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退婚后嫁给死对头》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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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的阿晴,今日如何这么大的阵仗?”
夜色沉浓,火光憧憧。两排举着火把的国公府家丁整齐肃然地包围了一处小院。
胡映璇深夜被友人叫出,来不及细问便上了马车,此刻瞧见外头这般光景,吓得不轻。
常晚晴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与管事交代几句,这才回首冷然笑答:“自然是为我那个未成婚的好夫婿。”
窗影被火把照亮,从外便能瞧出里间人影的仓皇。
叮叮当当一阵声响,不知什么被打翻了,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屋中榻上凌乱,衣裳散落遍地,随着人起身的动作,又带落了几片衣裙。
女子死死拉住男人的手,指甲几乎陷进皮肉,任凭他如何甩开也不松手。
“二郎!”她哭声有些凄然,“你当真要走么!我的身子给你了,腹中也有了你的孩子,你怎能抛下我不管?”
孟承望套着衣裳的动作停滞一瞬,接着又重重甩开她的手,套上鞋袜。
“她是郡主!”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她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圣上亲封的郡主,她爹镇守边疆,手上可有兵权!”孟承望慌乱扣着衣裳,声音亢然:“她是什么身份,你一介罪臣之女,凭什么觉得我会选你!”
女子被重重甩在榻上,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与她缠.绵之人此刻决然弃她而逃,止不住地呜咽流泪。
衣裳胡乱套好,孟承望顾不得一身狼狈,几欲开门先逃。却见门外火光大亮,脚步声清晰可闻。
“咚——”
孟承望被这声响惊得后退半步。门被撞开,火光直直映照了进来,照亮了满屋狼藉。
夜风簌簌。
永淳郡主常晚晴一席水红色金丝长裙,勾勒出细窄腰身,亭亭立于门前。看到他惊慌失措愕然投来的目光,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孟二公子,这是要往哪儿去?”
常晚晴有一双令人无法忽视的眉眼。
她粉黛未施,却仍旧掩盖不住昳丽秾艳的颜色,浓眉纤长,眉骨优越,连带着微微上挑的眼角都多了几分严霜般的寒。此刻神色静默,淡若琉璃的双眼无疑透露出几分审视。
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面容也半是晦暗地隐在阴影之中,愈是这般,愈是让人感到一股被俯视的压迫来。
孟承望被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扶住了门框。目光匆匆扫她一眼,如同被烫到一般避开,投向她身后。
身后举着火把,携带棍棒的,俱都身着熟悉的国公府府卫服制。还有些许眼生的,跟随在常晚晴身后,胡相的孙女胡映璇旁。
许是从未见过这般场面,胡映璇往里瞧了一眼,“啊呀”一声转开眼,如同看见了什么秽物,胀红了脸,连声斥道:“孟二公子,你、你……怎能!”
瞧见只有两个千金小姐,孟承望高悬的心松了几分。扶着门框的手放下,他紧了紧衣带,道:“郡主和胡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明知故问,身子微侧着挡了档,却也只是徒劳。
“此时不来,不就错过了一场好戏?”常晚晴将胡映璇往身后拉了拉,“请胡姑娘来,也是做个见证。”
她声音清如玉石,泠泠入耳,却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听她这样说,忙慌用被褥遮掩着身体的女子更不敢抬头,瑟缩在榻边兀自流着泪,指尖攥得发白。
孟承望听得她的啜泣声,太阳穴突突直跳,没好气地回首瞪了一眼,才转头道:“晚晴,你听我说,这都是误会……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是有苦衷的。我心中当真只有你一人,是她——”
“孟二公子这是敢做不敢当吗?”
胡映璇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一向柔声柔气的姑娘也忍不住发了恼。
捉奸在床,还有什么苦衷!
事出突然,常晚晴接到消息便深夜赶来,只怕迟了一步让他逃了去。
越国公常年征战,母亲早亡,偌大的国公府只有她一个人,身边并无长辈能拿主意。宫中又早落了钥,不好叨扰姑母安歇,细想之下,便只叫上了金兰至交,与她一道来此。
孟承望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常晚晴便没对他抱有任何期待。只是在明明白白看到他这副嘴脸的时候,仍忍不住盈怒于胸。
“你说,你有苦衷?”
常晚晴轻掀眼皮,扫了那内室一眼,饶是未经人事的姑娘也能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明明白白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倒想看看孟承望会怎样辩驳。
“是!”
几乎没有停顿,孟承望上前一步,“是她心机深沉,明知你我有婚约仍黏着不放,我怜她孤苦予她住处,却不想她恩将仇报,竟给我下了药……”
他声音恳切,字字句句宛如发自肺腑。
“晚晴,我自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你一人,那日之后,我本不欲与她往来,谁知她竟……她竟用意图身孕来绑住我!晚晴,我确犯了大错,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不愿一错再错,今日来,便是要结束这一切的。”
常晚晴墨眉轻挑:“依你的意思,如今场面,竟都与你无关了?”
“你我相识这样久,我若品性不堪,皇后娘娘何以允你与我成婚?”
孟承望目光闪烁,火光映照在他的眼中:“我不知今日是谁想陷害我,引你来此意图挑拨你我关系,你若轻信了小人,只怕才是中了歹人奸计!”
“你有什么可算计的?”
常晚晴早知他巧言令色,却不想他竟这般出口成谎。
一想到自己竟与这种人有着婚约,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凭你文不成武不就,还是凭你自视甚高却无半点功绩,谁会算计你?”
“——常晚晴!”
“谁准你唤本郡主闺名的?”
她美目一横,硬生生让生出怒意的孟承望软了声音。
“……郡主,”孟承望知晓与她硬碰硬没有好结果,深吸口气:“这一切都与我无关,起因经过我都已解释清楚,信与不信,全在郡主自己。”
“本郡主只信亲眼所见,”常晚晴冷声:“你若承认了移情别恋,我倒还高看你一眼,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解除婚约放你自由。可你这般哄骗,当人都瞎了不成?”
“郡主这么说,是不信我了?”
孟承望握着拳,“你若生气,我道歉便是,你要怎么赔罪都好,都是我的错。”
“本就是你的错。”
常晚晴面露恶色,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订婚之时我便与你有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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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凉如水。
不知满院甲卫是何时来的,沉得几乎能融进夜色,悄无声息却又整齐划一地隐匿在黑暗里,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人全全擒住。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为首之人身着玄甲。冰冷的甲面反映出炙热跳跃的火光,却带不来半点暖意,唯余凛寒。光线将男人的眸色染得晦暗不明,狭长凤眼蕴着料峭寒意,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的心底。
“孟……”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孟承望。
是比之被常晚晴当场捉奸还要令他全身发麻的感觉,他再次扶紧了门框,后脊湿热。
常晚晴直直看向那双墨瞳,目光停留在他的面颊。
眉眼如玉,本该是清冷矜傲的面容,却因这幽邃深眸,平白添了几分沉戾。
腕骨被束缚压制,自他掌心透过秋日薄纱递来滚烫的热意,如寒刃于烈火中淬烤,锻压锤炼出的惊世名器。此刻钳制住她的动作,利刃并未出鞘,锋芒隐秘在玄甲之下,亦能从他指骨克制的收紧中感受到几分蓄势待发。
殿前司都指挥使,孟拂寒。
也是这位方与她退婚的孟二公子,血脉相连的兄长。
握着马鞭的手收紧,常晚晴转动腕骨,冷声道:“放手。”
男人分毫未动,常年手握刀枪而磨出的茧粗砺地抵住细腕,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强势地介入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
“我再说一次,”常晚晴眼尾噙着愠怒:“放手!”
胡映璇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孟大人!”
“来人,”孟拂寒沉声吩咐:“送胡姑娘回府。”
“董荀,将二公子送回去,没我的令,不准再出府。”
副官立刻应是,握紧佩剑上前,一句“得罪了”声音还未落,便将孟承望押住,带离了此地。
“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常晚晴拧眉,高高的发髻扬起:“你弟弟背信弃义,你也要与他狼狈为奸?如此匆忙将他带走,还要将证人也送走,是想包庇?”
“郡主深夜带着数十家丁开城门出京,还叫上了相府千金。这样大的阵仗,惊动了多少人,只怕明日满京皆晓。谈何包庇。”
孟拂寒眸色不动,看向胡映璇:“胡相请在下将孙女早些送回。胡姑娘,时辰不早了。”
胡映璇唇角动了动,看了常晚晴一眼,垂眸上了胡府派来接人的马车。
马车驶离,在场的人少了一半。院中空旷下来,火把的噼啪燃烧声分外明显。
屋中女子仍在啜泣,却无人理会。
常晚晴怒目而望:“孟大人,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孟拂寒未发一言,掌心转了方向,牵住她大步往前。
常晚晴被这股力拉动,无可抵抗地跟上他的步伐。她不愿被牵着鼻子走,可无论她如何挣动手腕,都无济于事。
身后府卫面面相觑,有心阻拦,却被禁军无声拦住。
常晚晴握着马鞭的手被制住,方想要换手夺回鞭子反击之时,却被人一手收了她的马鞭,一手将她塞进车中。
车帘拉下,车厢内瞬时昏暗下来,纱帘掩映着车外刺眼灼目的火光,柔柔地透进来,将二人都朦胧在晦明晦暗的光线里。
孟拂寒身形宽大,又身着甲胄,再宽敞的车厢也显得逼仄起来。狭小的空间只余两人,呼吸可闻。
“放肆!”
常晚晴握紧了马鞭,另一手抬起,“这是我的车,滚出去!”
在巴掌落下之前,却又一次被孟拂寒无情挡下,握在掌心。黑暗里,掌心滚烫的热意几乎裹挟全身。
接连两次被他钳制,后腰抵住原本应放着茶点糖糕的小案,常晚晴仰面看着男人钳制着她的手,寒声道:“你应该去管教你那弟弟,而不是在这里与我作对。”
“奉太子殿下之命,要在下看好郡主,不得闹事。”
孟拂寒声音冷峻,听不出情绪。
“那现在这样,也是太子吩咐的吗?”
常晚晴凛声质问。
这样的姿.势,她没有后退的余地,他亦不曾再度逼近。可双手都被握住,半躺抬头乃至于昂首去看的姿态让她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握着马鞭的手紧了又紧,终于在他闻言松开手的一瞬,重重的巴掌落在面颊。
清脆声响回荡在车厢内,能感受到气氛的一瞬凝滞。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发麻的掌心再度有了知觉,常晚晴瞪向他:“孟大人这又是一出什么戏码,不会此刻受我一掌,明日便要与太子殿下告状罢。”
她语气不留情面,坐直了身子整理衣裙。马鞭从未松开,只要他再敢有逾矩之举,下一次抽向他的,便会是这根能将皮肉绽开的短鞭。
“消气了吗?”
半晌,她才听得这一句算不上回应的问话。
常晚晴冷笑一声:“没有。”
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却只打了不曾落在罪魁祸首脸上的一巴掌,如何消气。
孟拂寒顿了顿,语气仍旧冷硬:“抱歉。”
“你当然得抱歉,为了你弟弟的可憎言行,还有你方才对本郡主的冒犯之举,你理应要向本郡主道歉。”
她犹自泄着恼恨,嗓音清泠如玉珠洒落在瓷盘上。水红色的衣裙在昏暗的车厢内仍旧夺目,未曾完全遮掩住光线的车帘透出几丝橙黄光亮,落在她裙摆的金线之上,宛若流光。
暗香盈室。
孟拂寒垂眸,只是去看她的裙角。
“既然如此。”
他道:“嫁给我。”
常晚晴愕然抬头,一直未曾脱手的马鞭掉落在裙边。
在荒唐的话语还未全然占据她的心绪之前,她听到男人再度开口:“我帮你报复他。”
-
初秋,淅淅沥沥的小雨方停歇不久,天色沉沉。
越国公府,雪竹居内。
“怎么可能!”小丫头放下扫帚,上前几步:“咱们郡主生得这样好看,跟话本里的仙子似的,怎么可能遇到这样的事。”
“昨夜的阵仗你们都不知晓么?睡死了不成!”
年长些的丫鬟神神秘秘道:“昨夜郡主带了多少人出去,你们当真没听到?”
“这么说……不会是真的吧!”
“我听蔡六说,那孟二公子当着好多人的面,要跟咱们家郡主退婚。”
“呸!所以说那些脏男人,什么海誓山盟都不可信,”有一侍女义愤填膺:“咱们郡主那样好,还有皇后娘娘做靠山,他孟二公子当初说的话,做的事,才过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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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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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娘娘,郡主来了。”
掌事女官靳姑姑沉声禀报,上首衣着雍容,气度华贵的妇人略一颔首,“叫她进来。”
常皇后挥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威严,“都出去吧。”
靳姑姑应“是”,带着众宫女缓缓退下,偌大的宫殿顿时空荡下来,只余冰冷华贵的金翠。
常晚晴见众人四散,提起裙摆缓缓上前,轻轻靠在皇后身边,精致秀气的发髻歪在妇人膝间,好不可怜。
这乖顺的模样让皇后悠悠一叹,到底还是没继续冷下去,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起来说话,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撒娇。”
常晚晴不动,反倒贴得更紧了些,软声叫道:“姑母……”
“这会儿知道叫姑母了,昨日呢?”
常皇后作势要收回手,却被常晚晴眼疾手快地抓住,将脸贴在她的手心,抬眸看她。
“姑母,还不是事发突然,怕扰了您休息……”常晚晴拉着她的手不放,语气婉转,“哪能让这种乌糟事污了姑母的眼?”
“好了,知晓你心里有主意。”
常皇后指尖点了点她的额角,语气松了几分:“你夜开城门,自个儿胡闹就算了,偏还带上了胡家姑娘,胡相只怕又要对你表哥吹胡子瞪眼。这几日璋儿若说你,可别跟姑母告状。”
太子岑璋是中宫嫡子,自小端得是规矩沉稳,开口便是仁义礼教,想到又要听他句句训话,常晚晴眉心一皱,苦着脸:“那也是事出有因,事急从权,事……”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提花褙子,纹饰素雅又不失礼数,衬得她更加明艳可爱,相衬得宜。
面上只薄薄覆了层粉,遮不住眼下淡淡青黑,常皇后只瞧了一眼,便软了心肠。
“姑母知道。”
常皇后换了口气:“你平日懂事,偶尔任性一次又何妨。这种事偏要自己扛着,多叫姑母心疼。”
常晚晴适时低头认错:“阿晴知道错了。日后有什么事,一定先找姑母和表哥,绝不让姑母再忧心。”
得了保证,常皇后才满意几分,拍了拍她的肩头,“闹了一夜,这会儿累不累?”
她一早得知昨日之事,气得将孟家夫人与那孟承望都宣进宫中,要他们好好给个交代,此刻人就候在偏殿。
退婚之事板上钉钉。可谁来退,怎么退,可不是他们孟家说了算。
常晚晴自然知晓,她点点头:“姑母,阿晴确实累了。”
“那你自去歇着,”常皇后温声:“有姑母在,必不会委屈了你。”
-
“郡主,太子殿下去了勤政殿,晚些时候才回,”太子身边的常侍王承语气恭敬:“郡主在此歇息片刻,奴才先告退了。”
常晚晴常来东宫,于此处熟悉,寻一凉亭坐下吃茶,全然当自己家一般。
玉澜玉漱侍候在旁,为她斟上热茶,才道:“姑娘,太子殿下可会生气?”
“所以主动来听他唠叨,兴许看在我这么知情识趣的份上,少说几句。”
常晚晴放下茶杯:“我这表哥哪哪都好,就是为人行事太过守旧,年纪轻轻便如同老古板一样……”
正说着,便听人道:
“……年轻人行事不能太过迂腐,敢想便要敢干,不然便与我等老头子一样了,像什么样子?”
声音远远传来,听不太清。常晚晴抬眼,瞧见自远处而来的身影。
那声音有些苍老,却并不显颓势,中气十足,如弥勒佛般,听着便叫人心境开阔。
常晚晴听出来人是谁,主动站起身,微福了福。
“钱老。”
钱明乃是太子太傅,德高望重,亦教过她不少东西,与他们小辈很是亲近,并非朝中那等自视清高的古板文臣。
钱明瞧见她在,呵呵一笑,背手走来。
稍走近了,她才发现跟随在钱老身边与他交谈的人究竟是谁。
常晚晴眼皮一跳。
不是冤家不聚头,平日难见的人短短几个时辰便见了两回,偏生昨夜还有那等荒唐言语,常晚晴眉心轻蹙,眼睑轻垂。
想到昨夜那话,只觉得孟拂寒疯得不轻,那等狂悖之语都说得出来。又觉得自个儿怕是没歇好,脑子不大清醒,分明知晓他是什么品性的人,竟还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将脑中的思绪清空,二人也到了身前。
“许久未见,郡主出落得越发大方了,”钱明想起什么,眯眼一笑:“就是脾气嘛,也愈发像你爹了。”
越国公骁勇善战,早年间更是勇武,年少气盛时,还在朝上亲自殴打过与他政|见不合的大臣。
常晚晴抿唇一笑,回应这半是调侃的话:“……钱老也听说啦。”
“京里谁没听说啊,”钱明看了身旁的孟拂寒一眼,“听闻还是这小子给你领回来的?”
领回来……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常晚晴并未计较,略有些不自在:“钱老又笑话我。”
“不是笑话你,”钱明摆手,“我老了,不知你们年轻人想些什么,但多少看过些世事。想你经了昨日一事,心头只怕不快,倒是极少见你皱眉的模样。”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眉心。
此般蹙眉……说来倒也与昨日之事相关,可大半,还是因着……
常晚晴舒展开眉心,只听钱明道:“孟家小儿也太胡闹了些,哪有成婚前……咳、成婚后也不成!拂寒,你说是也不是?”
“是。”
孟拂寒低眸应声。
她没给孟拂寒投去半点视线,几乎将其当做不存在一般,没有回应。
“昨夜,对郡主多有冒犯,”孟拂寒淡声拱手:“抱歉。”
应是刚下朝,他身上还穿着紫色朝服。官袍宽大挺括,便以白玉腰带束在腰间,平添些许清冷淡漠,收敛了几分武将杀气。
幽幽青竹香传入鼻尖。
很清淡的香气,像是初春的新茶浸在微沸的竹露间,散发出的第一缕清香。
她下意识抬眼看他。
剑眉冷眸,薄唇颜色稍淡,许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都有一股无法泯灭的冷峻,叫人辩不清他的神色。
钱老在场,到底不好太过冷淡。常晚晴颔首,“孟大人履职尽责,应当的。”
殿前司掌禁军,京中安防自也在其职责之内。她那样大的阵仗,不惊动禁军是不可能的。
钱明笑了笑:“拂寒年长几岁,沉稳些,有他在不会错的。”
“郡主。”
常晚晴还未回话,便听孟拂寒唤她。视线轻抬,再一次撞向了那双莫测的眸。
“昨夜的话,郡主想好了吗?”
什么话?
“……没有!”
常晚晴忽地反应过来,呼吸一滞,好像又回到了昨夜透着暖黄火光的车厢内,马尾甩在车辕上,鼻息呼哧呼哧地响。
抵住后腰很有些冷硬的木案亦被染上了暖光,男人望向她,是与现在同样的,让她看不清的神色。
“嫁给我,”他的声音好似回荡在耳畔:“我帮你报复他。”
……
那样荒唐的话语说一次便得了,怎还能在钱老面前若无其事地提起!
脸皮是城墙做的不成?
“什么话?”钱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老夫今晨听了几句,郡主可是在说退婚之事?孟家小儿不知好歹要退婚,可是说了些什么?怕都是些胡言乱语,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他也算看着常晚晴长大,自认算个亲近的长辈,自然带上了几分哄娃儿的语气。
常晚晴攥紧了手心的帕子,“确实是些胡言乱语,钱老放心,我才不会放在心上。”
她扫了孟拂寒一眼,转过头去。
“郡主不必多思,”孟拂寒却道:“在下只是想求一个答复。”
“倒也是,你是孟家人,问个答复也好。”
钱明叹了口气:“郡主可有与皇后娘娘讲明心意?老夫冒昧问一句,这婚事郡主是怎么想的?”
“这婚自然要退!”
常晚晴斩钉截铁,飞快地看了孟拂寒一眼:“只是婚事历来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长辈做主,我又能给出什么答复。”
钱老拊掌:“是这个理。但郡主安心,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珍视郡主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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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再说一遍,和孟拂寒没有半点关系!”
常晚晴拉着大公主,“你再要胡说,我就去告诉姑母……不,驸马!”
岑嘉容被她晃得头晕:“好好好,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吧,好没意思的姑娘,还没小时候经逗。”
常晚晴乃是国公中年得女,和她与太子都差着年岁。几人都知事了,这个小妹妹才呱呱坠地,自小看着如团子一般长成大姑娘,平日就爱逗上一逗。
“什么孟拂寒?”
都是自家人,太子径直走了进来,身旁侍从为他脱下朝服,披上便衫,“在说什么?方才听你二人说笑,热闹得很。怎么孤一进来便不说了?”
来了人,岑嘉容又提了兴致:“自然是咱们阿晴被人提……”
“阿姐!”
常晚晴提着声音,止住她的话头:“……在说昨日之事,提到了而已。”
太子走过来,看着妹妹娇嫩的容颜,坐下一叹。
“你也该学着稳重些了。说到拂寒,昨日有他在,我倒还放些心。不然依你的脾气,昨夜该要如何收场?”
岑璋喝口茶,幽幽道:“平日里骄纵任性便罢了,昨日这样的事,怎好独自一人做决定?早让你多学着拂寒的沉稳,你却偏还与他别着劲儿,见面一个劲儿的冷言冷语。”
常晚晴转过头:“他活该。”
岑璋的话被她顶回去,不轻不重地扫她一眼,“什么脾气。”
“说来也怪哦,”岑嘉容不曾参与两人的话题,自顾自吃着茶点:“你说咱们阿晴虽然脾气是骄纵了些,但也少见她这样与谁过不去,啧……”
“就不能好好吃你的东西嘛!”
常晚晴气鼓鼓瞪她一眼,“上回你趁着姐夫练兵偷偷去南风馆的事我定要告诉姐夫,一会儿就去!”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岑璋重重地放下茶碗,咳了一声。
“好了,皇姐你也是,这样吵嚷成何体统。”
岑嘉容轻哼一声,没理他。
岑璋看向常晚晴:“你也该知道些轻重了。以往总觉得你年纪小,胡闹一些也算不得什么,总忘了你也是定了亲的人……”
常晚晴深吸口气,知晓这位表哥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分明自己也没大她几岁,却总是老气横秋的,也不知随了谁。
“……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成日只用赏花品茶,万事不操心。母后竟将你纵到敢夜开城门,这可是京都!好在平安无事,若有事,看你有几个脑袋能掉的……还有那婚事,我一早便叮嘱过你,要多多相看,怎能因着被母后逼急了就胡乱择一个?这下好了,此事闹得满朝皆知,这下看你该如何。”
岑璋训完,语气收了几分:“此事我也与母后说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催你成婚。你也安分几日,莫要让母后再烦心。”
常晚晴受完训,有气无力应声:“知道了……”
她目光看向岑嘉容,委屈的眼里满是困倦,岑嘉容也确是不忍心见一个好好的小姑娘被训得蔫头耷脑。
出言道:“好了,差不多得了。此事分明是咱们阿晴受委屈,你怎么不去骂人孟承望,净逮着自家人说。母后那边你可去过了?”
岑璋“嗯”了一声:“方从父皇处回来,先去了母后那里。”
“母后怎么说?”
“舅舅要回来了。”
岑璋如是道。
“什么?”岑嘉容拍拍常晚晴的肩膀:“清醒些,别困了。”
常晚晴支起脑袋:“回来就回来……”
岑璋又叹口气,细道:“宁云关近来安定,并无战事。上月舅舅便请旨回京,此刻应当在路上了。”
他看了没什么精神的常晚晴一眼:“这次回来,应当能在京中多待一阵子……许是先前想在京中看着你出嫁的。”
“那如今婚事也没了,还回来干嘛。”
常晚晴挨着岑嘉容,软软地靠着,唇角向下撇了撇。
岑璋皱眉,正欲说什么,便见姐姐摇了摇头,只好住了口。
岑嘉容拍拍她的背:“舅舅既然回来了,那阿晴的婚事自然也要舅舅过目才好。”
“是这个理,”岑璋点头:“母后也是这个意思。婚自然是要退的,只是舅舅不日便回京,具体仪程也该让舅舅参与商议。”
几人闲话几句,眼见着常晚晴都要靠在姐姐肩头睡着了,岑璋才道:“还有一事。”
常晚晴勉强睁开眼:“说呀。”
“秋弥要到了。我与母后商议过,打算将此事交予你来办。”
常晚晴被迫清醒过来:“我?”
大胤以武立国,圣上对此事万分重视,往年都是太子操办,怎么也不该轮到她啊。
“江南水患还未解决,河东便有流寇作祟,近来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母后念你方退婚,只怕心中不痛快,不如先去围场散散心也好。”
姑母的心意她是知晓,常晚晴揉了揉眼睛:“我可没经验……”
岑嘉容按住她,目光熠熠:“你不去我去,我去!”
“皇姐。”
岑璋不悦地看她一眼,“你就莫凑热闹了。没经验也无妨,依照往年旧例办便是,出不了什么差错。再说,有拂寒在,一应事物有他操心,不懂的可去问他。”
常晚晴点了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说谁?”
-
常晚晴不喜欢秋天,尤其不喜欢下着雨的秋日。
偏生今日下着绵绵的雨,乌云沉沉压在头顶,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玉澜撑着伞,跟在她身后:“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她坐上马车,听着车外叽叽喳喳的女声,没好气地放下车帘:“就不能不和她一道么?”
玉澜安慰道:“七公主甚少出门,一时兴奋,过会儿便好了。”
听闻秋弥一事交给了常晚晴,宫中人心各异。偏生圣上对这个郡主也多有宠爱,圣上都没说什么,旁人还能如何?
只有魏淑妃,对着圣上说了好大一通,才将七公主也塞了进来。
明面上的理由是七公主岑嘉年与郡主年纪不相上下,也到了适婚的年岁,合该多历练历练。但内里究竟为何,是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常晚晴靠在车壁上,听着车外一口一个“拂寒哥哥”的女声,仍忍不住皱了眉头。
“拂寒哥哥,听闻此去路途遥远,我早年身子不好,被母妃拘在宫中甚少出门,有些害怕。”
岑嘉年仰慕孟拂寒并非什么秘密。许久以前,常晚晴便知晓。只是孟拂寒自来生人勿近的,早几年又在边疆,这回来没两年,怕是少有接触的机会。
她挑起车帘,往外看去。
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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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色昏暗,潮湿带着微凉的风从窗外吹拂进屋,少女略显单薄的衣衫随风而动,如乔木纤长而不失挺拔。
“做我的棋子?”
少女眉眼澄澈坦荡,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言论。
目光在他面上划过一瞬便收走,孟拂寒只瞧见了那琉璃似的眼瞳极快地映衬出他的身影,倏然又消失不见。
他垂眸回望。
常晚晴的美是毫无争议的、一眼便能看出的美。美得端庄大气,美得明艳而不掩锋芒,皎如明月。
可她毕竟年纪尚轻,眉眼间仍有着几分天真的娇俏,淡化了那美的攻击性。此刻又身着素色裙衫,外披一件淡青的薄披,清雅与明丽俱于一身,不觉突兀,反倒更显出尘。
便是这样的女子,在听了他的话后,眉眼一抬,万千风华流露其间:“只有工于心计之人,才会不遗余力地将所有人都视作棋子。我可不需要。”
“孟大人还是歇了心思吧。日后也不必再来问我,这样荒谬的问题,本郡主没必要给你答复。”
常晚晴说完,转身上楼。
孟拂寒与她,便是大胤高门子弟之中,最极端又最典型的两类人。
一类吃喝玩乐远离朝局纷争,叫外人看了都要叹一句玩物丧志;而孟拂寒显然是另一类:不依靠祖辈,全然靠自身博取功名,几乎被所有长辈当做范例对自家孩儿耳提面命的人中龙凤。
常晚晴也并非不明事理。
因着父兄镇守边疆,她是很敬服这种从沙场上自个儿搏来功名的人的。
可对方偏偏是孟拂寒。
她讨厌孟承望,更讨厌孟拂寒。
二人之间针锋相对已久,说句死对头也不为过。她不见得他,他也未必将她放在眼中。
那日的求亲,或许只是想看她的笑话,无论是出于作弄还是报复的缘由,她都不会答应。
常晚晴的厢房在二楼,与七公主岑嘉年相挨着。
她刚踏上楼梯,便见岑嘉年身边的侍女桃见不知缘何站在楼梯处,略带着些慌乱地给她问好。
常晚晴进了屋子。玉澜顿住脚步,停留在外看着房门关合,这才带出点笑:“听到什么了?”
桃见唇瓣动了动:“……什么、什么也没听见。”
她不过是得了令,出来想再问永淳郡主寻些药丸,谁知正巧瞧见二人交谈。
隔着些距离,倒是不曾听到在说什么,只是看气氛……似是不太融洽。
玉澜笑得温和,伸出手,拍了拍她紧张交握的手背。
“郡主亦是头回主持秋弥,与七公主一样,紧张也是有的。孟大人执掌禁军,经验丰富,有他在,公主殿下与我们家郡主都能安心。”
言下之意,都是公事。
桃见含混点头,玉澜又笑了笑:“来找我们郡主,有什么事?”
桃见拿了药丸,再度离去。
玉澜顺着她方才所在的位置朝下望去,孟拂寒孟大人仍在原地,不知与副将说着什么,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蓦地让人觉得……比之方才,还要寂寥几分。
又或者是错觉,玉澜进了屋,暗想,自家郡主总不见得孟大人,与他这张总是冷冷如寒冰的脸也有关系。
-
第二日一早赶路,天色比前日好了不少,倒也称得上一句秋高气爽。
时值初秋,还带着些夏末闷热。日头渐升,暖意也就透过云层直射而来。
岑嘉年用过药,随行的太医也给开了方子,今日好了许多,总算没有一直吐了。等到临行时,她特意寻了常晚晴,上了她的马车。
常家仅她一人,自是什么好的都紧着她用,马车也宽敞舒适,比之宫中规制还要奢华几分,岑嘉年坐上车,眸光动了动,到底是没说话。
常晚晴正玩着香粉,见她来,只道:“那药丸是太医调配,玉澜备上的,与其谢我,不如去谢他们。”
“你说话总是这样不客气。”
岑嘉年靠近她,倒也没生气的样子:“这是什么?”
常晚晴抬了抬眼:“香粉。”
岑嘉年伸手:“我瞧瞧。”
“不给,”常晚晴语气平淡:“你自己没有吗?”
岑嘉年放下手,看向常晚晴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想跟你拉近些关系怎么这么难,我得罪过你不成?”
倒是不曾得罪过,但两人之间确实不熟,且彼此隐隐厌烦。
岑嘉年并不喜欢常晚晴。一个郡主,却整日过得比她这个公主还要自在。过得不比公主差,还不用受宫中的拘束,不必拘着性子什么也做不成。
说羡慕有些太酸,说嫉妒又有些太小家子气,岑嘉年紧了紧掌心,撇过头。
若不是昨日侍女提了一句,她还不知晓常晚晴竟与孟拂寒说上话了。
想到这里,她面上表情松了松,没忘记自己的来意。
“听闻前些日子,你和孟家那个二公子闹了矛盾?”
“七公主说话真委婉,”常晚晴短促地笑了声:“是退婚。”
“真退了?”
“嗯。”
七公主倒吸口气,靠近几分:“你瞧见那姑娘了吗?是因为她吗?生得如何?”
她这么一说,常晚晴方想起来,当日确实瞧见了一个哭得可怜的女子。只是她的怒气都冲着孟承望去了,连脸都不曾看清,这会儿也早不记得了。
她回想了下:“婚是早便想退,与她无……你问这些做什么。”
岑嘉年坐回去,“闲聊罢了。距围场有那么远,不与你打发时间,难不成我还去寻孟大人吗。”
“去寻他可能比寻我有意思。”
常晚晴放下香粉,看向她,漂亮的眸子眨了眨,“我困了。”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她自来由着自己的性子,极少委屈自己,不想搭理的人便不搭理,能与岑嘉年说这么多,已然很客气了。
岑嘉年掀起车帘,看了看车外,端详半晌,终于寻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外面日头这样大……拂寒哥哥,你来啦!”
岑嘉年招招手,刚一回头,便对上了常晚晴似笑非笑的眼。
她略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眼,半依着车窗,声音扬了几分:“那你与孟家退了婚,和孟大人在一处,岂不尴尬?”
常晚晴余光能隐隐瞧见车窗外靠近的人影,轻笑:“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孟家人都能离我远一些。”
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孟拂寒与孟家不合,即便如此,她也不愿与孟拂寒再有接触。
这都是真心话,没有半点作伪。岑嘉年看了看她,心下安定,终于绽开笑颜:“也不妨事,若有什么需要与孟大人沟通的,尽管交给我便是。父皇同意咱俩来,咱们自然要互帮互助嘛。”
“咚咚”两声。
孟拂寒曲指敲了敲车壁,淡声道:“快到了。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岑嘉年掀开车帘,弯着笑眼应声:“辛苦拂寒哥哥了。”
“不敢,”孟拂寒敛眸,“在下为臣子,当不得公主的兄长,公主称在下官职便是。”
岑嘉年看着他远去,放下车帘,轻叹口气。
“你喜欢他?”
岑嘉年听到声音,吓了一跳,面上骤然泛红:“胡说……你怎么知道?”
常晚晴正托腮看她。
“我和你是不熟,但没瞎,”常晚晴指尖在面上点了点,“看得出来。”
岑嘉年双手拍着脸,感受着有些发烫的脸颊:“有那么明显吗?”
常晚晴瞥她一眼,没再说话。
半晌,等到岑嘉年将要下车的时候,她才道:“不用提防试探我,我对他没兴趣。”
岑嘉年顿了顿,闷声“哦”了一句。
“早知你与孟大人不睦,我就是以防万一嘛,”话算是说开,岑嘉年也不再遮掩:“再说了,我也知晓那回马球场上出了意外,你定然记恨……不是说你小气的意思。”
她这句找补还不如不说,一提此事,常晚晴的表情骤然沉了沉,岑嘉年知晓不妙,赶紧下车,以免被殃及。
常晚晴喝口凉茶,压压心头火气。
她生来高傲,事事争先,总要胜别人一头,但比赛乃是多人协作,输赢不是她一人说了算,自然也就没那么执念。
她不会因为输了一场球就对人加以记恨。
常晚晴看向车外,日光略微有些刺眼,是和去年那场马球赛同样的天气。
万国来朝,北齐亦有使臣,王公贵族皆于席上观赛,看着这场北齐人与大胤人的比赛。
关乎两国邦交与名声的赛事自然引人瞩目,可常晚晴自来是不怕旁人瞩目的。她骑在马上,眉眼飞扬,身姿矫健,一身耀眼的赭红色劲装勾勒出少女的腰身,常晚晴双腿夹紧马腹,率先开球。
……
到了围场,早有人开始准备了。秋弥年年有,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她和七公主来本也没指望她们能做什么。
做得好便算在她俩头上,当做日后的光辉履历,做得不好也没人会怪两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全当历练了。
皇后为她考虑妥帖,却被魏淑妃塞进来了个七公主。魏淑妃这么多年圣宠不衰,膝下一子一女俱都有宠,七公主也养了个娇纵性子,两人脾性相近,自然处不来。
午间歇息了没一会儿,二人便隐隐争论了起来。
“……你做甚不理会我的想法?”
“今年雨水多,往年有这么多雨水吗?”常晚晴按住纸面,对听令的小太监道:“驻守护卫加上两成。”
雨水多,山路必定湿滑,狩猎需得入林,马儿跑起来速度极快,稍有不慎可是关乎性命的事。
一切自然谨慎为先。
岑嘉年放下笔,“那依你这般,人手如何够用?”
“所以这只是草拟商议,具体定例自然还要多加思量。人手不够便增加人手,若有不妥京中自会打回来……”
“父皇要你我来便就是想要锻炼你我,怎好还交予京中扰父皇烦心?我倒是又有了一个想法……”
“你不要有。”
常晚晴止住她的话,“如果又是类似让你坐在车上侍女撒花瓣出场这样的想法,还是早些打住吧。”
“你已经否决了我三个想法了,”岑嘉年语气不善:“我不过是想给父皇一个惊喜。父皇重视秋弥,我自然要尽善尽美……”
“我的想法是。”
6. 第 6 章
《被退婚后嫁给死对头》全本免费阅读
第6章
第二日还未起身,便有人来报七公主病倒了。说是舟车劳顿,受了寒。
常晚晴穿戴整齐去往营帐,听玉漱说了这些,轻笑出声:“怕是心虚吧。”
她若是岑嘉年,只恨不能当即启程回宫去,再也不见她。
两位主子有一位病倒,围场中事都全权交予常晚晴做主,决策当即便快了许多。她起初还以为孟拂寒会继续与她对着干,可这几日下来,二人相处竟还算平安无事。
孟拂寒依旧是那幅冷冷清清的模样,倒是没再起波澜。
一切落定那日,七公主的“病”也好了,她脸颊尖了些,坐在常晚晴对面,听掌事的太监做着最后的确认。
岑嘉年的目光不住地往孟拂寒身上去,但她并未如从前那般活跃,倒像是失了水的鱼儿蔫哒哒地不愿动弹,不曾得到回应的目光黯然收回,听着常晚晴确认问题。
“司礼监的人都到了吗?”
“都到了,郡主。”掌事太监回话。
“禁军那边……”
“一切听凭郡主调令。”
孟拂寒淡声回应,声音沉静如玉,透着几分疏离。
岑嘉年努力想从他与常晚晴的话中听出些别的什么。
这几日称病,除了确实面对常晚晴有几分心虚外,还有很大部分原因,是不愿再见孟拂寒。
那日的落日之下,一些敏锐的直觉似乎让她察觉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像是有什么隐藏在冰面之下,而此刻这被冰雪覆盖的面上已然有了细细的裂痕,不知何时便会破冰而出。
可她无法确定,毕竟只是猜想——孟拂寒是太子门下,太子的人护着常晚晴,太正常不过了。
这很正常,她告诉自己。只是自己的那些少女心意,已经被那蕴含着浓重警告意味的一箭射得破碎。
岑嘉年并没细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时不时点点头。直到常晚晴合上册子,问她:“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常晚晴瞧着并未生气的模样,好像根本不知她那日意图……如果不是她知道常晚晴大张旗鼓重赏了一个禁军的话。
她这样张扬地赏赐,让满营地的人都知晓这位禁军在七公主箭下救下了永淳郡主。京中自然也知晓,母妃特意来信,要她安分着些。这件事闹大了,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她不知为何孟拂寒将此事推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禁军侍卫。
岑嘉年隐下眸中黯然,摇头:“没有。”
“那就这样?”
常晚晴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知晓她得了叮嘱不与自己作对,却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转了性子,竟不像从前那般围着孟拂寒打转了。
她看了看四周,“若无异议,秋弥一事便就此定了。”
众人都说没有。
四下无声,她正欲站起身,却听孟拂寒忽然道:“西山北侧有一小溪。”
常晚晴抬眼:“孟大人有何高见?”
“昨日禁军巡逻来报,水中有不少游鱼。不若在岸边设一钓鱼台,以作垂钓闲趣之乐。”
他看向常晚晴,声音无波无澜,不像是在提出意见,像是在和她冷静地谈判。
这个语气让常晚晴扯了扯唇角,她低眸看着手中围场图纸:“在何处?”
孟拂寒没有回答她。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身侧,指尖从她的手边轻点在纸面上。
比之她而言更为骨骼分明,宽阔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在纸面,发出细细的,只有她一人才能听到的窸窣声响。他微微垂首,衣袖不经意扫过她的小臂,带来一阵痒。
“在此处。”
他声音疏淡,“距离营地不远。但有密林相隔,少有人至,是个僻静之地。”
距离稍近,清淡的草木香气送入鼻腔。许是被这清气惊扰,常晚晴轻掀眼睫,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便低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确实不错,”常晚晴呼吸一顿,颔首:“你们觉得呢。”
孟拂寒抽回手。
疏冷的香气极快地消散,只有那被衣袖轻轻扫过的触感停留在手臂。常晚晴抬眸看向众人,手不留痕迹地放入桌下,掌心在那处揉了揉,驱散了那一丝异样。
“这可好,”玉漱道:“咱们姑娘也不怕营地无聊,可去垂钓了。姑娘可钓过螃蟹?”
常晚晴转过头,眸中盛出几分好奇:“还能钓螃蟹?”
营帐中当即热闹起来,岑嘉年看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出言道:“光是围猎就已经够累人了,不愿狩猎也可投壶跑马……有意思的那么多,谁会喜欢在偏僻无人处垂钓。”
帐内安静下来,俱都看向她。
岑嘉年看向孟拂寒,孟拂寒淡声回应:“总会有人喜欢。”
几乎是下意识,岑嘉年声音有些急切:
“为了那个不确定的‘有人’,便要大费周章,劳民伤财……”
“真有意思,公主殿下先前想的法子哪一个不劳民伤财?”
常晚晴曲起手指,指节在桌上不轻不重敲了敲。
“就这样吧。”
-
帝王出行,排场自然极大。
围场一早布置齐整,京中各王公贵族纷纷安置下来,营地顿时热闹了起来。
常晚晴无疑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岑嘉年原应也在此列,可她称病几日,自然揽不到什么功劳,眼睁睁瞧着常晚晴被众人夸赞,围坐其中。
“郡主瞧着又瘦了几分,当真是极辛苦。”
“皇后娘娘慧眼独具,郡主能者多劳,才叫咱们几个玩得舒心。”
“阿晴今年还不去狩猎么?骑术那样好,跟咱们一道进林子里转转啊。”
常晚晴摇头:“我不爱这些,平日惫懒得很,哪里愿意动弹。”
“郡主近来……心情不佳也是正常的,哪能那样快便走出来,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歇会儿,你们就莫要烦扰郡主了。”
“也是……”
常晚晴没注意到身边姑娘们彼此的神色,几人闲话几句,各自散去后,只有至交胡映璇留了下来。
营帐内一空下来,胡映璇当即道:“你近来可听到过什么?”
许久没见到她,常晚晴亲热地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语气轻快:“什么事让我们阿璇这样愁眉不展?许久不见你如此了。”
她不是不知道退婚一事会在京中议论纷纷,她生来高调张扬,多得是人看不惯她。这一退婚,风言风语自然接踵而来。
胡映璇与她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内敛文雅,白皙的脸颊胀红几分,吞吞吐吐道:“那日之后,我许久不曾出门,后来才知晓,京中已然传遍了。”
胡相严苛,她自幼跟随祖父生活。那夜算是陪着小姐妹闹了事,祖父还没说什么,自个儿就乖巧地钻入房间,给自己关了几天禁闭。也正因如此,她竟是来时路上方知晓京中已出了这样的波澜。
人多,便总有说漏嘴的,更何况不乏好事者,想从她处求证真伪。
“他们都说,你爱惨了孟家二公子,乃是因爱生妒,仗着有婚约,处处牵制管教着他,这才逼得他移情……还说那日是你上门挑衅,他忍无可忍方提退婚,反倒是你恼羞成怒苦苦挽留不得,这才挥鞭打人。”
胡映璇一口气说完,面上红得像是要滴血,赶紧埋首喝茶,眸子一个劲儿看向常晚晴,只怕她因此气恼。
还有更多难听的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心头气郁,茶水都饮尽了。
常晚晴再为她倒了水,语气平静:“慢点喝,不急。”
胡映璇张了张口:“你不生气吗?”
“别把我想得那么狭隘,我才不会生气呢,”常晚晴捏捏她的手,“阿璇赶路累不累,要不在我这儿歇会儿。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啊……”
胡映璇抬眼,见她对着自己笑了笑,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稳,起身跟上。果真一出营帐,便听得马蹄声响,风沙溅起在马蹄之后,扬起一阵烟尘。
“……糟了。”
胡映璇暗恼自己说话还是太过直接,她分明知道常晚晴的脾气,怎么可能会不生气。只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赶忙抓住个过路的太监,匆促问道:“太子殿下在何处?”
小太监哪里知晓,苦着脸摇头。
“那大公主呢?”胡映璇转身,问压根没跟上自家郡主的玉澜、玉漱。
“大公主与驸马都在皇后娘娘帐中,”玉澜道:“胡姑娘,此事……”
胡映璇皱紧了眉头,这事可不能再闹大,若捅到皇后那里,想不闹大也难。
——要在阿晴真的杀了孟承望之前,找到可以拦住她的人。
她犹自焦灼,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有谁能拦住她。有谁能不惧越国公权势,乃至太子、皇后……
胡映璇瞧见一个人影,双眼一亮。
“……孟大人!”
……
孟承望正与友人说着话,听得有人惊呼,紧接着便是几声“郡主”、“孟兄”的呼唤,只见友人突然变了脸色,阴影瞬时笼盖了他眼前一片天地。
他一转身,骇得不由得跌坐在地上。
“你、你!”
几乎是贴面而来,红珠的马蹄自他面前堪堪擦过,常晚晴拉住缰绳,红珠提起前蹄高高仰起。马身遮住了日光,他甚至能闻到红珠马蹄上泥土、青草的味道。
他后仰倒地,喘息不止。
额角一瞬间溢出冷汗,孟承望不敢想,自己如果不曾回首,如果倒地再晚几分……那马蹄是不是便要踏上自己的身躯,从他身上踩过去了?
“你又胡闹什么!”
孟承望几乎是喊出声,不顾周遭人投来的目光,声音嘶哑。
因为常晚晴,他近来已经够倒霉的了。父母连番斥责,便是祠堂都跪了好几回。原先跟着太子做的差事不必多说,早就无人再将他放在眼中。
曾经因为婚约才对他阿谀奉承的人,也纷纷展现了真实嘴脸,他就像刚从梦境中走入现实世界,一切都让人那么难以承受。
退婚只是他当时一时意气胡言乱语,却被当了真。他和国公府退了亲,又因着那女人有了身孕,日后仕途、婚事皆都无望。
他恨极了常晚晴。
却不想她会这样气势汹汹地来寻他。
心脏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便听常晚晴笑了出声,笑意清浅,音色却清脆如溪,听着好似很是愉悦。
“还以为孟二公子有多大的胆子,”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来也是个软骨头。”
“你到底要做什么!”孟承望双手后撑在地,顶着周遭投来的数道目光,面色变了又变,“我又有何处得罪你了不成?”
女子穿着倒不如以往张扬,只着一件莲青色蹙金劲装,袖口收紧,紧窄地包裹着少女的小臂。脸颊饱满,体态匀称,只是那明亮水润的眉眼,此刻却有些凛冽,透出一股锐意。
日头正好,阳光洒在她身上,肌肤白得有些刺眼,身|下来自北疆的骏马鬃毛烈烈,随风而动。
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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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秋风拂面,红珠的鬃毛轻轻扫过常晚晴的指尖。
红珠自然不会回答她。
她方才出了气,这会儿面对着孟拂寒罕见的心平气和。收起了浑身的尖刺,掌心轻抚着红珠的脑袋,开口道:“孟大人见过我兄长?”
红珠是她兄长为她寻来的马儿。只是还未来得及送给她,兄长便已然战死。
兄长亡故后,红珠仍留在北疆,两年前方随着凯旋的大军一道入京,被兄长当初的副将交给了她。
她记得孟拂寒也是从北疆回来的。
孟拂寒牵着马,走在前方,看不到面上的表情。
“见过。”
常晚晴“哦”了一声,低眸看他。
这还是头一回,两人这般相安无事。
也是头一回,她从这样的角度打量孟拂寒这个人。
他生得出众,哪怕方才在一众如玉郎君中,也分外出尘得很。目光扫过,总是会不经意停留在他身上。像是有什么特殊的法术,常晚晴总能从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他。
除开那些让她厌恶的特质——譬如太过装模作样,总是装成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外,其实孟拂寒大体上还算合她心意。
墨发束起在玉冠之中,宽肩衬得身形挺拔。若非他腰间佩剑与周身无法掩盖的寒意,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如云中白鹤般的潇洒君子。
“什么时候?”
常晚晴觉得新奇:“红珠竟然没踢你。”
孟拂寒牵着她往回走,两处营地之间有些距离,不知走了多远,耳边几乎已经听不见那些公子们的声音,只余风声轻轻。
事关兄长,常晚晴屏息望着他的背影,不愿错过任何消息。
“不记得了,”孟拂寒声音很淡,“很多年前的事,记不清了。”
“那红珠……”
“在北疆常与战马打交道,”孟拂寒打断:“许是因为这个。”
常晚晴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计较,但也没了和孟拂寒说话的心思。
他人冷淡,话也少,常晚晴又素来不喜他,两人无话可说。等快到自己的营帐,常晚晴唤他:“你还要牵着我走多久?”
似是看到孟拂寒身形顿了顿,男人松开手:“快到了。”
常晚晴夺回缰绳的控制权,便要驾马跑回去。孟拂寒下意识提醒:“慢些。”
她回头,扬起下颌:“我还能摔了不成?又不是与你打马球,没人害我。”
她转过头,轻快地奔回营帐。
……
“阿璇,我回来了!”
常晚晴掀开帐子,大步进去,音色清亮:“小人当真是小人,你不知他……”
话音忽地堵在喉中,常晚晴看清了来人,转身便要走。
“站住。”
越国公常佺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怒自威。
“又去何处胡闹了?”他重重地放下书册,“何曾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男人体格健壮,眉眼与常晚晴有几分神似,如出一辙地微微上扬,总带着几分不容人的傲气。
常晚晴背过身,声音沉了几分:“许久未见,阿爹第一句话便要训我。”
“你自个儿胡闹便算了,还带上人胡家姑娘。你姑母真是给你惯坏了!”
常佺站起身,“当真要与你姑母好好说说,谁家姑娘纵成这副模样,嚣张无礼,任性妄为,你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常晚晴没动,“怎么能怪在姑母身上,是我自己不争气。”
她语气很轻,看向常佺:“阿爹说完了吗?说完了女儿要继续去祸害阿璇了。”
说完转身便走。常佺本不想发火,许久未见心中自然想念得紧,可方到营地,便听闻常晚晴又纵马闹事,这才气不打一处来,说了重话。
“阿晴!”
常佺叫住她:“……过来,陪爹坐会儿。”
“阿娘临终前也希望阿爹能回家陪陪她,”常晚晴眸子轻抬,眨了眨眼:“哥哥死前或许也希望阿爹能救救他呢。”
她语气轻,声音却准确地飘向常佺的耳中。
“阿爹多年在外,只怕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女儿,不记得这些事也正常。”
常佺面色一沉:“你提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记着这些……”
“阿爹能忘,我忘不掉。阿爹征战沙场,哥哥战死边疆,我所享有的一切都是父兄为大胤卖命挣来的。阿爹明明说过,只求我平安喜乐,过得恣意顺遂,我也习惯了顺心而为……这分明是阿爹想要的样子。怎么如今还要斥我胡闹,责怪姑母惯我纵我。”
“我是想要你过得畅快,却没让你仗势欺人!”
常佺看着她,眼底有着深深的疲倦。
“旁人辱我在先,阿爹不想着如何为女儿出气便罢,反倒觉得我是仗势欺人。难道旁人明摆着打我的脸,我还要忍气吞声陪着笑吗?”
孟承望婚前私养外室,甚至珠胎暗结。无论从前是否有过山盟海誓,都是明晃晃地负心,将越国公府的脸面踩在脚底。
婚约退便退了,退婚后却还散播谣言,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诸般恶心人,却只因她当面出了气,始作俑者扮出一副可怜嘴脸,便将她称为仗势欺人?
这是什么道理!
常佺知晓女儿脾性,也明白她的委屈。方才听闻她擅闯营地的怒火早已消散,此刻心有愧疚,却拉不下那个脸来说几句软话,眼睁睁看着女儿掀开帘帐快步出去,背影决绝。
常佺:“过会儿还有晚宴,你要去何处?”
常晚晴头也不回,无视常佺在身后的呼唤:“阿爹年纪大了,女儿再惹阿爹烦心便是不孝。还是不在阿爹眼前惹人生厌了。”
她掀开帘帐,一眼瞧见站在低垂落日里的颀长身影,她轻讽:“孟大人何时也有听人墙角的癖好了?”
孟拂寒面色如常:“奉太子之命来请国公大人,并非有意。”
“但愿是。”
常晚晴冷哼一声,叫人牵来红珠,再度上马。
“郡主要去何处?”孟拂寒眉头轻蹙,“宴席要开始了。”
“那就请孟大人替我告罪一句。说我身子不适,无法赴宴好了。”
她轻呵一声,策马往林中去了。
孟
8. 第 8 章
《被退婚后嫁给死对头》全本免费阅读
第8章
常晚晴不是是非不辨的人。
北疆烈马认主,却也有发狂的时候。主人能驾驭它时,它便是千金难求的绝世好马。可一旦主人泄了力,丧失了掌控它的力气,便会被它狠狠抛弃。
红珠和常晚晴磨合不到两年,也不似那些战马与人出生入死过,有着多年的默契。孟拂寒征战沙场,极有经验,如她这般跑下去,只怕会摔伤。
不过几息之间,红珠被控制住速度减缓。又因着缰绳拉紧,臂膀连带着收紧的动作,自身后传来的触感越发明显,肩膀被收拢在男人怀中,几乎像是她紧紧依靠着男人的臂膀。
清冽的气息毫无阻隔地传递而来,侵染进她的五脏六腑。她下意识屏息,却无济于事,气息仍如游丝一般寸寸缠绕攀缘,直到将她完全包裹萦绕。
分明是她极其厌恶的人。
常晚晴收紧指尖,马鞭如那日一般地将掌心按出了淡淡红痕,却没有理由再挥鞭落在男人身上。
越往前,前方树林越密,道路崎岖,二人早已偏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红珠也恢复了平静,慢慢停了下来。
秋风灌入衣襟,她缩了缩脖子,不经意往后靠了靠。方因红珠停下而堪堪隔开几分的躯体再一次相贴,常晚晴倏然一僵,寒毛倒立,脖颈挺得笔直。
说不清这是怎样的感觉,或许是距离太近……近到男人只要稍一低头,轻浅的鼻息便能落在她的发间。
耳珰金簪微微摇晃,叮当作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激了。可真真切切的触感,带着温热的胸膛,如同羽毛般在她的背脊扫过,带来令人震颤的痒意。
察觉到她的僵硬,男人略一停顿,下了马。
他今日未着玄甲,穿着件并不算厚重的玄色暗花云纹绸衣,外衫宽大,比之平日冷肃收紧的甲胄要可近得多。
常晚晴身后骤然一空。
她转头,看向孟拂寒。
残霞之下,他那惯来无波无澜的眼眸也有了几分异于从前的光彩,男人整理着微乱的袖口,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略一抬眸,眼底映着漫天晚霞,与坐在马上、目光垂落在他身上的她。
有风拂来。常晚晴不经意打了个冷战。
山林中比营地自然要冷上许多。她衣衫单薄,方才又出了些汗,此刻凉风吹拂,云层遮掩落日,残霞漫天,凉意再次沁透心底。
残阳彻底被夜色吞没。
常晚晴看到孟拂寒皱了皱眉——他似乎经常做出这个动作。随后解开外袍,递给了她。
“穿上,”他声音透出一股清冷的寒意:“夜里寒。”
常晚晴没接,她坐在马上,转过头去:“不需要。”
方才因委屈而通红的眼眶已然干涸,她吸了吸鼻子,语调上扬:“谁要你假好心。”
孟拂寒看她一眼,软了语气:“……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披上,以免着凉。”
常晚晴甚少听他说这样长的句子,微微侧目。
“那你也是因着表哥,才给我衣裳么?”她掉转马头,“我不稀罕。”
她讨厌孟拂寒,许多时候也因着他总是打着太子的名号,对自己加以束缚管教。
譬如那夜将她带回,譬如午间拉走红珠,又譬如现在,她只想要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他却不声不响地跟上,又擅自决定了逼停红珠,让她披上他的衣服。
“这是哪里?”
她没了跑马的兴致,此时日头西落,林中没了光源,瞧着还有几分瘆人。幻视四周,这才注意到她似乎跑来了先前从未来过的地方,眼生得很。
她本就不爱围猎,往年旁人入林,她便在帐中玩乐,天一黑,已然辨不清方向。
孟拂寒道:“山林西侧。”
他骑来的马早已在他骑上红珠的时候便变了轨迹,普通的马追赶不上红珠,此刻二人只有一骑。常晚晴张了张口,思及他好歹也算护住了自己,刚想让他上马,便见他沉默地将外衫放在了她身前,抬手拉住红珠。
如午间那般,走在侧前方,红珠听话地跟随在他的身侧。
常晚晴闭上嘴,默默披上衣衫,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她不知道方向,任由孟拂寒从头顶被密林遮掩的夜空辨认方位,步伐并不快,却沉稳有力地一步步往前,有些不平的路也并未感受到半点颠簸。
天色彻底阴沉下来。
不知走到何处,常晚晴忽地抬头,拉住缰绳,轻拽了拽。
“孟拂寒,”她语速飞快:“……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孟拂寒回头,静静感受了一瞬。
他屏息而闻,缓缓扫视身侧。
“应当是林中兽类,入了夜出来觅食,”他得出结论:“今年不曾放出猛兽,都是些温驯不伤人的,避开便好。”
常晚晴自然知晓。圣上喜围猎,这些年却因身体原因甚少亲自下场,愈发沉迷酒色,早已忘了围猎初衷,近年来围场中都是些兔子、鹿和狐狸这类供人狩猎的了。
也正因此,才不该有这样隐隐的声响。
她拉动缰绳,“这声音不对。”
孟拂寒辨准了方向,道:“在那边。”
此处人迹罕至,却能听到锁链和人声。
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几分凝重。
声音逐渐近了。
常晚晴下了马,将红珠系在树边,脚步轻巧地走到孟拂寒身侧:“这是什么声音?”
少女意图明显,孟拂寒不赞成地回望,低声反对:“郡主。”
常晚晴皱眉:“堂堂殿前司都指挥使,对自己手下的禁军这般没信心?”
还能有什么歹人不成。围场有禁军守卫,便是连只多余的苍蝇都飞不进来,此刻又有孟拂寒在身侧,又有什么好怕的。
“像是运着什么……”常晚晴侧耳细听,喃喃低语。
她打心底里不曾觉得恐惧,只是好奇。有什么能竟瞒过她和孟拂寒,甚至是禁军,在管理严密的围场林中发出这种声响。
孟拂寒倒也未曾阻拦她,只是略一侧身,半挡在她身前。
“来了。”
他说完,将常晚晴拉入树后,二人身影隐藏在黑暗里。常晚晴头回这样躲躲藏藏,本能地抓住他的衣摆,自己都没注意地从他身后探出视线。
孟拂寒低眸看了一瞬,眸光轻闪,不动声色地收了收指尖,目光顺着声响朝那处看去。
火光近了,远处只能瞧见两人,俱都举着火把,牵着马,身后是沉重的铁笼。笼下滚轮在静谧的林中隆隆前行,在有
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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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哗啦——”
水声轻响。
常晚晴收回鱼竿,随手将其往身边一放,语气沉沉:“这河里根本就没有鱼吧。”
玉漱帮她在鱼钩上再挂上鱼饵,劝道:“河里定然是有的,姑娘只耐心些,沉住气,下一竿便能钓上来了。”
她幼年生在水边,熟知水性,下河捞鱼捉螃蟹都不在话下,自然瞧得出河中是否有鱼。只是姑娘这会儿不知怎的,没了平日赏花焚香时的静心,迟迟钓不上来。
常晚晴看她熟练抛竿,懒洋洋朝后一躺,仰天长吁:“当真非我所能为。”
她阖上双眼。今日天气不错,暖黄的日光洒落在身,树荫遮挡在脸颊,惬意安然。此处僻静,只有潺潺溪流声与风过林声,安逸得让人几乎想不起世事纷扰。
常晚晴知晓孟拂寒昨夜为何会再度提及婚事。
此前意气扬扬不曾细想,可经历昨夜一事,往事忽而历历在目,好似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分明了许多。
玉漱还未说什么,玉澜已然从围场处过了来,于她身后道:“姑娘,有消息了。”
常晚晴眼也不抬,懒散“嗯”了一声,示意她开口。
“孟二公子昨日出了丑,今日倒还安分,随着荣安侯世子一道入林,不曾发现有何异常……就是比以往沉默了许多。”
话是这么说,但常晚晴知晓孟承望的境地。以往因着她,莫说荣安侯世子,便是什么国公亲王家的儿郎都有来与他结交的。如今没了她,孟承望也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今非昔比,什么叫世态炎凉,腆着脸跟在人身后,且不知人背后如何议论他呢。
她若是孟承望,都羞得出门了。
“还有吗?”
玉澜接着道:“林中有人受伤。”
常晚晴睁眼起身:“谁受伤了,在哪?”
“宋家姑娘崴了脚,已然让人送回来了,在帐中歇着,姑娘可要去看看?”
听闻只是崴了脚,常晚晴略松口气:“不了,着人送些东西去。还有旁的事么?”
玉澜如实道:“齐二姑娘和叶三姑娘争一只兔子,起了矛盾……”
“就这些?”
常晚晴坐了回去,语气凉凉:“那有些人不得失望了。”
秋狝之事交给她和七公主,然而岑嘉年称病几日,所有的事都是她和孟拂寒一手策划。她是太子表妹,孟拂寒是太子门下,幕后之人究竟针对的是谁昭然若揭。
玉澜玉漱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着:“姑娘此次事情办得好,国公看在眼里,心里定然满意得不得了呢。”
常晚晴不说话了,她闭上眼,抗拒之意俨然。
就这么静静地靠在摇椅上,有些疲乏的神思渐渐平和下来,不知睡了多久,才听到玉澜轻唤她:“姑娘,醒醒。”
“孟大人来了。”
常晚晴拍了拍睡得有些发红的脸颊,“让他过来。”
玉澜为她净面,将有些散乱的发丝理顺,才迟疑道:“姑娘先前不是……”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但彼此都知晓是什么意思。常晚晴对孟拂寒的厌恶之意她们都看在眼里,怎么近来总觉得……关系好像近了几分,不似从前那般了。
常晚晴拉着玉澜的手,还有些睡眼朦胧:“放心,他动不了我。”
玉澜哽了哽。
她哪里是怕自家郡主吃亏,应该担心的分明是人家孟大人。
想说的话在看见来人时被迫咽了下去,孟大人已经来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将一应茶点摆放整齐便带着玉漱自觉退下,不知二人说些什么。
常晚晴头也不抬,感觉到身边人影靠近,随口道:“坐。”
孟拂寒并未拘礼,坐在她身侧。
清风送来几缕轻而又淡的竹香,常晚晴敛眸轻嗅,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任由茶香竹香在她身边萦绕,交|缠在一起。
男人应是方从林中归来,着一身玄青的窄袖劲装,衣摆上纹着山石模样,端得人修长清冷,瞧着倒像是哪家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常晚晴将茶递给他,目光盈盈又直接:“你说要我嫁给你,我有什么好处?”
她声调利落,音色婉转,不像是谈论婚事,像是在谈判。
孟拂寒从她手上接过滚烫的茶水,瓷杯将她的指腹染上几分嫣红,分外刺眼。
他垂眸:“在下以为郡主愿意见在下,便是想清楚了。”
常晚晴看他一眼,泛上些笑意。
“如果说是要报复孟承望,我不止你一个选择。”
虽然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同为孟家人,孟承望却处处不及他。两人间还有一些她也不清楚的往事,她只知孟承望对这位兄长又恨又惧,时而还有些怨。
“满京的王公贵族,求着我嫁的勋贵数不胜数,比你孟家强的也不少,为何一定是你?”
常晚晴目光停留在他的面颊,如琉璃般清透的眼眸盈着细碎的光,上扬的弧度平白带出几分缱绻的笑意。
好似诚心发问。
孟拂寒放下茶杯,温声道:“郡主如果真有那样多选择的话,也不会选择孟承望了。”
他静静地看她一眼,“不是吗?”
常晚晴收了笑意。
国公府的处境,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越国公功名赫赫,却年岁渐长,长兄早逝,常家后继无人。皇后地位倒是稳固,可宫中宠妃有家世有恩宠的,也并不少。太子渐渐长成,众皇子都虎视眈眈。
却一如昨日所说,圣上还未老。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儿子日益势大,威胁到他的皇位。
她的身份便决定了除了嫁入皇家,与太子亲上加亲,便无可能高嫁结亲。
所以她才择了读书功夫都平平的孟承望。
虽说如此,他在京中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里算是不错的了,父为从二品尚书,母族陈家有一个入宫但并不太受宠的陈贵嫔,膝下八皇子比她还小一岁,在众皇子中算不得起眼的。
他不一定会有很高的功名,但也能享一生富贵。更何况,若有这样一桩姻亲,八皇子与太子联系必然紧密几分,对表哥总是有益无害。
常晚晴的笑意敛于长睫,唇畔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弧度。
“那我若不从京都勋贵中选,”她带着几分挑衅似的,“只寻一个读书上进,合我心意的如玉郎君,叫他入赘。万事都能听我的,总不比要嫁入府中受罪的强?”
“上位者多疑。”
孟承望转过视线,没去看她那微扬的眉眼:“国公府尔敢留后。”
一刹那的安静。
茶杯被重重地放在桌面,溅出几分水花来。
“……你说话、真是有些太……”
常晚晴睁大双眼,很难再去界定他的言语。和那些心悦于他的女子不同,常晚晴一早便知道他那副清冷如玉的模样都是伪装,实则是一把打磨过千万遍,出鞘寒光都能伤到人的利刃。
如今在她面前,竟连遮掩都不做了,寒刃出鞘,透出冷冷锐意。
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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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涟漪一圈圈荡开,消失在水面,无影无踪。
孟拂寒拿出帕子擦拭着指尖,闻言,自来平静如渊的漆黑眼眸微闪,指尖停顿一瞬,然后才欲盖弥彰似的滚动了一下喉结。
“是吗,”他轻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什么时候?”
常晚晴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思索。没想出来,她道:“许是记错了。”
孟拂寒在边疆待了许多年,这两年才回来,哪有什么“以前”。
孟拂寒垂下眼眸,声音骤然淡了几分:“是吗。”
常晚晴坐回去,拿了个李子,尝到那微酸又汁水丰沛的口感时,舒服得眯了眯眼。
她想到什么,忽地笑起来,声音清透:“初见时,你斥我为女中色魔,胡闹娇蛮……却不想还有求娶我的一日吧?”
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当初如何斥她,如今还得将她迎回家中。常晚晴又咬了口李子,靠在椅背上,酸得脸颊紧了紧。
孟拂寒看她一眼,收回目光,“那还不是因为郡主将人衣裳都扒了个干净。在下若不厉声斥责,只怕清白不保。”
语气一如既往地淡漠,却让常晚晴忽地呛了一下,她轻咳几声,拒绝了孟拂寒递过来的茶杯,抬眼直视着他,认真道:“是吗,我好像不记得了。”
她转过头:“不过孟大人似乎也没有那么洁身自好……莫要做出这副良家语气委屈得好像本郡主把你怎么样了一般。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面阎罗,谁敢轻薄了你去。”
被她推回的茶杯放在手中,不似方才滚烫,茶香淡淡。
孟拂寒饮了一口:“那你知晓我是怎样的人,也愿意嫁我?”
“嫁,当然要嫁。”
常晚晴绝非犹豫不决之人,只要定了主意便少有转圜,她语气果决:“你敢娶,我还不敢嫁么?只是你莫要后悔,我可不会给你们孟家第二次退婚的机会。”
她抬眸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
许是装束的原因,玄色腰带勾勒出了一把紧窄腰身,白玉坠佩戴在身前,分外叫人移不开眼。
常晚晴又咬了一口。
孟拂寒方才那句话没说错,如果要嫁的人是他,那她应当是……不亏的。
-
接下来几日平安无事,再未听闻有什么意外。常晚晴也学会了垂钓,若非入了秋一日凉过一日,她还有些下河摸鱼抓螃蟹的想法。
启程回京的前一日,开宴前,大公主神神秘秘地找到常晚晴。
常晚晴正与胡映璇显摆着她的鱼,与她相约回京泛舟。文静的胡家姑娘眸光闪闪,一个劲儿点着头。
岑嘉容拉开她俩,道:“你们知不知道小七今晚要干什么?”
“做什么?”
胡映璇很捧场,好奇地问。
常晚晴不大感兴趣,但也配合道:“不会又是什么做了新衣裳要出风头之类的吧?”
“没有消息能瞒过我,”岑嘉容带着几分自豪,压低了声音:“你们可知她喜欢谁?”
胡映璇呆呆摇头,却见小姐妹微微坐直了身子,语气实在称不上好:“她要干嘛?”
常晚晴平日虽骄纵,但许多时候都有些懒散,万事不放在心上,毕竟能让她忧心的事世间少有,若她都需要烦心,那旁人更不用活了。
常晚晴没注意到胡映璇投来的视线,只是催促道:“说呀。”
岑嘉容钓足了胃口,才开口道:“她母妃昨夜寻我母后,说是想要将小七嫁给孟拂寒……说是小七对这位孟大人情根深种,近来相处几日俨然魂牵梦萦了。这不,在淑妃帐中闹了许久,闹得淑妃没了法子,去找母后赐婚。”
“皇后娘娘答应了吗?”
胡映璇小声询问。
“没呢,”岑嘉容摆手,“孟大人若有成亲的心思,以他的功名与相貌,满京的贵女不是由着他挑?他是自个儿与阿璋说过了,说他心有佳人,婚事想要自己定夺,不欲天家赐婚……”
“孟大人有心仪之人?”胡映璇问:“可知晓是哪家姑娘?”
岑嘉容摇头,“不知道,他也没告诉阿璋。”
“太子殿下都不知道,那咱们就更不知晓了,”胡映璇好脾气地说:“阿晴,你说呢?”
“许是捏造的吧,以免旁人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
常晚晴随口说。
“也有道理……”胡映璇点点头:“所以呢,皇后娘娘不答应,七公主殿下今夜是要做什么?”
“当众请父皇赐婚呗。”
岑嘉容道:“父皇这几日不是很开心么,一早便说了要嘉奖阿晴和她,她有这般想法也不奇怪。”
“阿晴前些日子与他们二人日日在一起,可看出了些什么?”岑嘉容平日闲不住,最爱听这些有的没的,“他们平日说些什么?可有单独待在一起过?”
“……我哪里清楚。”
常晚晴冷不丁被点名,看着岑嘉容的表情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顿了顿,还是不曾开口。
……以阿姐的性子,她这厢还未说完,只怕便要传遍京城了。
至于阿璇,她还未想好要怎样开口。
反正不久便都会知道。常晚晴不知孟家何时上门提亲,也不知今夜好戏,这位孟大人自己是否知晓。
岑嘉容见她模样,叹了口气:“罢了,瞧你这样子便知你不感兴趣。阿姐明白的,你最讨厌孟拂寒了,虽然之前他还跟你提……”
“阿姐!”
常晚晴蓦地抬眼,“——都说了是有一个朋友!”
“好,朋友,”岑嘉容捏捏她的脸颊,被她气鼓鼓躲开,“你说你,人孟拂寒一表人才,你表哥日日夸他,哪里不好了,偏你这么厌恶他。一点小事情,怎么就记这么久?”
“对呀,”胡映璇转过脑袋:“阿晴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胡映璇前两年去了并州外祖家,半年前才回来,等回京的时候二人已然是那副水火不相容的模样了。
说到这里,常晚晴端坐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分外郑重:“你们一个两个,都只看得见他的外表,殊不知那只是伪装而已。”
“论装模作样,虚伪装相,他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许是孟家传统,那孟承望与他简直是一脉相承。”
常晚晴没忘记再骂一句泄愤。
“头回见面,他便义正辞严斥我女中色魔,怪我扒了他的衣裳——苍天有眼,分明是他自己衣衫不整出现在我眼前,怎能怪我醉酒轻薄他?”
常晚晴蹙起细眉,重重地拍到桌上:“我才冤枉呢!”
胡映璇听着总觉得不对,歪着脑袋想说什么,被岑嘉容一脸兴奋地按住手,极缓慢地摇了摇头。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称是:“是他的错。”
常晚晴越说越气:“第二次见面,他便当着北齐使臣的面说我不学无术,骄纵无礼……我与他很相熟么?我爹都没这么说过我!”
“太过分了,”岑嘉容推推胡映璇:“是不是?”
胡映璇迟疑点头:“确实过分。”
“然后便是那回,我分明都要赢了那球,他却公然害我输了北齐人,堕了国威不说,还害我摔下马,甚至……”
常晚晴确实气恼,她握紧拳头:“阿姐可记得那场马球的彩头?那是我已逝兄长生前随身的佩剑,被北齐人拿了去,我只是想拿回来而已。”
她说着,愈发觉得那日答应孟拂寒还是有些太轻易了,这样的仇,她怎能不记?
胡映璇眉头紧紧皱起,点头
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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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寤寐思服,心向往之……
满堂皆惊诧。孟拂寒自来寡言,更遑论是这般直白吐露心意。
只听圣上道:“是谁家姑娘,可在场?朕可为你做主,你且说来。”
孟拂寒敛眸,语气恭敬:“回陛下,臣心仪之人,乃越国公之女,永淳郡主。”
此话一出,方有些松动的气氛又凝结成霜。
谁人不知这位郡主大人先前才与孟家二公子退婚?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晓,旁人都以为这位孟二公子小命难保,正该是孟家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谁知这位大公子竟……
圣上的笑忽而停顿一瞬,转头看了看皇后:“是阿晴啊。”
“皇后一早便与朕交代了,阿晴的婚事可不能随意了去,先前她受了委屈,这婚事能不能成,还得听皇后的意思。”
他一派和蔼模样,看向常晚晴:“阿晴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嘛!你若欢喜,朕便为你赐婚,以公主之礼完婚。”
“陛下,”常佺开口:“陛下太过宠爱小女,怕是会给她惯坏了。”
圣上“哎”一声,“朕看着阿晴长大,何必在意这些虚礼……皇后怎么看?”
常皇后还未发一言。
她先是看了眼显然早便知道的儿子,又看向一脸兴奋,不知在激动什么的女儿,最后才望向常晚晴。
常晚晴收到目光,稍淡的眼瞳盈出几分笑意,眉眼绽开,瞧着分外柔婉。
当真是长大了,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常皇后轻叹了声,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瞧着是一对璧人,本宫觉得不错。”
“阿晴呢?”圣上看她,“你可欢喜?”
常晚晴站起身,规规矩矩行礼:“但凭陛下做主。”
“那便这么定了,一应事宜有皇后在,出不了错。”
圣上三言两语定了婚事,常晚晴孟拂寒各自谢恩后回到席位上,宴会继续。
胡映璇靠近几分,道:“阿晴不是很讨厌孟大人么?”
不仅如此,她也是头回听说这位孟大人竟对她的金兰至交……情根深种?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反应不过来。
常晚晴侧过身子:“所以嫁给他,狠狠报复。我要闹得孟家鸡犬不宁,叫他们都知道,得罪了本郡主是什么下场。”
她掀睫,望向孟拂寒的方向。
男人饮了口酒,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见她看来,施施然抬眸回望。
常晚晴不算客气地回瞪了他一眼,眉梢任性轻抬,对胡映璇道:“瞧着吧,且看他日后还能否维持这般淡然模样。”
胡映璇暗自为这位“倾慕”她已久的孟大人捏了把汗。二人说着话,只听上首皇后开口:“倒是记得孟家还有一子,二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只是不巧,与我们阿晴没有缘分。”
孟尚书带着孟承望起身,二人表情称不上好,甚至是难看至极,但面对着帝后与满京勋贵,再难看的表情也只能忍住。
“回皇后,犬子……”
常皇后笑看几人:“不必惶恐,闲谈家常而已。倒是听闻孟二公子与那位姑娘感情甚笃……不若来个双喜临门,一道赐了婚。陛下以为呢?”
圣上无心管这些闲事,随意摆手:“你是皇后,不必事事过问朕。”
他哪里不知皇后的心思,为侄女出气罢了。这等小事他自来不放在心上。
皇后笑吟吟赐了婚,孟承望脸色几乎黑成锅底,也只能谢恩,皇后还道:“我们阿晴年纪还小,本宫还想再留她一留,婚期倒不急。只不过长幼有序,还是要按着规矩来……只能委屈二公子了。”
孟承望紧咬牙关,应得不情不愿。皇后都这么说了,明摆着要整治他。留她一留……说得倒是容易,原只打算生下孩子抬进府做个妾的女人如今要成他的妻室,又有皇后赐婚怠慢不得。时间再一拖,那月份越来越大,难不成真叫人大着肚子上喜轿?
在场诸位少有不知内情的,落井下石者有,嬉笑暗喜者有。反倒是常晚晴神色淡淡,好似这些与她都不相关。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要做出那些事来。到头来,终究为难的是他自己。
便是胡映璇这等好脾气的姑娘都忍不住低声念了句“活该”。
常晚晴忍不住看向孟拂寒的方向。
仍旧看不出什么,也许是她还不够明白他,无法看清他那自来淡漠的眼底是否出现了什么别的情绪。
她记得岑璋与她闲话时说过,孟拂寒与孟家关系并不亲密,自边疆回来后甚少居住孟府,听闻早年间孟拂寒在孟家的生活并不好。能做出前脚退婚后脚便与她提亲这种事的人,应当不该如此平静。
与她提亲,当真没有半点是因为要报复孟家?
常晚晴喝了口不醉人的果酒,甜甜的味道漾开在唇中,懒得再去思索旁人的问题。
是或不是,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只要他不妨碍她,她不介意对他稍稍手下留情一些。
宴散。
皇后吩咐人叫来常晚晴,胡映璇与她作别先行回营,她独自一人进了皇后帐中。
进去一看,众人都在。喝了些酒有些意犹未尽的大公主被驸马拉着手坐在一侧,太子坐在皇后下首,至于她爹,眉目隐在昏暗的烛光里,显得有些严肃。
“怎么瞧着……像是要审犯人呢。”常晚晴声音很轻,仍旧被常佺捕捉了个全部,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常晚晴立刻闭嘴。
眼下和三堂会审有什么区别。
好在常晚晴惯会审时度势,她见表兄脸色尚佳,便知今夜绝不是想要为难她,心下定了许多,她上前几步,挤在姑母身侧。
“胡闹!”
常佺见她此般行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尔敢对皇后不敬?”
他鲜少在京中,甚少见过她与皇后相处,常晚晴岿然不动,埋着头往皇后怀里钻。
帐中都是自己人,旁人都见怪不怪了,大公主吃醉了酒,呵呵笑了几声:“舅舅不要大惊小怪……阿晴是自家妹妹嘛。”
话音方落,便被驸马拉动手强制住口,常晚晴看着他起身,语气严肃:“母后,舅父,阿容醉了,儿臣先带她回去歇息。”
常皇后摆手,命人送去解酒的汤药,“此处用不着你们,下去吧。”
瞧岑嘉容那模样,便知她对今日之事一无所知。
她手落在常晚晴肩头。少女生得标致,纤秾合度,因着平日骑马打球算不得极为纤瘦,如今的年岁,正如同那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谁人看了不可怜。
终究还是没硬下去,常皇后一叹。
“我最悔的事,便是早先催着你定亲,想着早早定下,日后也安心。一早给你婚事落定,我倒是安心了,却不想生出这么多事来。”
常皇后待她如亲闺女一般,连常佺听了这话,面上的褶皱都松了几分。
“姑母……”
常晚晴埋着脑袋,紧紧抱着皇后的手臂:“知晓您心疼我。”
“那你也心疼心疼我,”常皇后抽回手,“上一桩婚事,是你受了委屈。他孟家做出这样的事来,退婚也是应当的,可如今你怎的还要与他家结亲?总不好为了一时意气,将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在方才看到常晚晴的表情时,她便知晓了这姑娘的心思。
无论是报复孟承望,还是为了岑璋这位当得艰难、众人虎视眈眈的太子,嫁给孟拂寒都是最好的选择。
亦是退无可退的抉择。
可她本不想让她想这么多。一个小姑娘,无忧无虑的就好,有父兄有姑母,何必为了他们牺牲自己的姻缘。
孟拂寒是不错。沉稳可靠,脚踏实地,年纪轻轻便立下汗马功劳,回京任职身居高位,是太子门下最可信任之人。若选臣子,此人是绝不可错失的良臣。
可是选夫婿,不成。
太冷、太硬,家中也算不得安稳。只怕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她那如水一般的侄女,如何能配一个边疆风沙磨砺多年的武将?
常晚晴一贯地在她面前撒娇,软了嗓子:“不是意气,是想好了的。”
“这会儿想好了,日后嫁过去可没有后悔的时候,”皇后轻哼一声:“我只问你,你喜欢他么?你可知要携手一生,除了那些是非利益之外,感情也很重要?”
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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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明日一早启程,今夜却连看了几个热闹,看客都无心入眠,更遑论主人公。
孟承望摔了第三个杯子的时候,孟拂寒才姗姗来迟,疏冷的身影缓步而来,不疾不徐,与帐内焦灼沉闷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拂寒!你安的什么心?”
看见来人,孟承望骤然站起,怒气冲冲:“我刚和她退婚你就求圣上赐婚,这是要打孟家的脸吗?”
“承望。”
孟家老爷,如今的户部尚书孟安礼拦住他:“莫要冲动。”
孟拂寒淡声道:“二叔叫我回来,便是要兴师问罪的?”
“你!”
孟承望意欲冲上前去,却在看到他腰侧佩剑之时忽地回神,讪讪顿住一瞬。
男人眸光冷硬,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半点不为他们所动。分明只比他大几岁,却总好像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盘旋在他心头,让他在孟拂寒面前难以直起腰来。
他站定,怒道:“你好歹也是我们孟家人,帮着外人将孟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你就能独善其身了么?”
他这几日已然出了许多丑。先是来时那日被常晚晴纵马羞辱,在一众公子哥面前丢了颜面。随后入林狩猎,他只能跟在人后得不到出头的机会,多得是想要巴结太子,巴结越国公府的人,那些人不遗余力地给他使绊子,看他出丑难看狼狈的模样,害他丢了猎物,滚落一身伤痕。
这也罢了。
可当众请旨赐婚,打了他的脸不说,还要他娶那个罪臣之女为妻?
世家之中姻亲有多重要,他不信孟拂寒不知晓,不然,他为何会主动求娶那嚣张跋扈的常晚晴?
孟承望声音不小,夜里僻静,若再这样喧哗下去,只怕整个营地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了。
“好了,承望。”
孟夫人陈氏这才施施然从屏风后出来,拉住正在气头上的儿子,为他擦了擦额角。
她转过头,看向孟拂寒。
“寒哥儿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孟拂寒掌管禁军,随侍圣驾,不与他们住在一处。宴会方散他们便遣了人去请他,却等到这会儿才见到人影。
她生得标致,语气柔善,笑得温和,好似半点没有因着孟拂寒的行径而生气,只是耐心询问家常。
孟拂寒态度疏离,指尖摩挲在剑柄上。
“天色不早,放心不下,送郡主回帐中。”
孟承望怒火未消,被爹娘拉在身后,此刻听了这话几乎气笑了出来:“她在这营地宛如在自己家中一般,横行霸道,你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孟拂寒终于将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种说不清蕴含着何种意味的眼神,或许有轻蔑,但更多的只是审视……如同在看什么死物。
孟承望几乎要被他这样的眼神激怒了,他正欲开口,便听孟拂寒道:“郡主心软,涉世未深,偶有被蒙骗也是正常,自然要防着些。”
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孟承望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是在说他:“孟拂寒!……说什么蒙骗,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日你为何那样快地赶来,不就是等着看我笑话吗?……只怕那消息便是你传给她的吧,不然她怎会知道我的行踪?”
孟拂寒目光坦荡,半分不动。
唇角牵扯起一丝笑意:“看来还不算太蠢。”
“果真是……”
“好了,承望!”
陈氏终于出言,“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这是你哥哥当众求来的姻缘,咱们也只能认了。”
“娘,我不认!”孟承望甩开她的手,“我不要娶那贱妇,她一罪臣之女,如何配得上我孟家!娘去求求姨母,叫姨母去与圣上讲,请他收回成命……”
“啪”地一声。
孟承望被打歪了头去,陈氏收回手,怒斥:“早知今日,当初何必种下孽缘!如今覆水难收,皇后娘娘懿旨已下,再怎么不愿,她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孩儿的生身母亲!若非今日你大哥请旨赐婚,你何时才会给她一个名分?”
孟承望一脸不可置信,想不到平日里对自己百般宠爱的母亲竟会抬手打他,还是因着孟拂寒和那个罪臣之女!
事情闹成这样,孟安礼也无法再置身事外,安抚道:“都累了,莫要再说了。”
“你娘说得对,若不是你大哥,你那婚事也定不下来。你娘本打算在附近州县与你寻一身家清白的姑娘,能容人便好,这下也不用费工夫了。”
孟拂寒冷眼瞧着这一家三口,唇畔笑意极淡。
口口声声将孟承望今日境地往他身上推,好似他私养外室,珠胎暗结,都是因为他。
“二叔,”他无心再听这些人嘈杂,只道:“唤我来有何事。”
孟安礼按住儿子,略有些年纪却依旧不掩英俊的眉眼望向那双极其相似的眼眸。
像是极难开口似的,他道:“皇后娘娘今日的话你也听见了,这婚期……总不能真叫你未来弟妹大着肚子进门,皇后娘娘若想拖延,便是抱着孩子进府都有可能……这也太难看了些。”
孟拂寒抬眸:“皇后娘娘的意思,我如何能撼动。”
“你不能,但郡主能,”孟安礼道:“你且去哄哄郡主,好生与她说一说。若她执意要早日完婚,那皇后娘娘也说不了什么。”
“郡主对我并无感情。”孟拂寒声音淡淡,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孟家对你却有恩情!”孟承望忍不住了,大声道:“若不是孟家栽培你,你如何能有今日?你如今的一切都该是孟家的!你要做那忘恩负义之徒么?”
孟拂寒指尖轻移,按在那腰间佩剑的玉佩之上,“是吗?”
“恩情……”
他轻笑出声,面色轻讽:“此事我知晓了。”
见他这般情状,孟安礼神色惶然一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看着仍在怒中的孟承望,长长吁了口气。
-
晨起下了小雨,雨后初霁之时,众人已在回京途中了。
常晚晴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往外找寻着什么,语气不悦:“人呢,怎么还不来?”
若非打定主意要狠狠折腾孟拂寒,她才不会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地在马车上,定要和她家阿璇粘在一处,再不济也能和大公主说说话。
她耐得住寂寞,前提是身边没有可以骚|扰的人。
玉澜将车帘放下,已经进了十月,这会儿山中冷风吹着有些发凉,“姑娘耐心等等,孟大人忙呢。”
“我知晓他忙,可我已经等很久了。”常晚晴蹙起眉头:“能让我等这么久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孟拂寒一早将她送上马车便不知去了何处,忙到这会儿还没回来,怕不是躲着她吧?
“能让咱们姑娘这么惦记的,孟大人也是第一个呢。”玉漱笑着接话。
“胡说,哪有。”
常晚晴靠着车厢,终于听得外头传来些声响。
她坐直身子,眸光一闪,抬手摸了摸耳坠。
孟拂寒掀开车帘,束紧的小臂先行进入眼帘,常晚晴看着他进来,男人身量高,一进来宽敞的马车也显得逼仄,她扬了扬下颌,对侍女道:“你
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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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马车不知经过何处,摇晃了下。
常晚晴扶着车壁,回过神来,“婚期由钦天监根据你我二人八字合算,在此之前还要纳采问名纳吉……最快也是明年春了。”
这是正事,她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想敷衍,按照流程顺着她的心意来,半点含糊不得。
她更好奇孟拂寒问这个做什么。
常晚晴好整以暇地看着孟拂寒,靠在车壁上的身子微微前倾,梳好的发髻垂落几缕发丝,乌发长长地披散在肩头,雪肤白得透明。距离稍近几分,几乎能看清那薄薄肌肤之下细细的血管。
馥郁香气一瞬间缠绕过来,孟拂寒淡淡抬眸,对上那双秋波如剪的眼瞳。
“问这个做什么?”常晚晴歪过脑袋瞧他:“那你呢,你是想早日成婚,还是再晚些时候?”
她不觉得这位死对头对她怀着什么好意。无论是为了报复孟家,还是为了在朝中仕途平顺,似乎都是早日成婚对他最有利。
果然,孟拂寒回答:“自然是越早越好。”
常晚晴觉得颇没意思,哪怕知晓自己的姻缘算不上郎情妾意,可这么直接不加犹豫的答复,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太过冰冷,全然为了利益一般。
她坐远几分,距离还未拉开,便见男人朝自己靠近了些许,紧窄的衣袖轻抬,指尖几乎到了眼前。
清竹香蓦地拥了上来,扰乱了马车中她闻惯了的香气。
“……你做什么?”
微不可察地一颤,明明喝过了茶水,却还是觉得喉头微干,好像他的触碰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让她满身不自在。
“头发,”孟拂寒倒是如同没看见她的神情似的,宽声解释:“缠到发簪上了。”
“哪有你这般不声不响直接动手的。”常晚晴睇他一眼,抬手摸着头上的簪子,她喜爱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发簪自也款式丰富,方才马车颠簸,晃动中有几根发丝缠了上去。
她没摸到,反倒将乌发越摸越乱,她侧过头略微歪首试探着地方,几乎能从余光中看清男人的神情,以此来判断自己的位置是否正确。
她看见那眉头又蹙紧了几分,胳膊微酸,破罐子破摔地放下手来,“……在哪里你也不告诉我。”
常晚晴将黑锅一通乱甩,最终把责任推了回去。
“我来吧。”孟拂寒看着她的动作,眼底柔和几分,唇畔不知何时带上了些弧度,如冰封的湖面终于挺过严冬,在春日暖阳下融化了表层冰霜。
他这副模样极勾人,这个念头忽然在常晚晴脑海中跳出来。她扫他一眼,不大自然地收回视线,半是唾弃地责怪自己,怎么能被这样的人迷惑。
可他当真有一副极好的皮囊,若不是那身装束,冷白的皮肤全然瞧不出是在边疆征战多年的,像是金尊玉贵的读书人。那一身文气被风沙打磨得冷硬,以至总觉得他读的不像君子书,倒像是些罔顾生死,杀人见血的邪书。
他靠近几分,常晚晴半倚在车壁上,再没有后退的余地。孟拂寒眸光专注,抬手将发丝从累丝金簪上摘下,有几根缠得紧,他细致又缓慢地将发丝与金簪挑开,随着动作,不同于周身气质格外清冽的香气一寸寸蔓延,最终完全地包裹。
常晚晴几乎屏息。
她慢吞吞地掀开眼睫,男人优越的下颌几乎近在眼前,头顶感受不到一丝痛意,预想中可能会拔掉的几根长发也仍旧顽强地生长在她的头皮上。
还挺耐心的,常晚晴想。
她的发又密又厚,玉澜玉漱为她梳了这么多年的头都偶有将她扯痛的时候。
常晚晴有些热,分明已是秋日了,却觉得有些闷热。孟拂寒整理好,退回了最开始的位置,距离移开几分,那如同密密麻麻编织成网的气息骤然疏远,倒还有几分不适应。
她看着孟拂寒,孟拂寒亦回望她,二人视线交错,目光落在彼此面颊,无形的目光似缱绻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送来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静了几个瞬息,常晚晴回过神来,马车仍旧行驶在官道上,车中小案上的茶水咕噜噜发出声响,一切分明都和之前一样,却又有什么极细微的不同。
常晚晴埋首从桌上抽来本书,没仔细看是什么就翻开,随便扫了几行文字,顾左右而言他:“你方才忙什么去了,这么久才过来,叫我好等。”
孟拂寒话少,却向来有问必答,少有不言的时候,常晚晴随意翻了会儿,仍旧没听到回应,抬眼了然。
“懂了,不方便说。”
她捻着纸面:“算了,我也不想听,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不想说,”孟拂寒这才开口:“只是不想欺瞒你。”
宁可不答,也不愿作假。是好是坏常晚晴不知,反正是公务,她也不大感兴趣。
随口道:“表哥又叫你做什么?……哦,不方便说,好吧。那……那日那个,熊。”
她想了想,“那事查清了吗,听闻押送饿熊的人早被抓走,审出什么了?”
“与国公府无关。”
孟拂寒淡声道:“只是穿着国公府的服饰,意欲嫁祸。”
常晚晴自然知道是嫁祸,“谁这么大的胆子。”
她皱眉,捏着书角的指尖用力几分,书页因她的动作显出几分褶皱来。
“三皇子、六皇子,还是谁?”她将人一一排除:“有谁这么恨我们常家。”
孟拂寒看她一眼,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那两人行事有军|方作风。”
常晚晴怔愣一瞬,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孟拂寒出言道:“放心。”
“这该如何放心!”
他言简意赅:“太子殿下在,不会有问题。”
常晚晴忽地明白了什么,脑海里闪过某些片段,压了压声音:“……表哥一早就知道此事,对不对?”
常晚晴微微后仰,语气忽变:“所以你们早就知道围场会生变,甚至说从最开始,表哥不亲自督管围场之事而是让我来,就是给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她看着孟拂寒的
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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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亲眼看到的?”
厢房之中,玉琉低声禀报:“奴婢当真亲眼所见……那日为姑娘去醉月楼买他们家的招牌蜜汁鸠子,途中亲眼见到那位倪姑娘与孟二公子下马携手而游。奴婢长了个心眼跟着瞧了一路,二人姿态亲密,同去了医馆。”
她也是常晚晴的心腹了,至今语气还愤然。
“奴婢怕误传了信儿坏了姑娘的姻缘,特意去问过医馆,旁敲侧击问了出来。那抓的可是安胎药,错不了。”
纤长的指尖拨弄着茶杯盖,“叮当”一声,她松开手,杯盖落在碗沿,溅出几滴茶水来。
“那京郊院落的位置,是谁查出来的?”
常晚晴看向眼前,一应都是她国公府的亲信,跟随在旁侍候,都是伺候了十余年忠心不二的老人。她不怀疑他们会说假话,却怕他们说出来的真话,只是自以为的。
侍卫首领姓安,行四,国公府的人都称他一声安四叔,他面容忠厚,声音粗犷:“姑娘发了令,当即便带人去查了。那小子没什么心机,未曾遮掩踪迹,只跟着便找到了小院,当晚便将消息递给了姑娘。”
前后时间这样短,又都是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发现的。常晚晴紧蹙的眉头松开几分,淡声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常晚晴心中定了些许,若是这其中当真有孟拂寒的手笔,那她岂不是被当成傻子被哄得团团转。
她静下来,虽说还是存疑,但疑心已消了大半,她站起身,看向窗外。
星夜。
赶了一日的路,途中暂歇京都郊外禅心寺。禅心寺风景雅致,她一时兴起,披上披风,“出去走走。”
“老爷交代了,姑娘今夜莫要出去,”安四有些为难,“毕竟人多纷杂。此时入了夜……”
常晚晴自个儿提着灯:“我不乱走,阿璇睡了吗?”
先前心中多少有些烦闷,这会儿好了许多,思及今日还没来得及和姐妹说说话,她在夜色里辨认着方向,欲寻胡映璇的厢房。
“应当……?”
玉澜说不准,胡家姑娘家教严格,平日只两食,夜里早早便歇下。那日常晚晴匆匆传信,已经害阿璇挨了批评。
她想了想,“罢了,胡相爷自来不喜阿璇与我一处,嫌我不够娴静温婉,没得带坏了她。自己走走散散心好了。”
玉澜宽慰道:“姑娘莫要这么说,相爷也未曾阻拦过胡姑娘与您结交。”
安四挡在门外,高大的身影透出几分阻拦来:“姑娘,国公说了……”
常晚晴不欲为难身边人,只是道:“我爹平日在外从不过问我,如今回来倒是管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可说了别的原因?”
总不能也学了胡相爷那副文绉绉的做派,要当姑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规矩矩在屋里绣花吧?
安四迟疑地摇摇头,“倒是没说。只是叫我们跟紧姑娘,不要让姑娘乱走。”
常晚晴好脾气道:“既不让我出门闲逛,那我去拜拜佛总行了吧?佛堂就在近前,上几柱香便回来。”
她都这般说了,总归都在寺中,安四点了点头,随她与玉澜二人出去。
常晚晴步履轻缓,夜风清凉,山中草木仍旧繁盛,倒是心旷神怡。禅心寺厢房分为好几个别院,常晚晴的厢房与皇子公主的在一处,僻静幽闲。只是此刻时辰倒也不算太晚,一路走来竟没有遇到人影,静得有几分不寻常。
常晚晴并未多想,她提裙在鹅卵石小路上走着,慢慢悠悠,时不时与玉澜说几句,手中精致的灯笼映照出了一片暖黄的天地,瞧着静谧安然。
佛堂不远,禅心寺她从前来过多回,知晓在何处,三两步跨上台阶,她寻了小沙弥点燃香火,虔诚下拜。
她在佛前待了许久,口中默默诵念经文,直到膝盖跪得有些发疼才直起身,睁开双眼。
佛像慈爱、温和、平等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她喃喃:“阿娘,哥哥……”
“阿晴妹妹。”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呢喃,常晚晴转过头去,佛堂烛光不曾映照到的阴影处竟坐着一个人。
玉澜率先反应过来,将常晚晴扶起:“三殿下?”
是三皇子。
常晚晴有些错愕,上前几步:“三哥怎么在这儿?”
她是皇后侄女,自幼在宫中行走,与皇子公主都还算相熟,平日都兄妹相称。三皇子怎么这会儿独身一人待在佛堂角落?
安四发觉不对,抬手拦了拦,低声道:“姑娘,有血腥味。”
常晚晴目光投向那处,三皇子面色有些白,见她看过来,笑得牵强。
“阿晴妹妹,我听到你为你娘,还有阿翎诵经了。”
“突然就很想我娘,”三皇子声音很轻,“可惜我娘体弱,从来没来过围场,不然这会儿她也能见着我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
常晚晴略有些迟钝地环顾四周,佛堂分明只有他们几人,不知他身上的血腥味从何处来,又为何会待在这里。
她想让安四去扶他起来传太医诊治,却听三皇子咳了几声,道:“有水吗?”
安四看常晚晴一眼,得了授意,自去取水。水装在水囊里,常晚晴递给他,声音有几分抖:“这是什么情形?”
距离近了,她也看到了三皇子胸口那道正流着暗红色鲜血的伤口。
佛堂重地,谁敢谋害皇子?他身边的护卫呢?禁军呢……孟拂寒呢?
“不用看了,这里没别人,”三皇子道:“我是逃过来的,也只能逃到这儿了。”
他身边人已被尽数斩杀,血流不尽,此刻受了重伤,若非遇到常晚晴,只怕会一人死在此处。
常晚晴张了张口,看他一口饮尽,将水囊扔得老远,“……我去帮你叫太医。”
“不必了,”他重重喘一口气:“你表哥很快就会到……还有你未来夫婿,他们不会留我性命。”
“为什么?”
常晚晴指尖一蜷:“你可是皇子,谁敢动你。”
“因为……”
三皇子笑了声:“阿晴,我看着你长大,也将你当妹妹,没什么不好说的。”
“我带了两千精兵,还有五百死士,意欲谋反,”他说得云淡风轻:“只是他们死了,都死了。”
常晚晴蓦地出声:“谋反?!”
她抓紧玉澜的胳膊,左右张望着,安四玉澜也同样被这样的话震惊到,看向她的目光俱是无措。
“小声些呀,阿晴,”三皇子笑得无奈,“不过也没差别了,他们快到了……我听到甲胄的声音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
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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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入冬,整个京都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前些日子的变乱让朝中乱了些时候,却也只是极短暂地,如同一夜梦魇醒来,京都格局重新洗牌。无人会提起从前还有一个武艺了得,能擒住狼王的三皇子。
常晚晴从围场回来后便入宫备嫁,住在了宫里。
备嫁只是理由,宿在宫中日日有太医守着才是真。她第一回见那样血腥的场面,回府便接连无眠,只有在宫中在皇后身旁才能勉强阖眼。
她也许久未见孟拂寒了。
似乎一想到他,便能看到那银白的箭光,只是那箭变了位置,对准了她的胸口。
三皇子胸口处流出的血液不知为何,透过她的脊背从她的前襟流了出来,暗红的血色染红了雪白衣衫,瞧着分外刺眼。
她知道这只是梦,也是毫无根据的臆想。可胸口似乎总堵着一口气,久久纾解不散,不愿见到其他人,这些日子除了胡映璇偶尔进宫陪伴,她便老实待在宫中“备嫁”。
大公主来时,带了许多书,一进屋便瞧见常晚晴瘦了一圈的脸,本就白皙的皮肤瞧着更加苍白,瞧着分外可怜。
她将书重重放在书案上,常晚晴才发现她来,抬头:“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吓到我了。”
“我们阿晴怎么跟瓷娃娃一样了?”
岑嘉容坐在她身前,端详着她的面色:“你都多久没有出去了,知道这是什么吗?阿姐特意为你寻来的,现下京中最时兴的话本。等过几日,阿姐带你去看戏好不好?”
岑嘉容平日爱看这些打发时间,常晚晴也不想扫了她的兴,随手翻了翻,“我会看的。”
“最好真的看,”岑嘉容叹气:“以往送了你不少,也没见你翻过,怎么这会儿答应得这么爽快,都不像你了。”
旁人兴许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她作为皇室中人安能不知?
前些日子圣上病过一回,病得严重,重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圣上将要不行了。人心浮动之际,自然容易生乱。太子地位瞧着稳固,却也不是固若金汤,总有人明里暗里使着绊子。
可圣上的病竟又一日日好了起来,病愈,便是清算的时候。
皇家没有父子,只有君臣,臣子有了不臣之心,便是死路一条。三皇子连连出手已然没有回头路,围场之时本是放手一搏,意欲扳倒常家让太子失了后盾。可计策未通,他知晓已入绝路,唯有最后一次搏杀的机会。
那么点人,称不上谋反,只是一个末路人最后的负隅顽抗。
终究还是输了。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唯独一个常晚晴。她的存在,成为了此次行动唯一的疏漏。
圣上一早下了就地斩杀的旨意,不欲让天家丑事扩大,无人敢再议论,好像都已经把这位三皇子忘记。只有常晚晴会时时想到那块玉佩。
三皇子要她给卢贵妃说什么,她没听清,但她将玉佩放入了卢贵妃的棺椁之中,让其与她同眠地下。
岑嘉容摸了摸她的头,不欲再提那些事:“雪团呢?”
如果说常晚晴是皇后与越国公捧在手心的珍宝,那雪团就是常晚晴的心头肉。在府中养了好些年,活脱养成了个大爷,整日在府中游走乱窜,养得肥肥胖胖,目中无人,除了常晚晴谁也不亲。
生得圆滚,胆子却小,偏偏又爱上树捉鸟,时常上去了便下不来。她时常入宫,也都带在身边照看着,这会儿倒是没瞧见在何处。
常晚晴起身找了找,轻唤:“玉漱,瞧见雪团了吗?”
她住在宫中景福殿,殿中有长长的,茂盛的紫藤花架,只是正值冬日,只有光秃秃的花架立于院中,一眼望去格外分明,没有雪团的身影。
常晚晴平日唤她,雪团哪怕不慢悠悠跑过来,多少也会喵呜一声示意位置,这会儿却迟迟没有听到回应。常晚晴命人在院中寻着,目光落在景福殿外,那株紧挨着院墙的槐树上。
她脚步轻移,扬声呼唤着雪团的名字,出了殿,拐向那株槐树。
槐树冬日亦有繁茂绿叶,没有残败之景,绿叶掩映着树枝,她努力踮起脚尖朝树上张望也没有发现雪团的身影。
“雪团,雪……”
常晚晴的声音止在口中,眼前人听得身影缓缓抬眼,目光朝她投了过来,怀中雪白的猫儿软趴趴躺在来人的臂弯里,瞧见她来,懒散地甩了甩尾巴。
殿中宫人寻猫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玉澜见她出去,快步跟上,却在瞧见来人时立时转身回殿,低声道:“找着了找着了,别出声了。”
玉漱疑惑:“那姑娘呢?猫呢?”
玉澜推着她往里走,摇头不言,唇畔带着些笑:“进去进去,没咱们的事儿。”
……
“这是我的猫,”常晚晴喉头有些干,她站在原地没动,声音有些轻:“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身着一身淡青竹纹长袍,未着玄甲,也没有佩剑,只有腰间佩着一个质地温润,极为清透的玉佩。
一身清俊,青衣墨发,抱着白猫立于槐树之下,自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她略微恍神,这样的人,似乎绝不会挽弓搭箭,将她一箭穿心。
“想要见郡主,却无人通传,”孟拂寒声音疏朗,带着淡淡的叹:“候在殿外,却听见了这猫儿可怜在树上下不来,原来是你的猫吗?”
皇后因他将常晚晴置身险境一事对他很有不满,加之并不太信二人之间有什么情分,婚事暂且搁置,他请见数次俱被驳回。
却无人拦他在殿外候着。他知晓皇后的意思,理解她的爱护之心,并未多说什么。
常晚晴这才知晓他想要见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能说什么呢,便是有人通传,她也不会见他的。
可这婚……她也并没有要悔婚的意思,只是在她从梦魇中抽身之前,暂且先……先这样。
常晚晴迟疑一瞬,从他手中接过雪团。雪团平日里不理旁人,今日却在男人的怀里躺得舒舒服服,打着呼噜,倒是比平日乖巧不少。
她感受着温暖的、沉甸甸的雪团,揉了一把,低声抱怨:“又跑,多少人都盯不住你。”
她欲转身回去,却听孟拂寒道:“它叫雪团?”
常晚晴抬眸,瘦了许多的下巴瞧着有些尖,衬得双眼更大,身形却伶仃。
孟拂寒看她一眼:“方才听你这么唤它的。”
常晚晴点头:“白猫嘛,就是这个名字。”
好歹是帮她将雪团从树上救了下来,加之先前接触过些时日,已然比最初熟稔了不少,到底不好如往常一般掉头就走,常晚晴道:“你想见我……有什么事?”
她这态度,若换做旁人定是要退婚了。孟拂寒若是想要退婚她也不介意,只是毕竟圣旨赐婚,有些难办。若是不退……她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旧情可叙。
“郡主闭门不出数日,在下发现了一个好去处,郡主或许会喜欢。”
常晚晴:“什么去处?”
“郡主可愿与我同去,”孟拂寒朝她伸出手:“日落之前,定然将郡主送回宫。”
-
常晚晴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往何处,此行轻装简行,连随从都没带,孟拂寒一人驱车,送她去往口中所说的好去处。
她叹口气。本不愿意去的,可孟拂寒那样看着她,就鬼使神差地动摇了几分,又听他道什么“犹豫不决可不像他认识的永淳郡主”,忽地生出几分意气来,点了头。
此行坐在车里才觉得有些草率,总该让阿姐也跟上的,看看他在故弄什么玄虚。
路途倒并不远,孟拂寒停稳车驾,敲了敲车厢:“到了。”
常晚晴整理下衣摆,掀开车帘下车,孟拂寒抬手扶她,她也就顺势将手放在了男人的掌心,三两步下了马车。
在看清眼前是什么场景的时候,她第一次还未亲临便想要退缩,脚步钉在原地,“……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称不上好,甚至有些愠怒,她当即转身,手却被轻轻攥住,牵带着她的方向。
这里是靶场,将士训练射艺之所。再往前看,开放着的堂中陈列着不少弯弓,被擦拭打磨得锃亮,远远看去都透出一股寒意。
那是真实的,能伤人的利器。
她掌心紧握,抽出手,“孟拂寒,你……”
“郡主不试一试吗?”
孟拂寒不曾松手,指腹按住她的手背,让她无法抽身而去。
“只有胆小鬼才会用逃避解决问题,”孟拂寒声音很淡:“郡主难道要一辈子害怕吗?”
她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你说谁是胆小鬼,我没有害怕,”常晚晴语气硬邦邦的:“我只是不喜欢,是人就有不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还不行吗?”
“太子殿下分明说郡主幼年很喜欢射艺。听闻郡主还有一把小弓,乃是令兄亲手所制,郡主甚是爱惜。”
“从前喜欢,如今不喜欢了。”
常晚晴面色不善:“你总不能强求我喜欢。”
“不喜欢也可以试一试,”孟拂寒轻轻拉着她,力道微弱,却带着隐隐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郡主应当知晓,我射艺如何,定不会令其伤到郡主。”
此行只有二人,她连回程都无人驾车,目光在他面上晃动一瞬,几乎想要透过这副皮囊看清他的真实目的,不知经过了几个瞬息,她才点头。
“只试一次,”她强调:“你若强迫我,我便让我表哥杀了你。”
分明是极凶狠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不显蛮横,孟拂寒不置可否:“但凭郡主心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孟拂寒带着她去选合适的弓。
常晚晴沉默地跟在身后,见他认真挑选,像是当真想要帮她克服什么似的。
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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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她幼年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什么能让她畏惧的东西。
或许阿爹的戒尺算一个,但是从兄长牺牲后,那戒尺也再未拿出来过了,似乎随着兄长的离去,家里有许多东西都尘封了起来。比如那兄长亲手所制的小弓,比如兄长生前的屋子。
不需要侍从禀报也能看清的正中靶心,她的手和胳膊被弓震到微微发麻。在看到那深深插在箭靶上的箭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害怕。
看到箭靶想到的是兄长的身体,看到挽弓的人想到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泱泱敌军,可这会儿箭脱离了她的掌控,也只是插入靶心,箭羽微微晃动,随后恢复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像就只是这样,一直这样。没有鲜血溅出,没有痛苦的闷哼,没有阿娘压抑、痛苦的呜咽。
常晚晴抬手,看了看掌心,被男人握过的地方带着些许热意,掌心指尖被弓弦勒出些红痕,她转过头,抿唇,半晌才道:“只有一支箭吗?”
孟拂寒为她拿来箭筒。
这么多年,她从未仔细端详过箭身,前端尖利,轻轻划过便能划出一道痕迹,后端带着禁军标志,整整齐齐地,每一根都安安静静地躺在箭筒之中。
它们好像不会自己跳出来,直入人的心脏。
似有一只手将深深扎在心头的利刃拔出,将伤口直面于人,刺痛无处可逃,但终会痊愈。
她眼睫轻颤,眨了眨眼,含下了本不应该蕴含在这双漂亮眼眸中的热意。
似乎堵在胸口的那口气莫名消散,呼吸骤然间畅快几分。
她转过头,看着冬日晴朗天色。此处天高地阔,眼前人颀长如玉,似乎现在没有什么需要她忧心的事。
“好了,现在也试过了。”
常晚晴看向孟拂寒,开始翻旧账:“你刚刚说我是胆小鬼。”
“我说逃避的人才是,”孟拂寒纠正:“郡主没有逃避,就不是。”
“你哄谁呢,方才分明是在说我,”常晚晴从箭筒中拿出一支,再次搭弓对准他:“你再说一遍,谁是胆小鬼。”
孟拂寒看着她的眼睛,绽开几分疏淡的笑意,似冬雪微融,目光化作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我是。我说错话了,郡主饶命。”
常晚晴放下弓,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揉了揉有些酸的小臂,指尖张开活动了下,“你知晓我怕……不喜欢弓箭?为什么?”
“太子殿下心疼郡主,偶有提起。”孟拂寒回答。
“哦,表哥倒是……”常晚晴了然,表哥待她一直都很好,阿姐也是。
她丢下箭,美眸一瞪,转身往回走。
“试过了也就这样……好没意思,果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以后也不要带我来了。”
“那真是可惜,”孟拂寒跟上:“为郡主特制的弓与箭郡主都还未过目,便再无被使用的一日了。”
“可惜什么?”常晚晴望着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上了车,孟拂寒随之而上,“不喜欢也罢,只要不是害怕就好。”
“我说过了,没有害怕,”常晚晴觉得他很可恶,隔着车帘,扬声斥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马车缓缓驶动,车厢随之微微摇晃起来,掉转着方向。
“作为郡主未婚夫婿,我问过太医,说郡主是惊惧之症,不是害怕是什么?”
“你当着我的面杀人,我又不如你那般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能在佛堂重地杀人不眨眼,还不准人怕一下吗?”
“一下?”
“有很久吗?”常晚晴靠近车帘,声音大了些:“你管我害不害怕,把箭对准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害不害怕!”
“那郡主连日无眠,梦魇缠身……”
“你试试一闭眼就是你亲哥……你没有亲哥……你试试一闭眼就是惨死的孟承望试试?”
常晚晴拍在车内小桌上,掌心微麻。
“那确实睡不着,”孟拂寒声音沉静,“可能会笑出声来。”
“你……”
常晚晴一阵语塞,气鼓鼓的腮帮子忽地被放了气,眸子睁大:“本郡主不和你一般见识。”
“听说郡主还食不下咽,瘦削不少。”
“你是没参加过宫宴吗?”常晚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谁会觉得宫里的饭菜好吃,日日都是汤汤水水蒸成一团的东西,没有一点味道,还要喝苦到要人命的药,谁能好胃口?”
“那看来是误会,”孟拂寒淡声道:“郡主果真不曾害怕。”
“本来就如此。”
常晚晴气顺了些,她坐直身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却未曾想明白,便听孟拂寒道:“那郡主既然无事,早先说的年后成亲,自然也不会耽搁了?”
“……?”
常晚晴气笑了:“好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便知你没那么好心,怎么,急着娶我升官发财?”
“不好吗,”孟拂寒道:“郡主当了十几年,不会觉得没意思吗?挣个诰命新鲜新鲜。”
常晚晴讨厌他,却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车轮倾轧在地面上,她瞧见了马车内摆着的兵书。
“你可知我先前发誓绝不嫁武将?”
常晚晴开口,“我喜欢的根本不是你这样的人。”
“嗯,”孟拂寒没有否认,“你说过很多遍了,你讨厌我。”
“那你会死吗?”
“是人都会死。”
“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常晚晴皱眉,将兵书推远了些,好似什么洪水猛兽般:“我知道你听得懂。”
“刀剑无眼,谁也不能免俗。无论是将还是兵,战神还是平头百姓,战火之下,该死还是会死。”
孟拂寒没有避讳这个“死”字,他也是头回说这样多的话,都是与她。
“若那些倾慕于你的姑娘们知晓你私底下竟是这般脾性,只怕会当场哭晕过去,”常晚晴轻哼一声:“好在我心善,你若能赔礼道歉,我便不告诉岑嘉年她们。”
“……与七殿下有什么关系?”
孟拂寒声音略有迟疑,似是不解。
常晚晴看着车帘之前他的背影:“你不知道吗?……不过你已经与我定亲了,日后成婚便是和离另娶也娶不到公主,没有哪个公主会下嫁给二婚的男人的。”
她想到什么,语气轻快几分:“放心,你若战死,我绝不改嫁……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再嫁人,到时候依阿姐所说的,养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倌……”
马车忽然停下。
常晚晴差点没坐稳,正欲蹙眉斥他,便听孟拂寒语气寒凉,带着几分气急反笑的意味。
“郡主似乎坦诚得有些过头了。”
他道:“在下这会儿好像还活着,郡主想象的时候,莫要笑出声。”
常晚晴捂住嘴,下意识回应:“……我没笑出声啊?”
……
她忽地反应过来,松开手恶声道:“孟拂寒,你真是活该被讨厌!”
都怪他,害她的心跳得乱七八糟。
-
坤宁宫。
靳姑姑缓步走近皇后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皇后原蹙眉倚靠在榻上,闻言睁开双眼,“……当
17. 第 17 章
第17章
常晚晴的欢喜几乎溢了出来,她热切地拉着来人的手,一口一个“阿缙哥哥”,又是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又关切他等了多久,饿不饿。
来人全程温柔地注视着她,轻声回应着每一个问题,笑着点点头,在她说话的间隙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了,不是说病着吗,累不累?”
玉澜赶紧道:“郡主快些进屋吧,外头凉呢。”
常晚晴这才关上话匣子,面上仍带着笑:“快快进屋,叫人传膳来,我们要好好说说话。”
宋缙无奈一笑,“还是这样急性子。”
他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笑得温和:“这位是……”
常晚晴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侧身回望一眼:“这位是孟拂寒,你也许还不知道……”
“我知晓,”宋缙了然:“孟指挥使孟大人,咱们阿晴未来的夫婿。”
他接着一叹,“先前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惜哥哥不在你身边,让阿晴受委屈了。”
常晚晴罕见乖巧地摇摇头,语气轻轻:“才不委屈呢,已经出过气了。”
她转过头看向孟拂寒:“孟大人站在外面做甚?进来呀。”
孟拂寒淡淡投来视线,与宋缙互见了礼,眸中无波无澜。
“既然郡主已经安然回宫,那在下便先回去了。”
“哎,”宋缙出声:“孟大人既然来了,就先进屋吧,瞧着要下雪的样子,先进屋暖暖身子也好。”
“进来吃口热茶,”常晚晴顺着他的话:“没得让哥哥觉得我不知礼数,笑话我不懂事。”
二人言笑晏晏,孟拂寒也没再推辞,一行人进了屋,暖意扑面而来。
“许久未见,哥哥倒是一点没变,”常晚晴很是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此时入京是为了明年初的春闱?”
“阿晴倒是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宋缙点头:“是啊。早在方得了信儿知晓你退婚的时候,你姨母便急着要我入京瞧你,或是将你接到扬州去散散心,谁知没过多久便又听说你被圣上赐婚,在宫中备嫁,这才歇了心思。我如今来,也是想在你出嫁前多陪陪你,看着你出嫁。”
“我也很想姨母……”
常晚晴是家中最小的,越国公与阿娘有她的时候已经成婚十余年了,几位兄姐也都大了才有她,家中添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自然是宠着哄着,几个人都争着要抱的。
宋缙是越国公夫人方氏嫡亲妹妹的长子,与太子差不多年岁。姨母嫁去了扬州,宋家姨夫乃是扬州节度使,封疆大吏,家世显赫,宋缙自也是器宇轩昂,风度不凡。弯着一双与常晚晴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笑起来温柔又体贴,叫人瞧着便觉亲近。
“听闻你近来不适,如今可还好?这会儿瞧着精神不错,可还是太瘦了些。”
宋缙远在扬州,隐约知晓前些时日京中有些变故,他知晓京中争斗绝无停歇,内里深如海一般,却不知晓他那阿晴妹妹也意外牵扯其中,只知身子有些不适。
常晚晴笑笑,看了孟拂寒一眼,未曾告知真相,只是道:“入冬受了寒,我又有些贪玩,你知道的嘛。不要再问啦,都要好了。”
“是了,你幼时便爱玩雪,每逢落雪总在外面不肯进屋,最后一咳一整个冬日,叫人忧心得很。”
两人说些幼年之事,孟拂寒垂眸,不声不响喝着热茶,暖流从口中蔓延进体内,消失在五脏六腑。
饭菜很快上了来,常晚晴看着菜色,想起什么来,主动道:“你瞧吧,我都说了,谁会爱吃宫中膳食。”
孟拂寒还未答话,便听宋缙开口:“姨母临行前特意让我带了个扬州的老师傅,手艺了得,日后让他留在你府中,想姨母了就尝尝扬州味道。”
常晚晴惊喜道:“替我多谢姨母!”
忘了方才要说什么,笑意盈出了眼眸。
孟拂寒还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她欢喜的模样。
侧过头,乌发滑落在肩,长长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桌上,却无人理会。味道称不上好,但也决计不差的晚膳被人遗忘在桌上,欢笑声不断,常晚晴偶有与他说过几句,却也因两人并不大熟悉而没了下文。
她性格很好,是在宠爱里,被爱意滋养大的孩子。一颦一笑皆似画中仙子般动人夺目,天色渐暗,美眸却仍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与他俨然生活在两个世界。却又避无可避地,身不由己地想要靠近、触碰、占有。
他咽下尝不出什么滋味的菜蔬,听宋缙道:“孟大人。”
孟拂寒抬眸,对上那道温和的视线。
几人用膳不曾饮酒,宋缙为他斟上茶水,举杯道:“久闻孟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甚是欢喜。孟大人因何这般沉寂?”
“他话本来就少,”常晚晴主动道:“你不知道,他能这么跟你说几句已经很客气了,早先见了我才叫爱搭不理的……”
她语气埋怨,却并无恼意,态度平和,说话时甚至还带着几分维护的亲昵。孟拂寒面色柔和几分,举杯;“宋兄亦是一表人才,我敬你。”
二人饮尽茶水,宋缙道:“阿晴是什么性子想来你也知晓。她闲不住,又有些任性……你别瞪我,让我说完。她比你小上不少,一早知晓你二人婚约时,我娘,也就是阿晴的姨母恨不得立马入京请圣上收回成命的。只是身子抱恙,无法亲自前来。”
孟拂寒知晓他们对自己大多都不满意。从进屋起,宋缙对自己的审视便未曾停过,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宋缙的目光之下。
“在见到你之前,我亦是这个态度。”
常晚晴有些疑惑地看向宋缙,“为什么?”
宋缙第一次没有直面回答妹妹的问题,温和平静的神色透露出几分郑重:“孟大人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听闻能一箭正中敌军将领首级,麾下将士无数,都对孟大人心服口服,便知孟大人颇有几分手腕。这样的人,甘愿在女人面前低头么?”
孟拂寒静静地看向他。他明白宋缙是什么意思。
宋缙继续道:“阿晴从小到大莫说杀孽,便连血腥也不曾见过。不似边疆将士能做孟大人的士兵,对孟大人言听计从。更多时候,或许要孟大人做出妥协,甚至是折断傲骨,低声下气。”
常晚晴放下碗筷,小声嘟囔:“干嘛这么说我……”
“阿晴吃软不吃硬,是需要人好好关爱着,哄着的鲜花,不是边疆苦寒之地也能生长的劲草,”宋缙没有理会常晚晴控诉的眼神:“孟大人再位高权重,我们阿晴也是有娘家人的,若是让她伤了心,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为阿晴出气。”
他用最温柔、最轻缓的语气说出这等杀意极重的话,连常晚晴都呆滞地眨了眨眼,唤了声:“哥哥?”
宋缙和太子岑璋不同。虽说都是表兄,可岑璋身为东宫太子,生在皇家,自幼便沉稳恭谨,她与岑璋虽亲近,却少有亲昵絮语的时候。宋缙温柔知趣,能与她谈天说地,又细致耐心。若说知心,宋缙更胜一筹,只是远在扬州,甚少得见而已。
她心下有些感动,盈盈眼眸盛着水光,“他能让我怎么伤心呀,哥哥说得也太严肃了些。”
孟拂寒不动声色地看了宋缙一眼,同样换上了郑重的语气。
“在下视郡主为皎皎明月,绝不会做出令郡主伤心之举。”
常晚晴坐在二人中间,一时不知道该看谁。
皎皎明月……是说她么?
她倒是不害怕孟拂寒对她不好,他多少比孟承望有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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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做不出那等自毁前程的事。大不了日后两人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便好……不行,她和孟拂寒不可能相敬如宾,她要狠狠报复这个枭心鹤貌的宿敌,让他知晓她的厉害!
常晚晴紧了紧捏着筷子的手,带着几分骄傲地扬起下颌,哼哼几声:“怕了吧,我可有不少靠山,你若敢欺负我,他们排着队暗杀你。”
孟拂寒冷如玉石的面容在烛光下透出几分朦胧,暖黄的光让他身上疏离的气息也淡了不少,可近许多。
“绝不会有那一天。”他道。
宋缙展颜:“孟大人应当明我作为兄长之心,着实是放心不下。”
“可以理解,”孟拂寒道:“人之常情。”
宋缙摸了摸常晚晴的发髻:“记得当年她才那么点儿大的时候,很是可爱,生气了就鼓着个腮帮子一句话也不说,孟大人应当也没见过她幼年的模样,可爱至极,至今都不能忘。”
孟拂寒低眸,眼底蕴着几分暖意。
“当年姨母说,若是她脾气不好寻不到夫君,便指给表兄做媳妇。我与太子互相推辞,都不想接这个小娃娃,她气得许久没理我们,还是过了挺久,说什么她才不要嫁给我们,要嫁也要嫁给最最好看的男儿,这才和好。”
常晚晴自己都不记得了,她瞪大眼睛:“有这回事?”
宋缙“嗯”了一声:“怎么没有,我们还问你,谁是最最好看的男儿啊?你非不告诉我们,现在你自己也忘了,谁又能知晓?”
常晚晴看了孟拂寒一眼,又看了表哥一眼。
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因着父兄的缘故,她不喜武将,素来喜欢温润如玉的书生,越是文弱越是让她安心,在定亲之前,皇后与她相看的都是文官家的公子,一个赛一个的精致贵气。
可她都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论才学,无人比得上宋缙哥哥;论气度,又无人能及太子表哥,可论旁的……
常晚晴又扫了孟拂寒一眼。
若说“最最好看”……或许他还真算得上那么几分,剑眉星目,疏淡清冷到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可只有她知晓,那瞧着似冰雪般的躯体有多么炙热,掌心烫到能将她灼伤。
不想宋缙会在这时提这些她都不记得了的旧事,常晚晴倒是少见地有些难为情,道:“别说我了……”
她抬眼,正对上孟拂寒的眼神。
她怔了怔,鬼使神差地又低下头去。
怪哉。
孟拂寒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异于常人。
雪停,孟拂寒离去。
宋缙与常晚晴站在屋檐下,常晚晴怨他:“方才说那么多我童年的事做什么,我自己都忘了,他也没见过,只有你一个人高兴。”
“傻孩子,”宋缙叹气,为她拢了拢披风:“你可知你若是不选择他,是能嫁入东宫做太子妃的。日后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谁能有你尊贵?可你自己不愿,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有了那孟二的前车之鉴,好歹要让他知晓,我们阿晴可不是没有人要才选择了他。”
若非常晚晴自个儿没这个意思,皇后又嫌扬州太远,他也并不介意娶这个表妹。他并无心仪之人,反倒自家人知根知底,母亲又时时惦念,说不定也算良缘。
宋缙见她瘦得尖尖的下巴,眼眶都明晰了几分的面颊,长舒了口气道:“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安心在宫中备嫁吧。”
“为什么?”常晚晴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刚才不是还说什么,若是他待我不好你就怎么怎么……”
“说你傻,怎么还真傻呀。”
宋缙忍俊不禁,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
“你竟未曾发现?用膳这样久的时间,他的目光可从未从你身上移开半分。”
18. 第 18 章
第18章
二月春来,冬雪渐消。
过了年节,日子便一日快过一日。常晚晴仍住在宫中,前些日子搁置的婚礼仪程紧锣密鼓地赶了上来,事事由皇后亲自过目操办。
婚礼之奢靡,用度规格远超圣上先前所说的公主之礼。常佺为此进宫数次,劝说妹妹稍微减些再减些,常皇后都面不改色地挡了回去,吩咐着人再添些嫁妆。
常佺实在没了法子,他不善言辞,和女儿又不甚亲近,在景福殿略坐了坐,终究也没开口说些什么便回了府。
常晚晴倒是不在意这些。她这些日子吃吃喝喝养养身子,将小脸儿又养回了从前那般细腻如玉,虽说偶尔还是会有些梦境,时有伤神,但终究好了不少。许是被刺激了那么一回,让那始终悬在心口的巨石重重地落了下来,随后才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痛。
近来忙着,光是衣裳都试了不少,常皇后命人为她新打了许多头面,一套套往头上戴上又取下,各式妆容试了一遍又一遍,更别说有些繁琐的礼仪规矩。她这婚事几经波折,早已备受瞩目,皇后铁了心思要将她丢下的脸面捡起来。一段时日下来,流水般的珍宝送进景福殿,羡煞旁人。
好在常晚晴自己也爱俏,平日里收拾打扮也不在话下,倒也不觉疲累,反倒乐在其中。
胡映璇来时,正见她换上了一身红得刺眼的嫁衣。
墨发绾出一个端庄的发髻,发饰金光闪闪,大气中不失飘逸灵动。各式珍宝齐齐上阵,而最为夺目的,却是身上那件金丝银线交错的锦缎嫁衣。
“真好看!”胡映璇好不吝啬夸奖:“阿晴今日真有一副新嫁娘的模样,这身衣裳也太衬你了。”
常晚晴眸光轻闪,分明满意得不得了,在一人高的铜镜前不停转着身影,口中却道:“是吗?我怎么觉得还不如上回姑母千秋时做的那身呢。”
胡映璇以为她当真不满意,认真道:“你穿什么都很好看,可这嫁衣……”
她轻轻抚摸着常晚晴的衣袖:“你瞧这花纹,是你最喜爱的紫藤花,繁而不累重。如云一般,既清雅又大方,还是你最喜欢的,怎么不满意啦?”
常晚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玉澜轻声笑道:“胡姑娘可别夸了,咱们姑娘要恼了呢。”
“我才没呢,”常晚晴转过头,娇声道:“那孟拂寒画的图人人都夸,怎么早先我画的纹样没有一个人喜欢?”
“原来是孟大人亲手勾勒的纹样么!”胡映璇有些吃惊:“孟大人还会这些?”
“可不嘛,皇后娘娘刚命尚衣局为郡主赶制嫁衣,孟大人便将图拿出来了。只有那最顶尖的绣娘才能将这纹样绣出来,可费工夫了。”
玉澜为姑娘高兴:“这图瞧着便极费心思,姑娘自己都瞧了许久……可要拿出来给胡姑娘看看?”
常晚晴:“我们阿璇擅书画,那孟拂寒画得再好也不过是粗人一个,怎么入得了阿璇的眼。就别拿出来闹笑话了。”
胡映璇知道她口是心非,笑她一会儿,最终还是看到了图样。饶是她常见古籍名画,也不得不为这图样的精细而惊叹。瞧着只有薄薄几张纸,可衣袖、裙摆,乃至领口都带着各种巧思,都是常晚晴平日里喜爱的样式。最为重要的是,那一簇簇紫藤,即使是由墨色的线条勾勒而出,也丝毫不显僵硬,鲜活到几乎能从纸面上闻到花香。
“这定然极费心思,”胡映璇道:“他对你当真用心。阿晴,我忽然有些相信那日他请求赐婚时所说的话了。”
他说了什么?
寤寐思服,心向往之。
虽然常晚晴与她早已解释过事情原委,再三强调过他们的婚姻是各取所需,但胡映璇还是道:“他不会当真对你有意吧?”
“不会的。”常晚晴答得斩钉截铁。
“我仔细琢磨过了,这事不对。”
常晚晴看着镜中火红的嫁衣,让玉澜为她整理着衣摆,转过头道:“你想啊,孟拂寒是什么人?”
胡映璇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人?”
“那是能横扫千军,无往不胜的战神将军啊!”常晚晴造作地拉长声音:“你说他这样的人,会是心思简单,能叫人随便看穿的?”
胡映璇摇摇头。
“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他既然带兵打仗,自然熟读兵法。我将手边所有的兵书都看过了,完完全全地勘破了他的阴谋。在我这里,一切诡计都将无所遁形……”
常晚晴语气郑重,抬了抬衣袖,俨然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
“阴谋?”
胡映璇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对你好,能有什么阴谋?”
“我可骂过他许多回,他能对我有什么好印象?你瞧,他连你都迷惑了,有朝一日是不是要将我也骗了去?”
常晚晴万分严肃:“这就上当受骗了!我告诉你,这只是第一步。你可知晓那些为爱痴狂的妇人?阿姐近来给我解闷看了许多话本,那些爱上了负心汉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他这般虚伪作态,就是工于心计的表现,想要我爱上他,然后因爱受伤为他疯魔,做梦吧!”
“何至于此啊?”胡映璇受到了连番冲击:“不至于吧?”
“有我姑母,有表哥在一日,他是不是不敢动我?”
常晚晴循循善诱。
胡映璇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他若是欺负你,我也要为你出气的。”
“那他若是想报复我,是能缺了我吃的还是穿的?换成别的一个不慎,他岂不前途尽毁?”常晚晴说得愈发严肃,绷着小脸:“只有这样,让我沉迷在爱的假象里,再告诉我,我们只是利益关系,这还不伤人?偏偏那个时候我已经情根深种,就算姑母要罚他,我只怕也会拦着吧。”
胡映璇有些犹豫:“……阿晴我觉得他应该……”
“你怎么向着外人呀!”常晚晴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你知不知道他是我死对头?他害我摔下马的事你忘了?我哥哥的佩剑可是因为他才输给了北齐的!”
谁会无理由地对另一个人好?她和他非亲非故,但有仇。她也见过阿娘因为父兄日日以泪洗面,知晓情之一字绝非蜜糖,而是裹着糖的砒霜。
早在幼时,她就知晓这个道理了。
“好像……是这样。”
胡映璇说出违心的话,涨红了脸。
“不过也好,他既然装相,那我也可以将计就计,让他知道什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常晚晴勾起唇角,“走着瞧吧。”
两人敲定了日后行事方针。胡映璇等她换下衣裳,松了发髻,才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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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闲聊:“……对了阿晴,你可知若要贺人高中,该送些什么?”
常晚晴奇怪地看她一眼,继而反应过来,露出笑意揶揄:“怎么啦,送谁呀?谁家公子高中要我们阿璇这么费心思?”
寻常礼节性的赠礼,府中自会有人打点,何以让她还特地问她一道。这样还特意来问她……定然有事!
她逼近几步:“告诉我告诉我,是谁家公子这么好命,能得我们阿璇的青睐?”
胡映璇眼睛睁得圆圆的,慌乱后退:“没、没有的事,你不要瞎猜。”
“那我猜猜,王家的?李家的?赵、刘、郑……”常晚晴掰着手指头:“先前没关心,这会儿也不知谁家公子今年参加春闱呀。”
“阿晴!”胡映璇拉着她:“你别笑话我了。”
“我才不是笑话你呢。”
常晚晴道:“你平日内敛,除我以外,连话都少说。你以为我不知你祖父不喜我的作风?他能忍着让你与我结交,还不是怕你这个乖乖孙女没了我这个话多的朋友,日后话更少啦。你若能有心仪之人,我是很为你高兴的……反正莫要害怕,告诉我,或是告诉那人都成。”
胡映璇欲言又止,唇瓣张开又合上,像是想要说什么。
话还没到嘴边,脸就红了个透,从头到脚好像都烧了起来,眼眶热热的。胡映璇支吾几声,最终还是松开手:“哎呀……我、往后、往后一定与你说。”
她有些慌不择路地转身出去,连个招呼也没打,常晚晴好生奇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
“有什么不好说的嘛……”
“怎么了怎么了?”
胡映璇前脚刚走,岑嘉容就来了。
“你惹她了?”岑嘉容风风火火,和胡映璇简直是两个性子:“还是说什么小姑娘家听不得的东西了?她脸红成那样,你可别逗她了,当心惹哭了她,胡相爷参你爹呢。”
“嗯?”常晚晴没反应过来,“我能说什么听不得的东西呀?”
她对镜梳妆,“你这会儿怎么来啦,天色可不早了。”
“听闻你那嫁衣绣出来了,我不得来瞧瞧?”岑嘉容去细看了看,啧啧称赞几声,又继续道:“我知道我娘已经给你塞了册子,但那房中之事不可为外人言,更何况是她那等怕羞的。”
“什么房中之事!”
这会儿怕羞的变成常晚晴了,岑嘉容平日里嘴巴便没个遮掩,这会儿见她这般,调笑之意更盛。
“都要成婚的人了,说一句就脸红?”
岑嘉容笑话她:“我还当咱们阿晴是大人了呢。”
“我才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常晚晴梗着脖子:“你再胡说,我就告诉……”
“又想告状!你有证据吗?口说无凭。”岑嘉容最喜欢逗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买了多少不能叫人瞧见的书,我定要告诉姐夫……除非你分我几本。”
常晚晴前阵子无事,翻看着也得了趣儿,告状本就只是逞口头之快。
她顿了顿,提出要求:“……要恨海情天,卧薪尝胆,一雪前耻成功复仇的。越畅快越好。”
岑嘉容“哎哟”几声,想起什么,双眼一亮:
“这有什么意思,今日姐夫不在京都。你好好撒个娇,阿姐带你见世面去!”
19. 第 19 章
第19章
“大人、大人?”
天牢之中,惨叫哀嚎声不绝。孟拂寒快步从中走出,身上血迹宛然在目。
他面色不善,眼神冰冷,周身萦绕着重重的寒气,与那并非出自于他的血迹夹杂在一处,叫人看了心惊。
刑部的人见他就这么走了,快步跟上,打探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亲眼看见孟拂寒的亲卫从外进来,飞快地附耳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不安,不知是否与今晚审讯之人有关。
孟拂寒抽身便走,只指派了亲信盯着,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这面色难看得紧,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好早做应对。
孟拂寒被人追上,眸中隐有不耐:“一些私事。”
“私事,”那人恍然点点头,想起那场即将到来的,在京都备受瞩目的婚事,忙道:“大人可要擦一擦……”
孟拂寒顿了顿,低头,瞧见手上血迹。
他的身上,从来不乏这样的血腥气。
男人眉眼微动,接过了帕子,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不必忧心,殿下不曾怪罪,用心审理即可。”
“哎、哎!”
那人得了话,终于安下心来。目送着孟拂寒策马离去,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越发显得寥落。
另一边,却是丝竹之声不绝,满室脂粉香气,腻得人发晕。
伴随着筝声琴响,常晚晴身前的酒杯都未曾空过。她甫一放下酒杯,便有人殷勤地为她斟上,柔声劝着再饮一杯。
她面色酡红,眼神已然有些朦胧水意。
雅间宽敞,设一小戏台,不知师从何人的角儿唱着她听不大懂的词,咿咿呀呀婉转动听。
还有……
“郡主,再饮一杯吧,”有人倚靠过来,语气亲昵:“这酒不醉人的。”
“去去去,郡主方才分明是想要与我说话,你一边儿去。”
她被众星捧月的时候不少,可还是头一回被这样姿色各异,体态各异,却无一不是倾慕着的男人们注视着,楚楚可怜地卖|弄着风姿,摇尾乞怜地想要博得她的一点关注。
一个时辰过去,她已经从最初的大惊失色渐渐平静下来,在一声声称赞里得了趣儿。唇角的弧度便没降下来过,听着小倌儿唱着曲儿,品着平日少饮的酒,忽觉人生之乐。
“阿姐待你如何?”岑嘉容吃下了身旁倌人递来的小菜,颇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若非你姐夫是个醋劲儿大的,我早便如姑母那般过上逍遥日子了。”
她口中的姑母,乃是安平大长公主。这一位也是京中有名的风流人物,不仅驸马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如今也在府中养了不少貌美的面首。常晚晴有幸跟着岑嘉容见过一回,大长公主不过是一个表情,几个男人便跟着争风吃醋,一个劲儿地邀宠,三言两语哄得人心花怒放,好不痛快。
常晚晴连连点头,眸中醉意轻晃,用尽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努力道:“阿姐,你我这般……”
“怕什么!”岑嘉容知晓她的顾虑,扬声打断。
“这才哪到哪,这儿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自然是干干净净的才能来侍候你,阿姐怎会让那些不清白的近你的身?再说了,咱们就是听听曲儿喝点小酒,什么也没干呀。”
岑嘉容放下酒杯,“你是要成婚的人了,总不好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上花轿吧?那孟拂寒,我瞧着相貌……还是有些招蜂引蝶了,他们孟家家风如此,指不定在边地有什么露水情缘……”
常晚晴深以为然。在认定孟拂寒不是好人的道路上终于寻到了同伴一般,同仇敌忾道:“阿姐,还是你对我好。”
只有阿姐理解她。她一感动,又举杯对岑嘉容道:“阿姐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我绝不告诉姐夫。”
她饮尽杯中酒液,放下酒杯连连摇头:“不喝了不喝了,喝酒误事。”
这酒和她从前喝过的都不同,不知由什么所制,带着股甜香,一点也不刺嗓子,不知不觉便喝了不少,仅有的理智告诉她这样喝明日会头痛欲裂,她拒绝了几次,岑嘉容也未再劝,只是说:“不喝就不喝吧,小孩子少喝些也好。不过你说喝酒误事,你能有什么事?”
她只是随口闲聊,却忽地想起些从前便想问,但常晚晴一直严防死守,怎么也不开口的事。趁着她不太清醒,换了个语气。
“你上回说……你喝醉了酒,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常晚晴歪着脑袋,身旁小倌忙给她捏肩布菜,她思索了会儿:“什么时候呀?”
岑嘉容腹诽她哪里知道是什么时候,试探道:“比如……晚上?醉酒后你做了什么?可有遇到什么人没有告诉阿姐的?”
她对常晚晴和孟拂寒那个惊世骇俗的初见极为感兴趣,但常晚晴不开口,她又不可能去问孟拂寒,想得心痒痒,今日可算让她逮到了机会。
常晚晴觉得自己很清醒地想了许久,慢吞吞道:“有诶……”
岑嘉容还没问,她就道:“也是和阿姐喝酒呀,就是阿姐成婚前那回,阿姐不是不满意嘛,拉着我吐苦水,我就不情不愿地陪着喝呀喝……我就想,阿姐是公主,成婚都不一定能由自己的心意,那我呢?那我呢?”
她声音越来越轻,白嫩的指尖都染上了粉,缓缓去摸酒杯:“我就喝了很多,阿姐喝醉了,趴在石桌上。我说,阿姐我给你编花环吧!我最擅长了,然后我就去……”
她去干嘛了来着?
常晚晴绞尽脑汁思索,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站得歪歪扭扭,也没忘记把酒杯拿着。小倌儿一个两个都扶着她,生怕贵人摔了或是怎样,常晚晴嫌他们累赘,衣袖甩开,斥道:“不要碰我,我要给阿姐摘花!”
丝竹声停了。
岑嘉容本来懒懒靠在桌边,头都不抬,这会儿听着乐声停止,抬头:“怎么不继续了?”
却见常晚晴站在屏风前,颇为埋怨的语气。
“我还没讲到你,你怎么就出来啦?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说到你了。”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含糊,转头看岑嘉容:“你看,他那天也是这个表情看我诶,可吓人了……诶!”
常晚晴没什么力气,酒杯掉落在地,洒了一地酒液,这声音给她吓了一跳,仓惶之间不知踩到了什么,也有可能只是单纯迷失了方向,就要往地上倒去。
她努力抓住一边的屏风,可手刚伸出去,便被一只大掌紧紧握住。紧接着,一道力将她拉入怀中,来人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悬空的感觉让她一瞬间大脑空白,惊呼出声。
她反应过来了现状,努力抽出手想要落地,却被桎梏住半点动弹不得。常晚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焦急道:“阿姐救我!有人要害我性命!”
岑嘉容在看到孟拂寒的时候酒就醒了大半,一句话也不敢说,坐在席位上装死。这会儿被妹妹唤着,不得已出声:“哎呀你……大胆,快给我们阿晴放下,成、成何体统!”
孟拂寒几乎要被怀中人气笑了。他未曾放手,却看向这满室荒唐,许是这满身杀气太过骇人,这些水灵灵的清倌人们都明白了现状,齐齐静了下来,有胆子小的甚至已经跪坐在地,大气不敢出。
“公主这又是成何体统,”孟拂寒音色极冷:“不知驸马是否知晓公主今日来此?”
岑嘉容闭嘴。
她讪讪一笑:“孟大人……看在阿晴的份儿上,此事你知我知她知……”
“阿姐!为何要屈从歹人!”常晚晴在男人怀里拼命扭过头,一副甘愿赴死的模样:“让他说,让他知晓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岑嘉容咬牙切齿:“闭嘴吧你!”
孟拂寒垂眸扫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喝醉了,并无其他异常这才稍放些心。
他语气淡淡与岑嘉容告辞,命人送她回去,这才抱着常晚晴转身往回。
董荀已牵来了马车,他步履极快,几乎想要用春夜里的风吹散她身上属于旁人的气息,直到完全覆盖上自己的。
常晚晴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带走,又不知身在何处,直到马车驶动才回了些神,出言道:“要去哪呀?”
孟拂寒坐在车中,护着她的脑袋不因马车颠簸而撞到。目光落在水亮亮的眸子里,再多的寒气也被迫消散,耐着性子:“送你回家。”
常晚晴一个激灵:“哪个家?”
“越国公府,”孟拂寒看她模样便知还醉着:“宫门下钥,回不去。”
“不行!”
常晚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不能回,不能回……”
她磕磕绊绊,酒意也没能驱散她的意志:“我爹在家……他要是看到、我、我就……”
少女一瞬间贴了上来,柔软的身躯紧紧依附在肩头。孟拂寒僵直着身子,侧过头看她。
她仰着脑袋,眸中满是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爹可凶了,你不知道,他总是凶巴巴的,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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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拂寒微微动了动手臂,常晚晴半点也不放过他,紧跟着又贴上去,她只会重复这一句:“不能回去。”
“求求你了……”或许也是头回这样与人说话,她极不熟练地“哀求”:“不准,不准送我回去。”
孟拂寒喉头干涩,他移开视线,“你先松开手。”
他将她的手拉开,犹自平复了心绪,对外吩咐几句,才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他看到她喝成这副模样,只怕身子会出什么意外。细嫩的腕骨被大掌握住,指尖细细感受着她稍快的脉搏,感受着白腻肌肤下,汩汩流动着的血液。
脉搏一下一下的跳动,如同她在他身边的证明。
常晚晴有些热,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按住了掌心,男人黑沉沉的视线在昏暗的马车里显出几分危险,好似林中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看到了猎物入笼。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又不愿违背本心,瞪了回去。
“凭什么这么看我?”
男人松开手。
常晚晴摩挲着他方才触碰过的地方,全然忘了片刻之前还可怜兮兮地求着他,不要将自己送回家。
她平白觉得有些闷热。初春,衣裳还有些厚,喝了酒便觉得浑身不适,她避开男人身侧,抬手掀开车帘。
冷风瞬时涌了进来,将她吹得一个瑟缩。
“好冷!”她退了回去,后背贴上一个温暖的身子,转过身靠住,命令道:“不准动。”
孟拂寒确实没有动。
他低头,看着她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的乖巧模样——或许也和乖巧沾不上边,毕竟没有谁会乖巧到去喝花酒——可她就这样靠在他的肩头,便莫名让人心安。
罢了,她知晓什么呢。
孟拂寒暗自生气,又暗自原谅了她。
他注视了许久,直到她软软的身子缓缓往下滑,才伸出手,将她拽住。
感受到一股力道,常晚晴抬头:“不要拽我……”
“坐好。”
孟拂寒蹙眉,她已经一副全然忘记身边是谁的模样,毫无形象地靠在他身边。属于她的气息一点一点地蔓延而来,香甜的果酒和不属于她的甜腻脂粉气又绕了上来,让他莫名多了几分烦躁。
想要将这些气息撕裂开,濯净。
他的语气有些太硬,常晚晴蓦地抬头,眸中泛起些水意,软着嗓子:“为什么凶我?”
孟拂寒喉头哽住,又听她道:“我今天又没有扒你的衣服,为什么要这么和我说话?”
孟拂寒怔住,忽地想起来时所见,她绞尽脑汁思索着那日之事,满是委屈地与她的阿姐讲述着他们的初见。
见他这般反应,常晚晴更气了。
委屈自心头起,一发不可收拾。常晚晴越想越气,越气越委屈,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眼眶发热:“你生得那么好看,我亲亲怎么了,怎么了?你又不吃亏。”
酒意让她混淆了时间,眼前冷冽、带着血腥味的身影与那日的身影渐渐重叠。水意模糊了双眼,她有些看不清眼前人。常晚晴靠近,再靠近一些,几乎是贴着面端详着他的面容。
近到呼吸可闻。
从眉头,仔细瞧到那双漆黑的眼,再下移,是男人英挺的鼻尖,不知为何有些绷直的薄唇。
太过昏暗,看不清唇色,她蹙眉端详,甚至上手触碰——确认了其柔软。
是温热的,有浅浅鼻息喷洒在指尖,常晚晴收回手,指尖按了按自己的唇瓣。
也是软软的……她睁着双眼,似乎想要辨清其差别,双手轻轻拽着男人的衣袖,撞了上去。
之所以是撞,是因为醉鬼是毫无章法地胡乱用唇触碰。孟拂寒在边疆苦战多年,与她之间的高低差距需要他低头,甚至是俯身迁就才能吻到。即使是坐着,也让她有些吃力。
常晚晴双眼睁得很大,却始终不曾找准目的地,眼前身影好像有了许多个影子,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这让她更心生恼意。
阿姐明明说过,喜不喜欢亲一口就知道了。可他不给亲,她能怎么办?
常晚晴心一横,闭眼咬了上去。
骤然间天旋地转,分明还在男人袖口的双手被人牢牢钳制住,她被按在车壁上,被迫后仰着抬头。
几近窒息。
隐约间,她听见一道森冷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寒气。
“……喝醉了就胡乱啃人,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