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怀了我的崽》 1. 龙很可怕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霜喻很狼狈。 脸上沾满灰,衣服被树枝刮破,还掉了一只鞋。 神仙一向把外表看得极重,他们甚至把“仪容端庄”写进天规里,但霜喻根本没功夫顾及这些。 因为此时,一条雪白的龙尾正追着她而来。 龙尾扫过之处,树木折断倾倒,山石分崩离析。 若她也被这条尾巴甩出九霄云外,那她才刚开始的仙途便会断送于此! 霜喻不想重蹈前人的覆辙。 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奔跑。 然而,她尚未完全适应这具仙躯,就在剧烈奔跑中迅速耗尽体力。 无论她如何拼命喘息,纳入的却唯有呛人的烟尘。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脖颈,痛楚沿着喉咙爬上她的头顶,霜喻感到呼吸困难,两眼发黑。 她觉得自己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 霜喻成仙不过三日。 寻常凡人飞升需历经大小磨难,少则七七四十九道,多则九九八十一道,无论多少,都称得上九死一生。 可她不过出门采药的功夫,眼一闭再一睁,就从地上到了天上。 霜喻在五色祥云上站稳脚跟时,一只手还拎着盛满草药的篮子。 彩霞铺开万里,百鸟盘旋不息,龙吟响彻天际,差点没把她从云端震下去。 这样壮观的欢迎场面,霜喻连做梦都不敢想。 仙界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乐土,传说众仙住的是金碧辉煌的宫阙,穿的是天蚕丝纺成的华服,呼吸的是最纯净的清气。 霜喻一脚踏入天门,迫不及待奔向她的美好未来,可她没走两步,一根天柱就轰地倒在面前。 放眼望去,本该璀璨夺目的天宫却被黑烟笼罩,一群神仙东倒西歪躺在断壁残垣之间,也不知遭逢什么大劫。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片废墟都跟传说中的仙境毫无关系。 “我好像来错了地方,”霜喻叩着脑壳转过身去,“这不可能是天宫……” “仙子并未走错,此地确是凌霄宝殿无误!”应着这声高呼,一道人影在她前方闪现。 来者头戴金冠玉冕,看起来是个大人物,明明灰头土脸,居然还能端起袖子笑脸相迎,“若有惊扰仙子之处,我以天尊的身份,代整个仙界向您赔个不是。” 那话中的敬意不像是假的,霜喻一头雾水指着自己,“向我赔不是?可我也才飞升,您认错人了吧。” 天尊郑重清嗓,一手指天,“即便本尊会认错,昨夜浮现的星象与今朝出巢的百鸟却不会错认——您,正是我族恭候之人!” 霜喻托住下巴,将信将疑,“那这一地废墟又是怎么回事……” 天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朝东一拜,“仙族承蒙神龙庇佑,千年来繁荣昌盛,只是近来神龙不知为何频频异动,波及天宫——” 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一声应景的龙吟。 没了天门阻隔,这吼声实在太有穿透力,霜喻感觉脑袋都要震碎,不得不丢开篮子,紧紧捂住耳朵。 轰响在云霄之间回荡,他们脚下的浮岛随之摇晃。 顷刻间,地面崩裂,沙石四溅,众仙在起身途中又摔倒在地,活像一地离水的鱼纷纷翻起白肚皮,滚滚怨气在上空结成乌云。 待到动荡平息,天尊方才扶着半截白玉石柱,将霜喻从地上拉起。 “让仙子见笑了。神龙发威,地动山摇,我族苦不堪言,曾先后派出百名族人请命,然被一一拒之门外。而仙子于此时一步登天,身负吉兆,是为上天选中之人,定能平息神龙之怒。” 说到激动处,天尊隔着袖子捧起她的双手,“仙界今后的安宁与繁荣,就有劳仙子了!” 霜喻不自觉往后退去,她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难道你们之中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还得仰仗我一个初初飞升的新人?” “有是有。”天尊一手掩面,一手颤抖着指向身后远处,“只是,他们无一例外被神龙卷住,散落大千世界,至今杳无音信。” 霜喻算是听明白了。 那一百个向神龙请命的神仙,根本不是吃了闭门羹那么简单,而是被神龙直直甩出仙界! 这龙……竟恐怖如斯!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天尊已然上前拢住她的双手,声泪俱下,“您可是全仙界唯一的希望啊!” 身后众仙旋即齐声附和,哭声怮天,“恳请仙子,救救小仙!” 霜喻早已见惯凡人向仙神祷告,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高高在上的神仙向她低下头来,若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绝望,本不会将如此重大的使命托付给一个初来乍到之人。 想她另辟蹊径,以香入道,本就择了一条千辛万苦之路,如今反而能够早早飞升,这无疑是上天对她的认可。 不如趁机试试自己的本事,没准能缔造前无古人的奇迹呢! 霜喻索性狮子大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们,但若此事成了,我想要你们这里最大最肥沃的一块地做药圃。” 众仙哭嚎顿止,他们似乎没料到她会真的答应,连天尊都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 “莫说是区区一块地,这百座仙山、万千宫阙都任您挑选!”他飞速擦干眼泪,似乎怕她反悔,小心翼翼再三确认,“仙子当真愿意挺身而出?” “说到做到。”霜喻昂首挺胸,两指冲天而起,“我霜喻以制香师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倘若半途而废,必遭天打雷劈!” 此言一出,那一双双眼里的光芒却像风中残烛般,骤然熄灭。 “制香师……这能打吗?” “看她提个篮子,还以为是什么深藏不露的绝世医霸。搞了半天,居然只是采药做香的。” “与其帮她腾块地出来,倒不如直接准备衣冠冢!” 四下里响起议论纷纷,这群自顾不暇的神仙,正用恭送英烈的目光重新打量她。 她虽然活生生站在这里,对他们而言,却仿佛已经成了昙花一现的幻影。 霜喻撇了撇嘴。 她可不是去送死的。 她明明是去送香的! 面对众仙质疑,霜喻不以为然拍拍胸口,露出飞升以来第一个笑容。 她笑时,脸上漾起一对梨涡,两只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怕什么,我可是天下第一制香师!” * “天下第一?”老神仙吹了吹胡子,“你说你是天下第一,那老夫当年又何尝不是!这天上的神仙能有几个没本事的,可先前那一百位仙家是什么下场,你都忘了吗?” “您都叨叨大半天了,我想忘也忘不掉啊。”霜喻从石头背后探出半个脑袋,露出头顶一对圆嘟嘟的双髻。 她朝躲在树后的老神仙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前方,“您看,傲天是不是很有神仙味?” “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神仙盘坐在地,揉着鼻子闷闷不乐,“要看你自己看,让老夫一个神仙呆会。” “我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思。傲天在凡间话本子里,可是那种很厉害的男主角呢。”霜喻扒在石头顶上,兴致勃勃打量前方。 夕阳下,一道修长身影正背对龙窟负手而立。 晚风吹起他乌黑柔顺的长发,掩住了他雌雄莫辨的面容,又将他洁白无暇的衣袂鼓作蝶翼翩跹。 但凡还活着的神仙,就没一个能像傲天这般,优雅而从容地杵在神龙的地盘上。 霜喻叹了口气,“傲天比神仙还仙,却不是个活神仙。” 因为傲天是个人偶。 而他也是引龙出洞的关键。 神龙虽然性情残暴,但平日栖居龙窟深处,除去之前甩飞那一百个仙人的时候,他们连他的一根尾巴毛都望不着。 而猛兽盘踞的巢穴向来是最危险的地方,即便霜喻接下安抚神龙的重任,也不会贸然靠近龙窟。 她不进,那只能引他出来,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为了打造让神龙绝对无法抗拒的诱饵,霜喻通宵翻阅仙界古籍,马不停蹄造访数百仙家,试图摸清神龙的喜好。 但无论是他们所著的天书,还是他们本人,对于神龙到底喜欢什么,却是如出一辙地毫无头绪。 不了解神龙的喜好,就无法为他量身打造诱饵。 霜喻用香一下一下灸在额头,躺在树上数了半晚星星,终于豁然开朗。 她是不知道龙喜欢什么,可她知道龙讨厌什么——那不就是妄图靠近龙窟的各路神仙嘛! 神龙是如此一视同仁地讨厌他们,讨厌到他一旦察觉他们的气息,甚至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会出其不意把他们甩飞。 还有什么诱饵比他们更合适呢? 只是,霜喻的良心并不容许她牺牲自己的神仙同僚。 于是,她找上众仙之中最擅长人偶术的老神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算说服他为着安抚神龙的大业,献出珍藏已久的得意之作。 这便是傲天。 作为人偶,傲天近乎无可挑剔。 但作为诱饵,他还差了一点味道。 霜喻找来仙界流行的发油,抹在傲天的每一根发丝上。 她还向年轻男仙借来一整套热乎的原味仙衣,由老神仙亲手帮傲天 2. 龙很漂亮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仙界古籍对于神龙的记载不多,提及他外貌的细节更是屈指可数,且极尽骇人。 比如说,神龙胃口极大,区区一口就能吞下成百上千号仙人。 又比如说,龙爪极其锋利,轻轻一挥就能劈裂最坚硬的仙山。 尤其是神龙的尾巴,这世上就没有他扫尾摆平不了的东西,无论是繁荣的天宫,支撑仙界的浮岛,还是众仙为仙至今的尊严。 至于神龙的眼瞳,则堪比燃烧的冥火,能隔着皮囊将身中魂魄摧毁,绝对不可直视。 可霜喻偏偏正盯着他的眼睛。 那像是两盏不会熄灭的长明灯,里面盛着比星海更璀璨的景象,只是望着便引人神思遨游,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即便世上最绮丽的幻象,也不及这双龙睛的千分之一。 霜喻依稀感到全身血液加速流动,心在胸膛中怦怦直跳,呼吸的节奏不由自主变得急促。 倘若神龙的目光正在由内部摧毁她,那她现在所体会到的,难道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吗? 霜喻忽然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无法挪开视线,而那两轮悬月般的龙睛同样在专注打量她。 神龙似乎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些,他弯下脖子,蓝眼睛朝她逼近,如同月亮向她缓缓下沉。 他呼出的气息如同不会停歇的寒风,吹得霜喻浑身战栗,可是她的双脚又因他目光中的气势而牢牢定在原地。 霜喻意识到,自己的下场不再是被龙尾甩出十万八千里,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险恶角落,而是被他一口吞下,葬身龙腹。 天选之子不愧是天选之子,除她之外,天上恐怕再没第二个仙人能有这种殊荣。 霜喻挺直脖子,像一棵不屈的小草,为自己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可是蓝眼睛却出乎意料在她头上三尺的高度停住。 覆有银鳞的龙鼻子由黑暗中浮现,正徐徐张合,似乎是要确认什么。 霜喻想起自己这一身草木香,该不会是因为这气味过于刺鼻,让神龙下不了口吧? 此香乍一闻像雨后青草般清新扑鼻,还夹着鲜花的甜,可时间一久便会暴露出陈腐发酸的主调,如同花叶埋在土里逐渐腐败,而这恰恰是林间最寻常不过的气味。 为了保证留香效果,霜喻昨晚足足泡了两个时辰香浴,还特意熏过衣服,甚至用余下的香料做了两只香囊,缝在袖口内侧。 若是这条龙如此抗拒陈腐香气,那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尽管身体十分僵硬,霜喻依然尽可能举高双手,把香囊送到他的鼻子下方。 神龙旋即将下颌抬起,显然是在忌惮这个令人不悦的气味。 霜喻欣喜若狂,使出浑身力气抬高胳膊,把香囊向他凑得更近。 就在她以为他会进一步退避时,龙鼻子却径直绕过她举起的手,凑到她的脸颊前。 霜喻险些发出一声尖叫。 这条恶龙,他为了吃她,竟连她浑身的酸腐味都顾不上了! 霜喻闭上眼睛,从肩颈到脊背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落到她身上的气息却变得温和,其中暖意甚至驱走了她身上的僵硬。 骤然舒缓下来的身体不由自主斜向一侧,霜喻赶忙稳住脚步。 当她重新睁眼时,神龙的脑袋正停在两尺之外,龙鼻子极其克制地耸动,龙须围着她张成两道大大的弧形。 她瞅了瞅肩旁那对矜持的龙须,茫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这算什么,他难道会有心情照顾她的感受吗? 霜喻头一回觉得,这条龙跟她想象的似乎很不一样。 他明明那么高又那么大,龙躯的绝大部分甚至还藏在黑暗里,却甘愿垂下尊贵的头颅,靠近下方这个小小的她。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沿着霜喻的脊背往上攀爬,她不敢相信,但又无法不相信。 他莫非……是在对她好奇吗? 霜喻试探着伸出手。 他并没有躲避她靠近的指尖,鼻息却顿了一拍。 霜喻大着胆子,进一步靠近。 她仰视着那双比月亮还漂亮的眼睛,感到自己就要蜕作一只萤虫,融化在他浩瀚深邃远胜星海的目光里。 凡人总说,世间所有相聚皆是久别重逢。 或许,他们能在黑漆漆的龙窟中相会并非偶然,而是冥冥中早已安排好的交集。 他是她寻觅多时的珍宝,而她是他的守护仙子。 她向他而来,而他亦在等她。 神龙呼出的鼻息逐渐加重,其中热气更是熏蒸得霜喻眼眶发烫。 她想,自己一定是太激动了,才会在这千载难逢的时刻前,展现出难以自制的一面。 此时,霜喻的指尖距离目标只余下一寸,一切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可他偏偏在此刻垂下视线。 霜喻正满面神往,一只手努力探向龙鼻子。 但她同时向前倾斜身体,用另一只手更加努力地够向他的爪子缝。 那里躺着一只绿莹莹的小巧腰坠,流苏堪堪漏出神龙弧线优美的爪尖。 有些仙子,表面上想与神龙建立跨物种的联系。 可实际上,她只想与自己落下的腰坠重建联系。 拂过身上的龙息瞬间冷却,霜喻心里一个咯噔。 她好不容易才能重新活动身体,本想趁他分心的片刻,神不知鬼不觉捞回自己的腰坠,却在只差一寸的节骨眼上被他逮个正着。 霜喻眼睁睁看着龙爪向后一刨,死死扣住她的腰坠,明摆着是在警告她,“你休想。” 她似乎成功激怒了他。 神龙抬高脖颈,蓝月般的眼瞳迅速上升离她远去,周身空气往高处丝丝缕缕汇集,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霜喻屏住呼吸。 而神龙亦屏住气息。 他瞳光微凝,雪白鬃毛如战旗瞬间鼓起,一股比鼻息猛烈数十倍的气流凶猛来袭。 霜喻甚至没能为自己辩解一个字,就被狂风卷起,一个跟头朝后翻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被风吹出多远,只感觉脑袋在黑暗中一会擦过松软泥土,一会滑过潮湿苔藓,整个人像棵风滚草似的颠来倒去,直到重新趴回地上。 ……好酸。 霜喻默默挪了挪手脚。 虽说她仍会感到酸,但好歹没那么痛,这副仙躯确实比她过去的凡躯结实不少,否则刚才那样折腾下来,就算不折条腿,也早就全身散架了。 早知力大无穷的神龙居然那么小心眼,连她捞个腰坠都不让,她当时就该按兵不动。 霜喻缓缓支起身体,可一抬头,眼前居然是她的腰坠。 天色已沉,她这脑袋还晕乎乎的,此时出现在视线中的这一抹动人翠色,俨然是她的幻觉。 得来腰坠多年,却不知小东西何时开了灵智,自己寻到主人这来了? 霜喻下意识伸出手指,腰坠却忽然往边上闪开,叫她抓了个空。 ……这怎么还有小脾气的。 霜喻撇撇嘴,盯准腰坠,只待它一动弹,便要伸长胳膊两手包抄。 过了十次呼吸,腰坠微微一晃,忽然向后退去,她也跟着冲了出去。 可她才跨出两步就迎头撞上什么东西,生生被弹回原地。 霜喻捂住额头暗斥一声,伸手向前探去,很快便在身前感到某种鲜明阻力。 她越是用力向前按去,手掌受到的阻力就越大,直到这股力像绷到极致骤然放开的弓弦那样,猛地将她的手掌向后弹开。 “禁制?” 霜喻茫然念出这个词的同时,面前应声浮现一道发光符文。 那上面的线条粗狂凌乱,画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龙口喷火,獠牙尖利,抬起的前爪上串着三具没有头的尸体,后爪还踩着无数颗脑袋,比神龙本龙都狰狞可怖。 霜喻对着这道龙形符文,实打实地出神。 并不因为符文上的图案有多骇人,而是因为,堂堂神龙竟会特意布下禁制,来挡她区区一个仙子的路。 他可从没像这样拦过别的神仙。 虽说她是很需要自己的腰坠,也恨不得马上取回腰坠,但总不至于冒着赔上仙命的风险,刚被轰出来,又原路闯回去。 难不成,他还会怕她因为一时冲动而送死吗? 霜喻按着抽搐的额角百思不得其解时,某种光芒从她的视野中飞速晃过。 她瞬间警觉,两手扒着禁制,鼻子几乎顶在那道龙形符文上,一眼便在夜间缭绕的雾气间,望见一条闪着银光的龙尾巴尖。 这条龙尾方才分明是隐匿了踪迹,此时重现自身,在禁制后方优哉游哉地摆动,而她的腰坠恰恰垂落在水草般茂密的雪白龙毛之间,飘荡的流苏闪现出翠色光晕。 霜喻方才还在疑惑他的用意。 而现在,她生气了。 什么神龙,这分明就是一条无耻的恶龙,霸占她最重要的东西,还在她眼前炫耀! 霜喻抬头怒视前方,招摇的龙尾巴尖却勾着腰坠,在她眼皮底下朝上翘了一翘。 那动作,简直像在邀她上前一战。 接着,龙尾大功告成般嗖地收回龙窟中,从她眼前消失。 “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霜喻咬咬牙,两手紧握成拳。 应着空中划过的一道雷霆,她再也克制不住地朝天大喊,“本仙子迟早会让你知道,天下第一制香师到底有多厉害!” * “不是我跟你们吹,神龙一听我这天下第一制香师的名号,当场就收敛了三分气势。” “而我趁他愣神之时,左手捞起迷香,右手攀上岩壁,双脚轻轻一蹬再一提,潇洒避开他的每一次挥爪和甩尾。 “就这样,我轻而易举深入龙窟,留下腰坠作为内应。” 霜喻脚踩半根树枝,一手撑着禁制,一手叉腰,眉飞色舞地向她的观众吹嘘完,又微抬下巴,信心满满问:“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在她面前,一只小松鼠正抱着松果专心啃咬,旁边那群小麻雀又只顾着叽叽喳喳吵架。 霜喻撩起一缕鬓发顺到 3. 龙很会装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纵观各种仙界古籍和画卷,神龙或是腾跃,或是翱翔,或是屹立,或是翻飞,堪称千姿百态,难以一言概之。 但无论以何种姿态出现,他的形象总是高高在上,无一例外。 因为神龙本身就是天威象征,是众仙心目中最崇高的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至高无上的神龙却像一头温顺的羔羊那样,躺在霜喻面前。 只是这“羔羊”即便倒地,身躯也像山一样高,且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他中香倒地的瞬间,霜喻甚至有过一丝惊讶。 毕竟神龙是何等强大,无坚不摧又坚不可摧,就算是这天塌了,她都毫不怀疑,他依然会保持腾翔之姿,凌于山巅。 可他终究是活物,拥有身躯,需要呼吸,正因如此,她的秘香才能发挥作用。 这种名为“三步醉”的秘香起效极快,比寻常迷香猛烈百倍,一旦燃起,不但能在三步时间内放倒最凶猛的野兽,还能让敌人陷入美好幻梦,除了需要由她近距离亲手施放,几乎没有缺点。 霜喻在凡间时,为了搜罗各种罕见香方与药草,常年在野外跋涉,时刻与危机相伴,而她凭借自己钻研出的这道独门秘香,制服过不计其数的豺狼虎豹,以及各路江洋大盗。 如今她将原材料以仙界药草一一替换,再将五百根三步醉牢牢捆在一起,能有如此强效,似乎也不奇怪了。 龙窟中漆黑一片,霜喻信手燃起一团灵火,借着缓缓升空的火光,打量神龙的状况。 由龙鼻子呼出的气息十分迟缓,好似微风拂过她的掌沿,吹得她皮肤酥酥痒痒,与他之前打探她时的强势力道截然不同。 足有手指粗细的龙须正一左一右垂在他的脸旁,那本该是灵巧且敏感的构造,此时被她伸手戳了戳,也只是保持软绵绵的,没什么反应。 情况比她想的更乐观。 不过为保稳妥,霜喻还是决定展开最后一项试探。 她掏出海螺号角,稍作酝酿,旋即冲着龙脑袋挑衅。 “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拔光你尾巴上的毛,拿去生火烤羊腿喽!” 通过号角放大的声音在龙窟石壁间回荡,回声叠加之下,那效果真是震耳欲聋,即便霜喻及时捂住耳朵,脑袋也不免嗡嗡作响。 可躺在地上的神龙仍是无知无觉,比酣眠中的婴孩睡得还香,唯有鼻子随着呼吸频率微微张合。 霜喻这才满意地啧了啧嘴。 她记得神龙先前把腰坠勾在尾尖上,只是她如今靠得太近,虽然看得到他的脑袋,却看不到他的尾巴。 霜喻不断后退,拉开距离,直到她能勉强一睹他的全貌。 粗壮的龙躯没入龙窟中一处通路,又从另一处通路冒着水汽拐了回来,远远还能闻到硫磺的刺鼻味,多半是因为龙窟深处有座温泉之故。 长过百尺的龙尾靠着龙首逐渐收束,末端被他小心翼翼藏在下颌之下,前面甚至还有只爪子挡住。 霜喻走回近处,借着龙爪边的空隙,弯腰窥去。 那条银闪闪的龙尾尖勾着她的腰坠,被护在最里面,离她少说也有一丈远,徒手去够可够不到。 霜喻信手掐诀,本以为这样就能取回她的腰坠。 然而腰坠只是带着流苏掀了一掀,翠色流光微微一闪又归于平静,它分明是跟龙毛缠在一起,无法轻易取下。 这腰坠年代久远,若是藉由更强力的法诀取回,难保不会在上面扯出一个洞来,她不愿冒这种险。 霜喻蹲在入口,微微头痛。 都怪这条龙,把战利品看得这么紧,明明都昏了,也不行她方便。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像她这样的对手。 霜喻抬起胳膊稍作伸展,口中哼起小调,屈膝跪在地上,瞅准龙爪与龙下颌之间的缺口,慢慢往里挤。 先是脑袋,再是肩膀,她好不容易才把半个身子钻进去。 神龙留下的空间比她想象中还要狭小,她已经奋力收起腰腹,夹紧双肩,也只能勉强入内,怕是身上衣服再厚一毫都不行。 巨大的龙下颌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视野里,密密麻麻的鳞片织出某种裂纹的假象,若说是天塌在眼前,也不为过。 霜喻想起自己从前为了采集奇花异草,曾冒险钻进坍塌后的山洞里,只是如今她已成了仙,怎么还要重尝这种苦。 她就这么手脚并用,匍匐在地,忍辱负重,一寸一寸往里挪。 中途,这片由龙下颌构成的低垂天幕忽然一动,好巧不巧,碰到了她的发髻。 霜喻心惊胆战抬眼看去,刚才发髻擦过的地方,恰有一块形似月牙的奇怪鳞片。 神龙身上层层叠叠的鳞片大多错落有致,呈现圆润饱满的扇形,泛着月光般清冷拒人的银辉。 可这片月牙形鳞片却逆着其他鳞片的方向生长,两端锋利如钩,还带着一抹令人不安的淡淡血色。 霜喻忽然惊恐地意识到,那是他的逆鳞! 传言龙的逆鳞绝对不可触摸,犯者必死,而她方才偏偏碰到了他的禁区。 霜喻整个人从发髻到脚跟都僵住。 真是人在地上爬,锅从天上来,她只不过是想讨回腰坠,怎么什么事都让她撞上了。 震荡的余波仍在神龙庞大的躯体中徐徐回响,霜喻听在心里,只觉这是她死前的哀歌。 她不知自己何时因为惊骇咬住嘴唇,口中早已干涩不堪,甚至还涌起些许血腥味。 可直到周身动静徐徐平复,霜喻也没等来神龙怒下杀手。 三步醉的效果真是稳如泰山,他分明只在昏睡中动了一下就恢复平静,并没有因为她碰到逆鳞而苏醒。 霜喻将下巴轻轻叩在地上,定了定心,接着一鼓作气挪到龙尾尖旁。 她的腰坠就在眼前,发出微弱却熟悉的翠绿光芒。 霜喻迫不及待伸出双手,指尖费劲抠了半天,才从水草般茂密的龙尾毛中解下她的腰坠,紧紧攥在手心。 她一刻不敢懈怠,又原路倒着往外爬。 以防万一,这一回霜喻几乎把脸贴在地上。 她就不信自己还能碰到上方的逆鳞。 然而等她退到一半时,头顶的“天幕”又开始撼动,那片阴魂不散的月牙形逆鳞竟然直直朝着她的头顶下沉。 霜喻干脆停下动作,死死趴在地上,恨不得挖个坑把脑袋埋进土里。 可即便这样,她仍能感到他的逆鳞贴着发髻顶端擦过。 还不止一次。 这条没分寸的龙,分明是就着她的发髻,将他巨大的下巴来回蹭了又蹭。 岂有此理! 霜喻双手紧握,咬牙等待他结束这场酷刑。 直到最后,她感到头上一轻,那是龙的下颌离开她的发髻。 而他甚至还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咕噜。 霜喻瞪着上方这片微微泛粉的月牙形鳞片,怒由心起。 合着他这逆鳞是因为常年碰不着,所以痒得慌吗? 可她又不是个人形木桩任他蹭痒痒,她也是有尊严的! 霜喻烧了一肚子火,龇牙咧嘴地退出最后三尺。 当她终于爬出狭小空间时,被她留在龙脑袋边上的秘香只剩一缕青烟,很快就要燃尽。 而她历经艰辛终于达成来时所愿,忙不迭抖去一身泥尘,只想赶紧走了清净。 就快离开龙窟时,霜喻却在迎面吹来的凉风中冷静下来。 她不由顿住脚步,低头看向手中。 虽说这腰坠她是拿回来了,但先前他将她轰出龙窟的画面,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涌现在脑海。 再加上,刚才她在逼仄阴暗的小角落里,经历的种种煎熬…… 如果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走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霜喻反手叩过三下脑袋,还在地上撞了撞脚尖。 以三步醉的安眠效果推算,这条龙没一个时辰绝对醒不来。 她何不多待一会,好好整整他! 霜喻摩挲着腰坠上的流苏,不自觉地露出神秘微笑。 她一步一个脚印,倒着走回龙脑袋边,捏起下巴扭头瞅他。 神龙正徐徐发出轻鼾,一只前爪垫在脑袋下方,守着已经不存在的腰坠,就连爪尖扣在地上的角度都与方才毫无二致。 霜喻点点头,从腰坠里翻出一支羊毫和一盘墨,先将墨块化开,再以毫尖蘸满。 她掂着羊毫朝他的侧脸靠近,决意要在上面画一只又大又圆的王八,既能施展她的画技,又能搓搓他的锐气。 神龙脸上的鳞片不过掌心大,比起龙躯上的鳞片小了一整圈,却异常细腻平滑,甚至闪烁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 然而毫尖一靠近那些鳞片就飞速凝结成冰,戳上去时,已冻成了一块硬邦邦的黑色冰坨坨。 霜喻皱了皱眉,换上一支更大的羊毫,却眼看它冻成了一块更大的冰坨坨。 她一手提着一支冻成冰的毛笔,有些发愁。 神龙脸上的鳞片似乎带有护体寒气,墨汁隔着一拳距离就被冻得梆硬,这可画不成王八。 霜喻又想起龙窟深处的温泉,即便她绞尽脑汁达成目的,一旦他醒后在温泉照见脸上的王八,难免会被激怒。 而她原本是来安抚他这坏脾气的,若是反过来招致他变本加厉,那就说不过去了。 霜喻撇撇嘴,暂时放弃了在他脸上涂鸦的计划。 整蛊之法千千万,让她出口恶气又不会被他发现的办法,还多的是呢。 两支羊毫在指间转了转,霜喻旋即又计上心头。 她捞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那是她从前专门拿来打包瓶瓶罐罐用的,虽然它因多次浸水而斑驳不堪,但拿来划上两笔仍是绰绰有余。 霜喻取出第三支羊毫,在羊皮上面竖着写下“我是大恶龙”这五个字,待墨迹稍干,又来到未被龙首压住的龙爪旁。 神龙的前爪遒劲而有力,宛如古树粗壮结实的根,倘若这只爪子将她擒住,恐怕轻轻一捏就能把她拦腰碾碎。 而他的爪尖比她的手腕都粗,末端锋利如钩,莫说是洞穿她的头颅,哪怕是要洞穿世上一切恐怕都毫不费力。 单是这样看着,霜喻已忍不住胆寒起来。 好在她仍记着他昏迷未醒,如今她所需要的,不过是让他在这张写着大字的羊皮上留下爪印。 只是这好像并不容易,因为他的前爪正牢扣在地,五根爪子尖像剑笼似的 4. 龙很臭美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霜喻曾用三步醉放倒过一对人称“夺命双煞”的黑熊精。 她不止顺了他们的长矛去叉鱼,还将他们面对面捆在一起,用来支撑木头架子,美滋滋地吃了半晚烧烤。 三步醉是她精心研制的高级迷香,在她手中战绩斐然,几乎从未出过岔子。 因而霜喻难以相信,她引以为豪的独门秘香,居然会对这条龙失效。 此时她茫然转头,正对上身后那两轮蓝月,因为过于震惊,甚至忘了第一时间逃跑。 神龙从三尺外的高度俯视她,一根龙须将剪刀缓缓落在她手心,还贴心地帮她一一扣上五指。 霜喻怔怔盯着那根柔软灵动的龙须,满心都在疑惑,三步醉是什么时候失效的。 是在她拨开鬃毛找剪刀的时候? 还是在她奋力扒他眼皮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更早的某个时候? 这直接关系到,她的三步醉到底出了多大问题! 身为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霜喻迫切需要知道答案。 但被她放倒过一次的神龙已经恢复意识,她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问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吧! 霜喻攥紧手掌。 她做事习惯留有后手,这一回也早在袖中藏了一束应急用的三步醉,虽然分量小,多半顶不了太久,但应该足够迷惑他一时片刻,为自己争取从这里逃走的喘息之际。 可没等她暗中点燃香束,一只巨大龙爪却从她面前抬起。 他的四根前指与唯一后指间,分明夹着之前被她抛下的一整捆三步醉! 霜喻愕然注视着他的爪尖,呼吸骤停。 龙爪却擒着这捆几乎燃成余烬的香摇了摇,还把它们凑近鼻子闻了闻,然后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从口中喷出一道蓝色电光,重新把香点着。 霜喻没来得及喊出一声“且慢”,就先赶着帮自己闭了气。 三步醉的余烬上冒出一缕毛毛糙糙的青烟,那是神龙忽视火候信手燃香的结果,可即便如此,龙鼻子也没有丝毫避让之意。 他甚至对着青烟用力吸气,如同他正在拿自身试验,这香究竟能有多厉害似的。 龙鼻子的吸气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龙窟中异常清晰。 他不但没有因为闻香反应迟缓,反而愈加躁动起来。 比如现在,他正不断甩动爪中那捆秘香,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抖出更多更浓的青烟。 然而三步醉并未因此烧得更旺,反而迅速衰弱,就连仅存的那缕青烟也在肉眼可见地变淡,最后彻底没了气。 龙鼻子默默停止耸动,两根龙须微微耸拉,神龙似乎接受了眼前事实。 他静滞片刻,忽然一爪将三步醉的余烬摔到地上,把它们踩得稀巴烂。 这一爪,何止是踩烂了一捆香。 这一爪,分明是践踏在霜喻的希望之上! 她僵硬地抬起双手,冲他竖起两个大拇指,同时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面对她这阳奉阴违的示敬,神龙先是微微一顿,旋即却抬高下颌,合起双眸,分明是在传达一个意思—— 没错,龙就是这么厉害。 龙厉害得超乎她的想象。 * 龙窟外,小松鼠和七只小麻雀正蹲在禁制边上,眼巴巴地等待霜喻现身兑现承诺,把香喷喷的烤羊腿分给它们。 可是它们等啊等,等到清晨的风吹走最后几片花瓣,等到一面面白旗无精打采耸拉下来,等到油水在香喷喷的烤羊腿上凝固成膏,也没能等来霜喻现身。 神龙似乎很中意她,迟迟不舍得放她离开。 那它们今天还能尝到她的手艺吗? 许是心诚则灵,此时,一道轻快的亮色身影从黑漆漆的龙窟中显现。 霜喻迈开大步,甩动胳膊,飞一样地朝它们奔来。 她鬓边飞扬的秀发勾勒出姣好面容,睁大的杏眸里有某种光亮呼之欲出,开合的丹唇似乎在呼唤着它们。 而她在距离禁制最后三尺时纵身跳起,随动作鼓起的衣摆俨然化作翅膀,要带她完成属于她的信仰之跃。 可就在她划过弧线即将跃出禁制的瞬间,一条雪白龙尾却从背后升起,像是发出某种信号那样,在上方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响尾。 小松鼠眼看霜喻奋力挥舞手脚,却在最后关头碰上一堵看不见的墙,缓缓滑落回到地面。 完了,一定是神龙把门关上了。 那她还能出来给它们分羊腿吗? 霜喻也想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面前这堵严实到再无一丝缝隙的禁制,无疑是神龙今日赠予她最大的教训。 霜喻扶着禁制起身时,视线中的小松鼠正直挺挺向后倒下,那几只小麻雀七零八落各自惊飞,她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局面已经了然于胸。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回沐浴在神龙的死亡凝视之下了。 霜喻掐了掐鼻梁,转身背靠禁制,抬眼迎上神龙的目光。 而他像初见时那样,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只是这次,他不再是用爪子扣着她的腰坠,而是用尾巴尖勾起她的腰坠,像提着个风铃似的把它拎到高处。 霜喻已经无心追究,他何时又顺走了她的腰坠。 她也无力在他面前演戏,索性昂起脑袋,指着腰坠恳求,“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否则我……” 说是恳求,吐字却有些咬牙切齿。 神龙倒没有因此表示出分毫不悦,只是将她的腰坠提得更高。 霜喻不得不用视线追随龙尾尖,才能迎着旭日刺眼的光芒,看清腰坠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轮廓。 她踮起双脚,伸手去捞,不出意外捞了个空。 可她没有放弃,向上一跳,又用另一只手去够。 霜喻不懈跳起,两只手轮流挥去,努力够向她的腰坠。 当她终于失却平衡,身体骤然倾倒时,却有什么接住了她。 霜喻一点也不想在神龙面前摔掉自尊,她毫不犹豫伸出双手,抱住这未知的凭依。 然而待她稳住身形,才察觉到手下触及的,分明是掌心大小的光滑鳞片。 龙鳞是神龙用来保护自身的盔甲,尤其是他脸上的鳞片还自带护体寒气,能在须臾间将墨水凝结成冰。 可此时,这一片一片巧夺天工、寒意透骨的龙鳞,在霜喻的指腹下,却只是带着微微凉意。 神龙似乎敛起了鳞甲上的寒气,这对他来说完全是多此一举,她固然会被他的护体寒气冻僵,但仙躯毕竟是仙躯,若她要硬抗,总还能咬牙坚持片刻。 而他所做的,却不止于此。 霜喻感到暖意透过衣裙没入丹田,她撑起身体俯眼看去,才发现龙鼻子正不偏不倚,顶在她的腰间。 她自然知道龙的鼻息有多浑厚,可若不是因为她垂下视线,根本不会意识到,这样强而有力的龙鼻子,居然被他拿来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霜喻扣住龙鼻子两侧的鳞片,犹豫着抬眼。 他却径直从她的怀中抽离。 霜喻木然扬起视线,从这个角度看去,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颌上升远去。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明明在戏弄她,又不让她摔着。 为什么明明垂下头颅扶住她,却不让她看到他的眼睛。 难道仙界至高无上的神龙,还怕被她一介仙子窥出心思吗? 霜喻莫名觉得好笑。 但这种情绪没能持续下去,因为她转眼便看到,先前勾着腰坠的龙尾尖,突然提着它上上下下剧烈抖动起来。 这腰坠是霜喻在凡间得来的古董,上面用于封口的法诀业已老旧,但这么多年来,在她的小心呵护下,倒也没出过岔子。 可这并不表示,如果腰坠被一条龙尾以蛮力倒着晃荡半天,依然能安好无恙。 没过半柱香的功夫,腰坠便支撑不住,先后吐出了她的笔墨,还有那张写有“我是大恶龙”的羊皮。 他本不该看到那上面的内容,若是她的真迹现在暴露,那可不妙! 霜喻眼疾手快,伸脚去踩羊皮,抢着要把它挪到自己身后。 但她的脚速远不如他的爪速快。 神龙两根爪子尖一拈,轻而易举从地上拎起这张羊皮。 他把它抖开瞄了一眼,目光微微不快地扫过她,又提着羊皮送到她面前。 那上面露出了清晰的笔划,霜喻一下子被镇住,她扭过头,不敢面对自己写下的杰作。 神龙分明是有些不耐烦,他捻着羊皮对她抖了又抖,使之发出刷刷的声响。 霜喻根本无法忽视,一转过头来,就看到龙爪子尖对着羊皮点了点,好像是督促她把上面的内容读出来。 但凡她真的一五一十将这不雅之语念出来,即便她遂了他现在的意,却也会同时得罪他。 霜喻进退两难,她极不情愿地清嗓,伸手抚平羊皮卷起的边角。 当她将视线聚焦在字迹上时,却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那五个字,是倒过来的。 也就是说,虽然神龙刚才装模作样地审视过羊皮,但他大概并不知道,她都写了什么。 眼看龙爪一本正经倒提着她的作品,霜喻捏着胆子,矜持片刻,大声朗读出上面本就存在的两个字,“我是……” 一边朗读,她还一边留意他的反应。 他正偏过视线,看似不以为然,龙鼻子却耸了耸,分明是在期待她继续。 霜喻当机立断在脑海中替换一个字,然后硬着头皮念完这句话,“……大帅龙。” 话音刚落,他的爪子尖却在羊皮上攥出几道骇人的褶皱。 霜喻生怕他有什么不满意,连忙把整句话连在一起,对他重复,“我是大帅龙——这话,小仙是以您的口吻写的。其实小仙一直想称赞您……是大帅龙,但先前总觉得不好意思。” 神龙垂下眼眸,似乎想从她脸上确认什么。 霜喻心中警钟大作,脸上挤出一副难得的奉承笑容。 只见龙爪微微一顿,便将羊皮从她面前撤离,提回他自己眼前。 他仔细打量着倒过来的五个字,两根龙须由慢到快围着脸侧舞动。 直到最后,神龙满意地伸出爪尖,从羊皮上划过一道痕迹,仿佛是在留 5. 龙很暴躁(一更)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对常人而言,头发不仅是身份的标志,更是尊严的象征。 除非嫁娶、出家或是受到刑罚,他们不会轻易剪去自己的头发。 霜喻虽已成仙,但在四天以前,她还是个凡人。 在珍惜头发这件事上,她也像个凡人。 眼看龙尾尖勾着那缕熟悉的头发离她而去,霜喻懵然抚上头顶。 她的发髻不知何时散了一半,而她一伸手,就能揽起一缕被削过的头发。 发束的截面是如此干脆利落,宛如世上最锋利的刀刃从上面滑过。 可她长到这么大,都没让人动过她的头发。 这条龙哪来的胆子,居然擅自从她头上削走那么长的一截头发! 霜喻听到自己的呼吸,三进三出,愈发清晰。 神龙正煞有其事提着她的发束靠近龙鼻子,微抬下颌仔细嗅了嗅,又小心翼翼用尾巴将它卷起。 仿佛那是比腰坠更值得收藏的战利品。 霜喻本该气到跳起来。 可在三次呼吸后,她不但没有爆发怒意,反而平静下来,甚至从容朝他弯了弯眼角。 因为她有了新的主意。 剪下的头发不会自己接回去,这世上总有些事情,并不像腰坠那样容易挽回。 他这一回后发制人,占尽风头,好不得意。 不过没关系。 霜喻仰视着龙睛里的惬意光芒,暗暗下定决心。 他今日或许笑得出来。 但来日,她必定要看着他用这双大眼睛,在她面前哭。 * 只是,要让一条威武雄壮的神龙痛哭流涕,谈何容易。 霜喻再度归来,已是三日之后。 正午骄阳似火,而她一左一右从肩头卸下两根冒着烟火气的羊腿,朝着眼前食客抬了抬下巴,“你要孜然味还是香辣味?” 视线中的小松鼠抱着松果,愣成一尊毛茸茸的雕像。 小麻雀们却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占领了香辣烤羊腿。 七只小脑袋挤在一起,兴高采烈啄食着金黄酥脆的外皮,并没注意到霜喻何时取出一根香来。 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在空气中蜿蜒流转,如同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它们。 小麻雀们不约而同停下动作,转头循向香气的方向。 只一眨眼功夫,它们便接二连三躺倒在地,翅膀垫在身下,小爪子一下一下朝着空中蹬,仿佛溺水挣扎。 “我的手艺还不错吧?”霜喻捻着线香,朝它们晃了晃。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婉雀鸣中,泪水像珠子一样,从它们豆大的眼里往下淌。 霜喻抡起原封未动的孜然烤羊腿,转身送到小松鼠面前,“反正它们也吃不下,你不尝尝吗?” 小松鼠伸出一只爪子挡在身前,小小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 它缓缓仰头对她露出早已湿润的眼眶,忽然丢下松果,哭着跑了。 霜喻悠哉悠哉掂量着被抛下的松果,旋即抬起手中线香,靠在唇上轻轻一吻。 她这黯然销魂香,果真是销魂极了。 此香能够捕捉到闻香者意识里最细微的忧虑苦楚,并将这个弱点无限放大,致使对方陷入无可救药的悲伤与哀痛中,一时难以振作。 即便闻香者心如明镜,黯然销魂香也能为他捏造出并不存在的悲痛记忆,进而操控他的心神。 回到极东之巅以前这三日,霜喻曾对不知多少位仙家同僚试过这种香。 她不过是提着这根香在仙界走了一圈,就磋磨了五十二名仙兵的干劲,打消了三十七名仙匠的自信。 六十八名老神仙误以为仙界会在三个时辰内崩塌毁灭,三名身居高位者险些当众跳下云端。 当然,如此强力的香不止对仙人有效。 它能让孤高的仙鹤一头栽到地上哀鸣,让骄傲的锦鲤直接在水里翻过肚皮,让含苞待放的鲜花成片凋谢,让最顽强的杂草当场蔫黄。 因为它会扰乱活物体内的精气神,但凡纳入它的一丝气息,就难逃黯然销魂的命运。 唯有这样深入神魂的奇香,才能由内而外瓦解神龙的层层防御。 霜喻知道,他喜欢三步醉的气味,所以她这次故意在黯然销魂香里掺入三步醉的成分,作为诱饵。 而她自己早已服下特制解药,此番是以送香的名义回到龙窟,专门引他上钩。 神龙一旦闻到三步醉的气息,必定十分兴奋。 他一开始或许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淡淡地用蓝月般的大眼睛瞥她一眼。 但这种假象必然持续不了多久,他就会一爪捞走她带来的香,然后迫不及待吐出龙焰将之点燃。 霜喻确信,神龙必将沉溺其中。 待到青烟弥漫成灾,他会感到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兴奋的感觉不知不觉被失落侵占。 然后他会抱香倒在地上,用那双大眼睛哭出两汪泪泉,咕嘟咕嘟把龙窟入口都淹没。 可他又会因为太过迷恋掺在香里的三步醉气味,即便哭成一条泪龙,也不舍得松开爪子。 届时,她只需威胁断了他的香,那岂不是她说什么,他都照做? 单是想着,神龙那样强大的存在却抱着黯然销魂香满地打滚,尾巴在岩壁上敲得哐哐作响,而他为了吸到更多香,不但会把他削走的发束还给她,还眼泪汪汪跟她认错…… 霜喻都快笑出来了。 她想得如此投入,甚至已经在脑海中听到他嚎哭的声音。 从那样庞大的身躯里发出的哭声,定然也是撼天动地吧? 霜喻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从想象回到现实。 然而想象中的动静并未中止。 距离禁制还有十几丈,她就远远听到龙窟传来哐哐的响声。 霜喻转了转手里的香,不由纳闷。 这条龙是不是兴奋得太早了一点? 她手上的香明明还没点着呢! 霜喻快步走去,才发现禁制并未关上。 她从没想过,他痴迷三步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毫不矜持地敞开大门,主动迎接她的到来。 可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神龙,难道不该稍微端着一点吗? 霜喻伫在禁制前,眼皮跳了又跳。 而她止步时,脚下地面猝不及防一晃,她明明扶着禁制,却差点一头摔进去。 震感仅仅维持了一瞬间就恢复如初,若非她看到地上裂开的缝隙,甚至还以为那是她的错觉。 霜喻摸着心口谨慎上前,靠在龙窟外侧耳倾听。 里面好像安静下来。 事不宜迟,她决定现在出手,用黯然销魂香换回自己的发束和尊严。 霜喻一脚踏入龙窟,向着黑暗深入。 走出一百步,她依然没看到那对熟悉的蓝月。 眼前暗无一物,她只能燃起灵火照亮前路,却感到一股凌然寒意贴着她的身后扫过。 霜喻发誓,若不是因为她在燃火时低了头,那种可怕的力量定会将她的后颈削下来。 她回首望去,先前一闪而过的寒意却掉头从她身侧擦过,一下子便在她肩上割开一指宽的口子。 血将她的衣袖洇红,但霜喻没有机会为自己处理伤口。 因为在她侧首查看的瞬间,那股力量已经再次掉头,当面来袭。 霜喻只来得及扑到一旁,慌乱中却瞥到一块比她还大的石头,就那么直直朝着她刚才站过的地方砸下来。 哐当。 噼啪。 轰隆。 龙窟中由远及近错落着各种声响,越来越多的石头争先恐后向下坠来。 霜喻托着灵火左躲右闪,火焰随着她的身影不断穿梭于落石间,在黑暗中拖曳出毫无章法的轨迹。 即便她先前再困惑,此刻也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神龙生气了。 他发起怒来地动山摇,如今这阵仗甚至还算温和,她能有力气在这里躲闪,就已是他爪下留情。 在遍地飞沙走石中,霜喻想起,她的黯然销魂香虽是致郁之效,但它既然能让闻香者消沉下来,那就意味着它也能压制强烈的情绪。 无论那是昂扬得意,还是怒海滔天。 霜喻正要掐诀燃香时,深不可测的龙窟内,却骤然扫来一道雪白的影。 龙尾擦着她的发髻从她头顶掠过,一刻也未停留,径直甩上岩壁。 一条比她胳膊还宽的裂缝顷刻间由岩壁上绽开,发出可怖而刺耳的咔嚓声,一路向她两脚之间蔓延。 霜喻慌忙闪开,可是龙尾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直直朝她的脚下扫来。 雪白的龙尾像狂暴的浪花般疯狂翻腾,明明是偌大的洞窟,在神龙接二连三的扫尾之下,却显得异常狭小。 霜喻疲于躲闪 6. 龙很狼狈(二更)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在凡间的那些日子里,霜喻并非一直是孤身一人。 也曾有人陪在她身旁,走在这条名为香道的独木桥上。 她采药时,他会扛着竹篓陪她爬上山崖。 她研磨时,他会悉心帮她拾起一地残渣。 他甚至为她在心里开出了洁白的花。 可他逃离得悄无声息,连一个字都没留下。 * 风捎起那一缕游丝般的记忆,又牵着它缓缓远去。 只留下霜喻与这片浩瀚无边的花海,相顾无言。 她茫然俯下视线,打量这些花的模样。 花瓣白得像雪,花蕊粉得似霞。 碧玉般的叶片上覆有纤细的绒毛,边缘生着小小的锯齿。 本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可霜喻发现,她居然还清楚地记得关于这种花的每一个细节。 她记得,它不喜烈日,会在阳光下微拢叶片。 她也记得,它随风摆动时,瓣尖好似蝶翼翩跹。 她甚至记得,它闻起来并不甜,反而带着极淡的涩味。 就如眼前一样。 可是那个人明明告诉她,这是天上地下哪里都找不到的花。 他明明告诉她,这是由心意凝成,专属于她一人的花。 霜喻晃了晃脑袋。 她开始怀疑,是她为黯然销魂香定做的解药出了问题。 而她被香干扰,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神龙的诡计。 是他故意引诱她进入识海,让她产生这样的幻觉。 但霜喻很快冷静下来。 她当然没有中香。 堂堂神龙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给她设局。 不过是他心里,恰好生着这些花而已。 只是这里有那么多,多到泛滥成灾,多到一眼望不见尽头。 什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什么专门为她而生的花,果然都是那个人的谎言。 可如果连那些话都是假的,他到底还有哪句话是真的? 霜喻伫在风中,任凭发丝飞扬,思绪飘远。 视野中的花海随风翻涌,恍若白浪掀动,那是神龙情绪起伏的象征。 青烟不断升起,而她始终高举着香,等待他心里的狂风安息。 * 霜喻在花海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 无论她的黯然销魂香有多绝妙,它也不过只能燃烧这么一会。 所幸在香彻底燃尽以前,神龙识海中的狂风便放缓下来。 当她回到龙窟的那一刹那,先前响彻周遭的动荡已不复存在。 偶有沙砾从洞窟顶部的裂缝向下漏出,发出断断续续的细碎响声。 眼下,霜喻正背靠一块石头,借着上空重新点燃的灵火,端详手中的黯然销魂香。 在充斥着血腥与泥尘的满窟清气中,燃过一遍的线香仍散发出极淡的香气,只是它通体泛白,只需指尖轻轻一捻,就化作灰末飞散。 其中几粒香灰顺着细微的气流,不偏不倚,降落在龙鼻子上。 霜喻侧眸看去。 硕大的龙首就伏在她身旁,龙须凌乱地垂落在地,鼻息极浅。 神龙分明正在昏睡,而他的身躯穿过大大小小的落石,由近及远蔓延向龙窟深处。 龙躯之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放眼望去,竟无一处完好。 原先光滑皎洁的龙鳞,如今折的折,残缺的残缺,像断裂的贝壳撒落一地。 雪白的鬃毛被血染成斑驳的红,还掺着焦黑的泥,仿佛烈火席卷而过。 就连他冰蓝色的睫毛上,都挂着凝固的血污。 这画面堪称触目惊心,霜喻只是看着,已不自觉扣紧手指,将余下的香烬彻底碾作粉末。 若不是她带来的黯然销魂香能够压制强烈情绪,她甚至不敢想象,他原本会狂躁多久。 但即便神龙暂时昏昏睡去,霜喻也无法保证,他醒来就一定能恢复常态。 也许她该趁眼前良机,扒着入口的狭小空隙就此离去。 可若他醒后继续发疯,闹得仙界不得安宁…… 那她没法对众仙交代。 霜喻向腰坠中瞥去,那里还藏着一根从未燃过的黯然销魂香。 她这才安心,转而取出一根布条,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包扎肩上伤口,同时等他苏醒。 只是,制香师对气味本就敏感,龙窟中的血腥气偏偏又是如此浓重。 再加上,无论她看向何处,余光里都染满血迹,遍布碎鳞。 这一切,让她实在难以招架。 霜喻咬咬牙,伸手够到一截劈裂的枯树枝,然后抱住膝盖,瞅准跟前方寸大小的地面,开始涂鸦。 她先在松软焦土上勾出一个圆,那是王八的壳。 接着,她就着这个圆形的轮廓,向外划了一道。 不对,不该是这样。 霜喻抹去刚才划出的这一笔,围着壳加深了一圈,然后换了一处位置,重新划出一道。 还是不对。 她每从圆上划出一道,就会觉得新划下的这一笔仿佛破坏了某种平衡般,变得格外碍眼,继而又将它抹去,回归到壳本身的轮廓上。 树枝在地上划了半天,霜喻眼看这个壳的边缘在她的描摹之下越来越深,却迟迟不愿为它添上首尾和四足。 说到底,谁家王八会顶着圆溜溜的壳。 像这样大而圆的,恐怕也就只有龙眼睛吧? 霜喻盯着入地三分的圆形轮廓,蓦地一顿。 她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着实可怕,她不当因为画出一个过分饱满的圆,就联想到他的眼睛。 霜喻用力摇头,清理脑中思绪。 可是她才刚摆脱这个念头,先前在他识海中目睹的花海却浮现眼前。 ——啊! 霜喻焦躁地举起树枝,朝着脑壳敲了一下。 她旋即吃痛地捂住脑袋,弯下腰试图冷静。 脑壳上的痛感总会消退,可记忆一旦被勾起,哪有那么容易抛诸脑后。 如同手里的香灰,越是握紧手掌想把它藏起,它却越是容易从指间漏出。 霜喻一会叩在额上,一会狠压额角,连落石都没砸到她的脑袋,她却险些把自己整出一头青紫瘀痕。 可就算这样,她也难以将花海的画面赶出脑海。 霜喻忍无可忍,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声,“骗子。” 这本该是她私底下的咒骂,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然而话音刚落,她却听到一道沙哑哼声从身后响起。 霜喻愕然顿住。 他怎么醒了? 当她斜过视线定睛看去,才发现龙睛仍紧闭着,龙鼻子的张合也依旧迟缓,而龙爪子保持牢牢攥住,看起来并不舒服。 他甚至连龙须都没动过,分明还处在昏睡中,只不过恰好从喉咙里发出那样的声音,才给她造成错觉。 霜喻嘴角一僵。 她收回视线,一手握着树枝在地上继续画圈,一手托着下巴,闷闷不乐地继续念叨。 “坏家伙。” “小白脸。” “负心郎。” 奇怪的是,每当她念出一个词,神龙口中就会逸出一声低哼,俨然是他在回应她一样。 霜喻本想借着咒骂解一时之气,可听到他发出这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她反而更生气了,“你哼什么哼,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但她转念一想,这跟他确实并非毫无关系。 “还不都是因为你。”霜喻拎起树枝在地上敲了三下,又指着龙鼻子一通宣泄,“要不是为了帮你,我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又怎么会想起那种事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哼,仿佛再一次落实了她的指控。 霜喻迸出一声冷笑,比他用力百倍地“哼”了回去。 她撇过脸,把他从她的视线里甩开。 然而她刚转回头去,就感到巨物猛地靠上她的后背,差点害她径直撞上石头。 霜喻撑住身体,忍着一头怒火,斜睨向后。 龙脑袋不知何时在地上挪过一尺,正毫无分寸地挨着她的背,龙鼻子就对着她的腰间,气息虽然隐隐发烫,却微弱得令她陌生。 他的脸上已经感觉不到丝毫护体寒气,每一片鳞片都沾了黏黏糊糊的血,与焦灰糅在一起,几乎像是某种腐朽之物缓缓滑落。 霜喻看得心惊肉跳。 她本能地往边上挪去,想要避开这样可怕的画面。 可她刚挪开一寸,他的脑袋就无意识地靠过来一寸,把脸上的血污更多地蹭在她的衣服上。 直到她退无可退,龙脑袋才近乎默契地停了下来。 霜喻一手扒着石头突出的棱角,一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紧树枝,全靠胳膊肘支撑,才没把自己嵌进石头里。 合着她上辈子是跟他有什么过节吗? 为什么他总是让她这么狼狈! 尽管如此,霜喻却发现,自从龙脑袋贴上她,他虚浮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分,紧扣的爪子也放松了一点。 她斜过身体,好不容 7. 龙很愧疚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霜喻的人生向来是一条没有回头的道路。 从未有人挽留过她,而她也曾发誓,不会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时过境迁,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高高在上的神龙亲自挽留。 这条龙先前对她那般肆意妄为,而今日,他不但险些害她埋尸龙窟,还勾起她不堪回首的记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轻易顺了他的意。 只是,她要如何言行,才能为自己争回最大的一口气呢? 霜喻收回目光,迎着穿过龙窟洞口的光线抬起手,装作不在意地理了理沾灰的额前碎发。 她固然可以占据施恩者的制高点,大发慈悲地原谅他之前回避她的失礼行径。 又或者,她也可以干脆把他甩开,待他再次恳切地咬住她的衣袖,从大眼睛里涌出泪泉,届时她便能假意推辞一番,不疾不徐地应允。 霜喻托住下巴,于脑海中预演一个又一个场面,而她在其中的形象时而悲天悯人,时而高傲冷硬,堪称千变万化。 她左思右想,再三斟酌,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 直到她忍不住换了一只手托住下巴,同时无意间瞥到,垂落的袖子正不受束缚地晃动。 神龙不知何时松开了嘴巴。 霜喻转身望去,却发现两根龙须围绕住她的身形,而龙鼻子在她面前微微耸动,分明是在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可她自己能够闻到的,分明只有萦绕龙窟的血腥。 这条龙是不是还没彻底清醒,他怎会对这样的气味产生兴趣? 霜喻狐疑地退后半步。 神龙停滞片刻,旋即微沉下颌,鼻息拂过她的脖颈,转而对准她的肩头仔细嗅了一嗅。 霜喻随之侧过视线。 由于刚才以仙法压制痛感之故,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伤口已经重新开始渗血,于肩头开出一簇殷红的花。 而她不喜欢将弱点示于人前,于是本能地伸手遮住血迹。 只是,龙鼻子明明就对着她的肩头,她的指背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鼻息。 就好像他刻意屏住呼吸,生怕会刺激到她的伤口那样。 霜喻微微诧异。 与此同时,神龙仿佛嗅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退出她的视野,龙脑袋矜持地停在三尺开外。 霜喻抬眸望去时,恰好迎上他的视线。 虽然满脸血污使他面目骇人,但他目光沉敛,两根龙须匍匐在侧,俨然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霜喻不禁怀疑是自己看错。 自她与他照面的第一日起,他或神秘,或冷漠,或威严,或癫狂……却唯独没有流露出这般心虚的模样。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原来神龙也会有愧疚的时候。 霜喻揉了揉发涩的鼻尖,小心上前,向龙鼻子伸出一只手。 她上一回做出这个举动时,甚至还分心去够自己的腰坠。 而这一回,她却是全心全意想要与他接触。 猛兽在虚弱时才最为善解人意,现在无疑是她获取他信任的最佳时机。 嵌满泥尘的纤细指尖离龙鼻子越来越近,其中几片指甲已然折断,看上去并不美观。 不过没关系。 龙鼻子上的鳞片也断了好几片,旁边还交错着大小不一的伤痕,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岂不是公平得很。 肩头传来的血腥味仍令她不时皱眉,然而霜喻眼看指尖离神龙的鼻尖仅有半寸,几乎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喝彩。 而在余光里,一道半银半红的影子却悄无声息绕上她的腰。 银色是龙尾尖自带的光辉,红色则是龙血的颜色。 霜喻不由一怔。 她低头注视着染血的龙尾尖在她腰上收束,感动的情绪随着这一瞬间的呼吸戛然而止。 神龙吹跑过她,追赶过她,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亲自卷住她。 可是先前被他用尾巴卷住的仙人,下场分明都如出一辙地可怕。 霜喻转身想逃。 不料踏出的脚下一空,她整个人被提到空中。 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理应保持优雅,以香会敌,而不是在对手面前三番两次形象崩塌。 更不该像她现在这样,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无耻恶龙你干什么——” 不待霜喻得到她迫切寻求的答案,龙尾巴已猝不及防将她朝前拽去,使她的尖叫在半空中陡然拔高一截。 失却灵火照耀的洞窟深处,昏暗得令人不安。 霜喻看不清迎面而来的景象,却能感到龙窟里的清气糅着血腥,呼啦啦地往她脸上招呼。 龙尾勾着她的腰在低空飞驰,连她的尖叫声都被疾风切割得断断续续,与她此时的心情一样,崩溃到无法聚在一处。 这条龙分明就带着一身伤,居然还能跑这么快。 龙窟地形错综复杂,而霜喻被龙尾尖裹挟着穿梭其间,根本无力掌握自己每时每分的姿态。 他每每经过地面高低起伏,她便诚实地随他上下颠簸。 他转弯时,她便朝着相反的方向甩出一个要命的弧线。 明明她前脚才因他添了外伤,后脚却还要被他活生生抖出内伤。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 霜喻拼命蹬腿,还用十根手指抠他的鳞片,拽他的尾毛,企图挣脱他的桎梏。 龙尾巴却把她勒得更紧,害她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黑暗之中,龙躯与岩石不断碰撞,激出更浓烈的血腥味,也持续发出更多刺耳的摩擦声。 霜喻不知他要往何处去,她甚至无法分清上下左右,唯有奋力在脑中绷住一根弦,咬牙从指尖凝出一团灵火。 火光骤起,于黑暗中打开一条通往光明的裂隙。 然而,视野中却看不到半点龙角尖,连他染血的鬃毛也无迹可寻。 霜喻借着灵火的焰光俯视,才发现他身下的地面隆起,不断向高处延伸,分明是一道陡坡。 龙躯仍在前行,远处的身躯小心翼翼攀上坡顶,缓缓消失。 神龙显然是在爬坡途中放慢了步伐,这使得她的身体不再像风筝那样飘在空中,而是有了倾斜的角度,双脚甚至能够自然垂下。 但霜喻才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是在照顾她的感受。 栖居在高处是许多猛兽的天性,这条龙大抵也不例外。 他恐怕是已接近龙窟腹地的老窝,才会刻意放缓疾驰的步伐。 然而猛兽只会将猎物带回巢中以供享用,他把她带回窝里,能有 8. 龙很爱美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霜喻曾在凡间救过一只小鸟,而它却在她采药时,疯了一般追着她啄。 直到把它轰走之后,她才发现身后的草地里,原来竟藏着一个不易察觉的陷阱。 时隔多年,霜喻已不记得那只小鸟的模样。 可她仍记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如今,类似的事情又在上演。 这条龙方才挟持受伤的她一路飙到温泉,几乎将她的魂魄震出躯壳。 她原以为他又在发狂,可他在看到她肩上伤口痊愈后,便转身离开。 好像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带她来温泉疗伤而已。 这让她之前怒气冲冲的样子突然变得可笑。 霜喻无法容忍他顶着她的误会,不声不吭从她眼前消失。 但她没有料到,向来骄傲的神龙竟会因为她的一声大喝,而真的停下。 此时,他的瞳光仿佛融化在水中,因他回首的动作,顺着涟漪向岸边扩散。 四下里异常安静,霜喻甚至能听到,水上气泡一个接着一个轻轻炸裂的声音。 她忽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喊住他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何况,他虽然帮她治好肩上的伤,但这并不足以抵消他之前戏弄她的诸般举动。 她是留住了他的步伐,却完全没想好下面该说什么才妥当,正迫切需要一个借口来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霜喻将指尖在掌心抵了又抵,硬着头皮替自己圆场,“你还没把从我这里偷走的发束还给我。” 龙脑袋在调转途中蓦地顿住。 霜喻分明看到,他眼眸里的光芒黯了一瞬。 可她只是向他讨要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又有什么好失落的? 她困惑时,涟漪已载着蓝色月光荡向岸边,一触到沙石却又旋即消散。 而神龙在水中徐徐收回目光,看上去已恢复如常。 霜喻默默松了口气。 她这随机应变的法子算不得高明,却轻而易举让他分了心。 只是她刚来得及在心底谢天谢地,便看到泉面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 神龙一会将尾尖卷起,一会将爪子抬高,雪色龙躯在水下流转。 但凡他动静稍大些,龙躯的一部分便会浮上水面,继而暴露出那些依然狰狞的伤口。 霜喻稍稍皱眉。 这座温泉并没有像治好她那样,干脆利落地抹去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神龙仍在水中不懈推开波浪,似乎是想翻出她的发束还给她,可他却迟迟找不出那东西所在,唯有视线一次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扫过遍体鳞伤。 水面愈发动荡,而这条本已平静下来的龙,开始从喉咙里逸出断断续续的哀婉低吟。 与此同时,温泉上空的清气与他共鸣,发出近似呜咽的声响,在岩壁之间徘徊不散。 霜喻只是站在岸边目睹这一切,就已经后悔了。 这一日她经历良多,捱过他发狂,守过他昏迷,见过他逃避……她早已没那么介意被他偷走头发的事情。 她故意向他讨回发束,只不过是为了帮自己化解一时尴尬,却没想过,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反正,她被削断的头发迟早会重新长长。 又不像他后脑上秃掉的地方,是被他连血带肉硬生生扯出来的。 现在龙鬃泡在水里,全都湿漉漉地塌下来,那一块稀疏之处便显得格外刺眼。 他却顾不上后脑这一处疤,只是不断被那些露出水面的伤口刺激到,牵动整座温泉回荡着悲戚之声。 霜喻想让他停下来。 她咬咬牙,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量,居然跟仙界神龙谈起条件,“你未经允许拿了我的东西,却不能还给我,我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算过分吧?” 水中动静骤止,他却没有回头。 龙鬃在水中披散,失了本有的光泽,而他乱糟糟的后脑看着,沉默得令人忐忑。 霜喻微攥十指,抓紧机会步入水中,向他游去。 靠近他时,她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张开胳膊捞起他垂落脑后的鬃毛,揽到身前。 浓密龙鬃毫无章法地纠在一起,又因吸足泉水变得沉重,霜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剥出其中一缕,旋即用双手拧出水分。 她并不觉得自己动静很大,但这条龙却似乎因她折腾他的鬃毛而不安,很快便忍不住向她撇来视线。 霜喻根本不想被他撞见自己费劲的样子。 她转身将刚拧过的那缕龙鬃挡在背后,又朝他伸出一根手指,装模作样警告他,“既然你已经默许,我自然要挑你头上最好的一缕鬃毛砍下来。在那之前,你休想偷看。” 许是因为泉水没过胸口,她说起话时并不轻松,为了让自己的语气更有魄力,甚至在背后更用力地扯了扯他的鬃毛,“否则我可不保证,不会手下一滑,把你头上薅秃。” 霜喻拽着龙鬃浮在水面,耐心等他的反应。 他不再回首查看,反而默默合上眼眸,还抬高下颌,一副大义凌然的形容。 仿佛就算她真的把他薅秃,他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霜喻突然想笑。 他明明是一条那么威武的龙,身躯足以通天彻地,却只因她机缘巧合撞破他的狼狈,便像孩子般倔强地梗着脖子,自欺欺人地守护属于他的尊严。 这样的画面,还真是难得一见。 霜喻俯身又钻进那团乱麻一样的鬃毛里,手忙脚乱地理出第二缕、第三缕。 她终于扛着一截厚重的龙鬃绕回他侧面,尽量沉着冷静地唤他,“睁眼。” 过了数十次呼吸的时间,神龙才小心翼翼张开眼睛打量她。 而霜喻亦在他眼中不自觉地审视自己的模样。 她扛着一条比腿还粗的雪白鬃毛辫,因为感到吃力甚至挺不直背,而那条辫子绕过她的肩头,在水里拐了一圈,最后回到龙脑袋的方向。 神龙迟疑着微微仰首,似乎是想试试辫子是不是还连在他头上。 这一下,就险些把扛住辫子的霜喻拽翻。 “少乱动。”她扒着他的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在水中稳住身形后,又故作得意地告诉他,“我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已经大仇得报,你薅走我头发的这件事,我不会再跟你计较。” 那轮蓝月直愣愣照着她的脸,犹如凝滞的星海般,透出满满的不可思议。 霜喻被他盯得心里发怵。 不就是没按照她唬他的那样,把他的鬃毛砍下来扛走吗? 那又怎么样,她可是胆大包天地给他编了一条朝天辫呢! 若非龙鬃生得太长又太密,他这条辫子本该冲天而起,像一簇新生的小草那样在脑壳边上翘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他头顶拐了个弯,又回落下来。 不过这对她而言已足够快意,但凡他低头照照泉面,就该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可这条龙只是一动不动端详着她。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用目光吞了她。 霜喻头皮发麻,只好佯装镇定,把肩上的龙鬃辫子扔回水里。 “怎么,我临时改变主意不行吗?”在热气腾腾的泉水中,她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你的鬃毛对我能有什么用,搓绳子不够有弹性,扎毫笔又太粗糙,留着只会占地方。” 她撇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又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方向甩手,“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可不奉陪。” 话虽如此,霜喻却不打算做第一个走的人。 今天失了颜面的何止这条龙,她分明也吃了挺大的亏。 但她已经决定,要守护自己仅剩的尊严直到最后,想让她先走,门都没有。 还没等她借助水面倒影窥探神龙的反应,霜喻就听到身后传来咕咚一声。 她一斜眼,正瞥见龙脑袋完全没入水下,龙躯在水中若隐若现,向着远离她的方向潜游而去。 霜喻忽然便很生气。 她明明也没有把话说得很强硬,这条龙凭什么自作主张,那 9. 龙很耐心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霜喻很紧张。 比她第一回燃烧香粉,却把铜炉炸飞还要紧张。 比她第一回攀岩采药,险些一脚踏空还要紧张。 比她第一回在龙窟醒来,撞见这条龙还要紧张。 她曾以为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修行香道未成却中道崩殂。 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这世上,原来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此时此刻,霜喻从头到脚全部僵住,连呼吸都仿佛成了一种奢望。 因为那对龙睛正毫不留情将目光落在她脸上。 当她微微转过眼珠瞥向别处,他便撇过龙须,轻易截住她的视线。 当她稍稍低头避开他的审视,他又压低头颅,重新撬入她的视野。 这条龙似乎是想从她这里确认什么。 然而霜喻一点也不想了解他的意图。 倒不是因为她像那群神仙一样,不敢妄自揣摩神龙的心思。 而单纯是因为,她自觉理亏而已。 毕竟,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就好比风流浪子窥探佳人闺阁,绝非正人君子的举动。 即便她不是什么风流浪子。 而这条龙也绝非那种佳人。 他分明不想被打扰,否则也不至于在察觉她的第一时刻,便气势汹汹拦住她以示警告。 可她并非存心撞破他顾影自怜,若不是因为迷路,她本来甚至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她现在解释,他是会信她,还是会把她直接甩进雷团里,炸成一朵烟花? 霜喻不愿妄下赌注。 她在斟酌。 然而,龙睛里的星海几乎能燃烧起来,在他近距离的咄咄逼视下,她的话语好不容易爬到嘴边,又被活生生吓回肚子里。 霜喻无法忍受他用这种目光拷问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双手,一左一右挡在他的眼前。 只可惜龙睛之大,区区手掌根本无法遮盖。 他眼中的蓝色火焰依然能渗过她的每道指缝,向她蔓延。 霜喻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般感到焦躁。 他却偏偏将两根龙须绕过她的双手,向她的面容探来。 “你别过来!”霜喻大叫一声,情急之下,却反手盖住自己的双眼。 她是挡不住这条龙盯着她,那她挡住自己的眼睛,这总行了吧! 只要她看不到他,她就可以当作没有这回事。 四下里是如此宁静,唯有水珠敲落在地,滴答又滴答。 这反倒让霜喻感到更加不安。 就仿佛此刻的宁静,是因为这条龙正在聚精会神欣赏她的独角戏。 霜喻做了一次深呼吸,微张指缝看去,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然而视线中的星海却不见了。 神龙不知何时转过脑袋,正抬起一只前爪,轮流拨动五只爪子尖,俨然是在检查他的刑具是否足够锋利。 霜喻浑身一震。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趁着神龙分心的这一时,她飞也似的将一只手探入腰坠,扒拉出一片风干的药草叶子,小声念出口诀。 丝线般的青色法力旋即升起,围绕周身延伸开来,而她的身影迅速变得透明。 这是仙界古籍所记载的一种法术,名为“一叶障目”,施法后只需用一片叶子挡住眼睛,便能将自身从他人眼中抹去身形和气息。 霜喻已将口诀念得极轻,然而神龙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赫然转回脑袋,朝她临近。 可就在龙鼻子离她仅余一寸距离时,霜喻却像一团雾那样,从他眼前嘭地消失。 空气中只留两道清晰的龙息,毫无障碍地穿过她原先所在的位置。 神龙微微一顿。 他转而撑起两只前爪,身躯轰然离地而起。 霜喻目视着他一会俯首查看四周,一会抬头嗅闻上空,心下不由畅快异常。 她明明就站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爪子尖离她最近时几乎贴着她的发丝擦过,但在一叶障目之术的掩护下,他愣是没能找出她的半点踪迹。 原地探查无果,神龙显然动了怒气。 他猛一抬爪,在岩壁上划出一道深达三寸的裂痕,仿佛立下决心,即便掘地三尺,也誓必要将她刨出来。 当龙尾消失在视野中时,霜喻连忙调转脚步,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大步跑开。 * 先前虽然绕着悬崖兜够圈子,但霜喻也确认了一件事。 硫磺气息越浓,便越靠近低处温泉,反之则越靠近高处崖顶。 这一回,她严格依照此条规律寻找出路。 一路上,空气中的硫磺气息越来越淡,霜喻知道,自己离生门也越来越近。 走过约莫半个时辰,她却闻到一种熟悉香气,循香望去时,恰好瞅见一株仙草立在拐角处的石头上闪闪发光。 仙界清气浓郁,诞生了许多效用极佳的特殊药草,这一点,霜喻在飞升之前就已有所耳闻。 但从没有人告诉她,在这不见天日的龙窟深处,竟也藏着忘忧草这样的宝贝。 此草叶如碧玉,花似风铃,能够抚慰世上最暴虐的生灵,即便在仙界亦是十分稀罕之物。 霜喻早在翻阅书籍时就已相中忘忧草,只要有了它,她的销魂香便能翻上三番效力,恐怕根本等不到那条龙下次自伤,就能将他发狂的势头扼杀在萌芽中。 换做平时,她定会抛下其他,先把仙草挖走再说。 然而洞窟中回荡起悠长绵远的龙吟,霜喻虽然不知神龙远近,但她确信,他仍在寻觅她的踪迹。 她的一叶障目之术到底不够熟练,时间越久越容易有暴露的风险,为免生变,她得赶紧离开这里。 霜喻一手举着风干草叶,一手捏住腰坠,加快脚步,强迫自己不去回头看。 没过多久,她又在路口望见一株忘忧草。 这株草同样位于小路拐角处的石头上,不但与先前那株生得一样高,连花朵的数量与朝 10. 龙很善变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在凡间时,霜喻为了填饱肚子,向来都是劈了树枝拿去叉鱼,鲜少垂杆钓鱼。 凡人钓鱼的法子五花八门,其中一种是将带着晨露的新鲜蛛网捻成小球,串在鱼钩上,只要备好这种特别的饵料,就连最挑剔的鱼都会上钩。 如今看来,在这龙窟之中也栖居着一位垂钓者,而他煞费苦心,将清气吐成不会引人注目的丝状,如此便能暗中维持忘忧草丛的肥美丰茂,以便引她前来。 霜喻不动声色掐灭手中灵火。 她已见得足够多,接下来的事情,无需再查探。 只听“喀拉”一声,碎石滑落,两只龙爪同时扒上石头边缘,而硕大的龙鼻子正对准她所在之处,缓缓喷吐气息。 而在云雾般的龙息之后,一双蓝月般的眼瞳徐徐浮现,俨然黑暗中的两团幽冥之火,陡然映入她的视野。 霜喻屏住呼吸,转而开始默数自己的心跳。 数到第五下时,她忍无可忍,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 “我会叫,又不是因为被你吓到,只是因为采到忘忧草,太激动而已。” 霜喻坐在地上,将采到的忘忧草一束束捆好,仔细存入腰坠里。 神龙叠着两只前爪,从容不迫地卧在地上端详她,龙须围着她轻快舞动。 霜喻却掐了掐鼻梁。 这里已闻不到丝毫硫磺气息,又有阵阵清风袭来,她本不该觉得如此头疼。 但她还是绷着一副淡定神情,举起一捆忘忧草,更加郑重地替自己澄清,“你没听我说话吗?我说,我激动是因为忘忧草,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龙尾尖却倏然而至,上面还卷着两株不知从何采来的新鲜忘忧草。 草根甚至被扯得拉了丝,一看就是这条龙暴力拉扯下的杰作。 “仅凭区区几棵草就想拉拢我,你想的美。”霜喻言不由衷地从龙尾鬃里扯出那两株草,不自觉地瞥了他一眼。 他却仿佛得到某种肯定,大眼睛冲她眨了眨,惹得她没好气地哧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他的身影从她眼前消失。 只不过短短两次呼吸的时间,神龙又风驰电掣般轰然归返,龙尾尖揽着密密麻麻一大堆仙草丢到她面前。 “忘忧,断肠,天香,醉仙……”霜喻目不暇接地在其中辨认不同仙草的品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这么多草贿赂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神龙伸出爪子从身侧捞起一根纤细枯枝,对着鼻子摇了摇,而他用力嗅闻枯枝的同时,尾巴尖却拂过地上的仙草堆,还煞有其事地搅了搅。 “你要我用这些仙草……做香给你闻?”霜喻没想到这条龙所求之物竟然如此简单,“就只是这样?” 神龙歪过脑袋,辫子有意无意蹭过地面,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轻声。 霜喻不懂龙的叫声,但她看得出,他是在表示认可的意思。 “反正我本来就要回来。”她小声嘀咕完,朝他摊开一只手掌,指尖微扬,“那你得给我一件信物。” 神龙止住声息,大眼睛看着她怔了怔。 “若是没有信物,我怎么确定你不是设计耍我。”霜喻皱了皱眉,“你力气这么大,发狂的时候有多可怕,你自己没数吗?” 神龙垂下眼眸,一头鬃毛肉眼可见地低伏下来,连爪子都在地上不自觉地收拢。 他转头朝着尾尖轻咬一口,嘴巴衔着一束白净的尾鬃毛递到她掌心。 龙鬃干燥时本可随风飘起,落在霜喻手中却是沉甸甸的。 她从未要求他以身体发肤作为交换,这对于常人都是极重的承诺,对于堂堂仙界神龙而言,恐怕更是如此。 霜喻朝他伸出小指,“跟我拉勾,不许反悔,也不许乱发脾气。” 神龙自然而然地举起尾巴尖,向她的手靠近。 霜喻反手拒绝,“你有没有礼貌,谁用尾巴跟人拉勾的?” 神龙收起尾巴,又抬起一根爪子尖,只是那爪子尖比她的手腕还粗,还泛着一股冷光,看着便令人心惊胆战。 霜喻扬手扇了扇,作势让他把那爪子尖收回去,还给自己编了个借口,“你的爪子天天踩在地上,都是泥巴和灰尘,我才不要。” 神龙盯着自己的爪子发了会呆,默默在半空中拢起五根指头,犹豫片刻,最终将手指粗的龙须绕上她的小指。 感受着小指上一圈一圈的轻微压迫感,霜喻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放心。 “那这事就定了,你且等我三日。”她抬高拇指,跟龙须碰了碰。 * 辗转回到住所时天色已晚,霜喻却马不停蹄开始制香。 从龙窟揣回那么多从未试过的珍奇仙草,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难耐。 有了它们的帮助,她的销魂香定然能再上一层楼。 霜喻以小火烧开朝露水,紧接着研磨仙草,准备进行必要的洗煮工序。 天将亮时,她仍专注于把香泥搓成线,一根一根放在穿了麻绳的木框里阴干。 直到日上三竿,她终于做完整整一百根线香,正打算出门送香时,却忽然眼前一黑。 霜喻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昏昏沉沉间,望见榻前伫着一位医仙。 那医仙身上有股温和药香,却肃着一张脸,“仙子飞升还没几日,却有伤及仙根之象,恐是劳累过度。你已昏迷三日,需得再将养个七日。” “我昏了三天?”霜喻刚想起身,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只好扶着脑袋咬了咬牙,“可我还急着给龙窟送香。” “身为医者,我无权干涉仙子的任务,但我知晓,仙子现在的状况别说送香,连下榻走几步都难。”医仙取出一个药瓶,语重心长,“这是有助于恢复仙根的归元丹,请务必服下。” 霜喻端着药瓶靠在榻上,她不愿相信自己虚得这样厉害,但医仙也没必要对她说谎。 只是她向来信守承诺,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此次与神龙约定三日后送香,如今已是第三日,她却在这里仙躯抱恙,不知何时才能动身。 若是他误会她存心爽约,发起脾气,那对她一直兢兢业业操劳的任务,岂不是百弊而无一利? 霜喻越想越觉不妥,她好说歹说,还取出那束被她以红绳系好的龙鬃作为证据,再三保证神龙见到信物便不会拒人千里,才勉强说服医仙答应帮忙。 在选取了八十一根销魂香,与那束龙鬃一并托付给医仙之后,她忽然又想到什么。 “我仙根有伤一事,还请您帮我对外保密,即便是对神龙本尊也不要提。”霜喻微微思忖后,又解释道,“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横生枝节,影响到我的任务。” “你是病人,我自然尊重你的意愿 11. 龙很倔强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霜喻向来吃软不吃硬。 她记得自己离乡闯荡的第一年,有只饥肠辘辘的狸妖半夜拦住她,弯曲锋利的爪子搭在她的脖颈命门上,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向她索要食物。 霜喻连眼皮都没动过,只是缓缓抬起手掌,露出藏在袖中一根点燃的销魂香,任凭青烟袅袅升起。 那狸妖被香气影响,果然跪倒在地,拉住她的裙角哭哭啼啼,甚至捧出一束风干药草向她求饶。 霜喻大大方方收下狸妖的药草,还分出一份肉干,体谅这些小妖生存之艰辛。 于她而言,威逼远远不如利诱来得有效。 而现在,这条龙眯着眼睛,连龙须都像两条长鞭似的绷紧,分明是铁了心要给她一点震慑。 可他越是板着一张脸,霜喻的抵触之心便越是强烈。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送香一事上有什么过失,毕竟仙根有伤非她所愿,亦非她所能预料,何况她已托付旁人,保证他能闻上这些销魂香。 所以,霜喻在面对他时自然也没有任何心虚,甚至连脚步都没挪过一寸。 而她的坦然以对,显然令神龙很不满意。 他缓缓将两只前爪向她挪去,爪子尖划过一地断香与残瓣,在地上扣紧,还发出像崩裂石头那样的咯嘣响声。 霜喻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但这对于解决问题却是于事无补。 她努力向后仰去,避开龙鼻子呼出的冰冷气息,同时嘴巴向上噘起,跟他表明态度。 长久的僵持与沉默。 神龙却没能迫使她真正退让。 他转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漠然抬高头颅从她面前挪开,还将几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花瓣震落。 但在霜喻眼中,这场大眼瞪小眼的比拼里,无疑是他先败下阵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松口气,便看到龙尾尖拎着医仙向后摇了摇,接着猛地一扬,猝不及防将人直直朝前扔去。 霜喻目视着医仙像个圆滚滚的大药瓶似的,一面旋转,一面贴地飞过十几里,落入尽头树林,倒不似先前那些仙兵仙将直接飞出视野范围,多少因为神龙这次看在她的面子上,尾下留情。 当她回过神时,这条龙却已转过身躯,尾巴一晃,遁入龙窟之中。 霜喻才眼睁睁看着他发完脾气,她不可能容忍他这么心安理得地退场。 若不就此事与他说个清楚,即便她手持一万根销魂香,又如何保证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任性伤人? 想到这里,霜喻马上跟了进去。 而他也没拦她。 神龙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霜喻便在后面一路跟着,同时还跟他解释,“我托人送香是因为有事耽搁,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冲着我来,何必……” 话音未落,她却听到一阵极其刺耳的声响,被迫按住耳朵。 神龙不知何时抬起爪子,从岩壁上划过。 所幸这摩擦声并未持续多久。 待到前方安静下来,霜喻掐了掐指腹,又接着道:“你何必冲着送香之人发脾气,他只不过是帮我一个忙而已。凡间两国交战都还晓得不斩来使,这样的道理,你难道不……” 视野中晃动的龙尾巴忽然就地一捞,将一块石头哐当一声朝前掷去。 声音在龙窟深处回响,久久不息。 倘若第一次是他无意,这一回霜喻几乎敢肯定,他就是存心要打断她的话。 本已开始平复的怒火,一瞬间重新高涨。 霜喻原想跟他说清,她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亲自送香,是因为伤了仙根突然晕厥之故。 结果,他不但不听她说话,还一个劲地耍这些小脾气,摆明了就是跟她作对。 既然如此,她才懒得跟他好好解释。 霜喻原地站定,两手叉腰,眼看着龙尾巴在前方毫无章法地晃来晃去,一会刷拉拉扫下一片碎石,一会刺啦啦划开一长条裂缝。 她再也按捺不住,一鼓作气朝他喊道:“你就那么介意我把你给我的信物交到旁人手上吗?” 神龙瞬间止住脚步,连尾巴尖都保持向上扬起的姿势停在半空。 但这只不过维持了片刻而已。 霜喻正要绕向他的前方,他却忽然四爪离地,嗖地向前飞去,动作间卷起一地泥尘。 直到砰地一声,他似乎又在某处落了下来。 霜喻凝出一团灵火照亮前路,没多久,便看见龙躯挨着一处角落卧在地上。 神龙盘着身躯,脑袋枕在前爪上,只抬起一双蓝眼睛,幽幽望着她走近。 他这副敛起锋芒的模样看着莫名有些消沉,无端叫霜喻心头的怒火回落了一截。 “再怎么说,我这不是来了么。”她取出那十九根销魂香,走到他近前,特意晃了晃,“我还把你喜欢的香带来了。” 神龙在地上敲了敲尾巴尖,旋即转过脑袋,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 霜喻抽了抽嘴角。 她索性沉下嗓音,一字一顿告诉他,“我没心情陪你一直耗下去,点完这些香,我可就回去了。” 神龙头也不回,却默默抬起尾巴尖,而那上面的龙毛彼此炸开,像一朵异常蓬松的白色旗帜。 霜喻以为他是在示软,只不过碍于面子,才不愿正眼看她。 然而,龙尾尖却当着她的面招摇地晃了又晃,俨然是在示威那样,随后又在她困惑的目光中缓缓向下俯去,直到最后,精准无误地盖住了他自己的鼻子。 霜喻只觉一口血要从喉咙里喷出来。 神龙果然是仙界至高无上的存在,连气人都能气得如此别出心裁。 气死她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霜喻扶着脑袋,狠掐太阳穴。 亏她从病榻上一醒来就火急火燎地往龙窟赶,倘若他挟持医仙真的只是为了逼她过来当面对峙,那么,他的意图已经达成。 可他偏偏又犟得像头牛,无论她好说歹说都不肯低头,一点也不给她台阶下。 霜喻狠心把手中十九根线香扔在地上,还撂下一句话,“你不是会自己喷火燃香吗?反正我把香搁这了,你爱闻不闻。” 神龙依然牢牢用尾巴盖住鼻子,甚至合上眼眸,分明是下定决心不妥协。 霜喻自觉仁至义尽, 12. 龙很狡猾 《龙君怀了我的崽》全本免费阅读 传闻龙由风雨所化,能以一己之力操控天气。 古往今来,凡人无不仰龙鼻息,只盼能够风调雨顺。 但在如今的九天之上,却无人见过神龙外出布云施雨。 因而,被风雨拦路一事,霜喻起初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何况,极东之巅的气候一向变幻莫测,她每次造访龙窟之前都会夜观天象,确保翌日天气乐观,以免在崎岖山路上被风雨困住。 此次若不是因为神龙挟持医仙,她也不会罔顾天气匆忙赶来。 倘若龙窟外这风雨确是神龙的手段,那她现在收脚转身,雨水就该停歇下来。 可雨滴依然毫不留情地往她背上扑。 霜喻牢牢盯着眼前这条龙,看他时而晃晃脑袋,时而爪子挠地,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或许是她误会了他,这雨的确是源自天意,而天意本就难以参透。 又或许,正因她将始作俑者逮个正着,他才负隅顽抗,愣是不肯撤去雨水。 背后雨珠愈发密集,霜喻的背上很快浸湿一片。 她狠狠打了个喷嚏,再也维持不住金鸡独立的站姿,慌忙向里多走几步,直到彻底避开外界风雨。 当她经过神龙身旁时,他的一根爪子尖依然杵在地上,缠着红绳的尾巴尖则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霜喻不疾不徐祛除身上水汽,反手掸去被风刮到身上的草叶,还发出一声叹息。 “我想了又想,堂堂仙界神龙至高无上,受众仙敬仰,若是把这种呼风唤雨的本事拿来对付我,那未免也太过小肚鸡肠了些。” 话音刚落,神龙的爪子尖便在地上抠出一个坑。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哼,旋即尾巴一甩盘在地上,目光刻意避开她。 霜喻啧了啧嘴。 不承认是吧? 反正雨总会停。 即便他这一时碍于面子不愿撤去风雨,她倒想瞧瞧,他能坚持到几时。 霜喻找到一块还算平坦的地面,盘腿一坐,郑重其事地为自己发声,“别以为是我乐意留下来。只要雨停,我就马不停蹄离开这里。” 说完,她从腰坠取出今日新得的仙草,一一摆在地上,然后按照大小与品相仔细拣选,又用一只细豪小心扫去草叶上的泥尘。 当她完成这些初步工序,分门别类将仙草整理好时,背景中的雨声仍在持续。 没有趁手的工具,她无法继续加工下去,只能先行将仙草收起,等到返回住处再做处置。 霜喻伸了个懒腰疏展筋骨,抬眼时,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距她左侧最多三尺,近乎突兀地冒出一只又圆又大的蓝眼睛。 她一旦专注起来便很难被外界干扰,因而方才压根没有注意神龙是何时挪到她身旁,又是何时打量起她收拾仙草的动作。 那些工序本就枯燥,他居然还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把脑袋搭在两只交叠的前爪上,眼睛睁圆,眉头几乎耸成两座小山,被冰蓝色睫毛描摹的眼尾却又微微下垂。 这副模样看着,既无辜,又有些诡异的……可怜。 霜喻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同情谁也犯不着同情这样一条狡猾的龙,于是木着脸将最后一株仙草收回腰坠,再一言不发起身,挨着岩壁挪开步子。 可是无论她走到哪里,神龙的目光都会诚实地追随她的身形。 这阴暗逼仄的龙窟一角能容下一条龙,却容不下小小一个她。 霜喻简直头皮发麻。 她没有心情陪他进行这场目光追逐的游戏,但又不想冒险深入龙窟,索性扭过头不看他。 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却始终伴随着她。 龙窟外的雨声经久未歇,而天色已是愈发昏暗。 掐指算来,应已到了日暮时分。 龙窟方圆十里内的地势皆是十分坎坷,又因法阵限制无法腾云驾雾,一旦入夜,出行只会更加危险。 霜喻咬咬牙,今晚恐怕得在龙窟过夜了。 她徘徊来去,最后靠着一块石头坐在地上,为了避嫌,还特意抬高嗓音向这座洞窟真正的主人放话。 “我可没打算赖在你的地盘。等天一亮,不管外面是下雨、下雪还是下雹子,我都一定走,走得脚步生风,绝无半点留恋。” 神龙眨了眨眼,对她的话语不置可否,目光依然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霜喻扶着额头,微微头痛。 如今仙躯仍有亏损,她连撑开眼皮都觉得疲乏至极。 来时一路上归元丹嗑得太猛,她身上的仙药已经所剩无几,这最后几颗,得留着供她回程救急。 虑及自己尚未康复的仙根,霜喻决定早早躺下休息。 在凡间时,她常年在外风餐露宿,即便没有床榻被褥,也能安然入眠。 龙窟虽然地面磕碜些,空气陈腐些,窜进洞的风还不断携来丝丝透心凉意,但她至少有个地方能够避雨,也不担心有野兽和恶徒半路杀出。 霜喻双腿蜷起,两手垫在脸下,眼皮将合未合,准备遁入梦乡。 可偏偏视线中的那条龙还保持着盘卧在地的姿势,望眼欲穿地看着她。 霜喻明明就很困,却愣是睡不着,只好闭起眼睛安慰自己,养神也是好的,她得放松心情才能尽早康复。 可等她把书里的百种香料颠过来倒过去都背了个遍,试探着微张眼缝时,那条龙却还是直勾勾地望着他,连姿势都没变过。 霜喻索性翻身向着岩壁,抱着脑袋,一个劲地在心里念叨,“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 “水饺”谐音“睡觉”,这数水饺的法子朴素却管用,她渐渐意识淡去。 半睡半醒间,霜喻隐约感到清冷月光落在她脸颊。 飞升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惺忪之中被月亮关照。 且这月轮比往常都大,蓝幽幽的,好像龙眼睛。 ……龙眼睛? 霜喻忽然惊起。 定睛再看时,月亮早已不见。 她这才想起自己分明躺在龙窟里,头顶倒悬着千奇百怪的岩石,怎么可能会得到月光眷顾。 霜喻心有余悸转头望去,神龙仍然盘卧原处,大眼睛安分合起,只从鼻子里缓缓呼出白雾,显然是睡着了。 也许是她一时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她这么想着,缓缓沉入梦境。 却没注意到,她背后的那只龙眼睛缓缓张开一条缝。 * 霜喻也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她从前深夜而息,日出而作,这次醒来也想当然地以为,外面定是天光将晓。 可龙窟中仍是昏暗异常。 霜喻扶着脑袋朝龙窟入口望去,漏出的那一方天幕黑得像墨一样,而雨滴不断敲打地面,发出珠串般的清脆声响。 她无奈地扁了扁嘴,躺下接着睡。 第二回醒来时,天依然黑漆漆的,雨势倒是有所减弱。 即便她需要休养,如今也不觉得自己还余下多少睡意。 这种无法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像是一把细刀贴着她的后颈反复滑过,让她异常焦躁。 霜喻忍不住再次望向神龙所在。 这条龙在睡梦中似乎并不总是那般老实,他时而抬爪挠挠脖子,时而扬起尾巴拍来拍去,也不知梦到什么景象。 可一想到他至少还好端端地睡着,自己却被失眠困扰,霜喻就不甘心地攥了攥手指。 算了,不如再忍忍,捱到天亮就能解脱。 霜喻硬着头皮躺回地上,一只手盖住眼睛,翻来覆去调整睡姿。 然而越是辗转反侧,她就越是精神。 最终坐起身来,还是因为饥肠辘辘之故。 因为飞升不久的缘故,霜喻与寻常仙人不同,她依然会饿,仍需进食。 但平常推迟到午后吃东西都没什么影响,难道只因仙根有伤,就饿到夜里肚子咕咕直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