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1. 一 《糖》全本免费阅读 《糖》 文/朵滢然 归属地海城的陌生号码在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时候,唐宁正排在四川成都大熊猫基地六号别墅前的长队里。 她一向害怕接电话,尤其是这种不知道谁打来的陌生来电。 任由铃声响了将近一分钟,对方终于挂断。唐宁连忙点开手机设置,开启了静音模式。松了口气,她抬起手轻抚两下胸口,转头看向远处被游客包围的饲养员谭爷爷。 “花花,活叶,果赖果赖果赖,泽儿——” 听着和谭爷爷亲切的声音,唐宁慌乱的心跳暂时平复了。 她还没把手机装进外套口袋,第二个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是她熟悉的号码,厉冬骋的司机段棋勇。 平时不都是微信联系吗?段棋勇知道她飞来四川看熊猫了,怎么突然打电话? 不及细想,唐宁接通:“勇哥,什么事?”提问必须简短,对她来讲,多说一个字都是煎熬。 “刚才借别人手机给你打你没接,还好我的手机充进去电了,小唐,我们在医院,厉总他……” “厉冬骋怎么了?”唐宁心脏狂跳,手心沁出汗珠,手机几乎要握不住了。 “厉总他去参加同学聚会,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楼梯上摔下来,头和腿都摔出血了。我们现在在急诊,等会儿要照X光还要做CT。” 唐宁抬眼望了望宛如长龙的队伍,花花是看不成了,得立刻赶回去。她跟段棋勇说她会买最近一班的机票回海城,让他和自己时刻保持联络。 扮演女友的这份“兼职”,她越做越专业。 三年前,唐宁毕业后一时没能找到工作,就重新拾起落灰的数位板,边兼职边投简历。 没想到的是,童年学画的经历成了她在大城市的主要收入来源。大半年的时间,本专业的工作一个没找到,兼职画插画倒是赚到了钱,完全覆盖了生活费和房租。 初次和厉冬骋见面,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他坐在唐宁租住公寓楼下的快餐店里,面前摆了两杯黑咖啡,只看不喝。唐宁推门进来,红格子围巾上落满了雪花。她坐下以后丝毫没有客气,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大口,紧接着问厉冬骋,一幅插画最高能给她多少钱。 “我喜欢你画的小猫小狗。”厉冬骋说,“它们长得很像我奶奶家养过的那两只。” “它们有名字。”唐宁转转咖啡纸杯,笑着说,“小猫叫甜橘子,小狗叫黄龙果,都是我爱吃的水果。” 一瞬间,厉冬骋有些失神。他从唐宁脸上移开视线,起身走到自助点餐机前面,点了新品汉堡套餐和风味炸薯条。 走回位置,他问唐宁:“你要几包番茄酱?套餐里的可乐换成无糖的可以吗?” 唐宁怔了怔,心想生意没谈成先请吃饭,这位老板真慷慨啊!她手指头比划着:“三包番茄酱,无糖可乐也行,一定要少冰,最好不加冰。” 大概过了五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厉冬骋端着餐盘回到座位,把不加冰的无糖可乐摆在唐宁手边,另外还有一杯应季的柠檬蜂蜜红茶。 “店员说常温可乐也是冰的,我就给你单点了热饮。” 唐宁对厉冬骋的慷慨表示感谢。昼夜颠倒的作息让饥饿感在午后到达了峰值,于是她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茶足饭饱,她才记起最迫切的问题。 “老板,甜橘子和黄龙果的插画,我的底价是一幅400元。如果老板你能给高点当然好了,最高价没有上限。” 厉冬骋挪开凉透的黑咖啡,开启了另外的话题:“你愿意出一个系列的绘本吗?甜橘子和黄龙果当主角,再增加一些温馨的元素,比如祖孙情。” “我投给三家出版社的画稿都被退稿了。”唐宁坦然地说,“在这方面,我没信心。” “投给我,我帮你出书!” 厉冬骋忽然提高嗓门,吓得唐宁手抖了一下,差点打翻杯子。 “老板,你的厚爱我心领了。事不过三,我已经被三家出版社拒绝,说明水平还不够……” “只顾着说话,忘了给你名片。”厉冬骋拿起放在桌角的手机,拆掉手机壳,从里面取出一张颇有些年头的纸张微微泛黄的名片,双手递给唐宁。 那一刻,唐宁得知他的名字叫厉冬骋,他是童心梦园绘本品牌的创立者,退她画稿的第一家童书出版社就是他家开的。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不再是微信上和她联系的用了蓝色棉花糖当头像、聊天惜字如金的甲方老板。 “你是童心梦园的厉总?” “自由来稿是实习编辑审稿,我不知道他们拒绝过你。” “哦。”唐宁心里五味杂陈,脸上没表现出来,“你是怎么摸到我的作品主页来的?总不会是每个画手挨个看一遍吧?” “我设置了关键词,插画平台帮我筛选,你的插画在第四页,我一眼就看中了你的风格。” 听到这儿,唐宁忍俊不禁:“我的风格?化繁为简的懒人风格?” “我师父教过我,寥寥数笔能把一个人物形象立起来的绝对是高手。”厉冬骋忘记咖啡变冷,端起纸杯浅抿一口,“你就是这样的高手。” 唐宁摇摇头:“厉总过奖了。” “没错,你画得简单,线条和色彩不是精细的类型,但我从主角的表情动作里感受到了它们的性格,甜橘子机智勇敢,黄龙果憨厚忠诚,我说的对吗?” “对!”唐宁心中的烦恼烟消云散。 遇到赏识自己作品的人,就像千里马遇到伯乐。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等等!她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厉总,我不签买断合同。” 厉冬骋颔首:“出版合同是正规的,作品的著作权永远属于你。” 唐宁承认,自从与厉冬骋合作,她画画的动力一天比一天足,而且生活作息在厉冬骋的监督下渐渐规律起来。不熬夜带来的最大变化是皮肤好了,头发也掉得比以前少了。 还有一个不知跟谁说的变化——在厉冬骋面前,她想什么说什么,不心慌,不冒冷汗,也不用字斟句酌地小心翼翼。 神奇的变化,连唐宁自己都无法相信。 平时出门,她需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和熟人打完招呼马上就想溜走,和陌生人打交道更是痛 2. 二 《糖》全本免费阅读 回到海城已是深夜十点。段棋勇焦急地等在国内到达口,一见到唐宁就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行李。 “小唐,车在地下停车场,快跟我来!” 唐宁急忙跟上。 海城的气温比成都低七八度,快要过年了,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下了飞机她就直奔出口,还没来得及换上拉杆箱里的羽绒服,穿着单薄的针织衫和半裙,此时夜风一吹,寒意悄然穿透衣衫,渗入毛孔,她忽然打了个喷嚏。 段棋勇适时地说了一句:“一定是厉总在想你。” 唐宁默不作声。三年时光,她在扮演女友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很多次和厉冬骋在一起,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演戏。 他们之间没有皮肤触碰,更没有牵手拥抱和亲吻。厉冬骋的绅士风度、分寸感和界限感,让唐宁感觉很舒服,渐渐地生出一种跟其他异性之间没有的亲切感。 每月一次的“任务”,变成了每月两次、三次,最后是经常见面。 两人开始像恋人那样相处,休息日看电影、吃火锅、爬山、逛大集,只是活动范围没离开过海城,没有一起去外省旅游。 元旦假期,他们并排走着看画展,唐宁先在某作品前驻足,厉冬骋几乎与她同步,也站在那幅画前。两人相视一笑,低声交谈几句,想法竟是如此的默契。唐宁的心乱跳几下,抬起头时,她发现厉冬骋的耳朵红了。 “你的生日快到了。”他说,“想要什么礼物?” 唐宁立即脱口而出:“我想去成都看花花!” 厉冬骋微低着头,看了看手机里保存的日程表,说:“你生日那天我有半天可以陪你。这样吧,我让露娜帮你订生日前一天的机票飞去成都,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回来,我订竹子味儿的蛋糕给你庆祝。” “蛋糕还有竹子味儿的?”唐宁惊讶地瞪大双眼。 “去年年底我新认识一位甜点师,她擅长分子料理。那次屠凛请客,他请我品尝了芝士味的小龙虾和酸菜味的绿豆饼。我想,从新鲜翠竹的竹竿和竹叶里提取一些清香的汁液做蛋糕,对这位甜点师来讲应该没什么难度。” 唐宁不禁笑了:“别人擅长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最擅长给别人出难题。” 厉冬骋也笑:“别担心,高手在民间。我相信甜点师能实现我送你的这份生日礼物。” 她摘下单肩包,挽了两圈背带随意地挂在左手手臂上。“大冬天去哪里买新鲜翠竹,难道要从四川空运?” “我家西郊别墅后面种了一片竹林,你忘了?”厉冬骋故作不满地蹙眉,耳朵却红得更明显了,“上周末聚餐你不是夸竹叶好闻吗?” “是很好闻啊!”唐宁闭上眼睛,回想漫步竹林中空气中的清甜滋味,“这世上如果有竹叶竹子味儿的香水就好了。” 厉冬骋轻轻叹口气。 唐宁蓦地睁开双眼:“怎么了?” “我的朋友几乎都是出版行业和农林牧副渔的,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认识一位调香师,请他帮忙给你调制一款竹子香水。” “立冬,你不是胆大心细嘛,干脆我们自己萃取试一试?” “这主意不错!”厉冬骋当场拍板,“正好我和高中化学老师还有联系,我回去请教请教他老人家。” 今早乘机前,唐宁接到厉冬骋的电话,他说蒸馏法和浸泡法的装置已经到货,接下来可以砍竹子制作香水了。她说不着急,等她明早回来一起研究。当时厉冬骋并没说要去参加同学聚会,这会儿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大概率是临时事件引发的蝴蝶效应。 “勇哥,立冬……厉冬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伤到骨头?” 唐宁的问话,换来段棋勇一连串的长吁短叹。“估计伤势挺严重,厉总的爸妈脸色都变了。但是好像没骨折,因为我只听见医生说不幸中的万幸,后来厉总家亲戚全来了,人多嗓门大,我离得远,医生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唐宁想把话题转移到同学聚会上,她很想知道平常做人办事都很沉稳的厉冬骋,是怎么不小心摔下楼梯的,哪承想段棋勇先打开了话匣子。 “送厉总来医院的有他两个高中同学,一男一女。厉总当时情况不好,整个人昏昏沉沉,没法讲话,我全程听他那两个同学聊天,说是他们聚餐的包间在二楼,厉总一听好久不见的初恋也来参加了,一激动就跑去楼梯口迎接,正巧木楼梯刚好打蜡保养,前后脚的工夫,人就从二楼摔了下去。” 唐宁点了点头,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段棋勇继续说:“来医院的女同学不是厉总初恋,这两位男的是班长,女的是学委。他们垫付了检查费用,一个劲儿地跟厉总爸妈解释。虽然厉总受伤不是他们直接造成的,但终归是因为他们组织的同学聚会,才导致这么一个结果。” “他别的同学来了吗?”唐宁深吸一口气问。 其实她想知道厉冬骋的“初恋”究竟是谁,值得他着急忙慌踩空摔伤。 “具体的我不知道。厉总两个同学说有事先走,然后厉总的亲戚全都来了。我离开医院的时候,没见着和厉总年纪差不多的陌生男女来看望他。” 唐宁不再出声,将视线转向车窗外。 好多年前流行心灵鸡汤,她那时正值青春期,读过不少和爱情有关的文章。记忆中有一篇短文中提到,人只有在真心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暴露自己的愚蠢和幼稚。 尽管唐宁不把愚蠢和幼稚当作是坏事,从另外的角度解读,愚蠢或许代表了迟钝,幼稚或许代表着纯粹。对她而言,迟钝和纯粹反而能提升观察力和感悟力。但步入社会以后,她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大人”,慢慢地,她收起了自己的某些观点,藏起内心那个不愿长大的她,由外在的另一个她去适应大人占据话语权的世界。 曾有人半开玩笑半嘲讽地说社恐是唐宁的保护色,她只是笑了笑并未反驳。 比起与人相处,她更喜欢接触大自然,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能让她产生强烈的愉悦感。画插画灵感卡顿的时 3. 三 《糖》全本免费阅读 唐宁在住院部一层大厅做了实名登记,按楼层指引乘直梯上五楼,来到神经外科病房。护士告知唐宁,主任正在查房,等到九点整就能探视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刚过八点半,唐宁担心饭菜凉了,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保温桶抱进怀中。 病房走廊的长椅铺着毛绒软垫,但她没坐,心里只想尽快和厉冬骋见面。 电梯门开了又关,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飘近,唐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回头望向电梯口。香气来自一位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的高挑女人,她正在护士站咨询着什么。女人手中牵着一个嘴里念念有词的五六岁小男孩,唐宁这一望不要紧,恰好与小男孩四目相对。 小男孩吐吐舌头,五官乱飞地做个鬼脸,声音不大口形却十分清晰地骂了脏字。 唐宁不愿与烂人纠缠,无论对方年龄几何。她移开视线,怀抱保温桶走向厉冬骋所在的516病房。 不料香气逐渐靠近,近到唐宁连打三个喷嚏。 “你不是感冒了吧?”女人的问话在身后响起,“感冒就不要探望病人,有点常识好不好?” 唐宁转身,隔着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说:“我有鼻炎。” 女人没有接话,倒是她身边那个小男孩开口提问:“鼻炎传染吗?” “不……”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妈妈路上教给你的道歉记住了没有?待会儿见了厉叔叔,你态度要诚恳,主动认错,争取得到厉叔叔的原谅。” “哦。”小男孩撇撇嘴,“我会跟他说我不是故意的,是饭店的瓷砖太滑。” “不对!”女人俯身,凑近小男孩耳畔,低语了好半天,随即直起身体说,“记住了吗?再敢忘了没你好果子吃。” 小男孩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妈妈,我才不怕呢!你不舍得打我。” 病房门开了,神经外科主任率领一众医师护士走了出来,女人连忙上前询问是否已到探视时间。唐宁这才意识到,这对母子也是来看望厉冬骋的。 三人依次走进病房。 女人诧异地瞪了唐宁一眼,“你跟进来干嘛?” 唐宁忽略了女人的问题,径直走到病床旁。厉冬骋斜倚着枕头,面朝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立冬,我给你带好吃的了。”唐宁把保温桶摆在床头柜上,“小米粥用的是山西沁州黄小米,味道特别好。”她摘下肩头的背包,取出两只塑料餐盒,“我陪你一起吃。” “我吃过早餐了。”厉冬骋忽然回头,“等等——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此时的场景,唐宁早有预料。她先把保温桶推到一边,拿出背包里装的《甜橘子黄龙果》系列绘本,递到厉冬骋手中。 “责编大人,这些都是我画的,请你过目。” 不等厉冬骋反应过来,小男孩早已冲到近前,不问自取地拽走整套绘本最上面的一本,刷拉刷拉翻看起来。女人连忙去抢,小男孩不给,一来二去,书的扉页被撕开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口子。 “不好意思。”女人语气生硬地说,“孩子还小,他不是故意的……” “白景夕?”厉冬骋猛地掀开被子,跳下病床,绘本掉落在地他也不管不顾,“真的是你?我没认错人吧?” “是我,好久不见!” 女人赶忙丢开小男孩和残破绘本,迎向厉冬骋。 他俩的手握紧的刹那,唐宁实时欣赏了一幕久别重逢戏份。厉冬骋的表现是真心流露,女人浮夸的演技让唐宁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快坐,坐下说话。”厉冬骋的目光扫过小男孩,“他是谁?” “我外甥,我姐的孩子,被全家人惯得不像样。”女人扶着厉冬骋,和他肩并肩坐在病床床沿上,“这不,把你们出版社签约画手的书都撕破了。” 厉冬骋说:“不重要,小事而已。” 话音未落,他又补充一句直戳唐宁心窝的:“小孩儿淘气很正常。再说了,那女的莫名其妙,一来就请我吃早餐,还说我是她的责编,我压根儿不认识她!” “是吗?”女人乜斜地瞥了唐宁一眼,“可能她打听到你是出版社的负责人,又听说你住院了,混进来探望,就是想要一个出版的机会吧?现在的人为了套近乎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脸皮厚得我自叹不如,难道是我们跟不上时代了吗?” 唐宁气不过,直接给出解决办法:“厉冬骋,我打你手机,你看看通讯录里我的号码备注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手机?”他习惯性地摸摸裤子口袋,却发现穿的是病号服,“手机去哪儿了?” 女人有了发挥的空间:“你别为难人行吗?我老同学昨天摔得那么严重,手机早就摔成八瓣儿了,哪有空验证你姓甚名谁?” 唐宁胸口像堵了团棉花,驳斥的话打了半天腹稿也没能说出来。她一伸手,拿走小男孩手中的绘本。 “哇呜呜哇!”小男孩开启虚张声势的干嚎模式。 “一本破书,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你干嘛欺负小孩子?”论起添油加醋,女人是一把好手,“厉冬骋你看,这人到底谁啊?她太过分了!” “你走吧,别让我叫保安。” “厉冬骋——”尾音有些颤抖,唐宁心中的失望叠加到无以复加,“你仔仔细细看清楚,绘本封面是不是印着童心梦园的LOGO?责编一栏是不是写着你的名字?” “什么童心梦园?”他眼神迷茫,弯腰拾起地上的绘本,定睛看了三四秒。 “老同学,你不会连你自己创立的童书品牌都忘了吧?”女人停顿半刻,突然夸张地笑着说,“你忘了那么多人和事,却记得我的名字,我太荣幸了!” 厉冬骋放下绘本,精准地接上女人抛来的话题:“咱俩前后桌三年,你每天都问我物理题,还抄我的数学作业。” “哪壶不开提哪壶。”女人掩嘴笑,尽量作出一副娇憨的模样,“不止数学,化学和生物作业你也借我抄过。” 厉冬骋似乎很怀念高中时光,忆起往事,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 小男孩冷不丁插嘴:“妈妈,我想吃板烧鸡腿堡!你不是答应我道完歉就带我去麦当劳吗?” 唐宁心说,不用我揭穿,小孩儿自报家门,挺好。她绕到病床一侧,收拾餐盒和餐具,顺手将保温桶重新抱入怀中。 厉冬骋听见了,脸上的笑随即消失:“他怎么叫你妈妈?” 女人神色自若:“忘了跟你说,我苦命的姐英年早逝,我姐夫没多久就再婚了,我外甥现在和我爸妈生活。这次我辞了外地的工作回来,就是专程帮我的外甥改名,改成跟我爸和我一个姓氏。” “那他也应该叫你小姨,而不是妈妈。” 唐宁皱眉,抬眸看向厉冬骋。他忘了自己创立的绘本品牌,忘了签约画手,忘了扮演女友协议,别人家的亲戚关系倒是分析得条理清晰。 “这不我们全家在跟我姐夫商量嘛,如果能让我收养我外甥,让我代替我姐抚养我外甥长大,事情也算是有个圆满的结局。” “原来如此。”厉冬骋恍然大悟。 “昨天是我的疏忽,一不留神没看住他,就闯了这么大的祸。”女人拉过小男孩,双手摁在孩子肩头,“今天我特意把 4. 四 《糖》全本免费阅读 飞机降落在云城是下午五点半,与唐宁预估的时间一致。宋缇绯和顾嘉年接上她,三人一同乘车前往边陲小城狮语。 唐宁和这对夫妻很有缘分,她称呼他们姐姐哥哥,他们把她当亲妹妹照顾。 大一暑假,她陪姥姥姥爷跨省旅游,去了一趟大西北,在当地品尝到了京城地道的美食果木烤鸭——饭店的老板,正是宋缇绯顾嘉年夫妇。 当时店里食客爆满,宋缇绯见唐宁的姥姥姥爷年过古稀,忙跟前面几个排队等位的客人商量,能不能让老人家先入座点餐,并承诺给主动让出靠前号码的每桌赠送炸鸭架和老鸭汤。唐宁不擅于和人打交道,是宋缇绯主动帮她解决了难题,感激的同时,她破天荒地要了宋缇绯的手机号,就餐结束后她还和夫妇二人在饭店门口合了影。 此后,他们常常联系。宋缇绯重感情讲义气,年龄比唐宁大一轮,是唐宁可遇不可求的良师益友。顾嘉年话少,通电话时只在一旁默默聆听,经常在宋缇绯的授意下给唐宁邮寄风干牛肉和打包成真空的各种美食。这对夫妇,俨然成为了唐宁的亲人。 大四下学期,唐宁的姥姥姥爷先后病倒,她一人照顾两位老人,又有毕业论文要完成,疲惫不堪。 姥姥姥爷只有唐宁妈妈一个女儿,却在唐宁幼年时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只余外孙女陪伴。远房亲戚也老的老、去世的去世,彼此之间断了联络,无人能伸出援手。唐宁严重消耗体力心力,在坚持不住之前拨通了宋缇绯的号码,向这位远在两千公里外的姐姐求助。 宋缇绯和顾嘉年当天晚上就赶到了京城,稍作休整便去医院照顾唐宁的姥姥姥爷。 唐宁一直都知道,姐姐哥哥这样的举动,并不是盘掉饭店时间赶巧,而是出于他们对自己的比血缘关系深厚百倍千倍的情谊。 毕业前夕,姥姥姥爷相继离世。多亏有宋缇绯顾嘉年友谊的支撑,唐宁才没有垮下来。 夏末秋初的时节,宋缇绯和顾嘉年告别唐宁,离开京城去了远在祖国西南边陲的小城狮语,说是去避世归隐,顺便开拓新的事业。不久后,唐宁把姥姥姥爷的房子租了出去,孑然一身奔赴海城,租房,找工作,再然后她遇见了厉冬骋。 如今回想,也许时光的轮回刚好卡在三年——从认识厉冬骋,到在他的赏识下出版绘本改善生活,到他出意外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不多不少,恰好是三年。 唐宁心里悄悄慨叹,幸好她和宋缇绯顾嘉年的缘分不受三年循环的限制。 坐在副驾驶的宋缇绯忽然问她:“宁宁,你脸色嘴唇有点发白,是不是晕机了?” “没有。可能是饿的,我没胃口,早饭午饭都没吃。” 宋缇绯连忙掀开扶手箱的盖子,取出里面的零食袋。“平时你顾大哥总把他的保温杯搁在这儿,今天我心血来潮装了点吃的,果然派上了用场。” 唐宁接过袋子,却没急着吃:“缇绯姐,我想吃你做的独门秘方小馄饨。顾大哥,我想喝你亲自下厨烧的糖醋排骨。除了小馄饨和排骨,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行,我们给你做!”宋缇绯拿回零食袋,取了一块鲜花饼,“不管怎样,吃两口垫垫肚子,犯低血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嗯。” 唐宁见鲜花饼包装质朴,好奇心立刻被唤醒了。 她轻轻打开和江米纸很相似的半透明纸质外壳,轻轻咬下一口。不得不说,这个新牌子的鲜花饼味道真棒!她连吃几口,馥郁的玫瑰花香与馅料的甜润在味蕾蔓延,着实令她喜悦满足。 顾嘉年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侧过脸朝宋缇绯说:“小红花,恭喜你心愿达成,咱俩可以开烘焙屋了。” 宋缇绯笑得灿烂:“一开始我就很有信心。当然啦,宁宁是味觉灵敏的美食家,她爱吃,狮语的老乡们爱吃,南来北往的游客也一定爱吃。” “姐,哥,你们不做烤鸭家常菜好可惜。”唐宁吃掉手中的鲜花饼,又拿起一块。 “狮语当地没有成规模的禽类养殖场,我们计算过成本,湖鸭、填鸭和走地鸭的进货价加上运费,聘用专业厨师烤制,每套烤鸭的定价必须过一百元,否则没有利润空间。” 唐宁想起她在海城点外卖经常点的二十九元半套烤鸭,不禁有些后怕。天不知道,地不知道,只有开低价烤鸭店的老板知道用了什么样的食材。 宋缇绯继续说:“以狮语当地的工资水平和消费水平推断,烤鸭店开业后必然门可罗雀。所以我和老顾商量,开家店面很小的烘焙屋,既售卖当地人爱吃的鲜花饼,又可以把我们裕城的特色奶油糕点和油炸面食上架,可谓一举两得。” “你们经营的早餐店怎么办?”唐宁匆匆吃掉第二块鲜花饼,“凌晨三点就起床,再开烘焙屋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早餐店营业到上午十点,我和老顾回家补觉。下午三点起床和面烤制点心,烘焙屋开到晚九点……” “缇绯姐,你的身体吃不消!” 唐宁的关切,宋缇绯听在耳中,暖于心头。“好妹妹,我当律师的时候比现在忙得多,甚至经历过连熬五天五夜的通宵。那时都能坚持,现在只是年龄长了十岁,我不信我坚持不下去。” “宁宁,有我呢,我不会让你姐姐吃苦受累。小红花负责指挥,我负责落实,早餐店和烘焙屋同时开完全没问题。” 顾嘉年诚恳的话语,在唐宁听来,远胜各种影视剧里的山盟海誓。尽管她没有谈过恋爱,却能在这对夫妻身上感受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具体描述的、激情澎湃又细水长流的爱情。 忽然间,唐宁心中的冲动促使她翻出双肩包里的笔袋和速写本。 “亲爱的姐姐哥哥,我要把你们画下来!” “好啊——”宋缇绯笑着问,“需要素材吗?我和老顾的故事,十天半月也讲不完。” “姐,我擅长画小动物。我能不能运用写作中拟物的修辞手法,把你和顾大哥变成两只可爱的毛茸茸?” “你知道吗?我和老顾结婚之前,可是一个雄鹰般的女人。” 说完,宋缇绯先笑了。她转头望着顾嘉年,眼神满溢着欣赏和疼爱。 笔尖在纸上游走,唐宁很快画出一只英姿飒爽的矛隼。“顾大哥,你呢?你觉得你适合拟物成哪种小动物?” “傻狍子。”顾嘉年说完也笑得止不住,“小红花常说我的性格像鹿,我觉得我没有鹿机警,你把我画成狍子吧,我没意见。” 矛隼和狍子,这样的组合 5. 五 《糖》全本免费阅读 话已出口,唐宁才察觉不妥。 这算怎么回事?明明要表达逻辑清晰的建议,听上去竟然像是在吃醋! 她深吸一口气:“阿姨,我坐了四个小时的飞机,很累,我想睡了。” 厉妈妈沉默片刻,说:“好吧,等你回来,我们见面再谈。”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还没顾上擦干的发丝,此时打湿了唐宁肩头。滴落的凉水挟裹着湿气,渗进睡衣布料,一分分一寸寸地渗透,加重了她周身的寒意。 狮语的冬天并不冷,即使是夜里,房间温度也有二十多度。然而不知为何,唐宁有种发高烧前的不适感。仿如置身温度极低的环境,她每个毛孔都抵挡不住寒冷的侵袭。 她转动床头柜上的电暖扇,将温度旋钮调至最高档。 很快,暖风吹送,吹得她有些头晕。等不及头发完全干透,她展开薄绒毯,身体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睡着了。 睡眠质量不高,醒来她也拼凑不齐梦的碎片。 唐宁半坐起来,裹紧被子回忆着梦里见到的那只喜怒无常的猞猁。不该把它的脸画得和厉冬骋一模一样,简直了,如影随形,做梦也能梦到他。 大脑的构造太过复杂,受了外伤,血块压迫神经,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曾经的谦谦君子,转眼间变成要叫保安赶她走的陌生人…… “宁宁,起床了吗?” 门外响起宋缇绯的声音。唐宁没穿拖鞋,赤脚踩着木地板跑去开门。 “姐,你和顾大哥去开店吗?我也想去。” “巧了不是?我就是来叫你感受我们新的一天的忙碌,激发你画画的灵感。”宋缇绯送上一套深红色卫衣长裤,“你来得匆忙没带换洗衣服,咱俩身材差不多,你先穿我的外衣。你的外套和半裙我用洗衣机洗了,晾干你再替换。” “嗯,好。” “十分钟下楼,怎么样?梳洗时间够吧?” “没问题!”唐宁笃定地说,“十分钟后会合。” 三人在家吃过简单的中式早餐,收拾整理加工完毕的食材成品和半成品,装车去往早餐店。这家店位于闹市区,唐宁一年前来过。由于主营北方各种面食,填补了周边早点市场的空白,生意十分红火。 适逢周二上班上学的早高峰,来买早点的人络绎不绝。 唐宁的到来,正好缓解了宋缇绯一边收现金,一边盯扫码付款到账页面的压力。 “妹妹,手套戴好,给老人家找钱要有耐心。” “好的,姐姐!” 现金收款这边,绝大多数都是用不惯智能手机的老年人。他们起得早,喜欢吃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面食。看到他们,唐宁就想起自己的姥姥姥爷。尤其是老人家一声声唤她小妹妹,听得她心里暖暖的。 六点半到八点半这两个小时是最忙的,几乎脚不沾地,没空坐下休息。 时近九点,早餐店堂食和外带的人渐渐少了。几位上了年纪的熟客吃完饭不想立刻回家,他们会拉着宋缇绯顾嘉年,天南海北地畅聊一会儿,说累了才转去棋牌室消遣一整个上午的时光。 唐宁搬了圆凳,坐在店门口休息。 她的身体在休息,大脑却高速运转着,构思下一系列绘本的故事。等了十多分钟,顾客越来越少,她问宋缇绯能不能占张桌子画画。 “当然可以!”宋缇绯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自己家,别生分。” 唐宁选了离门口远的靠墙的桌子,将她刚才见过的有辨识度的顾客悉数画了下来——送孙女上幼儿园的老爷爷,长相清秀开朗爱笑的情侣,有漂亮酒窝的穿马海毛外套身材娇小的阿姨,睡眠不足顶着黑眼圈的中年男人。 她为这些人分配的角色分别是东方白鹳、梅花鹿、紫貂和丹顶鹤。 标记清除各个角色的名字,童心梦园出版编辑龚晓曼的手机号码点亮了唐宁的手机屏幕。 “晓曼姐,你找我有事?” “新故事大纲发给我看看呗!虽说交稿截止日期还有一个月,但我迫不及待等你剧透呢。” “这回的故事以爱情为主线,我基本有了构思,主角形象也敲定了,不过还没动笔写文字版的大纲。” “听起来很精彩嘛!” “我有信心在故事立意和情节设计上超过《甜橘子黄龙果》。” “太棒了!我看人的眼光很准,唐宁你绝对是天赋型选手。”龚晓曼语气极为轻快,“构思故事方面,厉总的脑洞大得堪称奇才。你和他多多沟通,大纲写好了先给他过目,他提完修改意见你再发给我吧。” 听着龚晓曼愉悦的腔调,唐宁立刻明白过来。 厉冬骋受伤的消息,出版社的员工们暂时不知情。厉爸爸厉妈妈这样处理也对……但是出版社的日常事务总要有人负责,莫非已处于半退休状态的厉爸爸要重出江湖? 立冬他都不记得我了,我操哪门子心啊? 唐宁抬手轻拍两下脸颊,又摇摇头,试图晃走脑海中不切实际的遐想。 “昨晚没睡好?”顾嘉年注意到了唐宁无精打采,“咱这就收市,先叫你姐带你去商场买两身衣服,买好了回家补觉。” “哥,离过年还有两个礼拜,不用急着买新衣服。” “我说买就买!马上小年了,哪能让你穿旧衣服祭灶神啊?”顾嘉年豪爽地给宋缇绯转钱,“老婆,带妹妹去买新衣裳,顺道把你看中的金镯子买回来。” 宋缇绯朗声应着:“你再多转些给我,我想给宁宁买条项链。” “姐,不要买,我戴不惯,脖子的血管突突乱跳。” 宋缇绯走过来,落座揽住她肩膀:“傻孩子,你这么有才华,画画这么用心,迟早会得奖。上台领奖可不能没有首饰的加持,那是增强你气场的铠甲。” “宁宁,听你姐的话,我俩是你娘家人,是你的后盾。” 盛情难却,唐宁只好接受。 狮语是县级市,辖4镇、5乡、3个街道办事处、6个农场管理委员会和1个国营农场,总面积两千平方公里,总人口十六万,地方虽小,却如麻雀五脏俱全。市区商业街百货商场林立,客流量大摩肩接踵,和京城海城闹市区步行街的气氛十分相似。 宋缇绯说,这里距离边境近,珠宝市场近在咫尺,翡翠饰品也值得一看。 唐宁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姐,我对玉石 6. 六 《糖》全本免费阅读 “是同一个人。”李阿姨感慨,“宋老板,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嘛……” “我和徐处长不熟。”宋缇绯猜到李阿姨即将脱口而出的请求,直白地表明了态度。 “你瞧瞧你,说话怪噎人的,我又不会叫你托人找关系办事。”李阿姨把话题切换回面食低折扣,“已经腊月二十九了,剩下这么多卖不掉多可惜,扔掉浪费粮食有损福报,宋老板你就给我打个六六折嘛!” 宋缇绯潇洒地挥挥手,退到餐桌旁坐下:“宁宁,算账吧!” 唐宁无奈至极。她按六六折收了李阿姨的钱,把两包面食装进一个大号打包袋,双手递过去。临走时,李阿姨不忘盐罐和醋瓶,顺手全都带走了。 放下卷帘门,唐宁闷闷不乐,半天不吭声。去后厨检查了水电气的阀门,她转回早餐店前厅,站在宋缇绯面前一言不发。 “好妹妹,为李阿姨占便宜的事情生气不值当。” “不是因为这个。”唐宁取出双肩包里的速写本,翻到紫貂那一页,“姐,老话说人不可貌相,亲身经历了我才明白,长得再好看的人也有瑕疵。” “我们开早餐店这三年,遇到过各式各样的奇人。有的人,就连馒头掉了一块皮,都要让我给他减去五角钱。”宋缇绯合上画本,起身拍拍唐宁肩膀,“人性千差万别,见的人越多,对你的创作越有帮助。” “这算是一种精神洁癖吧?” “不。你感觉敏锐,这是好事。” 真诚的回答,如清泉般流淌进唐宁的心,惹得她眼眶一热鼻头发酸。她上前半步,紧紧抱住宋缇绯的胳膊。 “姐,你不会忘了我吧?” “怎么可能?” “可是我害怕……”眼泪涌出眼眶的一瞬,厉冬骋的脸忽然闯进唐宁的脑海,她急忙闭紧眼睛,“我不想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 “那就住下,暂时别回海城了。狮语这里山清水秀,你经常出去走走,心情好了灵感自然多,画起画来得心应手。”宋缇绯抽出餐巾纸,轻轻擦拭唐宁脸上的泪水,“我和老顾野心很大,除了早餐店和烘焙屋,我俩还想开民宿,你要是留下,管家一职非你莫属。” 唐宁破涕为笑:“姐,你薅我羊毛。” 宋缇绯说:“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不薅你薅谁?” 两人同时笑出声。 唐宁拉开椅子,和宋缇绯面对面落座。“姐,你跟我说说你打听的那个农村数字电影院线好吗?如果每天晚上都能看场电影,我的心情肯定好得不得了。” “徐处长说,这是下村流动放映电影丰富百姓生活的文化项目,设备养护和人员培训的资金是省里拨款,他们宣传处是执行部门。他还说,片子虽然不能跟城市院线同步新片,但也是优秀的经典电影,合家欢、爱情、励志、悬疑、动作,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我喜欢看电影,看过的片子再看一遍也开心。” “明天除夕,我打电话给徐处长拜年,顺便问问他能不能送咱们一份流动放映电影的片单。春节七天假,狮语县城周边不少乡镇和村子都有排片。” “好!” 唐宁憧憬着假期的七部电影。 不知不觉间,厉冬骋的脸渐渐在脑海中消失。 立冬,我应该不会再想你了。 - 除夕夜,顾嘉年为两位女士准备了水果零食和游戏机,让她们尽情享受假期。他则下厨煮了一大桌的丰盛菜肴,北方南方口味一应俱全。 唐宁先是猛吃糖醋排骨,随后又对粉蒸肉和黄豆炖猪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顾嘉年把电烤盘电火锅全部端上桌时,她已吃了七分饱。 “哥,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大餐吗?” “有。”顾嘉年如实说,“我还做了三汁焖锅、麻辣海鲜大拼盘。” 唐宁瞠目结舌:“咱们要一直吃到十二点?” “守岁就得有美食美酒相伴。”宋缇绯将鲜榨橙汁摆在桌角,“电话里我不是说请你喝桂花酒吗?都怪老顾粗心,他忘了拿回地窖的钥匙。帮我们酿酒的刘师傅回老家过年了,那十八坛酒,锁着取不出来。” “桂花酒暂时喝不成,别的酒我也可以喝。”唐宁眼巴巴地盯着客厅一隅收纳饮料的落地柜,“酗酒伤身,小酌怡情,姐,你这儿有没有白葡萄酒,我就着海鲜喝两杯。” “老顾,把咱们珍藏的酒贡献出来,宁宁酒瘾犯了。” 顾嘉年应声走到柜子旁,先后拿了两瓶不同年份的白葡萄酒。他手脚麻利,转去厨房找了两只醒酒器,依次倒入两种甜度不同的两种酒。 “宁宁,你左手边是干白,右手边是甜白。醒会儿酒你尝尝,看看爱喝哪一种。” “谢谢顾大哥!”唐宁激动地举起高脚杯,模仿电影中优雅的女主角,轻轻转动空酒杯,“希望我喝酒不上头,一觉睡醒精神焕发,完成故事大纲,连画二十页不带停的。” “你不看《庐山恋》了?”宋缇绯问,“《甜蜜蜜》呢?两部电影连播,放映地点离县城很近。哦对了,破镜重圆的故事你不喜欢。” “明晚才放映,现在喝点酒不影响。” 唐宁耐心等待五分钟,终于等不及了,倒了一杯醒酒器里的干白。百分之十一的酒精度,对她而言并不高。可不知为何,入口醇香的白葡萄酒,果香馥郁,酒精却很冲,前一秒喝下,后一秒迅速蹿到了她心脏的位置。 她匆忙放下酒杯,后背深深偎进座椅。双腿抬起,脚踩着椅子边沿,手臂抱紧了膝盖。 “姐,这酒不对劲,有点像衡水老白干的口感。” “老顾,酒是谁送你的?”宋缇绯倒了半杯,举到鼻端闻了闻,“是不对劲,葡萄酒混着高度数白酒的怪味儿。” 顾嘉年一头雾水。他仔细查看酒瓶的标签和木塞,终于回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宁宁,别怕,我马上给你煮醒酒汤。这酒是我和小红花前年春天参加泼水节,一个当地老乡送的,葡萄酒瓶子装的自酿粮食酒,度数大概在65左右。高是高了点,喝不坏人。” 宋缇绯恨不得揍他一顿:“自酿酒后劲儿足,你是想让宁宁睡过头看不成明晚的电影吗?” 几分钟后,去皮切块的梨摆在唐宁面前。紧接着,一碗马蹄白菜汤送上了桌。顾嘉年效率奇高,很快,又端着一大杯豆浆回到客厅。 “喝吧,宁宁。” 唐宁选择困难症发作,不知道先喝哪一种。水果,蔬菜,豆子,她在心中点兵点将。默念完歌谣,她选中马蹄白菜汤,只喝了一口就丢开碗冲进了卫生间。 “宁宁你没事吧?”宋缇绯跟了过来,帮她拍背,“是不是讨厌葱姜的味道?” “… 7. 七 《糖》全本免费阅读 来自海城的人,李阿姨的新房客,应聘成功的电影放映员,可以是路人甲乙丙丁,可以是某位隐姓埋名的大人物,为什么偏偏是他? 唐宁的呼吸一刹那又窒在胸口。 她既不想回到座位继续看下一场,又没法跟宋缇绯说清眼下的情况,只得站得离放映机更远一些,同时远离跟着师傅学艺的厉冬骋。 《庐山恋》放映结束,观众席掌声热烈。 哭意几乎控制了唐宁,不过她努力调整,忍住没掉眼泪。 她经常被生活中许多瞬间打动,和厉冬骋一起外出的时候,她为小朋友萌萌的笑声、流浪猫求食物的喵喵叫、夜市大排档质朴复古的叫卖声而泪水盈眶。 那时,厉冬骋会递上手帕纸,或是一块他买了洗干净的真丝手帕。 他是懂呵护人的,他也懂浪漫。面对受伤的他,唐宁没法去恨,她心里没有怨,只有惋惜和心疼。 《甜蜜蜜》开场,列车进站,黎明仍在打瞌睡。和他背靠背的女人是张曼玉吧?黎小军和李翘的缘分,从这一刻写下注定二字。 麦当劳的那场对戏,堪称整部电影的点睛之笔。 唐宁没有回座位,她伫立原地,拿着铅笔和本子,将突如其来的灵感记录下来。 等她注意到身边有个人偷瞄她画画,已是十几分钟以后的事了。 厉冬骋“擅离职守”——此刻,他离开了放映机的工作岗位,站在唐宁身旁,目不转睛地看她画下隔着柜台点餐和缓解尴尬的两只可爱的小动物。 这次的拟物设计,黎小军成了性情温和的金毛犬,李翘则是性格外冷内热的雪豹。 “你画得真好!” 唐宁没接话。她的耳朵却有点发烫。厉冬骋近在咫尺,他对她的画稿感兴趣,表面上看好像和从前一样,但很显然,他也仅仅是喜欢这种绘画风格。 年过五旬的放映员把厉冬骋叫了回去,说要去回个电话,让他守着放映机不能有任何闪失。 唐宁松了口气。 电影进展到狭小的出租屋,黎小军和李翘交付身心的那一段,唐宁的视线忽然模糊了。李翘总说她和黎小军是最好的朋友,还把亲密当作是异乡慰藉彼此的方式,实际她早已爱上了对方,却不敢去想,更不敢去承认。 自行车后座上响起邓丽君《甜蜜蜜》的优美旋律,唐宁转身走开。 她怀抱速写本,边走边掉眼泪。 短短数十天,她哭的次数加起来,破了她从小到大不爱哭的纪录。泪水打湿了手臂上棉质衬衫的布料,只留斑斑点点的痕迹。 厉冬骋最喜欢他家西郊别墅竹林中的两株湘妃竹。 他把竹竿遍布的紫褐色云纹斑块称作是世上最美的泪痕。那时的他,侃侃而谈湘妃竹的传说和《红楼梦》宝黛的爱情故事。他还说,最美的爱情莫过于绛珠仙草把一生的眼泪都还给神瑛侍者。 思绪骤然停在此处。唐宁连忙擦掉眼泪,转身走回观众席最后排。 她盯着厉冬骋的背影,心想事情怎会如此凑巧——她来狮语的事,只有宋缇绯和顾嘉年知道。而她暗恋厉冬骋,在昨天之前,一直是心底的秘密。 厉冬骋怎么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别处不去,偏偏来了这个旅游受欢迎排行榜上并不靠前的小城? 唐宁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心绪如涨潮的海水,久久无法平复。 五十多岁的放映员老师傅打完电话回来,一眼瞅见离放映机很近的唐宁。他小声问:“姑娘,你有事吗?” “叔叔,我有事问您,能借一步说话吗?” 老师傅点点头,和唐宁来到距离观众席十多米的篮球场一角。 “你问吧。” “这个新来的放映员,他叫什么名字?” 老师傅愣了愣:“你问这个干嘛……今晚的放映有不满意的地方,你直接跟我说就行,我们努力改进。” “您误会了,我对放映没意见。叔叔,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 “等会儿我看看。”老师傅点开手机通讯录,上下翻开几秒,“他全名我还没存,只存了姓。他姓厉,厉害的厉。” 唐宁眼尖,注意到放映员老师傅胸口佩戴的写有名字的胸牌。 “您这样的名牌,新来的放映员也有吗?” “新来的还没有,他们都是刚刚培训上岗。过年这几天厂子关门,要等到年后才给他们定做。” 唐宁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叔叔,放映队有名单吧?您帮我查查,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老师傅忽然反应过来:“你看上他了?” 唐宁心一横:“您就说,这个忙您帮不帮?” “你这小姑娘,胆子大一点,直接问他不是更好嘛!”老师傅笑着说,“我去把他替换下来,让他找你聊聊。” “这样不行。” “怕什么?女追男隔层纱。” 唐宁连连摆手:“算了,我打退堂鼓了。您也别跟他说有人打听他。”她逃也似的跑回座位,只余放映员师傅在原地发呆。 影片正进行到黎小军和青梅结婚,唐宁喘着气坐下,银幕折射的光映照她脸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为了不打扰别的观众,宋缇绯没出声,而是在手机备忘录打了一行字,拿到唐宁眼前。 【是不是肚子疼?不舒服咱们就回家。】 唐宁接过手机,在底下输入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姐,你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凑巧的事吗?李阿姨家的新房客,新来的电影放映员,不是别人,是厉冬骋!徐处长说总共有十七个放映队下村放电影,咱们来的白雾村小学临时场地,放映员师傅带的那个学徒,就是厉冬骋!】 宋缇绯逐字逐句地看完,震惊不已。 “他人呢?” “就在放映机边上。” 恰好此时电影是一段对话和音乐交织的场景,宋缇绯和唐宁的一问一答被淹没在了音响的声浪之中。 宋缇绯想要起身,一转念又坐回座位。她继续打字:【宁宁,电影散场放映队整理设备的时候,我再带你去找 8. 八 《糖》全本免费阅读 过年七天,电影放映是流动的、随机的,但是徐处长发给她们的观影券恰恰都与狮子龙放映队有关。 当唐宁坐在姚家村村头广场空地上手捧速写本时,狮子龙放映队的厉冬骋和他的师傅正从皮卡上下来,准备调试设备。 昨晚回去已是深夜,宋缇绯吹了风有些着凉。唐宁担心姐姐的身体,让宋缇绯留在家里休息。今天,宋缇绯顾嘉年没来,唐宁自己打车到的姚家村。 作为第一个抵达放映场地的观众,唐宁自然而然地引起了放映队工作人员的关注。 老师傅冲厉冬骋扬扬下巴,提醒他昨晚跟他交换手机号的姑娘又来了。厉冬骋笑笑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幕布的安装上,并未第一时间和唐宁打招呼。 姚家村村头的广场坐东朝西,夕阳映照着刚刚展开的幕布,耀眼的金色染亮了周围的一切,包括身穿卫衣和牛仔裤的厉冬骋。 他很少穿休闲服。 唐宁记得很清楚,两人每次见面,厉冬骋总是特别注重衣着搭配,发型和配饰都很精致得体。即使他的穿搭与周末大集这样的场合气场不符,他仍愿意陪在唐宁左右,陪她和摊主砍价,有时仅能砍掉三五元钱,只要唐宁开心,他也开心。 倘若把厉冬骋平日的穿衣风格比作音乐厅才能欣赏到的演出,那么此刻,他的米白色卫衣和黑色牛仔裤,就是一首朗朗上口传唱甚广的通俗歌曲。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是唐宁喜欢和欣赏的。 灵感突如其来,唐宁埋头画下几幅人像。 放映队的老师傅和几位大哥,被她的铅笔惟妙惟肖地展现于画纸。笔端与纸张摩擦,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她还画了村委会布置座椅的工作人员,唯独没画厉冬骋。 大年初二,是女儿回娘家看望父母的日子。今晚这场,观影者多为妇女儿童。夕阳隐入天边,观众席几乎坐满了。放映队的老师傅拿起麦克风,告诉大家晚上的电影是《不期而遇的夏天》和《海蒂和爷爷》。 “还有外国片子啊?我们听不懂咋办?” “大伙放宽心,普通话配音,保管你们都听得懂。” 一位性情爽利的姐姐大声问:“这里哪个说普通话,听不懂你要请吃饭哦!” 老师傅比观众更爽快:“行!我们今天带了竹筒饭,谁想吃就举手——”话音未消,观众席齐刷刷举起七八排的胳膊。 当然,小孩子居多。 唐宁坐第一排却没举手。老师傅特意走过来问她:“竹筒饭,甜咸口味都有,尝尝吧?” “谢谢叔叔,我还不饿。”唐宁先是摇摇头,无意间瞥见厉冬骋的身影,她忽然有了个顽皮的念头,“如果您让您的徒弟给我亲自送上,两种口味我都要。” “这就对了嘛!” 老师傅转身离开观众席。电影开场前,每位观众都收到米香四溢的竹筒饭。 唐宁收到两份,肉香饭和黑豆饭,厉冬骋亲手递给她的。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身后变出一个平板,点开调查问卷的页面,询问唐宁是否可以为狮子龙放映队打一个好评。 “你的微信我还没加。”唐宁暂时岔开话题。 “我知道。”厉冬骋说,“昨晚回去我等了好久,没收到新好友的验证消息。” “你为什么不主动加我?” “我……”厉冬骋抱歉地低下头,“我本来要加你,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对不起。”倏地,他抬头,目光轻柔地落在唐宁眸中,“我现在加你。” “随便吧。”唐宁侧过脸,避开他的注视。 “我这儿受过伤,理解能力很差。”厉冬骋的指尖轻点他的太阳穴,“我不懂你说的‘随便’是什么意思。” 天还没黑,你真的想不起我是谁吗? 唐宁憋了一肚子闷气。不知后排的小朋友吃竹筒饭吃得急或是着凉感冒,霎时间咳嗽不止。她手伸进短风衣的口袋,想要戴上口罩。 手指触碰到口罩的一瞬间,脑海中骤然闪现她去神经外科病房探望厉冬骋的场景。 对啊! 她一直戴着口罩,他不认得她实属正常。 三秒钟不到,唐宁戴好口罩,面朝厉冬骋:“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恍惚,疑惑,诧异,三种不同的神情在厉冬骋眼中轮换。许久,他才勉强说出一句:“我们以前见过?” 心底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唐宁摘下口罩,装回密封袋。 厉冬骋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小心翼翼地说:“等第一场放映结束,我再过来找你打分。” “就现在吧。”唐宁抢过他手中的平板,“满分多少?” “五星。” 所有的选项唐宁都选了非常满意。打分结束,她在意见一栏写道:【希望狮子龙放映队再接再厉,为大家放映更多更好看的电影,加油!】 把平板还给厉冬骋的时候,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种感觉,加重了她内心的伤感。所幸眼泪没有夺眶而出。身旁的陌生姐姐十分贴心,在她哭之前往她手里塞了两张纸巾。 “这部电影催泪得很,想哭就哭,别难为情。” 果不其然,郭可轩饰演的水生在被霸凌的时候遇到了实力派演员陈创饰演的黄四毛,萍水相逢的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留守儿童和一事无成的男人,这样新奇的设定,牢牢地抓住了唐宁呼吸的节奏。 电影的取景地是江西宜春,那里的自然风景与狮语旗鼓相当,深深地吸引了唐宁。 陈奕迅故事感极强的声线敲击她耳膜的时候,她尚未从电影叙事中抽身而出。眼泪模糊视线,厉冬骋却不合时宜地蹲在了她的面前。 “师父叫我来问问你,竹筒饭有腊肠风味的,你想不想尝尝?” 唐宁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揍眼前人一顿解气。泪水润湿脸颊,她擦也不擦,随口就说:“是你亲手下厨做的吗?是的话,我要两份。” 厉冬骋语塞。 他怔怔地蹲在唐宁面前,直到《海蒂和爷爷》片头音乐响起,他才如实坦白:“竹筒饭是师母做的,我只帮着淘米。” 唐宁忍不住笑了:“好吧。我吃不了两份,你给我拿一份好了。” 厉冬骋起身:“马上送来!” 身 9.九 《糖》全本免费阅读 “我们还不是朋友。”唐宁轻轻挡开他的手,“我的画只给朋友看。” 银幕投射的光影明暗交错,厉冬骋的脸恰好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淡淡笑着,整体是愉悦的表情,眼神却透着无辜和期待。 “好友验证消息我发了两次。”他说,“你沉浸在电影里,没有通过。” “是吗?”唐宁收起速写本,并没去拿背包隔层的手机。 “电影结束可以吗?”厉冬骋低声问,“等《海蒂和爷爷》放映完毕,你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好吗?” 唐宁没有回答。 银幕上,克拉拉的奶奶送给海蒂一本空白的记事本,鼓励海蒂用笔把这个本子写满。 海蒂有些惴惴不安,她说因为她想写故事,大家都笑话她。 克拉拉的奶奶告诉海蒂:“如果你想做成一件事情,那就坚持下来,不要因为别人的想法而放弃。” 泪水滑落,唐宁想起姥爷说过相同的话。 她五岁学画,培训班里大半同学都比她小一到两岁。拼天赋,她比不过天生对线条和色彩把控力超强的同学;比勤奋,她更盼望下课后的休息和放学后回到家品尝姥姥亲手做的美食。 对绘画的热爱,假如满分是一百,唐宁的热爱只能打八十五分。 直到遇见厉冬骋,直到完成《甜橘子黄龙果》系列绘本的创作,她才找到绘画对她的意义。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复杂,缥缈,绝非是合同中约定的收入金额带给她物质方面改善那么浅显。 唐宁蓦然起身。她揪住厉冬骋的袖子,将他从观众席第一排一直拽到远离各种声响的谷堆旁。 松开手,她问:“你为什么来狮语?” 厉冬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他怔怔地看着唐宁,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有人推荐的。说是这里空气好、水好,最适合我这种病号休养。” “谁推荐的?” “等会儿,我找一下他的照片。” 唐宁已经猜到推荐人是厉冬骋最好的朋友屠凛。但她还是耐心十足地等待。 厉冬骋像新手一样操作手机,缓慢地翻找相册中的照片。 谷堆所在地是姚家村每年粮食成熟后的晒场。道路两侧安装了路灯,虽有几盏灯不亮,四周却不黑。夜空是深邃的墨蓝色,无云无月,仅有星辰点缀。唐宁抬头看了好久,回忆几乎占据了她整颗心。 她想起去年深秋两人一起爬山,厉冬骋穿了件墨蓝色的中长款大衣,搭配黑色长裤和同色切尔西靴。是唐宁突然改变主意,把见面地点从闹市区的电影院改到了远郊的山脚下。厉冬骋没有半句抱怨。他陪她爬到山顶,还为她拍了几十张氛围感极美的照片。 那天晚上回到公寓,唐宁接到屠凛兴师问罪的电话。对方劈头盖脸把她一通吼,挂机前叮嘱她买减轻皮肤红肿和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天一亮就给厉冬骋送来。 唐宁这才知道,厉冬骋陪她爬山脚后跟磨破了。 新鞋打脚。厉冬骋正是穿了一双崭新的切尔西靴,两只脚都遭了殃。唐宁没有半点犹豫,屠凛的电话一挂断,她就下单买了药膏,收货地址是厉冬骋家。 骑手将药膏送达没多久,她又接到了厉冬骋的电话。 “我没事,宁宁,是屠凛大惊小怪。要是他说了重话,你别往心里去。要是明天一早你还没消气,我收拾他。” 电话里,唐宁尽可能语气平静,实际上她的心怦怦直跳早已快要冲破胸膛。“我不生气。屠凛说得对,今天我为了看枫叶有点任性。下次咱们见面,我要提前策划、提前告诉你。” 那是厉冬骋第一次叫她“宁宁”。 三年前的一月到去年十月底,从“小唐”到“宁宁”的转变,历时两年十个月。唐宁不免心慌。她对厉冬骋的称呼,从一开始答应扮演他的女友就是“立冬”,三年来没有变过。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随着他意外受伤,这一切猝然停止。 像是一场美梦,仅仅有个精彩的开篇,后续剧情却不知如何发展…… “是这个人推荐我来狮语的。”厉冬骋把手机举到唐宁面前,“他说他是我发小,是我铁哥们,可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觉得他面善,就拍照片存了下来。” 唐宁定睛看去,没错,是屠凛。 “他叫什么名字?” “稍等。”厉冬骋低头查找照片上的蛛丝马迹,“我记得我备注了他的名字。” “手机相册的照片可以重命名。”唐宁提醒他,“你点开照片详情页面,看看这张照片的文件名是什么?也许就是他的名字。” 厉冬骋照做。 如唐宁猜测的那样,屠凛的照片文件名是IMG开头,后面跟着一串数字表示拍照日期和时分秒。 “你没有做备注。” “……对不起。”厉冬骋边道歉边说,“我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 非常糟糕的联想闯进唐宁的脑海。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成拳,最想问的已然脱口而出:“过年前送你来狮语休养的叔叔阿姨,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厉冬骋猛然抬头:“你怎么会对我的情况这么了解?” “你的房东,李阿姨,她经常来我姐开的早餐店买早饭。闲聊时我听见你的爸妈陪你一起来,没待几天他们回海城了。” 厉冬骋眉头微蹙。 他满是疑惑的目光犹如舞台上的追光灯,专注地锁定了唐宁的双眸。 趁他没问“你究竟是谁”这种蠢问题,唐宁先一步说:“你是选择性遗忘。你记得你的爸爸妈妈,却不记得好朋友,也不记得……” 她把“我”这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我们以前肯定认识。”厉冬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控制了他全部思维,“你的微信名叫‘糖吃多了蛀牙’,我喜欢这个昵称,以前好像听过。” 唐宁听得真切。 是啊,每天你和我互发消息五十条以上,你有印象实属正常。 她心中已然作出决定。 “你的好友申请,我暂时不会通过。”鼓足勇气的机会,用一次少一次,她敦促自己必须抓住,“接下来的五天,我会挨个看完在你们狮子龙放映队承包的电影。你不要再主动跟我搭话,能做到吗?” 厉冬骋彻底懵了:“为什么?” 终于轮到他问为什么了。唐宁深深吸气,毫不犹豫地给他答案:“我有我的理由。你不需要明白。” “昨天晚上,是你主动要我的电话号码……”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转身离开。没走多远,迎面撞上了厉冬骋的师父。老师傅朝她微笑,手头工作没停,弯腰整理地面乱成一团的音箱线。 “叔叔,打扰一下。”唐宁拦住对方,“我有事问您。” 老师傅直起身体:“怎么了?” “您觉得——”唐宁回头望了望,确定厉冬骋没跟上来才问,“您这位徒弟脑子聪明吗?他的智力和同龄人相比,是不是差一大截?” “那倒没有。”老师傅将音箱线理顺,用白色扎带固定好,“立冬这孩子肯学,也肯吃苦。你瞅瞅,几天的工夫,数字放映机他已经熟练操作了。” 循着老师傅右手食指所指的方向,唐宁瞧见了回到放映机后的厉冬骋。 他伫立不动,俨然化身一座雕塑。挺拔的身形,淡然却又透着威严的神情,和受伤之前的他,别无二致。 唐宁转过头,问老师傅贵姓,她还想交换手机号码,便于以后他们放映电影她能打听到片名和时间。 “免贵姓张,张玉盛。” 其实老师傅胸前佩戴的名牌标得清清楚楚,唐宁深知自己是多此一问。她记下张师傅的手机号,给他回拨过去。“我姓唐,唐朝的唐,您叫我小唐就好。” 张师傅点点头:“你的号码我存了。” 话题如何才能回到厉冬骋身上,唐宁一时没了主意。平时她极少和人聊天,能发文字版的信息,她绝对不会主动打语音、打电话或是打视频。眼前这位张师傅,年纪与厉冬骋的父母相仿,他们又是师徒关系,想了解 10.十 《糖》全本免费阅读 “天没完全亮,我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你突然把我拦住。”唐宁拿起手机,“你知道,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吗?” 厉冬骋看清她手机通话页面尚未拨出的号码,瞬间明白过来:“你要打给帽子叔叔,让他们来救你,顺便把我抓走。” 唐宁深深吸了口气,说:“你既然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还要开着车,一直跟在我后面?” “小唐——”张师傅把面包车开到近处,下了车帮厉冬骋解释,“我们是开车路过,想去步行街的快餐店吃早餐。大过年的,能找着一家开门的店,真的很难。” “师父,您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厉冬骋忽然吼了一声,引得晨练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 张师傅赶忙摁住他的肩,告诉他要保持冷静。随后,张师傅劝唐宁跟他们一起回到面包车上。 “我去彩蝶湖,和你们要去的步行街不顺路。” “环湖步道那里树木茂密,一边是山,一边是水,监控探头稀少,出了事怎么办?”张师傅不由分说,一手拽住唐宁的手腕,一手推着厉冬骋,将两位犟种比赛种子选手带到马路对面。 车门关紧,张师傅解开了唐宁如芒在背感觉的真相。 “小唐,有个穿黑色连帽衫戴黑色口罩的人跟在你后面。我们发现的时候,那人离你越来越近,立冬他说这样不行,必须想办法提醒你。打手机怕吓着你,立冬叫我靠边停车,他冲过来把那个人吓跑了。” “师父,口说无凭,看行车记录仪回放吧。” 厉冬骋手头动作飞快。话音未落,他在行车记录仪的显示屏上操作一番,找到十多分钟前录制的影像,按下播放键。 显示屏像素不算太高,行车中遇到减速带拍摄的画面更是模糊晃动,但唐宁今天穿了一身颜色鲜艳的橙色上衣米白卫裤,出现在画面中的她,和她身后跟着的黑衣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同电影中常见的后期处理手法,将某个特定的人物和周围的其他人物用不同的色彩展示出来。略显灰暗的晨光中,唐宁作为跟踪者的“目标”,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醒目。 厉冬骋暂停了视频回放。 他侧过身,把手机上的地图放大,拿给唐宁看。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电子眼和天网监控都在正常运行。但是你只要拐个弯,到下一个路口,那儿有不少于五个监控死角,非常危险。” 唐宁手心沁出冷汗。她确实没料到早起锻炼会遇到这种事。 “小唐,彩蝶湖就不去了吧?那里景色是好的,改天我叫立冬陪你去逛逛。”张师傅语气平和,“既来之则安之,你和我俩一块儿去步行街吃顿早饭,压压惊。我还想请你帮忙,帮我给老婆挑件漂亮的新衣服,今晚她从娘家回来,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厉冬骋即时接话:“师父,衣服钱我出,您别跟我客气。” 张师傅不禁笑了:“谁结账抢得过你啊?每回吃饭吃到一半你就把钱结了,我们这些中老年甘拜下风。不过今天是我给你师母买礼物,你就别掺和了。等她过生日,你再送她礼物不迟。” 厉冬骋尴尬地点了下头,转去操控行车记录仪,把画面切换到实时拍摄。 唐宁心中的紧张缓解不少:“张叔叔,步行街的商场过年期间营业吗?我也想给我姐买份新年礼物。” “和过年前一样,正常营业。” “好吧,我和你们一起,先吃早饭,再逛商场。”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将唐宁的视线吸引到厉冬骋身上。他笑逐颜开,目视前方,没回头却贴心地提醒:“后排的乘客请系好安全带,我们立刻出发!” 唐宁和张师傅都被他逗笑了。 “立冬,你的情绪很对,可惜咱们三人缺服装道具。”张师傅打趣,“每人发一顶帽子,背上书包和水壶,就可以出发去郊游了。” “师父你提醒的是。”厉冬骋推开车门,“稍等,我也要坐后排。” 很快,他坐到了唐宁右边,并且把一顶红色棒球帽郑重地双手递给她。 “这是你们放映队定制的帽子?”唐宁凝视着帽子前侧精美的刺绣,“狮头龙身,好看!” 厉冬骋欣喜若狂。他又从座椅下方的纸箱里找出一个不透光的袋子,满怀期待地问唐宁,愿不愿意成为放映队的一员,他们还有定制的文化衫,只要她加入,随时可以领走一件。 张师傅无奈地摇头:“立冬,你别折腾了行吗?” “师父,小唐很有才华,她的画能抓住我的心!”厉冬骋说,“放映队缺一名宣传队员,我觉得小唐最合适。” “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糙汉子,光是二手烟小唐她一个姑娘家就受不了。”张师傅断然否决了厉冬骋的提议,“除了法定节假日,放映队平时每周都要下乡,一开始你来应聘我都不想要,城里的孩子,哪能吃得了这种苦?” “我不是通过考核了吗?”厉冬骋不解地蹙眉。 “通过了也是三脚猫。”张师傅坦言,“好在你领悟力强,记忆力也不错,我说的话你都能记住。” 听闻此言,唐宁抬头望向厉冬骋。 他也恰好把目光投落在她脸上。两人对视,唐宁突然有些鼻酸,连忙低了头,手指摩挲棒球帽上的图案,思绪却如浪涛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领悟力强她是相信的。至于厉冬骋的记忆力,她希望张师傅说的也是对的。 “师父,难道您觉得女生没法胜任?” “我从来只看个人能力,不看性别。”张师傅发动汽车,“孩子,别犯轴,我说了不算,是县委宣传处负责招人。再说,招聘早就结束了,你就让小唐安心享受假期吧!” “张叔叔说得对,我来狮语是为了度假放松。”唐宁转头,与厉冬骋目光交汇,“谢谢你表扬我推荐我,待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 失落的神色从厉冬骋眼中一闪而过。像受伤的小兽,自行舔舐伤口后迅速恢复了活力。 “我请吧。你们结账都没我动作快。” - 怀揣着给宋缇绯买的礼物,唐宁轻手轻脚地拿钥匙开门。 孰料她刚把防盗门拉开一条缝,宋缇绯已然站在了门口迎接她。一见面就是来自姐姐的训斥:“你可算回家了!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手机?”唐宁如实说,“回来路上听歌听没电了。” “手里拿的什么?”宋缇绯嗓音有点哑,“有心思买东西,没脑子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唐宁把礼品盒托举起来:“好姐姐,不生气了。” “糖衣炮弹!” 宋缇绯撂下四个字,转身回到客厅,重重坐进沙发里。唐宁追过去,刚要挽住姐姐的胳膊,忽然想起没换拖鞋也没洗手,立马一顿忙活,认认真真完成消毒工作才坐回宋缇绯的身边。 “生日快乐,姐。”唐宁打开礼盒盖子,取出里面的礼物,小心翼翼,“咱俩生日相差十五天,我一直记得。” 宋缇绯摁住唐宁的手,没有接过礼物。 “宁宁,姥姥姥爷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是他们对我莫大的信任。我是独生女,你也是,在你身上,我能体会到做姐姐的责任感和成就感——不,应该说,是你给了我一个做姐姐的机会,我不要你回报我。” “姐,我懂,我都懂……” “我很担心你。今早我睡过头了,老顾说你出去锻炼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彩蝶湖那边的步道,前不久出过事。” 如果把早晨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一遍,势必会加重宋缇绯心中的恐惧和担忧。唐宁决定还是不说了。她又一次拿出礼物,撕开卡通图案的包装纸。 “新手机?” 宋缇绯满脸的惊讶,眼神中透出的喜悦,和唐宁预料的一模一样。 “姐,这次在早餐店帮忙,我注意到你的手机经常卡顿,尤其是收款的时候。这款新手机是厉冬骋推荐的。虽然他脑子不太清醒,但我相信他的判断。” “等等,这话听着好绕。”宋缇绯手撑额头,头晕脑胀的同时艰难地理清头绪,“你不是锻炼吗?怎么跟厉冬骋一起去买手机?” 唐宁见瞒不下去,索性把清晨的遭遇从头至尾全部告诉了宋缇绯。 本以为是虚惊一场,随着宋缇绯眉头锁紧,唐宁察觉到不对劲。“姐?你不舒服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你别吓我……” “扶我回卧室躺会儿吧。” 宋缇绯躺下,盖好被子。房间里有些凉,唐宁想要上楼去拿电暖扇,手却被宋缇绯拉住了。 “今天是我的疏忽。以后不管去哪儿,都得我或者老顾陪在左右。我真的后怕,宁宁。” “姐。”唐宁俯身,蹲在床边,双手包住宋缇绯的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今天这事,谁也不怪。”说着,她想起半天没看见顾嘉年,忙问:“我哥呢?他是不是出门找我去了?” “我让他去的。这个马大哈,等他回来我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卧室门响,“马大哈”顾嘉年伫立门口:“哦,我亲爱的老婆大人,我随时恭候暴风雨的洗礼。”显然,他模仿的是莎翁戏剧的话剧腔,唐宁听了也忍俊不禁。 宋缇绯本就头痛,一听他这种腔调顿时头痛欲裂。 “出去!” “遵命。”顾嘉年退后两步,门却没关严,“中午咱们吃鲜肉小馄饨好不好?我下楼找宁宁没找着,倒是路过一家新开的超市,吃的喝的全买齐了。” “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宋缇绯忍不住笑,“顾大厨,希望你稳定发挥,拌馄饨馅别把醋当成酱油,酸得人牙疼。” “今天不会。” 脚步声渐渐远离门口。唐宁很好奇顾嘉年为宋缇绯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因为每年宋缇绯的生日都赶在春节,顾嘉年也总是送金镯子玉镯子,今年会不会有所突破? 宋缇绯吃了感冒药犯困,唐宁为她盖好被子,把新手机和旧手机都拿到客厅。 她打开电脑,连接数据线,把宋缇绯旧手机的照片和文档做了备份,然后恢复出厂设置,将内存格式化,重新导入几组动画片视频才关机。这是厉冬骋教她的办法——用新的数据覆盖旧的,手机回收后能够更好地保护个人隐私。 取出旧手机的卡,唐宁把它装入新手机的卡槽。 手指摁在电源键上正要开机,她忽然改变了主意。起身走进厨房,她将新手机交给顾嘉年保管。 “哥,这是我给我姐买的生日礼物。等她睡醒,你转告她卡已经安装完毕,直接开机就可以用了。每个APP还要重新登录,稍微有点麻烦,你和她一起操作吧。” “这任务有点难。”顾嘉年说,“小红花和我有约定,谁都不看对方的手机。” 唐宁先是一怔,而后笑了:“那怎么办?” “也不急在一时。”顾嘉年把新手机还给唐宁,“你是我们的妹妹,重任理应你来完成。” 什么理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唐宁万分佩服顾嘉年的逻辑:“哥,我被你说糊涂了。” “透露个小秘密给你。” “我不想知道。” 顾嘉年也笑了:“小红花和你是天选的姐妹,你们的性格太像了。实话实说吧,我的老婆大人记性一般,所有APP的登录密码都是同一个。尽管这样,她也经常记不住,所以都是直接用手机验证码登录。” 唐宁恍然大悟:“我也是!” “等她睡醒,你陪着她一个一个地登进去,她也开心,你也高兴。”顾嘉年不忘多叮嘱两句,“对了,宁宁,晚上你去姚家村看电影,我送你去,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出门了。” “没事的,哥,我打车很安全。” “不行,我必须送你!快散场你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答应给司机师傅小女儿一本字典和买故事书的红包,这下如何是好?回到楼上房间,唐宁思来想去,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无意间,她点开了微信。 通讯录新的好友那一栏,厉冬骋发来的验证消息又增加了。 红色小圈里的数字是8。 过年要有好彩头,这是祝福我发财? 唐宁点进去,通过了厉冬骋的好友验证。本来要把时间线拖到大年初七看完最后一场电影,可是情况突变,只有拜托他帮这个忙了。 新消息的叮咚提示音比预想来得早。 没有文字版的寒暄,厉冬骋直截了当,把步行街拍的照片发了十几张过来。 不得不承认,因外伤患上逆行性记忆缺失的他,拍照构图一如既往地稳。照片中的唐宁,没有一张看镜头,却被他数十倍地放大了优点,拍出了专业摄影师的水准。 红灯笼下她仰头眺望,财神爷塑像前她双手合十。甜甜的笑,自信又自在的一举一动,和周围的一切景物十分和谐。 唐宁手拿冰糖葫芦那张照片,光影堪称完美。 连她自己看了都感叹从来没被人拍得这么好看过。静下心,她却没有回他一声谢谢。 【我好像没请你帮我拍照。】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要是你不喜欢,我把它们全删掉。】 唐宁想了想,回他:【你手机里的删掉。】 很快,她收到一张相册截图。 【清空了。你放心,我没留备份。】 【云端呢?】 【我手机没开通云储存。】 【嗯,好。】 丢开手机,唐宁仰面躺倒在床上。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发闷,胸腔却产生了怪异的共鸣。 耳朵也随即耳鸣了。 掀开被子,唐宁倏地半坐起来。她抱起枕头,双手揪住枕套两角,揪得非常用力。 嗡嗡声消失的瞬间,她慨叹玄学的奇妙。这是把耳鸣转移给了枕头吧?果然是心诚则灵——小时候她高烧不退,中医西医都看了还不好,无奈之下,姥姥姥爷抱着她去家附近的道观求助。 唐宁依稀记得,当时有位上了年纪的女道长,用指尖蘸水在她额头抹了三次,回家没多久,烧退了,她恢复清醒,过了一晚也有了胃口,不出两天就回学校上课了。 姥姥姥爷留给她的房子,不是道观旁的平房。拆迁后,祖孙三人搬到了远离市中心的四环外居住。那座道观是文物古迹,不受城市升级改造的影响,仍然屹立于闹市区。 二十年来,她再没踏入过那座道观大门。 也许……唐宁心中涌现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假如当年那位女道长在世,也许厉冬骋的失忆症能被她医好? 她查询道观的官网和公众号后发现,每年七月八月道观都会招录社会义工,没有年龄性别限制,包吃住,还有学习道教文化的机会。注册过城市志愿者的人均可报名,完成两周的任务道观会为志愿者录入相应的时长。 官网预留的报名电话是一个京城本地的手机号,唐宁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打过去咨询。 当她得知非京城本地人也可报名,心中的想法离成真已经触手可及了。 “请问现在道观的住持和二十年前的是同一位道长吗?” 接电话的人被唐宁问懵了:“抱歉,女士,我来的时间短,这个我不清楚。” 若在以前,唐宁可能会道谢然后挂电话,但今天她的勇气并未就此消退。她恳求般地追问:“麻烦您帮我向其他年纪大的道长打听打听,我想找二十年前道观的住持,一位医术精湛的道长。” 对方没有立即答复。 听筒那头响过滋滋的电流声。偶尔还有遥远的谈话声,只能听见有人说话,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唐宁耐心地等待着。 “女士,帮您问过了,我们的住持是和宁厉道长,道号云华子,她应该是您要找的那位道长。” 唐宁握紧手机:“我能登门拜访她老人家吗?” “您可以看一下近期预约的情况。住持事务繁忙,每周只有周三下午半天时间和道友交流。” “谢谢您,谢谢!” “不客气,女士,如有其他问题,您在 11.十一 《糖》全本免费阅读 “不麻烦你了。”唐宁说,“我家人会送我去放映点。” 厉冬骋轻叹一声,毫不掩饰他的失望:“那么,晚上见。师母今天露了一手,做了上百份荷叶鸡翅,你提前来,我给你双份。” “你还是一碗水端平吧,别被人投诉。”说再见前,唐宁甜甜地笑着,又一次拜托他,“一定记得把红包和词典交到小妹妹手上。如果小妹妹同意,你和她拍张自拍,不忙的时候发给我。” 目送他将面包车掉头开向路口,唐宁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颜值满分一百的话,刚才那位可以打95分。” 宋缇绯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唐宁赶忙转身,偌大一捧粉玫瑰藏无可藏。 “姐……” “这花好香啊!”顾嘉年及时出现缓解尴尬,“我们宁宁想得真周到,我只订了蛋糕,买了罐装鸡尾酒,唯独忘了买花。” 宋缇绯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姐,去年我没陪你过生日,咱们只打了视频,相隔几千公里碰杯好没意思。”唐宁上前,挽住宋缇绯的手臂,“今年是咱俩本命年后的第一年,是否极泰来的好日子,必须好好庆祝!” “瞧咱妹妹这情商——”顾嘉年连连称赞,“说话办事让人心情舒畅。” “行了,你们俩!”宋缇绯发话,“从现在开始听我的,回家以后,你们分工合作,洗碗,收拾厨房。” 顾嘉年刚要开口,宋缇绯瞪他一眼,继续往下说:“晚饭我来做。你们呢,一个负责插花,一个负责准备蛋糕。” “老婆大人,你感冒才好一点,不能受累。” 唐宁表示同意:“对啊,姐,我哥做饭也很好吃,你把厨房交给他吧。” 宋缇绯举起右手,食指朝上,弯曲其他四根手指,模仿经典的“no”表情包,当即拒绝了二位亲人的好意。 “按我们老家裕城的风俗,今天大年初三要吃合子。我最喜欢茴香鸡蛋馅,所以你们都别跟我争,这道美食只有我会做。” “我也会,我八岁就开始学做饭了。”顾嘉年小声说。 话题走向骤然偏离。 唐宁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姐,哥,你们太厉害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学会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煮最简单的青菜荷包蛋挂面。” 顾嘉年安慰道:“饿不着肚子就行。” 宋缇绯头疼似的双手护住太阳穴:“打住!宁宁你才几岁,就急吼吼地说自己老了?还有老顾,你净添乱,到底听没听进去我的话?晚上咱们吃茴香鸡蛋馅的合子,没有别的凉菜热菜,甜点是生日蛋糕,就这样,谁反对都不好使!” “姐,我一万个同意。”唐宁抱紧宋缇绯的胳膊,稍稍用了力,“你嗓子还有点哑,回家我给你泡罗汉果胖大海。” 一句话点醒了宋缇绯。 “京城动物园里有个熊猫叫福星,绰号胖大海。你不是迷大熊猫吗?我有个好主意,明天让你哥开车带咱们去省城动物园,那儿只收五块钱门票钱,熊猫馆免费进。” “哇,熊猫迷的福利!”唐宁对明天的出行计划充满期待。 宋缇绯把任务下达给顾嘉年:“老顾,待会儿你恶补拍照技巧,不仅要学会拍人像,还要把大熊猫拍得漂漂亮亮。” “再漂亮也是黑白照。”顾嘉年不禁打趣,“想看能拍彩色照片的大熊猫,咱仨得去陕西。” “我哥说得没错,七仔在秦岭四宝科学公园。”唐宁掐指一算日期,“姐,等我新作品第一本交稿,我就买好机票订好酒店,咱们去看八百个心眼子的七仔。” “辛苦了,宁宁。”宋缇绯爱怜地摸摸唐宁留长的披肩发,“头发好像有点稀少,明早我给你打五黑豆浆。” “扎心了,姐!”唐宁故作恼怒,自己却先笑出了声,“构思故事,画画,没一个不费脑子,我掉的头发,每根都有它的价值。” 宋缇绯说:“这几天我缓一缓,等身上有力气了我给你研磨五公斤五黑豆浆粉,你想喝了随时舀两勺,开水冲泡,即冲即饮。” “五公斤?”唐宁吓了一跳。 “超市一袋米的重量,没关系的,坐飞机可以托运。” “海城没有春天三月直接入夏,又有回南天,豆浆粉会受潮的。”唐宁侧过头,枕在宋缇绯肩上,“姐,你把五黑豆浆的食材比例写下来,回去我自己学着打豆浆喝。” 宋缇绯明白这是妹妹对她的疼爱和体谅,不愿她受累。 “好吧。过两天我整理打印一本食谱,送给你提升厨艺。一个人吃饭也要享受美味佳肴,不能凑合。” “嗯。”唐宁像考拉一样继续黏着宋缇绯,把另一只手抬高,将粉玫瑰花束交到顾嘉年手中,“哥,今晚的片单是《黑骏马》和《疯狂的石头》,要不咱们仨一块儿去看吧?” 顾嘉年问宋缇绯:“想去不?” “穿件厚外套,扛得住。”大概想起黑皮砸了就跑的搞笑情节,宋缇绯忍俊不禁,“好久没听青岛话了,今晚正好过个瘾。” “青岛话有什么可听的?”顾嘉年突然板起脸。 “老顾,想哪儿去了?”宋缇绯模仿他的样子,横眉立目地瞪回去,“我大学教知识产权法的教授是青岛人,他的口音很幽默,我上他的课总忍不住笑一整堂。” “你这补丁打的,我不信。” “爱信不信!”宋缇绯抢过顾嘉年手里的花束,转头叫唐宁,“妹妹,咱们回家,让老顾这个醋坛子自己在这儿待着吧!” 作为吃瓜群众的唐宁,跟在宋缇绯身后往家的方向走,却不停回头张望。 顾嘉年仍留在原地。 “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改口叫顾大哥姐夫吗?” “一个称呼而已,你怎么顺口怎么叫。” “说起原因,我都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脾气倔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宋缇绯收住脚步,抬眼盯着唐宁:“你听听我猜的对不对啊?在你看来,人是独立的个体,即使结了婚,甲也不是乙的附庸。” 唐宁又惊又笑:“我的姐呀!” “碰巧脑波是同一频率,所以想法一致。”宋缇绯把花束递给唐宁,“你先回家,我去哄哄我们家那位。老顾这醋意大发 12.十二 《糖》全本免费阅读 “屠凛你找我有事?” “唐宁,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采风吗?” “我……” “狮语,你一定在狮语!” 屠凛斩钉截铁的声音,仿若晴天惊雷,震得唐宁耳朵疼,她连忙把手机拿远。 “唐宁,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 “立冬也在这儿,他不记得我是谁。我存了他的手机号,加了他的微信,我想重新认识他一次。” 屠凛松了口气:“我从叔叔阿姨那里打听到立冬最新的消息,他说他新认识一个朋友,名叫小唐,是个画画高手。我寻思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没想到真的是你。” 唐宁没有出声,握着手机的手却微微颤抖。 屠凛又说:“你和他认识三年,他不认得你可能还没那么难受。我呢?从上幼儿园就和他是同学,二十二年,说忘他就把我忘了……” “时间不论长短,难受程度是一样的。” 听筒里沉默了许久。 “唐宁,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你尽管说,立冬受伤以后,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强了不少。” “你俩的事,我有个不合情理的建议,如果你听完特生气,你就骂我一顿。” “屠凛,你别说了。”唐宁猜出七八分,“立冬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罢,既然我和他重逢在这座小城,就说明我和他的缘分没断。” “你误会了,我不是叫你俩分手。”屠凛说,“我是想问你需不需要帮忙,等立冬回海城你也一起回来,我安排你们去约会过的地点找回忆。要是你同意,就把三年来每次你和立冬见面的场景复刻一遍,我请群众演员扮演路人,尽可能地帮你们融入当时的氛围。” 一听到“扮演”这个字眼,唐宁的掌心悄悄沁出冷汗。屠凛应该不知道她这三年其实是在扮演厉冬骋的女友。 动了真心,是始料未及的“意外”。 相处的片段毫无规律地闪回,唐宁突然想起出现在厉冬骋病房里的女人。 “屠凛,你和立冬高中也是同班同学吗?” “是啊,他在火箭一班,我在火箭二班。我们的教室隔着走廊,物理化学实验课经常一起上。” “白景夕,你认识吗?” 唐宁的问话,引得屠凛一阵唏嘘慨叹。“她啊,坐立冬前排,总是缠着立冬抄作业、抄实验报告,特别烦人的一个女生。” “立冬记得她的名字,也记得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奇了怪了!” “立冬摔下楼梯那天,是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他的司机段棋勇没有目睹全过程,只听立冬的班长和学委说立冬为了迎接初恋白月光,地板刚好打了蜡,他不慎滑倒,从楼梯上跌落。” “立冬不可能喜欢白景夕!”屠凛连声叫屈,“唐宁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你和立冬交往三年,你了解他的个性和人品。你觉得,白景夕那种在学习上浑水摸鱼、在生活中咋咋呼呼的女生,立冬会把一颗真心交给她么?” 唐宁屏住呼吸,细细回想病房里发生的全部细节。 白景夕带来的小男孩,额头有淤青。厉冬骋记得小男孩也摔了一跤。有没有一种可能,小男孩是把厉冬骋推下楼的罪魁祸首? 她把推测和疑虑完完整整地透露给屠凛,问他这种情况能不能查出原因。 “意义不大。立冬已经受了颅脑外伤,他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就算你查出来推他下楼的真凶是谁,也没法改变他把咱们都忘了的事实。” 屠凛的回答不无道理。 但唐宁另有担忧:“我担心立冬把坏人当作好人,担心他被骗。” “这都是后话。”屠凛说,“等你们回了海城,我雇俩保镖全天候保护你们。你放心,唐宁,我这个朋友言出必行,妥妥帖帖地保障你们的安全。” “谢谢你,屠凛,真的很感谢。” “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啊!”屠凛的语气比起刚接通电话时的紧张,已然转为轻松,“你是立冬的爱人,从他那边论年龄,我得尊称你一声嫂子。以后咱们就是彼此的家人亲人,不用总说谢谢。” “好,我不说了。” 挂机后没几秒,唐宁收到厉冬骋发来的消息。 【小唐,抱歉,放映队事情多,我明天不能陪你去省城。】 唐宁回他两字“理解”。只有文字显得过于生硬,她在后面点缀了OK的表情包,发出去之后立刻锁上了手机屏幕。 回到卧室,她径直扑向柔软温暖的大床。 阳光恰好洒落在靠南的半边床上,晒得棉花被散发出一股安心的味道。 和屠凛聊了会儿天,唐宁心中郁结的难过消失了三四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屠凛这样的朋友,厉冬骋的人品自然经得起推敲。 比如今早,晨练途中…… 唐宁换了姿势,由俯卧变为仰躺。她稍稍抬起左胳膊,伸手去感受和煦的阳光,感受光线带给她的温度。 手暖了,心也暖了。 对厉冬骋而言,她只是“初相识”的一位普通朋友。在那种状况下,就算她是陌生人,厉冬骋也会出手相助。 姥姥常说:“我们宁宁是个小太阳。” 厉冬骋何尝不是太阳?他出生在冬天,名字里有季节的标记,可他的热心,和冬日暖阳没有两样。 唐宁忽地坐直身体。 不问值不值得去爱,只问自己爱不爱他——有什么可纠结的? 她掀开枕头,把刚才藏进去的手机重新拿起来。编辑一条信息,勇敢地发送给他。 【我听张师傅叫你立冬,以后我也这样叫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他的回复快得犹如火箭速度。 唐宁又发了一条:【今晚我和我姐我哥一起去看电影,美味的荷叶鸡翅,他们也想尝尝。】 【只要来得早,双份跑不了。】 好吧,允许你一碗水端不平。唐宁忍俊不禁,回了两只小猫击掌的可爱表情。她的目光久久停在最后这条聊天记录上。 我把甜橘子黄龙果画成动态表情包,上传审核通过发给他,或许能唤醒他的某些记忆? 对!说干就干。 晚饭端上桌时,唐宁已成功上传甜橘子黄龙果动态表情包日常篇第一辑。 宋缇绯喊她下楼吃饭,她立刻用审核通过的橘猫比心回复。 “老顾,你看,是宁宁画的——” 13.十三 《糖》全本免费阅读 大年初七,放映点临时作出变更。 厉冬骋发信息的时候,唐宁正从作息混乱的“午觉”中挣扎着醒来。 时近傍晚,刚睡醒的她,视线无法聚焦,盯着聊天窗口看了半天,也没看清具体地点在哪里。去卫生间洗了脸,她又用凉毛巾敷了一会儿略微浮肿的眼睛,视野中的字迹才变得清晰可辨。 【小唐,今晚地点改了,聚福村新修的足球场,片单也换了,因为是春节假期最后一天,宣传处建议连放三部。我们领了拷贝,具体片名如下——】 当唐宁看清三部影片的片名,身上的疲惫顿时消失不见。 《家有喜事》和《人在囧途》都是喜剧,哈哈大笑之后,返乡过年的打工人们能够轻松愉快地踏上返程。 那这部由刘德华吴倩莲领衔主演的《天若有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唐宁自制的“好哭电影”排行榜里,第一名就是《天若有情》。她只看过一次,便把它封存起来,轻易不去重温和回味。 影片中贯穿始终的吊桥效应,是唐宁最早接触到的心理学。 大学期间她喜欢看港剧,那部删减了结局的《护花危情》,也是她的心头好。渐渐地,她收集整理了关于吊桥效应的数十部影视剧,并为它们写了影评剧评,发在个人空间,仅自己可见。 许多人熟知的《泰坦尼克号》,露丝和杰克的爱情,就有吊桥效应的影子。 唐宁也曾想过,她爱上厉冬骋是否跟他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有关。三年前的一月,两人初次见面之前,房东通过中介转告唐宁说要涨房租,按照合同约定,唐宁每次交清三个月的,那时她手头积蓄少之又少,捉襟见肘的节骨眼,厉冬骋出现了。 不,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心跳并没有加速,也没冒冷汗。 否认的同时,唐宁坐回床边。她不想假设,当时如果交不上三个月的房租,她会面临怎样的境遇?大概会从别的地方拆东墙补西墙,将每幅插画的价格降至百分之三十尽快出手,又或者是找份按日薪结算的兼职…… “宁宁,醒了吗?” 宋缇绯轻轻敲门,打断了唐宁的遐思。 “姐,我这就起床。”她关掉床头柜上嗡嗡作响的电暖扇,在睡衣睡裤外随意披了一件长款针织开衫,走过去打开门。 宋缇绯并未进门。 “今晚没法陪你一起去看电影了,我和老顾要回趟裕城。” 唐宁怔了怔:“出什么事了吗,这么匆忙?” “老顾的妈妈从楼梯上摔下来,被邻居送到医院了。”宋缇绯眉间愁云密布,“我买了晚九点的机票,简单收拾一下立刻出发。” 不等唐宁追问,宋缇绯说:“早餐店的备用钥匙我待会儿拿给你,有件大事要拜托你,宁宁。” “说吧,姐。” “明早你赶在五点前去一趟店里,把店门口告示牌的营业日期改成十五天以后。” “行,我办事你放心。” “还有,烘焙屋开业日期也要顺延,具体日子等我回来再定。你需要帮我收这几天的包裹,有烘焙原材料、剪彩用的红绸和给街坊邻居派的红包,到时我把取件码发给你,辛苦你去驿站把它们搬回家。” “没问题!”唐宁上前,挽住宋缇绯的胳膊。 “借你肩膀靠一下。”宋缇绯忽然将脑袋枕在唐宁右肩,“以老顾的性格,这次回老家,他可能会把他妈妈接来狮语度假休养的打算,我又不能拒绝。”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 尽管唐宁不清楚宋缇绯和顾嘉年的妈妈有什么过节,但她从称谓里已经感觉到了很多信息。婆媳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以唐宁对顾嘉年的了解,心知她的这位大哥绝不是被母亲溺爱长大的,很小就会做饭,年少便已打工补贴家用。童年过得不顺的人,大多希望得到父母的关注。倘若得不到,他就会在成年后加倍对父母好,甚至有可能转变成一个典型的讨好型人格。 “姐,这些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吃饭睡觉尽量规律。护理病人,我建议请护工。” “老顾不可能同意。” “你提前请好护工,顾大哥总不能把人辞退吧。”唐宁耳语道,“老年人摔伤骨折,专业人士护理才能快点好起来。” 宋缇绯低声叹口气:“我懂了。你是怕我受累受气。” 唐宁张开双臂,还对方以温暖的拥抱。 不出半小时,顾嘉年已把晚饭摆上桌。他叮嘱唐宁,冰箱冷冻室有包好的小馄饨和分成多份的糖醋排骨,她想吃了随时可以吃。宋缇绯收拾好行李,夫妻俩晚饭只象征了吃了几口,就马不停蹄乘坐网约车赶去云城机场。 偌大的房子骤然间安静,唐宁一时无法适应。 她把没动筷的热菜和葱油面蒙上保鲜膜,放进冰箱,只留下一份浇芝麻酱的生菜苦菊,转身打开一罐啤酒,慢慢吃着。 独自吃饭的胃口,确实不如大家聚在一起。 唐宁放下筷子,给厉冬骋发信息:【我没去过聚福村,不知道具体方位,立冬,你给我发个位置,我打车过去。】 厉冬骋很快拨来视频。 接通的一瞬,他看见了唐宁手中的啤酒罐。 “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嗯,顾大哥的妈妈摔伤了,他和我姐坐今晚的飞机赶回老家。” “摔伤?”厉冬骋若有所思。 “跟你一样,也是摔下楼梯。”说完,唐宁暗暗感慨最近是诸事不宜吗,为什么摔伤的人这么多,“不过上了年纪的人没你幸运,估计伤势很重,不是骨裂就是骨折。” “家里只剩你自己,你要注意安全。” 厉冬骋的这声叮咛,属实超出唐宁的预期。她把易拉罐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不同于以往,她捏扁罐子,像球员投篮似的,掷向餐桌下方的垃圾桶。 “我一个人是有点害怕。” “小唐,你不要怕。我们整个狮子龙放映队都是你的朋友,有事你言语,我们有求必应。” 淡淡的醉意蔓延至唐宁心口的位置。 她悄悄低语,厉冬 14.十四 《糖》全本免费阅读 唐宁有个控制不住的“毛病”,一激动她就说不出话,而且手脚冰凉浑身颤抖。面对不占理却还跋扈难缠的司机,她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你……” “少废话,不给钱我就撤了,陪你们在这里磨洋工,耽误我挣钱。” “你走——”厉冬骋一个箭步,护在唐宁前方,“立刻离开我的视线!” 司机没皮没脸地笑了笑:“不是吧,哥们,你生的哪门子气?”走出几步远,司机回头,拉开车门又雪上加霜来了句:“记得打个好评。差评你是不敢打的,因为我知道你家地址。” 厉冬骋一语不发,与司机目光碰撞时丝毫不怵。他紧握手机,将屏幕朝后,内置的录音软件录下了对方的全部言论。 “眼睛瞪那么大干嘛?有病!” 面包车驶远,唐宁仍未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迷雾中走出来。厉冬骋转身,摁下结束录音键。 “小唐,这是601的钥匙,你拿好,先上楼休息。” 唐宁哽咽着问他:“你呢?还有好多行李,你一个人搬不动。” “别担心,我学蚂蚁搬家。”厉冬骋略弯下腰,与唐宁目光交汇,“蚂蚁能搬动自身体重百余倍的重量,能拖动体重千倍的物体,我做不到它们那么厉害,但我可以一点一点挪,很快就搬完了。” 唐宁破涕为笑,胸中淤积的憋屈一扫而空。 “这几个收纳箱很漂亮,在楼梯上挪会弄坏的。”她挽起卫衣袖子,“咱俩一块儿抬,用不了十分钟就搞定了。” 厉冬骋也笑。他直起身,忽地抬高左手,指尖正对着一单元的六层的方向。“小唐女士,我聘请你当安全员,暂时待在楼下帮我看管这些行李。” 唐宁不觉一阵晃神。 这哪里是商量的语气?分明是他已有了想法,只需她配合执行。干脆反过来试试? 她双手朝前一伸,掌心向上:“其他都好说,先谈报酬。” “我请你吃宵夜。” “不行。”唐宁微笑,表情像极了emoji里意味深长的那个小黄脸,“现在人工很贵,一顿宵夜就打发我是不可能的。” “我和你先达成一个口头协议。以后每次在放映点遇见你,我都请你吃好吃的。” “立冬,我是多缺你请我吃饭啊!”唐宁环抱双臂,“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你我只是刚刚认识,加了微信而已。我和你还不是朋友,我没义务免费帮你。” 厉冬骋的个性和处事原则决定了他自动过滤掉唐宁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抑或是头部撞击引发的颅内血块,压迫了他原本作为商人的精明。如今的他,似乎并不懂得讨价还价。 “我马上给你发红包。” 悦耳的钱币落袋提示音响起,唐宁解锁手机屏幕,收下厉冬骋发来的两百元。 “好了,你开始搬吧。我在楼下看着,保管不让行李遗失。” - 去放映点的路上,车里的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如慢慢席卷的潮汐,将调频广播的音乐覆盖,引得人不住地耳鸣。这种从未有过、尖锐的哮鸣音,仿佛贯穿了唐宁的耳朵,直奔她的大脑和心脏。 “你总是这样吗?”他问。 厉冬骋的问题,唐宁置若罔闻。 她转头望向车窗外。常年翠绿的树木和田野,把一片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深深地注入她的心底,平添了无法与眼前人说清楚的忧伤。 “我本来想着明天做一桌好菜,邀请你和我的师父师兄们一起来家里吃顿饭。我听你姐姐说过,你老家在京城。北方人都爱吃面食,所以我想蒸一些馒头花卷,你吃了会开心。可是……”厉冬骋突然截断了话头,不再往下说。 唐宁也不出声。 自从坐上车,她没说过一个字。 “今晚的片单,我最喜欢《天若有情》。”厉冬骋的话题转移到了电影,“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我十六岁。当时我不理解,甚至是怀疑自己的思维跟不上编剧的脑洞和故事的节奏。直到今天,我都想不通为什么JoJo会爱上阿华。” “爱情不需要理由。” 短短七个字,由唐宁口中说出,仿若蕴含了世间全部的真理。 “是吗?爱一个人真的不需要理由吗?”厉冬骋轻声叹气,“《大话西游》也是我直到今天都理解不了的电影。至尊宝爱白晶晶,紫霞爱孙悟空,至尊宝和孙悟空又是同一个人,他们之间,不是三角恋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他侧过脸,看了唐宁一眼,“我应该是爱过的。我爸妈说,我有一个非常相爱的女朋友,我们相处了三年。但是自从我受伤以来,她再没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没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好像是单方面宣布跟我分手,打算再也不跟我来往。” “你没有她的照片吗?就算你受了伤,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你看看她的照片不就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唐宁问到了关键。 这些话,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她的心。 厉冬骋的回答,更令她揪心。“她的照片,我应该是一直珍藏在我的旧手机里,但是那部手机被鱼缸的水浸泡过,送去维修怎么都修不好,开不了机,数据也不能导出。” 鱼缸? 厉冬骋参加同学聚会的那家饭店,唐宁曾去过两回。一回是她和海城的高中同学见面聚餐,另一回是厉冬骋请她下馆子改善伙食。 饭店主营海鲜烧烤,一层大厅确实摆着十几个鱼缸,用来盛放鱼虾蟹。据说海鲜是当日凌晨捕捞,全部活蹦乱跳,童叟无欺,保证新鲜。 那家饭店是网红吃播打卡必去之地。 唐宁总能在深夜有微微饥饿感的时候刷到美食,所以她对饭店内部的布局相当了解。 通往二楼包间雅座的楼梯,远离盛放海鲜的鱼缸。通过印象中和视频中的目测,两者之间的距离至少六七米以上。 她不禁皱起眉头。厉冬骋从二楼跌落,一楼和二楼之间有转角平台,及时地刹住他的身体,避免了更严重的伤害。既有栏杆的遮挡,又有上菜服务员和来往食客的干扰,他的手机,怎么会那么凑巧从三米多高的地方掉进饭店一层的鱼缸里? 除非有人动手脚。 唐宁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把人往坏处想,无论那个人是谁。 “你 15.十五 《糖》全本免费阅读 唐宁的卧室窗户朝东,天蒙蒙亮时晨光透过纱帘,洒满她的床。 这套房子整体东南朝向,位于顶层16楼,跃层大户型,生活区和功能区分布合理,是18号楼两梯四户位置里朝向最佳的一套房。 宋缇绯说房子是顾嘉年给她的生日礼物,是老顾花光积蓄为她置办的家。 唐宁羡慕姐姐的爱情,没遇见厉冬骋之前,她幻想过另一半的样子。她喜欢过一阵子古铜肤色的肌肉帅哥,后来又换了审美,开始喜欢长着凤眼气质魅惑的古装美男。那时的唐宁,并不知道以后会有怎样的情感经历。 她没有预判到自己会爱上肤色白皙、双目含情、容貌酷似基努里维斯的厉冬骋。 翻个身,唐宁裹紧被子,一手抱紧枕头,脑袋枕在右胳膊上,思绪不觉回到放映《生死时速》《黑客帝国》的那一晚。 第一排被人坐了,她就坐到了离放映机很近的最后一排。 每看一个基努里维斯的特写镜头,她都要回头看看厉冬骋。或凝视,或扫视,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走过来问她是不是有事问他。 “我睡觉落枕了。”唐宁的借口是现想的,“往你这边转舒服一点。” “放下一部电影的时候,我给你拿副膏药贴贴。”厉冬骋回到放映机旁,视线却久久的停留在唐宁的身上。 不多时,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银幕上基努里维斯正在桑德拉布洛克的协助下力挽狂澜,银幕之外,唐宁朝厉冬骋笑了笑。 也许因为她这个不经意的笑容,厉冬骋的表情忽然起了变化。 中场休息,他不仅拿来了贴敷的膏药,还把自己那份保温桶里没动筷的晚餐送给了她。“师娘特意给我们做的汤面片,黄花木耳西红柿炝锅,放了黑胡椒粉,今晚风大,你吃点暖暖胃。” “那我不客气啦!” 唐宁丝毫不见外。她端起保温桶,小口小口吃着。银幕上墨菲斯问尼奥选择蓝色药丸还是红色药丸,她手里的汤面片已经盆干碗净。 哦—— 她推开怀里的枕头,倏地半坐起身。 厉冬骋那么执着地请吃宵夜,原因就是汤面片!想通了前因后果,唐宁脱掉睡衣,换上浅粉色帽衫和浅蓝牛仔裤,匆匆下楼。 人走到玄关,却想起手机仍在楼上充电。 她突发奇想:不拿手机能联系到他的话,我们才算真的有缘。 带足现金,唐宁先搭乘公交车去早餐店。修改好营业时间,她锁上店门,反复确认三遍放心离开。沿路走了大约十分钟,她随机走进一家牛肉面馆。 由于是现金支付,她没在机器上自助点餐,而是去了人工窗口。 “一碗清汤牛肉面,小宽,加份肉,再来两个茶叶蛋,小菜要紫甘蓝和菠菜豆芽。” 厉冬骋点完餐,准备去旁边扫码付款,唐宁紧随而至。 她对窗口里的小伙计说:“和他一样。” 话音未落,她已把两人的餐费全部投进窗口右侧的红色收款篓里,同时接过伙计递来的两套餐牌。 “你起得真早。”厉冬骋说完自己先笑了,“今天不是不开店吗?这才六点,你昨晚几点睡的?” “问题多得像个十万个为什么。” 唐宁大步一迈,径直站到了取餐窗口。她把数字靠前的餐牌交给厉冬骋,自己后退半米,去找不远处柜子上的托盘。 这次,厉冬骋又抢先了。 他拦下唐宁,取走她手里的餐牌:“上菜这种粗活儿我来!你选个喜欢的位子坐着等我。” “你不会跟我要小费吧?” “服了你了。”厉冬骋抬起胳膊,指着远离排队取餐人群的靠窗位置,“坐那里。” 唐宁欣喜地看到,“发号施令”的厉冬骋又回来了。 “好,那个位子不错。”她走过去,落座后不忘朝他挥手微笑。 他有些窘迫,避开她的目光。几秒钟的工夫,他耳朵红了。 这分明是我笔下绘制的小王子啊——面对玫瑰和狐狸都会红耳朵的小王子。唐宁不知不觉出了神,她拿出背包里的笔袋,用彩铅在餐巾纸上涂抹。 “玫瑰?月季?” “当然是玫瑰!” “不对。”厉冬骋放下托盘,“给我一支铅笔,粉色的。” 唐宁不知他要那种色调的粉,索性把笔袋推到他手边:“玫瑰的品种有很多,你怎么能只看一眼就否定我的画?” “对不起,你先等我画完。” 笔尖在另一张餐巾纸上游走,好听的沙沙声驱散了唐宁的不快。其实她心里“愤怒”的程度,远低于她说出口的话。厉冬骋重拿画笔,安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那双好看的手,此时正绘制着一朵玫瑰。 “你说得对,玫瑰品种繁多,但我最喜欢的,是大马士革玫瑰。”厉冬骋把餐巾纸轻轻推至唐宁面前,“画技拙劣,请多批评。” 大马士革玫瑰的花形饱满,普通玫瑰的外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除了花形大,所含芳香物质丰富之外,大马士革玫瑰还有一个最特别的优点——生命力顽强。 “如果小王子的星球长出一朵大马士革玫瑰,他应该不会满宇宙流浪了吧?” 唐宁的自言自语,似乎激发了厉冬骋某个或某几个神经元。他把刚端上桌的第二份套餐摆在桌角,挪开油辣椒和酱油醋,开拓出一块可并排放两张A4纸的空间。 “老板,给我两张白纸。” 想必是熟客才有的待遇,老板足底生风地送来白纸,顺道捎给他们两根中性笔。 “小唐,我和你分工合作,你画小王子,我画玫瑰,然后用手撕纸的方法,把它俩拼在同一张纸上。” “好主意!” 唐宁习惯地挽起卫衣袖管,将白纸往左挪了五六公分,大脑尚在思考,手已开始动笔。 她太喜欢那只狐狸,一时之间没能忍住,炫技般的把它呈现于纸端。 厉冬骋完成玫瑰的创作,正要和唐宁交换画纸,他却盯着小王子身旁的狐狸,怔怔地不眨一下眼睛。 “你画的这只狐狸,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唐宁按捺住满心的冲动,没告诉他妹妹厉子姜用的微信头像就是她画的狐狸。 “我妈妈说我摔到头,脑子变得不好使了。”厉冬骋呆呆地低声说,“可是,我今天的感觉很奇怪,画笔在我手里很听话,我思路也清晰、下笔也顺利,难道从前的我是个画画高手?” “打给你的家 16.十六 《糖》全本免费阅读 “蒲老师,我带来一位朋友,她可以旁听吗?” 风从耳畔呼呼吹过,厉冬骋的话语随风飘进唐宁的耳朵。 这是一处距离农场大门百米远的旅游休闲驿站。参加心理疗愈课程的人们在这里集合,领队是一位身材高挑、身穿白色针织衫深灰长裤的女士。 厉冬骋正在向蒲领队发问,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望向伫立于人群中的唐宁。 “没问题。”蒲领队说,“你有朋友陪伴做这个项目,很幸福,也很幸运。” 厉冬骋朝唐宁挥手,示意她上前几步。 “小唐,这位是蒲老师,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 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尽管对方亲切友善,唐宁的手心仍然冷汗直冒。她努力克服着,先是问好,随即手背到身后擦了擦才和蒲领队握手。 蒲领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你有轻微的焦虑和社交恐惧?” “……是的。”唐宁小声说,“平常我更喜欢独处,很少参加集体活动。” 蒲领队表示理解:“既然你陪你的朋友来了,那么就敞开心怀,和我们一起喂羊、采摘、煮饭,尽情体验八小时的田园生活。” “好。” “跟我来吧!”蒲领队叫上厉冬骋和唐宁,将他们带至课程小队集合地点,与大家会合,“家人们,厉同学大家都认识了,这位小唐,是他的好朋友,今天特意过来陪他。” 染茶棕色头发的漂亮姐姐举手提问:“新同学,你能做个自我介绍吗?” 唐宁没来得及回答,厉冬骋抢先接过问题:“我来介绍吧,她叫唐宁,是一位画家……” “让她自己说。”蒲领队做个暂停的手势,打断了厉冬骋的越俎代庖,“在我们的课程里,自我介绍的环节必须由本人完成,别人不能代劳。” “好吧,我自己来。” 漂亮姐姐带头鼓掌:“鼓励鼓励!” 迎着蒲领队和大家期许的目光,唐宁深吸口气:“我叫唐宁,唐朝的唐,安宁的宁。我的名字是姥姥起的。我是一名自由插画师,老家在京城,大学毕业后我去海城生活了三年。我……这就是我的简历。” 蒲领队唇边绽开一个微笑:“欢迎,大家一起欢迎画家小唐!” 漂亮姐姐的掌声最热烈,还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唿哨。蒲领队瞅她一眼,无奈却又赞许地笑了。 加上编外旁听的唐宁,心理疗愈小队目前共有十五人。 大家跟在蒲领队身后,分成三组,一齐前往农场。路上,同在一组的漂亮姐姐问唐宁,为什么陪厉冬骋来上课,他们是不是情侣之类的问题,都被唐宁打太极似的挡了回去。 农场大门近在咫尺,漂亮姐姐突然停下脚步:“忘了告诉你,海城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滨海路租房又买房,算起来我在海城住了快十一年。不瞒你说,我见过你的男朋友,而且就是不久前。” 唐宁登时来了兴趣:“时间?地点?” 漂亮姐姐卖起了关子:“不公平,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咱俩怎么聊呢?” “不好意思。”唐宁红了脸,“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巫静,巫师的巫,宁静的静,咱俩的名字是近义词。” “静姐,很高兴认识你。”唐宁想握手,又犹豫了,“这样会不会太正式?我们好像在商务洽谈。” “握个手还要思前想后,多累啊!”巫静笑了,紧握唐宁的手,重重晃动三下才松开,“咱们现在是朋友了。你男朋友……” “不,静姐,厉冬骋不是我男朋友。” “是吗?可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哦!”巫静自顾自继续说,“先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了,我只说我看见的——三个礼拜前,我去江南海鲜小烤炉订位子,厉同学他就和我隔了两个人,他也在订位。” 唐宁望着五米开外厉冬骋的背影,压低声音问:“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是过生日还是同学聚会?” “我听得很清楚。厉同学说要给女友庆祝生日,询问店长能不能订一间有古典诗词风格的包房,最好有竹子装饰。” 巫静的回答,比给唐宁吃了一颗定心丸更要令她安心。 世间万种巧合,竟同时发生在厉冬骋一个人的身上!他选的庆祝生日地点是那家店,他高中同学聚会的地点是那家店,他疑似被高中“初恋白月光”的熊孩子推下二楼也发生在那里。 三个星期前的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全部巧合叠加,朝着唐宁不可预测的趋势发展,她找不到情绪发泄的出口,实属情理之中。 她正要追问巫静有没有看到一个带小男孩香水味浓郁的女人,眼眸一抬,恰好瞧见蒲领队高举手中的红色导游旗。 “大家听好,我只说一遍——” 所有人竖耳聆听。 蒲领队说:“接下来的安排是,一组去柑橘园,二组去蔬菜大棚,三组去羊舍。每组需要完成的任务都标记在课程地点的指示牌上了,注意看清时间。每过一小时,两组轮换场地。轮换的次序不固定,先到先得。” 唐宁低头,重新确认一遍自己胸牌上写着数字3。 “走吧!”厉冬骋回头,“羊舍我来过好几次了,我带你们过去。” 路上,唐宁终于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理疗愈,就是远离城市喧嚣,接触大自然,对吧?” 厉冬骋点头,很快他又摇头:“不好说。” 巫静和另外两名组员不约而同笑出声。尤其是巫静,笑声发音听着像“盒盒盒”,一笑就止不住:“你俩,表情动作一模一样,有夫妻相!” 这回,唐宁神色如常,换厉冬骋脸红耳朵也红了。 “别开玩笑……小唐是女孩子,脸皮薄。”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巫静哈哈大笑,“欲盖弥彰了二位,我可是一眼就能看透事物的本质。” 唐宁不接话。 临近羊舍她猛地转过身,双手一展,阻拦包括厉冬骋在内的其他四名组员。 “任务不像想象中简单,姐姐哥哥们。” 当大家看清指示牌上的任务要求,顿时傻了眼。 【针对不同年龄的羊,开展合理喂养。向专业饲养员提问不得超过五次。本圈舍为两岁以下的小羊,其他羊分布在山上,需自行寻找,特此说明。】 刚才笑声音量仅次于巫静的大哥撸起袖子:“想当年我大学专业是畜牧兽医学,虽说后来因为抑郁症肄业了没读完,好歹我也接触过羊群。 17.十七 《糖》全本免费阅读 巫静见唐宁走神,便拿开手机,继续吃饭。过了几分钟,巫静一回头,看唐宁仍旧一动不动。 “小唐,小唐?” “啊?”唐宁蓦地睁大眼睛,“怎么了?” “你是个艺术痴,琢磨世界名画连饭都忘了吃。”巫静盛了一碗酒酿圆子,递给唐宁,“吃吧,妹妹,这是我们老家的特色,我女儿生前最爱吃的就是它。” 圆桌旁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压抑。 大家沉默着,像事先约定的,依次放下手中的汤碗,面面相觑。 “兄弟姐妹们,你们别这样。”巫静端起碗,“没什么不能说的。蒲老师把咱们分在一组,必然有她的用意。我是组长,我先来说说我的情况——我呢,因为女儿去世患上严重的睡眠障碍,现在依靠药物每天勉强能睡三四个小时。” 唐宁心中大恸。她不由得望向身边谈笑自若的巫静。静姐的女儿,那个伫立《日出·印象》画前的小女孩,五岁左右的年纪,不敢想象,爱孩子的母亲失去孩子,静姐会有多么痛苦…… 领头羊大哥举起手,示意他有话要讲。 巫静笑了:“都是家人,这么见外干嘛?想说就说,畅所欲言。” 大哥突然涨红了脸:“我是恋爱脑。大三上学期女朋友跟我分手,八年了我还没走出来。” 唐宁悄悄说了一句,谁都没听清。 巫静鼓励她:“大点声,妹妹,让我们听听你的想法。” “深情的人一定能等到他的好运气。”唐宁抬高嗓门,“我相信,深情不会被辜负。” “说得好!”巫静带头鼓掌。 厉冬骋朝唐宁竖起大拇指。他的掌声最为响亮,很显然,他为拥有这样的朋友感到自豪。 蒲领队见他们三组这桌热闹非凡,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走过来坐下蹭吃蹭喝。“跟哥哥姐姐相处这一上午,小唐同学的社恐没有发作,可喜可贺。” “我们交心了,小唐是大家庭的一员,没什么可害怕的。” 巫静给出的答案,像一张满分试卷,引得蒲领队不住地点头。“对了,这道干煸四季豆是谁炒的?味道不错。” 唐宁一怔:“是我。蒲老师你不觉得咸吗?” “是有点咸,不过我喜欢。”蒲领队笑着说,“给大家说个有趣的现象,成年人约有三千多个味蕾,它们帮助人们感受甜咸酸苦……” 厉冬骋忽然开口打断:“蒲老师,我有个问题,辣味是味蕾感觉到的吗?” 做任务全程几乎不说话的男高中生看了看蒲领队,在她欣许的目光中抢答:“不是,辣味属于痛觉。辣椒中的辣素作用于舌头和口腔内部痛觉神经的受体蛋白,从而刺激神经通知被人们感知到疼痛。” “小孩哥很专业!”又是巫静带头鼓掌。 高中生低下头,由滔滔不绝进入默然不语,只用去一秒钟。 心理疗愈课程小组成员的边界感非常强。他们把掌声送给腼腆的高中生,不会催促这位组里年龄最小的同学说讨论他的话题。 “来,接着聊。”蒲领队几乎吃光了盘子里的干煸四季豆,她满足地笑了笑,“适量摄入偏咸的食物,能够缓解紧张、焦虑等情绪。但是大家要注意,这个吃盐的量,必须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决定。如果哪位组员患有三高,那我不建议你吃得太咸,日常烹饪可以选择低钠盐。” “蒲老师,你也会焦虑吗?” 问完这个问题,唐宁忽然想重重掐自己一把。在她为自己建立的一套处世哲学中,从来不包括探寻他人内心深处真实想法的选项。 “抱歉,蒲老师,我不该问东问西。” “小唐,别急于否定自己。”蒲领队起身离开三组围坐的桌子,站到农场食堂中央的空地上,拍了三下手,“亲爱的家人们,美食稍后享用,我打扰大家一分钟。” 唐宁抬头,目光恰好与厉冬骋的触碰在一起。 他声音很轻很低:“小唐,你问的问题也是我想问的。” 大学期间,唐宁陪姥姥姥爷周游各省,她忘了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潭水,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芒,越是凝视潭水,人越是被吸引。厉冬骋的眼眸,就如潭水般迷人。不能久视他的眼睛,否则会深陷进去无法脱身。 她移开视线,小声回他:“咱们听听蒲老师怎么说。” 蒲领队双手十指交握,掌心朝向身体,面带微笑,姿态优雅放松。她面朝全体学员,道出了一个令在座所有人震惊的“真相”。 “刚才,小唐同学问我会不会焦虑,我没有立刻回复她。她的问题提得正是时候,我想对大家说,身处你们之中,我很自卑,因为我从来不焦虑、不压抑自己的感受。” 这样的回答,唐宁听了茅塞顿开。 是啊,情绪像洪水,宜疏不宜堵。及时的宣泄,好过内耗。想着想着,泪水沿她的脸颊滑落,打湿了她卫衣的前襟。 厉冬骋贴心地递上纸巾盒。 他没有说半个字,却做了和从前同样的举动。这算是一种肌肉记忆吗? 唐宁擦干眼泪,朝厉冬骋笑笑:“我不难过,真的。蒲老师一番话,说进了我的心里。好比是菩提老祖在孙悟空头上敲了三下,我想通了。” “我知道。”他也笑,“下午还有半天劳动,晚上我请你去农场酒吧听歌喝啤酒。” “嗯,一言为定。”唐宁调皮地眨眨眼睛,“任务之外的活动,发红包才能激活,不限金额,你看着给。” 厉冬骋抬手扶额:“你啊,我不服都不行!” - 两年前的仲夏,唐宁交了《甜橘子黄龙果》第五本的画稿,等终审意见时她约厉冬骋外出逛夜市。两人品尝了不少美食,夜深了谁也不想回家,索性用猜数字大小决定要去哪里继续夜里后半场。 厉冬骋的提议是看通宵电影。唐宁提议去酒吧坐坐,她从来没去过,有厉冬骋陪伴,她的胆子大了一点。 不知是唐宁有如神助全都猜对,还是厉冬骋故意输给她,那一晚,他们去了海城最有名的清吧——纯黑候鸟。 酒吧名凸显了老板的伤心事,清吧的环境完全出乎唐宁的意料。 来纯黑候鸟消遣的食客,也都是性 18.十八 《糖》全本免费阅读 唐宁粲然一笑:“你答应我了,待会儿别反悔。”她抬起手,叫来服务生,询问他酒吧有没有点唱业务。 服务生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憨笑着连连点头:“我们曲库很全,请问你们想唱什么歌?” “立冬,粤语老歌你拿手吧?” “……还行。” 唐宁转向服务生:“我想点《分分钟需要你》,由我这位朋友一展歌喉。” 服务生反应神速:“好的,女士!先生请跟我来。” “不唱行不行?”厉冬骋楚楚可怜地看看唐宁,“我晚饭吃太饱了,影响唱歌的气息。” “不行,这次你发红包都不管用啦。”唐宁鼓励他,“现在、立刻、马上,你唱歌给我听!” 服务生也是助阵的一把好手:“先生,来吧,在女士面前,是时候展现您的绅士风度了。” 厉冬骋硬着头皮,站到了酒吧中央雾气弥漫的圆形舞台上。他沉默了将近两分钟,终于向吧台东侧的音响师点头示意。 “下面,由我为各位带来一首经典老歌,《分分钟需要你》。” 酒吧零零星星就座的客人,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他们有的礼貌鼓掌,有的环抱双臂若有所思,还有的交谈几句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朝舞台举了举酒杯。 唐宁知道,厉冬骋向来不怯场。今晚的他,和以往有些不同。白天八小时的劳动量确实很重,但身体上的疲惫不足以造成他性格的改变。 或许他的拘谨来自关键记忆的缺失,这种影响,不知要持续多久。 “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在太空中两人住……” 酒吧瞬间安静了不少。饮酒的客人放下酒杯,目光齐刷刷投向雾气环绕的舞台。就连之前还在调侃厉冬骋的服务生,都被他的歌声吸引了。 唐宁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闭紧双眼,用指尖紧紧压住眼眶,提醒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悄悄拿出背包里的手机,她将镜头对准厉冬骋,拍摄了一分钟的视频。 编辑一条信息,发给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厉子姜。 【妹妹,你方便接收视频吗?】 大概等了半首歌的工夫,《分分钟需要你》唱到第二轮副歌,厉子姜的回复进来了。 【嫂子,你发吧,我手机流量够用。】 这声“嫂子”,瞬间戳痛了唐宁的心。模糊的视线中,她把厉冬骋唱歌的视频发给厉子姜,并且输入一大段文字,详细讲述了厉冬骋摔伤后认不出她,两人又在狮语这座小城巧遇,重新从朋友做起的“故事”。 唐宁的目的只有一个,向厉子姜求助。如果厉子姜保存了拍摄过的双人合影最好,如果没有,她也想请厉子姜做个证人,证明厉冬骋和她曾经“相爱”。 等了许久,厉冬骋已经走下舞台回到座位,唐宁仍未收到厉子姜的回复。 “你怎么了?” 厉冬骋注意到唐宁哭红的眼睛,连忙呼叫服务生,请他送些冰块过来。 “我怕冷,不敷了吧?”唐宁拒绝,“你喜欢喝凉的,把冰块加进酒杯,喝着更爽口。” “用手帕包住就不冰了,你试试。”厉冬骋从风衣口袋掏出一块手帕,右下角有小猫图案的刺绣,“这块手帕虽然旧,但是我洗干净的,你别嫌弃。” 是我送你的那块啊,你还留着? 唐宁接过手帕,用夹子夹起五六块冰,团成巴掌大小的布包,敷在红肿的左眼眼皮上。她的右眼忙中偷闲,时刻关注手机的动静。 屏幕一亮,她的心也仿佛被点亮了。 【嫂子,你和我哥在哪间酒吧?老板是不是姓白?】 唐宁不觉怔住。她定定神,随即回道:【酒吧名是云中漫步,地点距离狮语县城不远。老板叫白雾,也是海城人。】 厉子姜的信息叮叮咚咚连续进来几条。 【嫂子,跟你说实话吧,我在国内,从去年秋天我就回来了。】 【你和我哥的事,我听爸妈说了。你放心,你是我认定的嫂子,这个忙我必须帮!不过你得给我半个月的时间,等我把手头的麻烦处理好,我就去狮语找你俩。】 【我退学回国,有不能告诉爸妈的原因。嫂子,你帮我保密,等咱们见了面,我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唐宁心头笼罩的迷雾愈发浓重。 酒吧驻唱女歌手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一曲深情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叩击她的耳膜她的心脏,为她一团乱的思绪新添了几处解不开的结。 她拿开冰敷的手帕,问厉冬骋一个眼下对他来讲有难度的问题。 “立冬,你相信缘分吗?” “我……”厉冬骋果然被问住了,“我不知道。” “你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叫屠凛,你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 “你受伤以后,只记得父母和妹妹,你家的其他亲戚呢?你的大伯,你的小姨,你的表弟表妹,你对他们有印象吗?” 厉冬骋眉头微蹙。 他眼中愈来愈浓的疑惑,及时点醒了唐宁。 “我和你的妹妹厉子姜是好朋友。”她不得不把话题切换至脱离掌控的方向,“你的事,都是她跟我说的。” “这么巧?”笑容回到厉冬骋脸上,“我还以为……” “以为我私底下打听你吗?”唐宁压抑着心中弥漫四散的疼痛,“你放宽心,我对你不感兴趣。我问你相不相信缘分,是因为今天早晨我本来不想带手机出门。可是我姐交待给我的任务,没有手机完不成,我得用手机扫码解锁早餐铺的数字指示牌,才能修改时间。然后我在牛肉面馆遇见你,我寻思这太巧了吧?用现金结账我也不吃亏,你给我发了红包,还引荐我加入心理学小组,总体上物超所值。” 厉冬骋眼中的笑意忽然被失落替代。 “咱们不是朋友吗?” “什么朋友?”唐宁否认,“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 “狮语县城不大,刚过完年开门营业的早餐铺只有几家,不是米粉店就是面馆,要不然就去吃包子。”厉 19.十九 《糖》全本免费阅读 回到住处已过零点。 唐宁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发了会儿呆。白老板所言非虚,蓝色夏威夷口感甜润,后劲却很足。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强撑着站直身体,想要找换洗衣服淋浴,手机忽然响了。 是宋缇绯打来的电话。 “宁宁,你可算回家了,我担心了一整天!” “姐,你放心,我没事。” 听唐宁讲完全天充实的经历,宋缇绯紧绷的神经终于转为松弛。 “上午十点我连接客厅的监控呼叫你,发现你不在家。查了视频记录才知道,你天没亮就出了门。我不停地打你手机,可是你一个都没接。我跟老顾一说,他也急了,联系房管员上楼敲门,确定家里没人。老顾又想办法联系到辖区派出所的陈警官,请他帮忙看看怎么才能找到你。” “我的手机一天都没响。” 唐宁立即查看手机设置。不查不知道,一查惊出满身的冷汗。她手机通讯录保存的为数不多的好友号码,全部被拉进了黑名单——时间不明,原因不详。 难道我夜里梦游,做了这么荒唐的事?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已经开始自我怀疑了,宋缇绯忽然问她,最近有没有连过无需密码的免费WIFI。 “连过两次,前几天狮语步行街的商场,我连了一层咖啡馆的公共WIFI。今天早晨吃牛肉面,面馆的我也连了。” 宋缇绯提醒她,先用手机自带的杀毒软件扫描一遍。 唐宁照做。 扫描完毕,手机管家的结论是“安全”。 “你连免费WIFI的时候有没有登录网银或者支付类的APP?” “没有。”唐宁说,“那天的咖啡是立冬请客,他扫码付的款。今早牛肉面,我用现金买单。” 宋缇绯仍在担心:“数码产品这方面我不是很擅长。为了安全起见,你先把SIM卡取出来,放进我的备用机。旧手机外观有点笨重,不过运行速度还是快的,足够你打电话发微信了。” “好的,姐,就按你说的办。” 取出客厅抽屉中的旧手机,唐宁换好sim卡,给宋缇绯发了报平安的信息。 再三检查入户门和防盗链是否锁好,又用宋缇绯的备用机连接可视门铃,确认门外没有异常,她的心脏依然悬在嗓子眼。 每当发生奇奇怪怪的事情,唐宁都会联想独居可能遭遇的种种不测。越琢磨越紧张,越紧张越害怕,以前她可以向厉冬骋寻求支援,现在两人虽然住得很近,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刚刚重启,未曾达到同处一室的亲密度。 进厨房拿了一支擀面杖,又去阁楼储藏室找出工具箱里的大号扳手,她把这两件趁手的“武器”,全部摆在玄关鞋柜的台面上。 唐宁找好换洗衣服,宋缇绯发的信息如期而至。 【宁宁,我下单了阻门器和门窗防盗报警器。你只负责取快递,等我回家和你一起研究怎么安装。】 【好的,姐。我反锁了入户门,加上防盗链,今晚的安全有保障。】 【早点休息。有什么不对劲马上联系我和老顾。】 【收到!晚安,我亲爱的姐姐!】 手机刚放下,新的信息又唤醒了屏幕。 这回是厉冬骋。 【小唐,两队保安在18号楼附近巡逻,我问他们出什么事了,他们说有住户反应楼道墙上有特殊记号,你住的16层还好吗?】 【我没注意。但我身上发生一桩怪事。】 唐宁把自己手机通讯录所有号码全部被拉黑的事情一说,厉冬骋立刻问她需不需要保镖。 【只是听了一首《I Will Always Love You》,你就想冒充凯文·科斯特纳?】 后半句唐宁输入之后又删掉了。她想说,你长得像颜值巅峰的基努·里维斯,尤其是你的眼睛。 【明后两天放映队休息,我也没有心理疗愈课要听,你想看电影吗?我陪你看。】 【你的记忆只有七秒吗,大哥?】 厉冬骋发了个疑惑的小猫脸。 【我要交稿了,编辑催得紧。你双休好好休息,吃点好吃的,美美睡个懒觉。等我出了关,再找你玩!】 手机回归安静。 唐宁洗完澡出来,厉冬骋也没回复。 这人,不会和从前送她回家一样,只要不关灯,他就一直在楼底下站岗……她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望了好一阵,外面漆黑如幽深山谷,看不见厉冬骋的身影。 关掉客厅的灯,唐宁再次来到窗边。 室内光线暗下去,室外的路灯就显得明亮了许多。 这一次,她发现了厉冬骋。 他慢慢走过灯光明暗交界处,缓步转向左,走上回16号楼的小路。 你忘了我是谁,却还记得送女孩子回家要守护她的安全。百感交集的同时,唐宁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手机响了。 【晚安,出关了第一时间联系我,我请你吃烧烤!】 【好啊,我点菜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你做好破产的心理准备。】 小猫跌倒头上起大包的动态表情,点亮了唐宁的眼眸。她擦去泪水,边笑边将手机设置成了静音。 - 作息昼夜颠倒了三天三夜,唐宁把完成的大纲和主要角色设计稿发送给龚晓曼。 推开阁楼的门,迎着夕阳,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冰箱里储备的成品和半成品吃得差不多了,不如今晚约厉冬骋出去吃顿大餐?手机邮箱新邮件提示音响起,终止了唐宁对鲜美烤肉的幻想。 【唐宁,故事大纲非常精彩,角色稿开会讨论后给你修改意见。绘本名要改,我这关过不了,主编那关更没戏。】 也对,《矛隼和狍子》这样的书名,任谁看见也没兴趣翻开。唐宁心说,我要是有石破天惊的想法,也不至于直白地起这么个名字…… 她叹口气,简短地回复邮件。 【晓曼姐,我需要四小时的时间思考。晚十点前把想好的书名发给你。】 【不行,时间紧任务重,我只能宽限到两小时。】 发邮件讨价还价的结果是,晚八点半唐宁必须想出合情合理又能吸引读者眼球的书名,超过一分钟都要“被骂”。 唐宁从储藏室搬出躺椅,躺 20. 二十 《糖》全本免费阅读 人在身心放松的状态下,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一连四天,厉冬骋下班离开放映队,都要请唐宁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两人心照不宣,这次我请下次你请,仿佛是多年老友,谁都不在乎吃不吃亏。 转眼又是周五。 心理学小组第三次活动的课程就安排在今晚。 趁厉冬骋白天在狮子龙放映队,唐宁找到了他报名参加心理疗愈课程的那间机构,和蒲领队见了面。 她提出要把第一次活动和剩余八次课的费用结清,不能像吃霸王餐似的占用资源。 蒲领队却说,厉冬骋的父母将他全权托付给机构治疗,早已支付了足够三个人上课的学费。 唐宁一时没算明白账:“三个人?” 蒲领队和财务确认之后,很肯定地说:“厉冬骋的父母说他们两人不管是谁,一旦工作得了空闲,就来狮语陪着他们的儿子做疗愈。” 唐宁悬着的心回归远处。 “蒲老师,厉冬骋这种外伤导致的外因性的心理创伤,通过治疗能改善吗?他能想起忘掉的人和事吗?” “我不能保证课程一定对他有疗效。”蒲领队坦言,“但我发现,厉同学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充实的,无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游戏,他都能顺利融入,并且很快成为小组中的灵魂人物。” 我知道,他一向如此。 唐宁转而问起晚上的课程包括哪些内容,她想提前做做准备。 蒲领队拒绝透露任何详细流程:“小唐,不是我故意保持神秘感。今晚的活动,对每个人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考验。只有在活动开始前宣布游戏怎么进行,才能达到释放负面情绪的目的。” “好吧,蒲老师。” “你的焦虑和紧张,源于你对未来的不确定。和你分享个小方法,当你心跳加速,你就默念‘凡事发生必有利于我’,念够一百遍,你就会有新的体验。” 唐宁抬起手,触摸一下自己的脸颊,指尖感觉到微烫。 “那我们晚上见。”蒲领队给她拿了瓶纯净水,“冰镇过的,用这个敷脸,你的心情也会随之平静下来。” - 傍晚时分,厉冬骋发来信息,说他手头事情没忙完,可能要晚一点赶去活动场地。 唐宁说没关系,多晚她都等他。 等待的间隙,她打印了龚晓曼发来的修改意见邮件,逐一比对画稿中需要调整的地方。 编辑组建议保留喜欢占小便宜的紫貂,他们也喜欢打酱油出现在每个情节收尾处的猞猁。唐宁注视着猞猁那张酷似厉冬骋的脸,心里哭笑不得。 假如有天他恢复记忆,看到满场乱窜的猞猁,会不会和我终止合约? 出版合约我倒是不担心,女友合约…… 门铃声忽然响彻耳畔。 估计电池快没电了,音乐里夹杂着尖锐刺耳的金属切割音。唐宁吓了一跳,用宋缇绯的备用机连接查看门外是谁。 奇怪的是,楼道没人。 或者说,按门铃的人站在了可视门铃的镜头范围之外。 唐宁强作镇定,脱下拖鞋,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耳朵贴上入户门,仔细辨认外面的动静。暂时听不见脚步声,她却并未就此安心。 恰在此时,厉冬骋打来了电话。 “小唐,下楼吧,面包车五分钟后开到小区南门。” “立冬……”唐宁的声音微微颤抖,“门外好像有人,他按了门铃,但是我看不见人,你能不能上楼来接我?” “行!”厉冬骋说,“我直接开车到楼下,上去接你!” 约莫等了七八分钟,门铃再次响起。 唐宁看清门外是厉冬骋,立即打开了门。 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神色间不无担忧。 “是你姐姐买的东西吗?地址手写的省份城市区县街道门牌号,没有正规面单,没有收件人姓名和手机,一眼看上去就很反常。” “我打电话问问。” 拨通宋缇绯的手机,唐宁得知姐姐网购从来不留具体的地址门牌号,所有快递一律送往驿站。 厉冬骋把纸箱略举高一些,晃动听听里面的声音。 “有美工刀吗?” “别拆!立冬,把它带下楼扔掉吧。来路不明的东西,就算是金条咱们也不能要。” “我不是为了拆而拆。”厉冬骋摸出牛仔裤兜的钥匙,站到远离门口的空地,划开纸箱上密封的胶带。 好奇心驱使唐宁走近。 “不要过来!”厉冬骋起身推开楼道通风窗,“回屋关好门,我先扔掉它再上楼接你。” 他摁下电梯按钮,门一开即刻走了进去。 唐宁没看清纸箱里装的什么,但她闻见了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 “立冬,等等!” 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她挤了进去。顾不上手臂被撞的疼痛,她拿起手机,对准厉冬骋脚边的纸箱拍照。 “你拍箱子外观,把手写的地址全拍下来。”他好心提醒,“别拍里面,我怕你看了影响画画的心情。” “是小动物的尸体吗?” 唐宁已然猜到箱子里的东西。 厉冬骋不再隐瞒。他往前半步,双腿挡在纸箱前方,同时伸出右手挡住即将关紧的电梯门。“你们单元的门禁正在维修,什么人都能混进来。你先回家换衣服,带好手机钥匙,其他事情咱们路上再聊。” - 心理疗愈课程第三次活动的地点选在步行街的茶楼。 唐宁和厉冬骋紧赶慢赶,仍然迟到了十分钟。蒲领队大致了解了情况,便让他们回到小组所在的圆桌,随即宣布活动开始。 “家人们,我们先做一个游戏。” 全体学员积极响应。比起挥洒汗水的体力劳动,大家更愿意在游戏中释放内心的压力。 “三组的厉同学和小唐同学迟到,虽然事出有因,但我想先从他俩开始。”蒲领队说,“这个游戏,确切地说是不太专业的角色扮演,你们俩,出列——” 厉冬骋举手提问:“蒲老师,请问我扮演什么角色?” 蒲领队笑着摇摇头:“你和小唐先上来,面对面坐在长条桌这 21. 二十一 《糖》全本免费阅读 语出惊人,举座哗然。 厉冬骋手中那半只柠檬,随着动作幅度变大而飞了出去,落点不偏不倚,恰巧是任麒麟面前的盖碗。 “我的正山小种!” 抢救已经来不及了,七分满的茶水全部扣在棕色桌布上。巫静连忙找来服务生,一边清理一边重新安抚任麒麟。 “剧情需要,孩子你别生气,等下我重新给你点一杯。” 三组这桌的情形,蒲领队看在眼里,未去过多干涉,她的大部分注意力,仍停留在厉冬骋和唐宁的表现上。 “爱是主观行为。”暴风雨来临,唐宁却十分淡然,“我说我爱你,不代表我会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追求的目标不同,分开对彼此都好。” “那个人是谁?那个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男人,是谁?!” “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告诉你。” “咱们相爱四年,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家人,我最亲的人,你怎么忍心……”厉冬骋语带哽咽,“在我没见到那个人之前,我不会让你走。除非我彻底了解那个人的人品,我才能放心!” 唐宁犯了难,看向蒲领队,眼神满是求助。 这场戏该如何演下去?厉冬骋的角色显然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偏执狂。 蒲领队右手举起,做了个收住的动作:“我们暂停五分钟。” 厉冬骋连忙端起茶杯,匆匆喝下几口,缓解唇齿间的酸涩。他朝唐宁赧然一笑,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唐宁小声回答:“没事。” 蒲领队将事先准备好的白板连同支架推到学员们视线范围内。“我考考大家,在厉同学和小唐同学表演开始前,我说的话里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你们谁发现了?” 任麒麟第一个举手。 “来吧,麒麟,站到白板这里。” 在蒲领队的鼓励下,任麒麟接过她手里的可擦笔,字迹工整地写了三个要点。 “很好。”蒲领队赞许地说,“下面的时间交给麒麟同学,由他为大家指出我言语中的错误。” 任麒麟涨红了脸:“第一,蒲老师打压厉哥,嘲讽他的魅力不足以让唐宁姐和他共度余生;第二,蒲老师揭示了女性在当前社会生活中的困境,但是她用了最极端的例子论证,论据偏离论点;第三,蒲老师否定了所有男人。” “不愧是学霸,分析得头头是道!”蒲领队让任麒麟回座位,转身在“打压、揭示、否定”三个关键词下方画上波浪线。 学员之中,任麒麟年龄最小,是团宠般的存在。蒲领队的赞扬,引发大家连绵不绝的掌声。 唐宁眼眶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却从不吝惜对他人的赞美。她为这些被焦虑、抑郁、痛苦情绪纠缠的人而感动。 一张纸巾递到了伸手可及之处。 厉冬骋的话语声悦耳动听:“先别哭,更折磨人的剧情还在后面。” 什么?他简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唐宁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一瞬间,她忽然意会到了“竟无语凝噎”的意境。 休整时间到,蒲领队示意“分手大戏”剧情继续。 唐宁重回镇静:“把现任介绍给前任认识?这太荒谬了,我办不到。” “你至少让我知道他是谁,他的名字,他的出生地,他在哪儿上的大学,他的性格和兴趣爱好……” “放手吧,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又来为难我?” 厉冬骋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他的憔悴和无助,不像是演的。 “我能再抱你最后一次吗?” 唐宁全身写着抗拒:“不,分手就要干干脆脆……” 话音未落,他已将她圈入怀中。 仿如情绪极度激动时失明失聪,唐宁根本没看清厉冬骋如何起身、如何绕过桌子,如何以闪电速度抱紧她。 “哇哦!”最先喝彩的不用猜,必定是巫静。 “好,现在我宣布,全剧终——”蒲领队走过去,拍拍厉冬骋的胳膊,提示他可以结束了,“两位同学,回座位吧。” 孰料厉冬骋原地未动。 他的双臂,牢牢环住唐宁。她发丝和衣衫散发的香气,萦绕他的鼻端,久久不散。 巫静叫上大徐,两人一个拉唐宁,一个拽厉冬骋,把他们强行分开,带回三座所在的圆桌。 唐宁恍如做了场梦。 直到她浅啜一口茉莉花茶,才猛然醒神。 “罪魁祸首”厉冬骋抱歉地笑:“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除了这句台词,你还有别的解释吗?”唐宁放下茶杯,摊开右手,“你得罪了你的宵夜搭子,怎么都要有所表示吧?” “明白。” 今天的红包金额比以往高,足足八百元。厉冬骋说:“我发工资了。不过只有半个月的,留出下月房租和饭钱,其余的全都给你。” 唐宁心中一动,表情却依然冷淡。 “这点钱就把我打发了?我还没谈过恋爱,没和我的天选男友拥抱过,就被你占了便宜……” “对不起。” 不及细究对错,蒲领队忽然呼叫唐宁:“小唐同学,你能谈谈拥抱的感觉吗?在厉同学真情流露的演绎里,你有什么体验,尽管说出来。” 唐宁缓缓起身。 目光环顾在座所有学员,她突突乱跳的心脏平静了不少。 “我不记得上次被人抱是哪年哪月。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我爸妈因为一场意外去世,姥姥姥爷抚养我长大。在我记忆中,姥姥姥爷总是很忙,他们忙着赚钱养家、养育我,我总是幼儿园最后一个放学的小孩。小学一年级我开始自己带着钥匙坐公交车上下学,中学大学我住校,每周五回家。姥姥姥爷夸我、肯定我,却很少抱我。也许上学前他们抱过我,但我不记得了。” 巫静推一把听得入神的厉冬骋:“你瞧瞧你,多冒犯啊!” 大徐和任麒麟也说:“没想到会是这样……” “对我来说,拥抱是奢侈品。”唐宁语速平缓,心情却愈发失落,“我不舒服,尽管隔着衣服,我仍然觉得皮肤上有针刺感。这种感觉,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疼痛,而是一种直直穿透我整个人的寒冷。明明拥抱我的人体温是那么暖,我却只能感觉到冷。” “谢谢小唐同学的分 22. 二十二 《糖》全本免费阅读 “只当我的保镖吗?” “朋友该做的,我都会为你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和我,只是朋友吗?”问完,唐宁没忍住笑了,“咱们还没到朋友的程度,目前为止,最多算是搭子。” 厉冬骋毫不掩饰满心的失望:“搭子也行……能经常见面就好。” 唐宁摇摇头:“明天起,我进入第二轮的闭关。下次和下下次的心理疗愈课程,我没法陪你参加。” “你要闭关两周?吃饭问题怎么解决?总要出门晒太阳吧?” “我晚上画画,白天补觉,晒也只能晒月亮。” 绿灯亮起,厉冬骋边开车边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每隔三天采购一次食品饮料,帮你补给物资。” “我自己订很方便,骑手送货上门。”唐宁倚着车窗,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不麻烦你了,立冬,你白天上班已经很累了,早点回家休息才是你该做的。” “来狮语之后,我的失眠好多了。我爸妈说,我没受伤的时候,常常在客厅落地窗前,一坐就坐到后半夜。” 唐宁心口发紧,这是她头一回听厉冬骋谈及他的睡眠障碍。 三年之间,两人每次见面,他的状态总是绝佳。从未听他说起过睡不好觉,或是做噩梦之类的话题。是他刻意隐瞒吗? “我是昼夜颠倒。不过要是白天一天不睡,晚上也能睡着。” “咱们这样的人,是典型的猫头鹰。” 唐宁忍俊不禁:“算了吧,我的脑袋可转不了一百八十度。” 厉冬骋也笑:“我说的是作息习惯,不是脖子的灵活度。早睡早起的人是‘百灵鸟’,晚睡晚起的人是‘猫头鹰’。”他将面包车驶向通往24小时营业便利店的道路,“你不是想喝酒吗?咱们这就去买两箱。” “不要了。”唐宁收起笑容,“回家吧,我现在有个特别棒的构思,必须马上画下来。” “收到!大小姐发话,保镖立刻执行到位。” 唐宁无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作为保镖,我确实有点话痨,今后我会注意。”厉冬骋目视前方,“请系好安全带,本次行程预计三十五分钟抵达。途中有任何不适,您及时告诉我,我会作出相应的调整,争取为您提供最好的乘坐体验。” 唐宁笑出声。 眼泪滑下的瞬间,她能够感觉到,胸口淤堵的阴霾如月光驱散乌云,悄然散去。无论是眼前的风景,还是她的心,都已豁然开朗。 - 三月初,宋缇绯打来电话,说顾嘉年母亲伤势严重,他们夫妻俩返回日期要继续后延。 唐宁再次修改了早餐店开门营业的时间。 同一天,厉子姜发来信息,告知唐宁她乘坐当晚的红眼航班抵达云城,而后就近住酒店休整,隔天赶往狮语。 唐宁问厉子姜,要不要帮她订酒店。厉子姜的回复是不用,她到了狮语,直接蹭厉冬骋租的房子,反正他那里是两居室。 经过两周奋战,唐宁已完成绘本《心有灵犀》第一本百分之三十的创作,她的闭关暂且结束。恰逢周五,她联系厉冬骋,问他今晚有什么好电影。 【《新龙门客栈》和《功夫》,你来看吗?】 【地址发我。】 当唐宁看清放映点是农场,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直接给厉冬骋拨语音过去:“白老板的酒吧起名了吗?我有个现成的好名字。” “可否透露一二?” “酸文假醋!”唐宁佯装恼怒,“晚上你不用接我,和张师傅他们去放映点,我自己打车过去。” 厉冬骋即时回应:“不行,我是恪尽职守的保镖。接上你,咱俩一块儿去农场,我提前跟师父打招呼了,他老人家还夸我了。” 唐宁来了兴趣:“夸你什么?” “保密。” “你不说是吧,我炒你保镖的鱿鱼!” 唐宁使出杀手锏,厉冬骋不得不老实交代:“师父夸我有眼力见,夸我言出必行,夸我有绅士风度……” “说实话!” “你怎么猜到我在胡编乱造?” “立冬,虽然我和张师傅认识没多久,但他的语言习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大学选修过相关的课程,张师傅说话非常接地气,我几乎没听他说过成语。”唐宁停顿半秒,视线落在窗台上变成干花的粉玫瑰,“张师傅最多夸你办事稳妥,他不太可能说‘绅士风度’这样的话。” “被你看穿了。”厉冬骋甘拜下风。 “我想张师傅夸你‘心疼人,知冷知热’。” “对了,就是这两句!”厉冬骋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顺着电磁波立即飞到唐宁身边,拜她为师,“宁宁,你太厉害了!” “你叫我什么?”唐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宁。我听你姐姐这么叫你。”他老实作答,“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叫你小唐。” “名字只是个称呼,就叫我宁宁吧。”唐宁开心地原地转圈,语气却保持平和冷静。 “好的,宁宁。你白天踏踏实实补觉,下午五点半我去接你。晚饭是师娘做的,菜单我会发到你手机上。” “师娘也做了我这份?” “是啊,师父说,你给他们画的画像比照片好看,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狮子龙的编外人员了!”话已至此,厉冬骋心中的疑问终于有机会问出口,“我也想要一张肖像画,宁宁你帮我画一张可以吗?” “我在赶稿子,没空。” 唐宁的回绝,宛若数九寒天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厉冬骋陡然陷入沉默。 听筒里,连他的呼吸声都细不可闻。 “等我闲下来有心情了,再说吧。”唐宁狠下心,说,“立冬,下午你忙你的,不要来接我了。刚才我忽然想起来,约了狮语这边的朋友吃饭,晚上我自己去放映点。” 厉冬骋勉强回了句:“知道了,不管去哪儿,你都要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唐宁扑进柔软的被窝。 心中那声无声却高亢的尖叫,贯穿了她的身体。 他叫她宁宁! 从未想过,他遗忘比他记得的进展更快——两年多相比重新认识的二十天,时间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当蝴蝶扇动翅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