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骨大明》 第1章大厦将倾 香,淡淡的檀木清香,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缕更淡的脂粉香气。 冯毅贪婪的嗅着,仿佛在饱食珍馐,眼睑微动,想要睁开却似有千斤。 肚子咕噜翻腾,饿,很饿,许是为了自己不在睡梦中被饿死,冯毅终究还是睁开了双眼。 “这是哪?” 茫然、惊讶、不解、空洞……冯毅直愣愣的盯着上方暗红色,雕刻的美轮美奂,充满古典艺术气息的……床柱,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他身患绝症,今天手术,所有的思维都停留在麻醉前的一刻,按照常理,他既然还能睁开眼,那么就说明手术成功了,反之则是永堕黑暗。 可现在……他手术成功了,难道不应该在重症监护室,最不济也该推进普通病房才对吧。 这里肯定不是icu,没有熟悉的药水味道,就算真有这种病房,冯毅也肯定住不起,那么这是哪? 一张俏脸突然间挡住了冯毅的视线,俏脸上一双剪水般的美目直勾勾的盯着冯毅,随即就是一声悦耳叫声。 “二公子醒了,二公子烧退了!快来人呀。”叫完,便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不一会功夫,还算宽敞的屋内便涌入了一群人。 身着官袍,白眉白须的医者把住冯毅腕脉,随后又看看眼瞳,伸手又量了量额温,这才点了点头微笑道:“宋国夫人,二公子高烧已退,病体已愈,接下来只需悉心调养数日,便能康健如初。” 雍容华贵的鹤发老妇闻言大喜道:“方太医圣手,宋国公府上下感激不尽,还请移步花厅奉茶。” 方姓太医颔首,顺手开了副调养的方子便在府中奴仆带路下径自而去。 冯毅已是彻底懵逼…… 宋国公府?太医? 关键是床边上还有一位中年美妇正垂着泪轻拍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情真意切的话,那架势要多真挚有多真挚,要多伤感有多伤感,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演戏。 他妹的确定不是搞笑,话说拿他一个绝症患者开玩笑,是不是有些太过份了! 转眼便是三天。 三天时间很短暂,可对于宋国公府上下,对于冯毅而言,却是无比漫长。 所有人都觉得二公子被伤寒之症烧坏了脑子,这几天时间里要么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呆坐发呆,一呆就是大半天。 对此,来了几位太医看了都是束手无策。 我穿越了…… 冯毅捡起一块碎石扔向塘中,看着不断扩散直到消失不见的涟漪,不断的念叨着重复了几百遍的废话。 很显然,他没穿越前的那次手术以失败而告终,他死在了手术台上面,魂魄穿越数百年来到了这个时代。#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明宋国公冯胜的嫡次孙,宋国公府的二公子…… 他爹是宋国公冯胜独子冯钧,他还有一个哥哥冯腾,一个弟弟冯渤…… 对于一名身患绝症的病人来说,手术失败却能穿越或许算不上什么坏事,而且被他取而代之的这位还是国公府的公子。 但是很清楚明初这段历史的冯毅却也知道宋国公冯胜下场凄凉,宋国公府的下场更是凄惨。 如今已是洪武二十五年二月,此刻帝国太子朱标正在巡视西安府,为大明帝国迁都做最后的考察工作,然而也正是因为巡视,朱标染上风疾,回到南京不久便撒手人寰。 被朱元璋寄予厚望的朱标薨逝,对于朱元璋的打击有多大不言而喻,可对于帝国而言,朱标的死意味大明嗣君之位空悬,洪武帝那么多儿子岂能不蠢蠢欲动。 然而朱元璋最终选择了朱允炆…… 朱标有威望有手腕,他若继位,天下自安,军中的骄兵悍将,帝国的勋贵武戚自然心服口服之余效忠臣服。 只可惜朱标死了,朱允炆资历威望太浅,根本不太可能镇的住整个天下。 于是一轮接一轮的政治清洗开始爆发,首当其冲的就是军功卓著但是骄横跋扈的凉国公蓝玉。 蓝玉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是常遇春女儿太子妃常氏所生子嗣朱允熥的亲舅,天然比朱允炆更近,朱元璋自然担心他死之后蓝玉谋反扶立朱允熥上位,故而杀之。 第2章癞蛤蟆 “发什么呆呢?” 冯毅抬头,见是三弟冯渤…… 这货锦衣华服,油头粉面,斗鸡走马,十足一纨绔。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和冯渤又不是宋国公世子,这辈子说到底也就是个混吃等死当富家翁的命,哪里需要如大哥那般没日没夜忙的脚不着地。 冯毅不知道身体原主是个什么货色,但是他对眼前这位委实有些不太感冒,这货三日间骚扰了他n次,自己爱塔不理,他还说的津津有味。 说来说去都是些什么争风吃醋,调戏民女,欺压良善还沾沾自喜的破事。 虽然不感冒,可毕竟是兄弟,冯毅也只能无奈问道:“三弟今日还未出门游玩?” 冯渤嘿嘿道:“待会便走,要去灵谷寺,二哥不一起?” “你二哥如今对道家清静无为略有兴致,对佛门故弄玄虚那一套和肥头大耳的和尚没什么兴趣。” 冯渤大笑道:“两个多月前你在鸡鸣寺前要揍一个不开眼的老头被寺里的光头驳的哑口无言,羞愧难当,回府之后还信誓旦旦的说要苦读佛经,来日定要找回场子,将那光头驳个体无完肤,怎么?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冯毅发怔,他竟然要殴打老头?这他么还能算个人… 还有被和尚驳斥而羞愧最后发下宏愿这等峥嵘黑历史! 尼玛,扯淡! 不过看冯渤信誓旦旦的样子怎么也不似胡扯,冯毅只能郁闷道:“往事不堪回首,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了。” 冯渤瞪大眼道:“二哥……你变了,我注意你几天了,原本以为二哥你在装,现在看来不是,你莫不是真被烧坏了脑子?” “滚!” “不滚……”冯渤贼笑道:“二哥你今天不去灵谷寺怕是要后悔,二哥可知小弟为何要二哥一起?” “为何?”冯毅觉得以自己如今的心态,就算冯渤说的天花乱坠都难动其心。 “江都公主啊。”冯渤贱笑道:“你不是对江都公主一见钟情,还号称非其不娶?今日江都公主会去灵谷寺为病中太子祈福进香,我还听说耿璇也会去。” 冯毅无语……他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所以对江都公主有些印象。 江都公主,朱标和太子妃常氏所生嫡女,下嫁长兴侯耿炳文嫡长子耿璇。 朱元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胡惟庸、蓝玉、李善长、朱亮祖、李文忠等等开国功勋惨遭屠戮灭门,然而耿炳文却稳若泰山。 可冯毅觉得耿炳文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是朱标的儿女亲家,爱屋及乌罢了。 只可惜长兴侯一脉逃过了朱元璋的屠刀,却倒在了朱棣的刀下。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奉天靖难,耿炳文奉命讨逆最终于真定大败,朱允炆下旨剥夺耿炳文爵位回京待参。 几年后朱棣攻入南京篡夺侄子皇位后便恢复其爵,然而好景不长,很快耿炳文便被弹劾有不臣之心,其自知必死无疑于是自尽,以图保全全族,却没想到朱棣却终究没放过长兴一脉,耿炳文三个儿子包括尚了江都公主的驸马都尉耿璇尽数被诛杀。 可这一切都是往后才会发生的事,就好像现在他爷爷冯胜不会知道自己会被无故赐死,耿炳文也不会知道全族下场会那般凄惨一样。 那么回到江都公主本身,江都公主……首先他是公主! 公主婚姻本身就是政治联姻的一种方式,相互联姻也一直是皇帝笼络大臣勋戚的办法之一。 那么以江都公主的身份不管下嫁给谁,起码都有一个前提条件。 那就是嫡脉继承人,比如会继承耿炳文长兴侯爵位的耿璇,比如他大哥宋国公世子冯腾。 他算什么? 区区一个国公府注定不可能袭爵的公子哥罢了,江都公主嫁给谁都没可能嫁给他,他竟然对公主有非份之想,典型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冯毅对于原主这只癞蛤蟆是怎么想的完全没兴趣知道,但是这一刻他确实有了些想法。 没办法,留给他,留给宋国公府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短短几年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任何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江都公主今年多大了?”冯毅突然问道。 冯渤一惊,指了指自己脑袋问道:“二哥你不会是真把脑袋给烧坏了吧。” 冯毅无语道:“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数日才退,脑袋烧坏没烧坏不知道,但是确定忘记了很多事。” 冯渤联想几日间种种,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三天前似乎还问他是谁来着…… “江都公主是洪武九年生人,今年十六……” 洪武九年,那今年就是虚岁十七,冯毅负罪感顿时减弱了九成九,要是江都公主今年只有十四甚至更小,那他么简直就是犯罪。 当然,如今这个时代的女子十三四岁甚至更小便成婚的比比皆是,但是对于士族的名门闺秀乃至贵族的千金小姐往往也会等到十七八岁才会订亲,十八岁左右成婚才是常态。 冯毅毕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受过应试教育的五好青年,怎么能无耻之尤到丧心病狂的去勾引一位十三四岁的丫头。 十七岁,在后世已经上高中了,正是岁月青春正好,女子情窦初开的好年纪,可以出手。 至于身份……死到临头了还管个鸟的身份。 最终冯毅假意推辞了两句后,面对老弟的死缠烂打,只能勉为其难答应灵谷寺一行。 春暖大地,万物复苏,尽管还没到踏青的好时节,但是春色气息还是令人心旷神怡。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自东汉时佛门进入东土,佛寺便在华夏大地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 遍地的佛寺,满天下的信徒,甚至于一度威胁到皇权稳固,对于历代财政税收更是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影响,故而有三武一宗灭佛,浩荡于天下。 受后世各种各样的文章影响,冯毅对佛门没太大好感,但要是有多排斥也不至于,因为冯毅觉得存在即是合理,更何况佛门能如此兴盛,拥有遍及天下的信徒,岂能空言侥幸。 你可以对光头那一套佛理嗤之以鼻,但是肆意诋毁未免也有些过于局限…… 第3章仇隙 南京从来不缺繁华佛寺,香火旺盛的诸如龙泉寺、清凉寺、惠济寺等等。 身为帝国心脏更加不会少了皇家寺院,比如被洪武帝几番扩建的鸡鸣寺,以及永乐篡位后兴建的大报恩寺、静海寺。 不算招摇,但是尽显皇家奢华的马车在数十护卫的包裹当中驶过南京城各条大街,缓缓朝灵谷寺前行。 帝国太子朱标巡察西安,归来后便得了风疾,在诸多太医会诊,悉心治疗之余却无丝毫好转,病体反而有愈加沉重之势。 身为长女的江都公主没有回春之妙手,除了尽心侍疾外,便只能求神拜佛,将希望寄托于神明。 马车内,容颜俏丽,满面愁容更添三分姿容的江都公主紧蹙愁眉,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叹。 半个月间,她已经前往五座名寺为病中的父亲祈福,希望漫天神佛看在她这信女虔诚的份上能垂怜父亲,让父亲病体康复,转危为安。 公主上山进香,自然不可能如皇帝出巡那般大张旗鼓,不过早先抵达的锦衣卫还是驱赶走了不少闲杂人等,什么是闲杂人? 贩夫走卒,寻常信徒,平民百姓罢了。 身为宋国公府的二公子、三公子,尽管身份没有世子尊贵,但也是与国休戚与共的勋戚之后,自然不属于闲杂人。 长兴侯世子耿璇,次子耿瓛,三子耿瑄也是一样。 都是勋贵之后,本该世家交好,然而此刻两拨人却仿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和江都公主无关,堂堂勋戚子弟岂能为一女子争风吃醋! “冯毅!”耿瑄双目赤红,盯着冯毅暴怒:“上次的账和你还没算清楚,今日你还敢来!” “他谁?”冯毅看向冯渤。 “你大爷。”耿瑄差点没被气吐血。 冯渤无奈道:“长兴侯三公子,半年前你们俩在春和楼为了一唱曲的女子横战一场,这小子被二哥狠狠揍了一顿,忌恨至今呐。” “那唱曲的女子呢?” “你想收她养为外室,被大哥知道后责骂了个狗血喷头,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你目光游离,很显然没说实话。” 冯渤龇牙咧嘴道:“好吧,你都不怕揭丑我怕什么,那女子被你送给秦淮范女史为奴婢,三月前失足落水死了。” 丧尽天良,灭绝人性! 冯毅觉得自己百死莫赎,不对,原主已经死球了,前世的罪凭啥让他这个夺舍的赎。 耿瑄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还时不时拿眼睛瞄一下身边的大哥耿璇,很显然若不是大哥在,就凭上次吃的暴亏,这货也绝对不敢这般色厉内荏想要一雪前耻。 只不过在如今的世道阶级极其分明,冯毅是公府次子,耿璇却是侯府世子,按理来说公府自然要大过侯府,然而事实上都是勋戚,即便冯胜也是和耿炳文同辈论交。 如此一来耿璇便比冯毅大出一辈,而且世子又岂会和勋们公子争长较短,传扬出去,岂非自降身份。 就好像以前的冯毅和耿瑄掐架,两边的家丁奴仆只能袖手旁观,哪边的奴仆要是敢冲过去为主家公子鏖战,就算赢了,在这京城的少爷圈里也只能成为污点笑柄。 “佛门乃是清净地,耿三公子如此张狂还口出污言秽语,长兴侯真是好个门风。” 耿璇眉头一皱,微带怒意看了冯毅一眼。 地位不同,不于同行,自家弟兄和勋戚子弟如何闹,就算闹到不可开交,闹到难以收场,只要没闹出人命,各府也不会强自出头平白伤了和气。 但是这宋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口无遮拦,竟然扯到长兴侯府头上,那他要是继续装聋作哑,传扬出去,长兴侯府颜面扫地不说,他这个长兴侯世子岂不是丢脸丢遍整个勋戚圈。 “毅公子和吾三弟有隙,本不足为道,可而今毅公子竟然损及长兴侯府,来日耿某倒要好好向腾世子请教,宋国公的家教是否有所欠缺。” 耿瑄面露喜色,他图个嘴快活,可也知道在今日在这灵谷寺,大哥绝对不会为了他出头,所以还算有些分寸,知道该把矛盾限定在范围之内。 可这冯毅平日纨绔却也聪明,却没想到竟然这般口无遮拦,逼迫长兄下场为其站台,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冯毅嘴角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度,他不傻,怎么可能会发神经去侮辱长兴侯这样的开国勋贵,这要是传回宋国公府,他要是没个解释,别看他爷爷不在,就是他爹他哥都不可能放过他,届时一顿好打,非揍的他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不可。 但是如今危机用不了多久就会随着朱标之死而露出端倪,而他一个寻常公府次子想要在这股浪潮当中独善其身,唯有拼尽全力。 江都公主或许就是一个机会。 后世那些网红、明星拼了命去炒作搏流量,说到底就是为了曝光度和关注度罢了,他这个籍籍无名的家伙如果不刷刷存在感,别说朱元璋,恐怕就算死了,满京城的权贵都不会有兴趣看他一眼。 他和耿瑄的矛盾不值一提,所以冯毅没想过去化解,他想的是激化! 激化矛盾,怒刷存在感,借这机会,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面! “如此说来,璇世子觉得冯某所言有误?” 耿璇没有回答,或许也懒得回答,他今日来此也是为了刷存在感,但是为的是江都公主。 按照父亲的意思,只要能让江都公主对其留下些许好感,他便可向太子甚至是皇帝求亲。 只要长兴侯府和太子府成为姻亲,那么以皇帝对太子的宠信,长兴侯府就等于是有了真正的丹书铁券! 而且只要能娶到江都公主,还能与常氏一脉勋戚裹挟一起,休戚与共! 所以这几次江都公主出宫求佛进香,耿璇都会提前一步,目的是想要制造偶遇机会,让公主留下个好印象,只不过一直不能如愿罢了。 如今得到确切消息,这灵谷寺或许是江都公主最后一处进香寺院,今日再把握不住机会,以后恐怕就难了。 谁能知道偏偏遇到和老三结怨颇深的冯毅…… 第4章佛联 耿璇本待发作,却见自家奴仆近前低估了两句,知道公主车驾已然到了山脚,满面怒容顿时烟消云散。 “毅公子先前也说了,佛门乃清净地,若喧哗争执惊扰佛祖,便是对诸佛不敬,毅公子与舍弟之间的恩怨,来日耿某当邀腾世子一起共同见证,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冯毅冷笑道:“在下本无挑起事端之意,然而耿三公子于此方见便出言不逊,冯某可不是纸扎泥塑之人,安能受此恶气,耿三公子竟然对上次小事难以释怀,那择日不如撞日,你我二人今日就在这灵谷寺诸佛见证下一决高下,此番过后,恩怨尽释如何?当然,冯某前几日大病一场,身体还未康复,要不然就凭耿三公子那三脚猫的伸手,冯某便是让他双腿一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冯毅,汝休得猖狂!”耿璇大怒道:“今日我与三弟前来灵谷寺是为太子殿下祈福进香,祈福太子病体得愈,没空和你纠缠,若是冲撞了神佛致使太子病体难安,是毅公子能担得起责还是宋国公能担得起!” “就是。”耿瑄跟上叫嚣:“错过今日,时间地点,文攻武斗,群殴单挑,随你安排!” 冯渤扯了扯冯毅衣袖,轻轻摇头,看来这家伙虽然纨绔,可也不是没脑子,知道这是耿璇在挖巨坑想让他们甚至宋国公府往里面跳。 当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太子朱标命悬一线,等一个多月以后薨逝,朱元璋伤心暴怒之余,要是被长兴侯借此事弹劾…… 以朱元璋的秉性,估计就算不让宋国公府族灭,他冯毅也必然在劫难逃。 耿璇言辞之狠,用心之毒,让冯毅不寒而栗。 权贵勋门固然是封建时代食物链顶端的存在,但何尝不是在刀尖上跳舞,尤其是伺候洪武这样的帝王,一着不慎,或许就是人头落地。 “璇世子说的是,在下携三弟而来也是为太子祈福,若非令弟恶言相向,在下又岂会咄咄逼人,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不如一同前往大殿进香如何?” “不必了,毅公子自便。” “告辞。” “不送。” 冯家兄弟径直上山,耿璇、耿瑄则远远落在后面,号称是为太子祈福,实际上却是想要勾搭人家女儿,当真是无耻之尤。 当然冯毅并不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无耻之徒中的一员…… 江都公主在侍女、护卫簇拥下拾阶上山,不过片刻便在山腰处遇到缓行的耿家兄弟,在两兄弟依礼拜见后,盈盈一福道:“小妹江都见过耿家哥哥。” 耿璇温润一笑道:“家父挂念太子病体,特让我们兄弟走遍这南直隶的名山大川,遍寻佛寺仙观,为太子祈福,没想到今日于这灵谷寺遇到公主,公主孝心虔诚,必能感化上苍,太子之病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如初。” 权贵之门自有一套行事处世之则,所以哪怕明知道耿璇今日出现在灵谷寺绝非偶遇巧合,甚至也能隐隐猜到用意,却也不好点破。 “小妹替父亲谢过耿家哥哥。”边说边行了谢礼。 耿璇肃然道:“太子殿下宽厚仁慈,大明能有太子殿下这样的储君乃社稷万民之福,身为勋门,长兴侯府自当尽心竭力祈求上天垂怜,公主今日来灵谷寺想必也是为太子进香,那不如就由耿某充当护卫如何?” 江都公主本打算拒绝,可话到嘴边还是说道:“那便有劳耿家哥哥,来日父亲病体痊愈,小妹再让允熥弟弟登门致谢。” 耿璇心中大喜,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以他的份量可不够资格说和公主结伴同行,否则往不自量力,往大说被扣一顶亵渎公主名节的大帽子,管你是不是长兴侯世子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冯毅已然到了山门前,因为公主驾临,香客少了七八成,可依旧还有一些,此时山门前聚集了几名读书人正摇头晃脑的盯着寺门前的一副联在摇头晃脑。 只见那楹联上阙乃是‘净土莲花,一花一佛一世界。’ 知客僧面前放着一方书案,但凡香客题出下联便可书于纸上。 只可惜这十一字上阙立此多年,下阙依旧空缺,很显然,尽管写出下阙的士子不在少数,但是能入眼的还是一个没有。 满天下的读书人谁不想自己文名著于天下,他们流连艺馆画舫,希望自己的大作能被女史广为传唱,积极参加各种各样的诗会词会,目的无外乎就是扬名天下罢了。 在这灵谷寺前也是一样,但凡来拜佛的士子看到这副楹联,谁都想一展身手对出一副对仗工整还意境相合的下联,进而通过佛门、香客将自己文名传播出去,只可惜一直未能如愿罢了。 “二哥在看什么?”见冯毅一直盯着上联,冯渤很是不解。 自家兄弟面前装啥的大头蒜,你肚子里面的那点墨水难不成还想在众士子面前丢人现眼,真要出丑,丢的可是宋国公府的颜面。 “自然是在思索下联。”冯毅应声道:“倒是略有感悟。” 冯渤呆了呆,低声道:“感悟……二哥还是算了吧,咱们出身将门,可拽不来酸文。” 旁边一位士子把冯毅的话听的真切,踱步而至到了近前拱手道:“在下解缙字大绅,敢问足下高姓大名,何处进学。” 这次轮到冯毅发呆了…… 解缙解大绅! 和杨慎、徐渭齐名的三大才子之一。 历经三朝,恃才傲物,大明第一位内阁首辅,编著《永乐大典》,最后死的忒凄凉……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的,这算是冯毅穿越以后见到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青史留名的人物。 发呆归发呆,激动还不至于,这等能青史留名的大才子基本上就是一把双刃剑,走的太近没准被雷劈…… 微怔之后,尽管有了敬而远之的念头,可还拱手笑道:“原来是少时便闻名于天下的解翰林,久仰久仰,在下宋国公次孙冯毅。” 第5章恶寒 听闻冯毅是将门之后,杨慎脸上不屑一闪而逝,顿时也失了继续攀交下去的心思,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文人相轻,那是内部矛盾,文武殊途,可是阶级矛盾! “一朵花就是一世界,见微可知著,小不是真小,小中蕴含大世界。”冯毅笑道:“莲乃圣洁之物,出淤泥而不染,净土乃出尘世无垢之地,而今净土生莲,双相辉映,构筑新世,恍如我大明击破黑暗,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杨慎驻足,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冯毅,仿佛觉得一个将门子弟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让他多少产生了些许好奇。 解缙收起轻视之心正色道:“这上联蕴意深远,解某感悟良久却也没有冯公子如此深刻,故而试对几联,虽说还算工整,但意境却是相差甚远,不如冯公子……” 冯毅淡笑:“本不欲献丑,既然解翰林抬举在下,那冯某便试对一联便是。” “愿闻其详。”解缙拱手,他自负才高不输子建,觉得自己既然感悟不够深刻也对不出一个意境深幽的下联,可偏偏一个勋门子弟竟然对上联的理解竟然还要胜他一筹,这让他如何能心服,顿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冯毅装模作样思考片刻,见江都公主和耿璇已经联袂登山,当下吟道:“我这下联是牟尼珠献,三摩三藐三菩提。” 牟尼珠献,三摩三藐三菩提…… 解缙浑身恍如电击忍不住轻颤。 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自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来日斩露峥嵘,必为一代文宗的解缙此刻彻底被震撼。 苦思冥想对了十余联都觉得很不满意,觉得此联估计还要等个十年八年,以待有缘人的他如今当真是备受打击。 勋们,将臣之后,难道不该是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纨绔不羁的代名词,如今一个国公府的公子哥竟然轻易将此联破解,而且对仗毫无瑕疵,意境不输上联! 解缙有些恍惚,那边知客僧已经将下联写下急匆匆直奔寺内。 片刻后,解缙还没从巨大的打击当中回过神来,公主一行已经到了寺门前。 耿璇见到仿佛阴魂不散的冯毅顿时蹙了蹙眉头,不过公主在也不便多加理会,好在认识解缙,当即拱手道:“原来是解翰林当面,失敬失敬。” 解缙缓过神,他和耿璇有过一面之缘,自无半点深交,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对勋门子弟再如何不屑,也不好表露,便不咸不淡礼节性的回了礼,然后不再理会,继续回味冯毅下联中的意境,仿佛难以自拔。 耿璇有些难堪,但公主在也没法发作,只怪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否则如何能遇到这许多糟心事。 江都公主瞪大一双美目,终究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解缙。 身为闺阁女子,到了她这个年纪要说不怀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姻缘之事,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但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出身皇族,自己的姻缘必然是联姻。 联姻的对象除了公侯勋贵子弟外,最大的可能便是新科进士。 江都公主知道解缙是洪武二十一年三甲同进士。 而她对这解缙还特别了解,这倒不是说解缙才华横溢,名列一甲,而是因为很传奇。 据说这解缙少有神童之称,洪武二十年便以乡试第一名解元的身份入京参加会试。 洪武二十一年礼部春闱,解缙高中会试二甲第七,也就是三年一度天下前十,然而解缙对自己这第十名很是不满于是颇有微词,有些话传到父皇那里,为了打压其心性,殿试之时父皇便将其名次黜落进了三甲…… 然而一个三甲的同进士偏偏又被选入翰林院成了庶吉士…… 当然,江都公主关注解缙和挑选如意郎君没半点关系,因为解缙在入京会试前便已经在家乡娶了亲,他堂堂大明公主总不可能因为其才华便让解缙停妻另娶,然后再上演一出大明版的铡美案吧…… 此时看解缙脸上阴晴不定,还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江都公主更添了三分好奇,这架势仿佛是吃了憋,可谁能让这位大才子吃瘪? 难道是……江都公主看了眼冯毅,倒是位俊逸少年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便在此时,一名老态龙钟的僧人在十几位沙弥的簇拥下急急到了山门前,见到江都公主连忙合什道:“贫僧祥庆见过江都公主。” 江都公主微微一福道:“江都见过祥庆主持,主持万福。” 祥庆道:“佛曰众生皆苦,太子殿下为国事操劳成疾,实为天下之憾,公主为父祈福,必能孝感佛祖,令太子殿下病体康泰,灵谷寺大殿已净,静室也已洒扫,公主请。” “有劳主持了。” “公主请。” 江都公主迈动莲步入寺,却见祥庆主持并未亦步亦趋跟上,顿时有些嗔怒,刚要问及,只听见祥庆说道:“敢问是哪位施主对出牟尼珠献,三摩三藐三菩提这下联。” 解缙和冯渤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冯毅,前者觉得被抢了风头很是不爽,后者则在沾沾自喜,自家二哥竟然能对出此联实在出乎预料,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国公的公子今日力压身负大才之名,还是进士的翰林解缙,这才是根本。 以后谁他么还敢说勋门子弟都是不学无术的废物! “在下冯毅,见过主持。” 祥庆躬身合什:“善哉善哉,此联乃先师所留,至今已有十载,先师曾言,若能无暇对出此联,自是对上联感悟甚深,也必然身具慧根乃灵谷寺有缘之人,施主请入寺,小寺扫榻以待。” 冯毅恶寒,有缘?慧根?听这秃头的意思难不成还想把他度入空门不成…… 他妹的抄个对联总不会抄出祸事来吧,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以佛门度化世人的那一套理论,冯毅委实没多大信心能把守本心,当佛理是放屁…… 第6章落荒而逃 祥庆主持迎走冯毅却不亲奉于她这位公主进香,江都公主并不恼怒,而是看着冯毅的背影有些好奇问道:“这位公子是谁?竟能得祥庆主持这般礼遇。” 耿璇不屑道:“宋国公次孙,一个不学无术,整日里只会寻花问柳,夜宿勾栏的纨绔罢了。” “你……”冯渤差点将放屁两个字脱口而出,生生咽回去憋的好不难受,尽管耿璇说的是实,但是当着公主的面如此说,分明就是要让公主恶了自家二哥。 江都公主却嫣然笑道:“能得方外高僧青睐,岂无缘由。” 解缙答道:“灵谷寺前佛联乃主持先师所留,十年间无人能对,毅公子随口破之,故而被主持奉为上宾。” 江都公主奇道:“听闻解翰林于诗词楹联一道颇有建树,难道连解翰林也对不上?” “惭愧,下官试对几次,虽说也算工整,也蕴些许佛理,但和毅公子所对下联相比,无异于瓦砾比之珠玉,萤火追逐皓月。” 江都公主顿时更加好奇。 “诗词楹联小道尔,不值一提。”耿璇满腹不爽,出言讥讽。 解缙冷笑,身为儒家文臣,骨子里面就看不上武勋将门,冯毅能对出比他好的下联,他不爽但也服气,至少能让他承认在此联上输了一阵,可你耿璇算个什么东西! “若耿世子能写出千古名篇,能在贡院挥毫泼墨拔得头筹,那还有资格说诗词楹联乃是小道,否则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治了什么经典,敢口出这般狂言!” 耿璇气的差点没吐血,他今日来此是为了在江都公主面前表现一番,好让父侯向皇家提亲时候公主不会作梗,谁承想今日事事不顺,风头没出,还被解缙指着鼻子啐了一顿。 最憋屈的是耿璇还不敢反驳…… 他是侯府世子,能和所有将门子弟称兄道弟也能直接开撕,这就是内部矛盾,关起门来喊打喊杀都不算个事。 但是对上解缙这样的文官,他若反驳,估计浑身上下张嘴都不是对手,这伙缺德带冒烟的家伙没准今日还能递上一道弹劾折子,然后颠倒黑白说他耿璇在公主面前失仪,要是再攀扯上病中太子,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于是耿璇索性不再言语,摆出一副本世子不与你一个小官一般见识的架势。 “入殿进香才是正理。”江都公主轻启樱唇,无形中化解了耿璇的尴尬。 那边冯毅已然跟随主持入了静室。 静室内禅香缭绕,一几方案,两杯香茗,茶香四溢。 那方案边还坐着一大光头,见到主持和冯毅入室施施然起身,一礼道:“贫僧道衍,见过檀越。” 冯毅顿时瞪大了双眼! 道……道衍! 朱棣谋逆最大的鼓动者,奉天靖难最直接的策划组,华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黑衣宰相! 历史上对道衍的评价是佛学家、文学家还有政治家,可在冯毅看来,这家伙最大的头衔应该是阴谋家才对。 今日不但见到了活的解缙还见到了活的道衍,这运气…… “原来是道衍大师,失敬失敬,久仰久仰。”回过神来的冯毅连忙还礼。 道衍笑道:“檀越知道贫僧?” 当然……知道,不过现在的道衍还不是以后的黑衣宰相,这一世有他在,这家伙也没半点机会名震千古了才是。 “道衍大师精通儒释道,名闻遐迩,小可岂能不知大师名号,听闻大师原本在苏州妙智庵出家,而今被陛下任命主持庆寿寺,不曾想能在灵谷寺得见大师,实乃三生有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道衍大师虽是出家人却也不能免俗,闻言大笑道:“区区薄名,不足挂齿,倒是听闻檀越对出空悬十载之联,而且佛理蕴于联间,禅悟溢于文字,实乃精深佛理,身具慧根,若是入了佛门,想必不消二十载,便为一代大德高僧。” 尼玛……又来! “小可不过是凡夫俗子,身上因果缠身难能脱俗避世,这辈子高僧是没指望,做个浑浑噩噩,快乐一生的富家翁足矣。” “佛曰苦是苦作苦苦,乐亦苦作坏苦,何处为乐?何时是乐?人间无乐,来世有乐,离苦得乐当在来世,今世之乐谓之涅哉,檀越想要得大自在,知真乐,更应入我佛门才是。” 冯毅忒他么想骂人。 按照这理论,人活在世上就是受苦的,想要获得快乐,唯有涅槃转世之后,他么的全都出家当和尚,谁给佛门香火,谁来养活你们这群秃……光头…… “大师言今世涅者方为乐,在小可看来涅者槃也,涅槃即为超脱,那么修何法可得超脱?” “欲得超脱,唯有顿悟。” “何为顿悟?” “悟者悟无所得。” “大师的意思是只要顿悟,便能超凡入圣,立地成佛?” “无心可用,即得成佛。” “何解?” “无心自成佛,成佛亦无心。” “佛门普度众生,佛若无心,何以度世。” “生可度者,即是佛心,心无形相。” 冯毅呵呵笑道:“大师好深的禅机,不过小可坊间听谣,言称‘盛世佛门香火旺,道君持帚深山藏。乱世菩萨不开眼,老君背剑救苍桑’,不知大师对此有何感悟?” 道衍叹道:“我佛济灾难,度苍生,却被世人误解,佛道本为一体,佛经道藏教义有别,行事岂能无异。” “小可受教。”冯毅起身道:“今日得以聆听大师教诲,小可受益匪浅,来日若是有瑕,定当前往庆寿寺当面向大师请教。” 道衍似乎也知道过犹不及,也不挽留,只是说道:“一席话可知深浅,贫僧如今越发觉得檀越乃我佛门有缘之人,若檀越不入空门,实乃佛门之失哉。” “告辞……”冯毅落荒而逃。 主殿内,江都公主还在祈福,解缙等人却已不见了踪影,冯毅也不耽搁,见到苦侯的老弟当即联袂下山。 “二哥今日一联用不了几日便能名扬整个金陵,为啥跟丧家之犬一般。” 丧家之犬……他妹的会不会说话…… 第7章衣衫褴褛纸醉金迷 冯毅前世不止一次来过南京,不过后世南京车水马龙,处处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高楼大夏,璀璨人文和现代气息亲密相连,完美融合。 不过斑驳的古城墙和清澈见底的秦淮河已然很难寻觅这座大明都城的昔日繁华。 在冯毅的认知当中,既然是大明都城,那么就该是钟鸣鼎食,烈火烹油,处处都繁花似锦才对,然而事实上是他想多了。 封建时代,再如何繁盛的城邑也少不了破败、拥挤、肮脏的贫民地带,至于乞丐更是随处可见。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时不时就会赶着一辆马车将饿死、冻死的乞丐扔上去,然后拖去城外乱葬岗或掩埋或焚烧或者干脆一扔,任由野狗撕食。 朱元璋苦出身,无疑是一位真正懂得民间疾苦进而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好皇帝,所以对于贪腐之官杀起来从不手软,空印一案更是掀起滔天血海。 然而就算再如何雄才大略,哪怕是千古一帝,都不可能掌控得了人心,永远也只会低估人性的贪婪。 在这盛世都城,贪赃枉法从未断绝,藏污纳垢比比皆是、恃强凌弱更是屡见不鲜。 民不与官斗,底层百姓逆来顺受惯了,久而久之也就那样罢了。 冯毅的心情很沉重,这是他穿越以后第一次切身感受脚下的这座金陵城。 年前山东遭了暴雪,雪灾压塌了无数的民宅,断了数不清平民的生计。 为了活下去,灾民只能扶老携幼,举家背井离乡前往各个大府大州避难,全指望大邑官府开仓放粮,还有城中富户豪贾能够发发善心,施舍一点粮食衣物让他们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待到来年回到家乡继续艰难度日。 金陵乃是帝都又离山东不远,自然成了汉子仆妇首选,对于底层百姓而言,天子脚下权贵豪绅云集,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不顾他们的死活才对。 事实上朱皇帝确实不会不管不顾,但是国朝初定,朝廷终究能力有限,尽管尽可能的调集粮食建造窝棚,但是和庞大的灾民比起来,想要全都兼顾到,也是痴人说梦。 第8章生态链 女史虽是贱籍,但是又不是娶回家当正室,贱不贱籍有什么打紧,艺馆可不是勾栏,名气越大的女史身价越是不菲,这跟后世明星名气越大出场费越多基本上一个概念。 秦淮画舫上的女史都是有主家的,能攒下偌大名气固然靠的是美色和才情,但也要靠主家不遗余力的捧,捧出来一个就是摇钱树,还能当成礼物相送去结交达官显贵。 先前冯毅看到那么多的灾民,但是其中很少有机灵可爱的女童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表现的越是聪慧,品相越是俊俏的女童早就被搜罗走了,运气好些的会成为大户人家的伴读女童,成为大家闺秀的玩伴,最后当成陪嫁一起嫁出去成为通房丫鬟。 运气一般的则会被艺馆、酒楼搜罗走,从小悉心培养,十来年功夫,什么言谈举止,什么琴棋书画锤炼的是样样精通,全等挂牌之日一鸣惊人。 莲春楼自是一样,在培养女史这一块也是不遗余力,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酒楼的当家女史乃是冰莲、火莲,一对孪生姐妹,冰莲冷艳,火莲奔放。 不要理解错误,这里的奔放指的是火莲的琴技有金戈铁马的争鸣,有万马奔腾的杀伐之气,闻音入耳,能让热血男人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沙场征伐觅封侯的无穷气概。 这对双胞胎如今可是莲春楼的镇楼之宝,尽管和那几个名满江南的秦淮大家相比还有那么一点差距,但是也足以让酒楼生意蒸蒸日上。 二楼都是雅间,身为国公府的公子,二人自然不可能待在一楼,待入了兰字号雅间,冯渤当即大呼小叫道:“让火莲出来弹曲,本公子自有打赏。” 把两人迎进雅间的掌柜满脸苦色,酒楼最喜欢接待的是一掷千金的豪客,最不喜欢的就是勋门纨绔。 而勋门纨绔当中又以不能承袭爵位的为甚! 能袭爵的世子为了自己名声多少还要点脸面,可除了世子外的那些公子哥,勋门本身就是放养,甚至有意朝纨绔子弟方向发展,目的就是不会对世子产生一丝一毫的威胁。 所以对于勋门而言,如冯毅、冯渤这些公子哥越是纨绔,越是喜欢为非作歹并不见得是坏事,可对于别人来说就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掌柜的小心伺候着两位瘟神,闻言陪笑道:“小公爷来的不巧,双莲姐妹在后面精舍给吏部詹大人弹曲助兴,怕是不能得闲。” 冯渤脑袋一缩,脸上的跋扈神情顷刻间消失不见,很是烦躁的摆摆手让掌柜的将酒菜快些上来。 勋门子弟横行霸道乃至欺男霸女本是常态,但没多少傻叉,在京城这个官员多如狗,权贵遍地走的地方,什么人能惹的起,什么人惹不起还是能分的清的。 很显然吏部这位詹大人就是惹不起的角色。 因为这位吏部官员名叫詹徽…… 乃是大明实际上的六部之首吏部的尚书,俗称一把手…… 朱元璋杀胡惟庸废除宰相制之后便直接掌控六部,也就是说如今的六部尚书已然成为大明朝堂上金字塔顶端的存在,而且这种现象一直会持续到内阁出现,并且内阁首辅真正掌控朝政之时才会终止。 冯渤除非疯了,才会去从詹徽的手上去抢人…… 冯毅对詹徽了解不多,只知道这家伙位极人臣也是倒霉,好像是被牵扯进了蓝玉案当中,被抄家灭族了。 这一世如果因为他的出现,蓝玉案最终没有出现的话,那自己算不算是詹徽的救命恩人? “你说的这位女史莫非是这莲春楼的招牌台柱?”冯毅对封建时代的艺馆文化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 “二哥你不会真忘了吧。”冯渤瞪眼道:“老弟哪懂什么琴音雅趣,还不是二哥你说火莲一袭红衣引人遐思,若有机会可收为外室……” 冯毅一口茶喷了冯渤一脸。 先是觊觎江都公主,现在又冒出来个外室,冯毅觉得原主八成是色中饿鬼。 “你别以为哥哥我现在忘了不少事,就没命的往我身上泼脏水。” 冯渤嗤笑道:“哥哥去勋门圈子里问问,看看小弟说的可有半句假话,你不但想把火莲纳为外室,还对秦淮大家,金陵花魁周慧垂涎三尺,还有定远侯家的那个俏婢……” “照你这么个说法,曾经二哥我也是挥金如土,可你我每月银钱就那么点,拿什么来支撑你我花天酒地,二哥虽然忘了不少事,可也知道秦淮女史名气越大,身价越高,顶尖的那些没个几十两银子怕是连面都未必能见得着,垂涎三尺那也得有本钱吧。” “看来二哥却是忘了太多事了……”冯渤狠狠叹了口气道:“自然也就不记得当初绑了读书人,逼着他们写诗作词,然后拿着这些诗词去画舫献媚的事了。” 冯毅目瞪口呆…… 对于封建时代的艺馆文化冯毅多少有些了解,说白了就是女史喜欢一掷千金的土豪,同样也喜欢丰神俊逸还满腹才华却声名不显的士子,甚至于这种文化本身就是相辅相成的。 士子写诗填词给心仪或者名气大的女史,若是入了女史的眼就等于是免费获取了登堂入室的门票,可以和女史对酌听曲,还能通过女史传唱自己的诗词来提升在仕林的知名度。 而女史本身就是吃的青春饭,美貌与才情固然不可或缺,可想要自己过气的慢些就得靠人不断的捧。 而捧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新词,一首写的好的新词被某个女史唱出,顷刻之间名声大噪的例子比比皆是。 那些家境一般的读书人想要安心读书还会通过给女史写词来获取酬金,如此一来,这艺馆文化几乎成了一条良性发展的生态链。 这种生态链在北宋兴起也在北宋达到巅峰。 但是现在冯毅考虑的不是什么艺馆生态链,他考虑的是银子,想要在这个时代生存,搞到足够施展抱负的钱才是当务之急! 第9章有没有搞头 穿越人士随随便便就能发家致富进而富可敌国的故事多如牛毛,以前冯毅看看只是一笑了之,因为他知道根本不现实。 任何新兴事物想要赚取恐怖的回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用利润空间来挤压对手的生存空间,进而形成市场垄断。 穿越客熬制几块肥皂,造出几片玻璃就能形成市场垄断? 那是做梦! 如今这个时代可没有专利保护,就算有又如何,山寨货照样会抢夺正品市场,甚至于山寨货造的比正品还好的比比皆是。 在讯息那么发达,律法相对完善的后世都没办法杜绝盗版,更何况是现在。 冯毅完全相信,他今天把肥皂弄出来,只要能得到民间认可,那么转眼间就会出现铺天盖地的山寨肥皂,他今天炼制出了玻璃,用不了两个月就会被破解! 想要打破恶性竞争到恶性循环这种局面也不是没有办法,至少冯毅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形成广告效应,也就是在同类产品当中,百姓因为广告和产品本身的质量从而认准某一品牌,那么就算山寨盗版再多,对于品牌产品的影响也会被压缩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这年头别说电视自媒体,便是连民间报纸都没有,他拿什么去打广告,靠发传单,还是先期大量投入去挨家挨户上门推销。 就算能成功把品牌打出去,影响力也会极其有限,最多形成区域效应罢了。 第二个办法制造高技术含量产品,并且严守配方绝不外露,但是这类产品制造难度同样是呈几何倍数上涨,投入制造的成本同样高昂,至少是目前的冯毅难以承受的。 另外还有一个麻烦就是家族。 都知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但是有多少人又知道父母在,兄弟不分家的? 父母在闹分家,在当前可是要吃官司的,而且在以孝治天下的年月,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头上,那当真是永世不能翻身了。 如今别说他父母健在,便是爷爷宋国公冯胜也都老当益壮,冯毅想分家?那是做梦! 但是不分家就意味着不管冯毅生意做的有多大,赚了多少银子,这些钱都不会属于冯毅个人,而是属于整个宋国公府。 就算冯毅能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等到祖父、父母百年之后分家,这个商业帝国也会被冯毅兄弟瓜分,而且他大哥身为世孙,必然会占大头,有多大? 起码八成! 也就是说就算冯毅开挂赚钱,几十年后也不过是为大哥冯腾做嫁衣罢了。 亲兄弟明算账,那是分家以后的说法。 什么?你说亲兄弟不需要分那么清? 放屁…… 要是冯渤也就算了,冯腾?就算是亲兄弟那也还差着一层。 冯腾母亲生冯腾的时候血崩而亡,他与冯渤的母亲是续弦,压根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生意场上最讲究诚信,但是宗旨是不能做亏本的买卖,这生意能把底裤都给亏没了,冯毅又不傻…… 一道鲥鱼,一碟干切驴肉,一盘烧鸡还有几道精致小菜流水般送进雅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壶酒。 穿越过来几天,冯毅因为心情不好就没认真吃过饭,此时看看一桌子菜终于忍不住食指大动。 尤其是那道鲥鱼……后世长江鲥鱼都快绝迹了,价格动辄就是数千一斤,就算养殖的鲥鱼也得一两百,关键问题是你花几千没准吃到的还是养殖的…… 不谈后世就谈大明朝,这鲥鱼到了万历年间也会成为皇家贡品而风靡天下,什么玩意但凡和贡这个字挂上钩,那身价翻上几十倍都不算个事。 冯毅夹筷,那鲥鱼肉质润滑中不乏厚实,味道更是无比鲜美。 鲜美? 仿佛一道流星瞬间划过脑海! 这年头味精还没出现,另外味精这玩意提纯工艺并不复杂,还具有一定的保密性,那么有没有搞头? 若是有搞头,怎么搞?是流水线生产然后批发销售,还是开酒楼,连锁酒楼。 第11章事出反常 “来了。”书案后冯腾将笔搁在笔架上,看看冯毅,脸上无喜无怒。 “大哥召见,不敢怠慢。”冯毅拱手,身躯挺的笔直道:“不知大哥召小弟前来,所为何事。” 冯腾眉头微蹙,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以前冯毅、冯渤见了自己不说老鼠见猫一般,至少也是战战兢兢,如今日这般气定神闲,不卑不亢的倒是从未有过。 府中传言二弟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原本他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倒也不全非虚言。 “听闻半月前你与渤弟在灵谷寺跟长兴侯世子起了冲突?” 冯毅淡然道:“些许争执罢了,谈不上冲突,先前耿世子登门,难不成是给大哥告状来了?没想到堂堂侯府世子竟是这般小肚鸡肠,可悲。” 冯腾这会算是彻底被震住了,说实话,此番让冯毅前来倒不是要兴师问罪。 公府侯门同为勋贵,说起来是同气连枝,但是灵谷寺之事他已查问,因此并不觉得错在冯毅。 这天底下的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既然冯毅并无过错,那么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外人来苛责自己的兄弟,虽非一母同胞,但终究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身为宋国公府以后注定会承继爵位的长房长孙,冯腾并不认为对自家兄弟放任自流进而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是对的,担心自己地位受到冲击,那是世子世孙自己无能! 血脉兄弟不应该成为自己的敌人,应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才对。 越是有能力的继承人就越是不应该去担心来自自家兄弟的威力,反之则是无能。 “你爱慕江都公主?”冯腾话风一变,似笑非笑看着冯毅。 冯毅错愕道:“公主乃皇室贵女,金枝玉叶之身,兄长这般说,怕是有损公主清誉。” 冯腾大笑道:“江都公主蕙质兰心,又貌美如花,二弟心生爱慕本是寻常,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江都公主终究是太子的掌上明珠,皇家若为其选婿,条件必然苛刻,但公侯勋门家的嫡子,公卿士大夫家里有功名的士子都有机会,二弟若是真有这心思,为兄倒是可以做主请求祖父为二弟求上一求。” 有机会……实际上不过就是毫无机会的托词罢了,冯毅不傻,怎么会上杆子去干这种傻子才会做的事。 现在冯毅心里面有些吃不准,因为在冯渤眼里,大哥冯腾喜怒不形于色,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苛责于他们兄弟,所以此番冯毅已然做好了和冯腾恶言相向,绝不退让的准备。 当然如此做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严重到被狠狠责打,禁足圈禁至于扫地出门倒是没有可能。 可现在冯腾却如春风化雨,非但没有因为灵谷寺之事苛责于他,甚至还和他开起了江都公主的玩笑,委实让他琢磨不透。 冯渤不可能诓他,那么冯腾此番行为就处处透着未知,而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前面是不是已经挖好了一个巨坑,就等着你一脚踏进去。 “几日前父亲拿了几张纸稿给为兄看了,据说那纸稿上如同天书一般的字迹乃是二弟梦中见一白胡子老头划地而作,二弟不明其意故而拓于纸上,父亲觉得此事过于无稽,便将纸稿于为兄之后便弃之不理。 然而二弟十几日间都能梦见那白胡子老头,在为兄看来此中因果绝非寻常,二弟日日誊录,不知可有感悟,又或是那白胡子老头可曾有过提示?” “没有。”冯毅直接摇头道:“不过最先几日那白胡子老头只是在沙土上写那鬼画符,也不言语半句,可近几日这老头倒是边画符边嘟囔,絮絮叨叨的倒像是个碎嘴的仆妇,小弟努力倾听,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也不明其意。” 冯腾眉头锁住,那几张纸稿他仔细看了整整一日,想的头疼欲裂,也没看出个名堂出来,正如冯毅说的那样,确确实实就是鬼画符。 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些纸稿和这些看不懂的鬼画符绝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要么是另有隐情,要么就是冯毅刻意隐瞒! 若冯毅说的七分真三分假,那么白胡子老头为何会日日夜夜出现在其梦中,为何会当着冯毅的面在沙土上写这些鬼画符,冯毅又为何会将这些毫无意义的鬼画符给誊录下来。 那么能解释的似乎就只有一种可能! 冯毅知道鬼画符代表的意思,甚至白胡子老头对其面授机宜,传授了什么? 那么问题来了,白胡子老头为何会出现在冯毅梦中,又为何要传授这些宛如天书一般的东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弄清楚这些简直让他茶饭不思。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三分真七分假,根本没什么白胡子入梦,而这天书很有可能是冯毅故意鼓捣出来混淆视听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遮掩什么。 但是遮掩什么?冯毅又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当真是疑窦丛生,令人一头雾水。 所以今日让冯毅过来见他,和灵谷寺没有半点关系,耿世子想要挑拨离间他们兄弟关系也是痴人说梦,他的目的就是想降低冯毅戒心,然后让防备心渐消的冯毅失言,然后在抽丝剥茧获取真相。 用心良苦,但是效果委实不尽如人意。 “既如此,二弟且去吧。”冯腾笑了笑,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如果冯毅真有什么想要刻意隐瞒的东西,那么短时间内没什么,时间长了,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届时再做计较不晚。 “那小弟告辞。”冯毅起身拱了拱手。 “嗯,二弟若真对江都公主有爱慕之心,先前为兄说的还算数。” 冯毅无语…… 玉蝽院内冯渤来来回回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盘算着二哥若是被大哥责打,自己是不是应该冲过去仗义仗义,可一想到就算自己去,估计也就是多个挨打的,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焉了…… 第12章丁渊 “二哥你可回来了。”冯毅刚踏入玉蝽院,冯渤便如离弦箭般飞奔而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大哥没为难二哥?” “怎么?听你这话意思是恨不得大哥对我行个家法?” “怎么会……”冯渤嘿嘿笑道:“小弟只是担忧罢了,既然二哥无事,那小弟今日做东给二哥压压惊。” “做东?”冯毅嗤笑道:“你哪次做东花过银子,这满金陵的酒楼都被你挂账挂遍了吧,话说你我每月就那么些份例,你哪来的底气胡吃海喝霸王餐的,不怕父亲、大哥知道了打断你腿?” 冯渤大笑道:“心照不宣罢了,我们两兄弟一个月就十两银子,喝个花酒都不够,哪里有银子会账,弟弟敢挂账自然有挂账的底气,就不担心没人替我们还账,要不然那些酒楼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这京城权贵弟子多了,都这么干,早就关门大吉了。” 见冯毅不解,冯渤续道:“家里管事每到月底都会替我们会账,只要我们弟兄不花天酒地,不欠下巨额赌债,在酒楼就算天天吃酒又能花的了多少银子?我们兄弟又承继不了爵位,来日分家也就是个富家翁罢了,祖父、父亲、大哥谁都不会在意,甚至乐见其成,毕竟我们在外也不能丢了国公府的颜面不是?” 冯毅算是明白了…… 无外乎就是固定开支和额外开销罢了,就跟后世某些人工资不动,诸多开销都可以走公账似乎一个道理…… “原来如此,可怎么感觉跟施舍似的。” “本身就是施舍,也可以说是对我们这些没法袭爵的一种补偿。” 冯毅嗯了声道:“不爽,施舍来的银子就算胡吃海塞也没多大意思,银子总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叫钱呐。” 冯渤嘿嘿道:“二哥说的是,不过二哥想要有足够自己挥霍的银子,那得先成了亲再说。” “这和成亲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爹娘在不分家,但是成了亲就能立户,到时候府上会先给二哥几间铺子和良田用于经营开销,这钱虽然也还是公账,但毕竟在二哥名下,二哥随便找个由头都能调用。 还有我们跟大哥不一样,大哥是长房长孙,是要顺位袭爵的,那么大嫂出身必然高贵,而我们娶商贾之女的可能性很大,其中原因无需多说。 届时二哥把嫂子哄好了,嫂子那丰厚的陪嫁足够二哥花天酒地不是……” 冯毅真想一脚把面前这个不要脸的踹飞。 他娘的这话说的不就是要他拿老婆的银子去寻花问柳,忒他么不要脸。 “你可有心腹?绝对的心腹,就是那种就算是为你去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心腹,最好还是会做生意管账的?” “啊?什么意思?”冯渤觉得自己有些不太跟得上二哥的节奏。 “你别管什么意思,我只问你有没有。” 冯渤稍加思索,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多半是觉得自己心腹还是有的,但是十有八九达不到二哥说的标准,所以有些心虚。 “丁渊可以!” “丁渊?就是我院里那个黑铁塔般的家将?” “二哥该不会连他都忘了吧。” “全忘了,以前事半点都记不得了……” 冯渤无奈道:“他命是你救的,在牛首山,二哥见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满身是血,身上十几处刀伤,是二哥你让人把他背了回来,还找了郎中给其治伤,要不然这家伙十条命都丢了,后来二哥还给其落了籍,成了二哥的家将。” 原来如此…… “这家伙极其凶猛,咱们府好歹也是将门,府中武艺高强的家丁护卫比比皆是,然而就算是爹身边的于护卫都不是这货的对手,于护卫说了能和丁渊悍战到底的估计爷爷身边的亲卫大统领秦航! 祖父知道后还打算让其军中效力,说以丁渊之勇,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然而丁渊却不愿意,父亲、大哥也想拉拢他也被拒绝,这家伙说了,自己命是二哥救的,那么这条命就是二哥的,这辈子只护卫二哥一人,二哥若是不要他,他自去暗中护翼,不行就去浪迹天涯。 所以二哥要找心腹无需舍近求远,丁渊要是都不算心腹,这世上也没人当得起心腹二字,不过丁渊五大三粗的悍士,算账管账这块,呵呵,不过二哥你要管账的做甚,咱俩的银子掰指头都能算的过来吧……” 第13章秦淮 “本公子身为宋国公嫡孙,身份看似尊贵,然而不过是次孙,按理来说这辈子顶尖也就是个富家翁,所以你对本公子忠心,本公子却给不了你什么,当然你会说你不在意这些,但是我在意,所以我想要搏一次,给自己搏一个未来,也给你搏一个出身。” “恩公,我……”壮如铁塔般的汉子,此刻身躯却在轻颤。 冯毅摆手道:“你从何而来,为何会重伤垂死,这些你不说我也不问,现在本公子要你去做两件事。” 丁渊肃然应道:“恩公有什么要属下做的只管吩咐便是,就算刀山火海,属下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也算不得好汉。” “好。”冯毅微笑道:“现在我需要一位精通账务,会管财理账的掌事人,这种人很多,但是几乎都是各家从少年之时便悉心培养起来的,对各自主家要么很是忠诚,要么就是受了胁迫不得不为主家卖命,我需要一位这样的人在明面上为我做事,却不便自己出面去找,这事我交给你,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是绑了,胁迫都可以,本公子自有办法收其为己所用。” 丁渊点头道:“恩公只管放心,这是小事,旬日便可为恩公办好。” 冯毅呵呵道:“既然交给你去办,就是相信你能办好,这第二件事……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公子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就是需要一笔钱,不能少于五千两银子,这么大一笔银子若是向府里去要,别说十有八九要不到,本公子连为何要这笔银子的目的都说不清楚,所以这事也得靠你。” 丁渊脑子一时半会间有些转不过来,恩公让他出面找个账房这算不上大事,最不济他绑人一家子安顿在这金陵城就行了,可恩公要银子而且还是最少五千两,这……就算把他按斤卖了,都不值一百两吧。 “在这金陵城乃至南直的地界上,横行无度,欺压良善,恶行滔天乃至于罄竹难书的豪门大户比比皆是,你去选定一目标,不管是抢还是用其它手段,甚至灭门,本公子都当你是为民申冤,我要你弄来银子并且还要全身而退,可有把握。” 丁渊恍然,脸上难道露出笑容道:“打家劫舍,除暴安良这些事属下没干过,不过属下还有些弟兄,到时候联络好了,一起去干一票大的,保证万无一失。” 冯毅嗯声道:“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能让你引为兄弟,这人品也不会差了,你且去联络,若是愿意跟我,本公子以后少不得会送他们一生富贵。” 丁渊耿直,领命之后也不废话,当日便离开玉蝽院不知所踪,而冯毅能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等!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冯毅盘算多日都没能想到一个稳妥的法子赚取自己穿越后的第一桶金,哪怕他脑子里面装着无数个可以轻松赚取财富的法子也没用。 他不想引起家族的注意,便只能低调,所以必须要有心腹可靠之人替他去做,尽管是下策,但不失为一个办法。 回到书房,冯渤已然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那肆意横流的口水直接将面前的纸稿浸湿一片。 “醒醒,睡的跟死猪一样。” “啊,二哥回来了啊。”冯渤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道:“你这天书不错,一看就犯困,这几张就送小弟了,小弟要是睡不着就拿出来瞅瞅。” 冯毅:“……” “且拿去,满纸的口水,走,哥哥今日心情不错,请你吃酒。” “好勒。”冯渤顿时来了精神,将几张纸稿往怀里一揣道:“哥哥准备去哪家?” “今日哥哥请你夜游秦淮!” “啊?”冯渤精神一震,旋即叹气道:“哥哥该不会是想要上画舫吧,那些头牌女史的画舫咱们可去不起,寻常的还不如去艺馆。” “带你去跟我走便是,哪那么多废话,今晚消费由二哥全程买单!” 两兄弟潇洒出门,到了秦淮河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秦淮河边上各个画舫上陆陆续续亮起了彩灯,这灯也有讲究。 后世出租车没有客人会亮起空车牌,载了客就会把空车牌给放下,这画舫原理也是一样。 没有客人的时候床头桅杆上会挂一只五颜六色的彩色灯笼,若是挂了红色灯笼,就说明画舫女史正在招待客人,但是并不妨碍别的客人登船,可以理解为拼船。 可要是没挂五色灯笼而是挂了一色或者二色灯笼,甚至已经驶离岸边,那就说明女史正在招待客人,而且画舫不再允许新客登舟。 晚风习习,波光粼粼,临近四月,春寒依旧让人止不住的骨冷。 冯毅看了一圈满河的花船问道:“秦淮女史谁名气最大?” 冯渤吃惊道:“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来游秦淮,自然要找名气最大,才情最好,容色最美的不是。” “二哥可别看玩笑了……”冯渤苦笑道:“想见那几位女史,登舟钱就得五十两,若是与之对酌一杯说些话再听其抚琴唱上一曲,前前后后得二百两,画舫可不赊账,就算赊了,家里也是不认。” 二百两…… 按照明代白银跟后世的兑换比,取中位数来算,差不多一两六百块,二百两得十多万! 尼玛……真黑! 不过跟后世那些明星的出场费比起来,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我俩兄弟可是国公府的贵公子,这些秦淮女史说到底也只是贱籍之女,本公子要拜会是她们的荣幸才对吧。” 冯渤看冯毅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弱智…… 各个行当都有各个行当的规则,这条秦淮河也不例外,要是都跟冯毅想的一样,那这金陵城权贵遍地走,公卿多如狗,都凭身份去压制规则,那这秦淮河也兴盛不起来。 别说他们两个,就算是爷爷来了,也得遵守这其中的规矩,否则还不乱套了,权贵豪门直接把女史抢回去当妾室不是更简单些。 “好了,哥哥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你只管说说,哥哥自有分寸……” 第14章自赎 冯渤见二哥不像是开玩笑,便苦笑道:“秦淮三大女史,潇湘舫雪沁,月胧舫依婉还有霓裳舫的汐妍,个个美艳无比,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才情绝佳。” “那倒要见识见识。” “二哥不会当真吧。” “走不走。” “走!”冯渤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那就是月胧舫。”冯渤指着河心处一艘奢华无比,桅杆上却没挂灯笼的画舫说道:“船尾悬挂五盏金黄色灯笼,表示此时有客,而且登舟豪客出了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二三十万! 尼玛,江南富庶,大户确实不少。 要知道能成为一等女史,最基本的一点必然是清倌人,啥是清倌人,冰清玉洁! 若是清倌人成了红倌人,那身价必然暴跌,没办法,这就是男人的尿性,越是看得见吃不着的越是拼命追捧。 花二三十万陪清倌女史吃上一顿饭听上一首小曲,这种事在这遍地流金的秦淮河委实不算大事。 可惜这风月秦淮繁华了数百年,最终能芳名垂青史的也就只有秦淮八艳罢了。 这倒不是说秦淮八艳就一定比她们的前辈强的多,而是国破之时,总会有人喜欢把锅往女子身上甩一样,比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这和乱世出英雄也是同样的道理罢了。 “有客了谈个锤子,换下一家。” 不久后冯渤再次驻足,再次指向其中一艘完全不输给月胧的画舫说道:“这艘便是雪沁的潇湘舫,停在河边悬挂彩灯,无客。” 无客……舟上确实无客,然而靠近潇湘舫的岸边围了差不多有三四十号! 冯渤撇嘴道:“没什么奇怪的,能登三大头牌画舫的非富即贵,没有一掷千金搏美人一笑的资本,就得靠肚子里面的才学,这些围在岸边的基本上都是读书人,而且不少肯定还向舟上投了诗词,这些诗词若是能被雪沁姑娘青睐看上,那么写出此词的士子便能登舟,非但不用花一文钱,没准还能得到女史的馈赠,甚至暗定终身都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读书人最是负情薄幸,现在这样的事已经很少很少了。” 不少,冯毅依稀记得秦淮八艳里面就有两三个。 “先前月胧舫看那船尾挂的是金黄色灯笼,说明登船的是靠银子开路的豪客,一盏代表一百两,所以五盏便是五百两,若是女史青睐士子诗词文章,愿与这些酸儒琴瑟和鸣,那挂的则是青粉色灯笼,一盏为可以一见,两盏则可以相对而酌,三盏可抚琴唱曲,基本上和五百两一个待遇,若是能有五盏,说明女史极其欣赏,可长时间谈诗论词,若是五盏以上甚至九盏,呵呵……估计女史以身相许,邀士子相伴一宵都不是没有可能。” 冯毅哑然失笑,套路,这里面满满的都是套路,难怪这些读书人趋之若鹜。 想想看,他们若是有一词能得这些头面女史青睐,那被邀请上画舫事小,可若是能让女史挂出五盏以上青粉灯笼…… 顷刻间名声传遍金陵城呐! 这其中会不会有女史故意为士子扬名? 冯毅觉得有可能,但肯定有个限度,毕竟能让女史挂出多盏灯笼的诗词绝对会很快传扬出去,届时成色一看便知,若是故意扬名,那扬出的名便成了丑名,女史也会因此而身价受损。 这种亏掉裤衩的买卖,越是名气大的女史越是不可能去干,否则就是砸自己招牌。 这年头可没有借丑事炒作提升知名度这种事,招牌砸了,彻底泯然众人才是常态。 潇湘舫内,女史雪沁轻启樱唇喃喃念着手中的词作,时不时一声轻叹,愁色浮上眉梢。 美色易求,佳作难得,如她这类已经站在金陵风月顶端的女史想要维系地位当真是艰难无比。 那些个才貌双绝的新晋女史每年都会如那雨后春笋一般接连涌现,一旦唱出一两首脍炙人口的新词,便会立即引起达官显贵乃至仕林追捧,迅速涌上云端。 而她们这些顶流看似风光无限,可甘苦冷暖唯有自知。 名气越大对于词作质量的要求就越高,当真是到了宁缺毋滥的地步,否则什么都唱,最终砸的还是自己的招牌。 只可怜,大明没有柳三变…… “都拿去退了吧。”雪沁放下最后一张词稿轻叹,音调清冷如其名。 “姑娘又是一首没能看中吗?”婢子冰燕低声道,那两撇秀眉凝结成线,既哀且愁。 “为赋新词强说愁,若是一年前,倒还有一两首能勉强赋曲,而今却是不成了。” 冰燕嘟嘴道:“可是姑娘都已经一个月没唱新曲了,再这么下去,姑娘艺声怕是要被比下去了,就连主家哪里也交代不过的。” 雪沁嗯了声,她们这些身世飘零,沦落风尘的可怜女子都是各大艺馆从小悉心培养出来的摇钱树,费尽心力捧她们上位,要是短短几个月就过了气,恐怕现在和颜悦色的主家转瞬间就会变成恶言恶声的凶煞。 而过气女史除非能被有缘人赎身,就只能靠她们自己,自赎己身对于名气一般的女子简直难如登天,毕竟没有豪客恩主,哪来的赎身银子。 可她们不同…… “这大半年也攒下了不少银子,实在不行也只能自赎了。” 自赎……冰燕抿了抿嘴,头部女史大多都有自赎的本钱,但是很少会有这么做的。 主家几乎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女史想要自赎必然会被榨干身上九成九的钱财,没了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自赎的女史如何生存? 孤苦伶仃,没有主家作为倚仗,在当今这世道,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护得了自身。 最后的下场多半成为倚栏卖笑,令人不耻,任人欺凌的gji,还会被被地痞无赖肆意勒索…… 而过气不赎要么苦苦煎熬,要么就会被主家送给达官显贵做外室,当然也有很大可能卖给豪商巨贾做妾赚取最后一笔。 可不管怎么说都比自赎要强的多,毕竟被卖被送,主家都不会再从女史身上压榨太过,否则必为整个风月场所不耻。 届时女史还有一笔钱,哪怕年老色衰,终究还能安度余生…… 第19章二叔 冯毅终究还是无限低估了秦淮风月的威力! 仅仅一夜,潇湘舫、雪沁女史、八盏灯笼、花辞树、孤灯伴佳人,除了冯毅临走时赠送的《离别》外,其余的无一例外,彻彻底底霸占了帝都金陵城的热搜前几位。 风头彻底盖过了这几个月间快要成为禁忌话题的太子之疾。 低估的后果就是冯毅在玉蝽院子里面当鹌鹑,直接称病成了缩的头乌龟…… 不缩不行,如今宋国公府门前俨然成了菜市场,全都是来访想要攀世家情谊的勋门公子哥。 还有打算举办什么狗屁文会、诗会词会然后一举踩着冯毅名气上位的举子秀才和没有功名的读书人。 还有青衣小帽替自家女史来邀请冯毅的不绝于途。 这就是名利场! 哪位士子不想一朝成名天下知,谁个女史又不想借着冯毅这股春风让自己身价水涨船高。 追名逐利本是人生常态罢了。 所以冯毅已经后悔了,来到这个世界在羽翼未丰的时候他完全没有高调现世的打算,只是单纯的见识一下号称才貌双绝的秦淮女史而已,谁承想竟会如一颗核弹轰然爆开。 再热的热搜其热度也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冷却,所以冯毅很是干脆的闭了院门,准备来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管它外面昏天与黑地。 至于外面传言《蝶恋花》值不值八盏灯笼的争辩如何甚嚣尘上,这首佳作是不是冯毅买来的,诸如此类,冯毅自然也是毫不关心。 冯毅不关心但是关心的大有人在,不少士子觉得八盏不值,但是七盏还是绰绰有余,所以对于雪沁大家挂八盏倒也没有多少质疑,一时间雪沁也因这首《蝶恋花》和八盏灯笼而风头无两,隐隐已有稳坐金陵风月场上头把交椅的架势。 而《蝶恋花》到底是不是冯毅亲作,这简直吵翻了大半个金陵仕林。 绝大多数士子认定不可能是冯毅写的,原因很简单,一个将门纨绔怎么可能写的出这样的佳词,这让他们这些整日里引经据典,夸夸其谈的士子如何能受得了,那颗脆弱的自尊心岂不是要被击打的支离破碎。 但也有不少士子认为是冯毅亲作,因为能写出这等词作的必然是清雅高洁之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银子而出卖才学,那是亵渎! 对儒家无数先贤,诗词圣手的亵渎! 更是对身蕴浩然气的儒家所有读书人的侮辱,所以绝无可能! 直到身负天下才子之望的前科进士解翰林站了出来! 灵谷寺……净土莲花楹联被破解……解翰林为冯毅站台! 不屑,鄙视,批判,丑化冯毅的士子只能哑口,不服也只能放在心底,要他们去质疑真正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解翰林,他们不配更没那个胆量。 于是热度消减,整个世界清净了…… 院门只能挡得住冯毅不想见的人,却挡不住他不想见却又不能不见的。 比如在这宋国公府地位和他差不多的一个人…… 冯平! 姓冯,平平无奇,宋国公冯胜次子,冯毅的嫡亲二叔,金陵纨绔场上老一辈风云人物之一…… “毅哥儿呐,你把玉蝽院的门一关是清净了,可害苦了二叔啊。” 冯毅狠狠翻了个白眼。 “二叔真没骗你,二叔那些个朋友整日里就跟苍蝇似的在耳边上聒噪,说二叔有你毅哥儿这么个侄儿,却一直敝帚自珍,委实不够朋友,这次说什么都要二叔拿出个十首八首如《蝶恋花》那样的大作出来给他们撑下场面,二叔现在是焦头烂额,没办法便只能来找毅哥儿,你可无论如何都要帮二叔这个忙啊,要不然二叔丢了面子事小,失了宋国公府的颜面事大啊。” 还宋国公府的颜面,你脸可真大…… “二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也是二叔看着长大的,我肚子里面有几两墨水外人不知道难道二叔也不清楚,外面难道就没传言说那首词是小侄重金所购?” 冯平嘿嘿道:“传了,传的沸沸扬扬的,不过二叔是肯定不信的,毅哥儿每个月就那么点月例银子,哪能买得起这价值巨万的佳作,更何况连解翰林都说了,毅哥儿有这份真才实学,还说毅哥儿若是潜心问学,不消数年便能金榜题名,几十年后便是一代大儒。” 尼玛……解缙! 这是为他说话还是没憋什么好鸟想坑他捏! 不过解缙能为他发声委实让冯毅意外无比。 一面之缘罢了,何至于此呐。 “这些话恐怕连二叔自己都是不信,又何必拿来消遣小侄。” 冯平见冯毅油盐不进,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二叔难得找毅哥儿帮个忙,毅哥儿却百般推脱,是不是瞧不上二叔?” “这是二叔在为难小侄好吧……” “这样吧,二叔也不要十首八首,三首,二叔只要三首就行,毅哥儿只管放心便是,二叔几斤几两自己清楚,二叔朋友也知道,风月场上更是一清二楚,就算二叔拿了你的大作去显摆,也没谁会觉得是二叔写的,到时候扬的还不是毅哥儿的文名。” “二叔说的在理,奈何胸中无墨,徒之奈何?” 冯平不悦道:“看来毅哥儿这么点面子都不肯给二叔了。” “二叔这说的是哪里话,岂不知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古往今来多少才子写出多少诗词,最终流传千古的又有几首?如今便是李杜复生,苏东坡,易安居士重生,面对前人珠玉,难道还能挥手而就便是千古名篇?” “这……倒也是……”冯平眼珠子咕噜转转道:“可是二叔海口已经夸出去了,这要是没个说法,岂不是真个颜面扫地。” 冯毅哪会管你颜面是扫地还是拖地,可毕竟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说的太僵也不是个事,只能无奈道。 “侄儿若是想要糊弄搪塞二叔,只需生搬硬套,堆砌词藻写个几篇也就是了,然而侄儿要脸,二叔更要脸,这等事委实做不出来,这样吧,三个月……” 第22章兄弟 丁渊看着眼前四位弟兄,不由想起往事。 元末争霸,洪武大帝朱元璋驱逐蒙元,溃陈友谅,败张士诚,最终一统天下,建立大明王朝。 成王败寇,蒙元丢了江山还能遁回草原,可陈友谅和张士诚的部卒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朱元璋围武昌,陈友谅之子陈理出降,被封归德侯,又封陈友谅父亲陈普才为承恩侯,可以说朱元璋对自己这个称霸天下路上最大拦路虎的后人已然算是极为优待。 然而张士诚不一样,张士诚在江南深得民心,江南又是税赋重地,不杀张士诚难以让百姓归心。 张士诚死后,朱元璋将张士诚的部下编入贱籍,不能从事士农工商等正当职业,只能从事仆佣、倡优等贱役…… 在这种大环境下,张士诚麾下不少部族逃入了深山,有些结成村落繁衍生息,有些则占山为王,最终被剿灭。 丁渊、关鸿、高边、孙奚和周玉,他们五个就是张士诚部族后裔,也就是所谓的张吴余孽! 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个个都是从小在先辈鞭策下苦练武艺,为了活下去他们窝在山中和蛇虫鼠蚁为伍,跟豺狼虎豹搏杀,见惯了死亡,也早已经漠视了生死。 受够了山中朝不保夕的日子,在山中狩猎陆陆续续相聚的五人最终义结金兰,最后又一致决定离开大山,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出一片天地,等闯出了名堂再回山中,将还在受苦的乡亲们接出山去,过太平安乐的日子。 元末天下大乱,数不清的百姓为了活命都逃进了山,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各地官府都积极号召躲在山中的百姓能够离开大山,然后入籍。 所以在明初办理户籍相对而言要容易的多,但是平江府等地除外,因为平江府乃是张士诚的老巢,这里的百姓对仁义的张士诚忠诚度极高,所以这里的黑户想要轻松入籍当真是困难重重。 而且国朝建立已经二十多年,突然间冒出来五个彪型大汉,还是从山中出来的,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是张士诚部族后裔,所以五人直接被锁拿。 被官府捉住会是什么下场,他们这些人听老一辈说的耳朵都快起了老茧,不甘心做一辈子苦役甚至被杀,便只能拼死一搏。 五人直接暴起杀了官差,于是被通缉被追杀,最后身为大哥的丁渊引开追兵,和几个兄弟约定徐州汇合,自己则身披十几刀被追杀进了牛首山,要不是机缘巧合被冯毅所救,尸体估计早就进了野狗的肚子。 男子汉大丈夫重义气轻生死,这条命是冯毅救的,那么天经地义就该为冯毅卖命,就算是为了冯毅而死,也不过就是尝还这份恩义罢了。 丁渊本打算这辈子就护卫在冯毅身边做个寻常家将算了,却因忠心耿耿被冯毅要求出来办事,自己死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要是把恩公交代的事给办砸了,那丁渊死不瞑目。 兹事体大,丁渊立即赶到徐州找到伪装成灾民,俨然和乞丐没什么区别的老三高边,进而找到其他三名弟兄。 四名弟兄在徐州苦挨了不少日子,对这里情况了解还算透彻,于是丁渊很快便制定好了策略。 先是绑了曹兴旺孙子,烧掉曹家宅子,迫使曹兴旺一家没了退路,然后便让给丁家做苦力扛粮袋的老三在丁家老宅各个水缸投毒。 为何选择丁家老宅,原因很简单,因为丁家存银就在老宅! “老五。” 周玉立即上前一步。 “你明日一早就带着曹家五口前往金陵,找到恩公,将人交给他,不可节外生枝。” 周玉洒笑道:“大哥放宽心便是,有你给的家丁腰牌,兄弟再也不用跟以前一样东躲西藏的跟个老鼠似的,官府衙差要是敢呲牙,兄弟我大嘴巴的抽他。” “咱们兄弟中你心最细,这事交给你去办,我放心。”丁渊说完看向关鸿等人道:“今夜咱们就去端了丁家老宅,让这满徐州的百姓都看看,什么叫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几名弟兄纷纷叫好,他娘的早就受够了,早知道当初从大山里面出来过这种日子,还不如待在山里,就算是被虎豹撕了,也比而今强的多。 丁渊走到曹兴旺身边蹲下来道:“你运气很好,丁某恩主乃是当今宋国公府长房嫡子,现在需要一位能撑事的大掌柜为他做事,丁某绑了你们全家,烧了曹家宅子,知道你们会恨我,但是等到了金陵见到恩主,你们就会知道,能为恩主做事,就是你们这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要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更别想着去官府举告,恩主捏死你们一家不会比捏死几只蚂蚁费事。” “老汉知道,老汉知道。”曹兴旺磕头如捣蒜道:“只要好汉不为难我儿子媳妇,能给老汉孙子孙女一口饭吃,老朽这条命就是好汉的,好汉要老汉做什么,老汉就做什么。” 丁渊冷笑道:“某要你命有什么用,连某自己的命都是恩主的,你只要能实心替恩主办事,某相信恩主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好汉放心,好汉放心。” 丁渊嗯了声回到破蒲团上坐定后继续假寐养神。 天色透黑,身穿夜行衣的五人以最快速度朝十里外丁家庄奔袭而去,至于破庙内曹家五口没人过问,一来没有闲散的人手,二来几人根本不信曹兴旺敢跑甚至去报官! 果然,几人刚离开破庙没多久,曹宁便神色惶惶道:“爹,歹人走了,我们逃吧。” 曹兴旺身躯动也没动一下应声道:“逃去哪里?” “回徐州报官,让官府派兵把这伙贼人缉杀了。” 曹兴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这五人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我们报了官,官府出了兵去追剿,若是让他们跑了一个,我们全家都别想活,就算将他们全都捉住,刚才你没听那为首的贼人说吗?他们是宋国公府的人,我们报官的事要是被宋国公府的那位知道了,会是什么下场……” 第25章木柄手雷 丁渊眼底出现一缕释然道:“这次我们兄弟所获颇丰,这里的钱财是丁家这十几年来用尽手段积攒下来的家底,别的不说,光是金银加起来就有超过八万两。 古玩字画这些玩意咱们不懂,拿出去卖,能不能卖的上价不说,搞不好都可能会因来路不正把自己给陷进去,所以哥哥就不分给诸位弟兄了。 这里的银子,哥哥我取五千两给恩主交差,其余的你们四个一起分了,一人差不多也能分个两万两,有了这两万两银子购置店铺,土地,这辈子做个富家翁绰绰有余。 到时候哥哥我再去求恩主给你们上个外地户籍,如此一来你们便不用……” “哥哥莫要再说了。”关卿再也忍耐不住,开口打断道:“哥哥莫非忘了当初我们兄弟结义时候所立下的誓言,忘了离开大山时候说的那些话? 当初我们弟兄几个被官兵追逃,是哥哥引开追兵让我们四个逃了大难,哥哥重伤垂死被二公子所救,那二公子是大哥的恩公,便也是我们弟兄的恩公。 我们五人手上有官兵的血,昨夜又杀了二十几人,这身上背了这么多条人命,还能走得了回头路? 哥哥要给二公子做家丁,我们也去,这些银子就算是我们弟兄给二公子纳的投名状!” 关卿话音一落,高边、孙奚和周玉三人也是纷纷应和,拿了银子安安逸逸做个富家翁固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都是大山里面出来趟命的弟兄,能同富贵便也能共患难。 更何况关老二说的没错,他们手上如今背了这么多条人命,保不齐哪天就会东窗事发,到时候面对汹涌而至的官兵,他们能跑掉一次,难道还能跑的了两次。 两万两银子可不是两百两往怀里一揣就能走了,这银子花的好是个富家翁,花的不好把命丢了都不稀奇,跟着丁老大做国公府的家丁,这身上就是套了一层护身符,官府就算怀疑,难不成还敢明目张胆的到国公府上去拿人? 丁渊此刻已是目瞪口呆,他选丁家做下这等滔天大案,说到底就是给四位弟兄谋一条富贵生路,谁承想倒成了他的不是,还落了兄弟的埋怨…… 高边嚷嚷道:“大哥,你还想个啥,二哥说的对,咱们弟兄干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过不来安逸日子,兄弟们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碗里喝酒,有事一起扛着,死了埋一个坑里,岂不比过那淡的跟鸟般的日子快活,这银子俺不要,哥哥也莫想撵我走。” 孙奚、周玉纷纷点头,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丁渊长叹一声道:“也罢,倒是哥哥的不是了,既如此,咱们生死弟兄就一起闯闯这金陵城,哥哥我能察觉的出来恩主其志不小,行事嫉恶如仇也是不拘小节,来日必然能闯出一番前程,我们兄弟只要忠心效命,来日未必没个前程。” “大哥说什么便是什么,大哥信的过,咱们弟兄就没什么信不过的。” “那好。”丁渊点头道:“既如此,也无需耽搁,老二,老三,我们三人将这些财货装车押去金陵,老五,你也赶一辆车去将曹家五口带上,老四,你行事稳重,临机应变不俗,这里便交给你,给你留一匹快马,在此看守三日,三日后快马追上我们。” 众兄弟纷纷应是。 “这是什么?”冯渤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冯毅手里面像是榔头但肯定不是榔头的物件。 “这是……”冯毅把玩着手里的木柄手雷。 木柄手雷这玩意乃是后世战场最为寻常不过的单兵投掷所用杀器之一,威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但是几十几百个扔出去…… 关键是木柄手雷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也就是填充弹药的弹头,用于投掷的木柄和用于引爆的雷管三大部分,制作工艺简单,几名熟练工匠每日制造上百枚轻轻松松。 冯毅的脑袋里面装了不少干货,只可惜这年头材料问题不解决,很多玩意根本没可能造的出来。 诸如燧发枪,定装火药这些玩意无非是鸟铳的基础上的一个小小创新,减少了点燃火绳的时间,同时也减小了不断填充弹药导致不均而产生炸膛的风险。 这只能算是创新算不上革命性颠覆。 什么是颠覆? 比如为枪管刻画膛线,从而增加射击精度和射程,其实在枪管里面刻膛线的工艺也不复杂,复杂的是不能形成流水线,而行不成流水线,那么刻膛线就不存在任何意义。 还有将前膛枪改为后膛枪,最重要的还是底火。 底火是啥,名词解释是装在枪弹或炮弹药筒底部,靠输入机械能或电能刺激发火的火工品,用于输出火焰引燃发射药装药或传火药。 挺拗口,但是不难理解,冯毅也知道用铜盂、雷酸汞等材料就能制造出底火,更清楚火绳枪也好,燧发枪乃至火炮,在冷兵器时代只能充当起冷兵器的辅助作用,战场致胜,靠的还是战士血勇,刀劈枪刺。 只有底火出现,火器开始使用定装弹,流水线作业模式开始成型以后,热武才取代冷兵器成为战争主流,并且彻底改变了延续数千年之久的战争模式。 冯毅没有靠热武来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目的的野心,但是底火他肯定会搞! 制作雷酸汞其实很简单,也就是将汞溶于硝酸当中,再与乙醇混合,发生反应便能生成出雷酸汞,而雷酸汞与氯酸钾混合则能制成爆粉。 至于铜盂,则是定装弹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以当前的工艺,能实现但是很费劲。 冯毅现在没精力去研究底火,因为他很清楚就算鼓捣出来也没办法量产,这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所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手雷。 其实现在也有手雷,不是轻便小巧但是威力不大的手雷,而是威力同样不算小,但是无比笨重的轰天雷,这玩意动辄就是数十上百斤,指望轰天雷在战场上大规模运用,以当前时代的运输能力,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轰天雷从来没被得到过重视,不重视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快速发展…… 第26章勿谓朕言之不预 “这是好东西,好处大到你想象不到,但是以如今宋国公府的地位,以祖父的战功,若是有了这东西,未必会是好事。” 冯渤被说的一头雾水,急的是抓耳挠腮。 “你也莫要问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二哥不会瞒着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是时候?” 冯毅脸色阴郁,沉默片刻后道:“今日已是四月十五了吧。” “嗯,四月十五。” “那快了,这天快要变了。” “啥意思?”冯渤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憋疯。 冯毅没回话,只是继续摆弄手上的木柄手雷。 快了……史载懿文太子朱标薨逝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今日已是四月初五,还有十天,这位史上太子之位坐的最稳,死的最为可惜的大明太子就要领盒饭了。 紫禁城,东宫,大明帝国皇帝朱元璋正在咆哮。 “一群废物!”朱元璋抬起一脚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太医院马太医踹翻。 “洪武十五年,朕的皇长孙虞怀王雄英染疾而亡,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 同年孝慈皇后染疾,太医院群医还是束手无策。 而今朕的太子,大明朝的储君染了风疾,你们还告诉朕束手无策,只能悉心调养,以安天命? 天命!什么天命?你来告诉朕什么是天命! 若是什么都安天命,朕还要养着你们这群庸医有何用处! 雄英薨逝,朕没杀你们,皇后崩逝,朕也放了你们一条狗命,如今太子若是走在朕的前面,朕要让你们太医院上下陪葬!” “陛下,药医不死病医不了命啊。” “你说什么!”朱元璋此刻就如同一头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猛虎:“你是说太子天年已尽!” “臣不敢。”马太医硬起头皮道:“太子殿下所染风疾乃不治之症,太医院翻遍医书,都未曾找到一例如太子症者能够回天的例子。 唐时张鷟的《朝野佥载》中记载治疗风疾的偏方,言及女子得风疾与男子媾和,便能将恶疾度给男子,如此男子必死,女子得活,此纯属无稽之谈。 不过此书中记载吃蛇羹可治风疾之症,并且那得了风疾的男子在服食蛇羹数日后风疾之症却有缓解。 《神农本草经》称蛇肉能活血驱风、除痰祛湿、补中益气,张仲景的《金匮要略》记载在祛风除湿的方剂中加入蛇胆,能祛风解毒。 故而这些日子,太医院殚精竭虑,用尽了法子,找寻了几十种大蛇,寻访民间风疾者以蛇羹熬制试了十几种方子,甚至连虎狼猛药都用上了,可惜皆是无效,陛下,非是太医院不尽全力,而是此等恶疾,实乃药石无医啊。” 朱元璋怒道:“朕不管太医院试了多少方子,是医书记载的方子还是民间的偏方,总之朕要看到太子病愈,太子若有闪失,勿谓朕言之不预,滚。” 马太医连滚带爬跑了,只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如今脑袋还能在脖子上纯属侥幸,只是洪武皇帝狠毒,若是太子真个不治,这太医院上下只怕难逃毒手。 太子已然撑不了几日,此乃太医院上下共识,大难或许转瞬即至! “允炆,允熥在干什么?” 身边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太监王安连忙应道:“回陛下,炆殿下在殿中为太子殿下抄写经文祈福,一日未曾进食,奴婢们劝了,炆殿下也不理会,熥殿下在偏殿读书。” 朱元璋目光看向东宫偏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冯毅手中一顿,看向冯渤笑问道:“你说太子殿下若是熬不过这一场大劫,会如何?” 冯渤骇然道:“二哥你疯了,这种话你也敢说,这府上,你这院子里面可未必没有锦衣卫的暗探,这话要是被听了去,可是身首异处的大祸。” 冯毅微笑道:“隔墙有耳的道理我懂,不过这里是二哥的书房,只有你我二人,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世上哪来不透风的墙,二哥需谨慎呐,这些话还是少说的好,免得哪天说漏了嘴……” “得!”冯毅赶紧叫停:“我想见一见蓝玉或者常升,有没有办法?” 冯渤嘴张的能塞下个鸭蛋,眉毛直跳道:“凉国公和郑国公,二哥你竟然直呼其名?还有……从亲缘来算,我们都得喊人家一声伯父,二哥这么叫,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冯毅嗤笑道:“你我曾经都是金陵城里的浪荡子,二哥我生了大病这才忘记了不少事,可你怎么着,也转性了?好了,废话少说点,到底能不能见。” “很难,不过让大哥去拜访一下郑国公世子常继祖或者凉国公世子蓝春倒不是没有可能。” 冯毅眉头一皱,大哥冯腾在他眼里就是一只笑面虎,稍不在意没准就会被其算计了去,指望他……他么还不如指望自己。 太子将死,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少的可怜,一旦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那当真是万事皆休,所以他必须要赌上一把。 “大哥要去哪?” “我去一趟凉国公府,你且回自己院子。” 冯渤此来是打算拖着二哥去吃花酒,他姑且算是信了白胡子老头那一番鬼话,那么既然《蝶恋花》是那老头所传,就绝无可能只有一首,这样的东风不借白不借,可一听二哥竟然要去凉国公府,当即打了退堂鼓,讪讪笑道:“那小弟就不去了,二哥早去早回。” 冯毅也不啰嗦,院中牵了快马,便直奔凉国公府。 宋国公府离凉国公府本就不远,不过片刻便到了凉国公府前,冯毅栓好马便直接上前扣动门环。 “你找谁?”门房打开侧门,见冯毅一身华服倒也不敢怠慢。 “宋国公嫡孙冯毅前来拜访凉国公世子。” “稍等。” 按理来说,冯毅尽管身份贵重,可如此冒失来见蓝春,被拒见的可能性很大,只不过冯毅一首《蝶恋花》引出八盏彩灯的事迹实在是过于耀眼,如今在这京城权贵圈子里面俨然成了传奇。 蓝春听说冯毅登门,虽然有些诧异,可还是让人将冯毅引去了偏厅…… 第27章好儿郎 蓝春并没有怠慢,冯毅进了偏厅,屁股刚碰了椅子便传来一声爽朗笑声:“冯二公子登府,蓝某有失远迎,勿怪,勿怪。” 冯毅立即起身拱手道:“在下唐突,世子勿怪才是。” 蓝春摆了摆手笑道:“你我出身将门,本是同气连枝,虚情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二公子那日在潇湘舫写下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当真是绝妙好句,为我们这些将门子弟狠狠长了一次脸,现在金陵城里的士子一听到这句,就跟吞了根鱼刺似的,如鲠在喉呐。” 冯毅苦笑,并不打算搭这茬,而是眼神看向厅内伺候,端茶奉水的丫鬟。 蓝春会意,几名丫鬟便退了出去。 “看来二公子此番前来是不谈风月,而是有要事相商?” 冯毅无比慎重的点了点头道:“在下冒昧,想要拜见蓝叔。” 蓝春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道:“想见家父,不知二公子所谓何事?” “事关重大,性命攸关,甚至关乎到凉国公府、宋国公府,两府存亡断续……” 咳……咳…… 蓝春正押了口茶,被冯毅这话一说,呛的差点没缓过气。 “二公子这玩笑开的是不是有些太大?” “事关身家性命,在下绝无半分开玩笑的心思。” 蓝春本来已经打算送客,可现在看冯毅说的无比凝重,一时半会间也难以分辨。 “蓝某相信二公子此番登门绝不是闲着没事来消遣凉国公府的,可二公子说的这些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吧。” 冯毅尽量将自己表现的更加急切,道:“世子或许觉得在下是在危言耸听,但是世子想必也知道我们勋贵将门表面上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却也是危机环伺,稍有不慎,或许就是万劫不复,而今危机已现,勋门若是还不警醒,难不成非要等到刀斧加身,才知悔之晚矣?” 厅内顿时陷入沉寂,蓝春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细细咀嚼冯毅话中深意,却一时半会间拿不定主意。 “世子对在下所言一时间难下判断乃是人之常情,在下今日登门,就算依照礼数,也该拜见一下蓝叔,否则传扬出去说宋国公嫡孙缺了礼数,没有家教,那在下岂不冤哉。” 蓝春大笑道:“二公子说的是,于情于理,二公子都已经来了府上,若是不拜见家父一下也确实说不过去。” 通变权益之策罢了,蓝春似乎也多少意识到了兹事体大,也不敢耽搁,告了声歉,风风火火的便出了偏厅去找他爹凉国公去了。 半个时辰后,喝茶已经喝的想吐的冯毅被带离偏厅,然后径直到了演武场。 赤着上身,仅着一条短裤,露出浑身腱子肉的凉国公蓝玉瞪着一双虎目上下打量着冯毅。 冯毅不好肆无忌惮的打量蓝玉,但是仅仅一眼足以。 这位可是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声名的一代战将,早些年追随姐夫开平王常遇春南征北战,虽然也立下不少战功,但是光芒终究还是被开国六公所掩盖。 有胆有谋,勇敢善战,屡立战功,捕鱼儿海大破北元,战绩直追大汉冠军侯霍去病。 朱标薨,立储朱允炆,为了给孙子一个太平江山,蓝玉案爆发,最后身死族灭,一代战功赫赫的公爵被剥了皮传示天下,一直传到四川蜀王府,才被女婿蜀王朱椿求告留下,供入王庙。 可怜,可叹,可悲…… 能够成为一代名将,蓝玉或许粗俗,但是绝不可能蠢笨无脑,相反统兵之后连番大战战必胜,攻必克,至少说明其军事才能乃当世翘楚,而身为统帅,岂能不识人。 所以蓝玉此刻正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冯毅。 说实话,常年征战,蓝玉对京中事了解的不多,自然也不会去关注一个勋门当中的纨绔子弟,然而现在不一样。 潇湘舫八盏灯笼让冯毅上了热搜,满京城前段时间都在热议,凉国公府自然也不会例外,对于冯毅这个狠狠为将门在士林长了一把脸的后辈,蓝玉这个不喜风花雪月的武将没多大兴趣,只是知道这么个事,自然也不会有多上心。 第28章嫡长 蓝玉跋扈,朝野共知,然而在太子病重这事上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可如今冯胜一个寻常孙子竟然胆大包天,简直耸人听闻! “世侄慎言呐。”蓝玉叹息道:“有些话有些事放在肚子里面,烂在肚子里面都不妨事,可要是说出来……锦衣卫扑风捉影,你如何敢保证话不传六耳,莫要替自己替宋国公招祸才是。” 冯毅此番来见蓝玉就抱着豁出去的想法,他早已经笃定蓝玉虽然蛮横跋扈,但绝非甘心坐以待毙之人,所以他需要赌,如果蓝玉不以为然,那他就算是赌输了。 输了还说个屁,赶紧卷上一笔财富逃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上策。 至于他今日说的所有话会不会传到朱元璋耳朵里面,那倒是不用担心,出卖自己就算连累自己被杀,连累整个宋国公府,对蓝玉而言没有半点好处,还会坏了勋贵之间的休戚与共,怎么算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最多就是让蓝春他们离自己远点,敬而远之罢了。 冯毅拱手道:“世叔说的是,但是小侄此番前来拜见世叔,是深思熟虑过的,也是信的过世叔,现在小侄直言不讳,算是把这颗项上人头寄在世叔这里,世叔若是不愿意听,小侄转身就走,世叔若是肯听小侄分析一二,那小侄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蓝玉怔怔的看着冯毅,权衡半响这才说道:“贤侄说吧,世叔倒想听听贤侄有何高见,竟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完席地而坐。 冯毅也没有半点的矫情,径直在蓝玉面前坐定,此举再次让蓝玉刷新了对冯毅的观感。 此子,若有机缘,绝非池中之物!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己几个儿子其实也不错,但是就凭这份胆识,哪怕是蓝春都要输上不止一筹。 “世叔,小侄想说的核心其实只有一点,就是太子一薨,原本大明风轻云淡的朝局必然风起云涌,届时世叔觉得会如何?” 蓝玉洒笑道:“勋贵与皇家本是一体,一容共荣,一衰同衰,太子若薨,就算皇帝满身的怨气需要发泄,也发泄不到勋戚的头上。” 冯腾慎重点头应道:“世叔说的没错,洪武二十五年间已有胡惟庸案、空印案和郭桓这三大案,牵连被诛杀人数超过十万,陛下惩治贪腐之心不可谓不坚决,可说到底三大案都和勋戚无关。 是勋戚之中就无贪腐之事,还是勋戚就没有横行不法的恶事,都不是! 之所以如此,在小侄看来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如今北方不靖,朝廷还需要能征善战的勋门老将为大明征战沙场,可这些绝对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陛下并没有我们勋门想象中的那么得其信任,这一点可以从陛下分封诸王,设九位塞王镇守边疆就能看出端倪。 陛下心里信任的永远都是朱家子孙,也认定能够成为长城之靠,永世守卫大明江山也只会是朱家子孙而不是勋贵外戚! 蓝玉不由自主的捏了捏拳头,格格作响,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是又不能不承认冯毅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对于开国君王而言,他们可以允许开国功臣的后人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但是绝对不会容忍勋贵功高震主,甚至能威胁到自己的权势。 所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才是常态,不过陛下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大肆屠戮将门勋臣,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震慑!以陛下的威望和手腕,足以震慑得住满天下的骄兵悍将。 陛下自己能震慑住,同样也相信太子能够震慑,所以对于陛下而言,哪怕世叔回军攻打喜峰口,陛下都能容忍,因为陛下觉得当他百年之后,你们将会成为太子的臂助而不会成为威胁。 等到太子新君百年之后,老一辈开国元勋已然凋零殆尽,承袭爵位的勋门子弟没有父辈的威望,就更加不会对后世之君产生一丝一毫的威胁。 可如今风云突变,太子殿下性命垂危,世叔可曾想过,一旦太子薨逝,大明储君之位空悬,陛下会如何抉择?” “这……”蓝玉哑然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太子若真有不忍言之故,想必陛下会册立秦王为储君。” “世叔错了。”冯毅摇了摇头道:“陛下将国之储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写进《祖训》,就是定下了传承有序的法则,按照这条法则,太子薨,那么秦王确实有机会成为储君,但是……” “但是什么?”蓝玉眉头一皱,自己的判断被小辈质疑,多少让他有些不爽。 “洪武皇帝驱逐蒙元,恢复汉家山河,何等雄才伟略,这样的君主目光何其长远。 陛下很清楚,经历了一统天下,群雄逐鹿的恶战,百姓疲敝,民心思定,这个时候天下最需要的就是心情温和,能够以仁治天下的君王来作为守成之君。 秦王暴虐,好大喜功,为此多次遭受陛下训斥,这样的藩王若成为帝王,会是一名仁义之君? 不会,但这依旧不是根本,也不是陛下不立秦王为储君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陛下必然会恪守维护祖训当中他亲手指定的嫡长子继承制度,并为之引为万世典范。 太子是嫡长子,秦王晋王只是嫡子,嫡长子死了,若其有后,就必然从嫡长子的下一代中去选立储君,而不是从次子旁系当中去选,这才是嫡长继承制度的核心。 也就是说太子薨逝,太子的嫡长子就是储君,然而太子的嫡长子雄英殿下早逝无嗣,这一脉算是绝了,便可以沿用祖训对于嫡长子继承制进行延伸补充。 即为嫡长无后,兄终弟及!” 蓝玉的眼中陡然间迸发出一道骇人精光,刺在冯毅脸上,让其感觉道仿佛被刀子在脸上蹭刮。 “按照贤侄的意思,若是太子薨了,嫡长继承,那么陛下会立的储君是……” “朱允炆!”冯毅断然接口。 第31章吕氏 “舅舅让……” “殿下!”受蓝玉指派传话的小内侍吓的肝颤。 如今太子病重,宫里已然是乌云压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到处都是眼线,尤其是太子妃那边的几乎充斥了这间偏殿,允熥殿下没有心机,大大咧咧的没事,可有些话要是传到皇爷耳朵里,他被乱棍打死事小,估计凉国公都难免受牵连。 朱允熥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好在此时身边没别人伺候,当即小声道:“舅舅为何突然让我去鸡鸣寺进香,还要待上三日?” “这个凉国公没说,小人也不敢问。” “那我知道了,等会就去请示母妃……” “凉国公说殿下最好是等皇爷来看太子的时候直接和皇爷说,切记要表现的诚孝动天。” 朱允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刚出生母妃就撒手人寰,这十几年来也是在继母妃看护下长大的,尽管他懂事以后也能感受到继母对自己和对哥哥允炆之间的明显差异,可总体来说还不错,所以…… 现在舅舅尽管没有明说,可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告诉他需要防备继母,这让他心里面有些不太舒服。 终究是从小没娘的孩子,朱允熥早已经学会了凡事忍让,不争不妒的性格,在如今这个波诡云谲,气氛压抑无比的皇宫里倒也能泰然自若。 然而现在朱允熥恍惚间意识到舅舅让自己去鸡鸣寺进香绝对不单单只是进香那么简单,后面仿佛又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拨弄风雨,让他感觉有些沉闷,压抑。 “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小内侍应声而退,刚出了殿门便接到吕娘娘传召的消息。 此刻东宫侧殿内的太子妃吕氏正对着一尊佛像虔诚祷告。 雍容端庄,贤良淑德,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等等形容女子美好品质的词语似乎都能在吕氏的身上看到影子,这似乎也是在常氏薨逝之后,吕氏能顺利被太子扶正的一个重要原因。 总之一句话,对于吕氏,太子满意,洪武皇帝也一样满意。 祝祷结束后吕氏起身,不着珠翠,身着素雅甚至都不及寻常贵妇的吕娘娘眼中一缕阴狠一闪而逝,回到正殿时候,已然又成了那位温良和煦的东宫女主。 看着殿中扑跪在地上的小内侍轻声问道:“你不是东宫内侍,为何会来东宫?” 小内侍连忙应道:“奴婢是尚膳监掌司太监冀聪,奉伊公公的命来请示熥殿下想吃什么样的吃食,伊公公听说熥殿下这些日子食欲不振,怕熥殿下伤了身子……” 吕氏脸上露出淡雅笑容道:“且去吧,伊公公有心了。” “奴婢告退。”冀聪爬着往外退,退到殿门外才如释重负狠狠松了一口气,这宫里处处眼线,熥殿下那边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吕娘娘的眼睛。 不过伊公公这些年受了不少郑国公和凉国公的好处,冀聪身为心腹,其实也不算太过担心。 吕娘娘的性子不管是真的纯良谦恭,还是这么些年刻意装出来的,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便足够了。 贴身宫女纪氏道:“娘娘,伊衡原本是郑国公的人,此番派这个小太监来联络允熥殿下,恐怕没那么简单。” 吕氏冷笑道:“太子病重,什么牛鬼蛇神都开始冒出了头,现在连宫外的勋门武戚都开始联络宫里皇孙,若说无事,谁也不信。” 太子重症难治,性命垂危只在旦夕之间,太子一旦薨逝,国储空悬,陛下的诸皇子,皇孙皆有机会。 当年皇长孙朱雄英还活着的时候无比聪慧,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对,四书五经,望文生义,就连皇帝都说了若皇长孙生于民间走科考之路,取状元如探囊取物,也是那个时候皇帝便戏言要立皇太孙。 只可惜朱雄英命薄消受不了皇太孙尊位,还未册立便一命呜呼。 《祖训》:皇太子嫡长子为皇太孙,次嫡子并庶子年十岁皆封郡王,授以镀金银册、银印,封郡王。 由此可见,皇帝立储不是倾向而是确定必然是从太子一脉所出,那么即便太子薨了,继储之人也必定是太子子孙。 而今的嫡长孙是他儿子朱允炆! 那么就该继储! 但是吕氏底气终究还是有些不足,一来朱允熥是嫡子的时候,朱允炆还是庶子,尽管他在常氏死了以后成为太子妃,朱允炆也成了嫡子,但是身份上终究还是弱了落地即为嫡子的朱允熥一头。 一旦想起朱允熥背后的强大势力,吕氏就浑身发冷,但是她必须要争,不为自己,只为自己的亲生儿子! 嫁入皇家这么多年,她太了解皇帝了,穷苦出身的皇帝比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重视民间疾苦,更重视亲情。 当年马皇后在宫中都自己纺纱织布,很少会穿绫罗绸缎等等华贵衣裳,每顿饭食也是简单无比,所以她也是素衣素服,不戴满头佩饰。 这段时间她让朱允炆日日在奉先殿和自己殿中抄经祈福,宁肯被斥责荒废学业,也绝不停歇一日,就是要让皇帝看到朱允炆是如何的纯孝。 这一切的一切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朱允炆能够顺利被册封为皇太孙,因为她明白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皇帝! 有皇帝的支持,朱允熥背后站着再强硬的靠山也没用,若是皇帝举棋不定,去权衡利弊,那么朱允炆继储的可能性将会无比渺茫。 所以吕氏一直在盯着朱允熥,希望他能犯错,能被自己抓到一个难以翻身的把柄,只是一直难以如愿…… 皇帝太重亲情了,这是优点也是弱点,如果仅仅凭借捕风捉影的事就举告皇嫡孙,那么举告之人一定会死的惨不堪言,同样一旦坐实了朱允熥某些恶迹,其将再也难以翻身! 现在很显然还不是个好时机,因为她根本没办法坐实朱允熥勾结外勋,就算皇帝疑心,最后也只会死一个尚膳监的太监罢了,于事无益也就罢了,没准还会弄巧成拙…… 第34章妄言 鸡鸣寺位于鸡笼山东麓山阜上,始建于晋永康元年,已有千年历史,香火旺盛不衰,号称南朝第一寺。 五年前,也就是洪武二十年朱元璋重建寺院,御题鸡鸣寺匾额,确立为大明皇家寺院。 冯毅和冯渤说的话半真半假,他说的那位大和尚自然便是大明一朝最有名的道衍大师,他也确实是受了道衍的邀请一起论禅。 灵谷寺一副佛联和几句禅论还不足以让道衍对冯毅产生多么浓厚的兴趣,而且确定冯毅对于皈依佛门,被他收为弟子没太大可能之后,便将之彻底抛诸于脑后。 毕竟道衍大师自个还是很忙的,他奉皇命主持北平庆寿寺, 道衍在燕王就藩后结识,并被朱棣引为莫逆之交,于是便成为燕王府主要谋士,只不过这层身份少有人知罢了。 谋士是干什么吃的?自然是为主家出谋划策,排忧纾难。 燕王府的谋士不止道衍一个,能力或许有强有弱有专攻,比如有的擅长阴谋诡计,有的喜欢剑走偏锋,自然也不会缺了玩阳谋玩的贼溜的高手,但是毫无疑问,道衍的身份是不折不扣最为特殊的一个。 而这层身份就是最好的伪装,用的好必然能在关键时候起到不俗的效果,比如现在。 太子自陕西归来便一病不起,若是能够治愈,那么诸多藩王自然会安分守己,可各路藩王在京中的探子探到的消息都是太子……恐将离世! 往日里诸藩王不管有多敬重太子,对大哥有多心悦诚服,此刻都不可能泰然处之。 储君之位,君臣之别啊,若是还能无动于衷,还配生于皇家! 所以但凡有点野心觊觎储君大位的藩王都会派心腹前往南京,一方面打探消息,一方面走访联络,万一太子薨逝,朝廷议储,多一分助力便多上一分胜算。 道衍便是燕王派遣到南京来活动联络的主要人物之一! 所以道衍的事很多,借着宣扬佛法的名义走动于各大寺庙之中,暗中联络,居中筹划。 他哪有那么多的心思放在一个只有一面之缘,身具慧根的毛头小子身上,哪怕他曾经确实动过一丝收冯毅为徒的念头也是一样。 然而那夜秦淮让冯毅名声大噪,让冯毅这个已然快被道衍忘到九霄云外的家伙再一次让道衍升起了一缕兴趣。 有慧根,懂禅机,知进退,将门子弟却拥有不输士子的才学,关键问题是这小子以前还是个不学无术,只会斗鸡走马,欺男霸女的恶棍级纨绔。 一场大病,前后判若两人,身为佛门中人,道衍有一万种理由怀疑…… 所以他再次向冯毅发出了邀请,但是很可惜和众多在冯毅扬名之后,怀着各种各样目的想要邀请冯毅的人一样,所有的拜帖全都被冯毅扔进了犄角旮旯。 然而这一次蓝玉给力,冯毅为了能够找到一个和朱允熥接触的机会,便把所有的拜帖都给翻了出来,然后意外看到了那张来自道衍的佛帖。 当晚冯毅便带着佛帖入住了鸡鸣寺。 夜长梦多呐,明日朱允熥就会抵达鸡鸣寺,届时鸡鸣寺会不会封寺?他身份特殊,会不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如今他持有道衍大师的佛帖来鸡鸣寺是不是很合理? 别说他不准备和朱允熥偶遇,就算偶遇,那宫里的吕娘娘也不可能在坐实不了什么证据的情况下往他和宋国公府身上泼脏水。 道衍去了栖霞寺未归,倒是让冯毅耳朵少了不少聒噪。 次日,天尚未明,睡梦中的冯毅便被寺院内敲响的晨钟惊醒。 睁开眼,以前赫然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光头。 “道衍大师……”冯毅被吓了一跳,很是不满道:“大师不会在我这枯坐了一夜吧。” 道衍淡笑道:“贫僧本在栖霞山和主持谈经论禅,听闻檀越到鸡鸣寺回访贫僧,故而归来,本不打算惊扰檀越,奈何又听闻熥殿下会在今日来寺里进香念佛,恐怠慢了檀越,故而先来和檀越一见。” 这秃头的话,冯毅基本上一个字都不带信的,这家伙肯定是听说朱允熥要来,所以才从栖霞山跑了回来,毕竟燕王觊觎储位,那么朱允炆、朱允熥都将成为燕王的对手,他赶回来会一会朱允熥,了解一下其心性和其它本就是应有之义。 至于他……自然是这秃头回来以后听说自己持了他的佛帖,这才前来一见。 对于历史上这位赫赫有名的阴谋家,冯毅说不上恶感,但是更谈不上好感,总感觉一个不慎会被这家伙带进坑里面埋了。 “熥殿下今日要来鸡鸣寺?” “檀越不知?”大光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冯毅,那深邃的目光当中似乎隐藏着看透一切的睿智。 冯毅干笑道:“小可是见了大师的佛帖才来的鸡鸣寺,得知大师在栖霞山,本欲归去,后来想想还是留下等大师回来。” “鸡鸣寺乃皇家寺院,佛门重地,香火旺盛,三千佛陀受天下信众膜拜,在这里可不能妄言,否则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哦。” “大师说的是,小可对我佛一片虔诚,只为修一个美好来世,自然不会胡言妄语。” “檀越此生诞于公府,已是富贵已极,想必是上一世修来的因果,难道还不满意,下一世檀越难不成想生于帝王家?” 冯毅打了个哈哈道:“虚妄罢了,人死眼闭,一切成空,今世的荣华富贵和来世的苦难磨砺又能有什么关系?” “可檀越方才说要修一个美好来世,这算不算妄言?” “美好愿望罢了,大师不必当真。” 道衍含笑道:“既然寄托了檀越美好之愿,那就说明檀越相信轮回一说,檀越慧根深种,不知有何见解?” “佛陀曾言‘要在一切处、一切事,一切物中见缘起’,又言‘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清静’,可见佛陀也不讲轮回,他阐述的乃是缘起,是众生如何才能进入无我之境界,进而跳出所谓的轮回,大师问我轮回,是不是有些背弃佛陀初衷之意?” 道衍大师闻言顿时开怀而笑。 第35章天生阴谋家 “上一次在灵谷寺贫僧就说过檀越颇有慧根,若是肯拜于贫僧门下,用不了多少年便可成为一代大德高僧……” “且慢。”冯毅瞪大眼道:“我承认大师曾说过小可有慧根,也说过什么能成一代高僧,但是大师何曾说过让小可拜于大师门下?” 道衍老脸不红,径直道:“小友聪慧,自然能明白贫僧话中之意,有时候不说即为说了。” 真他么不要脸……冯毅实在无力吐槽。 “这么说来大师觉得自己已是一代大德高僧?” 道衍摇头道:“贫僧只是我佛座下一寻常僧人罢了,哪里敢称大德?” “那大师的意思是小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道衍赞许道:“贫僧虽一心侍奉我佛,然俗物缠身,念头终难通达,故而想为一代高僧怕是今世无缘,檀越若能摈除杂念,一心参禅悟道,自然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臭不要脸…… “好了,大师就不要消遣小可了,大师俗事多都不能一心念佛,小可俗务更多,如何能静心参禅,小可本就是个俗人,这辈子就想着醇酒荣华,娇妻美妾,这么浑浑噩噩过上一辈子也就算了,大师却总是劝小可出家,未免有失厚道。” “可惜了檀越这一身慧根呐。”道衍叹息道:“那贫僧退而求其次,不知檀越可愿拜在贫僧门下,做个带发修行的记名弟子,如此并未出家,也能娶妻生子,两全其美如何?” 冯毅汗颜道:“道衍大师心心念念想要让小可遁入空门,如今又这般迁就,可别说小可慧根深种这一类骗小孩子的话,我反正是肯定不会信的。” 道衍呵呵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冯毅头皮发麻,道衍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数百年岁月,自己在其面前仿佛浑身哧溜,被看了个通透。 其实穿越到这个时代,冯毅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比如他完全可以想方设法结交朱允炆,然后获取朱允炆的绝对信任之后,帮助他打赢靖难之役。 也可以直接投奔朱棣,找这个道衍和尚,用自己脑袋里面装着的乱七八糟知识来获取道衍的信任进而在永乐朝得到超然的地位,其中若是能拜道衍为师自然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但是没有办法,他不想看到战功堪比霍去病的一代名将蓝玉死的那么凄惨,仅仅因为政治需要,仅仅因为朱元璋为了清洗铺路就给他头上扣一顶谋反的大帽子,一戴就是几百年。 他也不忍心当初醒来的时候看见那个焦躁的男人和身边哭肿了眼睛的妇人因为家变而落难。 同样也不愿意整日里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没完没了聒噪,实际上兄弟情深的那个家伙生死未卜。 所以他只能逆大势而行,一步一个脚印,双手攀爬哪怕满手都鲜血也要登上那座无法逾越的高峰。 这是他穿越的意义,更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现在道衍和尚说的话很玄,如果冯毅不是夺舍而生的穿越者,自然当这句话莫名其妙,可他心中有鬼,面对的还是一个佛门中有名的人物,鬼知道佛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法门能跟照妖镜一样…… 冯毅很烦…… “我若拜大师为师能有什么好处?” 道衍一怔,旋即洒笑道:“檀越还真是个妙人,师都没拜就先谈好处,如此一来贫僧岂不是要担忧檀越拜师之心不诚?” “不诚心是可以肯定的,是大师你非要说我有慧根非要让我拜你为师,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好不好。” “如此说来倒是贫僧的不是了……” 冯毅深以为然道:“这一点我赞同。” 道衍摆了摆手,起身道:“好处自然多多,不过贫僧不便多言,贫僧相信终有那么一天檀越会心甘情愿拜在贫僧门下,届时贫僧或许能为檀越一解胸中困惑,天色不早,檀越先洗漱,贫僧会让知客僧多送些斋食来,贫僧告辞。” “大师。” “檀越还有事?” “听闻熥殿下极为聪慧,四岁开蒙,七八岁便能出口成章,小可和熥殿下毕竟是同龄人,一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想私下见上熥殿下一面,不知大师能否成全。” 道衍似笑非笑道:“私下?” 冯毅点头应道:“单独一见,不想被别人知晓。” “这才是檀越接了贫僧佛帖,动身前来鸡鸣寺的真正用意吧,想来熥殿下此番前来进香,多半也是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特来与檀越一会,那么贫僧猜猜,是郑国公呢还是凉国公呢?” 冯毅浑身发冷,慈眉善目的大和尚此刻仿佛已然化身成为随时可以将他吞噬的恶兽! 不愧是天生的阴谋家,不愧是朱棣的第一谋士,靖难之役的促成者,更不愧为黑衣宰相之名。 这一刻冯毅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以为凭借自己领先时代几百年的知识,凭借先知先觉就能将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何等之可笑。 在姚广孝这种人面前玩阴谋玩政治,他仿佛就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现在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现在的姚广孝是不是已经成了朱棣的谋士,如果不是有没有可能收为己用,如果是能不能挖过来! “檀越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在这里想要隐人耳目过于困难,而檀越想要和熥殿下见面的缘由,恐怕是储位之争吧。” 冯毅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什么是算无遗策,什么是丝毫不差,这就是!#bbr#姚广孝仅仅通过他提前一天来鸡鸣寺和朱允熥要来鸡鸣寺,再加上他刚才的一句话就能迅速做出这种判断,简直骇人听闻。 道衍笑了…… “看来贫僧猜的没错,檀越这心性还是有待历练呐。” “这个……道衍大师,小可现在拜您为师还来得及不?” 道衍大笑道:“佛门确实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贫僧也确实是惜才故而想收檀越为徒,然而贫僧要的是心诚,而不是檀越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故而想以此为契机,化险为夷……” 第36章开诚布公 “檀越是想杀了贫僧,一为灭口,二为以绝后患吧。” 冯毅被姚广孝看透满身心思,甚至于连自己穿越夺舍这个最大的永远都不能公诸于世的秘密似乎都被看穿了去,所以就那么一瞬间动了杀念。 然而就是这么一闪而逝的杀念竟然都能被姚广孝敏锐捕捉到,现在冯毅极度怀疑这家伙还到底是不是个人。 智深如妖形容的是聪明,可不是说聪明人就是妖怪,可冯毅现在觉得姚广孝这厮就是活在人间的山精鬼魅。 “大师说笑了,小可如何敢动此等恶念。” 道衍微微摇头道:“无妨,无妨,檀越既然想见熥殿下,贫僧自会安排。” “大师为何要帮我?”冯毅凝声道:“如果小可没猜错,如今大师明面上是佛门高僧,可还有一重身份应该是为燕王出谋划策的智士吧,此番前来金陵,想必也是燕王得到太子病重消息,故而派大师前来打探联络,以图后计吧。” 道衍那张永远风轻云淡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缕讶色。 “陛下钦命贫僧主持燕地庆寿寺,燕王就藩于北平,贫僧倒是见过燕王殿下几次,也算相谈甚欢,檀越为何觉得贫僧会为燕王所用,且已归附于燕王府呢?” 冯毅笑道:“大师几番对小可猜测试探,通过细微表情来验证自己的判断,那么我便以大师之道还治大师之身便是,好了大师,你我之间相互揣摩毫无意义,不如开诚布公如何?” 道衍双手合什道:“贫僧正有此意。” 冯毅已经放弃挣扎,和聪明人打交道,你越是遮遮掩掩最后暴露的破绽就会越多,一个谎言还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实在是累的要命。 道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至少能说明一点,就是他现在应该对自己并无敌意,所以冯毅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不过还有待验证。 “太子命悬一线,国储之位摇摇欲坠,太子一死,谁为储君,皇帝如今又会做何考量,会不会立燕王为储君,若不立,燕王当如何,想必才是大师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吧。” 道衍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淡笑,露出鼓励的眼神让冯毅继续说。 “这个天下是洪武皇帝打下来的,他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这两个劲敌,将蒙元驱逐出了华夏大地,在这个过程中他见了太多的蛇鼠两端,看惯了不忠不义,所以他对于文臣的操守,武将的节义一直秉持的都是怀疑的态度。 建国称帝这二十五年间,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三案爆发,十几万颗人头落地,这其中又有多少无辜冤死者? 洪武皇帝借惩治贪腐为名血洗官场,将门,手段之狠,亘古未有呐。 所以在我看来,洪武皇帝对于文臣武将是骨子里面的不信任,皇帝更信任的是他的儿子,家天下的观念已然深深植入洪武皇帝身上的每一寸血肉当中。 所以他分封诸王镇守大明江山,册立九位塞王掌控兵权戍卫边陲。 太子仁厚,在军中、朝堂以及诸多藩王中威信卓著,他若能继承大统,天下自安,然而现在太子已经不行了…… 诸王蠢蠢欲动,固然是觊觎那至尊宝座,但是何尝不是要自保。 燕王雄武最像陛下,而秦晋二王又不为皇帝所喜,故而燕王认为自己并非毫无希望。 然而在我看来,立燕王为储,绝无半点可能。” 道衍奇道:“檀越如此笃定,贫僧倒是想听听高见。” “高见不敢。”冯毅呵呵道:“因为洪武皇帝说句好听的叫英明神武,颇有决断,说不好听些便是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他追求完美,总结历朝历代教训后便想要立万事不移之法传诸子孙,想要子子孙孙在他限定的框架内严格执行自己定下的政策,如此一来在皇帝眼里,就会没了纷争,大明自然就能传之万代。 颁行《大诰》《祖训》皆是如此,只可惜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终究是那么的残酷无情。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没有私心杂念,他立下的大法祖训其中弊端重重,或许皇帝自己也清楚,但是他选择了相信或者也是因为性格使然让他根本不愿意去承认。 那么既然皇帝在祖训当中确立了嫡长子继承制度,他就不可能亲手修改或者废除这一制度,这不是要面子的问题,而是废除这一制度在他眼里就意味着纷争,意味着动乱,是弊远远大于利,所以劝谏无用。 所以说就算洪武皇帝立子为储,皇帝也只会立秦王朱樉,晋王都没半点可能,更别说燕王了。 至于什么燕王像不像皇帝,这一点毫无用处,因为就算是英明神武如洪武皇帝也不敢保证后世继位的嫡长子个个都是明君,所以在祖训中提及若皇帝身边出现奸邪,诸藩王可起兵清君侧,名为靖难。 皇帝把朱家人想的太好了,把人的私心想的也太好了…… 这一套理论依据支撑起了皇帝宏大理念,却也为后世埋下了巨大隐患。 若立秦王,皇帝希望他的其他儿子能够成为臂助,不立秦王便只能立孙。 按祖训,嫡长孙为储君,如今的嫡长孙是朱允炆,但是和皇子不同,太子一死,秦王就是当之无愧的嫡长子,但是朱允炆是由庶而嫡,从理论上而言,朱允熥同样可以成为储君的争夺者,这甚至都算不上钻了祖训的空子,也可以为后世树立起一个标杆。 但是朱允熥和朱允炆这两位皇孙谁能成为储君,和燕王没有一文银子的关系,燕王真正关心的问题核心说到底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有没有机会继储,若有该如何运作,这也是大师此番前来金陵最重要之事。 另外一个则是他需要考虑乃至未雨绸缪之事,一旦皇孙继位,继位新君若是觉得压不住他的这些叔叔们,会不会痛下杀手,比如削藩,届时燕王又该如何自处,是乖乖的任人宰割,还是打着祖训的旗号…… 奉天靖难!” 第37章希望不会后悔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谁家?大师乃是出家人,本该不理俗事纷争才对,实在没想到大师竟然也会动了杀念。”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衍双手合什,一脸的虔诚。 自负聪明绝顶,算无遗策,更是拥有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慧眼,姚广孝觉得自己哪怕身为佛门中人也该名垂青史才对。 所以他在燕王抛出橄榄枝以后欣然接受,并且日夜谋算,哪怕明知道希望渺茫,也铁了心想助燕王成就大业。 这个江山谁来坐,其实和他这么一个和尚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只要在他运筹帷幄之下,朱棣能够登临九五,史书之上焉敢抹杀其功。 先前他连猜测带敲打,觉得自己已经将冯毅捏的死死的,也确实是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为己用,再磨砺一番接过自己身上的担子为燕王效力,从冯毅震怖的眼神当中,他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以后只要稍稍露出一点手段,不难让冯毅对其纳头便拜。 可如今…… 震怖的人轮到他了。 冯毅方才的一番长篇大论,几乎是将他和燕王这段日子密谋的核心破析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奉天靖难这四个字都说了出来,这让姚广孝一度恍惚觉得当初密议之时不只有他和燕王,这小子没准在旁听…… 所以姚广孝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置冯毅于死地,故而稍稍动了一点杀心。 可正如他能敏锐捕捉到冯毅的杀念一样,冯毅竟然也在那么一瞬间将他的杀心看的清清楚楚! “杀生乃佛门大戒,檀越妄言了,檀越才智之高乃贫僧生平所仅见,若能……” “若能效忠燕王是吧……” 道衍笑而不语,其义自明。 冯毅惆怅道:“大师的选择是对的,燕王雄才大略,哪怕前路荆棘遍地,可若是能继位为君,必为一代圣君,只是我没有选择……” “为何?”睿智如妖姚广孝此刻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穿眼前少年了。 “大师无牵无挂,可以披荆斩棘,就算倒毙于半途,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么一遭,可我不一样,我还有祖父、双亲,同胞弟弟还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妹妹,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至亲为了宋国公府满门荣辱考量。” 道衍沉默,对于俗世中人而言,冯毅说的这些完全无可厚非,他可以劝冯毅遁入空门,但不能让冯毅面对满门荣辱的时候还要他置若罔闻。 但是新储新君和宋国公荣辱扯上关系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若说凉国公、郑国公两府,倒还算是有理有据。 “朱允炆若被立为储君,蓝玉、常升等勋贵必然会被狠辣无情的洪武老爷子找借口诛杀清理掉,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祖父功勋卓著,而且还和郑国公府是姻亲,皇帝十有八九也会担心我祖父活着会威胁到朱允炆的统治,那么宋国公府就算不被族诛也是下场堪忧。” 道衍含笑道:“如此说来,檀越与贫僧本该是同盟才对,只要燕王继位,自可保宋国公府累世荣华,甚至于冯家一门两公都未尝不可。” 冯毅摇头道:“从洪武皇帝的执念和行事风格上破析,他多半会选朱允炆继储,而朱允炆被立储,勋门之难便近在眼前,等不到那一天的。” “所以檀越便想动用才智想方设法把朱允熥扶上储位?那为何不试试燕王?” 冯毅觉得这秃驴是在跟自己装傻充愣…… “洪武皇帝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燕王绝无可能,燕王想君临天下,除非洪武驾崩,新君还倒行逆施让燕王有靖难的借口,即便如此以一隅之地造反成功的藩王,从古至今还没出现过,大师难道觉得燕王会是个例外?” “檀越觉得两位皇孙继位是否会削藩?” 冯毅慎重点头道:“会,肯定会,手握重兵的藩王就是社稷江山最大的隐患,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洪武皇帝也知道,但是他自我麻醉,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造反罢了,至于他驾崩以后…… 那时候眼睛一闭,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只要这个天下是朱家的,就算天下大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从某种意思上而言,大明江山初定,北元主力尚在,这时候皇帝信任自己儿子,让他们镇守边陲,这并不能算错。 也就是说皇帝知道后世子孙一定会削藩,但是他希望这一天来的尽可能晚上一点。” “若仅仅只是削藩也就罢了,可新君若是觉得诸王是威胁,削藩之后便是圈禁,甚至废为庶人,难道燕王就该坐以待毙?” 冯毅叹息中闭上双眼,历史上朱允炆听信谗言就是这么干的,削藩、圈禁、流放、废庶,甚至逼死了湘王朱柏,燕王也确实没有坐以待毙,于是靖难开始,朱允炆削藩直接把自己削没了。 “这个小可不好说,只能说若朱允熥能成为新君,而我又能得新帝信任的话,那么一定会力劝新君即便削藩也会采取温和的方式,即便需要褫夺诸王兵权,也必然会给予诸王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道衍笑道:“各为其主,贫僧与檀越本该是不死不休才对,贫僧觉得檀越活着对于燕王而言或许就是最大的威胁,可现在贫僧又觉得若檀越活着,或许对燕王利大于弊。” “朱允熥不是我主子,我这辈子也不会是任何人的奴仆。”冯毅无比认真道:“我只想保全家族,最不济也要保全身边人,谁当皇帝,社稷天下,我没有大师想象中觉得的那么关心。” 道衍愕然…… “檀越稍待,贫僧待会便会替檀越安排妥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冯毅躬身垂首道:“小可谢过大师成全。” 道衍淡笑道:“檀越有胆有谋,是个妙人,但愿此生我们之间不会成为死敌,否则贫僧恐怕会后悔今日所为了。” “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小可相信大师今后不会后悔只会庆幸。” 道衍大笑而去。 第38章大胆 鸡鸣寺几次扩建,如今占地上千亩,殿宇台舍三十余座,僧舍客宅更是多达数百间。 朱允熥的车驾还没出紫禁城,冯毅就已经被道衍安排进了密室。 在各大佛寺,这样的密室并不少见,密室的作用也各种各样。 比如供奉长生牌位的,收纳佛典经藏的,存放佛门宝物的等等。 当然有些小寺小庙的暗间密室也会成为藏污纳垢,良家女子的噩梦之地,这种情况有但毕竟是少数,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现在冯毅所处的密室就是处于地下用来存放佛门重要典籍的地方,冯毅也不明白为何这些典籍不放在藏经阁里面,存在地下难道就不怕受潮? 密室的上方是一间间装饰考究的客房,离的不远便是主持的禅院。 午时未至,朱允熥的车驾在皇家锦衣卫团团包裹中进入鸡鸣寺。 三日内,鸡鸣寺闭寺! 锦衣卫在寺内寺外都安排了警卫,三日内别说人,就算是一只耗子想堂而皇之溜进寺里都是痴心妄想。 而这三日朱允熥将会在寺里污身戒食,也就是不吃食物不洗澡的情况下祈求佛祖,让父亲病体早愈。 在主持的引领下,朱允熥进入大雄宝殿,白天朱允熥会在这里祈福,夜色深沉之后,则会在安排好的客舍内短暂休息,鸡鸣之时再回到大雄宝殿继续祈福。 朱允熥和朱允炆完全不是一类人。 朱允炆现如今每天的事就是抄经祈福,将父亲病愈的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这一点不管是诚心实意还是吕氏授意下的孝心作秀,总之在皇帝眼里是个知道感恩,重视亲情,纯孝的好孩子。 而朱允熥并不信神佛,因为神佛并没有保佑他的亲哥哥和母亲,让他在思念母亲的时候只能看着微微泛黄的画像黯然垂泪。 所以朱允熥只会将父亲痊愈所有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医家身上,希望太医院的太医能够妙手回春,让父亲病体早愈。 而这自然也就引起了皇帝的些许不满。 第43章疑问和丹丸 吕妃看着眼前跪着的内侍秀眉紧蹙道:“允熥一晚上独居客舍,你没在舍内近身伺候?” 内侍道:“回娘娘的话,熥殿下说为太子祈福贵在心诚,说这三日内一应起居都由他自理,不让奴婢贴身伺候,今个一早殿下起身后,便是被褥都是自己叠的,也是自己打的水洗漱……” “确定允熥没有和外人有过接触?” “回娘娘,熥殿下所居客舍里里外外都细细搜探过,随后便被锦衣卫封锁,殿下昨夜亥时回到屋舍一直到卯时起身都未曾离开舍内半步,鸡鸣寺的那位道衍大师一直在舍门前坐禅,奴婢也在院中侯命,院子亦被上百锦衣卫围护,熥殿下不可能见过外人。” 完全是无懈可击,但是吕氏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先前就认定朱允熥此番前往鸡鸣寺祈福必然是别有所图,因为朱允熥在请求祈福之前见过蓝玉在宫里的眼线。 可鸡鸣寺毫无异样,她派去监视凉国公府和郑国公府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蓝玉、常升和两府世子也未曾离开,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不成。 可要是她多心了,蓝玉为何要给朱允熥传递消息? 这一刻吕氏恨不得将那个太监抓来严刑拷打,但是她不敢,因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此时此刻她也不想打草惊蛇,这胸腹间憋着一股。 “允熥入寺以后除了鸡鸣寺主持外,就接触过那个道衍?” “是。” “这个道衍什么底细,可曾查探?” “查过了,那僧人俗名姚广孝,长洲人士,家族世代行医,十四岁剃度出家,法名道衍。拜道士席应真为师,学阴阳术数,洪武十五年,成为北平庆寿寺主持……” “北平?”吕妃打断内侍话头道:“北平庆寿寺主持为何会跑南京来?” “这个不知……” 吕妃挥手让内侍退下,眉头凝结成线。 蓝玉,道衍,朱棣,朱允熥,四个名字在吕氏脑海当中犹如走马灯般接连闪现,问题越来越多…… 第51章洪武二十五式 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弹丸击中五十步外的一颗小树。 “这……这鸟铳竟然不需要点火绳?” 丁渊五兄弟震撼不已,他们是张士诚部族后裔,可不是没见识的,在深山老林里面狩猎时候除了弓箭、刀斧外鸟铳也是常用,对付虎豹一类的猛兽,鸟铳威力不俗。 不过几兄弟还是不怎么喜欢鸟铳,因为鸟铳射程没有弓箭远,而且很麻烦,填火药,清枪膛,装弹丸还要点火绳,一套流程下来,有打一枪的时间足够射出三箭。 另外鸟铳这玩意一到雨天基本上就跟报废了没两样,拿在手里还没烧火棍好使,最令人发指的还是精准度。 十步内能做到精准射击,十几步外命中率不足五成,三十步开外,呵呵,那就得听天由命了。 要说好处倒也不是没有,比如弓箭靠的乃是臂力,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弓箭手,非得下一两年的苦功不可,即便如此,寻常的弓箭手射出二三十箭也是手臂发麻,得歇上一会才能继续。 可鸟铳没这么麻烦,只要熟悉了流程,想要成为一名火枪手,掌握好火药用量,几天时间基本上也就够了。 冯毅清了清枪膛,取出药包将火药倒进火门,装好弹丸,再次瞄准那颗三十步外的小树,枪响,树摇! 麻木,五兄弟已经被震撼的说不出话,先前恩主一枪命中那棵小树在他们看来肯定是侥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现在…… 两枪命中同一棵树,这绝对不可能是侥幸,不是侥幸便只能是这支经过恩主改良的鸟铳绝对不是他们记忆中的那种垃圾。 “这是燧发枪,我给其命名为洪武二十五式。”冯毅微笑着抚摸光滑无比的枪身,就仿佛在抚摸…… “以前的鸟铳需要点燃火绳,火绳引燃火药将弹丸射出去,这枪的原理其实没什么区别,就是以火石取代火绳,扣动这扳机以火石打出火花进而引燃火药,上面加了罩门可以有效防止雨淋。 一名合格的火枪手可以熟练的掌握火药的用量,但是新手最常见的不是装少了就是装多,装少了火药推动力不足,弹丸或许都射不出去,装多了却容易炸膛,未伤敌先伤了自己。 为了克服这一弊端,我便设计了定装药,也就是将需要用到的火药量装在一个个的小包里面,需要用的时候直接将火药包拆开倒进去就算大功告成。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只要稍微动动脑子都不难实现,所以在我看来也算不上突破性的革新,真正的革新是膛线。 膛线也就是在枪膛里面刻画线条,如此一来弹丸在穿过枪管的时候就会旋转,旋转的弹丸在出膛以后依旧能保证极高的稳定性,有了稳定性,射出的弹丸精准度和射程都会大幅度提升……” 五兄弟早就听的傻了,几人眼神火辣辣的看着恩主手中的火枪,就仿佛是在欣赏绝世美女,垂涎欲滴的就差没流口水。 “这柄枪是凉国公送我的,枪管还是以前的鸟铳枪管,自然也没膛线,所以先前那两枪能命中同一棵树,完全是运气……” 关鸿忍不住开口道:“恩主真乃神射,运气更是逆天,我等佩服。” 冯毅轻叹道:“你们不懂膛线,自然也不会知道在枪管里面刻膛线有多麻烦,想要量产膛线枪根本不现实,不过无所谓,这洪武二十五式的射击速度至少是鸟铳的三倍以上,只要数量足够,完全可以阶梯射击,形成密集枪阵,三千精锐枪手辅以手雷,战术运用得当足以抵挡十倍铁骑。” 五兄弟目光中露出向往,仿佛已然看见三千枪手在战场上发威,鬼神辟易,尸山血海般的场面。 若是二三十年前,吴王能拥有一支三五千人的火枪兵,配上这什么燧发枪,还有这手雷,又岂会败于朱元璋之手! 可惜了…… “拿假手雷练习投掷在庄园里面即可,可想要练习射击这动静终究还是大了一些,必然也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勋贵之家拥有几个枪兵不算什么,可要是拥有上百成建制的火枪军队,一旦坐实便是抄家灭族之祸,所以你们几个需要找到合适的地点去练,不过时间还很充裕,毕竟我连在哪造枪都没确定,倒也不急于一时,一年吧,最多一年半,届时我为你们提供几百支洪武二十五式,那时候你们练的兵也该差不多了,再投入到射击训练当中也算正当时。” 丁渊五人面面相觑,火枪动静确实有些大,想要练兵只能分批找隐秘之地,这似乎倒也算不得太难。 “就这样吧。”冯毅将长枪放进长盒中说道:“如今你们四人,我已经让凉国公士子蓝春帮忙落了商籍,你们五兄弟恐怕将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丁渊肃声道:“为了恩主雄图伟业,我们弟兄是聚还是散都是无怨无悔。” 关鸿四人纷纷点头。 冯毅呵呵笑道:“我说过你们是我心腹中的心腹,如果信不过你们,我也就没有能信的人了,丁渊。” “卑下在。” “这些日子金陵会有大事,我没办法事必躬亲和你们去其它地方,以后你们就是我的方面大将,什么事该自己直接拿主意的就不必事事请命,你们带回来八万多两银子,前期投入已然足够,我先分给你们一人一万两千两。 你们各自拿一万两千两银子,要做的事是购上几百亩良田,建造庄园,然而在各自城里买上几间铺面,既然需要用商贾这层外衣做伪装,那就得做足了去。 多出来的银子,你们去招募壮丁护院,最好连壮丁的家眷一起招募,让她们去种庄稼,饲养牲畜,缝洗浆补什么的,给了人家生计活路,咱们这些个锤炼出来的护院大兵才会更好的替我们卖命。 该买的买,能花银子的地方无需手软,银子这东西是赚来的,放在那就是一堆死物,用起来才是活钱。” 丁渊坚定点头道:“卑下明白,恩主且放宽心,我们弟兄绝不会让恩主失望!” 第52章俏婢 冯毅独自一人回了金陵,庄园、田地、店铺、招募壮丁,锤炼兵卒这些琐事他不可能一一过问,否则他别的什么事也都不用干了。 更何况五兄弟抢劫来数万两银子对于冯毅而言本身就是意外收获,也让他原本打算一年以后赚到足够银子才缓缓开展的计划彻底提前。 如今想来原主在牛首山良心发现救了丁渊一命,倒是为他捡了一个宝,无价之宝! 既然是平白得来的,那就让几兄弟自己去折腾好了,顺便也能看看几兄弟的能力。 身份不是问题,在籍册上关鸿四人确实落了商籍,在外行走商籍肯定不行,甚至可以说没有背景的商贾想要做大做强还不被官府觊觎,纯粹就是做梦! 所以几人身上还有冯毅从蓝春哪里弄来的凉国公府属籍凭证和名牌,也就是说即便官府查勘,几兄弟在官面上的身份也是凉国公府在外产业的管事。 现在还没蓝玉案,蓝玉依旧是世人眼中那位嚣张跋扈,桀骜不驯的凉国公,是大明如今中年辈的第一战将,官府敢找凉国公府产业的麻烦,那除非是活腻歪了。 如果凭借冯毅不懈努力依旧没能改变历史走向,最后蓝玉案依旧爆发的话,凉国公府的产业自然会被查封充公,那个时候如果冯毅还没找好下家,那五兄弟恐怕只能带人先入山当土匪去了。 当然覆巢之下无完卵,蓝玉案若是爆发,宋国公府结局同样堪忧,届时会如何,就不是冯毅所能预料的了。 走一步算一步,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冯毅本打算去扬州大盐商刘家一趟,看看有没有机会瞅瞅冯渤那厮嘴里面美的冒泡的未婚妻,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因为注定看不到,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洞房之前看到的可能性都不会太大…… 他冒冒失失登门看未婚妻,传扬出去估计他冯毅能成为勋门经久不衰的笑柄,连带着宋国公府一起把人丢到长江里面去。 今天已经是四月二十一日,还有四天,朱标同学就该领盒饭了。 蓝玉、朱允熥、朱元璋乃至吕氏全都在焦躁的等着这一天到来,只不过各自心思不同罢了。 当然,最希望朱标准时咽气的还是冯毅自己,原因很简单。 若是历史出现偏差,那么他首先就会失去蓝玉这个不算盟友的盟友。 现如今蓝玉、蓝春对他可谓是有求必应,当然也就是诸如给人落个籍弄个凭证要支火枪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冯毅的一番言辞让蓝玉多多少少感受到了危机,并且两个斩钉截铁般的预言更是让蓝玉嗅到了一缕不一样的味道。 冯毅相信,只要二十五日朱标死了,那么他和蓝家就会结成坚固同盟,等到朱标被谥为懿文太子,那么这同盟关系将会坚如磐石,牢不可催。 若是没死,蓝玉依旧不会放松警惕,不过铁定会把他当成一个口没遮拦,不知所谓的混账东西,同盟?那是笑话。 还有朱允熥,从伦理亲情而言,朱允熥必然希望父亲能够转危为安,可要是从政治层面考虑,他也未必希望父亲薨逝,但是他肯定很清楚,若是二十五日一如往常,那么必为祖父所恶,此生将再无染指大位的可能,甚至于就算就藩,最后也一定会被远远打发去穷乡僻壤。 这几日朱允熥肠子悔青了不止一次,他恨自己为何会昏了头相信了冯毅这个混账,为何头脑发热将冯毅教他的话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说给了祖父听。 只可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只能赌。 所以说这一把赌的最大的不是冯毅也不是蓝玉,而是朱允熥,因为这货压的注乃是自己的政治生命。 这几日内朱允熥活的那叫一个忐忑,祖父几日没理会他,很显然祖父根本不信什么托梦之言,即便嘴上没说可这心里已然认定朱允熥这个孙子不孝。 朱元璋嘛……若二十五日朱标薨,这必然会对其固有观念造成强力冲击,以他多疑猜忌的性格,没准就会钻进牛角尖,会去思索为何自己的一生挚爱会托梦给朱允熥却没给他,难道这是一种暗示,而这恰恰就是冯毅最想要看到的结果。 第53章蜜桃 冯毅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如灵蛇般在俏婢的身上四下游走,直看的俏婢脸庞通红,一双纤纤玉手抓着衣角一会攥紧一会松开。 不知道原主和这俏婢关系如何,没有原主记忆对于穿越者而言确确实实是个麻烦事。 以冯毅对原主的了解,那货就算不是色中饿鬼,至少也是荤素不忌,他能放着俏婢这么一颗熟透了的蜜桃忍住不动嘴? 贾宝玉十三岁都能吃大丫鬟袭人,原主采摘了这颗蜜桃似乎也不算什么稀奇吧。 别怪冯毅同学胡思乱想,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生理正常的男子没有在云雨前幻想过芙蓉帐? 又不是吃了之后抹嘴不认账,更不是提了裤子就翻脸,冯毅觉得很合理,之所以合理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梦那个了…… 不过色乃蚀骨毒药也是刮骨尖刀,还是得克制,得克制…… 克制归克制,冯毅觉得自己要是不问个明白,这觉未必能睡的安生。 不过这位以后注定会成为自己妾室的俏婢,他是绝壁不可能送人陪寝的,那是犯罪!是对自我灵魂最严重的亵渎! “少……少爷,你看……看什么?”小颖本是个灵动到有些机灵古怪的女子,此刻说话竟然结巴,可见内心已然紧张到了极点。 “少爷我最近胃口不好,所以考虑是不是把你吃了开开胃。” 俏婢脸红的如要滴血,可还是鼓起勇气看了冯毅一眼道:“小颖这辈子都是公子的人,公子要是想……想要小颖,小颖这……这就去沐浴,等……等公子回来……” 看来这颗水灵灵的蜜桃,原主还没啃过,不知为何,冯毅竟然有些如释重负。 “你伺候了我十一年,将来却也只能成为妾侍,都说女子宁为农家妇,不做豪室妾,你难道……” 话未说透,俏婢已是泫然欲泣。 “少爷这是不要小颖了吗?那等少爷成家以后,小颖就去庵里当姑子去。” 呃…… “当我没说。”冯毅无奈起身,走到俏婢身边捏了捏那张吹弹可破还有些肉肉的小脸道:“你肯,少爷我也舍不得呢,好了,我去见父亲,也不知道又是什么破事。” 俏婢顿时破涕为笑。 一刻钟后冯毅到了长房主院,书房内父亲冯钧正在埋头盘账。 冯毅俯身施礼道:“儿子见过父亲,不知父亲相召,可是有事?” 冯钧看了儿子一眼漫不经心道:“自从你大病一场后,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也没见再如以前那般荒唐,为父于心甚慰。” “儿子年少轻狂,让父亲烦扰,是儿子的不是。” 冯钧赞许点头道:“不过你性子大变,你母亲还是担忧过甚,所以替你议了亲,女方是扬州大商刘家的女儿,如今已经替你们合了八字,栖霞山耀远禅师说了,你二人八字庚帖甚合,为多子多福之像,为父与你母亲商议好了,过几日选个好日子便去纳吉,纳征,打算今年内将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冯毅默然不语。 冯钧皱眉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自是没什么说的。” 冯钧蹙眉道:“若是你大病之前估计不会这么说,那个时候你心气可比天还要高上三分,心心念念想的不是尚公主就是娶公侯家嫡女,最不济也得是朝中三品大员家的闺秀,如今倒好,竟然不反对自己娶一个商门之女?” “那是儿子以前荒唐,如今大病过后倒是有了些许自知之明,知道以前的想法实在是奢望罢了,儿子也相信既然父亲为儿子选了此女,那至少此女家族对公府有些助力,是为族中考虑,儿子也没资格反对。” 冯钧愕然看着眼前肃立的二儿子,仿佛有些不认识了。 其实这本身就是冯毅的真实想法。 扬州首屈一指的大盐商,那要是放在后世起码也得是个百亿豪门,这样的超级大户家的千金,他就是做梦都不带敢想的。 可如今商贾地位终究还是太低,但是低有低的好处。 尚公主?娶公主进门,那就是一祖宗,每日里还得请安问好,还得住进十王府,受那些宫里嬷嬷的鸟气,最最最关键的是娶了公主你还想纳妾,丫的能有一两个通房的都得是公主大度,否则就别痴心妄想了。 冯毅觉得自己还是很有追求的,哪能受得了自己头上顶着一座大山。 至于勋门官宦家的千金小姐,这倒不是不行,不过得撞大运,撞上一个娇生惯养,任性刁蛮,还能仗着娘家势力作威作福,把后宅闹的鸡犬不宁的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所以说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低娶高嫁更是至理。 商贾之女只要长相还能说的过去,那冯毅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娶妻娶的是贤不是祖宗,纳妾纳的才是色。 所以冯钧的担忧纯属多余。 “这婚事终究还没下定,我儿若是真个不愿,为父也不会勉强,听说我儿如今在金陵凭借一阙《蝶恋花》闯出了好大的名声,为父以前倒是疏忽了,没想到我儿竟然还有这等诗才。” “那不是儿子写的,是儿子梦里的白胡子老头所作,儿子不敢居功。” 冯钧呵呵笑道:“这说辞为父已经听你弟弟说过,真的还是假的为父并不在意,不过我儿若是有意科举,倒也不失为一条阳关大道,为父先前说过若你不愿娶商贾之女为妻,那么只要我儿能走通科举之路,为父可寻朝臣之女为我儿正妻。” 冯毅明白了,很显然他这便宜老爹也没下定决心让自己娶那个刘家女,当然,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金陵排行老六的纨绔,便宜老爹估计没什么意见,可如今他的改变被其看在眼里,自然也就起了别样心思。 至于和刘家联姻的好处不会因为他不娶就没了,他不娶还有冯渤,刘家看中的是宋国公府这个门楣,自然也不会在意自己家女儿嫁的是二公子还是三少爷…… 第56章委屈 玉蝽院静谧如同鬼蜮,未到深夜,公子未归,院子里面伺候冯毅起居的丫鬟婆子也断无自己撇下主家自个去困觉的道理。 好在冯毅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想当初他也是北漂,一天辛勤工作结束时基本也都是夜里九点十点,回到出租屋差不多十一点多,独自一人在蜗居里面泡上一碗面,草草吃了便是蒙头大睡,对于安静的环境早已经习惯了。 忙忙碌碌的一天,体力、精力都消耗巨大,此时冯毅只打算扑倒在床上,然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推开寝室虚掩的门,冯毅努力嗅了嗅,很好闻的味道而且还挺熟悉,冯毅没在意也未掌灯,轻车熟路到了床边,宽了衣解了带,掀开被褥就躺了进去。 嗯? 冯毅猛然一惊,被子里带着一点点温度,用手一探,触之温润如玉,很显然有人! 条件反射般掀开被褥翻身爬起,接着点燃蜡烛…… 冯毅惊呆了!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娇俏玲珑的美貌少女,浑身上下只穿了肚兜亵裤,眼睛闭得死死的,小手紧紧抓着被角,却是动也不动一下。 小颖这丫头…… 冯毅相当无语,极度不适,强忍住鼻孔窜血的冲动,这才恍惚想起先前和这妮子调笑了几句,没想到这妮子便也当了真,把自己洗刷干净了,躺到床上装睡,摆出一副任君采摘的造型…… “小颖?” 没有回应,因为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冯毅很为难,小丫头十六能吃了,但是冯毅觉得还可以再熟那么一点,现在吃了有点暴殄天物,可要是不吃,面对如此软玉温香是不是有点禽兽不如? 最终冯毅决定放弃挣扎,一切随缘,于是他没熄灯便钻进了被子,若是生理战胜心理没忍住,那吃就吃了,毕竟以后也是侍妾,早吃晚吃没区别。 可若是心理战胜生理……看着小丫头微微颤动的睫毛,努力装睡的娇俏模样,冯毅只觉得非常好笑,然后便是困意上头…… 雄鸡报晓,冯毅依旧昏睡,梦中很是旖旎,仿佛是万花丛中过,却能片叶不沾身…… 然后真的有了花丛,花丛中几十个仙气飘飘的女子正在嘻戏追逐,如同穿花蝴蝶般引人遐思,于是睡梦中的猪哥口水流了一枕头…… 天色大亮,冯毅似乎听见前院有谁在大呼小叫,又好像听到谁在哭泣,于是很不情愿的睁开眼,顿时又是一呆。 只见小颖蜷缩在床角扯着一角被子正在嘤嘤啜泣。 “小颖?你怎么在我床上。”话刚出口冯毅就后悔了,因为他瞬间想起了昨夜。 面对如此温香软玉,干柴烈火一触即燃的时刻,他竟然……竟然睡着了? 这他么的要是传扬出去,别说外人不信,就是他么的自己都不带信的,这不是禽兽不禽兽的问题,压根也不是什么不解风情,这是啥! 他兄弟如今早起晨练,可见他绝对不是阳wei! 这他么还能算个人? “公子是不是不喜欢小颖?”俏婢泪眼朦胧,鼓起勇气问道。 冯毅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小颖国色天香,疼爱都来不及,如何会不喜欢。” “可是……赵嬷嬷和小颖说了男女之事……” “那个老妖婆胡说八道,待会就撵出院去。” “不……不要……赵嬷嬷很……很好。” “那好,就看在小颖的面子上放那老妖婆一次。” 被这一打岔,俏婢好像没那么伤心了,可还是坚定问道:“可公子昨夜不老实了一晚上却没要了小颖。” 啥?冯毅瞪大了眼,不老实?他睡觉可他么老实了好不好,咋不老实了,形容一下听听。 想想还是算了,女孩子面皮子薄,真要这么问,这俏婢非得羞愤欲绝不可。 “公子只是昨天太累了,小颖别在意便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别往心里去。”冯毅觉得自己确实禽兽不如,对人家不老实了一夜,现在大有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风采。 “那小颖今夜还是伺候公子。” 看着一脸豁出去表情的俏婢,冯毅觉得今天晚上十有八九……是百分之百肯定忍不住。 “这个……公子知道小颖以后肯定是我房里人,倒也不急于一时,哎……哎,你别哭哇。”冯毅极度无奈道:“身为女子,谁不想风风光光,十里红妆,嫁作人妇,公子许不了你凤冠霞帔,给不了你大红喜袍,更没办法为你铺设十里红妆,但是吧……小颖跟了公子我十一年,公子可是亲眼看着小颖从小小萝莉……女童长成大姑娘,若是就这么草草将小颖收了房……” “小颖不在意的。” “可是公子我在意。” “二哥在意什么?”寝室门被推开,只见冯渤大大咧咧的走进屋内,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就已和小颖四目相对。 啊! 小颖一声惨叫,闪电般钻进了被子。 呃……这个? 冯渤有些不知所措,当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可不能怪他,这么多年习惯了不是,话说二哥踹他门的次数要比自己多好多好吧。 要怪也只能怪二哥自己,收了俏婢入房也不知会一声,再说了,左右也就一侍妾,算不得什么大事。 难怪刚才玉蝽院里面的下人那么古怪,敢情是这么一茬,还以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拦他的去路。 #“嘿嘿,二哥,昨夜被翻红浪,哥哥可就又输了。” 冯毅怒道:“你冒冒失失闯进来,不知情也就算了,如今不该看的也看了,还不快滚。” “多大点事,二哥,不是小弟说……” “滚!” “好嘞,小弟在外面等你,二哥你可别晨练了,小弟有事。” “滚!!!” 冯渤风一样溜了。 冯毅吁了口气,好在没晨练,要不然被这货这么一吓,十有八九得wei了去,要是wei一时也就罢了,若一直wei,他么的他找谁说理去。 还有什么叫他又输了,他赌啥了? 不知所谓…… 第57章后遗症 冯毅板着张脸到了书房,劈头盖脸道:“一大早的,你个懒鬼不挺尸,跟个冒失鬼似的来我院子,有什么破事!” “二哥,颖妹子滋味如何?”冯渤嘿嘿贱笑。 看见那张****的嘴脸,冯毅就恨不得一拳呼上去。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今天什么日子,二哥该不会是忘了吧?” “忘了。” 冯渤:“……二哥呐,做人得讲信用,不能提裤子就不认了哇。” “你到底想干什么!” “游园会,游园会呐!”冯渤急道:“徐增寿那孙子被詹拓蛊惑,在莫愁湖举办游园会,你可答应小弟好好的,总不能不认呐。” “徐增寿?魏国公府的三公子?詹拓又是谁?” “是啊,不是他还能有谁?詹拓啊,就是吏部尚书詹徽的孙子,在金陵城颇有些才名,眼高于顶的愣头青,说解缙空负才名,殿试竟然只落个三甲,简直是欺世盗名。” 冯毅一愣,这孙子竟然敢这般口无遮拦,这他么哪里是眼高于顶,分明就是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才对,仗着自己爷爷是吏部尚书,以为这天底下就能横着走,就算大放厥词估计也没人敢怼他吧。 不过解缙那货似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这都能忍? “解缙被说成欺世盗名,就这么认了?” “当然不能认。”冯渤龇牙咧嘴道:“解缙听说以后就在会意楼撅了这货一顿,说詹拓仗着祖父的光连进士都考不中,也有脸站出来胡乱喷屎。” 冯毅大笑道:“解缙不管怎么说也是科举出仕,正经的儒家子弟,骂起人来不带脏字还能把人气死才算上乘,如此低俗实在是有辱斯文呐。” 冯渤也是嘿嘿直笑。 冯毅对什么狗屁游园会别说半点兴趣没有,甚至脑子里面就似乎没出现过这么个词汇,现在冯渤急吼吼跑来说他答应过,他觉得这厮十有八九是在讹他。 不过冯毅对徐增寿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兴趣,因为这货身为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在靖难之役时候却给朱棣通风报信,妥妥的就是谋逆大罪,虽然被建文帝诛杀,可却为后世子孙谋出了一个国公爵位。 第60章直接翻脸 傅姗脸颊上飞起一片粉霞。 冠云亭的动静自然传进了知春阁里面,少女们不好和外男当面,便一个个透过窗缝偷偷看看。 其实傅姗未必是真个喜欢上了冯毅,说白了也就是欣赏和好奇,然而也正是因为好奇让她非常想见一见能写出那般优美词句的冯毅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纨绔公子哥。 男人喜欢美人,这没什么说的,同样女子也喜欢帅哥,只不过封建时代的女子表现的更加含蓄罢了。 此时见到风轻云淡而来的冯毅竟然是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傅姗一颗芳心已然怦然而动。 谁规定的只有男子对美女一见钟情,就不允许女子见了帅哥春心荡漾。 谁都没注意到傅姗的异样,唯独没有好奇心的冯晓看着傅姗,一脸的若有所思。 “他就是冯二郎呀。”徐妙锦嘻嘻笑道:“长的倒是英俊,竟然还这般有才华,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位如意郎君。” 此言一出,阁内众女目瞪口呆,看得出来对冯毅观感不错的,在众女当中肯定不止一个,然而不管是欣赏还是爱慕都只会偷偷藏在心底,身为公府侯门的贵女,他们享有尊荣,却也知道自己的婚事只能是父母之命。 她们将会为了各自家族嫁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甚至没有见过的男子,幸与不幸,完全要靠天定。 徐妙锦或许只是无心之言,也可能确实是有感而发,甚至也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慕之情,可这句话却是惊世骇俗。 闺阁女子最重名节,就算嫁了人相夫教子也该婉约含蓄,如此才能表现出名门淑媛的家风。 徐妙锦倒好……这般大大咧咧的也不避人,这要是传出去,谁还敢登门提亲呐,至少王侯之门不会敢吧,堂堂中山王的女儿,魏国公府上的贵女,若是嫁入小门小户,岂不是让这大明第一公府沦为笑柄。 徐妙锦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性子大大咧咧,更是敢爱敢恨,她觉得自己既然欣赏冯毅,那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64章晕遁 “诸位,詹公子,不知曲律这一局谁胜谁负?” 詹拓脸色白的已无一丝血色,攥紧的拳头中指甲已然掐进了肉里,他知道自己输了,但是他不能输更输不起。 “从琴技论,詹某与冯公子难分高下,从曲论詹某所弹《汉宫秋月》乃是古曲,经历岁月沉淀,乃是公认的名曲,而冯公子所奏这《梁祝》乃是新曲,好坏优劣,非我等所能置喙,可即便能与《汉宫秋月》一较长短,也不是今日能下决断,故而詹某以为以技论平局,以曲论,詹某略胜一筹。” 冯渤差点气爆,当即炸毛道:“姓詹的你能不能要点脸,你爷爷好歹也是当朝文官之首,你这般输不起,传扬出去,丢的可不止是你自己的脸面。” 詹拓斜眼看了看冯渤,觉得这货就是个弱智。 他能输的起?若是输了,何止是丢脸…… “詹某觉得自己所言并无偏颇,若冯三公子非要说詹某输了,需得拿出能让詹某输的心服口服的理由。” 冯渤鄙视道:“我们这些男子通音律的少,可旁边两座楼里面的贵女们懂音律的却不在少数,何不让他们评判。” 詹拓呵呵道:“此言差矣,詹某承认两楼内精通琴棋书画的贵女有不少,但是对一首新曲之优劣作出公允评判,她们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 “那谁能评判!” 詹拓叹了口气道:“皇宫中就有几位有资格评判,但是冯三公子似乎忘了,现在比曲比的可不是曲子本身,比的乃是琴技,比曲子难道这《梁祝》就能胜过千古名曲《汉宫秋月》,冯三公子,谁给你的自信!” 冯渤被怼的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徐增寿出来做起和事佬:“詹公子说的不错,比的本身就是琴技,和曲子优劣本无关系,不过冯二郎竟然能谱写出此等让徐某这个门外汉都听的如痴如醉的曲子,当真是奇才哉,此曲便算是平局,大家也不伤了和气,二郎觉得如何?” “我没意见。”冯毅不置可否,詹拓没说自己琴技不如他,就已经让冯毅很意外了。 “那便开始第三局。”徐增寿大手一挥道:“第三局,楹联局定胜负,詹公子,二郎,你们谁先出题?” 冯毅洒笑道:“还是詹公子先来吧,詹公子如今已是身在崖边,却依旧信心满满,想来是有一联绝对在等着冯某,而且还能笃定自己能对上冯某之联,否则可就输了。” “无需你提醒。”詹拓冷哼道:“詹某这上联是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冯公子,你有一炷香的时间破解此联,一炷香若是对不上来,就算输了半局。” 就这?冯毅无力吐槽……#brr#“香就不用点了……” 詹拓冷笑道:“看来冯公子多少还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此联之难,短短一炷香时间不可能对出,既如此,那冯公子请出联便是。” 冯毅瞪大眼道:“你叽里呱啦说个啥?谁告诉你冯某对不出来,让不点香是觉得这联过于简单,有点香的功夫都已经对完了。” “你说什么!”詹拓彻底怒了,此联乃是他精心准备,自己都对不出完全工整的下联,现在冯毅竟然口出大言,简直欺人太甚。 “看来詹公子是不信了,那可得听好了,冯某这下联是双木为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好了,詹公子觉得冯某这下联如?” 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 双木为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 詹拓眼前一黑,身躯一晃,若非徐增寿见机的早,詹拓非得瘫倒不可。 工工整整,严丝合缝,简直就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下联。 冯毅说点香是浪费时间,原来竟不是口出狂言。 可是怎么可能…… “区区一个拆字格的拼字联,难不成詹公子以为这是千古绝对?还拿这联来考冯某,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冯毅!你休要猖狂!” “猖狂?你拿这么简单的上联来当题目,冯某觉得詹公子是在羞辱我!” “你……” “日立传音,音下心意,意寓:泉水滴石绕余音。 千人作禾,禾后兑税,税赋:昊天接雨洒春禾。 火火成炎,炎边水淡,淡说,君子之交如水淡。 十口是田,田下心思,思之:高山流水润桑田。 随便对几联,詹公子觉得如何?要不再对十联八联。” 詹拓傻了,在场的所有人基本不懂楹联,可也全都傻了。 冯毅施施然走到书案边让侍女将文房四宝摆上,大笔挥就。 烟沿艳檐烟燕眼。 七个如刀劈斧凿一般的大字便已跃然纸上。 “詹公子虽然已经输了,可冯某也有一联一直未曾对出满意的下联,若詹公子能对出下联,今日便算詹公子赢了楹联之局如何?” 本来已经彻底绝望的詹拓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在徐增寿搀扶下走到案边,一看,直接便晕了过去。 冯毅呵呵笑道:“在金陵城城混迹多年,尿遁,屎遁,装晕的见的多了,詹公子这是想借机赖账?” 徐增寿有些看不过眼劝道:“冯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放詹公子一马,在朝中也能结个善缘。” 冯毅冷声道:“这里所有人都清楚詹拓组织这场游园会的用意所在,他想让冯某身败名裂不错吧,如今徐兄却说让冯某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至于善缘,冯某乃勋贵子弟,和朝中文官需要结什么善缘,本身就是忌讳之事,何来的善缘。” 徐增寿叹道:“冯兄若是非要让詹公子履行赌约,即便强行扒了他衣裳,詹公子也不可能绕湖而跑,那唯一的结局便是跳河自尽,冯兄难道就真要逼死詹公子和詹尚书结下死仇?” “结什么死仇,冯某倒是无所谓,詹公子跳不跳河,冯某更是无所谓,既然想对付冯某,那就得做好承受不起代价的准备。 不过徐兄既然要做这和事佬,冯某也不能不给徐兄这个面子,而且今日女眷不少,也不能因为这货让女眷名节受损。 这样吧,这纸契约冯某便留作纪念,算徐兄欠冯某一个人情如何?” “好。”徐增寿松了口气。 “既如此,告辞。”冯毅拱手,扬长而去…… 第65章薨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深夜,东宫。 此刻东宫内灯火通明,洪武皇帝、在京尚未就藩的诸王,太子妃吕氏,太子的儿子、女儿一个不落全都在。 朱元璋脸色阴沉如水,亥时,太子病情突然恶化,屎尿失禁,整个人浑浑噩噩,陡然间进入弥留状态。 对于鬼神之说,朱元璋一个字都不信,所以几日间对朱允熥已然渐渐疏离,而太子病势平稳,并无恶化之兆,太医也说了,太子暂无性命之忧。 简单点说就是即便太子最后依旧不治,至少也还能再挺上几个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二十五日薨逝。 既然不会死,那就证明朱允熥的鬼神之说乃无稽之谈,既是无稽之谈却轻言而出,便是诅咒! 朱元璋已然决定过上几个月便将朱允熥打发出去就藩,封地就定在云贵。 可谁能想到风云突变,太子毫无征兆的就病情恶化,而且直接进入弥留之境,确定不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前提下,朱元璋已然开始疑神疑鬼。 难道鬼神之说并非无稽之谈,难道自己一生挚爱如今真的在瑶池西王母座下为女官,难道太子天年真的已尽,故而皇后要将之魂魄带去瑶池? 朱元璋还是不信,因为信了就代表自己执念的崩塌! 所以一得到太子病情恶化的消息朱元璋便急匆匆到了东宫,就这么枯坐在太子病榻前攥着太子已然皮包骨头的手,好在手上还有温度。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父……父皇。” 朱元璋悚然一惊看向太子,只见太子已然睁开双眼,目光纯澈,原本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抹血色。 回光返照! 这是朱元璋的第一个念头,不过此时顾不得许多,太子风疾之后口不能言,此刻既能发声,别管是不是回光返照,总得先听听太子是否还有遗愿。 “标儿。”朱元璋的声音依旧无比刚毅,可刚毅中还是能听出丝丝轻颤。 “父皇,孩儿看见母后了,看见雄英还看见了常氏……” “我儿莫要胡言,安心养病才是。” 朱标嘴角泛起一丝苦涩道:“孩儿不孝,要和母后她们团聚去了,好在还有弟弟妹妹们能替孩子尽孝,孩子就算走也能安心些。” “标儿……” “父……皇……”朱标艰难转动头颅,看向跪在病榻前的吕氏,又看了看几位儿女,目光中带着不舍渐渐闭上了双目。 “标儿?标儿!”朱元璋哪怕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似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大明帝国首位太子朱标…… 薨! 三日后,礼部给故太子议谥‘懿文’,洪武皇帝准,史称懿文太子。 帝国接班人薨逝,国本空悬,这对于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大臣乃至有心位列朝班的官员而言绝对算不上好事。 毕竟太子仁厚,颇有仁君之风,和杀伐果断到了冷酷无情的洪武帝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可以想象一旦太子继位,必兴仁治,届时大明天下必然是盛世可期。 可现在太子薨了…… 谁正储位! 兄终弟及,最有可能正储的乃是秦王,可秦王暴虐,他若为帝,只怕群臣危矣。 所以太子丧事未办,朝堂已是暗流涌动,不少大臣下朝之后走动频繁,已然决定等皇帝心情缓和之后便开始上书建储。 没有任何朝臣愿意看到皇帝立储秦王,所以众臣实际上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吏部尚书詹徽为首的实权派支持立储朱允熥,一派是以黄子澄为首的清流派支持朱允炆。 两派的观点都很鲜明,立朱允熥是因为朱允熥是元嫡子,也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言下之意朱允炆是半路出家的嫡子,身份没有朱允熥尊贵。 而黄子澄等清流则认为,吕氏为太子妃,朱允炆就是当之无愧的嫡子,长幼有序,按祖训就该立朱允炆为储君。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之所以会有两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詹徽是朱允熥老师,而黄子澄则是朱允炆老师…… 不过就算下面议论的再激烈,朝堂上也是风平浪静,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薨逝,谁都知道对皇位上的老人打击有多大,都清楚现在的洪武皇帝就是一个火药桶,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那当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 凉国公府,蓝春急匆匆奔到演武场。 “父亲,谥号定了,懿文太子。” 蓝玉身形一滞,还是将一套拳给打完,扯过儿子递过来的汉巾擦完汗,说道:“有点意思,鬼神之说还是未卜先知?那小子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冯二郎这几日都没出过玉蝽院,倒是前几日在莫愁湖闹出了一番动静,如今已经传遍金陵。” 蓝玉笑了笑,莫愁湖游园会的事他知道,不过不怎么关心,左右也就是小辈们在一起生事胡闹罢了。 “去将冯家小子叫来,为父这次倒要和他好好聊聊。” “是。”蓝春告退,他没有亲自去找冯毅,他毕竟是凉国公府世子,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频繁去找宋国公府上的嫡次子并不合适。 所以蓝春让弟弟蓝彬随便找个理由把冯毅给叫来了府上。 蓝玉自在书房等候,说是书房,其实书就没见几本,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倒是一样不缺,不过豪门会客也是有讲究的。#bbr#一般而言比较正式的会客都会在各府会客厅,谈的也都是些比较正式或者虚与委蛇一类的事,而书房私密性要强的多,自然谈的就是些隐晦话题,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现如今的金陵城不敢说风声鹤唳,可也是紧张气息蔓延,锦衣卫耳目更是遍布各大府邸,这时候谁敢掉以轻心。 “小侄拜见世叔。”进了书房,冯毅拱手俯身为礼,蓝春则是退了出去,站守门口。 “坐吧。” “谢过世叔。”冯毅自不会矫情,径直取过一张圆凳坐在蓝玉对面,不骄不躁,让蓝玉眼中又多了一份欣赏。 第66章反骨 “太子薨逝,谥号懿文。” 冯毅肃声道:“天下失一仁慈太子,实乃万民之不幸。” 蓝玉哼了声道:“冠冕堂皇的废话就不要说了,今日找你来,你如此聪慧,用意想必心知肚明。” 冯毅摇头道:“上一次见世叔,小侄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委实不知世叔此番教诲。” “你还真是个滑头。”蓝玉呵呵道:“你这种滑头就该扔到军营里面好生调教才对,好了,废话无需多言,世叔也不管你那一套说辞到底是鬼神之言,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现在世叔再问你一句,你当真敢肯定朱允炆会被立储。” 冯毅笑道:“小侄自然是敢肯定的,而且世叔也输不起。” 蓝玉肃然道:“你小子说的确实没错,世叔确实输不起,因为输了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但是洪武皇帝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清楚,世叔却清楚的很,他若是一旦有了决定,便是天下人反对也是无用,所以你说皇帝会立朱允炆,世叔想不到你有什么办法让皇帝改换念头。”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冯毅苦笑道:“如果最后陛下立了朱允炆,小侄建议世叔还是趁着陛下没动手之前早点想好退路,哪怕是逃往海外杀出一番基业,也比留下来坐以待毙强得多。” 蓝玉大笑道:“你小子野心倒是不小,不过按你这说法,宋国公府怕是也在劫难逃,那你打算如何劝说你祖父、双亲。” “劝不了,不行的话只能绑了。” 蓝玉愕然大笑道:“你小子行事倒是毫无顾忌,你要真这么干,恐怕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这辈子是别想洗刷掉了。” 冯毅嗯了声道:“人都只能活上一辈子,把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上,生杀予夺自己都无法掌控,那还不如不活这一世。” “你小子脑袋后面有反骨。” “没有,小侄只是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在保证这个的大前提下,小侄还是希望大明能够延续万代,千秋不绝的。” “有意思,果真有意思。”蓝玉摇头道:“一边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一边还写下‘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样的诗句以明志,世叔这辈子阅人无数,唯独你小子看不明白。” “若有机会,小侄自然也愿意做大明的忠臣孝子,为了汉家天下的繁盛略尽绵薄之力,可若是无罪被牵连要上断头台,小侄为何要坐以待毙?” “这说的倒也是。”蓝玉苦笑摆手道:“这个就不谈了,刚才世叔就说了,你不懂皇帝…… 你说皇帝立了朱允炆就必然是对我们动手,其原因在于我们都能算得上是允熥的外戚,皇帝担心他驾崩以后我们会造朱允炆的反,把允熥扶上皇位对吧。” 冯毅点头,事实本就如此,这也是蓝玉案之所以爆发的根本原因。 蓝玉叹道:“你这担心只能算是一方面,可是你只知道皇帝狠辣无情,却不知道他何等刚愎自用,在皇帝面前勋臣谁敢不臣服?就算真立了朱允熥,皇帝若想动手一样不会犹豫。 皇帝或许觉得朱允熥继位,我们这些勋臣外戚会成为新皇的臂助,同样也可能被皇帝视为威胁, 如果皇帝认定这一点,他就一定会动手。 皇帝不会给新君留下半点隐患,所以举起屠刀把威胁全部砍光了才最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说简单点,皇帝能为朱允炆清洗勋臣,那他同样也会为了朱允熥去杀戮天下!” 冯毅呆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这层窗户纸被捅穿,才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极有可能出现的状况。 “当然,有一点贤侄没说错,皇帝若立朱允炆,必然是一轮血腥清洗,被牵连进去的勋门、官员多半都是满门尽诛的下场。 可若是立允熥的话,或许会怀柔很多,皇帝多半会将世叔,你爷爷、开国公等等勋爵赐死,留下勋门继续为新帝效力。 说到底就是皇帝可以容忍在军中没有威望的勋门存在,但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这些常年带兵,能征善战,在军中威望卓著的勋将活着。” 冯毅起身拱手道:“世叔之言如醍醐灌顶,惊醒小侄这梦中人了,原来小侄一直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 蓝玉压手让冯毅坐下,叹道:“贤侄上一次所言何尝不是惊醒世叔这个梦中人,世叔也是如在梦中呐,现在梦也该醒了,假设朱允炆被立储难以改变,世叔或许会选择暴毙,为子孙留条后路,若允熥为储,那就向陛下请辞,交卸所有,自圈于府,看看老爷子会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冯毅肃然起敬道:“世叔思虑周祥,小侄佩服。” “好了,说这些作甚,既然你那么笃定朱允炆会继位,世叔权且就相信这是鬼神之言,那么你告诉世叔,你打算如何逆转乾坤让允熥建储。” “这个……其实小侄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事在人为罢了。” “如何事在人为,说说看。” “小侄觉得最主要的还是让皇帝恶了朱允炆最为紧要。 太子病重期间,朱允炆侍疾、求神等等作为可以说让皇帝极为满意,而熥殿下因为失母,这么些年活的小心翼翼,城府很深,然而正是这份城府让他做任何事都是顾虑重重,自然也就没在陛下面前如何表现。 所以皇帝对于这个孙子尽管谈不上不满意,可存在感终究还是太弱,所以还需要熥殿下多多刷刷存在感才行。” “世侄这些词倒是新颖的很,不过听起来很有道理。” 冯毅呵呵道:“双管齐下,或可收到奇效,上次熥殿下前往鸡鸣寺进香,最后痛哭吐血而回,这便是孝心体现也刷了一波存在感。” “那也是你小子的手笔吧,世叔倒是很好奇,你小子能说服允熥痛哭,可如何让他吐血吐的连太医也诊断不出缘由来的。” 冯毅赫然道:“小侄配了一颗药丸,吃下以后腹痛如绞……” 蓝玉彻底无语…… 第67章现在信了 “谣言可畏,但是往往能收奇效,小侄以为可以散布谣言。” “谣言?” 冯毅点头道:“编织一个谣言出来将十年前嫡长孙朱雄英的死说成是一场阴谋,让人情不自禁去联想到吕氏,还可以将常妃之死也牵扯到吕氏头上去……” 蓝玉目瞪口呆,大有深意的看了冯毅一眼道:“此谣甚毒,偏偏还能取信于人,雄英死了,太子无嫡,他日为君便只能立庶长子为储君,可常妃搏命生下允熥,太子有嫡,自然就轮不到朱允炆,所以吕氏趁常氏产后虚弱下了暗手,常氏一死,吕妃顺位而成正妃,如此她儿子便也成了嫡子,长幼序齿,朱允炆还成了嫡长子,如此一来,将来建储,还是朱允炆,贤侄厉害啊,这谣还没造,世叔便已经信了。” “可惜时机差了。” “什么地方差了?” “如果这谣言在一年前爆发,以皇帝多疑猜忌的性子,必然会下令彻查,就算最后被证明是子虚乌有之事,也一定会从此以后恶了吕氏,没有办法,吕氏这个动机实在是太强了,而朱雄英和太子妃的死,最大的受益者偏偏就是她和朱允炆。 可如今太子刚死,储位未定之时却突然间爆出这样的谣言,若吕氏被皇帝猜忌赐死,朱允炆失了继储的机会,那么谁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很显然是允熥殿下,还是那句话,皇帝猜忌心极重,因此一定会怀疑这些谣言是不是允熥殿下所散布。 就算皇帝相信不是允熥殿下做的,也一定会怀疑是世叔或者开国公府做的,因为你们都是允熥殿下的娘家人,最希望的就是允熥殿下被立储,所以可以不择手段。 皇帝这个人最重视亲情,如果是允熥做的或许还不会有什么,可要是确定甚至只是猜忌,没准就会举起屠刀。 所以这是一柄双刃剑,用还是不用,全凭世叔决定。” 蓝玉陷入沉思,确实,这就是一柄双刃剑,能伤人更伤己,用还是不用,若是用该怎么用了才能将自身的风险降到最低,这其中的度该如何去把握,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说的清的。 第68章风声鹤唳 蓝春很是惊讶,父亲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一位战场上的铁血战将,岂能信了鬼神。 “酒楼茶肆里的说书人说的段子里面有借尸还魂的说法,冯毅大病,高烧不退,一夕过后竟然痊愈,而他又在病愈后忘了那么多事,你说是不是和借尸还魂很像?” “借尸还魂……”蓝春目瞪口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对,就算是借尸还魂,那也是死去之人魂魄附身,可毅公子预言的却是没发生的事,这一点解说不通。” 蓝玉笑了笑道:“确实解释不通,所以难道真有神人托梦传授,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不必烦恼,毅公子不管怎么转变,目前至少是和我们休戚与共,那么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我儿说的在理,不过我儿需要谨记,冯毅若是需要府上襄助,能帮则帮,这一点你最近做的不错,以后若能不为敌则不为敌,若是为敌当切记一点,痛下杀手,绝对不能给他一丝一毫反扑的机会,此子极其阴狠,更是不择手段,你若和其为敌还心慈手软,那么异日必然死在他手中。” 蓝春正色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不敢一日或忘。” “嗯,去吧。” “孩儿告退。” 刚刚出了凉国公府的冯毅哪里能想到蓝家父子竟然和冯渤一样都觉得他是借尸还魂的千年老鬼。 好在这个时代的人不懂什么是穿越,不知道借尸还魂的鬼混也可以从后世而来,否则还真被看了个通透…… 就在冯毅走后不久,一道身影出了后门,直奔镇抚司! 很快,关于凉国公府今日事就已经传入皇宫摆在朱元璋案头。 御座上的老人双鬓已然雪白,身体单薄仿佛风吹上一阵就能被吹倒,可在如今这个天下,谁敢轻视这位老人,谁就必然会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神龙,更是一头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猛虎,周身上充斥着的一股无形的杀气,触之必死,碰上必亡。 被皇帝寄予无限厚望的太子薨了,沉痛、悲伤、愤怒的皇帝需要宣泄,几日间三名负责太子病情的太医被仗杀,东宫中伺候太子的太监、宫女一个不落尽数被诛。 现如今的皇宫就是一座火药桶,一点点的火星或许就会将之引爆,所有人都走在悬崖的绳索上面,一个不慎就是跌落崖底,粉身碎骨的下场。 几日间皇帝无心朝政,锦衣卫却成了最为繁忙的衙门,朝中大臣,勋门国戚,乃至西安、太原、北平等等藩王府邸被锦衣卫严密布控,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传递送入这座皇宫,进入皇帝的视线当中。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已然是人人自危。 可以说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老实一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才符合中庸之道,偏偏因为太子之死让金陵城乃至整个天下都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暗流漩涡。 没办法,皇帝老了,君临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为大明社稷计,国本必须要尽快定下来才能安万民之心呐。 京城官员私下串联,支持朱允炆的,支持朱允熥乃至支持秦王,燕王的大臣们的一举一动都尽落于朱元璋眼底。 朱元璋并未动怒,他知道官员的私心,但是他同样知道储君对于江山社稷的重要性,国本不定,社稷不稳,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背后蕴藏着的可是无穷无尽的腥风血雨。 他儿子众多,谁不觊觎大位! 兄终弟及,秦王能不动心,或许太子病重,最希望太子薨逝的就是秦王。 窝在太原,看似人畜无害的晋王在这风口浪尖,能对储位视若无睹? 文韬武略,果决刚毅有乃父之风的燕王会甘心沉寂,无动于衷? 太子继位为帝以后,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元嫡朱允熥,年长的继嫡朱允炆会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位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还能甘之如饴? 都是屁话! 秦王、晋王、燕王三人以探视为由回到京城,直到如今依旧滞留不归,目的是什么,谁不心知肚明。 朱元璋的心已经乱了,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可信之人,所以他在等,等一个人。 信国公汤和! 朱元璋之所以会参加红巾军,是因为汤和一次带信劝说,可以说没有汤和,就没有现在的朱元璋,至多在路边上多上一具名叫朱重八的饿殍。 战场搏命,也是汤和一次次救他于绝境之中,可以说在这个天底下,他朱元璋除了马皇后和太子外最信任的就是汤和,如今皇后、太子都已驾鹤西去,世间值得他发自肺腑信任的只剩下一个汤和。 太子薨逝,政界、军界表面平稳,实则动荡,为了渡过动荡期,朱元璋需要一位强有力的人物来为他镇守军界,他想到的唯一之人便是汤和! 别以为大明如今能征善战的猛将众多,什么冯胜、傅友德、蓝玉,朱元璋都不会用! 因为他们都有私心! 曹国公府那小子和秦王相交莫逆,魏国公府和燕王是姻亲,开国公府、凉国公府都是孙子朱允熥的靠山! 所以只能是汤和,因为汤和没有私心,没有派系,从主动辞官,交卸兵权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汤和足够谨小慎微。 皇家和信国公府也是姻亲,汤和长女嫁给了鲁王朱檀,然而鲁王夫妇在兖州倒行逆施,朱元璋震怒之余凌迟汤和之女,又对朱檀施以髡刑。 也正是因为这层缘由,朱元璋相信,汤和不可能去支持谁,因为支持谁对他而言都没有好处,甚至应该很清楚,一旦参与进夺嫡之争,信国公府灰飞烟灭就在旦夕之间。 现在他召回汤和坐镇京城,汤和在军中也有这个威信! 至于现在,朱元璋正在翻看锦衣卫的密报,大多都是些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小事,随手翻看一下便扔在了一边。 很快,朱元璋看到了凉国公府! 第69章蒋瓛 明初的锦衣卫有多恐怖,冯毅心知肚明,他更清楚自己前去见蓝玉的消息在如今这风口浪尖的特殊时期肯定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 按照锦衣卫密报事无巨细的风格,冯毅有十足的理由相信朱元璋已经知道了他在书房与蓝玉会面的消息。 说实话,冯毅委实不想过早引起朱元璋的注意,这个老皇帝猜忌心太重,而且杀起人来从不手软,他若是察觉到冯毅就是一根搅屎棍,冯毅觉得自己肯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但是冯毅更加清楚,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想要低调根本不可能,他有些事情必须要和蓝玉协商,并且取得蓝玉的协助才能有一半的机会将朱允熥扶上太孙宝座。 若是偷偷摸摸的和蓝玉联系,一旦走漏风声被锦衣卫侦知,老皇帝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对蓝玉动手,但一定会对自己采取宁肯杀错也绝不放过的态度! 自己祖父都能被无故赐死,指望他来保证自己周全,那完全就是痴人说梦,鲁王妃都能被凌迟,朱元璋什么时候又顾忌过汤和的脸面和感受。 所以与其偷偷摸摸还不如光明正大,如果不是和蓝玉相商之事过于重大,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冯毅甚至更愿意和蓝玉在会客厅见面。 现在果然不出所料,冯毅的名字再一次进入朱元璋脑海。 之所以说再一次是因为那首《石灰吟》,说实话这首借石灰言志的诗当时确实狠狠触动了朱元璋一把。 大明朝和历代王朝对于勋贵子弟的政策都差不多,勋贵世子除了承袭爵位外,还会担任重要武职,而其他嫡子大多也会在亲军中担任一般武职。 比如魏国公府,袭爵的是徐允恭,掌中军都督府,老三徐增寿先是为带刀侍卫,后在陕西体验军务,如今回京,只等旨意一下,便会入职左军都督府。 但这些都是常例,并不是说所有勋贵子弟都能顺风顺水还能平步青云的,大多数勋贵子弟最后也就挂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混吃等死一辈子罢了。 冯毅、冯渤就属于这混吃等死的一类,两人十五岁就授了锦衣卫千户的虚职,可这两货别说锦衣卫腰牌不知道被扔进了哪个犄角旮旯,就连镇抚司的大门朝哪开的都未必清楚…… 至于冯毅二叔那一房的嫡子也只会赐锦衣卫百户虚职,意思意思罢了。 朱元璋读了《石灰吟》之后大有感触,还给冯毅‘忠义之士,栋梁之材’,这八个大字的评价,能得到这样的评价,说简在帝心都不为过了。 若是不出意外,冯毅被破格提拔几乎是板上钉钉,最不济也能暂时先混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实职,可不算意外的意外还是来了。 太子病情突然恶化,让朱元璋措手不及之余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他一个冯毅,而太子薨逝让年迈的朱元璋遭受空前打击,于是便将冯毅直接忘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看到冯毅,朱元璋没来由的便又想起了《石灰吟》。 “传蒋瓛来见朕。”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便到了御书房。 “蓝玉为何见那个冯毅,见面都说了什么?” 蒋瓛正色道:“回禀陛下,这段时日冯家二公子和蓝世子春交好,锦衣卫侦知蓝世子还将江宁一处隶属于凉国公府的庄子送给了冯二公子,然而冯二公子驱逐了庄子里的所有管事和庄丁,只保留了洒扫的仆妇和佃农。 庄子的新管事姓曹,名叫曹兴旺,经侦知,这曹兴旺乃是徐州人士,是徐州大粮商丁家所属一家粮号的大掌柜,前些日子携儿子媳妇,一家五口投到冯二公子门下。 那丁家前些日子发生血案,二十七名护院被杀,丁家人却毫发无损,事后丁老爷子报官,声称贼人劫掠丁家庄子,劫走金银总计七千余两,这伙贼人是否和冯二公子有牵连,目前不得而知。 冯二公子拜见过凉国公两次,一次是在凉国公府上演武场,说了不少话,我们的人离的太远,并不知道说了什么,第二次凉国公在书房见的冯二公子,蓝世子一直守在书房门口,不知两人之间说了什么。” 朱元璋嗯了声,对于蒋瓛的回答还算满意,锦衣卫乃是天子耳目,负责监察百官,巡查缉捕,讼断刑狱,但是锦衣卫终究是人不是神,这年头也没摄像头和窃听器,隐秘谈话侦缉不到,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这对于老皇帝而言这些都不存在问题,他若是真想水落石出,直接派人将曹家人乃至冯毅抓起来严刑拷问,自然也能得知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不过现在老皇帝显然没这方面的意思。 可怜在玉蝽院里缩着的冯毅都不知道自己已然在鬼门关前转了好大的一圈…… “石灰吟听过没?” “回陛下,冯二公子这首诗如今在金陵已是人尽皆知,冯二公子借诗言志,铮铮铁骨,跃然纸上,此诗乃是莫愁湖游园会冯二公子折辱詹天官之孙詹拓所作,然而詹天官却对此诗赞不绝口,言成冯二公子有此风骨,当为国朝栋梁。” 朱元璋阴郁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意道:“文官和将门历朝历代皆是对立不容,这詹老头身为文官首揆,却对一个将门子弟赞誉有加,倒是稀奇。” 这话蒋瓛不需要回答,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该说的时候说什么怎么说,乃是必修之功课。 “朕感觉这小子绝对不简单,可是能写出石灰吟这样的诗,想来不会是奸邪之人,希望不是大奸若忠之徒,好好盯着他,一举一动朕都要清清楚楚知道。” “臣遵旨。” “去吧。” 待蒋瓛走了以后,朱元璋略显疲惫的躺在御座上面。 天下民心思定,北面残元蠢蠢欲动,东面的三岛倭奴对大明甚为不恭,南边沐家请旨想要从江南移民三十万充塞南陲,西面的乌斯藏…… 以前还有太子为自己分担重担,如今太子先他一步走了…… 第70章祖制嫡长 “你老了……”朱元璋看着眼前满头华发,略微显得有些佝偻的汤和,一声轻叹。 汤和呵呵道:“老臣已经六十七了,大半截身子都已入了土,焉能不老。” 朱元璋苦笑道:“廉颇八十尚能吃三大碗,黄忠虽老也能百步穿杨,你七十都没活到,就已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架势,连带着咱也觉得自己没几年活头了。” “陛下乃是盖代雄主必能彪炳千秋,让后世人顶礼膜拜。” “死都死了,膜拜不膜拜也不打紧,遇春,伯温,徐达你们这些追随咱打下这万里河山的老弟兄一个个离咱而去,秀英走了,如今标儿也让咱白发人送黑发人,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可偏偏还不敢撒手而去,储君不定,社稷难安,咱若是走了,恐咱这一大家子有难言之事,届时兄弟阋墙,叔侄相搏,这天下恐怕处处烽火,血流漂杵啊。” “那陛下就早定储位,让这天下没了纷争不就万事大吉了?” “立谁?” 汤和连忙摇头道:“这是天家的事,老臣可不敢置喙。” “你这是心里还在怪朕啊。” 汤和沉默,说怪也谈不上,只是芥蒂难除罢了,自家女儿嫁为鲁王妃,本该襄助鲁王,造福于封国万民,然而女儿面对鲁王阉割孩童,以作药引这样丧尽天良的恶事不知规劝反而有助纣为虐之嫌,凭这一点女儿被皇帝杀了就没什么说的。 皇帝不可能杀了自己亲儿子,于是处死王妃很正常。 但是杀也就杀了,为何要凌迟! 自己女儿毕竟是王妃,不光是信国公府的体面,也是皇家的体面呐,大庭广众之下扒光衣服凌迟,他汤和的脸面不要了,皇家的脸面难道也不要了吗?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陛下何必还提起这事……” 朱元璋叹了声道:“不提,不提也罢,咱与你这老家伙认识这么多年,不是亲兄弟也胜过亲兄弟,咱的家事就是你这老家伙的家事,咱把你从凤阳叫来镇守各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要和你说说知己话,如今除了你这老货,咱已经没人能信了啊。” 汤和太了解朱元璋了,哪里不知道老皇帝这话只能听一半,但是他更清楚今日想避开这话题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太子病重数月,陛下难道就没想过万一,若是想过这么久时间想必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了吧。” “你呀……想从你这个谨小慎微的老货嘴里掏一点知心话来还真是不容易,想啊,怎么可能不想,甚至曾经也确实有过决断,但是现在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老臣愿闻其详。” “兄终弟及本是常理,咱在祖训中对藩王事也有定制,也就是凡藩王无嫡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 汤和点头,这话意思他懂,就是说藩王王世子必须是正嫡,若无嫡子,庶子是没有资格继承王爵的,谁有资格,往藩王的嫡兄弟去找,没有?再往上,一直没有?除国…… 现在老皇帝这意思是要按兄终弟及的定制来立秦王朱樉? “咱在祖训里已经定了规矩,嫡长子继承制才是社稷稳定,江山永固之根本! 那么按照顺利,首位自然嫡长子,其次是嫡长孙,樉儿虽是嫡子却只是嫡次子,标儿有子,自然轮不到他做这个储君。” 汤和笑道:“陛下的意思是要立皇孙为储?” 朱元璋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道:“咱确实是这个意思,按照咱自己定的规矩,标儿的长子雄英早夭,吕氏成为太子妃之后,吕氏子允炆便成了嫡长子,标儿病重这段时日,允炆日日夜夜为父祈福,抄经,甚至自清折寿也要让标儿康复,这些咱都看在眼里。 这是个好孩子,纯孝,和标儿一样仁慈,将来这天下若是交到他手上,想必也会是位爱民如子的仁慈之君。 咱杀伐果断,群臣战战兢兢,甚至有些官员上朝时候都跟家里面交代好了后事,这些咱都知道,这些改不了了,那朕就给这天下选一位仁君好了。” 汤和淡然道:“陛下的意思是要立炆殿下,可陛下现在又因为某些原因动摇了?” 朱元璋嗯了声道:“于情于理,咱都应该立允炆,他不是元嫡没关系,现在吕氏是太子妃,那他就是最长的嫡皇孙,咱立他,外朝也说不出个不字。” “那陛下现在……” “你可知道半月前,允熥去鸡鸣寺吐血而归后和咱说了什么?” 汤和自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只能装不知道,于是果断摇头,朱元璋也不在意,便将朱允熥说的那番话给复述了一遍。 汤和惊道:“陛下从来不信鬼神,当年征战天下还豪言神挡杀神,佛挡诛佛,可现在……” “咱也不想信,但是又不能不信,标儿的病情一直很稳定,可到了二十四日夜里突然恶化,次日便走了,若说不是秀英把他带走了,咱都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更何况标儿走之前还说他见到了秀英,常氏……” “这倒是……”汤和苦笑道:“所以陛下现在对立炆殿下还是熥殿下犹豫不决?” “嗯,咱一直在想,这么大的事为何秀英不托梦给咱,却托梦给了允熥,是不是在暗示咱什么?标儿说他看见了常氏,这意思是不是也是立允熥为储。” “皇后太了解陛下了,她要是和陛下直说,估计陛下又会说后宫不得干政。” 朱元璋终于开颜大笑道:“你这老货说话倒是直接,没准咱还真会拿这套来堵她的嘴。” “皇后就是因为太了解陛下,所以要真这么建议,陛下反而不会考虑熥殿下,可陛下说了,嫡长子继承制才是最符合大明的根本之法,也是社稷长治久安之根本,若立熥殿下,岂不是有违陛下钦定之祖训?” 朱元璋摇头道:“允熥是元嫡子,允炆是继嫡,咱可以在祖训当中补充一二,并不相违……” 第71章召见 “首位嫡长子,次位嫡长孙,再次则为嫡长孙同母弟,接下来便是嫡长子同母之次弟、嫡长子不同母之嫡弟,然后按庶子、庶孙的顺序往下排,如此嫡长子没了,嫡长孙补上,嫡长孙早夭,兄弟补上,最后才能轮到嫡长子的兄弟……” 汤和笑道:“陛下已然思虑已然这般深远,看来储位非允熥殿下莫属了。” 朱元璋皱眉道:“朕要考虑的方面很多,比如允熥和允炆的背后……” 汤和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敢显露丝毫,他清楚重点来了,或许老皇帝给他扯的这些都只能算是前篇,现在才是图穷匕见。 汤和算错了,老皇帝根本没有谈这个话题的意思,轻描淡写一说便岔开话题道:“咱现在还没想好,再看看吧,咱还想看看满朝的公卿大臣如何上蹿下跳看看谁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忠贞之士,谁又是披着羊皮的狼。” “陛下说的是……” “最近这一两个月,冯胜家那小子风头很甚,你想必也听说了吧,觉得如何?” 汤和呵呵笑道:“说起来倒有好些年没见过宋国公了,冯胜那个长孙叫冯腾的,臣还有些许印象,这个冯毅委实没什么印象,如今声名鹊起,将门当中一跃而起一位文曲星,倒是替我们这些武人狠狠长了一把脸。” “文曲星?”朱元璋嗤笑道:“诗词歌赋终究是小道尔,风花雪月写的再好也不如满腹治国安邦之道,在咱眼里,苦读四书五经,明圣贤之言,胸蕴浩然正气,最后还能金榜题名,至少位列一甲的才够资格算作是文曲星,那解缙未入仕之时便身负才名,世人都说他是文曲星降世,二甲第七这文采自是不错,不过咱就是要挫挫他的锐气,磨一磨这小子的傲骨,所以殿试之时将其踢去了三甲,不过为免其消沉,还是破格让其入了翰林院……” “陛下说的是,当真是用心良苦,不过老臣以为,这个冯家小子既然能写出必然留名青史的诗词,想必这圣贤经典的底子也不会差吧?” “这倒也是,要不要考考?” 汤和微笑道:“对于冯家小子而言,陛下您既是君父也是长辈,考校他,那便既是恩宠也是关怀。” 朱元璋瞪眼道:“你这老货嘴皮子功夫这几年倒是长进不少,不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来人。” 隐藏在角落里面大气都不敢喘,如同透明人一样的内侍太监闪身而出,这些日子老皇帝跟疯了一样不知道仗毙了多少内侍,如今汤老国公来了,皇帝脸上才有了笑容,但愿以后日子能稍微好过一点。 “传詹徽还有冯家那小子来见朕。” “是。” 詹徽在内部值房,不过内侍并没有先去通传,而是出了皇宫直奔宋国公府。 待到冯钧领三子接完旨意,整个人都心惊胆战。 冯钧告诫道:“陛下召见,祸福难料,我儿切记,切莫触怒龙颜,为府上招灾引祸。” 冯毅却是一脸的淡然,石灰吟都出来了,皇帝要是还不打算见见他这个‘赤胆忠心’的好孩子,那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冯毅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皇帝见了他以后会问什么,有关哪些方面,他都已经做好了预案,不敢说万无一失,但是全身而退,问题不会太大。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此番入宫面圣,自当小心谨慎,不行查他错半步。” 冯钧点头道:“那便去吧,陛下召见,不能耽搁。” “孩儿这就去。” 内侍领了冯毅回转皇宫,再去六部值房叫上詹徽,三人一同前往御书房。 詹徽也很惊讶,身为吏部尚书,在如今这个没有丞相的大明朝,基本上已经是人臣之巅峰,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撇开勋贵品阶不谈,光从官位上论,他乃是当朝天官,稳压其它五部尚书半头,说他是当朝第一人当真是毫不为过。 身为当朝第一人,时常受到皇帝私下召见最是寻常不过,可詹徽没想到老皇帝竟然会召见冯毅。 对于冯毅和自家孙子之间的矛盾,詹徽很清楚,不过自家孙子心眼小,前面胡言乱语被解缙所怼,后面游园会被羞辱更是咎由自取,自是怪不得冯毅。 相反,詹徽很欣赏,欣赏中还有那么一些感激。 感激是因为冯毅胜了却没有置詹拓于死地!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在当时那种场合下,如果冯毅非要詹拓履行赌约,就算詹拓抵死不肯也没用,在场那么多勋贵子弟,必然会将之扒的一丝不挂丢在莫愁湖边。 到时候詹拓就算苟且偷生也是行尸走肉一具,还不如死了干净。 至于现在……虽然意志消沉,但是面对这种打击或许也能成为他的动力,若能知耻而后勇,来日金榜题名,何愁不能洗刷前耻。 至于欣赏,欣赏的则是冯毅的文采,还有《石灰吟》中透纸而出的铮铮铁骨,身为吏部尚书,为国抡才本身就是职责所在,若非冯毅出身勋门,他真想进言破格提拔。 别觉得只有进士出身才是正途,他詹拓洪武十五年中的秀才,同年就被任命为正七品监察都御史,一年后实授正四品佥都御史,洪武十七年升任正二品左都御史。一年多正七品升任正二品! 洪武二十三年便成为吏部尚书,当朝天官! 八年前还是一袭布衣,八年后便已位极人臣! 只可惜冯毅是将门子弟,而将门和儒家官员本身就格格不入,若是提拔,恐惹士林、官场非议…… 到了御书房,詹徽依礼拜见,而冯毅则要下跪…… 身为现代人,冯毅对于跪拜这种‘陋习’当真是深恶痛绝,但是没办法,他要是不大礼参拜,信不信马上就能被拖出去大卸八块。 “臣宋国公嫡次孙,锦衣卫千户冯毅叩见吾皇,恭请吾皇圣安。”冯毅老老实实跪倒磕头,满肚子的憋屈。 “朕躬安,平身吧。” “谢陛下。” “你便是冯毅?”朱元璋肃声道:“你这两月倒是弄出了好大的名声,干了好大的事。” 第72章考校 “回陛下,臣原本浪荡,两月前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去,侥幸活下来后感叹生命无常,便如开了窍一般,想着不能碌碌无为苟活一世,故而发愤图强……” 话未说完,朱元璋便冷笑打断道:“你这个借口编的太过蹩脚,两个月的时间还不足让你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陡然间变成声名鹊起的才子,你身上有秘密……” 冯毅额角沁出冷汗,他想低调却不能不高调,所以这两个月间发生的转变和以前的他就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还成了根本无法解释的悖论。 他可以和老爹和兄弟扯什么白胡子老头,但是绝对不敢在这御书房内跟朱元璋鬼扯,面对这个疑心病重而且心狠手辣,杀起成千上万人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老皇帝,天知道他鬼扯之后会不会被一刀砍了。 “很多人都有秘密,你身上的秘密朕不想深究,你也不用紧张兮兮的,朕与你祖父是君臣也是挚友,你祖父为大明开疆拓土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所以朕也当你是子侄……” 冯毅狠狠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 冯毅抬起头,先前哪敢直面圣颜,此时倒是得便看了一眼,只见朱元璋方正之脸,面色不怒自威,虽已年迈,然而气宇轩昂,精神矍铄,年轻时候自然也是英俊潇洒,跟后世流传的那鞋拔子脸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共通之处。 由此可见,满清为了黑大明当真是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这画像是从大明流传到的满清,满清又艺术加工了一把。 之所以有如此一说,盖因为朱元璋对待文官太狠,他活着的时候当官上朝跟上刑场似的,满天下的官员自是敢怒不敢言。 可朱元璋死了,文官势力开始抬头到崛起,于是文官为了宣泄对朱元璋的怨恨便炮制了那鞋拔子脸画像。 现在嘛……不重要了。 “朕今日召见你,是和信国公无意中谈起你写的那首《石灰吟》,写的很好,颇有正臣、直臣之风骨,若是能言行如一,来日当会成为大明一代贤良方正之臣而垂名千古,但是朕觉得诗词乃是小道,固然能陶冶情操,却未必有治国安邦的真才实学,但是信国公觉得能写下‘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样句子的人,必然也是饱读诗书,朕有些不服,故而召你来也是打算考考你,朕问你,可曾读过四书五经?” 冯毅终究还是低估了面圣的难度,现在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四书五经,四括论语、中庸、大学、孟子,五经则是诗经、周易、尚书、礼记和春秋。 这些是封建时代,尤其是宋明时代,门阀没落以后,平民想要走科举仕途必须要背的滚瓜烂熟而且还得明义的书目,其中四书最为重要,五经专精一门即可,科举也是这么个路子。 四书当中冯毅读过论语和孟子,五经读过诗经,周易也翻过,得益于穿越者开挂般的福利,他对通篇看过的论语、孟子和诗经很熟,对周易也有些印象,但是皇帝问话的意思可不是背书,他要的是明经析意。 胡扯他会,毕竟后世他看过不少视频,但是这年头的析意是要求完全按照朱熹的注解来析,那冯毅析个毛线,后世视频乃至营销号的析意十有七八都他么的离经叛道…… 而且最要命的是朱元璋的话里还包括了一层意思,就是他和和汤和在打赌。 朱元璋说他只会诗词歌赋,卖弄风花雪月,而汤和则认为他会圣贤经典,才学不输三榜儒生。 那他怎么回答,要是什么都不懂,汤和失望不失望无所谓,关键他还想混混仕途,从宋国公府走出另外一条路呢,可要是什么都能对答如流,不是很不给老皇帝面子? 伴君伴虎,冯毅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所以他决定听天由命,暂且走一步算一步。 “回禀陛下,臣只读过《论语》《孟子》和《诗经》,其余的未曾深读。” 朱元璋呵呵道:“身为勋臣后裔,声色犬马,好勇斗狠乃是常态,你能读过三部,已是不错,詹爱卿。” 詹徽连忙起身恭声应道:“臣在。” “你家那孙子办了场游园会,却让这世间多出了一首即便是朕读了都振聋发聩的好诗,你是吏部尚书,选能任才是爱卿职责所系,朕今日考这小子,你来出题。” “遵旨。”詹徽应道:“臣敢问陛下是否以科考之法考之。” 朱元璋挥手道:“科考要考那么多天,朕难道也要等着,朕能等得,只怕宋国公府上也得等疯了去,化繁从简即可,这样吧,爱卿便以论语或是孟子中摘句出题,让这小子写上一篇八股,看看水平如何,若是水平能及得上三榜,那朕便当这御书房是乾清宫,亲自出策考之。” 第73章一甲之才 看冯毅眉头舒缓,朱元璋微笑道:“看来冯家小子已是成竹在胸了,备桌,拿朕的纸笔,研墨。” 冯毅只能再次跪倒道:“臣万万不敢。” 朱元璋看似不悦道:“朕说了,朕把你当成子侄,便没什么敢不敢的,速写便是。” 冯毅只能硬起头皮谢恩,老皇帝喜怒无常,他实在是没办法琢磨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待内侍搬来书案,备好笔墨纸砚,冯毅端端正正盘坐于案后,手中提笔‘冥思苦想’。 想是肯定不需要想的,只要他愿意,分分钟就能把一篇最佳文章给暴抄到纸上,不过那终究显得过于妖孽了些,所以得装,认真的装。 装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冯毅提笔。 八股文首先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就是破题,题破错了,文章写的再花团锦簇也是屁用没有,这跟后世作文没什么区别。 于是冯毅提笔破题‘随所遇,而志在焉,圣人之所与也’破题完成,接下来便是承题,冯毅继续奋笔疾书写下‘夫点志何异乎?春风沂水之间,有化机焉。子故用叹夫点耶。’ 前前后后写了接近两个时辰,中间停顿了不知道几次,破题、承题、起讲、入股、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终于将洋洋洒洒一篇豪文给写了出来。 期间朱元璋批示了一些奏折,还邀请汤和去偏殿用了午膳,甚至还小憩了片刻,而詹徽和冯毅两人饿的肚子咕咕作响,也没人送些糕点茶水…… “写完了?”朱元璋见冯毅将笔搁在笔架上问道。 冯毅起身应道:“回陛下,臣已写完。” “倒是比朕想象中的要快那么一些,拿来朕看。” 内侍将写满小字的答卷交到皇帝手上,朱元璋先是扫了眼说道:“你这字是临摹宋徽宗的瘦金体?” “回陛下,宋徽宗虽是昏君但终究是一代帝王,臣不敢临摹其字,但喜其笔锋,故而臣学的是褚遂良、薛曜的瘦筋之体。” 这就叫有备无患,冯毅毛笔字写的很一般,前世学瘦金体也是学了个形似神不似。 而如今科举考试,士子们必须要用台阁体,也就是楷书,冯恺会写楷书,可惜写不好,于是想了想还是用了瘦金体。 他是勋门出身,瘦金体笔锋凌厉,是不是很契合身份? 朱元璋看上去很满意,只是不知道是满意冯毅的书法还是回答,颔首道:“不错,瘦硬有神,用笔细劲,结体疏朗,较褚书险劲,虽然缺了神,但是瑕不掩瑜。” “臣谢陛下谬赞。” 朱元璋却不理会,只是静下心来开始阅读冯毅新鲜出炉的文章,片刻后将文章递给詹徽道:“詹爱卿也来看看这文章写的如何,若是科举是否能得功名。” 冯毅暗道厉害…… 这才是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他抄袭的这篇状元文章,论水平那肯定是毋庸置疑的,朱元璋就算水平一般,但不至于感受不到文中的飞扬文采。 然而朱元璋脸上看不到文章优劣的半点细节,如此一来詹徽就不可能揣测得了圣意,要不然皇帝不悦,那盏徽看来就算想击节赞叹,最后也只会撂下一句狗屁不通的评语来取悦皇帝,同样的道理,若皇帝看后满面春风,那就算文章写成一坨屎,那也是梧高风必至,花香蝶自来…… 詹徽端着卷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完后才长舒一口气道:“此乃雄文哉,若是会试,可列一甲。” 朱元璋露出笑容道:“詹爱卿竟然能有这般评价,当真是难得。” 詹徽恭声道:“臣有感而发,肺腑之言,此乃雄文哉,其间有句‘介属之巨者有黿,似莫舆偶矣,而鼋之外又有鼌焉,各具蹒跚之质,同呈广大之形,而水族所望以为君者此也。 鳞属之长者有蛟,似莫以过矣,而蛟之外又有龙焉,各具飞腾之性,同昭变化之能,而百鳞所推以为异者此也。 此两句堪称豪言哉,说来惭愧,臣也是苦读诗书数十载,便是让臣写此题,其文也难望此文之项背哉。” 朱元璋奇道:“竟能得詹爱卿这般赞誉,也确实不容易,冯家小子。” “臣在。” “既有一甲之才,为何不走科场?” “回陛下,臣出身将门,平日里想的都是跃马扬鞭,征战沙场,能学冠军侯那般千里突袭,直捣黄龙,对皓首穷经,埋首案牍之事终究还是缺少了些许兴趣。” 朱元璋嗯了声道:“倒还算是中肯之言,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身为将门子弟,想成为冠军侯、李卫公那样的名将倒也不难理解,没想到朕的老弟兄后人倒是有机会出一位文武全才的好小子,不错,不错。” “臣谢陛下赞。” “那朕倒要问你,若是朕给你八百精骑,你敢深入大漠否,若是朕让你为卫青那样的统帅,你又当如何?” 冯毅答道:“若臣有八百精兵,必不让冠军侯专美于前,若臣能统帅全军,会根据实际情况,对草原势力分化瓦解,合纵连横,抓稳时机,一举而破之。” 朱元璋大笑道:“虽然空乏了些,但也怪朕给你出的题太大,卫青开始时候可不知道霍去病的军事天赋,要不然也不可能让他只率八百骑就去千里突袭,朕现在知道你小子是个人才,自然也不会舍得,若是有机会便让你领个三五千骑去大漠上练练,毕竟纸上谈兵说的再如何天花乱坠,也比不上跨马持枪和敌寇真刀真枪的厮杀的好。” “臣若有这么一日,必定跃马扬鞭为陛下效死于沙场之上!” 詹徽微笑,已然可以肯定大明军界将会有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了,只是可惜了官场上……将门子弟……似乎也没多可惜…… “本打算再让你写一篇策,看看你小子除了文采外,政务上面是个什么成色,现在想想还是算了,詹爱卿。” “臣在。” “你说冯小子有一甲之才,那么按照你意思朕应该赏他个什么官做……” 第74章东窗事发 詹徽微笑道:“按科举惯例,名列一甲当为庶吉士入翰林为官,但冯千户毕竟不是正统科考出身,简拔入翰林院恐让士林非议,而且翰林院文牍之事颇多,也不是冯千户理想中的去处,按理来说,冯千户出身将门,那么该入锦衣卫或者五军都督府,可冯千户文武全才,臣觉得也不能浪费了冯千户的文才,故而臣仔细斟酌,觉得冯千户可任兵部职方部主事,另外可挂职任一都督府断事官……” “詹爱卿安排的倒也恰当,冯家小子觉得如何?” 冯毅觉得还行…… 他现在是锦衣卫千户,虽然是虚的,但也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武职,詹徽提议他为五军都督府断事官,这断事官刚设的时候品阶最低才从九品,前两年朱元璋又在五军都督府设了五司,每司设稽仁、稽义、稽礼、稽智、稽信五人,正七品,各理其军刑狱。 五军断事官总治五军刑狱,管五司,所以品阶就提到了正五品。 也就是说在武职上面,詹徽看似没有提拔冯毅可实际上一个虚的,一个实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就是兵部职方部的主事,现在兵部没有四司只有三部,职方部就是其一,也是以后的四司之一的职方司。 职方司职掌天下地图及城隍、镇戍、营操、武举、巡逻、关津之政,管理各地地图、城隍,还要检验城防设施,军事训练和巡逻…… 说直接点职方司就是最穷最忙最容易背锅的地方,和掌管武官选拔的武选司、武库司相比油水少的可怜,麻烦事多的数不清,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后世在职方司上混出头有名的还不乏其人,比如袁崇焕、孙传庭等等。 但是不要以为詹徽就是在给冯毅找麻烦,这个不存在,因为职方司主事可是文官,正六品文官! 而且詹徽的提议很大胆,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官员是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同时都有官身的…… 朱元璋为防范将领专权,规定五军都督府对军队无调遣权,调兵权由皇帝直接掌管。 而兵部在军队中虽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却又不统兵。 若是遇到战事,皇帝会临时委派大将担任总兵官,统率军队出征,战事结束,总兵归还将印,军队归还五军都督府和卫所。 所以冯毅也不知道詹徽这老小子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觉得还行却不能表现的得意忘形,于是便回应道:“回陛下,臣自当竭尽所能,报陛下简拔之恩。” 朱元璋没有回应,而是看着冯毅若有所思。 …… 詹徽的使命已经完成,汤和也因困顿被皇帝放出了宫,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了朱元璋、冯毅和一个战战兢兢的内侍。 伺候皇帝久了,自然知道皇帝单独将冯毅留下必然是要说一些不希望别人听到的话,可他必须留下端茶倒水,此刻小内侍只希望自己变成聋子,还祈祷皇帝千万别杀他灭口。 只见朱元璋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阴测测道:“冯家小子,徐州丁家的事,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冯毅差点没被吓出神经病,不过在这一刻冯毅的脑海瞬间清明的一塌糊涂,他可以肯定皇帝并不确定丁家惨案就一定是他做的。 皇帝之所以会这么问,很显然是查到了曹兴旺一家的来历,进而联想到了丁家惨案,而这一切的功劳必然是锦衣卫。 冯毅不过就是宋国公府上一个纨绔,自然不值得锦衣卫对他投入人力,精力来监视,顺带还差不多,可这两个月他太高调了,以至于引起了皇帝的兴趣。 皇帝的兴趣就是锦衣卫的使命,于是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锦衣卫指挥蒋瓛的重点关注对象…… 冯毅虽然被吓到了,但是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因为朱元璋在私下和他说起这事,很显然是没打算干掉他,否则说个屁,现在这般无非就是胡萝卜加大棒罢了。 这个时候狡辩、抵赖纯粹是给自己脖子上面套绳索,所以冯毅当即决定老实交代…… 而且是全部交代,除了和朱允熥的暗中联络以及和蓝玉的密谈,这两者都无比致命,皇帝再看重欣赏他,也一定会将他剥皮实草,再来个全国一年游。 冯毅也不相信锦衣卫那么神通广大能侦知他和朱允熥密室见面的事,至于和蓝玉谈了什么,这本身就已经做好了功课,甚至都已经和蓝玉串了供,根本无需担心。 只能再次跪倒,冯毅请罪道:“陛下恕罪。” 朱元璋冷哼道:“朕若要治罪于你,你小子觉得现在还能活着?大丈夫想成事,尤其是你这种还想沙场建功的,手上不染血,不够杀伐果断怎么行,但是朕很好奇,丁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狠手,难道只为劫财,好好和朕说说看,别想着编故事,朕可不会因为你是冯胜孙子就对你网开一面。” 这次朱元璋没让冯毅平身,后者便只能跪地回话道:“臣为银子?” “啥?你说为什么?银子?”朱元璋直接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臣绝无虚言。”冯毅应声道:“臣不是公府世子,却也不想碌碌无为混迹一辈子,因此臣想过科举出仕,但更想过要投身军伍,但是男儿在世总要成家立业,既要成家自然便得为妻儿考虑,沙场凶险,臣也怕自己万一要是战死,妻儿无着备受欺凌,因此便想着挣下一份家业,一份足以让妻儿一辈子都衣食无忧的家业,如此总好过在公府受人白眼。” 朱元璋差点没晕了,他倒是想过冯毅会不会编造理由,也想过冯毅会用什么借口为自己开脱,但是没想到冯毅给出的答案竟如此离谱,完全出乎于他意料之外。 要知道大明新立,百废待兴,这时候天下需要大量的农人耕作来保证粮食产出和国库储备的丰盈,因此大明如今的国策之一就是兴农抑商! 可现在冯毅的意思竟然想从商发家…… 文武双全的家伙竟然要从商! 第75章巧言善辩 朱元璋脸色有些冷,语气也寒了下来道:“宋之富庶在于兴商,然而有宋一朝重文抑武,军备虽未废弛,然而军卒向战之心低弱,故有宋一朝连燕云十六州都未能收服。 元之覆亡,在朕眼里其一之因便是重商,棉麻桑茶挤占农业,导致粮食缺乏,东南鱼米之乡百姓也陷入饥饿,揭竿而起者比比皆是。 朕鼓励农桑,抑制商兴,还制定多条法规宛如缚于商贾身上之枷锁,你身为当朝国公之孙,勋戚之后,本身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却说要从商,还编出这么个看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 难不成当朕是傻子,就这么好骗邪!” 冯毅额头贴在地面上道:“臣万万不敢欺瞒陛下,正是因为不敢欺瞒,故而才实话实说,不想触怒圣颜,臣罪该万死。” 朱元璋怒气稍微消了些许道:“脑袋掉了就死透了去,凌迟也就三千多刀,你还想死上一万次?” 尼玛……这话冯毅直接没法接…… 朱元璋冷哼道:“罢了,你小子就算是死了跟那鸭子也是一样,估摸着到最后这嘴还是硬的,朕不与你一般见识,朕便和你说说这商,你有文才,有建武之心,在朕眼里已是全才,可这商贾事和文武两道全然不搭,能出口成章的才子和攻无不克的战将却成不了商道翘楚,你想做生意,还号称要为妻儿挣下一份偌大家业,怎么?你小子就这么有把握把天下人的银子都装进你口袋里面?” 冯毅没有犹豫直接答道:“臣有把握!” “把握何来?靠公府庇佑,强买强卖?” “规规矩矩做生意,自不会违背国朝律法。” “你小子杀了丁家二十七名护院,掳了曹家五口,你现在跟我说不会违背律法。” 冯毅郁闷道:“那是因为臣缺一笔启动银子,于是便派了院中家将去外府打探,看看谁家作奸犯科,谁家欺压良善,谁家又是勾连官府,丧尽天良,这一查便查到丁家。 丁家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几年间崛起成为徐州第一大粮商,是因为丁家家主丁烽当年勾结官府在徐州做下了两件大案,这些年也是靠着官府庇护,欺行霸市,这生意才会越做越大,因此臣便让家将漏夜毒翻丁家护院,将那二十七名手上沾染血迹的护院一举斩杀,并且毫无愧疚。” 朱元璋爱民如子,冯毅这话听的舒服,当即面色稍霁道:“杀了二十七名护院,却对罪魁祸首丁烽网开一面?” “臣笃定丁烽惜命,他若是不想把凶徒逼上绝路,不能确定官府将凶徒一网打尽的话,就一定会选择息事宁人,权当是破财免灾,否则他日日夜夜恐怕都要睡不安稳,担心凶徒杀回来,灭了丁家满门。” 朱元璋赞许道:“倒是心思缜密,有理有据,平身吧。” “臣谢陛下。”冯毅起身,膝盖有些发酸,却不敢去揉,来的突然都没时间准备个护膝…… “做事不拘常理,倒是有些霍去病的风范,心狠手辣的让朕都有些欣赏,不错。” 冯毅惭愧,和您老动不动就屠杀上万的狠辣比起来,他委实不够看。 “公府很缺银子吗?区区几千两银子,你身为冯老头的嫡孙,难道就要不到。” “不想要。” “为何?” 冯毅苦笑道:“怕赔了挨骂。” 朱元璋冷笑道:“这理由朕没一个字会相信,不过无关紧要,朕也懒得追问。” 冯毅无奈,他的理由是不想走公账,但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在朱元璋的印象里面就会落下一个连家族都想撇开的人还指望他能为国尽忠? 有了这印象,冯毅估计就算朱元璋现在不杀他,也绝对不会让他死在后面。 “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前去蓝玉那里,和蓝玉见了两面,都说了些什么?” 果然,重点绝对不会被遗漏,此刻朱元璋的目光就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剑在冯毅的全身游走,若是冯毅的回答让他不满意,没准就是剑落。 “臣还想通过生意向家族证明自己,但是在没有把生意做成功之前,并不想被公府关注,也不愿意受公府庇佑,但是臣也知道做寻常生意无所谓,但是想要将生意做大,没有背景靠山实在太难,所以臣想到了开国公和凉国公。” 朱元璋微微点头,冯家和郑家、蓝家是姻亲,冯毅不愿意宋国公府亲自下场,最后坐收渔利的话,那么找另外两家很合理。 “让公府出面牵扯太多,而且公府必然会插手,届时臣的意见若是和父亲或者大哥产生分歧,势必会造成矛盾,但是和凉国公以及开国公谈,那么只要条件谈妥,自然也就没了那么多的烦恼。” 朱元璋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所以你小子找蓝玉是找靠山去了?还问蓝玉要了一座位于江宁的庄园,蓝玉也是一代豪雄,他就这么被你一个嘴上无毛的给忽悠了?” 冯毅无奈道:“臣的庄园是向蓝世子借的,承诺三年后归还或者买下,臣要那座庄园也不是贪图享乐,而是哪里泉水多,臣想先开家酒楼,酿造新酒。” “开酒楼……那酒楼的东家是你还是那个被你掳来的曹兴旺?” “是臣,不过臣不会出面参与日常经营,臣有奇思妙想,但是并不懂商业运作,胡乱插手只会越忙越乱。” 朱元璋蹙眉道:“既然东家是你,便也是公府产业,你如此处心积虑,甘心为公府白做嫁衣?” 冯毅脸色顿时一肃,义正言辞道:“臣是宋国公府子孙,在能够为国尽忠的前提下为家族考虑也是身为人臣、人子之本份 而且族里已经为臣寻了门婚事,届时臣也已立户,名下产业和妻陪铺面也会由臣自专,或许臣会为了不让公族过度插手,便和大哥签下一份契约,臣每年固定给予公府一定利润所得即可,如此名下财务便无需充入公账,进而导致银钱迟滞,影响生意。” 朱元璋再次陷入沉思。 第76章奇谈怪论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朱元璋如今就感觉自己眼前有一团迷雾,看不清穿不透。 身为开国帝王,天下真正意义上的独裁者,朱元璋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面对这种感觉,对于他而言最暴力也是最为简单直接的办法…… 是把制造迷雾想要混淆他视听的人给干掉。 事实上今日召见冯毅,他已经动过一次杀念! 不是因为冯毅杀了丁家二十七护院,相反对于冯毅能对残虐百姓的大户痛下杀手,朱元璋很欣赏,甚至于可以肯定如果这事让他来做,只会比冯毅做的更狠,丁家必然会血流成河,鸡犬不留,以此来震慑那些为富不仁之辈。 他之所以会动杀念,是感觉自己无法掌控,这并非一个笑话,别以为他是皇帝就能掌控一切,至少人心这一块就无法完全掌控。 朱元璋感受到了冯毅对他有所隐瞒,而且肯定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他威逼利诱却依旧没能让冯毅吐露全部,这才是让他感觉很不好的原因所在。 但是将门中难得出这么一位奇才,随随便便杀了未免过于可惜了些,因此朱元璋决定再继续观望一段时间,但是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将麻烦留给后世之君,也就是说在他驾崩之前若依旧认定冯毅是难以掌控的麻烦,是荆条上面的刺,那么冯毅必死! “朕不喜欢商,因为这天下想要长治久安,当以士为基,以农为本,如此民风淳朴,自然天下太平。 商贾逐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赚取足够的利润便敢肆意践踏律法,若此般者,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故而朕贱商,而勋门与皇家休戚与共,你身为勋门子弟却想以商兴产,岂不是与朕亲定之国策相悖。” 冯毅俯身道:“臣斗胆妄言,望陛下恕罪。” “说说,朕恕你小子无罪,朕也很久没和你们这一辈的小家伙聊过这么长时间了,倒也想听听看你这小子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冯毅正色道:“臣以为士农工商四民皆国之根本哉,就好比一颗大树,有密植之根茎,有粗壮之树干方能枝繁叶茂。” “有点意思,说,畅所欲言,朕要看看冯胜的孙子到底成色如何。” “陛下,士为国之基也,好比树之根茎,士之存在是为陛下牧天下之民,他们如根茎般源源不断从大地汲取养分,滋润整株大树。 士人出仕,在地方上是父母官,在朝廷上便是掌天下之政,这天下便是这株树,没有密植之茎,这树便永远成为不了参天大树。” “有意思,奇谈怪论,继续说。” “而农为国之本,好比树之干,天下间难以计数的农人用他们辛勤汗水,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日夜夜劳作来让这棵树变的更加粗壮,他们丰收的粮食充盈了各州各府的储备粮仓,他们的所得源源不断的流入京城,才得以让这座帝都变得更加繁荣昌盛。” 朱元璋微笑颔首,显然是赞同冯毅关于农之论断。 “在臣眼里,工为树之枝干,工匠凭借自身的手艺,以自己的智慧不断创新改进,让枝干越发强劲有力。 没有匠人的智慧,辛勤,那么如今的华夏大地或许还生活在茹毛饮血的年代,士人的笔墨纸砚,刊刻拓印出来的书本,权贵豪门奢华日子的保障,乃至农人手里用的农具,那一样离得开匠人?”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说商吧,朕要看看你有何高见。” 冯毅苦笑道:“商乃树之叶哉,叶越茂则说明树之本身越是康健,叶越密就越说明树之繁盛,因此臣愚见,士农工商,茎杆枝叶都是组成一个良性天下必不可缺少的环节,本不该存在高低贵贱。” 朱元璋冷笑,他或许认同冯毅前面说的所有话,但是唯独不会认同最后一句。 就好像他自己也认为百姓才是国之根本,天下当与百姓共天下而不是与士大夫共天下才是对的,但是这种话不能说出口。 冯毅若是出去宣扬所谓的士农工商不分贵贱,那么下场必然是身败名裂,被满天下的读书人给喷死。 “出你之口,入朕之耳,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的道理,朕觉得你小子应该明白。” “臣明白,臣只是想对陛下知无不言,不敢隐瞒真实想法罢了。” 朱元璋挥手道:“真到假时真亦假,假到真时假亦真,亦真亦假的话朕不知听了多说,少你一个不少。” “陛下,臣人微言轻,也知道有些话如果说出来会招惹杀身之祸,但陛下召见,臣有些话不吐不快,言之,虽死而无憾!” 朱元璋奇道:“置生死于度外,这可是朝廷那些腐儒死谏才会干的蠢事,你身为将门之后,也要效仿文臣之举?” “臣不敢,文臣死谏,多为搏后世之名,而臣赤胆忠心,绝无半分私念。” “谏!” “陛下兴农抑商乃是觉得商人唯利是图,为了利可以枉顾国法朝纲,另外大明驱逐蒙元,天下如初升之朝阳冉冉升起,此时自当以农为主,陛下划分土地力保农户有田可种,这是因为陛下能清晰感知民生之多艰,实为恤民之善政。” 朱元璋冷哼道:“朕不需要你小子拍马屁,说些有用的。” “陛下,国朝之初,百废待兴,兴农乃是重中之重,此无可指摘之处,可如今国朝已诞二十五载,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农人家里有了余粮,便能丰衣足食,可陛下可曾想过劳动力富余?” 朱元璋眉头一皱道:“什么劳动力富余?” “国朝安定已有二十五载,百姓饥有食,冻有衣,安居乐业之余自然而然便会想着能够发家致富,泽被后世,此乃人之常情哉。” 朱元璋颔首道:“不错,那又如何?” “在缴纳了朝廷摊派的赋税之后,若百姓手里有了余粮,而这余粮足以让百姓度过一个甚至两个灾荒之年时,心思活络些的百姓难道不想贩卖手中之粮换取财货,改善自身于一二……” 第77章货币发行权 “朕何曾禁止百姓售卖自家物件!” 冯毅摇头道:“陛下不曾,但是陛下制订国策,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农人将多余所得或者手工编织之物拿去贩卖便是商事,地方官府若体恤民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若是巧立名目,指责以农行商贾事,那么轻易便能将一农户整到倾家荡产,甚至划农为商,更改籍册……” “一派胡言!” 冯毅正色道:“陛下驱逐蒙元,复汉家衣冠,功绩彪炳史册,必为千古一帝,然而就算陛下再如何雄才大略,治理这大明天下终究还是要靠地方上千千万万的官员。 陛下惩贪肃腐之心天下皆知,然而贪婪乃人之本性,当贪婪之念要胜过对于陛下屠刀的畏惧之后,官员上下其手,互相勾连,贪污受贿,巧取豪夺便会层出不穷。 徐州那丁家能在短短十几年间从一寻常粮商一跃成为一府最大的米粮商人,甚至身上还背负滔天血债却能安然无恙,若说他没将官府上上下下都喂饱了,如何能做到?” 朱元璋脸色铁青喝道:“来人。” 隐形中的内侍闪身而出,一脸的惶恐。 “传朕旨意,让锦衣卫去将徐州十五年内离任和如今在任官员尽数缉拿,下诏狱,严刑拷问!” 冯毅暗叹,一道旨意,若是株连,恐怕上千颗人头便要落地了…… 可真要说起来也不过就是罪有应得罢了。 “你说,你小子继续给我说!” “臣一直有疑问未明,陛下重农抑商,对商贾颇多限制,然而却又制定极低商税,相当于又鼓励商贸,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另外商贾还需承担纳粮钱实边之务,规定商人必须亲自将粮料运至边境,在臣看来此政浪费商贾经商时间的同时,还让商贾在运输过程中背负出现粮料耗费的风险,这些损失都要商人自己来承担,此无疑是对商人的严苛盘剥……” 朱元璋冷哼道:“黄口小儿,安知国之大政。” 冯毅无语,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呐? 果然是侥幸之心不可有啊,冯毅其实也知道朱元璋的刚愎自用,想要说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终究还是想要试试。 冯毅最想谈也最不敢谈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海禁! 在冯毅看来,大明朝最让人蛋疼的政策,海禁觉得算是排名前三的存在。 仅仅因为沿海不靖,因为倭寇袭扰就放弃能够产生无尽财富的海洋? 如果这不是舍本逐末,什么才是? 用海外掠夺或者正常贸易获取到的财富来建立一只精锐庞大的水军力量,通过这只水师来肃清东南沿海,痛击盘踞在各个小岛上的倭寇,再发展近海乃至远洋贸易,这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片板不得下海,以为这样就能杜绝东南百姓从匪,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堵不如疏这等浅显的道理,大臣可以因为私利而视而不见,但是皇帝都不懂,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冯毅原本打算旁敲侧击劝谏,目的是让朱元璋允许自己进行海外贸易,自己可以向朝廷甚至仅仅只是内廷缴纳高额的赋税,但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就被彻底打消了去。 因为冯毅担心他这个提议会不会触及朱元璋的底线,若是触及那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第二点则是宝钞…… 为了弥补贵金属的流通不足,大明学习宋代发行纸币也就是宝钞,于是大明开始钞币同时流通,只可惜皇帝也好,大臣也罢几乎完全没有丝毫的金融概念。 执政者不明白经济规律是行政命令所不能控制的,支撑纸币坚挺的只有储备金和政府信用。 为了应付庞大的国家开支,发行远远超过储备金的宝钞,最为直接的后果自然就是导致通货膨胀,进而宝钞彻底贬值。 洪武八年,一贯宝钞价值铜钱一千文,洪武二十三年,一贯宝钞只能折铜钱两百五十文,短短十五年时间纸币贬值四倍! 五十年后正统年间,每钞一贯,折铜钱二文,宝钞贬值五百倍。 第78章骨子里的蔑视 朱元璋就不是个好相与好说话的主,而冯毅来自后世,对于皇权的敬畏远远没有同时代的人那么畏惧。 而这便是他能在御书房越说越嗨,乃至差点引火烧身的根本原因,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则在于他很清楚朱元璋杀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他若要杀你,就算你当哑巴,一样会人头落地。 横竖都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冯毅这才索性说了些许真实想法,也知道根本隐瞒不了,以锦衣卫的无孔不入,自己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固然会承担一定风险,但是比起被锦衣卫查个底掉,最后再汇报到老皇帝这里可能会引起的后果来,这点风险冯毅可以承受。 而且全诗透纸而出一股凛然正气的《石灰吟》确实对朱元璋产生了很大影响,让老皇帝先入为主认为冯毅是忠正之人,也确确实实让朱元璋产生将冯毅留给子孙所用的念头。 另外,此刻老皇帝对于储君选谁的念头摇摆不定,所以也不曾想到要屠戮功臣来为新帝铺路的心思,而冯毅毕竟是冯胜嫡孙,杀了冯毅自然也会伤了功臣之心,当然,这一点可能性很低罢了。 总之一点,老皇帝对于冯毅要从商这一点不是太满意,但是这一点还不足以让老皇帝对冯毅动杀念。 现在效果显而易见的不错,老皇帝对于他走商路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不太相信他能在不作奸犯科的前提下赚到让他看得上的财富罢了,所以才有了先前那一番告诫,才会让他领了兵部和中军都督府的差。 宋国公府上下气氛已然压抑到了极点,老皇帝毫无征兆,突然间传召冯毅,让阖府上下当真是如临大敌。 是福还是祸,就算是好事可冯毅这个愣头青面对喜怒无常的老皇帝会不会把好事变成坏事,这些没人能说的准,可若是祸事会不会波及国公府,这更没人能说得准。 若是冯毅得罪皇帝,公府是不是需要弃车保帅,同样是横亘在冯钧面前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 冯钧唉声叹气,夫人以泪洗面,世子冯腾焦躁不安,三子冯渤则是一脸的惊惶,至于宋国公二房、三房早已经闭门谢客,以待天命了。 左等右等,当真是望穿秋水,三个多时辰后,当冯毅安然无恙走出皇宫的消息传回公府后,全府上下才算是狠狠松了一口郁气。 等到冯毅将在皇宫内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如何应对的说辞大略说了一遍后,冯家父子已然尽数目瞪口呆。 大哥冯腾满眼不可思议看着弟弟问道:“詹徽出题,当殿考之,二弟所作之文竟然被詹徽说能进一甲,有状元之才?” 冯毅无奈道:“随手一书罢了,或许是秀才出身的詹徽水平不够,为了奉迎陛下随口一说。” 冯腾顿时觉得有道理,在勋臣和满朝大臣眼里,詹徽一个秀才能在短短几年时间位极人臣就是幸臣之典范,和真才实学没有半点关系,一个秀才也够资格评判一篇文章的优劣,甚至敢说一甲之才? 自家兄弟是个什么货色冯腾比谁都清楚,以前不学无术的纨绔陡然间开了窍,或许能写出成色不错的诗词,但是绝无可能写出一篇才华横溢的道德文章。 “你说陛下让你兵部职方部任主事,还让你在中军都督府领断事官?” 冯毅看了眼问话的父亲冯钧苦笑道:“儿子也不知道陛下为何会如此安排,儿子唯有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不辜负陛下一份信任罢了。” 冯钧很是满意的拍了拍冯毅肩膀道:“不错,不错,你祖父乃是纵横沙场的大将,可惜父亲和你两位叔叔以及你哥都不是为将为帅的料子。 不像魏国公府有徐允恭,更不如曹国公李景隆呐…… 身为将门子弟,就算不能沙场之上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该坐镇中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才是,如今我儿能得陛下看中,乃公府之大幸哉,今日当痛饮,不醉不归。” “自当陪父亲尽兴。” 冯腾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才是宋国公府嫡长孙! 尽管冯毅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可身为公府未来承袭爵位的嫡长孙,若风头被自己弟弟抢尽,他冯腾岂不是颜面尽失。 第79章人情世故 官员上任,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见上官,冯毅去兵部,理应拜见兵部尚书秦逵。 秦逵没见着,冯毅也懒得去拜见其他上官,既然兵部上下明摆着要排挤孤立他,他冯毅也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碰人家的冷屁股,尿不到一个壶里,大不了一拍两散。 中军都督府老大左都督乃是魏国公徐允恭,不过徐允恭如今奉皇命在陕西练兵肯定见不着,右都督鹤庆侯张翼在广洋卫巡察,于是冯毅拜见的第一位上官是都督同知怀远侯曹兴。 这家伙冯毅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被蓝玉案牵连,最后坐罪被杀…… 奉上五十两见面银子,曹兴的脸色顿时变的和煦如风,乐呵呵道:“世侄这几个月间风头正盛,狠狠替咱将门挣来不少脸面呐。” 冯毅抱拳道:“小侄只是看不惯那些儒生目空一切的嘴脸罢了,故而搜肠刮肚才憋出那么两首,倒是让曹叔见笑了。” 曹兴洒笑道:“见个什么笑噻,咱就是个直肠子大老粗,怎么想就怎么说,世侄如今在兵部和都督府都有任命,可曾去过兵部应卯?” “去了。”冯毅苦笑道:“那里是文官的天下,一帮子官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面,小侄受了一肚子的鸟气,就当没了兵部差事。” 曹兴大笑道:“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啊,那群鸟官不待见咱们武人,咱们就当他们是一坨屎,看见了远远避开便是,左右世侄在都督府有差事,不去兵部当差也没事。” 冯毅嗯了声道:“若无必要,小侄绝不会再踏入兵部大门半步。” “这才是咱将门好儿郎。”曹兴狠狠拍了拍冯毅肩膀道:“听说你小子已经定了亲,准备啥时候成婚,到时候叔可得不醉不归。” 冯毅苦笑,婚姻六礼,如今已到第五礼的请期,也就是男方家已经给女方家送了聘礼,换了婚书,并且已经定下了日子。 现如今冯毅和刘氏女都已经算得上是合法夫妻了,唯一差的就是还没把女方接过门罢了。 族里原本意思是打算把日子定在六月,可太子薨逝,三月内勋门子弟大婚,那岂不就是给老皇帝找不痛快? 所以日子未定,什么时候定,那得看老皇帝什么时候平了伤痛,最起码也得等到立了新储以后再说。 可如今冯毅突然间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以后前途怕是不可限量,所以他老爹有些不太情愿让冯毅娶一个商贾之女,也不是打算悔婚,只是打算把刘氏女嫁给三儿子冯渤,至于冯毅…… 自然得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将门虎女,或者朝中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 刘家?堂堂国公府岂会在意一个商贾家的意见,没直接悔婚就算不错了。 但是冯渤不太情愿,当然他情愿不情愿屁用没有,冯毅也不愿意,废话……他想缔造商业帝国,还指望老婆家的人脉资源,这岂能说断就断了。 “贤侄初来乍到……这断事官主管军法刑狱,说起来也没什么事,你有国公府背景,在军中只需熬熬资历,就算按部就班,用不了三五年也便能升任一卫指挥,到时候国有战事,随军出征,立下战功,要是能搏出个爵位,届时冯家一门双爵,自是国朝一段佳话。” 冯毅笑道:“小侄明白,日后少不得也要靠世叔多多提携才是。” “应该的,应该的。” “小侄今日在望江楼备下晚宴,宴请咱们中军都督府在京同僚,世叔……” “叔这辈子就好口酒,一定去,一定去。” 冯毅呵呵道:“那小侄就先告辞,去知会各位同僚了。” “懂事,去吧,去吧。” 若说这天下是大江大河,那么一个个衙门就是江湖,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五军都督府本身就是勋爵以及将门子弟扎堆的地方,冯毅本身就属于这个圈子,天然就有一份亲近感在内。 但是先天再亲近的关系,也要靠后天去维系,否则这路只会越走越窄,直到无路可走。 冯毅身为有理想有抱负的五好青年,但凡想在军事上有所前途,就绕不开这个圈子,那么便只能尽力融入这个圈子,而融入最快捷,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迎来送往,推杯换盏。 当晚,冯毅在望江楼盛宴招待中军都督府同僚,一桌丰盛晚宴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还用五十两银子包场望江楼驻镇女史,如此,自是宾主尽欢。 冯毅不可能去兵部遭白眼,都督府的差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将门子弟在军中做文职……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所以只是熬资历过渡,等到熬成四品乃至三品武职,才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秦淮河畔,一家名为赏月楼的酒楼最终被曹兴旺以三万两千两银子给盘了下来,冯毅银子不够还像蓝春拆借了整整两万两! 金陵城中几千两上万两能买到的酒楼不在少数,曹兴旺选了七八家也没一个能让冯毅看上眼的,这家赏月楼在南京城原本也是排名前列的存在,只是老东家死了以后,继承家业的长子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也没能处理好老东家的人脉关系,生意和前些年早已经不能相提并论。 酒楼越大,支出自然也越大,当酒楼的利润已经不足以支撑起庞大的开支,破产变卖便成了必然。 想要拿下赏月楼的巨商豪贾绝对不止一家两家,但是做生意就是这么回事,眼看赏月楼已经是在苦苦支撑,谁不想酒楼东家撑不住的时候再痛打落水狗? 曹兴旺作为纯粹的商人,想法也是一样,但是冯毅完全不那么想,他需要的酒楼需要从规模、地段等等方面去综合考虑,唯一不会考虑的就是价格! 酒楼东家撑不住了,确实会降价发卖,但是他有什么把握就一定能够拿下? 没有把握就得果断出手,东家要三万两千两,就三万两千,一两银子的价都没还,那些想以两万五甚至不足两万两就拿下酒楼的商贾自然没有丝毫竞争力! 看着眼前巍峨耸立的酒楼,冯毅表示很满意。 随后,一块很是欠揍的牌匾便将赏月楼牌匾给换了下来。 天下第一鲜! 第80章人情世故 秦淮河畔,在如今身为帝都的金陵城中不敢说寸土寸金,也是价值相当不菲,酒楼占地差不多五亩,除了主体三层楼阁外,还有十座单门独院的住宿区。 此乃如今这个时代最为主流的大型酒楼风格,集休闲、娱乐、餐饮、住宿于一体的综合型大酒店。 主体酒楼也跟其它大酒楼差相仿佛,第一层是普通餐饮区,接待的客人也不分高低贵贱,三教九流的食客只要花的起银子,自然便能拥有一席之地,也有戏台供寻常女史吹拉弹唱和说书人说书来供客人佐餐。 二楼则是包厢区域,形制相同的十六间包厢,以春夏秋冬、梅兰竹菊、风花雪月、诗情画意命名,装修的古色古香,韵味十足。 三楼为贵宾区,同样也是包厢,不过只有四间,属于大包,分别以惊鸿、桃夭、梦回、落絮为名,装饰大气,壮观。 在如今的金陵风气下,一间大酒楼想要站稳脚跟并且大赚,与酒楼自身定位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寻常酒楼需要抓住什么样的食客群体,高档酒楼主要服务的又是哪一类豪客,这里面学问大了去了,胡乱定位最终整出个四不像,结果只能是高不成低不就,彻底沦为末流。 另外还是女史,如赏月楼这样规格的大酒楼,至少也得有两三位招牌女史,而且还要及时换代,毕竟男人们嘛最是容易审美疲劳和喜新厌旧,一张脸长的跟天仙似的,看久了也一样会腻。 酒楼、艺馆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乡野间去搜寻那些长的还算不错,而且看上去聪慧、伶俐的女子买回来后悉心培养,这就是最为主要的原因。 赏月楼原本也有一位名叫芳蕊的招牌女史,容貌才情都是俱佳,名气虽然比不上金陵风月场上的几位头面女史,但是也有好些个愿意为其而来在酒楼消费的豪客,只可惜年间一场风寒,佳人香消玉殒…… 余下的几位女史长相虽也不俗,才艺也不差到哪去,不过离镇场子的级别还差那么一点,本来打算作为芳蕊接班人好好培养的女子名叫月娥,只可惜如今仅仅才十三岁,容色还未长开,才艺也还欠缺火候。 第83章抄家灭族 “这……这是苞谷?”冯毅手中捧着一把干瘪的玉米粒满眼的惊骇。 “苞谷?”粮铺掌柜斜眼看了看道:“黄谷啊,怎么了?” 冯毅平复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眼中的难以置信却没消减几分。 这是玉米没错,但是冯毅绝对不会记错玉米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后从美洲带回到的欧洲,然后被欧洲远洋而来的传教士带入的华夏。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间是1492年,而如今是洪武二十五年,也就是1392年,之间整整差了一百年! 玉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华夏,出现在这大明一家的粮铺里面? 这里面存在着根本无法实现的逻辑问题,除非有人比哥伦布还早发现新大陆,并且比他更早将玉米种子带回欧洲,并且传回中国。 这几乎不可能!这是对历史常识的绝对颠覆! 今天他来集市闲转,是打算亲身感受一下这个时代的商业氛围,并且看看能否发现商机,转了不少家店铺,现在到了这家粮铺,竟然意外发现了玉米,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这些黄谷哪来的?”冯毅强压住激动的心绪,语调尽量舒缓的问道。 掌柜的也没察觉到冯毅的异样,呵呵道:“破庙出来的玩意,可以配些小米熬粥喝,味道也是不错。” “破庙?”冯毅一头雾水,在他的印象当中,还真没有什么地方的庙有多破…… “教堂,对就是什么教堂,据说供奉的是蛮夷的神灵,离栖霞寺也就隔了七八里地,那里面的什么士来着……” “传教士?” 掌柜的呵呵道:“对,对,就是传教士,都是几十年前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去元大都也就是如今的北平朝见元帝以后,获准在北平建了几座教堂。 后来朱皇帝将蒙元赶回了老家,定都在咱金陵城,那些还没死也没回去的传教士就来了这里,不过一直都不怎么受待见,那日子过的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后来在栖霞山圈了块地种些庄稼粮食,这黄谷就是其一,种出黄谷之后便拿来发卖,不过没什么人买,也就是咱东家心善,这才收着,权当接济要饭的了。” 第84章基督 “请问贵客是?” 冯毅正盯着耶稣神像出神,冷不丁后面有人说话,转头一看,是位身穿打了补丁的教袍,却很干净整洁,长的浓眉大眼,高鼻深目,老态龙钟的西方修士。 “在下冯毅。” 那修士微微一怔,似是想起什么,脸色顿时一肃拱手道:“原来是一首《石灰吟》明了心志,铁骨铮铮的冯家二郎,失敬失敬。” 冯毅有些恍惚,要不是看这传教士长相必然是西方人,就凭这份谈吐,冯毅都能认定眼前之人必然是饱读诗书的儒生。 修士将十字架贴在胸前,俯身道:“在下克里斯,五十多年前随教皇派遣的马黎诺里主教前来东方,在东方这片神秘古老的土地上,我们使团受到了元朝皇帝的礼遇,并得到恩准于如今的北平建立了三座雄伟的教堂,后来马黎诺里主教返回西方向教皇复命,我和十几位出使而来的神父、修士便留了下来……” 一番叙述,冯毅自是了然,元朝乃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入主中原的异族政权,与民族特性有关,元廷对于宗教是开放包容的,所以哪怕是欧洲教廷想要在华夏传播所谓的教义,播撒所谓主的荣光,想要将东方古国发展成为耶稣的信徒,元廷也表示没意见。 不但没意见,还拨款让这些西方教徒修建了足足三座教堂,可以说这段时间,这些传教士的传教活动虽然不太顺利,但是生活上还是很幸福的。 只可怜,西方教廷哪里了解华夏的风俗民情,东方古国的百姓是有信仰的,他们信仰的神明是能够为百姓服务的,如果求了神,神却不办事,那下场委实堪忧。 比如被扔进河里的龙王,被砸碎的神像,还比如一间庙宇内供奉佛祖、三清乃至各路神明济济一堂都不是没有可能。 在华夏你可以信佛可以信道也可以信耶稣,只不过信你耶稣,你就得办事。 而西方的神明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是无比神圣,不容侵犯的,所有的信徒都是神的奴仆,一个人身上绝对不能有第二种信仰,否则就是亵渎。 不同信仰的信徒都视对方为异教徒,对付异教徒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精神上消灭,从肉体上灭亡,故而西方战争基本上都属于宗教战争范畴,比如十字军东征。 所以自从西方传教士第一次踏上东方土地后,他们的日子有的过的悲惨有的过的滋润,但是无一例外,想要将神的信仰植入华夏,基本上都是痴人说梦。 但是传教士锲而不舍的精神让这群人坚信终究有一天会让主的荣光洒满这片土地,所以也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他们孜孜不倦的学习华夏文化,然后越了解越绝望…… 元末大乱,洪武大帝将蒙元赶回了老家,元大都的三座教堂也在战火当中成为废墟,当这片幅员辽阔的土地再次成为汉人家园的时候,金陵成了新王朝的帝都,为了继续传教这一伟大事业,他们来到了金陵。 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让这些传教士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想凭借自身的力量走底层路线去发展信众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所以想要把主的教义传遍东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走高层路线,比如皇帝。 只要能忽悠……能将皇帝发展成为信徒,那么教堂将会在华夏大地上遍地开花,他们的信徒也将会如同滚雪球一样迅速壮大! 这种想法确实不能算是错的,毕竟佛门自从东汉传入华夏之后,为何能迅速扎根壮大,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一开始的汉明帝信佛。 然而传教士们不知道的是佛门的包容性跟基督教的排外性完全不是一回事,佛门允许信徒去信别的,但是基督教不行,甚至于基督教不允许信徒祭拜先祖,这要是能在华夏发展好才叫有鬼。 另外,皇帝成为信徒确实能让天下教堂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毕竟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可就算天下人表面上因为皇帝对耶稣恭恭敬敬,可私下对着十字架狂喷口水都不算稀奇,而且信基督的皇帝死了,新君要是不信,天底下的教堂还能撑多久…… 这些来到南京的传教士错的更离谱的是他们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说服洪武皇帝在南京建教堂,可朱元璋连睬都没空睬他们一下,指望不信漫天神佛的洪武大帝去信一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 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从北平来到南京的十四名传教士,死的就剩下眼前一个,而且风烛残年,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这二十几年风霜摧残,恐怕依旧未熄的只剩下如灯豆一般的传教之火。 这还是官府看在这家伙勉强算是洋和尚,允许他占了这间庙宇,不收其租子的缘故,否则传教?就凭这副长相,首先得想想怎么活下去才是真的。 这二十几年,克里斯收留了不少乞儿,开垦了一些荒地,总算也是能够自给自足了,只是克里斯悲哀的发现,别说去感化世人,发展信徒,他就算想将这些收留的乞儿发展成为主的奴仆都是难上加难。 长大成人的乞儿离开了这里自谋生路的时候,直接将教袍和胸前的十字架扔进了犄角旮旯,至于教义,或许从来就没信过。 这是一片没有信仰的土地,这是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候,克里斯发出过的最多的感叹,现在快了,他即将回归主的怀抱,再也不用为了一堆的糟心事而犯愁了。 冯毅基本上弄清楚这间庙宇的前生今世,他对于基督没有半点的兴趣,但是他来到这里的希望还寄托在这位虔诚的信徒身上。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他是永活的主。 当我在深谷迷失时,他领我走正确的路。 我知道我的主活着,他是永活的主。 当我在旷野孤独时,他伴我作我的灯。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了亮、全身就光明。” 克里斯原本浑浊无神的双目中顿时射出两缕激动的光彩! 第85章信仰执念 “冯公子竟然读过《圣经》!”克里斯竭力保持镇静,话音却有些轻颤。 冯毅淡笑道:“我虽然不是主的信众,但读过圣经,对于我来说圣经中的很多话都发人深思,蕴含着无穷的哲理。” 克里斯激动道:“主啊,您的仆人来到神秘的东方国度,为了将您的荣光播撒在这片土地上,您的仆人们历经千辛万苦,却收效甚微。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竟然遇到一位才名享遍华夏的东方士子,他竟然读过《圣经》。 您的仆人相信,他就是仆人们在东方古国苦苦追寻的人,他一定可以从您仆人手中接过神职,让主的圣光沐浴这片土地…… 亲爱的的冯,您愿意接受洗礼,成为主的仆人吗?” 冯毅:“?” 随便说几句自己知道的《圣经》当中的经典句子,这就要替他洗礼,这他么比佛门度化都暴力么…… 早知道不装十三好了伐…… “克里斯主教……” “亲爱的冯,老朽在教廷的神职只是寻常的神父。” “好吧,克里斯神父。”冯毅无奈道:“首先我很崇敬圣父耶和华和圣子耶稣,同时也对充满智慧和无穷哲理的《圣经》发自肺腑的敬仰。 但是我更爱脚下的这片土地和华夏数千年的文明史,以及这几千年间诞生而出的伟大先贤和他们同样充满哲理的著作。 其次在华夏这么多年,想必神父很清楚您脚下的这片土壤并不适合西方教廷的传教大业。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勤劳,善良、朴实,具备世人一切美好品质,他们面对压榨会忍气吞声但同样也勇于抗争,面对天灾百姓、官府、朝廷会共度时艰。 东方和西方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化,你们信奉血统,而我们则认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们西方各国的王位传承看的只是血统,只要血统足够纯正,那么父子、兄弟几人同时成为几个国度的王都可以,但是我们不一样。 如今的大明洪武皇帝生于赤贫之家,当过和尚,要过饭,可天下风云起,洪武皇帝毅然决然便加入到了滚滚起义浪潮之中,最终推翻暴元,重拾汉家山河。 神话都是如此,你们的太阳神是至高无上般的禁忌存在,而我们面对烈日有夸父有后裔,你们的火种是盗来的,而我们有燧人氏,面对滚滚洪水,你们会造洛亚方舟,而我们有大禹! 两片土地,两种文明,不同的种族孕育了不同的文化,东方的人民信佛也信神,只要神佛能帮助他们战胜一切厄难。 他们相信人定胜天,认为人也能成神,同样神也会因为不作为或者犯错而谪落凡尘。 他们可以成为主的信徒,不需要主能为他们带来福音,只需要主能为他们带来想要的,如果不能,哪怕最虔诚的信徒也会瞬间翻脸将主扔进臭泥塘。 华夏民族的万万百姓真正的信仰是他们的先祖,他们事死如事生,坚定不移的认为真正能够保佑他们的只有自己的列祖列宗,若是没能保佑他们,那也只能说明他们自己做的不够好。 克里斯神父,我说的这些想必这么多年你也该明白了,只不过您是一位无比虔诚的信徒,所以不愿意承认主感化不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罢了。 尤其是那些生活的苦不堪言的百姓,您坚定的认为只有主才能拯救他们,只有投入到主的怀抱,他们才能脱离苦海,可这些本质上就已经错了。 您是在错误的道路上一直前行,那么终究到达不了正确的彼岸,克里斯神父放下吧,既然此生您已经注定回不去,那就在大明好好的生活下去,直到灵魂回归的那一天。” 克里斯神父双目中缓缓流下了两行浑浊泪水,他知道,他无比的清楚,冯毅说的都是对的,可他是主忠实的信徒,他不会背叛,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亲爱的冯,你是一位智者。” 克里斯神父收拾好心情道:“您的这番话振聋发聩,一针见血,但是克里斯是神的仆人,我这一生都会秉承教宗的旨意,并且为之而不懈努力,哪怕明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希望能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多洗礼几个孩童,让他们成为神的仆人继续为主而服务。” 冯毅肃然道:“您的信仰令在下无比敬佩,相信有一天在这东方国度能有一座无比恢宏的教堂拔地而起,让主拥有一块真正的栖息之地。” 克里斯神父深吸一口气道:“谢谢您,亲死的冯,愿主保佑您,那么亲爱的冯,请问您为何会来到这里,难道是巧合吗?” “不是。”冯毅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面掏出一把玉米问道:“克里斯神父,请问这是您卖给城里粮铺的吗?” 克里斯神父笑了笑道:“这里的百姓将这称之为黄谷,不过我们那里更愿意称之为玉米。” “这玉米不是大明的作物,那么请问克里斯神父,您是哪来的这些。” “自然是从遥远的西方远渡重洋带来的这里。” “据我所知,就算是西方也不是玉米的原产地,那么你们又是怎么有的呢?” 克里斯神父摇了摇头道:“神的仆人足迹遍布世界,我们能来到遥远的东方,自然也能去往北方或者南面乃至更为遥远的地方,这玉米种子是谁带回的教廷没有人知道,不过我们几十年前来东方的时候,就将其带了过来,不过亩产太低,并不怎么受欢迎。”#bbr#冯毅大致明白了…… 教廷的神职人员奉教皇的旨意去开拓市场,也就是通过传教的方式让这世界上更多的人信奉基督教,成为主的信徒,进而为教廷服务。 他们能跋涉万里来到这里,自然也很有可能抵达了美洲,左右中间也就隔了一座大西洋罢了。 哥伦布能发现新大陆,那么教廷神职人员更早抵达那里并不奇怪。 至于为何历史记载哥伦布是最先抵达的美洲,那么请先解释一下《山海经》当中的地理大发现…… 第86章承诺 教廷神职人员抵达美洲,发现哪里的印第安人就是一群还生活在石器时代的土著,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后终究还是接受了无法发展信众的事实,于是便将一些发现的,欧洲却没有的种子带回了教廷。 至于为何没有记载,或许是不值得记载,或者记载了并未向世人公布,毕竟没有文明导致无法传教,这一点并不光彩。 而这些带回来的种子也没有引起重视,因为冯毅知道不管是红薯还是土豆之所以能那么高产,是经过一代代的不懈努力改良之后才形成的高产。 就好像这些作为在大明中后期就进入了华夏,然而却没有受到重视,一直在满清乾隆时期才开始广泛种植,进而让华夏人口进入爆发式增长。 现在冯毅略微有些激动,因为他的猜测如果正确的话,那么教廷神职人员从美洲带回来的就绝对不只有玉米! 当下冯毅径直问道:“克里斯神父,请问你们从教廷带来东方的作物除了这玉米外还有别的吗?” 克里斯神父狐疑的看了看冯毅道:“亲爱的冯为何您会对这些作物感兴趣?” 冯毅笑道:“当初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几十种大汉没有的作物,极大的改善了华夏百姓的饮食,在下看到这玉米的时候也很惊奇,得知是神父这里的以后,加上对于西方文化和教廷略微有些了解,便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 克里斯神父笑道:“亲爱的冯,您的语气告诉我,您的理由绝对没有说的这么简单。” 冯毅呵呵道:“民以食为天,冯某用这玉米做了粥,吃起来格外香甜,想来这玉米是可以作为主粮食用的,就想着能不能推广种植……” 没等冯毅说完,克里斯神父就叹气摇头道:“这玉米一亩的产量只有两石多点,比种米种麦子没有半点优势,没有哪个农家会愿意放着好好的田不种去种玉米的,你说的别的作物也是一样,就如同那土薯,土豆,亩产虽然高不少,但也比米麦高足有限,很难推广的,要是真能,我们也不至于活的这么辛苦。” 土薯?想必就是红薯! 土豆?基本上就是他知道的那土豆! 克里斯神父的话不能算错,但是他对于这些作物其实也没有清醒的认知,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传教,而不是教华夏的百姓种植新作物。 但是克里斯不知道,他知道啊! 冯毅知道土豆、红薯还有玉米都能当成主粮,经过几代改良之后,亩产会越来越高,甚至能高达四五千斤! 另外,这些作物完全可以不占用良田,它们抗旱抗涝,完全可以在贫瘠之地上顽强的生存。 当然,把这些完全当成主粮肯定不行,但是一旦遇到灾年,有这些作物在,百姓就能填饱肚子,而不用背井离乡的去求一条活路,往大了说,它们的存在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土地兼并! 在丰年也是一样,有了这些高产作物,百姓就算不吃,吃不完也可以当成饲料,然后畜养鸡鸭猪羊等家畜,补充一定的肉食,就能提升身体素质,进而增加寿命,接下来就是人口爆发! 当然,这些只是往大了说,往小了说,他现在不是要开酒楼? 难道不能把把红薯做成精致的薯糕,不能炸个薯条? 这玩意摇身一变,利润来个一百倍问题不大吧? 当然,冯毅也没掉进钱眼子里面,他还是很有大局观的嘛,所以他需要这些种子,不是为了赚黑心钱,而是为了利国利民。 你看,这形象是不是瞬间就变的高大上了不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嘛。 “克里斯神父,我需要这些作物的种子,您可不可以给我一些?” 克里斯神父微笑道:“亲爱的冯,身为主的仆人,对于您这样一位知道主的存在,并且读过《圣经》的东方智者,我应该无偿将您需要的全都送给您,但是我老了,恐怕已经没几天活头,可我放不下,我这些年收留的乞儿超过两百,大多数都已经离开了这里去自谋生路,可如今还有三十多个孩童还在这里,我若是死了……” “我收留他们。”冯毅坚定不移说道:“我在江宁有一处庄园,也有三百多亩良田,敬爱的克里斯神父您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去往江宁,我会安顿好你们,教他们读书认字,长大以后为他们娶妻生子,我还可以出钱为主修建一座教堂,即便有一天您回归了主的怀抱,那里也会成为您的灵魂慰藉之所。” 克里斯神父身躯剧颤,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亲爱的冯,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您真的可以为主修建一座教堂?” “当然是真的,作为一个良知未泯的人,我不会欺骗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克里斯神父,您只需要顽强的活着,那么最多三年,您一定能够看见一座教堂出现在这金陵城中。” 克里斯神父深吸一口气,在身前比划了一番,又深深亲吻了一口十字架,最终俯身对冯毅道:“亲爱的冯,您不仅仅是东方的智者,更是一位仁慈、博爱的贤者,愿主保佑您,请随我来吧。” 冯毅笑道:“克里斯神父,您的种子将会在华夏土地上生根发芽,造福万千黎民,以一座教堂相酬,其实是我赚了。” 很快,克里斯神父就把冯毅带到了地窖。 冯毅手里拿着红薯,土豆,还有花生,这天底下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翻腾的心境!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作为一名穿越者,他不可能不打高产作物的注意。 按照原本的设想,他会在拥有绝对的实力之后筹办一支远洋贸易船队,而这只船队的任务只有两个! 最重要的便是远赴美洲,将哪里拥有的所有大明没有的种子给带回来,然后他再通过几十年的培育改良,让这些作物真正高产。 其次才是通过远洋贸易,从欧洲获取海量的白银输入,彻底改变华夏贵金属匮乏的窘境! 第87章太可怕了 克里斯神父从北平来到南京,如果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那么毫无疑问,必然是面见大明的开国皇帝,盖世雄主朱元璋。 可怜他来到金陵城已经二十二年,混的跟乞丐似的,也没能见到朱洪武一面。 对于教廷,对于他们这些西方远道而来传教的神父、修士而言,毫无疑问,元朝更适合传教大业,大元对于宗教所秉持的宽容甚至是支持态度都更适合基督教在这古老的东方生根发芽。 而大明不一样,或者说朱元璋不一样,这位经过无数场血战,从死人堆里站起啦,浑身喋血的盖世大帝,根本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会相信基督。 所以想要通过朱皇帝让主向东方百姓降下福音,实在是过于艰难。 但是在华夏生活了五十多年,克里斯神父更清楚朱元璋驱逐鞑虏,复汉礼,正衣冠对于汉家山河所拥有的巨大意义。 他夺回了被胡人蹂躏了百年的土地,夺回了宋朝丢失掉的燕云十六州,夺回了晚唐便失去了的云贵、甘肃、辽东…… 东北、乌斯藏、青海、河套,追亡逐北,将强盛到令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蒙古帝国打回了原型,建立起了对于华夏而言,拥有非凡意义的大一统王朝! 所以克里斯神父只能遗憾,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有机会见到东方的这位传奇大帝,自然也不太可能在这座金陵帝都兴建起一座属于主的领地教堂。 可谁能想到就在主已经为他张开怀抱的时候,他遇到了如今在金陵城里声名遐迩的冯毅。 冯毅虽然不是主的信徒,自己也没能成功为其洗礼,但是冯毅表现的睿智和对《圣经》的赞扬外加对主的敬仰,让他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而冯毅竟然还愿意为主修建一座教堂,尽管他也知道,这仅仅只是冯毅为了种子而作出的酬谢,但是这两者之间对于他来说,是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可比性的,所以感动之余他更多的则是感激。 克里斯神父坚定的认为这是主的指引才会让这位年轻公子来到自己的身边,是因为主的目光终于看到了这片古老的土地! 冯毅走后,他就准备打包行囊,然后召集他收留后还在地里忙活的乞儿前往江宁,他一定会为了主顽强的活着,他一定会在有生之年看见一座教堂屹立在这金陵帝都。 可他还没收拾完,一群身着锦衣,腰悬利刃的兵就涌入了寺里,克里斯神父在金陵也活了二十多年,他当然知道这群不速之客是谁,因为这群人在大明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锦衣卫! 这间破败又被他亲手修葺好的小寺,往日里别说锦衣卫,就算是官府的衙役都嫌弃没有油水而懒得登门,这群如虎豹豺狼的锦衣卫为何会来? 克里斯神父知道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冯毅冯公子,于是这心里面顿时凉了半截,被锦衣卫盯上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二十多年间有太多的例子摆在前面了…… 一个人失望次数多了也就不指望了,所以说最怕的不是失望,而是当重新有了希望之后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再一次陷入深深的绝望。 看到锦衣卫并且认定锦衣卫是在监视冯毅公子以后,克里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般绝望过。 被为首的锦衣卫盘问了一通,锦衣卫便从地窖里拿了些种子,押着他离开,克里斯神父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投入到暗无天日还臭名昭著的镇抚司诏狱当中,谁能想到仅仅只是去镇抚司转了一圈,被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带进了皇宫,并且见到了他一直想要见见,却怎么也见不着的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 先前被锦衣卫盘问了一通,见到朱元璋以后也不例外,克里斯神父只能原原本本将自己和冯毅说的那番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东西能吃?” “回陛下,这是红薯,可以烤着吃,可以做成薯干,也可以熬粥。”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那倒是个好东西,亩产能有多少?” “回陛下,亩产差不多七八百斤。” 朱元璋微微有些失望道:“比稻谷麦子产量倒是高了几成,照你这洋和尚这般说,这什么红薯也能裹腹,甚至可以当做主粮之一,不过终究难以替代五谷,那冯家小子为何这般兴致勃勃的要这个?” 克里斯神父说道:“回陛下,这红薯和土豆都耐贫瘠,若是推广种植,并不需要占用良田。” 朱元璋农家出身,岂能不知农事,一番问询便已明白了个大概。 “你们奉教廷之命来到东方,意在传播基督教义,为你们的主招揽信徒,这些种子以及从教廷带来的诸多物事不过只是附带罢了。 你们在元廷受到礼遇,元帝还出资修建教堂给你们容身,想来衣食无忧,故而只会一心一意去传播教义,自然而然不会去理会什么种植耕作。 可乱世一起,风云突变,十几年时间,就已经换了山河,你们失去了元廷庇护,教堂也在战火中灰飞烟灭,而朕定都南京,所以你们千里迢迢又来了金陵。 只可惜国朝之初,百废待兴,千头万绪之事多如牛毛,哪个衙门也没精力去搭理你们这群洋和尚,于是在这金陵城,生存便成了你们的首重之要。 只有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你们才会有机会在以后继续传播主之教义,所以你们占据了因为乱世而破败的一座寺庙,扎根于山中开荒种植。 很显然,你们也知道种五谷更好,但是这些新作物同样也是你们的手段之一,你们希望通过新作物让华夏的百姓认可你们,进而成为主的信徒,只是可惜,你们错了……” 克里斯神父已然瞪大了双眼,龙椅上的洪武皇帝鹰视狼顾,仿佛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瞒得过他双目! 仅仅通过一番话,便能将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和心中所想摸了个通透,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比他五十几年在华夏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可怕! 果然,成功没有侥幸! 第88章召见 “伟大的皇帝的陛下,敢问克里斯错在什么地方?” 朱元璋呵声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五年罢了,经历元末乱世,连天的血战导致人口急剧减少,与此同时,元朝那些权贵豪门基本上也都在大战当中灰飞烟灭。 于是这个天下出现了大量的无主耕地,百姓只要勤于开垦,就可以拥有足够的良田,他们那里会有精力去开垦贫瘠之土,然后再劳心劳力的去种植这些作物。 华夏百姓种植了几千年的五谷难道不好?所以你们想利用新作物来让万民接受,岂不是痴人说梦?” 克里斯神父顿时如遭雷击! 一直没能想明白的问题,在这一刻如同被拨开了最厚重的那一块迷雾,一直被视为顽疾的恶症在皇帝简简单单的话语当中恶去疾消。 错了,都是错的,一开始就是错的。 什么是万念俱灰,此刻的克里斯就是,只差一步,便是信念崩塌! “下去吧,去江宁,冯家小子怎么安置你们就怎么安置,朕会让锦衣卫随时和你联络,可明白。” 克里斯冷汗都流了出来,此刻他更加笃定这位莫测高深的皇帝已经盯上了冯毅,现在这句话说白了就是让他当内线,盯住冯毅在江宁的一举一动。 但是他有选择?没有! “克里斯谨遵圣命。” 克里斯被带离了皇宫,一路上还在不住的祈祷,希望无所不能的主能够原谅他,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冯毅对他有恩,而他现在就是背叛。 “这小子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朱元璋边批奏章边说道:“怎么突然间又会对这种用处不大的作物有了兴趣,居然还愿意为此给那洋和尚建教堂,真是不知所谓,他该不会信什么主吧。” 蒋瓛应声道:“冯二公子绝顶聪明,想来不会无的放矢。” 朱元璋哼了声将齐泰请立皇嫡长孙朱允炆的奏章扔在一边道:“朕岂能不知道这小子从来不放不响的屁,且让他折腾,再精明的狐狸也终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陛下说的是……” 朱元璋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忍不住皱紧眉头,这里的奏章十份当中有八份是请立储君的,其中请立朱允炆的占了六七成,请立朱允熥的占了不到三成,剩下来的是请立秦王,乃至燕王…… 全都是些皇家无家事,国本不立,社稷难安一类的陈词滥调,看到这样的折子一概留中,弃之不顾。 但终究不是办法呐。 “让允炆,允熥来见朕。”朱元璋突然说道。 内侍领命而去,蒋瓛也不方便继续留下,于是告退,不过离去之前似乎有些恍然。 老皇帝对于立储一直摇摆不定,为了不让外间猜疑,所以这几个月间几乎从不涉足东宫,也没召见过两位皇孙,可如今突然召见,而且朱允炆的名字在朱允熥之前,似乎意味着什么? 但这些还都是其次,对于他而言现在最要命的一件事是金陵城中突然间传出了一些谣言! 如今蒋瓛还在追查谣言源头,也没敢上报,可是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很清楚,若是这谣言传到皇帝耳朵里,只怕顷刻之间一座繁华金陵城就会血流成河。 东宫这几个月气氛很压抑,太子朱标薨逝以后,帝国储位悬而不定,谁也不知道老皇帝到底是想立子还是立孙,若是立孙又是立谁。 太子妃吕氏在如今这个风口浪尖自不敢越雷池半步,她娘家没有势力,也就少了最大的襄助,但是她的儿子哪怕是庶出的继嫡,那也是嫡长孙,这似乎成了朱允炆唯一的优势。 所以几个月间,她便一直督促儿子朱允炆每日去向老皇帝请安,尽管从未获得召见,但总要让老皇帝知道他的长孙一直在挂念着他,其余时间则一直在闭宫苦读,整个东宫任何人不允许谈论立储之事,否则立即仗杀! 吕氏已然将不争即为争这五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她要让老皇帝知道朱允炆从来没有争储的意思,储君之位本该属于身份更加尊贵的朱允熥! 不过让吕氏内心一直愤恨不平的是,原本木讷,不善言辞的朱允熥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朱允熥也每日前去乾清宫给祖父请安,同样也不得召见,同样也在苦读,不问外事,似乎朱允炆做了什么,他就会跟上做什么! 如果这一切都是本性,那么以前木讷的朱允熥就是装出来的,小小年纪如此城府,让人细思极恐。 第89章祖孙 朱允炆和朱允熥联袂到了御书房,两兄弟说说笑笑,看上去很是亲切,可谁都知道面对储位,两位皇孙谁都不敢淡然处之,或许大明皇室的兄弟阋墙就会在两人身上上演。 “孙儿叩见皇祖父,皇祖父圣安。” “爷爷安,都起来吧。”朱元璋老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道:“给皇孙赐座。” “谢皇爷爷赐座。”两兄弟再次异口同声。 “身在皇家,祖孙这亲情都淡了啊。”朱元璋感慨道:“想当年你们父亲可不跟爷爷这般客气,他要是也和爷爷搞这虚头巴脑的一套,爷爷大嘴巴子抽他。” 两兄弟沉默。 朱元璋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两个整日来给爷爷请安,爷爷不见你们,是因为储位不定,爷爷不想让外朝横加猜测,可如今你们父亲走了三个多月了,这储位悬而不定,终究也不是个事,爷爷打算从你们两小子当中选一个作为储君,以此慰藉你们英年早逝的父亲,你们两个可有要说的?” 两兄弟互相看了看,这要他们怎么说? 朱允熥突然起身,上个月凉国公秘密给他送来一封信,那信上的字写的密密麻麻,内容无比驳杂,他背的滚瓜烂熟之后便将那信付之一炬,而今皇爷爷突然召见问话,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就是信中提及。 “允炆哥哥乃是大明嫡长孙,皇爷爷若是要立孙为储,孙儿以为应立允炆哥哥!” 朱元璋惊奇道:“熥儿当真如此想?” 朱允熥肃然道:“孙儿怎敢欺瞒皇祖父!” 朱元璋老怀大慰,大笑道:“好孙儿,允炆呢?” “皇爷爷,熥弟乃是先嫡母所生元嫡,而允炆生母原本只是侧妃,允炆如今便是继嫡,虽然比熥弟早生了几个月,但身份不及熥弟尊贵,故而孙儿觉得,若皇爷爷要立孙为储,当立熥弟。” 朱元璋嗯了一声,满目含笑。 朱允炆郁闷的想吐血,他敢肯定朱允熥请求立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违心之言,但是偏偏就让朱允熥占了先说的先机,他晚说一步,自然难免附庸之嫌。 “都是好孩子啊。”朱元璋轻叹了一声道:“如今外朝不断谏言上奏让爷爷立储,以定社稷国本,爷爷从未想过要立你们俩个的叔叔之一为储君,这个天下本来爷爷就打算传给你俩的父亲,那等爷爷驾崩,你们父亲成为皇帝之后,你们两个之一便是太子,这天下也就该是你们一脉的,如今你们父亲先一步爷爷走了,可这江山不能因为你们父亲走了,就剥夺你们这一脉继承这江山的权利。” 朱允熥哽咽道:“皇爷爷春秋鼎盛,身体康健,万年之期还早……”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万年,那爷爷都成老王八啦,华夏一统王朝传承至今,又有哪一位帝王能活到百岁的,爷爷呐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就只想着能在驾崩之前为你们哥俩再多尽尽心力,将一个太平盛世交到子孙手上,这才能闭眼呐。” “爷爷……”朱允熥泪流满面,朱允炆想死…… “你们俩兄弟互相谦让,说的也都有道理,要做这个抉择真的很难呐。”朱元璋长吁短叹,指了指御桌上的一只木盒道:“这只盒子里面有红色球和蓝色球各一枚,你们谁来摸一个球出来,摸到红球的留下,摸到蓝球的到偏殿等候,爷爷一个一个问。” 俩兄弟互相看了看继续谦让。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让来让去的了,允熥你先来。” 朱允熥依言上前将手伸进木盒内取出来一颗红球。 “允炆,你且去偏殿侯着,等会爷爷再问你话。” “是。”朱允炆俯身施礼道:“孙儿先行告退。” 朱元璋似笑非笑的看着朱允熥,这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拒绝皇位的诱惑,这是一定的,肯定的! 所以朱元璋完全可以确定俩兄弟先前说的那些谦让之词尽是违心之语,当然换成是谁也不可能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时,急吼吼的说他想成为储君将来当皇帝。 这不怪兄弟俩,要怪也只能怪他不该那么问。 立孙为储……这是肯定的,但是真的两难啊。 朱允炆年长,没有母族势力可以倚仗,但是他母妃还在世,还有两个同胞兄弟,若是他继位,内廷外朝不会有掣肘,也不存在主少国疑需要太后监国听政,两个兄弟长大成人以后也会成为左膀右臂。 但是没有雄厚的母族背景,他恐怕很难压制驻守在外,拥兵自重的藩王儿子们。 为了让朱允炆把皇位坐稳,他不但要告诫自己的儿子们,甚至还要痛下杀手,将蓝玉、常升、傅友德、冯胜等等朱允熥可以依靠的力量全部剪除! 届时还不知道多少追随他一起打江山的勋臣大将人头落地,而他也难免在史书上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恶名。 而朱允熥最大的劣势在于生母常氏已经死了,而继母吕氏不仅生了朱允炆还为太子生了另外两个儿子,一旦朱允熥继位吕氏就是太后,届时吕氏能甘心让自己的儿子纷纷就藩? 至于优势也是显而易见,朱允熥强悍的母族背景谁也不能等闲视之,有这些勋戚将门存在,自己那些儿子必然不敢觊觎大位,自然会老老实实的替国戍边,这自然也是一份保全。 至于几十年之后,大明后代帝王如何对待分封的宗室,那便随意好了,他朱元璋看不到也管不了那么深远。 说到底就是两个孙子谁继位,他朱元璋对待勋戚的手段就会不同,是朱允炆,那便诛之以绝后患,和大明的千秋大业相比,他落一个残忍嗜杀,刻薄寡恩的名声算不了什么。 若朱允熥继位,那么只会敲打,自是无需大动干戈。 “先前爷爷问你们兄弟俩谁可为储,你们兄弟俩相互推让,爷爷知道你们这是为了宽慰……” “爷爷,孙儿……” 朱元璋压手道:“好了,没有人能拒绝君临天下的诱惑,除非他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现在爷爷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不可有丝毫违心之语……” 第90章好圣孙 “当年你母亲生你之后身体亏虚而逝,这些年孙儿在东宫小心谨慎,爷爷都知道,几个月前你父亲也撒手人寰,而今孙儿也算是孤苦伶仃,若是爷爷立你为储,过些年后你登基为帝,那爷爷问你,会如何对待你的继母和你的兄弟们?” 这个问题,那封信上有…… 朱允熥却稍微思索了小会方才说道:“若孙儿继位,继母便是太后,国朝以孝治天下,孙儿自当晨昏定省侍奉太后,不敢有丝毫轻慢,至于孙儿的几位兄弟,孙儿会效仿皇爷爷策立亲王,让他们分镇天下,永为大明屏藩!” 朱元璋微笑点头道:“孝敬继母自是孝义,此无可指摘之处,可诸王分藩,孙儿可知爷爷分藩诸王,朝堂之上多有非议,认为爷爷这是养虎为患,是为大明这天下埋下巨大隐患,那么孙儿觉得爷爷该不该削藩?” 朱允熥若是没读那封信,或许会回答该削或者直言不削,历史上多少血淋淋的例子摆在前面,藩镇之乱,诸王之祸导致天下烽烟四起,教训实在太多了,可如今他不会这么回答,因为信里面告诉他,这不是皇爷爷想要的答案。 “皇爷爷驱逐蒙元,诛陈友谅,灭张士诚,皇爷爷耗费十几年时间,迭经大战,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这天下是皇爷爷的天下是朱家子孙的天下! 朝堂上的大臣或许会吸取历史上诸多朝代的教训而秉持一颗公心劝谏,但大臣何尝没有私心。 藩王坐镇各地,就算不涉政务,可藩王府也会如同一颗钉子一样扎在那里,让那些想要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官员不敢过于张扬,就算事涉律法也会有所收敛。 孙儿以为,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而官员只是替朱家管理这天下的臣子,孙儿若是连自己家人都信不过,那还能信的过谁?” 朱元璋老怀大慰道:“孙儿能这么想,爷爷很是欣慰,不过大臣们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历史上藩王之乱不在少数,爷爷也不想让朱家的子孙成为祸乱天下的罪魁呐。 另外藩王在封地也多有不法之事,比如你那秦王叔,在西安劣迹斑斑,导致民怨沸腾,爷爷虽多番下旨斥责,却是禀性难移。 还有你那鲁王叔更是丧尽天良,为此爷爷甚至将你汤爷爷的女儿鲁王妃凌迟而死,孙儿觉得不该削了他们的藩?” 那封信中关于削藩乃是重中之重,朱允熥此刻对于冯毅能有这般先见之明已然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孙儿以为只要皇室对藩王示之以恩德,那么藩王就没有作乱的道理,若是狼子野心,自当起兵平之,不过都是爷爷子孙,即便是被拿下,孙儿也不忍加之以屠刀,背负杀叔之名,故而会将作乱之藩王废除封国,永久圈禁。 另外如秦王叔、鲁王叔这些在封地上为非作歹的藩王,孙儿会严加训斥,若是屡教不改,孙儿会将他们召回京城,软禁于王府,恩养天年,于藩室择嫡长继承爵位。” “好,说得好。”朱元璋开怀大笑道:“好圣孙呐,能考虑到这一层,确实不错,孙儿你也清楚,你母系背景极其强大,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你若继位为帝,凉国公、开国公乃至宋国公府都将成为孙儿的强大臂助震慑整个天下不臣。 坏处则在于他们都是外戚,而外戚干政、乱政导致帝王大权旁落甚至威胁到社稷传承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孙儿觉得该如何处理?” 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以为外戚之所以能乱天下是因为国之体制存在的弊端,外戚乱政最为严重的大汉朝,军政大权尽掌于大将军之手。 大将军掌天下之军,秉天下之政,若威望太高,自然而然便会威胁到皇权统治。 可皇爷爷将掌天下兵事的大都督府一分为五,又让各军都督府无调兵之权,唯有战事才会临时委任统帅执掌大军,如此一看,谁能有那般威望尽控天下之军。 因此孙儿以为,孙儿的外家背景只会成为襄助而不会成为掣肘,甚至于他们会一心一意的去维护孙儿。 因为他们都清楚自己与孙儿乃是休戚一体,另外,孙儿相信皇爷爷若是属意立孙儿为储,定有全盘考量。” 朱元璋赞许道:“孙儿说的不错,爷爷确实有了考量,那孙儿想想看,爷爷会如何做?” 朱允熥思索道:“孙儿猜爷爷一定会斥责、打压,乃至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把凉国公他们夺职、发配甚至削爵,等到孙儿继位再将他们恢复爵位,他们自然会对孙儿感激涕零,以后自然而然也就会对孙儿死心塌地。” 朱元璋哈哈大笑,自从标儿死了以后,他就没这么开心过了。 “好圣孙呐,爷爷这么多年忽视的孙儿竟然这般聪慧,当真是失策,失策呐。” 朱允熥已经对冯毅感激涕零。 “如今这天下还远远没有到太平的时候,自然也没到马放南山、刀剑入鞘的时候。 残元蠢蠢欲动想要恢复祖宗荣光,东南小国对大明表面臣服,可实际上是在等待时机想要在大明的身 上撕咬血肉。 还有东面那个弹丸小国,对大明甚为不恭,非但不向大明称臣纳贡,甚至派兵伪以乱贼寇掠沿海,爷爷遣使臣警告倭王,竟被倭王砍掉了脑袋! 爷爷此生大战无数,却还没受过此等窝囊气,若是孙儿为君,当如何应对外事。” 朱允熥肃声道:“草原游牧政权几千年来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战了和,和了战,没完没了,就没一个到头的时候,孙儿看了不少史书,有些浅显的见地……” 朱元璋顿时来了兴致问道:“说说看。” “孙儿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是草原部族为何会不断向中原王朝发动战争,草原上的牧民又为何会被草原部族王侯蛊惑,以至于一被召集,就会拿起刀跨起自己养的战马来和我们拼命……” 朱元璋微笑道:“那么孙儿如今是有答案了?” 第99章各怀鬼胎 门前自然不是谈话的地方,三位藩王被迎入三楼桃夭包厢。 穿着制式服饰的小二显得无比干净利落,脸上没有很多店铺小二的谄媚,职业性的微笑让人看的很舒服,熟练的为三位藩王泡上了一壶茶说道:“这是本店的碧螺春茶,三位大王请慢用,这是本店的酒水簿子,三位大王看有什么要享用的,小的为大王记下。” “有意思,确实有意思。”朱棡拿起鎏金封边,制作无比精美的酒水簿赞道:“这店家花头委实不少,发传单,贴告示,那门口迎接宾客的几位女子身着衣饰令人耳目一新,回头本王也要让府里妾侍穿穿,想来别有一番情趣。” 朱樉押了一口茶,回味道:“此茶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叫碧螺倒也合适,这店家果然是个有心之人,回头倒要包上几斤,带回府里。” 朱棣笑道:“这茶应该是产于平江府的洞庭茶,春季采摘为最佳,以前倒也喝过,却不似这般香醇浓郁,许是店家手法,如何炒制,倒要向店家要来。” “四弟这是要夺人家的秘法方子啊。”朱樉咳了声道:“这酒楼乃是蓝玉外亲产业,四弟想要豪夺,怕是要落了凉国公的面子。” 朱棣冷哼一声也没搭话,蓝玉乃是大哥朱标的死忠,而他英明神武有洪武之风,这些年驻守北平抗击草原部族犯边也是战功赫赫,而这些反倒成了错的! 蓝玉那狗贼屡屡在太子耳边煽风点火,说他朱棣在北疆拥兵自重,长此以往,恐势大难制等等。 朱棣岂能不恨! 只可惜他虽是亲王,但是蓝玉也是深得老爷子信重的大将,其锋芒便是他也只能忍让三分。 现在朱棡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朱棣心里岂能不气,可气归气,脸上还是不露声色道:“蓝玉仗着和大哥姻亲,仗着自己有几分战功便飞扬跋扈,如今大哥不幸薨逝,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此言何解?”朱棡笑问。 “三哥这是明知故问。”朱棣不悦道:“父皇能容忍蓝玉骄横跋扈,是因为蓝玉会成为大哥臂助,大哥的威望也足以震慑得住,可如今大哥走了,父皇若立二哥为储,二哥能容得下他?若是父皇要从大哥一脉立孙为储,立朱允炆,父皇能让蓝玉安然活着?若立朱允熥,哼!这外戚的前车之鉴可是斑斑血泪!” “四弟不可胡言乱语。”朱樉摆了摆手道:“有些话放在心里面也就是了,说出来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恐怕又是一顿重斥。” “二哥说的是。”朱棡苦笑道:“如今这京城风起云涌,谣言四起,委实是待不下去咯。” “待不下去?为何?”朱樉不解道:“大哥还没入葬,我等滞留京城等着为大哥送葬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至于那谣言管他是心向朱允熥的人造的恶谣,还是想让朱允炆继储的人故布疑阵,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朱棣冷笑道:“父皇最近几年越发疑心,难道就不会怀疑谣言是我们放过去的想要一石二鸟?” 朱樉惊道:“不至于吧。” 朱棣嗤笑道:“这就是一笔烂账,锦衣卫一天抓不到造谣之人,父皇就会怀疑所有人,东宫、勋戚还有我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落下。” 朱棡怅然道:“四弟和本王想到一块去了,如今这京城就是一个大漩涡,我是快待不下去了,早些走也好早日洗脱嫌疑,罢了罢了,谈这些做甚,看看这酒水簿子,这淮扬菜中的松鼠鳜鱼是个什么玩意,松鼠乃山珍,鳜鱼乃水鲜,这两个也能放在一起做?” “竟然还有三哥没有尝过的饕餮美味?”朱棣奇道:“三哥可是号称天生飞的,山中跑的,海里游的,但凡能吃的就没逃过三哥的口腹呐。” 朱棡不屑道:“松鼠、鳜鱼算什么稀奇,本王只是稀奇为何两者合二为一成了一道菜。” “尝尝便是,小二。” 被赶出包厢的服务生闪身而入问道:“三位大王有何吩咐?” 朱棡指着松鼠鳜鱼四个字道:“来一道松鼠鳜鱼,再来一道这什么佛跳墙?佛还能跳墙?罢了,这什么所谓的八大菜系的招牌菜都给上一份。” 服务生俯身道:“小的记下了,敢问三位大王要用什么酒水?” “本王喜爱米酒,把这店里最好的米酒给本王上几斤来,秦王和燕王喜欢黄酒,那绍兴老黄酒上几坛来。” “是,几位大王请稍候。”服务生欲言又止,本来他还准备推荐自家酿造的烈酒,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三楼包厢都是达官显贵,伺候这拨人还是少听少说为妙。 此时预定好的食客已然陆陆续续进了酒楼,一辆看上去丝毫不起眼的马车在酒楼前停下。 负责赶车的中年汉子头上戴了一顶大毡帽,将脸部遮的结结实实,自然看不清面容,不过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的肃杀之气,稍微靠近一些都能觉得满是寒意。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此刻充当的竟是马夫,马车内还能是谁! 随着这辆马车一到,数不清未穿锦衣的锦衣卫立刻四下涌动,那些达官显贵带来的护卫立即被接连带了下去,整座酒楼的安保工作瞬间由锦衣卫全盘接手。 “黄爷,您请。”蒋瓛打开车帘毕恭毕敬的将老者和一位锦衣少年给引下了马车。 老者自是朱元璋,而那锦衣少年赫然是朱允熥。 此时的朱元璋没有那种气吞万里如虎,宛如九天神龙般的气势,看上去就是一位老态龙钟,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是?”看着门口四位高挑的旗袍少女,朱元璋眼中露出一缕惊讶,果然是上到帝王,下到寻常百姓都无法逃脱这种视觉冲击力。 “回黄爷的话,这是酒楼迎宾,冯二公子从凉国公府哪里买来的几个丫鬟,意思似乎是充当酒楼的门面。” 朱元璋翻眼道:“这服饰倒也稀奇,不错,不错,让制衣局的制上些送给宫里妃嫔。” “是……” 第100章金陵霸王醉 “东家,蒋瓛到了,身边跟着一位老者和一位少年。”曹兴旺已然得到消息,能让锦衣卫指挥使鞍前马后,老者还能是谁? 那可是驱逐蒙元,再造山河的洪武皇帝啊。 他老人家竟然会来酒楼! 曹兴旺当真是做梦也没敢想过,此时已然对料事如神的自家公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先前公子爷就说了,蒋瓛订的三楼惊鸿包厢要特别注意,看看会不会带一位老者前来,若带了,九成九就是当今陛下,如今应验,怎能不让曹兴旺惊骇! 皇帝可是九天之上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啊,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会在酒楼开业第一天就来,曹兴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冯毅伸了个懒腰道:“陛下此番是乔装而来,显然是不想招摇,待会你亲自去伺候,本公子等到时机合适也会去拜访。” “是,是,老朽知晓。”曹兴旺识趣的退出了后院。 冯毅脸上挂着莫测高深的笑容,老皇帝怎会不来?他肯定会来好不好…… 他完全能够体会老皇帝的心思,想必老皇帝觉得自己是可造之材,所以想把他扔在下面好好打磨打磨,偏偏自己执着于商贾事,这让老皇帝多多少少有些不满。 再加上这段时日他为酒楼做的广告叫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开了一把眼界,这般大的动作,蒋瓛怎么可能不汇报上去,如此一来,老皇帝恐怕更觉憋闷,想来是撸起袖子来准备找自己麻烦了。 老小孩,老小孩,老了老了,也就有了小孩脾气,实属正常。 此刻一楼大厅上座率已经达到八成,人来人往的谁也不会注意到谁,更何况在一楼入座的几乎都是商贾、大户,谁会见过老皇帝,所以更加不会在意一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者。 偌大的一楼大厅被分为三大区域,中间区域空荡荡的对着大门,最里面则是戏台,只见那戏台两边有一副联,上联是说尽天下风云,下联则是唱罢人间辛酸,横批:醉解千愁…… 大厅两边被分为对等区域,每个区域内有二十张方桌,桌与桌之间用及腰的木板隔开了去,形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单独区域,坐下以后还不影响看戏的视线。 迎着过道的一块块木板上画着一幅幅精美菜肴,琳琅满目的看上一眼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不过对于富贾豪绅、达官显贵乃至朱元璋本人而言,他们早就吃惯了珍馐,这里画着的菜肴最多也就是让他们觉得新颖,倒还不至于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但是两边墙上画着的长幅壁画还是让朱元璋升起了不小的兴趣。 只见左面墙壁上绘着的乃是巍峨的高山和淙淙的溪水,一名美貌的仕女俏生生的站在溪水边上,手里面还拿着一只流光溢彩的酒葫芦,那酒葫芦的盖子是打开的,一缕酒香缓缓飘向天空。 那天空中还有几只仙鹤,其中一只仙鹤似乎是闻到了酒香,然后醉了向下笔直摔落…… 在壁画尽头还有半阙小诗,上写:人生不过两盅酒,一盅辛酸一盅愁。 右面墙上则是工工整整的几十行字,左边抬头是四个大字…… 金陵霸王醉!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嘴不大,口气不小! 霸王,西楚霸王喝了都得醉,寻常人喝了还不得醉死。 朱元璋撇嘴打算看看那些字,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怎么也看不真切。 “爷爷,那上面写着……” 等到朱允熥念完,朱元璋才恍然,说白了就是吹牛十三。 说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行军到了江宁,饮用汤泉水后觉得水质甘甜,清咧可口,于是命人取汤泉水酿酒,酒酿出来以后饮之大醉,如今酒楼便是采用古法取汤泉之水酿造出此酒,故名金陵霸王醉。 尼玛……纯粹扯淡…… 总之朱元璋是一个字都不带信的,只不过懒得驳斥罢了。 看了一圈,朱元璋没了兴致,便说道:“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心思却不用在正道上面,这滑头小子确实欠敲打,上楼。” 蒋瓛满是无奈,觉得皇爷应该把冯毅交给他调教几日,让这小子在诏狱待上个三五日,保证以后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朱允熥则是憋住了笑,眼珠子咕噜咕噜打转,也不知道这心里在想个什么。 一楼的散客认识朱元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除非恰好遇见,可二楼多为官员和寻常勋贵及其子弟! 这其中见过老皇帝至少三成! 老皇帝虽然穿着朴素,可还是被轻易认了出来。 皇帝出宫你别管是不是微服,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既然已经知道了,你要是还不恭迎,那就是典型的大不敬。 大不敬……在如今这时代,抄家灭族都不带冤枉了。 当即,二楼十六个包厢当即有十一间包厢门打开,门口已然跪了一地,其余没开的包厢多半是认不识,可豪门大户出来的谁不带下人,那些守在门口的下人一汇报,还在谈笑风生的豪客们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跌跌撞撞的出了包厢,然后老老实实跪好。 二楼这般动静,一楼、三楼岂能不知,顿时一楼的散客全都傻了眼,谁能想到刚才他们看见浑然不在意的老者竟然会是当今陛下! 不少人暗自抹了把冷汗,幸好刚才没谈论一些不能谈的话,要不然这顿饭岂不是成了断头饭。 一楼散客已然有不少打了退堂鼓,废话,皇帝在这里吃饭,谁能吃的安生,可不就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朱元璋摇了摇头走上二楼台阶道:“都起来吧,朕听说这酒楼竟然起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一时好奇,便来坐坐,都当没见过朕也就是了。” 这其实是废话,你说没来过就没来过? 自欺欺人都不带这么玩的好吧…… 朱元璋自不去理会,他来不是砸场子的也不是撑场子的,开张预定来的食客今日会不会食不知味,是不是吃的战战兢兢,可和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父皇为何会来?”秦晋二王目瞪口呆,燕王却已是脸色铁青! 第102章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是不是觉得朕在诈你?” “臣不敢。” 老皇帝嗤笑道:“你小子胆子大破天,还有你不敢的事?” “臣……” “好了,别和朕扯那些有的没的。”朱元璋哼了声道:“朕问你,给你安排兵部职方的差事还有中军都督府断事的差事办的如何?” “回陛下,臣乃勋门出身,似乎不受文官待见,臣去了兵部受尽了冷遇,故而安心在都督府办差。” “好一个安心都督府差事,两个多月,你个混账去了中军都督府几次?身为断事官,你又审了几件案子,断了几条刑狱!” “回陛下……” “好了,你小子惯会狡辩,朕也懒得和你计较,你既然不喜欢案牍之事,朕也不勉强你,这职方主事和都督府断事官的职,朕就给你免了。” “谢陛下……” 朱元璋差点没被这声谢给气背过气去,混账东西,敢情是一直在这等着他呢? “你个混账东西不是说想跃马扬鞭征战沙场?”朱元璋冷笑道:“那朕让你执掌一卫,你可敢!” “臣谢陛下简拔之恩,自当殚精竭虑,为陛下,为大明效死!” 朱元璋冷哼道:“官职乃是公器,是恩典,你这混账东西视公器如无物,视朕之恩典如草芥,朕本打算好好收拾你个混账一顿,但是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给你这次机会,此番你要是再负了朕望,朕新账旧账和你一起算。” “前些日子,朕问政之时有人和朕提及国朝想要彻底解决草原之患,当大力加强武备,尤其要发展火器,你个混账小子别的本事没有,鬼主意和见识还是有的,朕问你如何看待。” 冯毅心里咯噔一下,今日朱元璋带了朱允熥出宫,很显然是给外朝一个打算立朱允熥为储的信号,之所以如此,看来自己的那封信不但被蓝玉送到了朱允熥手上,还起到了作用。 此刻朱允熥当真是紧张的要死,就怕冯毅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可就全完了。 “臣有些不明白……”冯毅自然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很是坦然道:“草原部族乃是华夏几千年来之大患,前有五胡乱华,后有蒙元入侵,屡屡鏖战,互有胜负。 第103章看走眼了 本该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开业,如今虽然也是满座,可整间酒楼都是寂静无声,整个一落针可闻。 那些上了菜的桌子,食客吃东西都是静悄悄的,尽管眼中忍不住的赞赏,可没谁敢开口说上一句,当真是难受的很。 当然,三楼而言还好些,毕竟四大包厢都很大,隔起来也就远了些,此时梦回包厢内,开国公常升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傅叔,陛下先前说您老养了一个好孙女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傅叔哪位孙女要和天家结亲?” 傅友德一直处于懵逼状态,闻言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傅某膝下倒有三个孙女,大孙女已经嫁给英公侯府,二孙女傅姗如今已和怀远侯府议亲,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订下亲事,三孙女如今方才八岁……陛下此言,傅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那倒是奇了。”常升摇了摇头道:“陛下行事向有成法,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但是在小侄看来既然陛下如此说,必然有因,颖国公府想必有好事上门呐。” “但愿吧。”傅友德有些怅然,对于他而言,伺候洪武大帝,只要不是祸事那就该烧高香了。 “陛下此番出宫,显然是为这酒楼开张而来,此酒楼又是凉国公外亲产业,而陛下还带了熥殿下,世叔觉得,陛下是不是暗有所指?” 傅友德蹙眉道:“最近金陵城里谣言纷纷,陛下已经下旨抓了十几位言官入了诏狱,傅某觉得值此风口浪尖之时,还是谨言慎行为是。” “世叔说的是。”常升拱手道:“熥殿下再过几个月便已十六,想来也是该议婚了,世叔你说,陛下是不是打算让珊侄女给熥殿下为妃,那可是太孙妃,以后可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 傅友德其实已然考虑到了这一层,闻言也忍不住心头火热,可还是冷静道:“可能性不大,我那孙女过完年都十八了,陛下想来不会给熥选一个比他还大的女子为妃。” “这谁能说的准呢?”常升呵呵道:“来,世叔尝尝这道一品锅,当真是鲜美绝伦,食之口齿生香,这家酒楼不愧天下第一鲜之名呐。” 桃夭包厢内三兄弟自顾喝着闷酒,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刚才朱棣点拨了一下,秦晋两王才算回过意来,老爷子带朱允熥来,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这谁能甘心? 但是老爷子多年积威,三兄弟未得召见,谁敢去当面问询,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满满一桌珍馐,却是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大王。”在门口蹲守的侍卫进了包厢走到燕王身边低声道:“陛下现在见的是宋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冯毅。” “冯毅?”燕王朱棣眉头紧锁念道。 侍卫道:“冯二公子是在陛下进了惊鸿包厢以后主动拜见,过了没多久,冯二公子出来又带了一件物事进了去。” 秦王和晋王两人如同猫抓心一般难受,宋国公府上的一位公子哥竟然能去主动拜见老爷子,这事怎么着都透着诡异,似乎老爷子此番出宫就跟特意来见这个冯二公子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 燕王凝着眉头,还记得道衍曾经和他说过冯毅,言称若能招揽当招揽之,若以后可能为敌,当早除之。 朱棣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句话,现在看来这冯毅远远没有表面上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换句话说,他竟然看走了眼。 “这个冯二公子小弟知道。”燕王开口道:“此人名叫冯毅,最近在金陵城中凭借一诗一词和两首曲子已是声名鹊起,尤其是那首《石灰吟》恐怕是深得父皇之心呐,此番出宫召见一下也算不得稀奇。” “竟然是他。”秦王,晋王顿时恍然。 燕王冷笑道:“父皇的心思高深莫测,明马执杖也好,故布疑阵也罢,小弟我算是看透了,既然有些东西争也争不来,何苦还滞留在京城给父皇添堵,明日小弟便回北京去。” 秦王晋王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叹息,大哥死后,他们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出个结果,如今看来确实是他们心生奢望,但是就这么走了,实在是不那么甘心呐。 一句话,储位一日没有尘埃落定,老爷子又没赶他们回封地,谁就敢保证储位就不会落在自己头上,自己要是走了,让老爷子误以为他们自己放弃了,岂不是冤的慌…… 不能走,储位一日不定,便赖在京城一天! 惊鸿包厢内,朱元璋盯着冯毅道:“你小子能写漂亮的诗词,还能写一手好文章,勉强也算是个有才的,出身将门,心向武事,若能沙场建功,便是个文武全才,只可惜心思没用在正道上,大好的人才,满肚子的心思用在商事上,尽管弄的有声有色,可终究是入了末流。” “回陛下,富国方能强兵,民富才能国强,商贾之道虽是末流,可只要商贾能心系百姓,国家,做个善商,义商,那么国家便应该鼓励为是。 就好像臣一样,虽然走了商途,固然也是想着能富裕己身,但是只要国家需要用度,臣就算是散尽家财也是无怨无悔。” 朱元璋微怔道:“你当真这么想?” “臣句句发自肺腑,陛下当面,更不敢有半句违心之言。” 朱元璋呵呵道:“朕曾有言告谕廷臣:四民之中,士最为贵,农最为劳。 士之最贵者何?读圣贤之书,明圣贤之道,出为君用,坐亨天禄。 农之最劳者何?当春之时,鸡鸣而起,驱牛秉耒而耕,及苗既壮,又须耘薅,炎天赤日,形体憔悴。 及至秋成,输官之外,所余能几?或遇水旱虫蝗,则举家遑遑无所望。 今居官者不念吾民之艰,至有刻剥而虐害三事,无仁心之甚。 你这小子虽然混账了些,但有这份心,朕倒是很欣慰,不过偌大的大明还看不上你做商贾赚的这点散碎银子。 真要到了跟商贾伸手的地步,那国朝得窘迫到何等地步……” 第104章十足奸商 冯毅心里面呵呵,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胸腹间酝酿的商业帝国,若有一天真个诞生,恐怕就不会说这话了…… “陛下说的是,不过勋戚与国共荣,当尽心力的时候也该当仁不让。” “说的好,果然是能写出《石灰吟》这样好诗的人才,就凭这句话,朕就没看错你这混小子,熥儿。” 本来还在龇牙咧嘴的朱允熥连忙应声。 “你说这小子以后能成为肱骨之臣,那爷爷便将这混账留给你了……” 仿佛一道惊雷在惊鸿包厢内炸响! 蒋瓛身躯轻颤,朱允熥甚至在发抖,只有冯毅表现的一脸淡然,看在老皇帝眼中更觉满意。 老皇帝这短短一句话俨然已是做出了决定,大明帝国的皇太孙必然已是朱允熥无疑,现在差的只有昭告天下,安万民之心了。 “咱听说你小子原本说了一门亲事,是扬州盐商刘家的女儿,本来也是件不错的婚事,可你实授官职之后,你爹便打算替你换上一门亲事,可你小子竟然不愿意?怎么,你小子这辈子就打算和商事裹挟不清了是吧,还是你打算借助刘家的人脉,拓展你之商路?” 蒋瓛已经麻木了……追随老皇帝这么久,他实在是太了解老皇帝的脾气了,老皇帝什么时候会称自己为咱? 只有在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时候才有可能,现在对冯毅自称咱,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皇帝已经把冯毅当成了自己人,真正的子侄,这等恩宠何止是简在帝心呐! 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毕竟老皇帝从来没在自己面前称过咱…… 冯毅微笑道:“陛下洞若观火,臣确实是这么个心思。” “没出息的混账东西。”朱元璋啐道:“算了,咱也不跟你瞎掰扯,你若只是个纨绔子弟,那你娶谁都不甚打紧,但是你以后咱是要留给圣孙大用的,娶个商女算个什么事,这事咱做主了,就把颖国公家那丫头赐婚给你小子,也算成人之美。” “啊?”冯毅目瞪口呆。 “咱说成人之美就是成人之美,你小子害人不浅,一首《蝶恋花》把人家闺女迷的五迷三道的,得知你小子已经许了亲,整日伤春悲秋的,怎么?你还不愿意?” “臣不敢,臣谢陛下赐婚……” “没出息的样,那扬州刘家的女子就给你做个妾,也算是抬举了他家,晾那刘家也不敢说句二话。” 冯毅无语,这他么就是废话,敢废话……不怕抄家灭门? 只是不知道刘家女听到这消息是不是如同五雷轰顶,好好的正妻之位,转眼间便成了妾,这到哪说理去? 可话说回来了,这妾真要说起来也是皇帝金口玉言赐的,谁敢说不尊贵? “好了,咱今日来这是看你小子到底玩的什么花头,如今看来心思倒是没少用,上几道招牌菜来让咱尝尝,要是不咋滴,还敢这么大口气,小心咱让蒋瓛拆你的招牌。” “臣遵旨。”冯毅踢了一脚跪在地上都快瘫了的曹兴旺,后者顿时如蒙大赦,告了声罪便连滚带爬出了包厢去安排酒席去了。 “都坐,乖孙坐,你小子站那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实在倒胃口,坐下。” 朱允熥小心坐下,冯毅哪敢毫不客气就大咧咧坐下,连忙道:“臣不敢,臣就在这伺候陛下用餐即可。” “你当蒋瓛是死人啦,有他伺候就行了,让你坐就坐,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臣……谢陛下赐座。” 片刻后,菜肴便如流水价一般上了来,看着一桌子精致的菜肴,便是一贯朴素的朱元璋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陛下可要用些酒水?” 朱元璋呵呵笑道:“皇后活着的时候喝酒总是不得爽利,等到她走了,也就不怎么喝了,不过你小子鼓捣出那个什么霸王醉,真是用活了心思,拿一壶来让咱尝尝。” 很快就上了一壶酒。 “琉璃为瓶,你小子倒是奢侈,这一壶酒作价几钱?” 冯毅只是淡笑。 “怎么?怕朕喝不起还是不给酒钱?” “陛下能来小店用上一餐,那是小店的荣幸,哪里敢谈钱。” 第109章圣谕 “没有机会最好!”老爷子斥了二儿子一句便不再理会道:“老夫已经听说了,京城前段时间谣言四起,说太子妃和其父吕本谋害皇长孙以及常妃之事,这事不管陛下当没当真,总之这次陛下带朱允熥出宫去蓝玉外亲家的酒楼,还又是贡酒又是赐字,想来是打算立熥殿下为储了。” 冯钧笑道:“父亲说的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冯胜冷哼道:“熥殿下和开国公府、凉国公府牵扯颇深,咱们也能算是半个外戚,越是如此越是要避嫌,阖府上下切记不可如外间那般妄议此事,谁要是乱说,直接乱棍打死。” “儿子记下了,定会约束好下人。” “嗯,听说你给毅儿议了扬州盐商刘家的闺女?” 冯钧老实道:“是的,女子是扬州盐商刘长骏家的长房嫡长女。” “把婚退了。”冯胜哼了声道:“如今毅儿也算的上是简在帝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怎可娶了商贾之女为妻,传扬出去,国公府丢了颜面是小,影响了毅哥的仕途前程是大。” 冯钧无奈的看了眼冯毅…… “你看毅儿做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婚事还要看子孙的意思了?” “父亲教训的事,儿子这就让人去扬州,只是刘家虽然只是商门,但也算得上是财雄,这般被退婚,那刘家女怕不得寻了短见,儿子的意思是改了庚帖,让小渤娶了此女。” 冯渤顿时气血上涌,不过在老爷子面前,他哪敢放一个响屁,只能是面庞憋的通红,看上去好不难受。 冯胜皱眉道:“堂堂国公府还在乎一个商贾的颜面?罢了,都是你儿子,你看着办便是。” “那小毅的婚事……” “为父这张老脸还有些颜面,近日闲来无事,老夫便去几家有待嫁闺女的府门上走走便是。” 冯钧呵呵道:“有父亲出马,自能为小毅寻上一个门当户对的良缘。” 冯毅彻彻底底无语…… 尼玛,这好歹是他婚事好吧,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就不能稍微听一听他的意见。 第115章赐酒 宋国公府与颖川侯府相隔不过三里,此时街道两边早已经铺满红绸,地上也铺上了鲜红的地毯。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出了宋国公府直奔颖川伯府,冯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身穿大红喜袍,头戴状元冠,脸上洋溢着贱贱的笑容。 还有一个更贱的,便是在头前非要亲自为二哥牵马迎接嫂嫂过门的冯家三郎。 后面则是八人抬的喜轿,膀大腰圆的轿夫,满脸喜庆的喜婆,跟在轿子边上亦步亦趋的丫鬟群…… 锣鼓喧天,红绸招展,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金陵城勋贵圈子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至少今年没有过。 年初太子突染恶疾,谁家敢大操大办婚事,太子薨逝之后,一个个更是恨不得把头缩到乌龟壳子里面去,生怕引起痛失爱子的老皇帝注意,然后遭遇无妄之灾。 可今日不一样,宋国公府和颖川伯府联姻乃是皇帝赐婚,御赐大婚若不大操大办,岂不是不给老皇帝面子? 两家都是追随皇帝打下这大明江山的开国勋门,尽管颖国公傅友德因为和晋王联络之事被皇帝重责,可谁也不是傻子,岂能不知道老皇帝的真正用意? 洪武皇帝为何不重责宋国公府,难道冯胜跟周王私下就没有一点联络? 冯胜这是没失胜眷呐! 老皇帝若真要苛责傅友德,又看重宋国公,那么为何不收回这桩赐婚? 大家心里面都跟明镜似的,尽管为了顾及皇帝面子不敢和傅友德走的太近罢了。 那边扬州送婚的队伍已经到了离宋国公府不足两里的地方,万家送宋茹的婚队也已经出发。 这也是有讲究的,时间得拿捏的非常精准才行。 按照娶妻纳妾的规矩,娶妻要走正门,纳妾只能走侧门,今天这个规矩也不会坏了去,只不过因为是皇帝赐婚,刘菲和宋茹可以跟在正室后面一起进府,并完成仪式,否则妾哪来的仪式,妾只能叫做收房。 迎亲队伍到了颖川伯府,姑爷登门,喜迎新妇,没有闹婚的那一套,还什么拦门,刁难,这些都不存在,公府侯门这样的门第不兴这一套。 很快,头上蒙着鸳鸯戏水盖头的新娘子傅姗就在两位双全嬷嬷的搀扶下出了绣阁,一直送到中庭,看见肃然而立的冯毅当即喜笑颜开道:“姑爷亲迎,姑娘出阁咯,祝姑爷,姑娘永结同心,鸾凤和鸣,多子多福,白头偕老。” “赏!” 喜婆将红绸一端交到冯毅手上唱道:“良缘本天成,佳偶一绸牵,姑爷牵着姑娘出了娘家门,入了夫家门,夫妇心连心,多福多寿延,荣华富贵全在手,白头到老皆平安……” “赏。”冯毅对着廊前一对中年夫妇深深鞠躬道:“小婿冯毅,今日迎娶新妇,谢过岳丈,岳母,改日回门,再行致谢。” “去吧,去吧。”傅母又抹了把眼泪,眼中满是不舍。 “小婿拜别。”冯毅再鞠一躬,随后转身牵起红绸而去,新妇被红绸牵引亦步亦趋直入花轿。 “乐!” 唢呐锣鼓,吹吹打打,回转宋国公府,此时国公府已是三门洞开,待到正门落轿,冯毅下马亲自掀开轿帘,再次牵起红绸,一对璧人入了中门。 与此同时,东西两边随之而来的花轿也落了轿,身着淡红色嫁衣的刘菲和宋茹也在陪嫁侍女的搀扶下从两边侧门进入府门。 “新妇跨鞍,和和美美,平平安安。” 红盖头里的傅姗看着地面上的马鞍轻轻跨了过去,随即马鞍便被撤了出去。 “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 “新娘子过火盆,去霉除秽,红红火火,圆圆满满。” 燃烧着的檀木带着淡淡的清香,火焰自是不大,傅姗轻跨而过,火盆亦被撤走。 “秽尽霉除,多子多福。”喜婆高亢的嗓音在这个日子里平添了几分喜气。 宋茹、刘菲是妾室入门,自不会有双跨待遇,甚至连红盖头也没有,自然也不够资格凤冠霞帔,只有一面团扇遮住面容,等到主妇入了中院,便被侍女搀扶着跟在了身后。 入了中厅行了三拜大礼,一妻两妾已被送入各院各房,冯毅还要留下陪客。 今日在京城的勋贵几乎全都到了,除了蓝玉…… 倒不是蓝玉不想来不给面子,而是现在他被禁足于府中,想来也来不了,若是跑来便是抗旨,届时恐怕连永昌伯的爵位都得被剥夺了去。 蓝玉不来,被降为永昌伯世子的蓝春来了。 此刻蓝春看冯毅的目光满是敬佩,倒不是说他认为朱允熥被立储全都是冯毅的功劳,但是他认定在老皇帝对于储君摇摆不定的时候,是因为冯毅的手段才让老皇帝最终下定了决心。 而这次父亲被降爵恰恰说明了先前冯毅所言绝非是危言耸听,若此次老皇帝立的是朱允炆,或许父亲就绝非是被降爵打压这般简单。 风险既然是存在的,那么蓝家就必须要领冯毅这个人情,而且是天大的人情。 只不过今日冯毅大婚,致谢的话自然不便多说,面对前来敬酒的冯毅只是颔首微笑,冯毅自是明白其意,也不多言。 “圣旨到。” 满场宾客具是一怔,待到中使进了院子,所有人都已跪倒在地,新郎官自然也不例外。 “口谕,冯家小子今天大婚,咱就不来喝喜酒了,赐霸王伶仃醉百斤,喝完才能散席,钦此。” 冯胜当即领头跪谢皇恩道:“谢陛下赐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毅都他么醉了…… 老皇帝这是疯了,赐酒,还是拿他的酒赐给他自己,还要喝完,百斤高度白酒,这全喝完了是不是得出人命…… 冯毅可不是二傻子,今天可是他的大喜日子,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你让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在洞房里面枯坐一夜,还戴个十几二十斤的凤冠,他么像话吗? 在前院玩命?除非他疯了,这种事还是交给便宜爷爷和便宜老爹去头疼好了,冯毅敬了一圈酒后直接尿遁。 第116章洞房 洞房花烛,芙蓉帐暖。 傅姗静悄悄的坐在床边上,大红的盖头下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她自己哪怕到了现在都还觉得是在梦中。 爷爷已经答应了怀远侯家的亲事,两家还拿了庚帖在鸡鸣寺合了八字,那鸡鸣寺的和尚也说了这是一桩大好的姻缘,说她与怀远侯家世子必然能恩爱白首,多子多福。 当然,这些都是吉利话,可这世间谁又不愿意听吉利的话呢? 她已经将少女怀春时候那道伟岸的身影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只当是怀春少女不经意间做的一个梦罢了。 可谁能想到一道旨意,她的人生轨迹彻底被改变,她竟然被皇帝赐婚给了那个已经决然想要忘记的男子。 这是梦还是现实,傅姗已经有些分的不太清了。 如果这是梦,她希望这个梦做的时间能长一点,长到一辈子都不会醒过来。 “姑爷。”在门口伺候的喜嬷嬷和陪嫁的丫鬟对走进来的冯毅行了礼,傅姗恍惚的神经陡然间清醒,娇躯不经意间便坐直了些许。 冯毅嗯了声,脸上挂着笑容走进洞房,身为新郎官,他现在最迫切的自然是想要知道自己的妻子,这位似乎暗恋自己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姿容。 盲婚哑嫁……当真是封建陋习哇,娶个老婆跟他么要撞大运一样,委实有些让人无语。 “忙碌了一天,夫人可曾进食?” 丫鬟名叫秋香……嗯,跟唐伯虎里面那个秋香一个名字。 “回姑爷,姑娘用了点果子。” 秋香刚说完,旁边的嬷嬷便将喜秤递了过来道:“姑爷挑盖头,—挑国色天香,再挑称心如意,三挑吉祥如意拜花堂,红盖头挑三挑,来年添个大胖小,红盖头转三圈,来年添对龙凤胎喏。” 冯毅微笑,洞房还有一整套流程,他现在就是个提线木偶。 取过喜秤,冯毅径直走到新娘边上,此时冯毅紧张,盖头下的傅姗更是紧张。 轻轻一挑再一挑,最后第三挑便将火红的盖头给挑开了去,顿时洞房内便如春光明媚一般,一张羞红的俏脸微微低垂着,自顾看着自己的绣花鞋。 傅姗也算是一位美人,瓜子脸,樱桃嘴,柳叶眉,白皙的皮肤,很是精致的五官,比起雪沁确实要输了些许,但是娶妻从来都没有娶色的说法,纳妾纳的才是色。 总之新娘子这副容貌,委实让心情一直很沉重的冯毅狠狠松了一口气,没办法,这就是撞大运,你要是碰上一个龇牙豁口的那也只能认倒霉,毕竟是皇帝赐婚,想退货那是门都不带有的。 “娘子……”冯毅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说,但就是说不出口,没办法,一个陌生人就这么成了老婆,这心里上的落差起伏实在需要好好调整一下。 “相……相公。”傅姗也低低唤了声,脖子已是红透。 那嬷嬷也是喜婆,此刻已经取了两瓣葫芦唱道:“新郎新妇喝合卺酒了,喝了合卺酒,今生今世永相守,喝了合卺酒,执手与共誓言久,从此夫妻和睦,恩恩爱爱,子子孙孙满地走咯。” 冯毅伸出手,傅姗便将一只欺霜赛雪般的柔荑搭在冯毅手中被轻轻牵起,随后两人走到桌边各执半瓢互饮而尽,而喜婆则趁着这档口从冯毅和傅姗的头上各剪下一束头发合在一起用红绳系了,再装进了匣中。 “同德同心,如鼓琴瑟,花开并蒂,结发缔缘。” 这结发可是很有讲究的,夫妻生同被,死同穴,死了以后,这结发也是要被带进坟里面去的。 饮完合卺酒,行了结发礼,那喜婆便到了床边上不断掀开被子,只见那被子下面铺了满满一层的红枣、栗子、桂圆还有莲子。 冯毅虽然从克里斯哪里发现了花生,可还没出现在市面上,这床上自然也没有放花生的可能。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女郎,富贵双全,花烛洞房咯。”喜婆俺怕丫鬟将床上的喜庆物给拾弄好,便到了两人面前一福道:“姑爷,姑娘,早些就寝,春宵一刻哦。” 冯毅觉得喜婆的笑容有些猥琐…… “去领赏。” “谢姑爷赏。”喜婆这才喜笑颜开走了去。 “你也去吧。”冯毅对着秋香说道,其实陪嫁丫头也是通房丫鬟,什么才算通房,那就是在房里面伺候的丫鬟,不管做什么都在旁边伺候的那种,对,就是你想的那种…… 古代大户人家的床都分内床外床,实际上是联在一起的,只不过有个高低层次,每日里通房丫鬟都是睡在外面,只要主家一叫唤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反应。 当然这种陋习,冯毅是相当不感冒,夫妻同房多私密的事,你一个丫鬟在旁边看,这他么……那画面实在难以想象。 秋香是陪嫁过来的通房大丫鬟,此刻见姑爷竟然让她走,只当是自己不讨姑爷喜欢,顿时便觉得很是委屈,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直接让冯毅怀疑自己是不是大灰狼在欺负一只无害的小白兔。 “你就睡在隔间,有事会叫你,你在这里我与你家姑娘这也睡不踏实。” 秋香看向傅姗,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她倒是坦然的很…… 冯毅牵着傅姗坐到床边……感觉直奔主题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于是笑道:“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这么突兀的赐婚……” 傅姗抿嘴低声道:“相公可是不喜?” 冯毅呵呵道:“喜,为何不喜?赐婚可是天大的恩典,陛下将你赐婚给为夫,为夫只是觉得恍如梦中罢了。” “妾身也是……” 场面有些尴尬有点冷场。 冯毅舒出一口气道:“夫人一日未曾进食,不如先让厨房送些热食过来填填肚子。” “妾身先前吃了些许果子糕点,现在也是不饿。” 冯毅呃了声道:“那更深露重,为夫也累了一天,不如就寝了吧。” 傅姗低低嗯了声道:“妾身伺候相公宽衣。”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呵呵,习惯了……” 第117章独守空房 芳菲院。 冯毅大婚后已然不住在玉蝽院,而是搬到了公府别院,从某些意义上来说,算是立户不分家。 这座别院比起玉蝽院大了足足五倍,占地差不多有十亩出头,除了主宅外还有芳菲院、含芳院、月寒院等等。 此刻芳菲院里刘菲正对着镜子一脸的怅然,身后的陪嫁丫鬟一点点的替小姐卸着妆。 镜子里面是一张如花似玉仿佛能颠倒众生的俏脸,当初冯渤调侃说听说嫂子长的跟天仙一样,冯毅并没当真,可如今要是看到,只怕当真会以为是天使落了凡尘。 而旁边的陪嫁丫鬟凝儿此时却是一脸的不愤。 自家小姐好好的一个大妇,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妾,而她这个陪嫁的通房丫头原本还能当个妾,现在就算被主家看中了,恐怕想要个名份都是难上加难。 替自家小姐卸完了妆,凝儿气嘟嘟说道:“真是好不公平,姑娘好好的正室却沦为妾室,大喜的日子都要独守空房,陛下既然要赐婚给傅家,为何还要姑娘以妾的身份嫁进来……” “住嘴。”刘菲狠狠瞪了眼凝儿道:“陛下也是你能非议的!” 凝儿哦了声,可显然并不服气。 刘菲轻叹一声道:“姑爷原本只是这金陵城中诸多勋门的浪荡子,所以公府才会为姑爷选了商贾联姻,可如今姑爷声名鹊起,简在帝心,可以看得出来陛下将来必然是要大用姑爷的,那再娶我这么个商女自不相宜。 估计就算陛下不赐婚傅家,公府也会退了这桩婚事,烈女不许二妇,我既然已经许了冯家,定了婚契,那此生便是冯家的人,哪里还有退了婚约再许别家的道理。 如今虽然沦为妾室,可我也让人打听过了,傅姗一直都是位温顺贤淑的女子,想必是不会苛待于我的,那只要夫君能善待我,何尝不是一桩良缘。” “姑娘倒是看的开……” 刘菲笑道:“国朝商户艰难,家里有借重公府的地方,若姑爷能一直得圣眷,那对于刘家更是好事。” 凝儿嗯了声道:“今夜姑爷想必是不会来了,姑娘且睡吧,凝儿这就替姑娘把安神香点上。” 刘菲嗯了声突然道:“那宋姑娘也不知如何了?” “姑娘倒是烦神的多,那宋茹不过就是秦淮河上一个贱籍女子,以后想必也不敢跟姑娘争抢姑爷的宠爱。” “住口。”刘菲愠怒道:“你这死丫头如今说话越发没大没小了,那宋茹原本也是宋濂的外侄女,宋濂是谁,那可是连陛下都敬重的一代大儒,是天下读书人的文宗一样的人物,只不过是受了牵连这才被陛下责罚流放,宋家也才遭了难。 宋茹姑娘不管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如今也是被陛下旨意脱了贱籍,你安敢诋毁于她!” “婢子口无遮拦,姑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刘菲轻斥道:“你我自小一起相伴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在刘家的时候你可以口无遮拦,就算说错了什么,也能遮着掩着,可如今已不是在扬州,这里是公府,越是重臣勋门,府上眼线越多,你口无遮拦,可曾想过自己觉得不经意的话或许就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面! 陛下若是不在意也就罢了,可若是在意呢?宋茹姑娘也是陛下赐婚给姑爷,如今也是良家女,你竟然还敢说她是贱籍?” 凝儿耷拉着脑袋,憋着嘴不敢分辨。 “还有争宠,出嫁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权贵后宅从来不会缺了勾心斗角,你越是想争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姑爷如今有一妻两妾,以后呢?难不成进门一个就要去斗一个,还是你想要让我去和正室争,让姑爷宠妾灭妻吗?那就算上了公堂,被活活打死的也只会是我!” “姑娘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说。” “好了,熄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拜见公婆和夫人。” “嗯……” 月寒院内,宋茹如同凝脂白玉一样的双手搭在琴上,她此时此刻最想的便是弹奏一曲如泣如诉,哀怨到转辗反侧的梁祝,可最终也没能弹出一个音符。 “姑娘,芳菲院熄灯了。” 宋茹双手从琴上熄了回来,不经意间苦苦一笑,今夜大婚,姑爷是注定不会来的。 其实那一日为冯郎点起八盏灯笼之后,她也如同傅姗一样芳心已许,只可惜自己身世飘零又沦落风尘,即便想要成为冯郎妾室似乎都是奢望。 可世事无常,本来她已经打算好自赎,也知道自己自赎将会被东家榨干掉自己身上最后一文钱,甚至于东家会做局让她无以为生,但是她没想过后悔。 因为她是宋茹,她不是雪沁! 可现在…… 她非但没用一文钱就脱了贱籍,甚至还成了冯郎君的妾室,而且是皇帝亲赐的妾室,东家不但没敢要她的箱底钱,甚至还巴巴的收她为义女,此番出嫁还陪上了一笔丰厚的嫁妆。 如果说傅姗情窦初开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成了冯毅的新妇,是境遇太好,而刘菲这个原本的大妇却沦落成了妾,是境遇之悲,那么她这番经历当真是奇,是奇到了极处。 三女当中,她的遭遇最惨,却又是冯郎最先结识的女子,但是她又是大儒宋濂的侄女,骨子里面岂能没了傲气,所以哪怕沦落风尘,却也从未自轻自贱。 她不觉得自己比身为商贾之女的刘家女子差,哪怕皇帝赐予刘家女的是贵妾,而她只是良妾。 身为女子又岂能没了争强好胜的心,她不会去刻意争宠,也不敢和正室夫人傅姗去争,但是她希望,从骨子里面希望明日冯毅能先来她的院子,而不是先去芳菲院。 芳菲院的灯火已然熄了,很快她也让侍女熄了灯,但是躺在床上却始终难以入眠。 宋茹不知道芳菲院里的那位是否能安然入眠,想来也是睡不着的吧。 毕竟这是独守空房的新婚之夜,身为女子得多没心没肺才能够安枕入睡…… 第118章规矩 一夜旖旎,傅姗的眼角似乎还挂着浅浅的泪痕,人许是早就醒了,然而初为人妇,终究还是太过羞涩,缩在被子里面只露出被外缕缕青丝。 冯毅有些腰酸背痛,感觉这副身体哪怕被自己改造了大半年,却依旧还是虚了些,有那么些外强中干,看来这人呐,不但要加强外部锻炼还得多弄些补品滋养才是。 秋香早已经侯在了门外,尽管睡在隔间,可昨夜的动静终究还是搅得她一夜未眠,脸蛋红彤彤的,倒是平添了几分韵色。 “奴婢伺候姑爷洗漱更衣。”凝儿说着便将已经准备好的洗漱物品给端了进来。 冯毅笑道:“姑爷我这些事亲力亲为惯了,还是我自己来好了。”说完便将袍服穿上用盐巴搓了牙齿,又净了面说道:“你家小姐有些困顿,就让她多睡会。” 秋香嗯了声,不过看得出来纯粹是在应付。 这也是废话,凝儿就算想答应那也得敢呐,新婚第二日是要给公婆敬茶验身的,新媳妇睡到日上三竿,这要是遇到个好讲话的婆婆还没什么,可要是遇到个刻薄的,那以后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 冯毅也是知道,于是洗漱穿戴好了便自顾出了屋子,等到冯毅一走,傅姗便掀开了蒙在头上的被子,然后忍住了身上的不适迅速起身,又将被子掀开,看到被子里面那洁白的绢布上染着的点点红梅,似乎松了口气般将绢布收好,珍而重之的放进一方锦盒里面。 “拜见夫君。”正屋院子里,宋茹和刘菲已然静候了快半个时辰,身为妾室,她们每天都需要来跟主妇请安,今日还要随主妇一起去拜见公婆。 当然不去拜见公婆也没事,毕竟妾室本身也不具备这个资格,但是她们都是皇帝赐的婚,身份自然远非寻常妾室可比,去拜见一下也是知礼,礼多人不怪嘛。 冯毅却已是看的痴了,宋茹这个苦命女子他见过一面,那一面当真是彻彻底底颠覆了他对于古典仕女的认知,只当画舫里静静坐在琴后的女子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般。 如今的宋茹也算是洗尽了铅华,身上风尘气息褪尽,站在那里就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而刘菲则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清灵、娇俏、美艳不可方物,冯毅只觉得自己穿越而来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俨然已经把纳妾纳色给展现到了极致。 人生得女三人,当真是夫复何求啊。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此刻冯毅满腹的豪情壮志似乎都消退的所剩无几,若是能夜夜笙歌,拥美而眠,那为何就不能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不过很快冯毅便已清醒了过来,这是封建时代,还是洪武皇帝的天下,别看老皇帝现在对他恩遇有加,可冯毅很清楚,越是看重就越是难熬,因为你得时不时给老皇帝一个惊喜,否则老皇帝就会失望,失望了就会失了圣眷,那会是什么后果只有天知道。 皇权就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暴力机器,你对抗皇权就是造反,造反诛九族。 冯毅从来没有想过要造反,也从未想过要去对抗皇权,但是他必须要拥有对抗皇权的底气,这跟手中有剑不用和手中无剑完全是一个道理。 把自己的生死命运寄托在别人的喜怒和仁慈上面,那是愚蠢,让自己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那更是愚不可及。 所以冯毅不能醉生梦死,难不成非要等到有一天他的脖子被套上绳索,等到视自己为天的几位女子被押解充入教坊司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冯毅艰难的从两女的俏丽容颜上收回目光,微笑道:“都吃过早饭了没有?” 两女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一起吧。” 等到傅姗梳妆好了出来,一顿还算丰盛的早餐已经摆好,冯毅和傅姗自顾坐下,宋茹和刘菲却是站在桌边。 “都坐下吃啊。” 两女又不约而同摇了摇头,夫郎可以不在意,但是她们不能不守规矩,主君和主母同席,她们哪里会有入座的资格。 说白了,就是身为妾,在主君主母就餐的时候只能在旁边站着伺候,这时候取代的是丫鬟的角色,等到主君,主母就寝,她们按照规矩还应该铺床叠被。 这就是阶级,更是数千年封建史上牢不可破的规矩。 冯毅看了看傅姗,傅姗没说话,很显然也没有让两女坐下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并没有破坏这种规矩的意思。 规矩之所以是规矩,代表的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破坏规则就等于是践踏! 出身大家的傅姗或许不会轻视宋茹和刘菲,身为主妇更加不会和妾室争风吃醋,但是在这后宅不能没了规矩,而立规矩本身就是身为主妇的职责。 冯毅只是无奈…… 他向往的是一家人能够其乐融融,希望的是后宅能够和和睦睦,却遗忘了一些本不该遗忘的事。 用完早饭,冯毅、傅姗带着宋茹和刘菲去了主宅拜见公婆,傅姗还将那印了点点红梅的白绢给冯母查验,最后敬了茶,才算走完了一套流程。 冯毅径直去了天下第一鲜。 如今酒楼生意并没有因为蓝玉被降爵而冷清,毕竟皇帝也没派人来收回第一鲜的招牌,也没有取消霸王醉的入贡资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毅直接去了后院住宿区,屁股还没坐热,曹兴旺就屁颠屁颠的捧来了账本。 然而冯毅的目光根本没在账本上停留哪怕一瞬。 若是他真要细查,凭借后世的经济学知识和盘账的技巧,就算这个时代最精明的掌柜,最会做假账的账房,在他的火眼金睛下也是无所遁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废了牛劲把人家一家子绑到金陵来给自己效力,冯毅相信曹家上下也没胆量敢在账目上动手脚。 更何况别看这酒楼如今看起来跟日进斗金似的,但是和冯毅脑子里面勾勒出的商业帝国比起来,还真是不值一提。 这里充其量就是冯毅在生意场上挖掘的第一桶金,是他商道长征上的起点罢了…… 第119章托付 “本公子年后就会去扬州上任,这边的事可就全盘交给你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便去找永昌伯世子,本公子已经和他交代过了。” “公子只管放心,如今酒楼已经上了坦途,又有陛下亲赐的金字招牌,达官显贵也好,地痞无赖也罢,想来不至于那般不开眼的来找麻烦。” 冯毅嗯了声道:“江宁那边作坊无需多提,有永昌伯府的家丁把守,味精、酒水酿造不至于泄密,但是培养孩童这事不可一日懈怠,等到培养的差不多了,就让他们来酒楼历练,到时候本公子有大用。” 曹兴旺应声道:“老朽让犬子亲自去寻访机灵聪慧的孩童,如今签了契约文书,十岁左右的孩童已有三十八人,老朽也已经雇请了几位老童生作为教习,最多两三年的功夫就能让他们来酒楼,不过酒楼或许用不了这许多。” “曹老觉得本公子只会满足一座酒楼?” 曹兴旺苦笑道:“老朽不敢。” “不够,远远不够,别说三十八人,就算是翻上十倍,本公子也都能安排下去,另外招募孩童无须局限于男童,聪慧的女童一样可以,女子心细,学起账数来不会比男孩子差,更何况等到以后,还可以让他们自由婚配,更能提升对家族的忠诚。” “公子说的是,老朽待会就让人去知会犬子,对了公子,老朽知道公子缺乏掌柜、账房,因此自作主张……” “何事?” “那……那徐州的丁家多行不义,此番被连根拔起,丁家族产尽数被抄没发卖,老朽以前认识不少在丁家讨生活的账房和掌柜,为了不让他们没了生计,便去信劝说他们来金陵,如今有一户人家已经到了江宁,老朽暂时安排他们当了教习,还有两三家也打算过来,至于别的则是犹豫不定,老朽也未勉强。” 冯毅洒笑道:“这些人对于本公子而言就是不可或缺的人才,你只管以情动之,以利诱之,只要肯来,本公子给他们在徐州一倍的待遇,哪怕线下无事可安排也没关系,本公子就算花银子养着也算不得多大点事。” “那老朽自当勉力为之。”曹兴旺神色一松,似乎放下了不小的心思。 “克里斯神父可曾叫来?” 曹兴旺微笑道:“公子上次吩咐过了以后,老朽就安排人去将神父接来了金陵,如今就住在关雎院里,这几日神父一直询问老朽何时能见到公子,老朽也只能是让他稍安勿躁,公子可是现在要去见他?” “你去忙吧,酒楼以后就靠曹老多费心了,本公子若有用度,自会派人来提取库银。” “应该的,应该的。”曹兴旺连连哈腰道:“那老朽就先去忙了,公子若有什么吩咐,知会一声便是。” “去吧。”待到曹兴旺走后,冯毅也不耽搁,直接便去了关雎院舍,敲了敲院门,院门应声而开,开门的乃是一名满脸风霜却不脱稚气,看上去差不多也就十来岁的孩童。 这些年克里斯神父在栖霞山前前后后收留了两三百乞儿,甚至还有被父母遗弃掉的弃婴,克里斯神父收留这些乞儿,固然是心存善念,可同时也是打算发展信徒和开垦劳作,没办法的事,对主的信仰再如何狂热,也总得先活着,要是死了,还传个屁教。 小小年纪就承担谋生的重担,这就是克里斯神父带着这些孩童的生存现状。 按照冯毅原先的打算,他是准备把这些孩童都交给曹宁去学习算术和管账,为自己日后的商业帝国栽培种子的,后来想想也就算了。 克里斯神父从山上带出来的三十几个孩子都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相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言,他们没有满腹的文采,但是字还是认识不少的,这当然也得益于克里斯神父的培养。 克里斯神父教这些孩童认字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去科举出仕,然后走上层路线扛起传教的大旗,这条路过于难走,甚至于走通的可能性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教孩子们学习认字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去理解《圣经》当中的哲理和深意,是想要通过日复一日用洗脑的方式灌输孩子们对于主的忠诚和信仰,等到长大以后从他手里接过传教的大旗。 但是克里斯神父终究还是失败了,面对一张张如同白纸一样的孩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所以哪怕从未成功植入信仰,也从未放弃过尝试和努力。 冯毅知道克里斯神父为何会失败,因为他不知道华夏民族的特性,哪怕他生活在东方超过半个世纪也无法理解那种被植入华夏人灵魂深处真正的信仰。 当两种信仰和文化产生冲突的时候,华夏人会自然而然选择最为正确务实的那条路,而不是空有信仰却还要苦苦求存的那种生活方式。 这也是那些长大以后离开栖霞山的孩童很少回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丧了良心,而是那些孩童知道,他们回来面对的只有克里斯神父的执念,永远无法改变的执念。 但是这些孩童对于冯毅来说有用,有大用! 在如今这个识字率低到令人发指的时代,这三十几个识字甚至还会西方语言文字,并且对新作物特性很是了解的孩童简直就是宝贝呐。 而且这些被苦日子浸泡过孩童会更加珍惜现在这来之不易的日子,若是不合理安排,岂不是暴殄天物。 “克里斯神父在吗?”冯毅看着眼前的孩童和颜悦色道。 孩童被瞅的有些发毛,却没让开路道:“神父在祷告,你是谁,找神父有事吗?” “我是冯毅。” 孩童一惊,连忙让开,还深深鞠了一躬,很显然他非常清楚,他们这些孩子能从大山里面出来,再也不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都是因为眼前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怯声道:“我叫安东尼,神父给取的名字。” 冯毅哦了声道:“这名字不好听,我给你换一个怎么样?” 孩童点了点头,但是似乎也并没有觉得一个华夏人取的这个名字有什么不伦不类的地方。 “亲爱的冯,您可算是来了。”听到动静的克里斯神父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然后径直张开了怀抱。 第120章这不可能 “克里斯神父好久不见,神父如今气色看起来好上不少。”冯毅一边寒暄一边进入院内。 克里斯神父笑道:“亲爱的冯,在栖霞山的时候为了养活几十乞儿,整日里为生计犯愁,去了公子在江宁的庄子以后,衣食无忧,气色自然也就好了。” 冯毅嗯了声道:“神父想必也知道,本公子之所以把你们带出山,并且供养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知道一些,公子对新作物很重视,想必是想要在整个大明进行推广种植,因此需要这些对新作物习性了解的乞儿对吧。” 冯毅呵呵道:“神父确实是个聪明人,不过还不够全面,神父说的没错,在如今的大明,恐怕没有谁比神父收留的这些孩子更了解新作物的习性,因此他们就是本公子需要的人才。” “亲爱的冯,您说的不够全面的意思是?”克里斯神父眼中有些茫然。 “我呢已经被陛下任命为中军都督府辖下扬州卫指挥使,明年便会去上任,在扬州我有两处庄园,这军中还有屯田,我打算拿出一些屯田来种植新作物。 神父这些年供养的孩童若是能召集回来,都可以成为扬州庄园的佃户,我可以负责他们的衣食住行乃至婚丧嫁娶,总之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希望这些佃户对于新作物不仅仅只是种植,而是去培育,尽可能的去增加每一种作物的亩产量,庄园名下的所有土地也都可以作为新作物培育的试验田。” 克里斯神父有些似懂非懂,可很显然冯毅说的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亲爱的冯,克里斯曾经培养的那些乞儿,如今他们大多生活的并不算好,所以公子想要让他们成为佃户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那些新作物克里斯在华夏也种植了几十年,产量虽说略微高了些,但是恐怕很难达到公子的要求,另外,公子曾经答应过克里斯……” “三年之内建一座教堂,这个承诺不会改变。”冯毅顿了一下道:“但是教堂有大有小,有简陋有奢华,花一千两银子建出来的和用一万两银子建造的教堂自然也不会是一个概念,这一点想必克里斯神父总该理解吧。” “理解,理解,那么亲爱的冯,您的意思是?” “产量!我只要新作物的产量!”冯毅断然喝道:“只要产量能达到我的要求,要人给人,要银子我就给银子,那些没娶老婆的,我可以安排娶亲,我不但可以保证所有的佃户衣食用度全部免费,还能保证他们拿到不比外面少的工钱,只要能满足我对产量的要求,一座教堂别说一万两银子,就算是十万两,我也掏得起!” 克里斯神父从冯毅的话音当中听到了不容质疑的决心,神情也肃然了几分道:“亲爱的冯,您觉得这些新作物能提高多少产量,或者说提高多少能达到您的要求?” 冯毅淡笑道:“一倍!” “一倍!”克里斯神父惊骇道:“这不可能!” 冯毅呵呵笑道:“这天底下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我说的一倍还只是基本要求,就比如玉米,现在玉米每亩产量差不多五百斤,一倍也就是一千斤,可我希望的是玉米每亩的产量能达到一千五百斤甚至更高,还有那红薯,现如今也就六七百斤,这与我想要达到的产量相差实在太远,不瞒神父,我对红薯亩产量的最低要求是三千斤,最高希望能达到五千斤甚至更高!” 克里斯神父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不可能,亲爱的冯,克里斯以主的名义起誓,这绝对不可能!” “主若是听了你这话,估计能气背过去。”冯毅嗤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也吃不出个胖子,万物生长有生长的规律,但是很多规律是可以通过外在手段促进的,我会给你们准备一种新型的肥料,这种肥料会在早期对各种作物的产量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但是还不足以达到我的要求,这就要靠你培养出来的这些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去尝试去改良。” 克里斯神父默然不语。 “这得多久……” 冯毅自然知道克里斯神父问的多久并不是关心产量需要多少年才能达到要求,而是关心教堂。 “三年内修建一座教堂的承诺不会变,我需要的是你们能够用心去做好这件事,而不是敷衍了事,因此佃户的工钱、福利还有教堂扩建的规模都会和不断增加的产量挂钩,所以不为别的,就为主来到大明能有一个合适的下榻之所,神父也该多多用心才是。” “克里斯明白了。” 冯毅叹道:“神父明白的只是表面上的,神父可知这新作物产量的提高将会意味着什么?” 克里斯神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道:“知道一点,但是亲爱的冯,您就这么确定这些新作物的产量能达到那么高?” “不确定,但事在人为。”冯毅肃声道:“博望侯当初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些作物一开始在华夏也多少有点水土不服,可经历过几十年的培育之后,在华夏的大地上已然能够茁壮成长,我相信这些神父从遥远的西方带回来的作物,也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大放异彩。” “愿主保佑。”克里斯神父继续开始划十字。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这几千年来遇到乱世遇到天灾,已然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如果能有一种耐旱耐贫瘠还高产的作物,对于这天下百姓的意义堪称是天翻地覆,届时遇到天灾人祸,百姓就不会流离失所,不会背井离乡最终倒毙于半途。 他们拥有能够撑过灾年的粮食,就不需要去啃树皮甚至是去吃观音土乃至人相食,他们不需要再去向黑心的地主豪强去借钱度日,到最后还不起债只能卖田卖地,卖儿卖女。 不需要借钱就能遏制土地兼并的势头,那么大明将不会再陷入宿命轮回的怪圈,延绵千秋万代将不再是奢望……” 第122章天下兴亡 御书房内,朱元璋如虎盘坐,煞气冷冽的瞪着冯毅,身后的朱允熥则在挤眉弄眼,看起来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猛虎,白兔,多么鲜明的对比…… “臣扬州卫指挥使冯毅恭请吾皇圣安,恭请太孙金安。” “朕躬安,哼!你小子真是好大的手笔,怎么?你是打算做第二个沈万三?” 冯毅肃然道:“回陛下,沈万三助饷张士诚对抗陛下天军,后虽弃暗投明,然功不掩过,另外沈万三为富不仁,穷凶极奢,家国之念淡薄,因之而获罪,实乃罪有应得,臣则不然。 国家大义,臣时时谨记,不敢一日或忘,臣从商事,想的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想的是造福于民生,是想让大明的百姓在陛下的治理下更显富足,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事实上,臣生长于公府,荣华富贵,足以享用,何苦劳心劳力,从商贾事,让陛下对臣不满而辜负圣眷。 臣以为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莫说冯毅身为人臣,便是冯毅只是一匹夫,也当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亦当知百姓富足贫贱,乃食禄者之重担哉!” 朱元璋怔怔看着冯毅,过了好大一会才喃喃念道:“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一个百姓富足贫贱,食禄者之重担,冯家小子,朕如今是越来越看不透你小子了。” 冯毅正色道:“臣一直以来都是表里如一,不敢对陛下有任何欺瞒。” “表里如一?你放屁!”朱元璋爆了句粗口,负责记录的解缙,内侍中使还有朱允熥尽皆目瞪口呆。 冯毅满脸无奈。 “你竟然有脸说沈万三和张士诚,你那个心腹家将叫丁渊的,五个人洗劫了徐州丁家,这事朕不跟你个混账计较,朕且问你,你不知道丁渊那五人是张士诚部族余孽之后人?” 冯毅当然知道,但是他不能说知道,不知道情有可原啊,知道了还用那就是明知故犯,天知道老皇帝会是什么反应,所以只能装傻,抵死都不能承认那种。 第127章帝王心术 “朕已年迈,精力大不如往年,没精神和你小子乱扯,你还有什么要的一并说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臣想去一趟教坊……” 正在喝茶的朱元璋差点一口水喷到冯毅脸上,朱允熥也是呆若木鸡。 “你个混账家里三个娇妻美妾,竟然还要去教坊?” 冯毅知道老皇帝这是想歪了去,赫然道:“臣只是想在教坊里挑些年纪大的用……” “年纪大的?”朱元璋也明白自己想歪了,哼道:“你要年纪大的犯官家眷有何用?” “臣想带去扬州组建一支医护队。” “什么意思?” 冯毅正色道:“臣以为战场厮杀,其实死伤有限,军中大量伤亡很多时候是因为救护不力导致的非战斗死亡,在臣看来,每一位从战场上归来,拥有战阵经验的的兵卒都是难得的财富,没有死在战场却死在了战后,委实是太可惜了。” 朱元璋嗯了声道:“这倒也是实话,所以你想从教坊司里找些女子组建的这所谓医护队,就是想让她们学医,然后等战斗结束之后尽可能给伤兵治疗?” “是,不过让她们学医未免有些异想天开,臣只是想让她们学会基本的抢救之法,比如运送伤兵,包扎止血,处理伤口防止感染等等,女子心细,做这些事比起男人来更加合适一些。” “你小子稀奇古怪的心思还真多。”朱元璋略微思考后说道:“不过此法确实不错,也亏你能想的出来,朕允你了,要是你这法子可行,朕甚至可以在全军推广,不过你小子可得想好了,你这么干,没见成效之前难免会遭人非议。” “天下人口诛笔伐,只要能利国利军,臣亦无怨无悔!” 朱元璋笑道:“好了,朕知道你小子的忠心,还想要什么恩典?” “暂时……没了……” “暂时?滚!” “臣告退……” 待到冯毅离开,显得有些疲惫的朱元璋看向朱允熥问道:“乖孙觉得冯毅如何?” 朱允熥正色道:“这是上苍赐予大明的盖世之才,孙儿相信史书之上,冯毅必为一代忠臣良将。” “他说的那些话确实振聋发聩,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是奸邪,所以这忠倒是忠了,但是良将……孙儿不会真觉得他率几千人就能踏平倭岛吧?” “孙儿相信。”朱允熥应道:“因为孙儿相信冯毅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就不太可能会因为一件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事去担这么大的风险,孙儿相信冯毅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一旦兵败倭岛,会是什么后果。” 朱元璋摸了摸朱允熥的头笑道:“他知道,他不蠢,很聪明,聪明人不出昏招的话,爷爷只想到三种可能。” 朱允熥立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第一种是他跟倭人有仇,而且是大仇,但是这小子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朕都查的清清楚楚,就算会有遗漏的地方,但是他若真和倭人结下不死不休之仇,朕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 第二种可能则是在他心里已然认定倭奴才是大明的心腹之患,甚至比起北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朕不知道这小子是基于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但是朕知道这小子为何急吼吼的想要出兵灭倭。 因为这小子很敏锐,太聪明,他知道历代王朝开国之初都是军力最为强盛的时候,而王朝享国越久,军力会自然而然的衰退。 到了那个时候,面对北面的大患,王朝只能全力以赴,就更不可能腾出手来去讨伐一个弹丸小国。 这小子也知道朕不会轻易答应他这个近乎于无理的要求,知道朕为什么不会轻易答应,就是因为战争消耗太大,知道国朝只会把全部的精力应付北面。 所以他才会提出自己出银子来支撑这场灭国之战,用心不可谓不深呐。 第三种可能则是他想要通过这么一场灭国之战来成就盖世威名,让自己的战功超过他爷爷冯胜,进而自己去搏出一个爵位,或许还能成就一门两公的盖世佳话。 这也是这小子一直坚持只带几千兵马便去灭国的原因,因为他认为若是大明派上十万大军,以他的资历根本不够资格成为统帅。 那么就算最终把倭国灭了,那战功的大头也不会是他的,他想独占全功,就只能率几千兵马殊死一搏。 不管怎么样,爷爷倒是相信这小子确确实实是想把倭国给灭了,那孙儿可知爷爷为何会答应甚至纵容他。” 朱允熥果断摇头。 朱元璋呵呵道:“是因为孙儿太相信这小子了。” 朱允熥啊了一声,满眼的不解。 “身为帝王太相信臣子是好事也是坏事,相信或许会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但是也有可能会成就一个权势滔天到势大难制的权臣。 乖孙呐,这人都是会变的,如今这小子年轻有冲劲,热血沸腾,满腔的热忱,这是好事,可等到有一天这小子掌握了滔天权柄,那个时候他还会是现在的他吗? 爷爷知道就算现在不答应他,以孙儿的性子以后也会答应,那还不如朕放手让他去做,成也好败也好,都由爷爷亲自为孙儿把好这一关,等到爷爷百年之后,爷爷将一个太平天下,一个清明朝堂交到孙儿手上,爷爷才能瞑目呐。” “爷爷……”朱允熥双目泛红。 “好了,好了,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别整日里女儿作态,爷爷看不惯这个。” “是。” 朱元璋一声轻叹,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答应冯毅的决定是不是都是对的,但是他如今也确实相信冯毅会是一个忠臣。 当年冠军侯喊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言,如今大明也有人吼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样的雄句,能说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样的话,这样的人都不是忠臣,这天下还能有忠臣? 现在老皇帝唯一的期望就是冯毅能贯彻始终,和自家孙子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第130章此女本官要了 群女再次议论纷纷,有的目光中透着坚定有些则明显有点畏惧,还有不少第一批没被选上的则显得很是焦急,不断的伸头看向前面五十位女子,想来是巴不得她们不肯,然后自己可以顶上去。 这一次冯毅没有出声喝止,这是一次机会更是一次对命运的抉择,被选出来却因为畏惧退出,那么就是自甘堕落,医护队不需要这样的人,去了也是累赘。 而他之所以先选出五十个来,而不是上来先说那番话,就是想要看看没被选中的那些女子会是什么心态,从而好进行二次选择。 渐渐的有胆子大些的女子率先迈出脚步走到了冯毅的身后,和留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相比,苦些累些能算得上什么? 从众心理开始作祟,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于是越来越多,等到了第三十五位女子站到他身后的时候,冯毅喝道:“好了,你们可以退回去了,你,还有你,你,你,出来。” 从众心理就是这样,等到越来越多的女子来到他身后的时候,那些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也会迈出步子选择从众,而这些并不是冯毅需要的。 果然,被冯毅这么一喝,被优先选出来却没能走到他身后的十五名女子顿时慌了,然后便是嘤嘤啜泣,有的还想着赶紧过来却被冯毅狠狠瞪了回去,自是后悔不迭。 让冯毅略微有些意外的是优先被他选出来的七位姑娘全都率先走了出来,而第二次又有三位姑娘被选中,凑了正好十人。 老鸨战战兢兢将一叠身契拿了来,冯毅直接拿了过来,随意扫了一眼第一张身契,只见身契主人名叫周茜,上面注明的出身竟然是江夏侯周德兴之女。 没来由的冯毅便想到了几个月前周德兴全家男丁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时候的情景…… “这个周茜在不在?”冯毅看向场中女子问道。 虽说都是勋门出身,可冯毅也没打算营救这个周茜,毕竟救这个周茜或许会让老皇帝不满,从而给自己惹上一身的骚。 但是周茜如果已经在这五十位女子之内,那也是天意,谁也说不出什么。 谁想老鸨脸色一变。 童阳看到老鸨异常,当即喝道:“问你话呢,周茜在不在!” “不……不在……” 冯毅微微有些失望,却也没打算计较,可很显然童阳会错了意,似乎认定冯毅是打算救一救江夏侯之女,或许也憋着其它心思。 “把人带来。” “我……我……” “我什么!快去!”童阳怒斥老鸨。 老鸨只能去带人,不大一会功夫就将一个骨瘦如柴,脸色手上尽是伤痕的小姑娘给带了来,那场面让人看了委实有些不忍。 冯毅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艺馆对于不肯就犯的女子惯用的手段罢了,但是冯毅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丫头,面对毒打不肯屈服,竟然生生坚持了快四个月! 本来不打算管这闲事的冯毅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裹住女孩,头也没回道:“此女本官要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童阳呵呵笑道,冯家小子深得圣眷,如今却在教坊内搭救罪勋之女,不知道传到陛下耳朵里面…… 冯毅让被挑选出来的五十位女子取走自己身契,至于落军籍的事不急于一时,等到五十位女子取走身契,先前冯毅便在车马行雇佣了十几辆大车,吩咐好之后,马车便朝扬州浩浩荡荡而去,到了地头,这些女子自有丁渊派人接收安置。 唯一没被送去扬州的只有周茜,都被打的奄奄一息了,这时候送去,冯毅实在怀疑在半路上此女会不会就香消玉殒。 周茜被冯毅带去了芳菲院,交给了刘菲,请了最好的大夫诊治调理,这些自不用多提。 “相公今日去了教坊?”晚膳时候傅姗忍不住还是问道。 冯毅嗯了一声道:“陛下准了为夫所请……” “女子医护队?”傅姗显得有些吃惊。 “为夫想着女子比起粗枝大叶的男子总归要细心的多,而在战后处理伤口,包扎伤员这些事都是慢活,细活,所以才有了这想法,权当是尝试罢了,陛下也说了,若是成效不错的话,会在全军推广。” 傅姗抿嘴笑道:“那相公是不是需要精通外术的郎中,恐怕没有什么郎中会愿意教导这些从教坊里出来的女子吧,白白坏了名声。”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也不是多难解决,重赏之下还必有勇夫呢,不行就多花点银子也就是了。” 傅姗轻笑道:“相公说的是,妾身娘家经营了几家药铺,相公要组建医护队,想来少不了要用药,妾身可以跟爹爹要些。” 冯毅微笑,傅姗这是想为他分忧解难呢。 傅姗可不知道如今名震金陵城的天下第一鲜就是她相公的产业,更不会知道她相公勾勒出的商业帝国将会拥有多么恐怖的吸金能力。 她只知道如今挂在冯毅名下的那些铺子,每月的收入支出都是要走公账的,冯毅若拿自家的银子去贴补这个什么医护队,肯定不好。 如今相公身边最有钱的自然是刘菲,原本相公正室大妇虽然沦为了妾室,但是刘家的陪嫁却是没短少一点,小女人心思嘛,傅姗可不愿意自家相公伸手去问妾室要银子。 “主要还是些绑扎带子和止血药物,花费不了多少,为夫到时候去向陛下要银子便是。” 傅姗噢了声,看上去有些失落,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道:“先前工部派了人来,说是相公要的匠人都会在年后前往扬州卫报到,让相公不用再去跑一趟工部了。” 冯毅呵呵两声,当真是相看两厌,工部官员懒得和他打交道,他也懒得和这群鸟文官啰嗦,如此最好,只是不知道给扬州卫的匠人都是什么成色,要尽是些歪瓜裂枣,那可别怪他到时候翻脸。 傅姗似是解了心结,脸上的愁容已是尽去。 冯毅还是有些惆怅,毕竟没多少日子就要去扬州了,所以他最近很是努力耕耘,然而傅姗的肚子里面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当真是让人郁闷…… 第131章符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如今的元日便是春节,与后世越来越淡的年味相比,如今的节日氛围还处于极致状态。 腊月二十四以后,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迎接新年的准备工作,整座金陵城都充斥着浓烈的烟火味道。 到了腊月三十,也就是除夕日,忙碌的百姓洗尽旧的春贴,春贴以前是木质桃符,现如今早改成了纸,也就是后世常见的春联。 春联一张贴上了门窗,一股浓郁的新年气息顿时扑面而至。 除夕夜,冯毅、傅姗在主宅和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用了酒宴,席间老爷子自然免不了对冯毅一顿教诲,那种场面也让冯毅体会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浓郁亲情。 洪武二十五年过去了…… 这一年冯毅来到了这个似乎熟悉又很陌生的时代。 从难以置信到慢慢接受,再到融合及至认可,再然后就是满腔的雄心壮志…… 这一年太子朱标薨逝,皇孙朱允熥成了皇太孙。 这一年李氏朝鲜正式成立并且成为大明的藩属国。 这一年倭国南北朝时代彻底结束,倭国重新统一,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将獠牙隐藏起来的弹丸小国,除了冯毅…… 这一年洪武大帝朱元璋正式颁布旨意实行军屯和民屯,对大明军事影响无比深远的一项政策开始实施。 元日,新年,洪武二十六年! 历史上洪武二十六年,最著名的事件便是明初四大案之一的蓝玉案。 老皇帝为了让皇太孙朱允炆坐稳皇位,毫不留情的对准勋贵抡起了屠刀。 蓝玉案牵连到十三侯、二伯,连坐族诛达一万五千人,明建国功臣因此案被灭大半……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诛颖国公傅友德,定远侯王弼被赐死。 洪武二十八年,开国六公爵最后一位仅存者冯胜被赐死…… 如今成为皇太孙的已经不是朱允炆,而是根正苗红的朱允熥,傅友德和蓝玉被降爵为伯并被圈禁,这在冯毅看来是好事,因为降爵圈禁就意味着打压,告诫,那么多半是不会死了。 蓝玉都不会死,那他爷爷冯胜就更加不可能会被赐死。 这是冯毅来到这个时代以后做出的最大改变,并将以这个改变为基点,彻底改变整个历史。 按照冯毅原本的打算是准备正月十五陪老婆去逛完庙会,赏完花灯以后再前往扬州走马上任的。 但是老皇帝对他消极怠工很是不爽,于是一道口谕劈头盖脸把他臭骂了一顿,然后还老调重弹,告诫他,扬州卫随便他怎么折腾,但是结果要是让他不满意,那么新账旧账一起算,包括周茜那档子事…… 正月初六,冯毅起程! 府院门口,傅姗替相公整理好了衣襟,满眼都是不舍,但是皇命不可违,身为人臣,家国大义在前,自不能被小家所牵绊。 冯渤一身戎装,身在廊下看上去满脸肃杀,鬼知道为了练出这副表情,这个纨绔公子哥折磨了自己多久…… “孙儿拜别祖父,孩儿拜别父亲,母亲。” 冯胜淡笑道:“去吧,切莫负了圣望。” 冯毅深深一揖,翻身上马! 扬州卫驻扎于仪真,离金陵城近的很,两兄弟带着几名家将快马加鞭,不过个把时辰就进入仪真县境内。 迎接冯毅的不是扬州卫的官兵,而是丁渊。 这位冯毅最信任的心腹家将,如今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扬州地界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兴富商。 富商不代表大腹便便,对于丁渊而言更不存在什么养尊处优,他很清楚公子在他身上担负的使命,所以跟在他身后的十位护院,都是几个月间完全按照冯毅的练兵之法,堪称地狱练兵模式中锤炼出来的佼佼者。 十名护院脸庞如同刀劈斧削一般,往那里一站就如同一根根标枪,顿时将威风凛凛的银样镴枪头冯渤给比了下去。 “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丁渊胸膛一挺喝道:“恩主言重了,能为恩主效死,是属下的荣宠。” 冯毅大笑道:“好,好,你身上的担子很重,眼前的这条路还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平坦,任重而道远啊,本将与你们兄弟一起努力,来日定当给你们兄弟一个朗朗晴天。” 丁渊嘴角微动…… “我知道你也想进扬州卫,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我手上现在能用的人还是太少,扬州这一块诸多琐碎之事,还是要靠你担着。” “属下明白!”丁渊顿时释然。 “你回去后招募一批泥瓦匠和木匠,外加一两百个小工,安排在扬州卫外修建一座医护队营地和一座匠作坊,此事当速办,另外再按照我以前给你定的要求去打造一批上下床铺和桌椅板凳,还有制式的毛巾和洗漱用具,本将要让扬州卫五六千官兵从骨子里面改头换面。” “属下回去就置办,办好即刻送去大营。” 冯毅笑道:“陛下已经差不多答应我,将来会让本将独领扬州卫去厮杀疆场,到时候本将带你们兄弟去沙场建功,搏他个封侯拜将!” 丁渊神情顿时变的火热,魁梧的身躯都忍不住轻轻发颤。 “还有一件大事本将要交给你们兄弟去办。” “恩主只管吩咐,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冯毅笑道:“找几个信的过的人在淮安府盐县招募船匠,船工,本将要打造至少三艘能够抗击海上巨浪的大海船,船体越大越好,至少长不能小于三十丈,对于造船这块本将不太懂,需要你们自己把握,不需要怕花银子,银子没了可以赚回来,不行去海外还能抢回来,本将只需要一支能远洋作战的舰队!” “属下明白。”丁渊先行应下,他自然也不懂造船,不过用银子开路,伟大的华夏百姓还没有造不出来的东西。 冯毅略微思索了一下,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交代的事,目光看向远方,手中马鞭前指喝道:“走,随本将进驻扬州卫,看看扬州卫的兵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第133章野心 明中后期卫所糜烂堪称触目惊心,几千官兵被几十个倭寇撵着杀,两个倭寇就能占领一座县城,几十倭寇都能转战数百里杀到南京城下,要不是城门关的及时,后果简直不看想象…… 卫所屯田成了军将的私产再不向朝廷供应税粮,镇守地方的卫戍兵成了只会拿锄头镰刀下地干活的农夫,数千卫所兵成了卫所大小军将家的佃农,这样的军队要是能有战斗力才叫有鬼…… 不过现在还好,按照老朱制定的卫所军屯制度是边地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内地二分守城,八分屯种。 简单点来说就是一个卫所当中有两成到三成的兵是完全脱产的战兵,以锤炼为主,而大部分则是屯兵,屯兵的任务是种地为主,训练为辅,真要有了战斗,自然也就是脱产的战兵打主力,种地的屯兵打辅助。 屯田制度分为军屯、民屯和商屯,前两者无需赘述,商屯比较有意思也主要集中在边塞。 因为边疆粮食供应不足也会消耗朝廷大量精力,所以老朱同志灵机一动,要求天底下大商大贾有输送粮食运往边疆的义务,并且根据路程远近规定需要输送粮食的数量。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谁他么得了失心疯会愿意干,就算老朱强制也没多大用,商贾有的是应对的法子,于是老朱同志又规定根据输送的粮食多少给予发送一定数量的盐引。 这年头什么最赚钱,盐说第二谁敢说第一! 于是这一手充分调动了商贾的热情,但是粮食输送实在是耗费太大,于是商贾就在边疆雇佣大量人手开垦屯田,种出来的粮食按照民屯交税,再按规定缴纳掉自己该承担的军粮,最后还换到了盐引,当真是一举两得。 冯毅不算老丈人的老丈人,扬州大盐商刘家在潼关外面就拥有数万亩的屯田。 还有就是最重要的税收,官府可不管是不是商屯,但凡不是军屯被开垦出来的土地都按民屯交税,一亩三到五斗不等,要是不算苛捐杂税,这个税额委实不算太高。 第135章屯田没了 闲庭独步的冯毅走进一间营房,然后眉头狠狠一皱。 鼻子里面疯狂涌入的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臭味道,就好像是腐烂的死老鼠散发出的气味。 这还是冬天,若是盛夏,冯毅简直不敢想象。 营房内住了足足二十人,也就是两个小旗,此刻面对不请自来身着华服的冯毅,其中一名手里端着木盆正在吃饭的小旗官猛然起身,站直了身体道:“标下三千所吴百户麾下小旗凌民见过将军。” “你认识本将?” 凌民赶紧摇头道:“回将军,不认识,标下只是知道今日卫指挥使冯将军会就任,标下没见过将军您,所以只是猜测。” “倒是个有见识的。”冯毅呵呵上前几步看着木盆里的饭菜道:“怎么只有这点菜,还没点荤腥?” 凌民苦笑道:“军中三日一操,操练的那日会有荤食。” 冯毅点了点头,他对卫所有些了解,卫所的卫戍兵正常都是三日甚至五日才操练一次,操练的当日会杀猪宰羊给兵卒补充体力,其余不操练的日子别说荤腥,就是饭也只吃两顿。 按照冯毅亲自给丁渊五人制定的练兵章程,多了不敢说,至少也是卫所兵训练强度的十倍以上,当然,一开始的时候不可能那么烈,否则能把兵卒给练废了去,反而得不偿失。 先把兵卒的体质增强才能去考虑高强度训练,这需要一个过程,冯毅的意思是一到三个月,也就是说三个月内增强兵卒体质,锤炼兵卒体能,整顿内务才是重点。 冯毅没再多说什么,想要改变积淀已久的军中风气,彻底改掉这些当兵的身上的散漫性子,绝非一朝一夕,一拍脑袋就能完成的事。 改造扬州卫……如今看来比他原本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或许是担心冯毅的三把火率先烧到自己身上,沙天逸当日便派遣上百骑出了大营,将还在屯田的兵尽数通知到位,于是陆陆续续的屯兵开始返回大营。 “不给屯田了?”一名刚刚返营的黝黑大汉刚回了营房就得到了消息,顿时被惊的差点没跳起来。 “上面传下来的令,说是指挥使冯将军要求所有屯兵回营,三日后开始集训,以后咱们扬州卫就没屯兵了,据说所有的军田都会交给地主承什么包,到时候让地主交付军粮。” 黝黑汉子看着说话的小旗嚷嚷道:“没了屯田,咱老婆孩子吃什么,咱留在大营训练,难不成家里面就不问了,这不是要让老婆孩子去当乞丐。” 小旗郁闷道:“你和我嚷个屁,有本事你去找百户、千总,不行就去找那个冯指挥去要个说法。” “那我哪敢,可就算不给屯田也总得给个说法吧。” “你急啥,上头说了,等两三天,在外的屯兵都回了大营,自然会给一个说法。” 黝黑大汉哦了声,缩了缩脖子,让他当出头鸟那是肯定不干的,既然过两天就有说法,那且看看再说。 如这小旗和黝黑汉子般的议论在卫所大营内处处都是,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真要没个说法,那冯指挥就不怕军营哗变? 小兵们为了切身利益而忐忑,而扬州卫的老一批军将此刻心都在发颤。 冯毅不在,五位督查带着以沙天逸、闵高为首的众千户和副千户巡察营房。 不是巡察兵卒的营房,而是巡察昨日刚迎来主人的三间营房,其中五位督查一间,五位督导一间,冯毅单独一间。 三间营房没有一点点的怪味,所有的床铺上的床单,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毛巾,脸盆,洗漱缸都同样摆放齐整,看上去都令人赏心悦目。 负责内务督查的谢浩大满脸阴沉,等到老军将门看完三间营房以后沉声道:“昨日将军巡查营房回来后非常愤怒,说了整个扬州卫的营房就如同一个个猪圈,里面脏、乱、臭不可闻,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闵高呵呵道:“都是些粗鄙的汉子,哪里会干女人的活计……” “闵佥事的意思是,将军和我们督导官、督查官的三间营房都是女人收拾的,还是说我们自己就是女人。” “闵某不是这个意思……” 谢浩大冷哼一声道:“以前你们什么样子,将军说了不计较,一个月!将军给了本官一个月的时间整顿扬州卫所有内务,一个月后若是卫所官兵的内务标准不能达到要求,本官滚蛋回去喂猪,你们全都会扣军分!” 军分?什么军分?众军将一脸懵逼。 “军分是什么,将军后面自会和你们分说,你们只需要记得一点,军分和军饷乃至处分直接挂钩就行了。” 众军将更懵。 “将军说了,他会保障卫所一应供应,不管是想方设法让商贾大户捐助还是直接向朝廷申请,将军都会不遗余力,将军付出能付出的一切,卫所的兵若是还不能脱胎换骨,若是连小小的一间营房都收拾不干净,将军固然没法向陛下交代,到时候你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卷铺盖滚回家去都算是轻的。” 这话一出,众军将神色顿时一凛,关系到自己的前程,谁敢等闲待之! “看也看了,现在诸位先回去以身作则,照着本官的做法做一遍给你们麾下的百户,总旗看看,再一层层传达,执行下去,对了,所有的事必须亲力亲为,若是哪位假手于兵卒,一次警告,两次扣军分,三次处分,三次以上就该做好随时被夺职的准备。 十天后,本官要看到卫所内务焕然一新,一个月后卫所将开始执行严格的军分,处分考核制度。” “末将告退。”众军将只能一个个无奈退去,现在没别的事好做,先找笤帚,簸箕打扫自己营房内务呗,还得自己打水去洒扫,当真是郁闷的可以。 随着十几位千户、副千户动起来,卫所内的百户、旗总以及所有看见的小兵全都惊呆了,有上前想要拍马屁的尽数被呵斥了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泰山 刘长骏星夜从平江府赶回了扬州。 昨日冯毅已派人登门告知,今日将会造访,自己这个不算女婿的女婿可是圣上眼前的幸臣,背靠宋国公府,如今又出任扬州卫指挥使,俨然就是帝国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他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自己二女儿还有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儿也一起打包送给冯毅做妾,只要能抱紧宋国公府这条粗腿,这些都不能算是个事…… 巳时刚过,一匹健马风驰电掣般到了刘宅门前,此时刘宅已是中门大开,家主刘长骏即便身家巨富,却哪里敢怠慢分毫,径直迎了出来拱手道:“冯指挥远道而来,刘某有失远迎,勿怪才是。” 自己女儿是冯毅妾室,刘长骏自然不敢把冯毅当成女婿对待。 “泰山言重了。”冯毅翻身下马,他可没那么多顾忌,人家女儿如今是自己房中人,又带了那么丰厚的嫁妆,那自己叫声泰山,于情于理也都说得过去。 至于此举会不会被言官风闻奏事,不好意思,冯毅压根没想过,更何况就算弹劾又能如何?老皇帝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点破事。 泰山二字叫的刘长骏心花怒放,嘴里却道:“岂敢,岂敢,冯指挥里面请,老朽已备下酒宴……” 冯毅呵呵笑着进了刘宅,边走边说道:“时候尚早,小婿此番前来,一则是拜访泰山,二来也是有事相求啊。” “冯指挥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既如此,冯指挥请书房一叙。” 到了书房,两人分宾主坐下,冯毅径直道:“此番前来拜会泰山,略微仓促了些,小婿已经派人去金陵知会小菲,过几日小菲便会来扬州,到时候自是要来在叨扰泰山一次。” 刘长骏大笑,此间也无外人,他也不继续矫情道:“贤婿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扬州刘宅就是贤婿后院,来这里跟回家能有什么两样,如今贤婿还是扬州卫所指挥使,自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冯毅笑道:“泰山既如此说,那小婿也就开门见山了。” “贤婿有什么要求且管直说,老朽只要能做到,就绝无推辞的道理。” 冯毅嗯声道:“此番小婿蒙陛下青睐,简拔为扬州卫指挥使,在外人看来小婿是深得圣眷,简在帝心,可甘苦谁知,小婿在陛下面前可是立了军令状呐。” 刘长骏惊讶道:“军令状?莫非……” “泰山不要误会,小婿只是向陛下承诺,两三年内必定会让扬州卫所上下五千六百官兵脱胎换骨,整个卫所风气焕然一新,届时定要让扬州卫官兵之战力不弱于边塞之军,若是小婿做到了,陛下将会交给小婿一项重任,若是完不成,泰山大人……小婿恐怕就得失了眷顾,再想东山再起可就难了。” 刘长骏微微松了口气,原本以为冯毅是立了什么要命的军令状,如今看来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陛下让小婿将卫所五六千官兵锤炼成为一支虎狼之军,可泰山也知道,各地驻防卫所,说起来是五六千兵力,可实际上有八成都是种地的屯兵,久而久之这些屯兵别说成为虎狼,恐怕很快就会蜕变成为农夫。” “贤婿说的是。” “因此,小婿是不打算让这些屯兵继续军屯,可不军屯,扬州卫这十五万亩土地就必然会荒废了去,届时税粮交不出也就算了,卫所甚至不能自给自足,陛下岂能不问责于小婿?” “那贤婿的意思是?” 冯毅微笑道:“小婿的意思是将十五万亩军田转包出去给扬州的大地主,到时候承包军田的大地主只需要按照定量给卫所缴纳粮食即可。” “贤婿的意思老朽明白了,贤婿是打算把十五万亩军屯交给老朽,让老朽招募人手耕种?” “小婿正有此意。” 刘长骏略微思索了一下道:“那老朽每年需要向卫所缴纳多少粮食?” 冯毅呵呵道:“小婿盘算了一下,缴纳税粮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卫所官兵的吃穿用度,粮食充饷的资耗,林林总总差不多得要二十八万石左右,按照十五万亩军屯四十五万石以上的产出,减去向卫所缴纳的二十八万石和负责耕作的农户支出,泰山差不多还能落个十万石以上的。” 刘长骏哈哈大笑道:“贤婿这么说可真就见外了,老朽虽然是商人,可也不是什么钱粮都会去赚的,既然贤婿这么说了,每年四十万石粮食,老朽会如数交给卫所,绝不短缺一斗。” “泰山,恕小婿直言,这些年虽说风调雨顺,可天时易变,一旦遇个天灾,泰山便是血本无归,届时小婿只恐无颜面对小菲。” 刘长骏哈哈大笑道:“能得贤婿善待菲儿,老朽便是真个血本无归也算不得什么,贤婿乃将门虎子,就无需婆婆妈妈的女儿作态,此事便这么定了。” 冯毅只得苦笑,刘家这些年确实挣下了不菲的家业,可四十万石粮食价值最少二十五万两白银,这要是真遇到不可抗的天灾导致颗粒无收,刘家也得伤筋动骨。 泰山如此,显然是在押宝,将刘家全族的荣辱兴衰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了…… “贤婿,贤婿?” 冯毅回过神来道:“既如此,小婿也不矫情,真要遇到天灾,小婿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刘家因为军屯而元气大伤。” “贤婿多虑了,贤婿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军屯?” 冯毅摇了摇头道:“泰山如此慷慨,委实让小婿有些话难以启齿啊。” “见外,贤婿若是总这么见外,老朽可真个不太舒服了。” 冯毅叹了口气道:“泰山如此说,那小婿若继续藏掖着,倒是显得小婿有些矫情了,小婿直言便是。 小婿昨日抵达扬州卫,对卫所大营观感甚差,宿营之地破破烂烂,兵卒军容不整,营舍酸臭弥天,简直不一而足。 小婿浅见,觉得兵卒乃是军人,军人最重精气神,连干净利落的环境,清爽整洁的营区都没有,如何能培养出军人的精气,因此小婿的意思是内外一把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