品小官之子能见着的?只能等,等时机到来。 于是,这一等,便是三年。 这三年间,发生了三件大事——其一,安定侯府小世子薛恭文,成了三皇子的伴读。 其二,工部员外郎之子晏渠山,考中了举人,夺得解元,作的诗文也流传甚广,一时间才名在外。 其三,塞外传来捷报,皇上龙心大悦,将在宫中大摆宴席,邀请上京中六品以上官员携妻子赴宴。 这日便是赏花宴,京中有头脸的人物都精心妆扮,乘着轿辇一早便前往宫中,夫人小姐 8. 拈酸吃醋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已黯淡,又是婆娑树影间,周遭一片昏黑。 萧麒从高处跌下,本就摔了个眼冒金星,糊涂了好一会,才从暗色混沌中依稀描摹出对方的眼眸,那愈发英挺的眉眼同回忆间融合——他认出那是晏渠山。 反应过来后才知道自己出了糗,因而猛得从对方身上弹起来,红着面皮想要后知后觉地给自己讨回面子来。 他细眉倒竖作嗔怒状,“你……怎么是你!见……见到本皇子还不快快行礼!” 晏渠山知道这小皇子是面子上过不去,觉得丢人,顺着他意行礼后,便很聪明地避重就轻笑道:“一别三年,二皇子殿下别来无恙。” 他便这样轻飘飘地将方才的乌龙揭过了,也不再盘问,使得萧麒有了个台阶下。果然,听他这样说,萧麒也稍微自在了些,轻咳了两声挥挥手,“免礼,免礼。” 他状似不在意的瞥了晏渠山几眼,而后欲盖弥彰地开口,“上林苑僻静,你不乘着赏花宴结识些贵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晏渠山托出早已准备好多时的说辞:“殿下说笑了,晏某身份微贱,怎能得贵人青眼,况且……”他似乎是思及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一副哀戚模样。 萧麒被他引得不由自主问下去,“况且什么?你说呀。” 晏渠山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他一面在心中萧麒上钩得如此之快,一面又不忘了继续吊着他,装出一副受尽欺辱的孤苦伶仃状,“在下……在下不敢说。” 他越是这样,萧麒就越是抓心挠肺,急得搡他一把,“不敢什么呀,你快说呀!” “还能因着什么呢?不过是碍了人的眼,不敢抛头露面了。”晏渠山苦笑两声,“早在我记在故去的夫人名下时,就已结了梁子了。” 他点到即止,可萧麒也不是个笨的,稍作思索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萧麒今年刚满十三,正是冲动顽皮的年纪,更何况天宁观一事,让他对晏渠山有几分莫名好感。现下听他这么说,当即怒气涌上心头,“岂有此理!他也欺人太甚了,你也真是的,就任他这么欺负么?” 晏渠山当然不是那么个逆来顺受的脾气,薛恭文来明的,他就在暗处给人使绊子,好几次都让薛恭文吃了个哑巴亏,使薛恭文恨他入骨。 可是在萧麒面前,他还是装模作样,“薛世子是三皇子的伴读,三皇子风光无限,我……”他苦笑一下,“我怎么敢呢?” 这话一箭双雕实在是厉害,让一边装作石头人的竹沥都不由得多看他几眼——谁不知道二皇子心里也不甘心呢?同是皇子,凭什么他们一个众星捧月,一个在深宫中如履薄冰。 果然,萧麒被这话激得脑热,气得心肝都冒火,狠狠地剜了晏渠山一眼,“三皇子!三皇子又怎么样?他还以为自己真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了?薛恭文狗仗人势,那么既然如此,你——” 他抬手一指晏渠山,明明矮他半头,却昂着尖瘦的下巴,眉眼一派傲慢,“你就来做本皇子的伴读,往后,我们就同他们斗到底,走!” 萧麒用力一拽他衣角,拽着他往上林苑外走去,一路上都怒气冲冲,“我现在就带你去请父皇的旨。” 出了上林苑外,便听得不远处欢笑阵阵,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可见筵席已开,他们朝着人流处去,只是行走间,晏渠山肩头却被人重重一撞,扭头看去,竟然是薛恭文。 薛恭文当然也注意到他,一见着他的脸,便捏着鼻子,显然是要借此机会将小事化大,狠狠奚落。可他没注意到晏渠山身边的人,也没注意到暗处,晏渠山嘴角轻微一勾——这蠢货还真是歪打正着。 萧麒还在旁边,任他欺侮,不正坐实他委屈可怜?若借此机会让他在萧麒心中印象大打折扣,没准还能影响到武国公一党对安定侯一脉的态度,何乐而不为? “真他娘的晦气,怎么是你?”薛恭文冷哼一声,“老子今个儿没见着你,还以为你跳河死了,正高兴着呢,娘的,你个妓.女生的玩意儿什么时候找个地方吊死?” 晏渠山瞥他两眼,小心地后退一步,“我……我没想到会撞着世子……” 薛恭文被吓得瞪大了眼—— 按照平时晏渠山的德行,他必然是更加夹枪带棒地冷嘲热讽一通,今日是怎么了,他大骇,“你他娘的装什么?去了趟冷宫被死了的弃妃夺魂上身了?” 好得很,他又在萧麒的痛处毫不留情踩了一脚,果然,晏渠山一边的萧麒气得浑身发抖,冷着一张煞白的小脸,怒气冲冲地跨步上来,抬手给了薛恭文一巴掌,“你说什么呢!” 薛恭文被扇偏了头,小世子在府里连亲爹都不舍得对他说句重话,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就要回手,却在见着萧麒的那一刻,猛得缩了回去。 刹那间他面色变化,姹紫嫣红地十分精彩,“麒……二……二皇子……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麒气得跳脚,“我管你是什么意思!你还敢叫本皇子的名字!没想到……没想到晏渠山方才同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比他说得更加混账,你这……” 他憋了半天,骂了句:“狗仗人势的混蛋。” 这话背地里说也就罢了,晏渠山也没想到他真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萧麒虽然有武党支持,可到底不受皇上喜爱,知道他傲慢,给他几分薄面。可他这样说,未免也太过分。 晏渠山心下微动,看向薛恭文,估摸着以他的性子,应当会当下同萧麒撕破脸面。 只是没想到,薛恭文被这样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竟是一副女儿似的委屈模样,委屈不已地抬头看向萧麒。他是个脑子笨嘴也笨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此时此刻也知道装哑巴了。 晏渠山眯起眼睛,他何等耳聪目明,当即察觉了什么,还没等再捉些蛛丝马迹,便被骂累的萧麒牵住了,不管不顾地拉向皇上面前。 建德帝见着萧麒,先是不悦的皱眉,想让这孩子退下。只是余光一扫,见武国公上官仪目光不错地看向这处,还是没让人离开,只是放了手中茶盏,“什么事 9. 耳鬓厮磨 《万人嫌美人受死心后》全本免费阅读 薛恭文觉得自个儿真是倒霉透顶了。 心悦萧麒有什么稀奇的?那二皇子,脾气是差了点,可生得那般模样……半年前薛恭文隔着人群匆匆一瞥,便感觉自己神魂颠倒,回府后时时刻刻都思着那二皇子。 他日日夜夜都盼着能同他再见一面,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那些日子,他寝食难安,实在是捱不住了,求了他娘想个法子把他送到萧麒身边去,好日日见着他。 他娘宠他,要把薛恭文推举到萧麒身边作伴读。武国公上官仪倒是没什么异议,偏偏萧麒自个儿不乐意,觉得和人同吃同住一道上学烦得很。 薛恭文遗憾不已,却也没死了这条心,想着见着他就好,便曲线救国地成了三皇子萧宏的伴读。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每天乘着人家读书时偷摸地瞟两眼,便心里高兴。 他本以为这是最好不过的法子了,暗喜窃喜——只是,打死他也没想到,晏渠山那厮居然能他娘的成萧麒的伴读! 凭什么? 论家室身份,他比晏渠山不知高多少,论样貌,他也生得俊朗,虽然……虽然才学是不如晏渠山,可他坦坦荡荡,比那个笑面虎伪君子不知好多少倍! 可此事已定,晏渠山都收拾好行囊入承恩殿去了……薛恭文一想到往后他可遇不可求的萧麒同晏渠山几乎形影不离,他就怒火中烧,怒不可遏! 就因为这事儿,他整宿的没睡着,第二日起了个大早,顶着眼下青黑一片去学听先生讲学,概是真真走了霉运,甫一进门,就撞见方要出来的晏渠山。 混账东西,穿了锦衣,便以为自己是主子了。薛恭文从鼻孔中哼气,狠狠一撞他肩膀便往内走去。晏渠山还是面上带着笑,拍了拍肩,朝侯在殿外的宫女要了个暖炉后,方才进来。 他捧着暖炉,走至正在抄写文章的萧麒身侧,要把暖炉往他怀中递。 萧麒看见,先是颦起两道秀美的眉,作势要推拒。可晏渠山凑近他身侧,不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萧麒便红着耳根嘟囔着接了过来。 薛恭文不知他们挨着脑袋说了些什么,在一边巴巴地望着,看他们打情骂俏却束手无策。 他急得拿毛笔在纸上乱画,手下一用劲,竟然把这笔杆子都折断了,“卡擦”一声,弄得在一边悄悄低着头打瞌睡的三皇子都被他吵醒了。 萧宏在底下踹他一脚,低声骂他,“薛恭文,让你帮本皇子挡着夫子,你他娘的在做什么呢?” 他整出的动静不小,连夫子都抬眸看来,颇为不悦地开口道,“薛恭文,专心。” 薛恭文回了声“是”,又朝三皇子道了歉,才憋屈不已地朝萧麒方向看去,却看见晏渠山正好在看他,嘴角处露出了抹意味不明的笑。 狗东西……他愤恨地攥紧拳头,这混账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作秀,看他因为干着急而出洋相——其实他倒是想得不错,晏渠山就是故意的。 晏渠山知道自己并非旁人眼中高风亮节的君子,反而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自己的出身一直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薛恭文又几次三番地带着人戳他痛脚,他当然怀恨在心。 此时的他尚且不能拿薛恭文如何,可既然知道了他对萧麒有意……且这萧麒么,也不是什么难懂的人物,若是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么在他跟前膈应一下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更何况,人么,总是贪心的,他先前还想着待在萧麒身边同这小贵人拉近关系就好了,此刻又暗自猜测—— 若是将来萧麒能够心悦于自己,那么日后岂不是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晏渠山是逢场作戏,可萧麒却并不知晓内情。他虽然贵为皇子,可爹不疼娘也不爱,多年来受了天大的委屈与苦楚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幼兽似的蜷缩着舔舐自己伤口,本以为早就习惯了。 可谁曾想自个儿身边突然多了个清风朗月似的晏渠山,萧麒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不会心猿意马。 他一面贪恋着晏渠山对他的好,一面又因为不习惯这份温情而深感别扭,譬如这日晏渠山按例陪他练字,他正在临摹字帖,可有一个字却怎么也写不好。 晏渠山站在他身侧替他磨墨,见他几次三番跌在同一错处便开口指正道:“殿下,最后一笔落笔时要用巧劲。” 萧麒虽然傲气,可在学识上却也知道虚心求教,因此停下手中动作,抬眸看他,“你来示范给我看。” 晏渠山便接过笔,一笔一画地展示给萧麒看,写完了,才微微错开身。 萧麒学着他的样子,却还是在老地方出了错,几次下来,难免心浮气躁。正要钻牛角尖,手背上却突然变得温热,手指也被人扣住了——是晏渠山捉着他的手。 晏渠山站在他身后,双手撑在案上,正好拢住他整个身子,下颌虚虚靠在萧麒肩头,呼出的潮湿热气喷洒在敏感的脖颈和耳侧。 萧麒下意识的想要逃脱,可晏渠山正好桎梏住了他,同时又握着他手带他临帖,口中念念,“这里该轻些的。” 他们十指紧扣着,带着不容挣脱的力,晏渠山只要再凑得近些,那双唇便能触碰到他已然变得滚烫通红的耳廓。 像在厮磨——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再也无法从脑海中挥去,萧麒被扣住的手微微地颤,两条腿也没来由地有些发软。 晏渠山的胸膛靠在萧麒背上,他们挨的那样近,萧麒能闻到晏渠山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似乎是带着勾子,叫他心不在焉。至于晏渠山到底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可晏渠山似乎教得认真,萧麒弄不清楚他是故意的,还是自己心猿意马、心思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