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再嫁》 1. 01 《乱世再嫁》全本免费阅读 “让开,让开,凡阻路者,鞭罚数十!” 高头大马的男人持戈竖目,凶神恶煞。 在其身后,是一板车又一板车封的死死的辎重要物,正要运抵太守府。 铠甲碰撞的声音随着密密麻麻的小吏脚步包围了城门,周遭鸦雀无声。 王家私兵见状,暂选避其锋芒。 一个时辰后,待太守府的掾属小吏全部走干净,王家私兵才再次挪动车马。 私兵之中包围着几辆马车,进了城门后,左转前往皋埠村。 皋埠村是王家世居之所,王家几代人长住于此。 其村中核心与外围间隔一条林带。 核心之处圈佑王家嫡系子息,外围拱以王家远亲近族。值此乱世,王家上下拧成一股,各家出男丁,驯养私兵,以保王氏上下。 温嫽自进村后,时不时能见到几个魁梧之人带人巡守,温嫽身边的老妪这时也正倾身来开口,“到了家中,您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指的是昨夜夜宿客栈,温嫽夜里被惊醒的事。 昨日温嫽回家扫墓,返程宿于客栈之时,客栈之外有人纠私斗殴,闹出好大动静,温嫽夜里直接被喊打喊杀声惊醒。 这个世道,但凡听到些动静都难免让人变成惊弓之鸟。 即使,温嫽现在的丈夫是衢通郡望,王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姓大族,可温嫽夜里但凡听到风吹草动,还是会紧绷起来。 这时笑笑,弯了嘴冲老妪颔首。 老妪也微微勾唇。 这位三夫人家底薄归薄,温家更是就剩她一颗独苗苗,三公子娶她时,她家中被窃贼掠尽,连嫁妆也凑不出几箱,但这位新妇养眼也是是真养眼。古朴内敛的气质,绝世无双的容貌,有礼又让人舒服的体态,偶尔轻轻一弯唇,又尽数都是这个年龄的活力与魅力……这些,是王家娶来的那些人身上都不曾有的。 同样的,那些夫人累世积下来的名声和底蕴,也都是温嫽再过几辈子也无法积累出来的。 也所以,王家上下都是有些看轻她的。 如今王家五郎即将议亲,王家不许再出第二个温嫽。 王五郎要娶,只能在王家指定的五姓大族中择适龄儿女,别的,想都不要想。 他们王家,与这五姓世代通婚,王懈籍的长兄娶卢姓次女,王懈籍的二哥娶崔姓长女,王懈籍的堂兄娶的也是五姓之中的适龄女儿,从来没有王家人,娶的是家中无底蕴之人。 王懈籍本人,按王善单的意思,本来也是必须从他看好的女儿中选一个娶回王家。 可偏偏王懈籍不愿,最后是娶了温嫽,这个无门无第的孤女回家。 王善单为此看王懈籍哪哪不顺眼,基本就当没这个叛逆的儿子。 且,是无论如何不能允许王家再来一回这样的事。 所以对于王五郎的亲事,王家便选的格外严格。 但,此时也不是论那等事的时候,衢通郡之外,如今太乱,王善单最近接到的各种各样小道消息,时常让他看完都是沉默寡言。 今日,温嫽前脚刚到家,后脚王家私兵悄声递了一封信给王善单,王善单更是久久拧眉。 不一会儿,见他沉着脸召了王懈籍二叔三叔,密密议事。 当天傍晚,温嫽站在高处俯瞰时,便发现皋埠村的守卫又严密了两分,一切都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温嫽想到了这一路回来目睹的荒芜。 这时正是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 世道仿佛更乱了。 当夜,印证了温嫽的想法,温嫽半梦半醒时,忽闻身边一股血腥气。温嫽腾的起来,黑暗中下意识把手探出去,迟疑,“……夫君伤了?” 被她摸到的王懈籍苦笑,“嗯。” 温嫽匆匆下地,点亮一盏油灯。举了灯来看,便见王懈籍衣裳一片血迹。 同时,他的眼睛在看温嫽。 温嫽此时披散着发,柔和古朴的气质由内而外。温嫽没有查觉,端了灯靠的更近。见他掌心伤口不似处理过的模样,便道:“我去唤仆妇给夫君拿药。” 王懈籍却道不必,道:“我已清理过伤口,只是灯暗你才没看清,你不必忧心。” 话罢笑笑摇头。 笑了才两息,忽而,他伸手握了温嫽一只手,抬眸看着她的眼睛,“外面越发乱了,如今……连我也没法得闲。” 他幼时折了手,右手一辈子都麻痹僵滞,本来,他一辈子做个王家闲人便可,可如今是这么个局势,他便再也闲不下来。即使之前父亲屡屡看他不顺眼,这时也因时势原因,他被父亲安排了负责一方守卫。 衢通土地肥沃,可算一座要城,如今,这里是各家眼中的肥肉,无数人虎视眈眈。 “明日我还得随二叔出去,估计要两日后才能回来。” “这两日你莫替我忧心。” 温嫽自然道好。 “夫君放心去。” …… 温嫽清晨之时,忽觉颊边一烫。 随后,是男人下地整衣冠,持了佩剑大步远去的动静。 温嫽在王懈籍走后,摸了摸这边脸。 两人成亲至今已有十日,说实话,她到如今还没有太习惯。 不过,王家确实是她现在最佳的栖身之所。 她的阿父亡了,她的阿母去了,她的幼弟也因躲藏不当,被贼人害的亡了命。如今整个温家,只剩她一人。 她想以后找到已经离开衢通的罪魁祸首杀了他们,只能先找个能让她活的更久的人家。 不然这世道,她要如何保全己身。 温嫽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下地,披着发唤门外老妪进来替她梳发。 温嫽两日不见王懈籍,到第三日,依旧未见他归来。 温嫽碰到王五郎时,便问了一句,“五郎可知你三哥何时归来?” 王五郎望向这位三嫂。 这位三嫂是几位嫂嫂中容貌最姣好出色的,此时找他问话,微微收着下颌体态得体,让被问的他倒是很乐意答她的话。 只是……他也不知三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五郎无能为力,“要让三嫂失望了,我也不知。” 那好吧。 温嫽又寒暄几句,转身离去。 王五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她的衣摆和裙袍舒展垂腰,连背影也是无可挑 2. 02 《乱世再嫁》全本免费阅读 奠旗?温嫽脸色也变了。 她才出门一趟,不过短短一下午的时间竟然有王家人出了事? 是谁? “快,立马回府!” 马车闻言绝尘而去。 温嫽匆匆赶回王家,迎面便见一婢女快步恸哭,对着她哀伤难抑,“夫,夫人,公子他去了。” 温嫽一僵,似乎晴天霹雳。 她完全愣住了,颈上的垂坠在白皙的脖子边轻轻摇晃一下,“你说什么?” 婢女掩面低泣,“三,三公子回来了,面貌全非,听说是跌下了崖,不幸身亡。” 这个才进门不久的夫人,要成寡妇了。而她们,以后跟着她,日子也肯定不如王三郎活着的时候。 温嫽更愣了,竟然……这幅奠旗是为王懈籍祭的? 她几日不见王懈籍归来,竟然是他不小心出了意外,跌下山崖死了? 她才嫁他不过多久…… 温嫽的反应说不出来到底是哪一种,但在旁人看来,只道是她受不住打击,哀伤太过,此时这才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婢女们面色更加哀恸,不知是为了王懈籍的死哭,还是为了以后跟着温嫽的待遇而哭。 反正不管怎样,现在是真的发自内心泪流满面。 温嫽在一众面色凄惶的仆从中终于回神。 掩下眼里的复杂,倏忽快步走向王懈籍停灵的地方。 她得去验证,死的到底是不是王懈籍。 …… 看完棺椁中躺着的人,温嫽必须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她嫁的这个男人真的死了。 她在王家的地位,因此也无形中变得尴尬。 就看这时,王善单在决定王懈籍死后下葬事宜时,没有任何要过问她的意思。 这位一族之长,还单方面力排众议。 “我决定将三郎火葬,此事意已决!” “父亲!” 显然,王家长子仍然不能接受。 只有生了疫病的人才会火葬,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王懈籍不小心出了意外离去已经足够倒霉,父亲怎么能让三郎连具全尸也无! “父亲,该让三郎好好下葬才是。” “为父自有为父的道理,莫要多说。” “老柳,这就叫人去安排!” 王善单从来就是个独断的性子,这一辈王家的家风,除了真有那等天之骄子文曲星下凡的,其他各房,也是凭谁有能力谁的话语权才大。 这个能力,就是以武力算。 王五郎便是王家子嗣中最尚武,武力也最高的,从前王善单最喜欢他,可惜,如今王五郎不知去了哪,已经许久不露面了。 王善单的长子仍然要劝,可王善单不悦的目光一扫过去,王大郎也只能叹气。 谁还能劝的了父亲呢。 他不是父亲最得意的儿子,父亲怎会听得进劝? 无奈泄气,只得眼睁睁看着三弟被抬出去。 温嫽在此期间依然没得王善单一个眼神,连王大郎,也没给她一个眼神。 但温嫽被所有人忽略了,她却不能什么都不做,她默默穿着孝衣跟上前去,看着王懈籍被大火吞噬。 这场火烧了许久,火光一直维持到后半夜才熄灭。 夜里,这间曾经她和王懈籍共同居住的主屋,便只剩下温嫽一人。 这间屋子安静的可怕,温嫽这夜坐着整宿未歇。 王懈籍死了,她更得考虑她的以后了。 …… 温嫽装了几天的萎靡不振,她直到王懈籍的头七过了,才逐渐出现在王家其他人的视野中。 她出现时,王家上下扫了扫她身上的麻布孝衣。 过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人对她挑剔什么。 对于她表现的安静和悲伤,王家人似乎还算满意。 …… 又过几天,三月二十时,温嫽明白了王家人对她平和的态度来源于哪。 王善单似乎是在等,等到月份足了,看她是否怀上王懈籍的孩子…… 因此王善单这阵子才一直没有特地过问她,甚至降了她的待遇。 本来,她一个对王家毫无用处的女眷,在王善单强势的性格里,她此时的待遇相比王懈籍活着时,肯定是天差地别的。 但现在,她的用度没有任何削减。 温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怀上。 她和王懈籍当然是洞了房的,两人是正儿八经成的亲,怎么可能没有洞房过。但说实话,她觉得那夜的洞房她不怎么愉快,太疼。 她不知道那夜后能不能怀上,她只知道她此时不太期盼能怀上。 衢通的危机近在眼前,她不知道王家以后是否能屹立不倒,那她怎么能在这样混乱的一个年月生下一个孩子? 到时她都不知道能不能庇护孩子平平安安长大。 温嫽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所以,还是别怀的好。 她要另想出路。 …… 衢通太守这半个月接连发出的三封信有了回信。 回信全是一个意思,无能为力。 也就是没人愿意来救援。 显然,他想到的这三个,他以为能求到给衢通援助的人,已经被对衢通虎视眈眈的人提前晓以厉害了,他们选择接受对方给的好处,对要吞并衢通的那方豺狼坐视不理。 太守忍不住拍了把矮案,破口怒斥,“鼠目寸光,鼠目寸光!” “今日娄傅吞了我,来日又岂不会吞了他们!竟信小人之盟!” 蠢货啊,都是蠢货! 太守怒不可遏。 当夜,又发了封信。 这封信已是极其不抱期待,衢通太守才派人送出去,无形坚定了眼神,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他和娄傅有世仇,岂能让衢通落入娄傅之手!就算是衢通败了,他也要留给娄傅一个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 温嫽发现四道城门对百姓进出开始管的非常严。 女人和孩子们想出城,守卫盘查之后基本不会拦,但男人,尤其是青壮,太守府虽未明令男儿不许出城,却自三月二十二之后,就没有男人能出城成功的。 王家和其他几姓显然是比她还早知道这一点,温嫽发现王家又有两个人她开始见都见不到人影了。 温嫽忽然了悟,为什么从上回她向王五郎打探了一句王懈籍的消息后,她就再 3. 03 《乱世再嫁》全本免费阅读 战火一触即发。 不过瞬息,伴随一声直插云霄的攻字,漫天的夕阳被残血染红。 这夜,攻城投石之声不绝于耳。城中百姓彻夜望着城墙之外似火石般的箭雨。 …… 两方交战的第三天,衢通孤立无援,成困兽之势。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让衢通措手不及的,是城中秩序太乱,竟生了起义。 有人纠结人手,让衢通陷入内忧外困之境。 衢通城破已是必然。 温嫽对起义有所耳闻时,事情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且连皋埠村,也受起义之兵所扰。 这些起义兵不去别的地方,唯独视世家大族为眼中钉肉中刺!值此乱际,非啖下这些大族们一口血肉不可。 城中的豪族张家,是第一个受洗劫的。 紧接着第二个是柳家。 王家,是对方在有了财资和人手的壮大后,准备打砸的第三个目标。 把王家放在第三,是因为王家是衢通郡望中最团结的,还和太守府关系密切,起义军也知这是最难啃下的硬骨头。 只能把他定为第三个目标。 王善单表情略皱。 他已经听了张柳两家的惨况,张柳两家除了逃窜的,其余无一生还。 这些人是真对大族有血恨。 他们王家若是与其交缠起来,得不偿失。 “老爷,不如向太守府求援。”一老奴斟酌片刻,缓慢道。 若是太守府肯出人镇住这班宵小,王家便不必不胜其烦。 这几天皋埠村的外围已经与对方起过小规模冲突,无端端城还未破,皋埠村就已经四死十五伤。 再被对方损耗下去,届时就算王家能抵御的了,也得损失不小。 王善单想了想,摇头。 太守府正面临破城之危,怎有余力分兵来替王家解决骚扰。 他只能自己组织人护卫王家。 “加强守卫便是,到底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信王家人还对抗不了对方一群流乱之人。 “是。” 王善单自信有自信的道理。 这群人和王家你来我往好几天,最终迫于人心涣散,不得已辗转下一处。 但他们没有机会了,城中太守终于抽出人手来解决他们,斩了为首几人。可紧随其后,也是最坏的消息,太守要强征男丁,其中,王家这些有私兵的,尤甚。 太守甚至亲自来王家,叫王善单出面,动员皋埠村的人为守城尽力,不许安守一隅。 太守:“唇亡齿寒,城若破,王家又岂能幸免?” 王善单不欲掺合这事,他想的只有自保。 不动声色,“翁公让善单且妥善思虑两日,毕竟阖族之命,皆系善单。” 太守点了点头。 行。 可于他来说的行,那就是王善单不允,王家就换一个人来允! 太守才转身,便见他身畔武士擒拳拿了王善单。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王善单才骇了脸色要持拳对冲,却因对方先发制人,一招之下便被剪了手死死压在地。 王善单猛地抬头,“太守这是何故!” 太守望来,“我已说过,要你族中三百私兵。” 王家也只有三百私兵。 王善单绷了脸。 太守:“我给你一刻钟时间考虑。” 王善单的脸越发黑。 …… 最终,衢通城太守带走了王家所有私兵。 不日,王家私兵上城墙。 同日,官府之人继续强制征兵,凡是壮丁,皆编队入伍。 如此,衢通城满打满算,又守十四日。 次日,城破,满目疮痍。 流兵四溃,家宅难宁。 王家首当其冲。 温嫽目睹了最心惊肉跳的场面,也十分倒霉,竟被对方盯上,满脸横肉提了刀朝她奔来。 温嫽咬咬舌,转头不要命的跑。 可她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娄傅帐下这名壮汉,他甚至还故意戏弄她,在掷了一块石子砸得奔跑中的她跌倒后,驱着马,转圈对着匍匐于地的她蔑笑。 温嫽大喘气,下意识抓紧一块石头。 她回眸看对方,心提的非常非常紧。 壮汉其实不太舍得杀她,她长得貌美,这时露出恐惧的眼神,更是让他十分兴奋。 粗拉的摸摸胡须,忽然,拍了拍马,让它猛地一个喷啼,鼻息热气浇了温嫽一脸。 温嫽被喷了一口的马儿唾沫星子。 “……” 忍住了,只不断一再后退。 并找准机会迅速爬起来,硬着头皮跑。 壮汉倒也放任她跑,在他看来她早已是笼中之猎,他要杀她又或是要强了她,这些不过是喘个气的事。 他现在就是爱看她拼了命要逃,却被他玩弄股掌之间的状态。 逗弄临死之前的猎物,让他非常兴奋。 发个恶笑,“好好跑,真能跑远了,爷回头给你赏个爽的!” 温嫽听得心都凉了半截。 尤其,紧跟着就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 温嫽栽一个跟头,再次跌到地上。 身后,男人哈哈大笑。 温嫽继续忍,选择把手中的石头越抓越紧。浑身绷成最紧的模样,只等男人下马来,向她靠近。 她不知道被如此穷追不舍她还能不能活,但无论如何,拼死也得给他脑袋上来个疤!温嫽的胸口剧烈起伏,边往后退,边大喘气不断。 男人下马。 温嫽继续后退。 男人抬起刀,刀尖指向她的方向。 可温嫽看他的架势不是要她的命,他的刀尖是对准了她的领口,要她无衣可遮。 “!!” 温嫽脑袋一空。 下意识揪紧衣裳。 男人牛哄哄撇了撇嘴巴,更是,忽然对着她做了个提裤的动作。 温嫽……温嫽算是被他耍弄够了。石子不知不觉,在紧张中差点已经抠进她的肉里。 她全身上下都做蓄势待发状。 忽而,温嫽更是差点被风吹草动骇的下意识把手中石子扔出去,她竟听到一声破空声,有箭射过来! 对着谁的? 她还是壮汉? 温嫽条件反射闪开。 壮汉也条件反射一闪,并警惕着环顾四周。猛然,他看向一个方向,也是这时,这个方向中一男子持戟一跃,横眉冷目直袭他颈项。 杀气逼人。 温嫽趁此头也不回跑远。 匆匆中,回眸一次,看到的是她分外意外的一个人。 竟然是王五郎。 这个已经许久不见的人…… 他没有远离衢通城吗?他竟然就待在衢通城外? 温嫽停下了脚步。 王五郎这时也解决了壮汉,满脸溅血的望向她。除此之外,他的衣裳上也都是血,像是经久未洗的模样。 他抿唇向她靠近几步,疲惫哑声:“王家其他人,现今在哪?” 王家……那已是一个死地。 温嫽灰一道白一道的脸微微抬了,她囫囵擦一擦,“烧杀劫掠,流兵肆虐,王家……所剩无几。” 所剩无几。 王五郎不禁握紧了染血的长戟,滚了滚后喉结,双目赤重,“那我父亲呢?” “兄长呢?” 温嫽摇头未知。 他们看不上她,城破前逃走未带她。 她是自己日等夜等,于今日城破混乱中找到的出城机会。 温嫽给王五郎的回答只能是摇头。 王五郎抿了唇。 忽而,他转身就走。 他没有再向温嫽问任何事,也没有要带上她的意思。 温嫽哪里看不出来呢,她握了握被石子确实咯出血的掌心,无声嘶了一声,也打起精神朝另一个方向走。 …… 风声鹤唳,风餐露宿,这些现在用来描述温嫽的生活,最准确不过。 且还要再加上一个,邋遢狼狈。 温嫽辗转多日,直到到了四月二十九,才敢于河边小心净面,让自己短暂干净一些。 她望了望自己手心的伤口。 由于环境太差,这道伤反反复复一直没有好全,现在,还有化脓的趋势。 手都不敢握的太紧,温嫽小心翼翼拿着芦苇把脓挑开。 河对岸,响起马蹄声。 温嫽下意识把手收进怀中,如惊弓之鸟望向对岸。 看规模,是一大队门阀车马,对方停下,准备于河边饮马。 温嫽庆幸这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对面的人看不到她,紧绷之后,便犹豫着继续处理伤口。 再不处理已经不行。 不知不觉,她埋头间,河对岸竖起数十道火把。 看形势,竟不仅仅像是要饮马,更似乎,今晚要直接在河畔夜宿。 温嫽觉得河面反射出的火光太多了时,一抬眸,便见对岸仆从众以百计,甚至,马匹也众能达百。 乌泱泱的马儿并排立于河岸,埋头饮水。 温嫽下意识再往后瞥,还瞥见仆从之中站了一名着飘逸大袍的郎君,以及一位妇人。他们眼神尖,也早已借着火把燃起的光看到了她。 温嫽遮面转身离去。 对面一人眯了眯眼,在温嫽转身的那刻,俯首冲身边的仆从附耳说了什么。 于是温嫽还没能走远呢,便被四名驱马涉水而来的武士追上拦住。 马儿俱是高大,温嫽被迫仰头看向他们。 武士们声音分外宏亮,“我家主人请小娘子一叙!” 温嫽:“……” 那,她能不去吗? 默默看一看这些面无表情的武士……答案明显是不能。 她拒了,或许就得直接被他们拎上马带过去。 想了想他们还算有礼的态度,又忆及对岸还有数百人……温嫽从来识时务,便微微螓首,作了半礼,“然。” 武士们挑一挑眉,直不楞登笑了。 对于她的识时务,好像比较满意。 一人立即翻身下马,抬手请她上马。 温嫽抬头看了看,坐上去。 武士在她坐稳后,牵好马绳,带她再次涉水,回到河岸对面。 “主公,人请来了。” 武士放下马绳,朝为首最温润之人拱手作揖。 温嫽朝那个人看去,男人高挑的丹凤眼,笔挺的鼻梁,目光也正看她。 温嫽收回目光,下马后垂头不语。 温运伐对于她的不言不语到没有不高兴,刚刚扫视过,发觉她的容貌比刚刚隔岸看着还要耀眼夺目,如此,此时心下的决定倒是又变了。 看一眼旁边的大嫂。 “大嫂觉得如何?”温运伐说。 叫温嫽过来,是看中她周正,想让她给家中小妹当个婢女。小妹即将出嫁,仆从是越多越好,也越周正越好,不能选了丑的跟着。 温大嫂看向温嫽,先言:“抬起头来。” 温嫽顿了几息,才回应她的话,抬起脑袋。 她先审视了这位妇人。 妇人面盘圆润富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从未吃过苦的。她满头的华翠此时也多而不繁,和王家未衰落前,打扮的喜好一模一样。 又一个大姓大族,只是,不知是哪的。 温嫽轻轻敛了下颌,不言不语。 在未明白情况前,对方人多势众,她并不想惹怒了他们。 静观其变。 温大嫂看了温嫽许久,她几乎从她的头发一直看到腰上。 而看完,她觉得温嫽无论是哪一块,说实话都挑不出不好的。 这女子衣着脏虽脏,可这份内敛古朴的气质,以及懂得看形势的性情,很符合世家大族挑人的条件。 唯一的缺点就是……相貌太出挑了些,比家中小妹胜过三筹都不止了。若是让她跟着小妹陪嫁,那到底是给小妹添嫁资,还是添堵呢? 在温大嫂看来是添堵多一些,小妹肯定也不想身边跟着个这么出挑的婢子。 “不好。”温大嫂说,“不适合跟着小妹去谢家。” 温运伐倒也点点头。 但他接下来说了一句让温大嫂十分意外的话,“那留在我身边做个侍书的婢子吧。” 温大嫂微微大了眼睛,惊愕不已。 武士们也十分惊愕,瞠目结舌。似乎都没料到这位温家掌权人会说出这句话。 温嫽同样微微抬眸,看向这个男人。 温运伐也目视着她,他不看其他人的反应,只看她,“你不乐意?” 温嫽当然不想为奴为婢,更不想签为奴的契书。 无声刺探了下他的性情。 垂目 4. 04 《乱世再嫁》全本免费阅读 羌申具信,遣掾属送往温家,不日,掾属带回温家回信。 温家在信中,喜意溢于言表。 显然,对于谢屹支会去拜访,温运伐十分激动。 羌申把信给主公看,谢屹支看完,嗯了声。 是日,除道,率车马四乘,随行羌申寇初力,向西,往温家郡望。 入城中时天色尚早,未暗。 羌申临窗观望,不久,瞥见一明显属于温家的华贵马车。 眯眼细看,羌申忽然笑一声,谢屹支扫一眼过来。 羌申解释发笑的缘由,指一指,“温家委实富贵。” 看看那马车的架势,坠玉珰,悬金铃,奏丝乐,宽似阔屋。以小窥大,恐怕这城中大半的财富,都集于温家了。 谢屹支处变不惊。 于他而言,温家这等场面远远算不上什么,他见过更奢靡的。 只不过,那等人家已经成为黄土。 就是前王室,以及倚仗王室的那些外戚亲族。 二十年前,先王昏聩,残暴不堪,连大夫士族们也无法忍受,于是,王室颠覆,一朝成炬。 自那后,天下大乱已十余载。至今,几方抗衡,方有平定之势。 燕城谢家便是其中的一方势力。 谢家家主敏锐,混乱初期便先后占了燕、代、东、河四郡。后养精蓄锐,广纳贤士苦心经营,又占四郡。再后,谢父病逝,由谢屹支接手,又占四郡彻底稳固谢家势力。 谢屹支占的每一处都是有目的的,也都是从舔血的刀口下夺下来的。白燕郡往北推移数百里,至天险塞措山,固燕城北塞。 渭中郡西推鬼拦关,扼西塞之险,保燕城进可攻退可守。自那后,踞守燕城,兵力可减曾经四分。 谷牢郡苦战一年,南夺齐山平原,地负海涵,沃野千里,齐山平原南背山,西拦河,成为谢家养兵壮民的第二大粮仓。 谢屹支其后再占关山郡,齐山平原功不可没。共占十二郡,民稳粮足,谢屹支再图他郡,后顾无忧。 只是一切也不算容易,若非此次娄傅过于冒进,谢屹支其实不打算一口气吞了他的。 可谁想娄傅这人的急性子是一点也不改,见谢屹支势如破竹,危机感之下,明明自己后方才出了乱子,也一定要夺下衢通。 甚至不惜给了周边几方小势力大好处,就是为了一举拿下衢通。 可娄傅怎么可能真舍得给出那么多的好东西,拿下衢通后他就先以回兵之由占了给他借道的盟县,其后又以不贡盟礼为由占下第二县。 马上,欲图第三县。 谢屹支现在屯兵的亳圾郡,只要再过一县地,就和这第三县接壤。 对方俱怕娄傅,在娄傅杀向第一县时便仓惶之下密信向他投诚,谢屹支顺势而为,趁娄傅兵疲之时,派手下猛将突击劫下娄傅攻城之兵。 随后一鼓作气,又连破衢通及二县,打的娄傅见势不好,只留下一将,便暗中先行带另外一路大军奔回衢通州。 原本,谢屹支斩了娄傅大将后,该兵锋再推,趁势头好对娄傅穷追不舍,可当时他得到密信,南面的盟江郡有苗头,因要确定消息是否准确,再加上娄傅已经走远,便未继续追击,暂时先整兵休息。 整兵休息这二十余日,谢屹支帐下之人其实已经蠢蠢欲动。他们非常想大司马下令,命开拔再攻衢通州! 他们非常渴望立军功,立了军工便代表他们能和兆何大将军一样,主公要谋算哪,他们便能跟去哪,而不是被晓之以理留下守城。 对他们来说,守城总觉少些血性。 …… 半个时辰后,谢屹支抵达温家门前。 温运伐亲自来迎。 两厢交谈一番,谢屹支先于腾出的西屋休息片刻。 温运伐为谢屹支的到来准备了许多。 西屋全部换新,连仆婢,也是他精挑细选。 另外,其他酒水珍馐不必细说,温运伐还特地备了弓弩,清扫温家山林,问谢屹支可有狩猎之意。他想求谢屹支射一匹雄鹿,留下鹿角鹿骨,以显谢温两家亲密。 这是时下十分盛行的一件事。 谢屹支自然允了。 数十匹骏马东出,直至天有暮色,方猎收而归。 他们归来的当晚,连温嫽这边也分到了一碗鹿肉。且伺候她的小丫头服侍她用膳时,喋喋不休。 “姑娘可知今日谁在府中做客?” 温嫽哪里会知道,擦拭好嘴角,顺着小丫头问:“何人?” 小丫头咧了嘴,笑的嘴角好大,“是谢家姑爷家的人,北边的谢姓大族。” 小丫头倒不知谢屹支的具体身份。 只以为谢氏实在重视这门姻亲,温家最小的女儿才嫁出不久,谢家便来人探望。 可见姑娘在谢家日子是能过顺遂的。 温嫽听她这么两三句,也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人。只能维持着笑脸,颔了首。 她一笑,小丫头脸微微漾了漾,这位家主带回来的不知来路的女人,是真好看,她看的都要痴了。 捧了捧脸,恰见她额上有汗,小丫头便嘴快道:“奴去帮您备热水,您现在沐浴?” 天色要黑了,也该是沐身准备休息的时候了。 温嫽对她弯弯唇笑,“好。” …… 温嫽沐浴后,出来就见她的小院里站着一个人。 是温运伐。 温嫽不知他的来意。 定定看了他背影几眼,不知想了什么,只有礼有节作揖,“温二爷。” 温运伐是特地在等她的。 回眸来看。 瞥见温嫽白皙的颈侧分于两边的垂发,以及她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他目光上滑。 才沐浴出来的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他不知道谢屹支喜不喜欢这类女人,但他觉得,至少她非常赏心悦目。 温运伐声音挺温润的,“家中来了客人,你随我去见一见。” 温嫽:“……” 略略微妙了眼神。 温运伐从来没打算瞒着他养她是有目的的,这不,这句话就向她透露了?此时笑笑,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回屋,两人到屋里说话。 温嫽停顿几息后,左右看看,跟上。 他说的客人是谁? 他要她去见那位客人,又要做到什么份上? 温嫽知道她此时得到的这份安稳是有代价的,但想不想付出这个代价……温嫽得好好想一想。 她无可挑剔的微微弯着最浅的唇,随行在温运伐身后。 …… 进了门后,才坐下,温嫽见温运伐看向她,“叫你去见客,其实也不用你特地做些什么,你只要过去一趟,坐一坐便是。” 温嫽的手掌在宽大的袖子下搭了起来。 听他又道:“若对方能看上你,那你的福气肯定比在温家大。” “当然,没看上你也没什么,你依然能在温家住着,我不会强迫于你。” 温嫽无声再次微妙的挪动了下目光。 温运伐让温嫽去见谢屹支,是想把两姓之好加筑的更牢固些,他很看好谢屹支,只一个妹妹嫁了谢惝为妻,他觉得还不够,完全不够。谢惝终究不是谢屹支,来日谢屹支掌了天下,温家能分的羹还是太少。 所以他还想温嫽能起些作用,就算是只被谢屹支收了做一个妾,那也是聊胜于无。 “你可愿随我过去?”温运伐点点桌面,望着温嫽。 温嫽沉默片刻,忽问:“他性情如何?” 温运伐笑一笑,这说明她不抗拒对吗?他就知道,她是个聪明人。 有那么片刻,温运伐忽然觉得可惜,可惜她怎么不是生在温家。如此,她与温家有断不干净的血缘,以后她会对温家会更有利。 “不残暴,也无特殊嗜好。” “最重要的,大司马身边没有其他妇人,你若能被看中,那你会是大司马身边的第一个。” “没有任何人能把你比过去。” 温嫽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不是特意编了好话哄她,但无论他是不是编的,她也拒绝不了跟着他去一趟的事。 目光微蓄,说了一个好字。 温运伐颔首,“那你换一身衣裳,过会儿便随我过去。” 温嫽点头。 …… 温运伐叫人送来的衣裳很精细,但他又选的很好,特地没挑太艳丽的颜色。 如此,第一眼才不会叫人觉得温嫽的穿着精心到过分。 让人对她有疑。 温嫽猜测温运伐应该是挺畏惧那位大司马,这才连送人,也不想对方看出他是有意为之。 她到底会不会被对方留下,只看是否合对方眼缘。 温嫽便在披好了衣后,妆扮上往淡了扮。 她的淡就是绾好发再簪上几支不出挑的簪子便算了事。除此之外,眉未描,她的眉生来便乌秀。唇也未点,太红了怕一说话跟张了血盆大口似的。脸上也未抹胭脂,几乎是素面朝天。 “好了。”温嫽面对门外说。 门外的婢子们闻言马上进来,候立她两侧。 随后,温嫽被温运伐的一个亲信带领着走出这间小院,前往西屋正摆了宴的地方。 温嫽被带领着悄无声息于席间落座,也悄无声息被旁边的温运伐随手递了杯清酒。 动作之间的随性与自然,好似两人是兄妹一般。 温嫽冲他望一眼,垂眸,低头饮了一小口。 她饮酒时,光洁的前额微微倾垂着,侧脸姣好柔美。 …… 宴饮过半,温运伐失望了。 竟然见大司马连往温嫽这多看一眼也没有! 温嫽长得这样美,大司马竟然一点都不感兴趣? 温嫽也发觉了,那上座的黑袍男子,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从始至终,也只偶尔瞥过一回男子饮酒时抬起下颌的攻击性。温嫽凭感觉就能知道这个人的杀气很重。 也知道,这种人肯定也最讨厌别人做他不喜欢的事。 温嫽的感觉是对的,谢屹支这时微眯的眼睛瞥了这边一眼,目光是非常凌厉的。 他微妙的拉紧了一分喉头,又淡淡的瞥了眼温运伐。 心中一道无声的轻呵,他岂能不知温运伐的用意?从他未掌权前,想对他用美人计的人就已经数不胜数。那如今温嫽在这的目的,谢屹支怎会猜不透。 不过,温运伐的举止还算有分寸,所以谢屹支也就不是太计较。 目光像能看穿一切似的又看了温嫽两眼,谢屹支无视她,自顾慢条斯理继续饮眼前青铜盏里的酒。 …… 温运伐彻底失望。 因直到大司马离了座回西屋寝居,也未见对温嫽另眼相看。 他不知道的是,不只没有另眼相看,当夜谢屹支便让人去查了温嫽底细。 在和他商议完派商队去衢通州的事后没几天,温嫽的一切就被寇初力奉到谢屹支跟前。 “主公,消息已收集齐全。” 谢屹支单手撑膝,撕开蜡封的信。看完,他的眉莫名拧了下。 觉得温运伐为人还挺不拘小节。 竟然想给他献的人,是个已经嫁过人的…… 还从来没人敢把嫁过人的女人献给他。 他冷哼了一声,压着的眼神沉凝了好半晌。一会儿后,上下又扫了一遍信封上的来龙去脉,把信置于一边。 “去唤羌公来,此事不必再关注。”谢屹支不会在无用的事情上多费心思。 “是。” …… 转眼,七月末,温嫽听到了谢屹支突袭衢通州的事。 其中,似乎还有温家的商队出力。 不是温家商队出力,只是谢屹支借了温运伐一支和温家没关系的商队的名,让自己的手下乔装跟着进了衢通州罢了。 进去不为别的,一是为了把衢通州本就浑了的水搅乱,二是顺道烧一座粮库,衢通的地形他已探的无比清楚,烧了对方最大的这座粮库,对方在他围城之时,阵脚会先乱。 届时,把衢通一围,对方就散兵游勇。 说起来好像三言两语就把这场大战略过了,事实上,谢屹支这场战也的确打的不如当初夺四郡费劲。 他甚至可以说是坐收渔翁之利,因娄傅自作孽,一次战役中,曾经做过目睹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受困却不敢围救的事,此事对方一直怀恨于心。上回,娄傅败北奔回衢通州时,娄赐便拒他于城门之外,不肯开门迎接。 娄傅差点没呕一口血,后来是足足过了五日,娄傅被逼之下向娄赐交了不少权,才得已带这些残兵进城。此后就是兄弟俩极其矛盾的内斗,一边两人都惧怕谢屹支开拔攻城,一边又不可避免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越斗越凶,衢通州暗潮汹涌。 后来直接发展到娄赐要带人别辟门户,娄傅怎么可能让他把手下的兵带走,两兄弟越发势如水火,谢屹支便是在他们斗得交了手时,先遣精兵突击,开了城门,接着大部队紧随其后,占下衢通。 唯一让谢屹支不满意的 5. 05 《乱世再嫁》全本免费阅读 温嫽称好,没有异议。 她在马车上等啊等,等的都打了盹也没见温运伐再出来。 温嫽正不知不觉点了一下脑袋时,猛然,她惊的心跳一快,下意识偏眸望向一处。 是被马车外的声音惊醒了,浑身都处于打个激灵的状态。 心跳惊魂不定数息,为确定是怎么回事,她偷偷撩开一截布,侧身从缝隙中往外看去。 此时,她颈下精巧的锁骨,也不小心从领子里露出了一截。 视线慢慢窥去,见是数十名虎贲护着一驾车乘,车乘中男人刚出了漆黑的马车车厢,黑冠,长衣,手压腰上佩剑。他似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了眼衙署的牌匾。 望后,男人两步踏下马车。 紧随其后,数名骑于马上的甲士也翻身下马,佐佑其身侧。 一种无形中因人多而造成的压力铺面而来。 温嫽正欲放下手中的帘布,可倏而,温嫽却是是眼睛先缩了缩,后背紧绷起来。 因为男人发现了她的窥视,眼神一抬,冷厉的目光便像是能将她透过车壁看穿一般。 明明这扇窗户还隔着一层镂雕,视线很窄很窄。 温嫽微微屏息,下意识退后数寸,手松开握着的布。 忍不住惊魂不定握了半拳,心想他或许不会与她刚刚的窥视计较? 她刚刚看去时,根本没想到撞见的会是他来衙署的场面。 以为顶多是巡狩的衙差,她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罢了。 温嫽下意识把呼吸放的更轻了。 可这时,耳边的声音却清楚放大,听到男人的脚步踏了过来。 温嫽的手不禁又握了握。 “打开。” 温嫽眼皮一跳。 豁然,眼前的车厢门便被一虎贲用长戟推开了……入目,身为大司马的男人一抬眸,眼睛精准睥睨到正襟危坐的她身上。 温嫽向后坐,心微微提了。 下意识间,也在把身形坐得更正,宛如一个安安静静的仕女。 谢屹支却睨着她,眼神越发乌黑幽深。 所以,窥视之人是她。 明明该是远在温家的女人,现在却又出现在衢通州。 眯了眯眸,半晌,听不出是责是怪的一段话,“谁将你带来的。” 温嫽无意识握握手心的汗,他的眼神太叫人紧张。 “是温二爷来衢通州为温家新姑爷转递东西,妇因此得以随行。” 所以又是温运伐把她带来的。 温运伐还未死心? 谢屹支冷冷拧了下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算此时跟前的女人再貌美,他也不喜欢。无声冷哼了下,砰地把跟前的门又关上,他转身踏入衙署。 且对她,竟有安排,“来者当用,恰逢中秋,酒水仆婢缺人,寇初力,带她去后厨帮忙。” 温嫽:“……” 眼皮一跳,隔着门身形都微微倾了。 她,她明明什么也没得罪他…… 无妄之灾。 温嫽张嘴,心口有千言万语想辩驳。但谢屹支已经下令,他那些个手下岂容她多说。 只见她听了这句都还愣着呢,就见有人再次把她的车厢门打开。这些人一个请字,她便无计可施,只得如谢屹支所说,去后厨帮忙去。 …… 温运伐很快被告知温嫽的遭遇,他听得一愣。 皱了皱眉后,第一时间避险,托人来向谢屹支解释。 谢屹支没听他托的人说话,直接叫人把他带过来。 “说。”瞥向他。 温运伐忙言:“温某带她来,实在不是要惹恼您,是因前些日子恰出了一桩事。” 他非常详细的把上回牧野外温嫽被追车的事说来。 “温嫽过于貌美,凌家四郎瞧上了,温某怕来衢通州的这阵子那小四郎依旧会纠缠不休,为让家中人有个清净,这才出门时特地把温嫽也带走。” 凌家四郎被告知她出了远门,温家其他人也就不用日日应付他了。 谢屹支:“如此?” “确实如此,温某不敢在您跟前撒谎。” 谢屹支却不语。 温运伐便又道:“温某明日便会归家,届时温嫽也就离开衢通州了,不会多有逗留。” 谢屹支还是不语。 从最初,温运伐就不该再把她带来。 若非念着他是谢家姻亲,上回安排商队的事也安排的妥当,今日这桩,谢屹支无论如何都不会只是不言不语而已。 冷冷看他几眼。 忽而,到也罢了。 “嗯。”不冷不淡一声。 温运伐松一口气,长长拱手作揖。 …… 谢屹支虽因今日这桩事特地表现的发了怒,以此让温运伐行事知分寸,但他的亲信羌申,却特地来后厨看了眼温嫽。 一看,就是不知不觉看了足足有两刻钟,还是后来中秋庆宴开了,他望望时辰,才又离去。 不知特地来,到底是为的什么。 …… 前面宴开,迎送酒水佳肴的仆婢络绎不绝往前走。 一波又一波,从一个时辰前,一直忙到一个时辰后。 这期间反而温嫽是最得闲的。 所有人都默认她是被谢屹支罚了来干活的,这时都不让她去前面露面。 被边缘化的温嫽便也十分自觉。 …… 宴饮犒赏罢,谢屹支的耳畔再度被人提了温嫽的名字。 是羌申提的。 谢屹支听完,缓慢的,微眯了眼睛。 眯了半晌,谢屹支皱眉,“王阵常?” 羌申:“是。” “据羌所知,王家王善单这一脉,只剩下王阵常与温嫽。” 温嫽算是王阵常的寡嫂。 如今王阵常投了主公帐下,且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对方是可造之材。 既如此,主公不如做个顺手人情,给温嫽一个安身之处。王阵常和这位寡嫂总该是有些情分的,到时要用他,又或者更进一步,待两人都知主公是明主后,用温嫽再帮主公稳定人心也是可以的。 温嫽长成这样,看上她的人肯定不少,这样的人做寡妇,那是基本不可能的。肯定会有人心动的再娶她。反正谁娶她都行,她做了人妇,在主公的牵线搭桥下安了家,她的丈夫肯定也会对主公死心塌地。 羌申:“不如羌出面,明日把她留下。” 主公今日的态度有些不留余地了,要想缓和,只能 6. 06 《乱世再嫁》全本免费阅读 谢屹支迅速起了身,完全盯着惹的他目光过去的人看。 看来,今日的接风是没法继续了。 谢屹支大转身,“府中有事,暂且先行一步。” “改日得了清闲,我两再寻机闲话。” 他的声音很快远离,友人定睛一看,看到的也就剩他身后虎贲快速追随的身影。 不禁吃惊,出了什么急事,走得如此匆忙。 …… 谢屹支看到的人是他手底下一支斥候,对方行色匆匆,那必然就是有要事。 上了马追上去,拦了他疾驰要回衙署的信,当场先一目十行扫过。 说得是盟江郡的事。 前阵子听到的苗头,到底不是空穴来风。六月过了,七月又过了,到了八月,对方有了实际行动。 谢屹支猛地眯了眼,快马疾奔回衙署。 此事,需召人详议。 盟江郡算是谢家一处特殊的地方,这块地方,是谢屹支与黎冶濒势力缓冲地带。 此前,两人一向是默契的井水不犯河水。但最近,黎冶濒显然是不满足现状了。斥候探来的所有消息都表示,黎冶濒有派手下大将夺取盟江郡的打算。 黎冶濒妄想要独占这块大郡。 谢屹支冷哼一声,眸光变得似自高空俯冲的鹰,一瞬间,无比的尖锐且犀利。 他会让黎冶濒知道,这是他的痴心妄想。 “兆何。”谢屹支手下之人方聚齐,他便瞥向一处。 “是,主公。”一身悍然的男子五官野性,迅速出列。 细看,还能见他被点了名之后,眸中隐有笑意。 兆何就是盟江郡出生的,是土生土长的盟江人。 早几年前,他便想主公把盟江郡全部纳入辖下,可那时主公无意,倒一直愿意与黎冶濒共治盟江。 如今黎冶濒那厮先有了举动,他相信主公肯定会有应对。 拿下盟江郡,是必然。 其实……黎冶濒也是不得已才做出了出兵盟江的决定。 早年,是因谢黎两家无恩无怨,彼时黎家势力不如谢家,恰好谢家先祖为了□□,又主动提出两人对盟江郡划山险共同治理!黎家先祖喜不自胜,也就高高兴兴的允了。 经年下来,直至谢屹支掌了谢家权,两方其实依旧没什么大冲突。 可奈何到了黎冶濒这辈,他是越倚强邻越不安。 黎家这些年一直是期盼谢家在征战中被人吞并,期盼两方从以前东风压倒西风的局面变成局面转换,黎家占上风的。但哪想到,谢家如今的势力反而是越来越壮大,比及当年,已更具虎狼之势! 黎冶濒时常焦虑谢屹支哪天胃口不够了,就会撕毁盟约,南进吞了他。 他为此辗转反侧已经足足有一年。 最近,是与人密谋之后,有了底气,才打算先发制人。 若他占了盟江郡,拉开口子,到时他与何腊联合,不怕撕不开谢屹支的防线! 谢屹支从接到斥候加急送来的消息,也大抵猜出了黎冶濒的意图。 黎冶濒不知道的是,他自父亲去逝后,迟迟不动盟江,不是他信守先祖之盟,而是时候未到而已。 盟江这块地就是谢家祖辈为谢家南征留的一个引子。 早在谢屹支父辈时,当时拿下盟江便是轻而易举。 可谢家没有。 因为当时谢家不想太扎眼。 也因为当时太不安稳,谢家不想当出头鸟。 便选择了最保守的法子,没有动当时比谢家弱了太多的黎家。 如今数年过去,谢家后方稳定,兵卒愈壮,再兼十几年来谢家已是庞然大物,不是再说他谁也不动对方就会信的,既如此,该有威慑时就得做出相应的举动。 反正对方谋算来谋算去的,已经不会以为谢家是善茬,能与谢家安然相处。 那就正好趁师出有名,把盟江拿回来。 谢屹支目沉如水,叫了兆何后,背手言:“黎家背弃盟约,自绝于天。今告于众庶,发兵士,夺盟江。” 沉目微眯,“即日,发兵!” “主公决断!” 在座武将握了拳,无不目光矍铄,热血沸腾。 …… 温嫽翌日再起程回温家时,这日天气已经转晴,十分适合上路。 忽然,她似乎觉得余光中驰过一张有点像熟人的面孔。不确定,温嫽忍不住从窗户中往后看了看,可对方早已远去,她只能见到一个背影。 便又作罢,心想或许真是看错了。 倒也不是她看错了,刚刚打马过去的人正是王五郎,但是是已经黑了许多的王五郎。 他离开王家后四处奔波,早已不复年初的白皙。 …… 转眼,入冬,日子临近十月底。 温嫽深刻体会到了那段在温家的安宁有多难得。 她已经离开了温家,可以说重新开始了居无定所的日子。 离开温家是不得已而为之。 凌家那位四郎实在是太固执了,非想纳她为妾,她自回了温家后就不胜其烦。 温嫽不敢赌温运伐会不会哪一天被凌家许了足够多的利益后就给她两个仆婢让她去凌家,她只能在温运伐有了决定之前,于十月初悄悄留信先离开温家。 这一月,她见过血,看过尸体,连未煮熟的生肉不得已时也吃过。但,也不是所有的事都糟糕透顶,时来运转之时,温嫽也意外中捡到过一把匕首,她此时居住在这间客栈,就是用的这把匕首防身。 …… 日子转入十一月。 月初这日,天上下起小雪。 温嫽正握着匕首还在睡梦中,忽闻砰的一声,起了打闹声音,温嫽被惊醒。 握紧匕首悄悄的听,才知又是有人起了口角争执,一言不发就挥拳打了起来…… 这种场面她已经见过不下数十次。 甚至数十人的群体斗争她也见过,当时连靠近也不敢靠近,远远瞧见有打斗的苗头她就蓬头垢面的躲着离开了。 时下人人都爱以拳头说话,谁力气大,身边的人多,谁就能横的眼睛长头顶。 温嫽不敢出去掺合,一切以自保为主,她只坐在房中等外面的事情平息。 顺带,听听隔壁非常大的嗓门。 “听说了吗?兆大将军月前南进,如今已经夺了黎冶濒三郡五地!” “黎冶濒举家南逃了都。” “可真?” 质疑他?男人忍不住拍桌子,一派激动,“自然是真,我家亲戚是走商,前阵子才走过那边的!” 他的同伴便抑制不住笑了,“大善!” “可不是?”说了消息的人也是美滋滋,豪饮一口。 他们都是谢家占地的百姓,谢家越势不可挡,他们便越高兴。 “来来来,我们再喝一壶,今日必须饮酒助兴!” “好!”同伴大兴之下拍了桌子,撸袖子豪情万丈,“不醉不休!” 温嫽后面就只能听到两人呼来喝去划拳喝酒的声音了。 她想了想刚刚他们说的,便忖着,明日找机会继续北上。 如今看势头,无论是兵是粮,甚至贤才,都是谢屹支稳稳占上风,此时天下最好的去处,非燕城莫属。 那里的治安,会最适合她这样伶仃一人的妇人生存。 温嫽摸摸手中的匕首,开始细思她该从哪条路抵燕。 …… 为了保证安全,温嫽随大流,最终选择跟着当地最有信誉的镖局走。 沿途风雪不辍,只在实在雨雪难行的天气下,镖局才偶尔停下修整。 温嫽处在北上的人群中埋头做最不显眼的一个。她裹得严严实实,梳着最寻常的男人发髻。 若她不特地擦脸沐手,倒是很难从她邋里邋遢的外表下发现她的皮肤竟然白皙的耀眼。 温嫽庆幸儿时阿父阿母疼她,不忍她受痛拿针去戳耳眼。否则现在她还真扮不了这个男儿身。 埋头朝掌心呼呼热气,温嫽迈动沉重的脚步跟上镖局那些镖师的步伐。 这夜,镖局随便找了个客栈的大通铺,十几人十几人一起睡在一间屋子里。 温嫽从跟了镖局后就没好好睡过觉,至今,她依然不习惯男人们的呼噜声。 每每他们一打呼噜,她就别想睡了。 深呼一口气,默默瞧他们一眼,不得不走到靠窗的地方,才勉强能呼吸点新鲜气息。 她立于窗边立的有点久了,忽然,倒是正见窗外出现一个人头。 温嫽吓一跳,心惊肉跳退后数步。 谁?! 吓了她的人倒是只瞟了瞟她,然后便朝她招手,示意她出来。 温嫽:“……” 盯着他看了数晌。 不过她还是出去了。 这个人是镖局的一个镖头,这趟由他押镖。 温嫽到了他跟前后,搓搓手,小动作尽显一个没见过大场面人的紧张。 “你又不睡?”男人单眼皮的眼睛静静挑了一下。 温嫽回不了他的话。 怕暴露女子音色,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哑巴。 嘶哑啊啊叫了两声,紧张的再次搓搓手。 镖头皱了眉。 他看不懂这个哑巴在比划什么。 他又瞥了瞥她从进入他的队伍起就一直不修边幅的脸,更加皱眉。 不知为何,没有任何兴趣和她再说话了,摆摆手,“行了,回吧。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不想睡,但你最好还是老实睡一觉,否则再走几天要是因此生病了,到时你病的是死还是活,我们镖局不会管你。” 温嫽用力点头表示知道。 她也不想生病的。 男人嗯一声,大步远去。 …… 翌日再出发,当天才走了一个时辰队伍中就暴发了冲突。 后来还是昨夜和温嫽说话的镖头持了刀毫不留情打趴下最先挑事的高大男人,事情才平息,队伍也得已再次往前走。 温嫽默默缩小存在感。 她没想到有这么大的镖局管着,竟然还会发生恃强凌弱的事情。 这一路恐怕会比她想像的还要不安生。 无声深吸一口气,无奈自忖,盼,此番真能平平安安抵达燕城。 温嫽忽觉很无力。 因她没想到,她马上就是第二个受欺凌的对象。 没有同伴,穿得挺暖和有点余财,最重要的,还是个哑巴!就算欺负了她她连喊屈都没法喊! 温嫽便毫不意外被队伍中的两个人盯上了。 两人也是要去燕城,但两人没钱。 < 7. 07 《乱世再嫁》全本免费阅读 疾步跑出茶寮之外,温嫽面色忽而一顿,脚步也跟着一顿。 刚刚行动快过反应,竟下意识就跑出来了…… 温嫽恍然自己的行为或许不太妥当。 是,她与羌申因温运伐从前的心思,有过几面之缘。 现在若是他能帮一帮她,肯定比她再找镖局要靠谱。 可从前两人连话也未说过一句,这人为何要无故助她? 温嫽没能再有刚刚的冲劲。 叹息一声,垂眸后退。 也正是这时,身后有人驱马驾车,慢悠悠中一个大马头顶了她背,温嫽被顶的一个踉跄,往前扑了几步,温嫽错愕回头。 顶了她的马儿悠悠闲闲打一个响鼻,乌黑的睫毛扇一扇,似乎在则怪她阻了这官道上的路。 拽着马儿脖上缰绳的车夫也探头,很有市井气息的喧嚷,“让让,让让,别阻了去路。” “我还要赶路呢。” 温嫽:“……” 讪讪往旁边走几步。 目睹着马车悠悠闲闲重新走动后,不由得苦中作乐的哂了哂,这方大郡的生活气息,倒是颇为浓厚?连赶路的人都是慢悠悠的。 温嫽默默又退几步,遗憾的望着长长的官道。 此时,羌申的车乘早已离开她数丈,她已经只能望见对方标志性通体乌黑的车身,以及身侧护卫的两位虎贲。 温嫽不知是什么心情的驻足看了快有一盏茶。一盏茶后,手掌被冻的有些冷了,她才垂眸转身,另寻出路。 她未能看到,正是她转身之时,羌申的那辆乌黑车乘,也正受命掉头又往回走。 羌申忽然想起这条道上有个从前饮过茶的茶寮,他记得他家的茶很不错,滋味微苦,提神而不涩嘴,他一直记得这个味道。 方才想完事情一瞥,瞥见倒是正好经过这条官道,便又叫车夫重新拐回来。 温嫽未能注意到这位大司马的谋士又回来了,随后听到马蹄与驾车声机械性的驶近,她也没有回头。 羌申同样的,也没怎么看她。他嘱咐了身边的小吏去要壶茶,就摸须静候。 “哑巴,还落了样东西,拿去。” 是镖头面沉的出来,忽然拔高声音,快走靠近温嫽。 羌申捻着须,清瘦的面庞无意扭了看过去,温嫽被喊的也是驻足。 这声哑巴除了喊她还能喊谁? 可她有落下东西? 她记得她和镖头辞别时,就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带在身上。 温嫽的面色微动,不确定看向镖头。 镖头沉着面大步踱来,不耐烦道:“拿着。” 递给温嫽的是一包干粮。 温嫽明白了,她没有落下任何东西,是这位镖头或许瞧她可怜,念在她要走的份上,施舍了她一包干粮。 温嫽抬头,比划两下表示不要。 他留着自己吃。 镖头直接塞了过来,更不耐烦,“让你拿你就拿,费什么话。” 说罢,大步离开。 温嫽没追去还,她沉默数十息,在镖头走了后,把干粮退而求其次还给了他手底下刚好从远处回来的一个人。 再三比划,示意她真不要,便快步离开。 羌申全程看完这出哑剧。 看了这么久,他已经认出这个哑巴是温嫽。他爱看人面相,在看面相上也有他的独到之处,所以温嫽此时邋遢的再不修边幅,到此时,他还是认了出来。 没想到在温家见到的那个美人,不过月余,竟落到如此境地。 还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 她遭遇了什么? 羌申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但温嫽,这个曾经他向谢屹支建议过的人,在态度上他终究要敏感一些。 忖了数息,拿到茶后命车夫跟上去。 跟的不算久,不一会儿便追上她,于温嫽身边停下。 “故人可还记得羌某?”羌申从车窗中探出。 忽然闻声的温嫽意外,慢动作回头。 见真是羌申,愣了。 她之前几番犹豫难以做下决定的人,竟然此时在她往相反方向走时出现在了这…… 还向她问话,似乎认出了她。 “啊。” 装久了哑巴,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答他了。嘴巴张一张,只发出几声不明意味的声音。 羌申理解。 问:“你可有住处?” 没有。 温嫽对他摇头。 羌申对她的处境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此处离羌落榻之处不远,不如到羌府中一叙?” 他肯邀请她?这一刻,温嫽考虑了许多。最终,她诚实的点了头。 她相信羌申的品性。 两次见谢屹支,虽一次是他连正眼看她也不曾,一次是结局不太愉快,她被他使去做活,可那些既不伤筋也不动骨,他其实没真的对她怎么样。 她也不图别的,就图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羌申是常居谢屹支身边的谋士,温嫽相信如此得重用之人,品性是有保证的,她跟着他应该没问题。 忍不住又露了笑脸。 上了马车,温嫽第一时间沙哑的重新开口说话,“谢,谢谢先生。” 羌申的神情很微妙的动了动。 看她半晌,忽而道:“未哑?” 温嫽望他,他以为她是哑的?他在此之前见过她装哑? 温嫽哑然,“……之前情非得已,装过一阵哑巴。” 羌申明白了。 也还行,只要她实话实说就行。 “那身上的脏污,可也是掩饰?” 温嫽:“……嗯。” 羌申忍不住笑了笑。 这位,倒是有些自己的生活经验。对她有了另一种看法。 主公上回虽未接受他的建议,但羌申觉得,余地依然是有的。 …… 羌申回到下榻之地后,先命身边的仆从为温嫽伺候清水洗浴。 到了他这,她不必再装扮成不修边幅的模样。 他也不大习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日日待在他身边。 嘱过仆婢伺候温嫽洗浴,他又叫人去腾出一间房,给温嫽落脚。 …… 温嫽沐浴出来后,羌申见她恢复了本来样貌,点了点头。 还是这副模样顺眼。 他和她各坐矮几一端,问:“此行姑娘是要往何处去?” “大司马治下,燕城最为稳定,我此前跟随镖局,便是想去燕城。”温嫽道。 去燕城?巧了,他此时虽落榻在这,事后却也是要回燕城的。 八月份时,主公命兆何出兵盟江,事后调度兵马粮草,又在衢通州坐镇半月有余,便北上回燕城。 这期间,捷报频传。 主公大慰,特地遣一队人马前往盟江郡犒赏。也是月前,兆何将黎冶濒二郡夺了时,主公便接连收到数道南边来的信件。 信中俱畏主公要夺黎家三郡五地不够,还欲再往前深入,特此遣信来问主公意思。 甚至还派了各公的使者来。 主公见到他们,四两拨千斤,言语平和只让他们放心。 告知他们,他不欲再生兵事。 那几个自然将信将疑,为此,使者便一直待在燕城到这月月初,直到十一月初二,各方收到消息知兆何十月二十五后便已驻兵停战,没有再生干戈之意,使者才于近日离开燕城。 羌申便是亲自送他们离境的,今日,刚好行至此郡。 他所住的院子隔壁,就是那几家使者。 他送完那些使者便能回燕城。 她正好要去燕城,说实话挺合他的意,她在燕城落脚是最好的。 羌申:“那便与羌一道?再过月余,羌也将回燕城。” 她一人长途跋涉太过艰难,是不如跟着他的。 温嫽作揖:“谢先生搭助。” 羌申笑笑点头。 …… 这之后,温嫽便跟在了羌申送行使者的队伍中,随他一起送那几个人出关。 几位使者第一次看到温嫽时,都愣了一下。过后,和羌申交谈时,不禁问了句温嫽是何人。 羌申:“一位友人的故女,恰好顺路。” 故女?果真? 三名使者莫名都不大信。 怎么就如此巧,他那友人的故女美的如此出色呢。 且看他待对方的态度,虽和蔼随和,却也不像故人之间的熟稔。 他们下意识就觉得,温嫽绝对来历不凡。 她是哪家的夫人,又或者纯粹是跟随羌申,准备去谢司马跟前的美人? 又或者再不济,也该是谢氏有特地用途的美人,只看谢屹支想要交好的人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这个女人似乎都是能让 8. 08 《乱世再嫁》全本免费阅读 羌申府邸离得司马府不算太远。 为了方便谢屹支有要事时能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人,谢屹支手底下的谋士武将,也基本都是住在内城。 谢屹支无意一瞥,竟瞥见羌申下了乘舆后,紧随其后,其后面那一乘,原本候着的羌家仆妇对着它先是一愣,而后犹豫望望羌申,倒是上前去迎。 何人? 谢屹支望深一眼,抬着黑眸看着。 他记得此行可没别的人。 只见仆妇们上前搀扶,不几息,被几人簇拥之中,出现一个女子背影。 女子披着雨后天青色的长袍,乌发绾成发髻,肩颈线条优越纤细,极具柔美之感。 谢屹支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 女人? 女人对着他这个方向露了脸,这个方向也正是羌申所在的方向。 看清她样貌的那刻,谢屹支微微眯起了眼睛。 温嫽。 眉皱了皱,忽而瞥一眼羌申。恰此时,也见羌申上前数步来朝他告别。 谢屹支忘了去注意羌申具体说的辞别之话是什么,他目光深深,眼里正不明意味的冒着一层森然。 谁也不懂他此时是个什么态度。 外面羌申还在说话。 直至话罢,羌申的声音才停歇。 谢屹支听安静了,瞥去。他仍是皱着眉的,但,倒也没在明面上特地探出窗户去表示出这份神态。 撇过眼,平视前方,“先生归家后,注意休息。” “回司马府。”一声发话。 话落,再无他话。 虎贲们应声整队,驾车又往前走。 羌申立于原地目送。 羌申一直到目送谢屹支的车舆远去了,才转身进羌府。 进府后最先安排的是温嫽的住处,叫人腾了一间小院给她,又给她拨了两个仆妇,羌申让她先安心住着。至于落脚之处……羌申本来就是想让温嫽在燕城长居的,所以她落脚的地方,他会帮着她找。 “住处你不必急,合适的长居之处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你且先在我这暂住。” “过上一阵,待我闲了,我帮你打听打听可有合适之地,到时你在斟酌落脚何处不迟。” 羌申已经在最大的程度上帮温嫽忙了。 温嫽也不是不知感激之人,她深深作了一揖,“谢先生。” “先生恩情,温嫽必铭记于心。” 羌申摆手,他帮她,本也有私心。 道:“旅途操劳,你且先去歇息,我观你早已面有疲色。” 羌申转身离去。 …… 羌申与温嫽分别后,回了自己的主院。 他叫了热水来,先沐了个身。 沐罢出来,便欲去书房,他出燕城月余,家中已积下不少事。但才没两步,见一随从快步而来,似有急事。 羌申望去,喊住人,“何事,如此行色匆匆?” 仆从跑得更快,到近前时,飞速报来,“老爷,大司马至。” “您且快去。” 主公? 羌申便快了脚步。 边走,又问:“主公已到何处?” “已至您堂中,是才方落座。” 羌申知道了,脚步走的更快。 至堂中,才入门,见果是主公,羌申作揖,“羌,叩见主公。” 谢屹支颔了首。 并还算和缓的说,“羌公请坐。” 羌申于左侧方入座。 谢屹支不知心思的抓着手中一把匕首,但,眸底深处无人察觉的地方,其实他的表情已经很严肃。 忽而,见他把匕首收入袖中,眼睛则如虎如狼,突然扫向羌申。 与之相反,他说话的语速却很慢,“羌公可知,屹何故又折返?” 羌申猜测肯定是有要事。 “可是出了什么事?”立马问。 谢屹支笃的一下敲了敲旁边的矮几,否定,“不是。” 不是? 谢屹支未再拐弯抹角,“羌公便如此看好王阵常?” 远行一趟,本来离得温家远远的,竟然还能再把温嫽带来? 还特地带来了府上。 王阵常是有些能力,可也远不及兆何等人,何至于对一个温嫽帮了又帮,还让她落脚燕城。 羌申眨眨眼睛。 从主公口中忽提的王阵常,到继而反应到主公其实想提的是温嫽,羌申用了一段时间才明白过来。 他想了想,道来:“主公,羌有一言,请容禀。”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