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雕刻家》 第一章 黑镜 清美大学。 雕刻系。 中国雕塑专业最高艺术院校之一,无数艺考生梦寐以求的艺术天堂。 陈成钢教授正在讲《现代雕塑鉴赏》。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只造型简单质朴的石蛙。 “这是2022年香港苏富比秋季拍卖中,成交的一只中国商代石蛙,最终成交价为2300万美元。” 哇呜! 雕塑系不到30名学生发出惊叹声。他们每一个都是高考千里挑一的胜利者。 “很多人不能理解,一只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石蛙能够拍卖到如此之高的价格,为什么有人会购买一块石头。” “这是一个理念上的差异,我们古代有着璀璨的雕刻文化,雕刻技法由殷商至明清一脉相传,到汉八刀时发展到了一个巅峰,这部分曾正龙教授会给你们讲,我不在此赘言。” “在我国古代,石之美者为玉,滑石、大理石,都是被当作玉的,我想说的是,如今世界主流鉴赏收藏家,主要是指西方的富豪,其审美观与价值观是接近我国古代的。” “大家看这只石蛙,应该能够注意到这种极致而简约的美,正是我们当下世界主流美学所公认的最高境界。” 陈成钢教授接下来不再说话,而是投放商代石蛙各种角度的图片。 简单。 直接。 寓意万千。 几根线条构造出的形体让观者生出视觉震撼之感。 这就是雕刻艺术最简约与最极致的美。 陈成钢又轻声开口,像是不愿意惊扰到这由欣赏至美而生成的庄严气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石制作品,将之放在讲台上。 这件作品更小。 学生们需要站起来才能看到它似乎是一只蝉。 “你们可以传阅一下。” 学生们开始小心翼翼地传阅。 陈成钢是清华大学教授,也是中国雕塑学会会长,还是中央美术家学会副主席,也是国内雕塑作品能上苏富比的难得几人之一,其作品价格大概在100万美元。 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所以这是陈教授的新作? 瞧着风格不一致啊。 陈成钢作品含人像、植物、意象等等,也有兽形,但其作品向来雄浑有力,以金、铁、石为主,含有强烈的感情要素。 这蝉则不同。 与刚才投影布上展示的石蛙风格倒是有几分相似。 简约简单而气象万千。 不超过20道刻痕,就像是一只在夏日展翅欲鸣的蝉形刻画得淋漓尽致。 对,是淋漓尽致,不是栩栩如生,因为需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这只蝉的生命力。 越是端详。 就越是感受到其中大道天成般的简约美感。 它浑然天成,在“像”与“不像”之间取得了一个巧妙的平衡。 越是探讨其中的“像”或“不像”,就越能体会到雕刻者的巧妙用心与精湛刻工,不,这不是用心,而是灵感,是天才,是艺术境界。 就算是照着这些线条去雕刻、去复刻,也不过照猫画虎,绝画不出同等意味与意境。 一个学生抓着这蝉,端详着、抚摸着就不放手,像是要从这些刻痕中汲取一些灵感和经验,以便填充自己亟待提高的艺术修为。 一个学生传一个学生,能进清华美院的学生都可称为佼佼者,这一刻他们都不禁要感慨,这玩意肯定很贵。 如果真是陈成钢新作,那可真是脱胎换骨了,会更贵。 “这不是我的作品。”陈成钢说,“是我买的,猜猜花了多少钱?” “教授,您在拍卖会上买的?”一个长相甜美的短发女生举手提问。 “很聪明的问题,但并不是。”陈成钢说,“我是在云南一处苗寨买的。” “老雕刻艺人,非遗传承?”有人猜测,“这得是几十年的雕刻技艺吧?” “不,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孩子,甚至比你们还要年轻。”陈成钢带着回忆说,“我只见过他一面。” “不可能吧!”学生们嚷着,他们不信,是个老雕工、非遗传人也就人认了,雕刻者怎么可能比他们还年轻? 呵。陈成钢笑了,他瞧着这群天之骄子都显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陈成钢收回那蝉,“说不定很快他就会成为你们的学弟。” “教授,他总得有个名字吧,说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他叫肖讷。” …… 云南。 花苗寨。 一处破旧的吊脚楼。 有个少年正在对着阳光雕饰一块石头。 石头是普通石头,雕饰方法却不普通 将熟桐油、大漆、砖粉等原料经过反复的揉制变成漆线土。 再手工搓成细如发丝的漆线,运用盘、结、绕、堆等工艺,将这些漆线在石头饰成图案。 这是泉州著名漆线雕,传承两百年,配方绝密,是肖讷最近想要攻克的艺术难题。 就见一条爪鳞俱全的金龙盘在石上,细微处可见其片片龙鳞,昂扬向上,状极鲜活,如果被泉州漆雕大师看见,会谓为精品。 但不对劲。 漆线不对劲。 没与石底基座融为一体。 所以是配方不对。 肖讷又翻了一下那本已显破旧的《世界雕塑艺术大全》,内蒙古出版社出版,漆雕的介绍只有一页,既不详细,也难复刻。 这时,他看到那块三角形黑水晶上一闪。 “声望+1”。 一行字幕从那黑水晶上如流星般闪过肖讷眼前。 “声望1;金钱158;技艺58;灵感99”。 黑水晶四端映着四个数字。 那是肖讷。 或者说,是能照出肖讷自身的镜子。 这块黑水晶从小就跟着肖讷,肖讷对雕刻发自天生的热爱,可能就是因为它。 它呈现一种绝对的对称美感,六条边都是3厘米,肖讷目前手头任何精度尺子都无法量出它的差异,它是绝对对称的一个正四面体。 肖讷将之称为黑镜,或者小黑,或者黑黑之类的,你不能指望连中学都没读完的肖讷有什么太高的文化素养。 现在他用拇指和食指拿着黑镜对着太阳,黑镜四个尖端的数字便被无限放大,每个数字都犹如万花筒一般映照着俗世万千。 一个恍惚之中,肖讷听到有个低哑深沉充满磁性的嗓音在说 “交易如下 你创造的艺术获得更高的声望与金钱价值时,你就会拥有更加令人惊叹的技巧,同时,你的灵感会愈加匮乏,你万能的双手甚至无法创作出如孩童涂鸦一般的稍具新意之物。 这是一个诅咒,也是一个礼物。 你陷入恐怖与绝望到最终精神失常将为吾最高的喜悦。” 第二章 鼜刿 黑镜也是一个交易系统, 1000金钱可以1个声望。 1个声望可以兑换1个技巧或者1个灵感。 但声望、金钱与技艺越高,灵感便会越低,兑换比例也会越大。 肖讷明白这个规则。 但由于他一直很穷,所以灵感一直很充沛。 灵感又会敦促技艺的成长,如果尝试制作漆雕技艺成功的话,技艺怎样也会+1或者+2的,可惜未成功。 至于刚才突如其来的声望+1。 让肖讷想起了几周前的那个中年大叔,那个大叔自称是bj来的,对他的雕刻品很感兴趣,买走了一个在肖讷灵感超过100时雕刻的一件石蝉。 付了1000块。 是十五岁的肖讷极少见的巨资了。 足足值1个技巧值。 今天又给了1点声望,也就是又有1000块钱,真是个善良的大叔,肖讷朝着大概是bj的方向期待着,会不会再有个惊喜。 “肖讷?你望什么呢?” 村长(以前叫寨主)恰好经过肖讷家,便问他。 “bj。” “你也记得那位bj教授,是该好好感谢人家。”村主任推门而入,送过一封信,“人家叫你去bj读大学呢。” “去bj读大学的意思是……” “如果你中学不把来支教的老师气跑三个,能正常毕业,再去五十里外的县城念完三年高中不辍学,能正常参加高考,再找到自己家冒青烟的祖坟,看那青烟足有十米高,你就能读bj的大学了。” 村主任都这么说了,肖讷不去就是不识抬举了。 “你这孩子那么早父母就没了,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又不聪明,整天里只懂鼓捣那些泥和石头,我以为将来你就留在咱们花苗寨,当个守寨人了,但没想到你刻的那些石头弄出了名堂,去吧,如果人家觉得你傻,不要你了,就再回来。” 村长虽然嘴毒,但是心好。 还把这个月应该给肖讷的贫困补助提前发了。 “这是1200块钱。” bj大叔信里还寄了2000块钱。 “一共3200块钱。” 村主任一张一张数完,再一张一张塞到肖讷兜里,又觉得不保险,想要解开肖讷的裤子塞进他的裤衩子里面。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了。 肖讷瞧着黑镜中金钱的数字每涨到1000,便将其兑换成为1点声望,又变成1点技艺值。 3200,共换成了3点技艺值,技艺61,金钱则只剩下200。 刚才想不通的漆线雕刻,忽地有了新理解。 村长那边则非常顺理成章地拿回了3000块,只给肖讷裤叉子里留了200。 “村长你那钱……”肖讷想卡个bug,再把钱要回来。 但没用。 村主任已经把钱卷回自己衣兜,像是已经给了肖讷似的,让肖讷千万保管好这么一笔巨款,外面世界里小偷多。 这就很神奇了。 但是村长也拿不到这些钱,它们像是不存在了似的,会直接被遗忘掉。 由于肖讷经历过太多次,反而不觉得意外,他那些技巧值中有一小部分便是这么来的,除了生活所需,保证不饿死,其他都用来买技艺了。 村主任送肖讷去坐车。 花苗寨里年轻人已经很少了,走出寨子的过程中,到处都是垂垂老矣的老苗人。 他们坐在吊脚楼下,眼神枯萎地望着这个世界,想要从任何活着的物或人中汲取一点生命力。 肖讷记得小时候这里的孩子还是有的,也有几个记忆中尚且鲜活的男孩女孩面孔,只是慢慢地都消失了,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花苗寨的年轻人了。 然后再过几十年,这座花苗寨的老人逐渐死去,这座花苗寨也就死了。 大家都不会回来。 他会回来吗? “刻那些石头,真的那么有意思吗?”村主任带着肖讷等在寨口,等着一天里唯一一趟去县城的小巴车,一边等,一边忽得若有所思地开口。 嗯。肖讷毫不犹豫地点头。 “多有意思?” “比什么都有意思。” “比读书有意思?” “比读书有意思。” “比赚钱有意思?” “比赚钱有意思。” “比阿妹有意思?” “比阿妹……阿妹有什么意思?” “究竟是个憨傻的。”村长笑了,拍拍肖讷的脑袋瓜子,“这世上就阿妹最有意思,肖讷你得记着,以后千万别被漂亮阿妹给骗了。” 带着这句话,肖讷上了小巴。 三个小时后,他来到了最近的县城。 他将在这里坐十个小时的大巴,到达一个有机场的城市,然后再乘飞机到达bj。 然后肖讷就意识到,车票钱不够。 200块不够买大巴车票。 更别提机票了,不对,机票bj大叔已经准备好了,他只要到达昆明就行。 于是他拿出手机打给村长“阿爹,我钱不够坐大巴去昆明。” “怎么钱不够?”那边传来村主任的吼声,村长一直觉得电话要靠吼对面才能听得清楚,“你有三千多块,买辆车都够了,怎么不够?” “我……”肖讷一时没办法解释。 车票需要260,就差60块。 肖讷挂了电话想了想,便在客运站墙角蹲下,掏出自己的雕刻作品,打算就地摆摊解决路费问题。 路过一个小孩,瞧着一副造型奇特的面具就走不动了,当妈的一问价格。 “六十。” “太贵,六块。” 一口价砍到脚后跟了啊,肖讷当然不能卖。 那个面具可是少有的他灵感超过110时的作品。 当妈的见肖讷不卖,便拉着孩子走了,殊不知丢了此生最大的暴富机会。 “走走走,这里不让摆摊。”城管来撵肖讷了。 “那哪里让?”肖讷不知道县城里的规矩。 那。城管指了指那边一幢瞧着很阔气的大楼,楼上有个牌子“瑞丽玉石木雕艺术交易中心。” “谢谢。送你。”肖讷表示感谢,但也不空口白牙地感谢,随手把一个木雕小件递给城管,木雕非常小,拴着红绳能挂在手机上。 城管也随手接过,并不当回事,又转了一圈,清走了几个卖洋芋的,才回到办公室,把那小木雕往桌上一扔。 办公室里有个老城管,在瑞丽街上十几年了,这时正在喝茶水,瞧见丢在桌上的小木雕,一口茶水便噗哧一下喷了出来,难以置信地捡起来,又像是遇见鬼一样丢回去。 “谁给你的?!” “一个农村小孩,怎么了?” “这是鼜刿!” “草……鬼……啥?” “花苗蛊神!” “我草……!” 那年轻城管顿时被吓傻了。 …… 蛊在云南是个传说。 传说苗族用蛊,但对苗族来说,无论是黑苗还是白苗,蛊也是个传说。 传说唯有花苗,还在养蛊。 第三章 国宝帮和诈骗犯 瑞丽玉石木雕交易中心。 肖讷进来后,就感觉这里好大,人流往来,挤得密密麻麻。 特别是那些交易玉石原石的,摆了几百米的长摊,一块又一块的原石像是西瓜那样摆在地上,但价格就比西瓜贵了几千……嗯,几万倍。 肖讷瞧了一块半个桌子大小的原石上标着一串零,便数了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三千万啊。 这能换黑镜里多少声望啊,这些声望又能转成多少技艺啊。 肖讷瞧着这块宝贝惦记了一会儿。 然后来到雕刻交易区。 看到一个“杜本松大师鉴定会”的招牌,又被递了一张票,再被收走了50块钱。 过程中被问了一句“有几件要鉴定?” 肖讷想着只卖一件凑够路费就好了。 结果被收走了仅有的200块中的50,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有点没来得及反应。 然后就已经站在队伍末尾了。 我这是……在等什么? 前面争论得很厉害,因为有个大叔拿着底盘写有“微波炉专用”的盘在跟专家争论这是清朝的官窑,理论依据是微波炉发明时间是1945年,而新中国建立时间是1949年。 周遭人等均在啧啧称奇,纷纷说原本以为这只在段子里见过呢。 肖讷乐呵呵地瞧着,觉得少了把瓜子,要说50块看这么几场戏也挺乐呵,就是好像不交钱也能看就觉得有点亏。 快到肖讷了。 经过前面几个案例,他已经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总之就是由这位叫“杜本松”的专家给各位藏友手中的雕刻作品作估价,各位藏友就带着发财的野望来了。 之前几件作品中最贵的就是一把梳子,杜专家说那把梳子是慈溪用过的,给了个5万的估价,让原本觉得没甚希望的藏友们一阵骚动,纷纷重燃了信心,抓紧排队交钱。 肖讷前面是个腰带上挂钥匙的老伯,他抱着一件红色天鹅绒包裹的物件,红彤彤的脸上都是期待和警惕。 到老伯了,他把天鹅绒解开。 桌子上便出现了一尊佛像。 那佛像整体呈现棕色,造型是个坐式,大肚弥勒,笑口常开,应该是楠木所制,器光柔而不腻,亮而不贼,瞧着很好。 但更好的,是佛像身上的袈裟、眉目都以金色漆线做雕刻,十分富丽堂皇。 看着就有点不凡。 杜本松啧啧稀奇“这是漆线雕,看造型得有年头了,是件老东西,年代往清上数,值大六位数。” “值这么多钱?”那老伯眉目都开花了。 “你要是愿意放,大几十万放手就没……”杜本松说,一套准备好的说辞就要脱口而出。 忽得有人开口,“这是谁做的?” 什么谁做的……杜本松皱眉,望向说话的那个十来岁不到二十的男生,也就是个高中生年纪,皮肤带着边境乡下的黝黑,但长得挺秀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两眼清泉。 “做了没一年吧?谁做的?”那年轻小孩再问。 杜本松瞪圆了眼睛,盯着这个年轻小孩,怒斥“你胡说什么!” “这漆线雕做得真不错。”肖讷夸赞,他正研究这种雕刻手法呢,由此便觉得十分欣赏,“我一直搞不清楚熟桐油和砖粉的比例,这个就太完美了,和佛身结合得这么好。” 肖讷眼中的热切,让那位老伯一愣,想骂人一时骂不出口。 “这怎么可能只有一年!分明就是超过五十年往上的大开门老东西!” 杜本松接口,因为他眼瞧着几个潜在意向顾客眼中的热烈转为迟疑,早就设定好的局,绝不能被这小子破坏了。 “漆线雕只要做出来超过一年,就不可能还有熟桐油的香味……” 肖讷争辩,但话没说完,就被杜本松指着鼻子骂“你个乡下娃娃懂什么,我会看错?我怎么可能看错!” 那老伯也马上说“杜大师是陆大师弟子,陆大师是清美教授,国内一等一的雕刻大师!我信陆大师!” 围观众人一听,有理。 跟陆大师和杜大师相比,眼前这个乡下娃娃的话怎么可能值得相信呢。 肖讷左右瞧瞧,瞧着众人目光中的指责和愤怒,有点不解。 这时一个好心人悄悄跟他说“别说了,小心挨打,他们都是一伙的……” 噢。 肖讷有点明白了。 做局骗人啊。 但有一点不明白,“陆大师是谁?” 为什么一提陆大师大家都信了? “陆帆啊。”那人说,向杜本松方向呶呶嘴,就见杜本文身后挂着一张他和另外一人的大照片。 那人身穿黑绸唐衫,戴黑框眼镜,长发微卷,气定神闲,一派大师风范。 这张照片,是杜本松敢开鉴定会也有人来捧场的资本。 “国内搞收藏的,谁不认识陆帆,清美教授,雕刻大师,宇宙宣言艺术的开创者和领军人物,21世纪最出名的艺术家之一!” 哦?肖讷听着这些名头颇觉震撼,便悄悄拿起黑镜去照这位杜本松杜大师。 黑镜也可以照别人。 就见 声望25。小有名气? 金钱-1,254,500。金钱负数意味着欠债。 技巧18。作为艺术家,差到离谱,肖讷10岁时技巧就超过20了。 灵感5。脑袋可算是空空如也。 什么艺术家。 垃圾一个。 肖讷不会认为对方可能艺术水平差而鉴赏水平高,没有这种可能性,没有艺术技艺在身的鉴赏家算是什么欺世盗名之辈? 现在轮到肖讷鉴定了。 “小娃娃,你要鉴定什么?”杜本松问。 “这个。”肖讷把那张他打算出售的面具摆在桌子上。 哼。杜本松马上说“新的……” 不过肖讷也同时介绍说“是我新雕的。” 杜大师好眼力。 周边围观人等齐赞。 杜本松却觉得有点窝火,马上又说“不值钱……” 肖讷又说“我想卖60块,哦,不,110块就行。” 周边人等哄笑。 的确。 太好笑了。 足见杜大师好眼力。 但杜大师不满意,他一股邪火涌上心头,指着那面具嚷着“一分钱不值!这就是垃圾!” 肖讷紧皱眉头,你个垃圾艺术家说我的作品垃圾? 按照bj大叔给的价格,110块绝对是值得好吧? “随便一个乡下小子做的雕刻就能卖上一百块?别做梦了,小子,雕刻这门艺术博大精深,能卖上价,哪怕是一百块钱,都意味着能靠这门手艺混饭吃,那你就是艺术家了,你照照镜子,艺术家,你配吗?” 杜大师持续输出。 “我卖过钱!”肖讷皱眉说,“有人花过一千块买我的作品!” “谁买的?你再卖他呗~”杜大师占尽上风后终于舒坦了,往后一靠茶杯揣起,悠哉游哉地调侃肖讷。 不过这倒提醒了肖讷。 他拿出手机来开始摇人。 杜大师也不催他,任由大家看这个乡下小子的笑话。 这时,有人靠近过来,伸手抓起肖讷摆在鉴定桌上的面具,仔细打量后轻咦一声。 第四章 清美三友 陈成钢正在和曾正龙还有系主任藏立民一起开会研究本年度的美院招生事宜。 陈成钢是清美雕塑大拿,曾正龙是清美油画干将,藏立民作为系主任,要考虑两位教授的意见。 油雕作为现代艺术中的两门显学,在各种场合都是主角,在清美也不例外。 以陈成钢目前的在艺术界身份地位,仍然留在清美,而不是专注于自身艺术创作,足见其对教书育人是有情怀的。 曾正龙的意见是“我的建议还是精减学生数量,藏老,咱们那时候雕塑系是什么待遇,一个年级就三四个学生,导师有十好几个,手把手的喂、手把手地教,非得如此才能教好学生。” 藏立民问陈成钢“成钢你的意见呢?” “我没意见。”陈成钢说,“但我要一个特招的名额,这次我在云南遇到一个好苗子。” 特招是简称,全称是“清美高水平艺术团招生”,指的是那些艺术上特别出色而文科成绩差一些的考生。 “早就听说了,那孩子的作品你带这么,给我看看。”曾正龙感兴趣,他跟许成钢相交莫逆,并称清美“陈雕曾画”,俨然就是当下中国艺术界下一代油雕魁首。 “刚好没带,我没事带一个孩子的作品干吗。”陈成钢不在意地说,但又介绍起来“真是不错,那二十刀刻得有种大巧不工的韵味,那孩子说是灵感之作,我想也是,不然就太神了……” 陈成钢说得曾正龙和藏立民都有点心痒痒,但东西不在,说再多也没用,曾正龙就嘲笑许成钢说他看走眼了,想激起成钢把东西拿过来瞧瞧。 陈成钢真受激了,要他们在这等着,正在这时,陈成钢手机响了,不知道谁发来的微信。 拿起手机一看,陈成钢笑了,“真巧,说曹操,曹操就到,那孩子给我发微信视频了。” 陈成钢接通。 曾正龙和藏立民都凑过来。 三个大脑袋挤在屏幕里,瞧着那边有个皮肤黝黑但干净漂亮的脸蛋,只瞧脸,不像山里孩子。 “bj叔叔。”那孩子说,“您给我证明一下,您是不是买了我的作品,给了我一千块?” “是啊。”陈成钢说,“怎么了?” “他们要我证明一下。”那孩子把视频镜头往四周晃了晃,就看到一圈人,也没看清脸。 然后镜头又怼到了一件木雕作品上。 是一副面具。 黑色的。 “他们说我这个作品一分不值。”那孩子说,“bj叔叔,您说说,值不值?” “凑近点,我看看细节。”陈成钢一开始的重点是那孩子说的环境,证明什么?是受欺负了? 但当镜头怼在木雕作品上,他的注意力就被这件作品吸引了。 “这件‘脸子’很有传统文化特点啊,是‘傩面’?”曾正龙说。 木雕面具是中国传统雕塑文化中重要的一环,多用于戏剧表演,目前最广泛流传的就是‘傩面’了。 ‘傩面’不是面,而是傩面具,用于傩仪、傩舞、傩戏,造型众多而华丽,以杨柳木或香樟木所制,敷彩上漆,古代匠人认为其能通鬼神。 “这不是‘傩面’,有点像是‘青铜大面具’。”藏立民也凑过来看。 ‘青铜大面具’发掘于三星堆,被称为面具之王,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 “应该是鼜刿。”陈成钢说,又解释,“鼜刿是蛊神,目前云贵川地区只有花苗还在供奉这个神了,我上次去云南采风主要就是为了它。” 三位教授知识渊博,从一副面具上看出横跨中国南北历经数千年的文化底蕴。 之所以可以讨论风格,是因为这负面具有风格,它古朴素雅,庄严肃穆,又带有一点远古蛮荒的气质。 与其久久凝视,仿佛能够穿越时光,回到那个人类聚群逐食而居,围着篝火由祭祀向上天祈求一切顺遂的蛮荒年代。 当然,手机摄像头所限,看不太清楚细节,但就是如此,越发有种时光与历史长河的距离感。 “你们注意面具两侧的细节,眼睛下面,两边都是十八条阴阳刻交替,这种雕刻方法太少见了。” “对啊,从视频上看是绝对对称的……老陈你放大点,如果不是机器刻的,那这手可真稳。” “刻得那么簿,得用最薄的刀,怎么能够刻到完全对称的?这太模糊了,看不清楚。” 讨论了一会儿,终是因为没见着实物,生起望梅解渴的不解馋之感。 “肖讷,这是你的作品?” 陈成钢回到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上来。 “是啊。”那孩子把镜头对准自己,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干净。 “你现在要卖?”陈成钢又问。 “是。” “要卖多少?” “110块。” “110万对现在的你来说的确是太贵了,市场还没有认识到你的作品价值,投资者投资的是未来,而你这么年轻,肯定会诞生大量作品,会影响到市场对你当下作品价值判断……” “老陈,你听什么呢,这小孩要卖11正龙把手机镜头扭转过来,对那边说“小孩,200块我收了,给我收着。” “你也真会占便宜。”藏立民抢手机,“1000块给我。” “别闹!”陈成钢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严肃地对屏幕那边的孩子说“你也别闹,这么好的作品不能随便卖,你现在要学会控制自己作品的数量,流入市场的作品数量越少,作品价格就越高……为什么要卖110块?” “我坐车去昆明的路费就差这点。”那孩子羞涩地笑了。 铛。 一个红包发过去。 满额的。 200。 视频已经挂掉了。 陈成钢觉得曾正龙和藏立民在那捣乱有点丢脸,挂了视频还用文字留下一句留言“快来bj。” 那孩子则来一句留言“好的。这面具卖您了。” 陈成钢看着屏幕上的字笑了下,但马上,一个红包弹过来。 是曾正龙发的。 曾正龙说“收了吧。谢谢你替我买下这件作品。” 收个屁! 要点脸吧老曾! 藏立民都对曾正龙的作为表示不屑,抬手把两张一百块人民币塞进许成钢的上衣口袋里。 “明明是我先买的。” 陈成钢都被气笑了,“你们都是大艺术家,能不能有点正形?” 第五章 MOMA 这只面具。 原本肖讷只想卖110块。 现在卖了200块。 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所以在手机上打完字后,就准备走。 但抬头就看到周边一圈震惊的脸。 肖讷刚才打视频电话时,身边是看得见的。 但看得一般清楚,声音倒是听得真真的。 “小兄弟,你刚才打电话的人是许成钢、曾正龙和藏立民?” 有人震惊地问。 “清美三友!” 清美三友,指的就是目前清美三大台柱子,许成钢是雕塑大师,曾正龙是油画大师,藏立民是国画大师,三者在各自领域内都呼风唤雨,又是同届好友,就传为佳话。 目前国内收藏界非常看好三人,导致其作品价格水涨船高,最高的是许成钢,其次曾正龙,再次藏立民。 至于陆帆,陆帆号称是清美雕塑艺术之冠,清美雕塑领军人,二十一世纪开创宇宙雕塑学之先河,名气很大没错,但拍卖市场上不认。 陆帆最高的拍卖纪录才不到20万美元,已经很不错了,但跟许成钢还是有不小差距。 但其擅长炒作,让外人弄不清楚虚实。 那边杜本松便开口“切……切!从哪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就敢冒充清美三友!就是真的清美三友来了又怎样?难道不给我老师陆帆面子?” “我老师陆帆是清美雕塑领军人物!” 杜本松拍着胸口,周围人等一时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 “就、就是!还冒充三位大师,太离谱了!”那要卖佛像的老伯也帮腔,“清美的大师你随叫随到啊!” “跑这儿来忽悠人了,我信你才怪!”刚才一把慈禧梳子卖了5万的大叔也开口。 引导舆论有作用。 围观群众一想,对啊,这乡下小子怎么可能一个电话打出来三位大师?这情节过于离谱了。 不可信啊。 于是纷纷流露出质疑的表情。 只有近处那几个看到肖讷屏幕上三张挤在一起的大师脸的人,才意识到这个孩子没撒谎,他真的一个电话摇到了清美三位大师。 但没法辩解。 肖讷也没想辩解。 只是看着刚才“声望+1”之后,又疑似要“+1”,但终究是没加上去。 声望第一个“+1”该是bj那三位大叔给的,后面这个没加上的“+1”,是周围这些人那燃起又熄灭的敬仰心。 肖讷瞧瞧四周,百口莫辩,也懒得辩。 肖讷随手把1点声望加到技巧上,技巧62了,再加上刚才观察那个线雕作品,有了不少想法呢,得找机会试试…… 肖讷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就看到有人一直拿着他的面具作品。 瞧见这人,肖讷皱眉。 因为这是个外国人,西装笔挺,米色西服配红色衬衫,手拄拐杖,胡子打理得规规矩矩,嘴角的笑纹勾勒眼角,瞧着很和善。 并且中文很不错。 虽然中文很不错,但就是外国人,是异族,山里孩子肖讷对于外国人很警惕。 “你好,我想购买这个面具。”外国老头说,“这是我的名片。” 肖讷这辈子第一次接到名片,瞧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thomas p. bell 一串电话号码。 乡村小学初中教的英文单词数量并不足以让肖讷辨认出这两行英文的含金量。 “一万美金怎么样?”外国老头说,“我相信这件艺术品会给我带来好运。” 哦~ 外国老头的出价让所有人震惊了一下。 一万美金就是七万人民币,对于一件艺术雕刻来说这并不多,但对于眼前这个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娃娃来说,就太多了。 他之前只想卖100块呢! “已经卖了。”肖讷却不理他,毫不客气地想把面具拿回来。 “小朋友。”这时外国老头身边的一个中国人拦住了肖讷,“托马斯先生是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经纪人,就算是不付钱,也有无数艺术家想把作品交到他的手中,而他的主动收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已经说过了,面具已经卖掉了。”肖讷强调,“就算没卖,它也不会想被卖给异族人。” “异族人……”这个古老的称呼让那个中国人有点惊讶,倒是没在意肖讷语气中像是称呼一个活物那样称呼这副面具。 “他看来并不知道。”那中国人回头遗憾地对外国老头说,用的是英文。 又环顾四周,瞧着所有人眼中的懵懂神色,“这里大概没人知道。” “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而是因为……”外国老头也用英文,“这件面具不只是一件艺术品,也是一件拥有保护力量的……” “您确定这是一件……” “毫无疑问。” “但他说是由他制作的,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制作出……” “小孩子总会说谎的,他可能需要更多的钱。” 那中国人点点头,向肖讷用中文开价“三万美元,购买你的面具。” 三万美元。 二十一万人民币。 一笔已经不菲的财富。 这导致了一个后果。 就是张口就是这么多钱,导致那中国人和外国老头的组合愈发得像是骗子了。 啪啪啪啪! 杜本松鼓了几下掌。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撞见同行了啊。 自己辛辛苦苦布了这么久的局,才圈到几个大肥羊,正要收网的时候,你们来横插一杠子,玩什么“杠上开花”“海底捞月”,你杜爷像是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傻逼吗? 不过这些手段值得借鉴。 老子玩线下大师鉴定,你玩线上摇来三位宗师。 老子还在用中国托,你都上了外国老头了。 于是杜本松鼓了几下掌后,指着那外国老头喊了一声“别上这个骗子的当!他们和那小孩是一伙的!” 噢~ 围观者瞬间清醒。 我说嘛,怎么开口就是一万美元,三万美元,原来是骗子啊。 “报警!”杜本松又喊,“别让他们跑了!” 听到报警两个字,那外国老头和中国人表情瞬间就变了,外国老头瞧着手中面具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买不到了,老老实实放下的同时。 他叹息“一件如此独特又珍贵的……” 说罢,两人匆匆离去。 肖讷则收回了这件面具。 面对众人有点紧逼意思的围观,他并没有紧张,而是慢慢将面具装回到包里。 这张面具一直被按在桌上,或者被那外国老头拿在手中,现在这是第一次对众人展示,几个本地人看到那面具模样时,忽得紧闭了嘴巴,并显露出不自觉的惶恐神色。 “那个是……” “是……” “天老爷……” 这些玉石贩子来往中缅两地,不说是狠角色,也见多识广,能让他们像是被风吹过一样同时沉默的东西并不多,或者也只有国徽和枪了,国徽代表警察,枪代表军政府。 但那面具既然不是枪也没刻有国徽。 它只是简单、古朴的一张黑色面具。 人群的沉默并不震耳欲聋,反倒显得胆怯,不止一个人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沉默,那个震慑人心的名字便在彼此眼神中传递。 于是在肖讷想要离开时,大部分人都不自觉地避出了一条道路。 也有不明究竟的,比如杜大师就嚷着“别走啊!你这小骗子,我抓你去公安局!” 说是这么说,但杜本松根本就不敢去公安局,这也只是狼狈叫嚣。 那卖佛像老伯忽地按住杜本松,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啊?杜本松表情瞬间惊悚起来。 “你说那小孩是花苗守寨人!那个面具是鼜刿蛊神!”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盯向杜本松,特别是那些黑皮肤眼神冷冽的本地人。 一分钟前,他们还笑嘻嘻地像是看热闹,这一刻却因为杜本松敢将这个名宣之于口,那将给他们带来厄运而像是一群杀神。 “我……”杜本松心脏狂跳,后退一步,他按着心脏带着惊恐神色慢慢倒下了。 …… 杜本松没事。 只是被吓到心脏病发作。 他虽然有心脏病,但也不至于一句话就被吓到,思来想去,还是归结到了蛊上,由此便越发觉得可怕。 现在躺在病床上跟他幕后老板也就是大雕刻艺术家陆帆解释。 “你是说陈成钢找了个花苗用来破坏你的拍卖?” 陆帆在视频中的影像显得阴鸷而猜忌。 杜本松连连点头。 “扯你妈了个蛋!你要不是我妹夫,我现在就撕碎了你!”陆帆勃然大怒,“你好赌欠债,我让你卖我的作品去还债,你当赝品卖?还被陈成钢看到了?!” “可是姐夫你的作品不值钱啊。”杜本松很委屈,“虽然做得很厉害,但都是仿制,没自己的风格,收藏界不认……” “滚你妈的蛋!”陆帆挂断视频,临挂断前,杜本松还听到陆帆大骂“陈成钢我操你叉……” 杜本松又觉心脏突突狂跳,不好,蛊又来了! “医生!救命!医生!救命!”他惊慌大喊。 第六章 任务 哪有什么盅。 也没什么神。 村长跟肖讷说了无数次。 “有的只是人心中的心虚,做了坏事才会怕鼜刿,而鼜刿只会给真正良善的人带来好运。” 但肖讷知道,是有神的。 去bj的飞机上,他迎着落日的余晖,把黑镜水镜放在眼前旋转。 代表名望、金钱、技巧和灵感的数字舞成了一条炫光,将太阳光装置进来又散射出去,构成了一幅万花筒般的璀璨。 然后他在其中看到了一行字 “见证更多伟大生命的存在,寻找它们能被铭刻的模样。奖励雕刻刀a。” 这是……任务吗? 雕刻刀a是什么? …… 作为清美教授,陈成钢非常忙。 因为马上就是入学季,要明确清美的招生事宜,但眼下就是毕业季,更是把清美这批的毕业生推荐出去。 所以陈成钢正在筹备清美雕塑系的毕业展。 或者说,毕业二展,本届毕业生的毕业一展已在10月举办过,现在是1月,将准备第二次展出,规格远超过第一届,要优中选优。 陈成钢目前带了一门大课及5个研究生,的确数量有点多,他近年绝大部分的精力都在这些学生身上了,导致自己的作品数量锐减。 不过陈成钢在艺术上非常有规划,他认为教书育人同样能够拓宽自身艺术视野,同时能够趁着这段时间控制自己的作品数量。 他再往前几年,作品价值涨得太快,需要控制一下,沉淀一下。 总之,这次来接肖讷的,是陈成钢的研究生之一,李不。 李不是个女生,比肖讷大四岁,由于雕塑系大学都是五年制,所以现在刚开始读陈成钢的研究生。 她头发很短,握着摩托车把手的手指细长而有力,侧脸很立体,在bj街道车灯、路灯与那些大厦外立面灯光的照映下,有一种五色斑斓的寂寥之美。 她骑着一辆很有风格的边三轮摩托,她的脸适合用石头雕刻。 肖讷想。 另外她好像没戴头盔。 我可能需要一个头盔。 摩托车高速行驶中的肖讷有点慌。 …… 两个小时。 三轮摩托载着肖讷从机场到了清美陈成钢工作室,肖讷跟陈成钢匆匆见了一面,便被陈成钢安排到一家高考补习班去了。 “肖讷,你的艺术前途是无限的,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考上大学,所以我给你安排了一家高考补习班,那里包食宿,再有一个多月,就是艺考了,加油!” 陈成钢在清美食堂为肖讷简单接风洗尘后,就让李不带着肖讷去高考补习班了。 “李不,麻烦你再送肖讷一次。” “得令!”李不说,“您放心!我一点都不烦十七八岁的小屁孩!” 肖讷觉得这是嫌弃吧。 三轮摩托再次呼啸在bj街头。 “你怎么这么多破烂?”李不把肖讷带到那家包食宿的高考补习班时,帮着肖讷把他的行李拎下来。 那是一个编织袋,类似农民工进城务工时带的行李。 “就是一些木雕。”肖讷一拍脑门,“忘了把面具给陈教授了,你帮我带给他。” 面具。 肖讷从编织袋中掏出那件200块卖给陈成钢的面具,想再拉上编织袋的拉链时,却被一只手按住,他抬头看向李不,就见李不眼睛在闪闪发亮。 “让我康康~”李不说。 …… 必胜艺术类院校高考补习班。 就在北四环,距离清美不远。 秦朗作为负责人,在每年10月到次年2月是最忙的。 因为bj艺术类学院包括鲁美、清美、央美、中音、北电、北舞等等,招生时间都是2月份。 所以这也是秦朗收入盆满钵满的黄金忙碌时间。 即便再忙,对于清美教授陈成钢要往补习班里塞人这件事,他也是乐得答应。 陈成钢,国内雕塑第一人,清美教授,那可是秦朗的大靠山,如果人家愿意让秦朗靠的话,只要能挂陈成钢的一个名字,就能让秦朗的补习班收入翻倍,甚至翻十倍。 但陈成钢不让挂,秦朗也没做如此奢望,只希望打点好关系。 画室里。 人挤人。 几十个学生矗着画板站在两百平方米的画室里。 不是地方太小。 是人太多。 画室外还有几十个望子成龙的家长在等着呢。 京城里艺术类高考补习班有太多,每个高考补习班都打着考不上免费的名头,似乎要卷死同行,但卷死的一般都是自己。 必须是收费且不退的,敢这么办学的一般非常有底气,而那些不差钱的家长只要最好的。 一是因为秦朗作为艺术家,在国内油雕领域还算有过名气,二是因为秦朗交游广阔,能把清美、鲁美、央美一堆大拿请过来授课。 那价值意义就非常非凡了。 万一自己孩子被哪个大师看中了呢? 家长们此时正议论着。 “是哪个啊?” “就是那个男孩。” 这屋里男孩得占一大半。 “哪个啊?” “就那个不太高,有点黑的那个。” 这个形容词也太宽泛了。 “就那个发呆了一节课一笔没动的那个。” 噢~看到了。 家长们隔着玻璃瞧着自己家孩子和别人家孩子。 其中有一个新来的学生,特别的“别人家孩子”。 因为据说他是清美教授陈成钢内定的清美特招名额。 内定,特招。 这两个词在当下反特权的社会很刺耳。 但之所以能够说出来,也是因为就算是某个教授指定特招,也是需要过高考,包括文化课和艺术考两关的,文化成绩可以差一点点,但艺术水准一定要非常棒。 “瞧着也……不怎么像艺术家啊。”一位90后年轻家长嘀咕。 艺术家不应该是从小就显得特别深沉、忧郁和帅气,比如眼下班里排最前的那个男孩吗? 又或者是漂亮温柔气质典雅,像是那几个上美术课依然穿白裙子仙女般的女生。 论外形,这个补习班里,出色得不少,这个要被特招的就显得很普通了。 “梵高长得帅?莫奈长得帅?还是夏卡尔长得帅?”有家长便讽刺这位偶像剧入脑的90后家长,“艺术家不用很帅。” “但总得会画画吧,他这一节课都看着那画板发呆,是什么意思?” “酝酿吧……” “画个静物还需要酝酿?” 静物素描。 绘画第一课。 陈成钢说这孩子基础可能有点差,秦朗便想着摸摸他的底子。 无论是油画还是雕塑,静物素描都是最基础的。 除了起初动了几笔。 十分钟。 这孩子没画。 一个小时。 一笔未动。 三个小时。 素描时间结束。 “好了,时间结束,大家交卷。” 本次素描课程是完全模仿正规考试的。 三个小时素描,之后是半小时的速写。 素描是精细活,速写则需要又快又好。 秦郎瞧着手中收来的一堆素描中,风格迥异,有的一看就是学院风,阴影、线条、人物造型翔实无比,有的则是最近正流行的超写实主义风格,突出一个用炭笔画出五彩世界,每个纹理都丝丝入扣,瞧着跟看照片似的。 第一种叫学院里的行活儿,在美院那里先天就砍15分,画得再好也从85分往下起跳,美院大多教授都嫌这种没灵气。 第二种则叫离经叛道,超写实主义画的时候贼有成就感,到美院考试时,要么分很高,要么不及格,要看评分教授欣不欣赏这种风格。 有灵性的。 毕竟是少。 艺术家这种东西真是看天赋。 秦朗在学生进行半小时的速写时,一张一张翻着之前素描的交卷。 翻到陈成钢特意交代的这位学生。 这位从云南深山里走出来的学生。 秦朗有点没看懂。 简单几个线条。 倒是颇有空间感。 那线条也精炼而优美……由于陈成钢的推荐,所以秦朗必须从这位学生的作品中找出点优点来,最终只能说是线条精炼而优美了。 但如果这张卷交上去。 到美院评分时。 就算是陈成钢自己来评,也不可能拿到高分。 对,别说高分了,低分都拿不到,应该就是个0。 所以,这位陈大艺术家名额内的特招生,就只能画到这个水准? 第七章 李不 三个小时素描后,是半小时的速写。 速写包括20分钟的静态和10分钟的动态。 这在艺考成绩中的比重并不大。 但也很重要。 不能说画得快就一定好,毕竟达·芬奇画个静物写生要一个月,梵高则每天能画八幅,艺术特别是绘画与雕塑领域,过程形式远没有结果重要。 不过考试嘛,就是考大家要又快又好。 这时秦朗看肖讷终于动笔了,便站在他背后看,线条,勾勒在大白纸上,只一笔便像是云开月晓把白纸上分出两片天地来。 这一笔倒很像样。 秦朗掐着下巴想着,这孩子挺有灵性的,有空间感。 空间感这玩意很玄学,有的孩子倒着画也能画出人体结构,有的孩子比着样稿画那手指还是画得歪七扭八。 第二笔,第三笔……秦朗看着肖讷在纸上落笔,第一笔分割空间,第二笔诞生物体,第三笔涂抹阴影,第四笔重刻结构,至此那几样静物已在画纸上显出轮廓来……看得秦朗逐渐瞪大眼睛。 这是……天赋啊。 这线稿画得形神兼备呀。 但接下来,肖讷又不动了。 “你怎么不画?”秦朗终于忍不住问。 “画完了。”肖讷转过头来跟秦朗说。 “画……完了?”秦朗瞧着眼前这张大白纸上的素描稿,虽说是速写,不会太精细,20分钟也不够勾勒细节,但这也太简约了。 连线稿都称不上。 勉强算个写意稿吧。 “这不对吧?”秦朗问,“谁教你这么画的?” “谁教我的?”肖讷想了想,还真没人教过他,都是他自己琢磨的。 但秦朗也没时间和肖讷多做交流,毕竟全班好几十个学生呢,同时,静态速写时间也到了,接下来要画动态了。 动态模特是位中年女性,颇具农妇气质,最近这两年兴许是为了反媚俗反媚美,清美、央美都特别喜欢找这样带有岁月痕迹的模特,有点回到苏联现实主义的艺术风格了。 10分钟时间,短得离谱。 这次肖讷的作品倒不算离谱,他画出的线条精确而有力,唯一问题还是画得太少。 这是秦朗第一次为学生画的笔触太少而觉得可惜的。 肖讷只要多画点,在最后10分钟的动态写生上就肯定达标了,至于前边的20分钟和3个小时,那就真是底子太差。 全部画完后。 画稿又传回到学生手里。 这是今天的课最后的总结时间。 “大家对照一下自己今天的作品,看看优缺点都在哪,有问题的直接找我。” 肖讷面前三幅作品,3个小时的画笔最少,20分钟的其次,10分钟的最多,呈现一种奇妙的递增效果。 画室内学生们一边看自己的作品,一边看别人的作品。 毕竟在这里的同学,考试时都会是竞争对手,别人成绩差一点,自己成绩说不定就好一点。 新进入必胜班的肖讷是大家关注重点。 每个人都听说肖讷是拿了一个清美特招名额的。 特招的意思是,只是文化课达标,几乎百分百可能性进入清美。 那意味着其在专业性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与水平。 这等于陈成钢赌上名誉了。 因为考试成果是要对全社会公布的,如果这个云南孩子没表现出可以服众的水平,那陈成钢的名誉就会大大受损。 现在看来……似乎没有。 大家都悄悄盯着肖讷的三幅画。 第一幅看不懂,第二幅好像没画完,第三幅勉勉强强。 几乎所有学生脑中都涌出一个想法,我上我也行啊! 学艺术的学生,往往年少气盛,如此便有人举手“老师,我看不懂他的作品。” 秦朗见那学生用手指的是肖讷,便觉得有些头疼,因为吧,他也看不太懂,照理说陈成钢推荐来的学生,专业课上不可能差事,只可能需要补文化课。 但眼前这三幅画除了“专业课水平太差”这个解释,秦朗想不出来其他了。 但如此说又会直接打陈成钢的脸。 秦朗可不敢。 “大家看自己的,别看别人的。”秦朗强调,“跟自己比,别总看别人。” “我就是不太懂,就这种水平能上清美特招?”那学生一脸不服。 是说我?肖讷这才意识到是在说他,转头与那学生对视,这是个红色短发男生,个子很高,表情中带着不屑,像是村口那个总欺负人的恶霸少年。 秦朗打个哈哈,“咳,没问题就下课了哈。” 学生们开始收拾画板。 这时一个皮衣皮裤身材火辣,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的短发妹子,走进来帮着肖讷收拾画板,还催促肖讷快点。 谁啊……男家长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向了皮裤妹子的皮裤,两条绝对完美的大长腿在这条皮裤下显得惊心动魄。 “阿不,来接肖讷啊。”秦朗跟她打招呼,因为她是陈成钢的研究生,跟秦朗也算熟。 李不太大耐烦地扬了一下头,是‘是’的意思。 收拾到三幅画,李不端详了一下,“又画这种?” 仔细端详,退两步详细端详,也不着急走了,指着第一幅画问“马?” 讷说。 “陶罐苹果和盘子?”问第二幅画。 “是,这个对了。” 第三幅就没必要猜了,因为模特还没走呢。 “你画这种,他看得懂?”李不嘴里的棒棒糖棍,灵活地指向了秦朗。 肖讷也看向秦朗,带着询问。 说实在话,秦朗这一刻有点慌,莫名的慌乱,似乎被质疑了专业性。 当然……看得懂? 但究竟画的是啥啊! 秦朗知道李不其人,很难搞的一个女生,但也是专业性很强的女生,其作品进过bj雕塑艺术双年展的青年展区,这很不简单。 李不的难搞还在于其性格,至于什么性格,瞧她的装束就知道了,艺术加辣妹这种组合,一般男人看一眼就会觉得眼晕。 所以能被李不认同的作品,一定不是简单的作品。 但究竟是什么作品呢? 被质问到的,不只是秦朗,还有现场不少学生,特别是那个质疑肖讷的红毛学生。 红毛学生嘟囔“不就是瞎画的吗?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懂个屁!”李不口吐脏话。 第八章 结构线 李不说你懂个屁。 原本以为她接下来会告诉那红毛学生,为什么说“你懂个屁”。 但接下来她就带着肖讷走了。 两人一个拎书包一个拎画具,骑上一辆牛气哄哄的边三轮摩托,在一众老师、学生和家长面前扬长而去,完全的旁若无人。 那三张画都没留下,也就更加无从猜测,以至于这些人挨骂了,还不知道自己为啥挨骂。 还好有照片,有几个手欠的学生已经为肖讷的作品拍了照。 几组照片便在班级里私底下的微信群中流传。 发照片上来的时候,大家都会附上一句“你懂?”,另外就会有人回答“你懂个屁!”,乐此不疲。 其实大家心中都好奇,好奇于肖讷,好奇于李不,这两人的组合以及肖讷看不懂的作品,更产生了奇妙的吸引力。 为什么陈成钢、曾正龙和藏立民被称为清美三友,而后作品价格相互扶持着在收藏市场中节节攀升,就是因为故事性。 艺术家的奇闻逸闻是其价格的一部分,三个艺术家用故事做绑定后,其友谊与专业性被津津乐道,名声更加炙手可热,市场价值也会攀升。 就像是断臂的维纳斯一定比没断臂的更贵。 肖讷还远远称不上艺术家,但班级里众人闲着没事念叨他是一个道理。 但红毛自尊心很强,总觉得每一句“你懂个屁”都是在讽刺他,憋得半宿睡不着觉,盯着那几张照片使用琢磨,整整一夜过去,东方天宿发白,忽得一个灵感浮上脑海。 “我草!” …… 李不送肖讷上学。 肖讷虽然说自己能行。 但上次肖讷搭地铁转公交最后是被警察送回到清美的。 肖讷原本也不住李不家。 秦朗的必胜班是可以住宿的。 但李不对肖讷的作品很感兴趣。 在肖讷到达必胜班,整理自己带来的一大兜子作品时,李不咬着棒棒糖在一旁瞧着,瞧了一会儿之后,就帮着肖讷把那袋子木雕石刻又整理回来。 “走!回家。” 啊?当时肖讷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跟一个88、65、88的辣妹艺术家共住一个屋檐下。 李不家庭看着挺有钱的。 她独居在附近一幢小区的复式公寓中,现在肖讷睡二层阁楼,李不睡一层沙发,李不最近乐于跟肖讷玩那个猜造型的游戏。 肖讷画几笔。 李不猜这是什么。 很有趣。 乐此不疲。 “你画的那个不行,太现代风了。” 李不送肖讷的时候说。 “你得回归现实主义,画得更像一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不然2月艺考考个零蛋,陈教授会丢死个人的,明白不?” 肖讷没说话,因为根本没听进去。 “认真点,给那些凡人一点震撼!”李不挥了下拳头,边三轮摩托原地一个难度颇高的掉头,轰隆着远去了。 肖讷瞧着她的背影,今天李不穿的是紧身牛仔裤,依旧显身形,她的身材在肖讷眼中被抽去骨肉,变成一个外轮廓线,再继续抽去线条中的丰盈,变成两根极简的对称线。 肖讷是十五岁后才琢磨明白这种风格的。 因为有用。 而城市里流行另外一种风格么? 肖讷拿出脖子上挂的墨镜,用食指和拇指掐着两个尖尖,将其对准初升的太阳。 “名望0;金钱500;技艺62(+2);灵感90”。 灵感有所下降。 钱是杜成钢给的零花钱。 技艺中括号里的+2应该是最近要研究的素描。 素描是对雕塑有加成的。 也可以用金钱转名望来提升,关键就是,没钱。 穷啊。 “喂!我知道你画的是什么了!” 正用黑镜凝望太阳像个傻子似的肖讷,被声音吵醒。 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红毛同学。 肖讷没理他,收了黑镜往班级里走。 但红毛没放过肖讷,抓住肖讷的肩膀,“喂,我跟你说话呢!” 肖讷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说城里有个职业,是跟他说话也要交钱的,叫什么来着?” “那叫律师,按小时收费。”红毛不知道为什么扯这个,但知道肖讷是乡下来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艺术家也按小时收费?”肖讷问红毛。 “为什么要收费……”红毛一时有点懵。 “你给我500块钱,我跟你聊一个小时。”肖讷说。 “可笑!你凭什么……”红毛嘲讽肖讷,而肖讷已经转身走了。 接下来无论红毛说什么,肖讷都闭嘴不答。 红毛要急疯了,他得不到心中疑惑的答案啊“我草!500是吧!我给你!你等着!” 转账。 到账。 但这时两人纠缠着已经到了必胜班内。 今天的课程是泥塑人头。 泥塑人头,或者说人像吧,人头有点吓人。 这是无论雕塑还是油画都必须掌握的一门课程,区别是油画高考不考,雕塑要考。 但油画也肯定熟练掌握这门课程的,那有助于掌握面部五官骨骼结构。 无论画什么,内在都是要有支撑的,否则就是人无骨、画无神,画人像的支撑就是内在骨骼,比如达·芬奇也是一位解剖学家。 上课了,红毛拎着自己那团黄泥坐到肖讷对面,打算跟他仔细聊聊。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有同学问。 红毛回“你懂个屁?” 哈哈~这来自微信群的新鲜流行句引发一阵嬉笑。 “真的,你们懂个屁,知道肖讷那三幅画画的是什么吗?”红毛像是掌握了真理似的得意洋洋。 “不就是装大尾巴狼吗?”有同学调侃。 红毛便脸上一红,“我昨天没看明白,但也是咱们班上第一个明白的!” “是什么?”便有人问。 秦朗准备让大家安静呢,今天请了位大师来讲课,但听到红毛讲这个问题,也起了好奇心。 秦朗昨天被李不嘲讽之后,也小小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结果,就放弃了,毕竟他事太多了。 另外,一个应届考生,随手画的几幅画,能藏什么玄机奥秘呢,根本就不值得费心思。 今天红毛再提,他也想听听。 红毛一时成了视线中心,便愈加得意洋洋,他心中一贯藏不住事,左右环顾一圈便揭晓答案“是雕刻的结构线!” 第九章 陆帆 泥塑这门课肖讷很拿手。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好的黄泥。 以前他自己制作的雕塑泥,因为永远买不到好的黄油和石蜡,就会导致干燥后表面开裂,最终作品表现力完全不如石头和木头,但现在这个不一样。 比例完美啊。 可以轻易塑形而不粘手,有极其良好的延伸性和黏合性,表面颗粒度也足够细腻,能制作出各种细节和微表情…… 在肖讷沉浸于这块黄泥的优良品质时,抽空瞧了一眼黑镜,黑镜中显示的技巧值却是纹丝未动。 玩泥巴还是太小儿科了…… “技艺”值超过60后,等闲创作已经无法让肖讷技艺进步,玩泥巴就更不行。 但“声望”值正在蠢蠢欲动,呈现上扬之姿。 哦…… 肖讷抬头,就瞧见了红毛那张脸,以及脸部表情中的期待,人类面部表情可以在肖讷的视角中轻易抽离为线条。 “期待”这种线条有一种夸张的角度,它由嘴角的细微、鼻翼的褶皱和眼眸中的光组成,于是视线中这张期待的脸又浓缩成为三个器官。 只要描述这三个器官,就能表达出人类的期待。 他在说话。 肖讷一时没听清。 视角逐渐回归人与人之间,简单的世界便一下子浮躁起来,尘世的喧闹塞满了肖讷的眼耳口鼻。 “肖讷,你来展示一下,我们刻得都有问题,你画的你肯定能做到最好。”红毛说。 这时肖讷已经看到大家手中的黄泥都被雕刻刀刻上了几十条简单的线条,并由线条组成了一匹匹的……那不算是牛吧? 瞧着肖讷略带迷茫的表情,红毛便展示他的理解 把一张白纸视作一个立体空间。 通过这几十条线条,就可以雕刻出一头牛。 一只极具意向特征的牛。 但由于白纸是平面,而雕刻线条要以三维空间结构出现,所以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作品也千差万别,由此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你们也喜欢玩这个。”肖讷说,这就是他和李不玩的游戏。 “但没啥用,你们目前还学不会。”肖讷又说,“而且也不考。” 肖讷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向他们进行展示。 学不会的。 没意义。 肖讷又低头去研究那块黄泥。 气氛一时有点僵持。 特别是红毛,很尴尬,他以为自己和肖讷是朋友了,但在这一刻,他忽得有种强烈感觉,在肖讷眼中,他可能连个人都不算。 他嘀咕,“你还欠我一个小时呢!” 哦……肖讷看到自己“声望”值的上扬之势正在消散。 显然,让这群同学理解一下这种雕刻技艺,有助于声望的提升。 “来吧。”肖讷说。 来什么? 红毛及其他同学一阵不解。 但瞧着肖讷开始把一团黄泥团成20x30厘米的长方体,便意识到肖讷要开始雕刻了。 怎么?我们幻听了?他刚才不是拒绝而是同意吗? 肖讷态度转折得那么快,好似大脑没经过人类社会的污染,的确令人惊叹。 而接下来,肖讷的雕刻技巧更让人惊讶。 说是十几刀,其实是二十刀。 雕刻刀像是啄食的小鸟那样在黄泥块上游走。 一条又一条、一块又一块的黄泥被剥落,像是淅沥的春雨。 第一刀,宛如天地初开,一条脊梁出现。 第二刀,绕泥而走,四肢形体初现。 第三刀,短促而用力,耕牛下沉的牛首宛如已鼓起浑身气力。 …… 最后几刀,尤其着重刻画这头牛的头部与尾部,头低垂,尾亦低垂,二者达到一个力矩上的相对平衡。 二十刀过后。 一头牛出现在学生视野中。 虽然它没有任何面部特征,连头上的犄角都没有,但那就是一头牛! 它呈现低头耕作之姿,正是昨天三个小时静物写生的描述对象。 嗬……有人喉咙中发出一声干涩的赞叹声。 这意象之美,亲眼看其被雕出,就尤其觉得震撼。 有人说雕刻家像是魔法师那样赋予载体以生命。 但另外一种更加深刻的说法是,雕刻家只不过是把载体内中藏有的灵魂显露出来而已。 看到肖讷雕刻刀下的这头耕牛。 这句话重新浮现在大多数人心中。 奇妙至极! “我去!肖讷你太神了!”红毛赞叹。 其他学生心中也这么想,但没有宣之于口。 红毛也拿了一整块黄泥,按成长方形后,试图重现刚才肖讷的刻法,毕竟“秘笈”也就是肖讷素描的照片,都在他这儿呢。 第十一章 极简主义 “虽然要经过清美教授团评审再放,但老陈觉得你肯定没问题。” 李不一边咀嚼着韧性惊人的牛排一边说,显出有点呲牙咧嘴的表情,但美女做出这种表情只会让人觉得坦率而漂亮。 肖讷则选择用刀把这块牛排切成容易击溃的小股部队,再将其以囫囵吞枣之姿一一消灭。 “清美招生有规定,作品参加过国家二级以上展览,可以降低录取分数标准走特招,老陈为你可真是……啧啧,不知道的会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子呢。” 吃完饭。 肖讷负责洗碗,洗完之后,他穿着围裙走到李不身边,说“不姐,借点钱。” “多少?” “一万吧。” 不伸出手在肖讷手掌上拍了一下,“小孩子不能拥有太多零花钱,等下微信给你转500。” “可我需要一万。”肖讷说,一万能换10点声望,兑换10点技巧,他的素描就会更有声有色了。 “你这理直气壮向女人伸手要钱的样子,是有点艺术家的风采了。”李不抱着沙发垫把两条大长腿盘成堆叠的形态,她在家里也穿牛仔裤,她说“像思特里克兰德。” 思特里克兰德,《月亮与六便士》主角。 一个粗鲁但充满魅力的天才艺术家。 “行吧,500也行。”肖讷决定明天再去找红毛凑凑。 “乖~”李不摸摸肖讷的头。 肖讷显露出很不爽的表情。 李不笑得很开心。 …… “肖讷怎么样?” 陈成钢在清美的工作室里,陈成钢在给几个研究生开小灶,抓紧时间准备双年展参评的作品,顺便问起肖讷。 几个研究生便竖起耳朵听。 这段时间听陈成钢念叨肖讷这个名字,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大家是头一次看到陈成钢对一个学生这么痴迷。 干脆收作研究生天天带在身边就好了嘛。 哦,对了,还没高考呢。 并且是文化成绩几乎肯定过不了高考的哈~ 陈成钢的研究生小群里,每天都在交换这样的消息,不能说是幸灾乐祸吧,只能说是有点吃醋。 毕竟陈成钢原本最亲爱的弟子是他们,现在要被一个小师弟抢走了,难免不爽。 “还那样。” 李不一样准备自己的作品一边说。 她原本的作品是一幅洛可可风格的半身像,以海妖美杜莎为原型,极其妖娆鬼魅邪异之姿,但就在认识肖讷的两天后,给砸了。 原本作品的材质是大理石,李不足足雕了两个月,砸了之后,重做大理石的已经有点来不及,所以正在研究用陶泥、玻璃钢或青铜代替,由此便很忙。 “雕刻作品鬼斧神工,素描功底突飞猛进,文化水平每况愈下。” 李不随口说出三个成语,足见其很有文化。 “艺术史只占艺考的一小部分,但没成绩也不行,所以必胜班那边肖讷文化课究竟能打多少分?” “个位数。”李不对陈成钢直言,“您不必怀有希望了,走正规途径他绝对进不了清美,必须占一个珍贵的双年展名额,把您亲爱的弟子中的参展资格替掉一个才行。” 这次双年展清美学生有资格参加,全是因为陈成钢的个人影响力 bj将举办一场国际现代艺术双年展,这场展会时间将与威尼斯现代艺术双年展活动做深度融合,遴选bj这边优异者,送到威尼斯参展。 威尼斯那边的展期是4月,所以bj这边就必须在1到2月之间完成展览。 这场展会有陈成钢及其背后经纪人的牵线搭桥,陈成钢算是主要策展人之一,由此便享有很多特权,比如把清美学生单独列一个展区。 至于送谁进展,便由陈成钢举荐,清美教授组团审核。 而对这些清美已经毕业或者未毕业的学生们来说,能进到这个展览名单都算是一个登天之梯了。 万一被哪个收藏家看中,被哪个经纪人签约,那这辈子就可以尽情在艺术的道路上策马狂奔了。 李不抛出这个消息,瞧着那些研究生脸上神色变幻,倍觉有趣。 陈成钢则瞪了李不一眼,这丫头天天唯恐天下不乱。 但李不又说“不过大家也别担心了哈,我听想要收藏肖讷的作品。” 第十二章 托马斯·坎贝尔 。 这个房间内,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坐落于纽约市曼哈顿城中,在53街,第五和第六大道之间,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之一。 它与英国伦敦泰特美术馆、法国蓬皮杜国家文化和艺术中心齐名。 目前收藏艺术作品达到15万件之多,其中包括绘画、雕塑,版画,摄影,印刷品,商业设计,电影,建筑,家具及装置艺术等项目。 梵高、毕加索、莫奈的画作,罗丹、马塞尔·杜尚、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康斯坦丁·布朗库西等雕塑作品,均在其馆藏中。 从1977年成立至今,可以说是全球所有现代艺术家的精神摇篮与艺术殿堂。 所以,想要收藏肖讷的作品。 收藏一个刚从云南大山中走出的小孩子的作品。 也许肖讷很优秀,但也只是学生范围的优秀,无论如何,他还远远称不上一位艺术家,连艺术家的边都没摸到。 如果想要收藏肖讷的作品,就太可笑了。 就算陈成钢很喜欢肖讷,也会觉得李不在胡扯。 李不知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便“唰”一声,亮出一张名片。 名片上写着 thomas p. bell 一串电话号码。 “托马斯·坎贝尔?”陈成钢认识这个人,他的确是的经纪人,还是很出名的一位老资格经纪人。 类似这种大型现代博物馆,在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经纪人,后来进入商业化运营,便诞生了这一职位。 经纪人是一种含义很广的职位,他们像是一座博物馆中的管家,拥有收藏、经营某位艺术家作品的权利,而托马斯·坎贝尔是资历较老的一位经纪人。 托马斯·坎贝尔经营着许多全世界范围内年轻的、有才华的艺术家,另外他也是杰夫·昆斯的好朋友。 杰夫·昆斯(jeff koons),当代艺术家作品拍卖纪录保持者。 2019年他的一只不锈钢兔子作品在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以9100万美元的高价售出。 据说此次拍卖就是托马斯·坎贝尔为杰夫·昆斯策划。 陈成钢的作品身价虽然只有杰夫·昆斯的1%,但也属于这个圈子的人物,因此对于托马斯·坎贝尔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但研究生们对此就并不了解了。 他们纷纷质疑李不在开玩笑。 “这不是有电话号码吗?我可以现场打电话哦~” 李不真拿出手机来了。 “李不,别闹了。”陈成钢阻止李不。 “打个电话嘛,又没什么,肖讷说人家给他名片,他都没打过电话,我自己打电话又怕被骗,还得您来掌掌眼嘛~”李不撒着娇说,她也是十分好奇的。 说是诈骗,就说得通了。 毕竟学术造假这种事在美术界也盛行,但凡是艺术家,都会接到某某博物馆、某某画展想收藏你的作品、邀你参展之类的电话。 不过得先交钱。 每年都有人上当,且当当皆不相同。 艺术家这个群体,情感充沛,脑子一般都不太聪明。 陈成钢想想也对,涉及可能被骗这种事,是要当场佐证一下的,他已经把肖讷看成自己的学生了。 那……打吧? 李不拨通电话。 嘟嘟嘟嘟好几声。 以为不会接起的时候。 忽得通了。 那边响起一个颇有磁性的标准英式发音男性声音“hello?” 还真通了。 还是外国人接的。 发言还挺标准。 如果是诈骗,挺下本钱啊。 “hi~你是托马斯·坎贝尔吗?”李不直接问。 “是我。”那边换了中文,“您是?” “您记不记得大概半个月前,您在云南瑞丽想要收购一件面具作品,我是那件作品创作者的经纪人。” 沉默。 沉默良久。 李不、陈成钢和几个研究生开始琢磨,这是啥反应? “当然记得!”那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急切起来,“这么说您愿意出售这件作品了?” “有那么一点点意向。”李不露出微笑,“就是价格上我不太满意……” 李不一样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了从肖讷口中得知这位经纪人出价 30000。 然后在这串数字之前加了个“$”的符号。 哦嗬~ 所有人都惊叹了一下。 3万美元,21万人民币。 现在连陈成钢都觉得对面是骗子了。 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钱呢。 这已经是初负名声的新锐艺术家的小型雕塑购买价格,当然,中型、大型或超大型作品另算。 肖讷显然没啥名气。 他还在上高考补习班呢。 “我可以出到10万美元!”对面说。 10万美元。 70万人民币。 差不多抵得上清美一位教授比如陆帆的拍卖价格了。 不必说。 骗子无疑。 只有骗子口中的钱才如此不值钱。 “可以先付定金吗?”李不贼兮兮笑了一下,“转到我的账号就行。” “可以,请把帐号告诉我。” 哟~还挺当真的。李不便念了一串账号。 只有收购名家定制作品时才会有先付定金的先例。 一般是20%到50%不等。 “没有问题,但您要怎么证明您是那位艺术家的经纪人呢?” 李不正要继续忽悠,那边陈成钢已经接过电话。 “您好,我是清美教授陈成钢。”陈成钢说,“如果您真是的经纪人托马斯·坎贝尔先生,关于肖讷的作品收购事宜,可以与我面谈。” “陈先生,久仰大名。”那边的语气变得热烈起来,“您一直是关注的对象,您最近的《力量》《热烈》系列作品都具有非常高的水准,正在考虑向您收购一件作品。” 对面用熟练的中文跟陈成钢套近乎。 那语气是经纪人专属的,亲切、热烈、熟稔,陈成钢接触过国内外很多经纪人,听一耳朵,几乎就能判断出,这位肯定是业内人士。 否则不会对他的作品名字这么熟悉。 陈成钢不禁要问“您真是托马斯·坎贝尔先生?” “我会到清美去拜访您的,还有您刚才说的肖讷,他是您的学生吗?您真是收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弟子。” 陈成钢又客套几句,电话便被挂断。 有点困惑。 “太像真的了。”陈成钢不禁感慨。 是啊。太像了。 但肯定不是。 因为太不合理了。 这时,李不还未熄屏的手机弹出一条短信 “您的招商银行账户0875于1月12日1515收入人民币350,000元,余额12,950,049元。” 第十五章 幸运骰子 敲门声。 敲门声并不重要。 托马斯·坎贝尔把幸福骰子掷在地上,他看到这颗骰子向门口方向滚动,并滚出宛如船舵一般的光芒。 幸福骰子来自古老的女神福尔图娜。 福尔图娜作为时运女神,在传说中掌握着人间的幸福和机遇,托马斯·坎贝尔在一次调查中,有幸获得了这件旧印,从此他可以知道幸运的方向。 福尔图娜属于罗马神话,但托马斯·坎贝尔非常怀疑女神只是另外一位“主宰”的化身。 调查员群体中还流传着一种说法,整个世界所有生命,包括那些伟大和不伟大的,都是最伟大的“创造”的化身。 总之,此刻幸运骰子提醒托马斯·坎贝尔,他的幸运就在门口。 托马斯·坎贝尔强忍着大脑与胸口中的不适,他知道那是污染正在侵袭他,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握住门把手上那只手上的眼睫毛——毫无疑问,一只邪恶血眼正要从那张开。 他应该离开的。 但调查员的使命感让他无法放任一场发生在城市中心的污染。 那会让这幢酒店都变成人间炼狱。 门被打开。 房间内部带有奇异扭曲色泽的氛围与外界融为一体,瞬间就宛如黑暗氤氲那样扩散出去,所有地毯、墙壁和顶棚,都开始生出血红色的眼睛。 而托马斯·坎贝尔面前这个少年,则没有受到影响。 “……我们见过。” 少年不得不首先开口,因为托马斯·坎贝尔像是个醉汉那样,盯着他,迟迟没有反应。 污染正在像是一场无形的冲击波那样,一点一点摧毁托马斯·坎贝尔的理智。 “云南,瑞丽,你想收购我的面具,我没有答应,你从陈教授那里拿走了它,并给鼜刿惹了很大的麻烦,现在,请把它还给我。” 一边说,少年一边想要走进房间。 “不!离开这!”托马斯·坎贝尔低吼,那太危险了。 但晚了,少年已经进入房间内。 瞧见床上的夏,少年先是惊愕,再是赞叹“原来你真是这种模样。” 少年口中的“你”,显然不是指床上正在被污染折磨到理智与肉体全部都濒临崩溃的夏。 而是夏身上的伟大生命。 “你竟敢直视我!”夏直挺挺地站起。 他怒视少年。 他双眼在脸上的比重开始扩大。 他的双眼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 他的一只眼睛占据了整张脸。 他的脸和他的眼融为一体。 他变成了脖颈上顶着一只巨眼的怪异人形。 托马斯·坎贝尔眼中所见的一切,让他不得不将命运骰子含在口中,并默念“命运之轮对称宇宙万物!” 他憧憬的女神赐予了他清醒。 同时他眼前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伟大生命赐予你什么,总会拿走一些什么,这次女神从托马斯·坎贝尔身上拿走的是视力。 因此托马斯·坎贝尔暂时获得了观察事物本质的能力。 他看到夏的脸,并没有被一只眼球取代,邪恶血眼虽然不是以托马斯·坎贝尔为目标,但其散发的恐惧依然让托马斯·坎贝尔生出了幻觉。 那个少年直面邪恶血眼,所受到的污染便更多也更直接,其身体表面依次张开一只又一只的眼睛来。 这无法抵御。 污染是无法被抵御的。 特别是当一个伟大生命将目光投射在此地的时候,人类那脆弱而渺小的灵魂,就更是如同风中火焰一样,会被瞬间吹熄,熔化,变成黑暗与疯狂。 托马斯·坎贝尔陷入绝望。 这时,他看到,少年慢慢拾起那张跌落的面具,动作很迟缓,像是在拾取千斤巨物。 而当少年将面具覆在脸上的时候,他无视了这些黑暗能量漩涡。 轰! 巨大而强烈的瑞气千条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那也是污染,所有能够改变人类灵魂质性的能量,都叫污染。 两种污染再次叠加冲击,托马斯·坎贝尔获得的视野瞬间又被淹没,他这一刻完全不辨身在何处,只觉得一边是鲜血海洋,一边是华彩天堂。 世界在不断地旋转、交替、变化,仿佛一刻都不会停歇与凝固,就在托马斯·坎贝尔以为自己会死于这种变化中时,一切又忽地停止了。 托马斯·坎贝尔跪倒在地上,开始不断呕吐,幸运骰子从他口中滚出去,滚到了少年脚底下。 b级调查员先生抬头,就看到少年已经摘下面具,那张面具已经破碎,意味它不再是一件伟大生命所赐旧印。 而床上的夏,周身血眼都已关闭,只留下一条又一条的眼缝。 少年显得很疲惫,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刚才一一闭合了那些血眼。 “你……你是一位祭祀吗?”托马斯·坎贝尔询问,“您是一位伟大生命的祭祀吗?” “我是谁,和你无关。”少年并不客气。 我好像认识他……因为污染被暂时遏制,托马斯·坎贝尔的脑子逐渐变得清醒,虽然被夺走了一部分视力,但那不打紧,他认清了眼前这个少年的脸。 “肖讷,你是肖讷!” “你竟然是一个恶魔祭祀!” “那副面具真的是你制作的!” 肖讷看出了托马斯·坎贝尔的敌意。 “果然,你们这些外国鬼子真是不太通人性。”肖讷的嘴巴毒性来自村主任的言传身教,他准备走。 “……对不起。”托马斯·坎贝尔道歉,“真的对不起,作为一个调查员,我从未亲眼见过仍然保持人类理智的恶魔祭祀,只在传说中听到过,请原谅我,毕竟我们的工作就是铲除恶魔祭祀。” 肖讷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留下一句“别再让鼜刿见到你,别以为鼜刿的保护不需要付出代价。” “我明白,凡神赐之物皆有其代价,尊敬的祭祀,一切交易都可以谈。” 肖讷瞧了托马斯·坎贝尔一眼,戴着已经破碎的面具离开了。 托马斯·坎贝尔知道事情并没有完全解决,夏仍然需要鼜刿面具的守护,但如果一位祭祀已经说了,伟大生命不会眷顾你,那么你的贪婪只会导致更可怕的后果。 现在,至少邪恶血眼的目光已经暂时离开了他们。 他们暂时安全了。 托马斯·坎贝尔和夏连夜离开了bj。 这导致了他们第二天跟陈成钢的爽约。 第十六章 神的模样 罗宁带着两杯咖啡来到陈成钢工作室的时间是早上8点。 作为陈成钢的研究生,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早的了。 但他到的时候,李不和一个比李不稍矮一点,瞧起来像是个高中生的男孩就已经到了,正在工作室的那张长桌上讨论着什么。 那是肖讷吧? 罗宁站在门口,还没进工作室,背后就传来成高远讨厌的声音。 “哟~罗罗,又给李不带咖啡啊?我能喝不?” 罗宁很讨厌成高远给自己起的这个外号,也讨厌成高远这个爱欺负人的家伙,所以就默不作声。 成高远的声音引起了工作室内李不和肖讷的注意,他们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浑然当作这边无人存在。 李不的狂傲在工作室内是一贯被众人认可并许可的,但这个小孩子就有点装b了吧? 成高远放好包,穿上工作服,过去瞧了一眼,见李不和肖讷在研究一张底图,那底图成高远也熟,是李不的新作。 李不一直沉迷于洛可可风格,洛可可风格在欧洲的存在时间是18世纪,处于巴洛克与新古典主义的夹缝中,代表着女性思潮的觉醒,与李不天生契合。 李不的新作是一副丰乳肥臀的女性雕像,与人体同高,在雕塑作品中这算是大型了,距离bj-威尼斯双年展只有一个多月,李不已经进入考虑制作工艺阶段。 原本她的作品是一个美杜莎的,现在有点极简化了。 李不应该会选择3d打印技术。 只是打印,估计就要花差不多30万,这对于尚且没有收入的普通雕塑系研究生来说,是天文数字。 但李不不同。 没人确切知道李不的身世,就是知道她很有钱,她的座驾,那辆偏三轮,哈雷的,小一百万。 所以,成高远听肖讷说“什么3d打印?歪门邪道”的时候,忍不住替李不说话。 “你懂什么,3d打印是最先进的技术,还能省去打磨的时间,这个阶段制作时间这么紧张,是最适合李不作品的制作方式了!” 肖讷抬头瞧了成高远一眼。 成高远看到一种奇妙的空白和虚无。 肖讷像是看了,又像是没看,“如”看了一眼,但根本没往心里去。 “我不喜欢。”肖讷把那张cad图甩回给李不,这张电脑绘制的图纸他也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制作方式和雕塑作品,你再有这种想法也不必给我看了,没技艺,没意义,没价值。” “臭小孩,你这话有点伤人吧?”被打了个“三无”标签的李不颇觉受伤。 哼。肖讷哼了一声,懒得理李不,在他看来,手作的才叫雕刻,3d打印的那叫艺术品?是工艺品吧。可笑。 “那你想要做的作品是什么?”李不追着肖讷问。 被两人都当作空气的成高远有点尴尬。 这时罗宁凑上来,递给李不一杯咖啡“李不,咖啡。” “嗯。回头钱转你。”李不随手接过,注意力还在肖讷身上,就见肖讷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眼睛,然后陷入沉思。 “这是什么?”李不追着问。 “我的作品。”肖讷随口说。 “印象派?这可不吃香。”这句话是罗宁说的。 肖讷抬头瞧他,罗宁也感受到了虚无的凝视,但他性格开朗并不在乎,而是进一步说“现在国内更流行后古典主义和现实主义,当年受苏式美学教育的那些人占据主流地位呢。” “的确。”肖讷说,其实他没听懂,但他知道只是一只眼睛,是无法表达出“那些眼睛”的。 他昨天窥见了第二个“神”的模样。 他想把像是刻画鼜刿那样,把“第二个神”刻画下来。 就是要选取什么风格才能将神的模样以不激怒神的方式去展现,极简主义——这个词也是他在bj学到的——不行,那不适合那些眼睛,那只适合鼜刿。 也许李不说的洛可可风格有可能性,但李不对技艺的投机取巧,什么3d打印,让肖讷很反感,肖讷暂时不想和李不讨论艺术。 这时,陈成钢来了。 他进入工作室后一边换上工作服一边和肖讷打招呼。 “来了就准备一下作品,如果没有灵感,就选一件你之前的雕刻作品去参加双年展。” 陈成钢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到齐的五个研究生,除李不外,心都颤了一下。 因为会有一个名额被顶替。 但陈成钢并没有讨论这个,也不到讨论的时候,谁的作品差,谁就不上,这在陈成钢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谁只要当了他的研究生就一定有免死金牌。 陈成钢的正直,或者说是直肠子,很具特色。 现在陈成钢说起另外一件事“要收藏你的作品,你昨天没来,我就先让他们把东西带回去了……” “还给我了。”肖讷说,从包里拿出已经碎裂的鼜刿面具,“但被我不小心弄碎了。” “哎!太可惜了!”陈成钢颇觉惋惜,又觉奇怪,“坎贝尔先生为什么会把面具还给你?” 这个问题中有两层意思,一是为什么还回来,二是怎么会还到你手上的? 肖讷想了想,懒得解释太多,就说“他又不想收购了。” “啊?”李不有些诧异,又觉扼腕,还觉自己算中了,“我就觉得他们不靠谱!” 成高远则嗤笑一声。 果然,他就觉得这小子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被收购作品……哎?不对,不收购他,那不就意味着他会抢双年展的名额? 成高远皱起眉头来。 这时陈成钢和肖讷已经进入下一个议题。 “你的作品主题是眼睛?打算用什么材质?” “大理石。” “大理石不一定来得及,如果做个小型作品,也是有可能性的,但只是眼睛不行,太单调了,眼睛必须附着在人形或兽形上,才有意义,否则眼睛就只是眼睛。” “嗯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附着在人类的形体上,你要看看乌东,《睡神》《伏尔泰》《莫里哀》,特别是《伏尔泰》,乌东对伏尔泰的刻画长达多年,看画册不够,最好是去法国和俄国看一看,两件大理石雕像和一件石膏像都值得研究很久……” 第十七章 灵感 让-安托万·乌东,新古典主义代表之一,也是法国雕刻艺术从古典主义向现实主义过渡的重要艺术家。 其雕塑作品有端庄、雅致、明显的特点,极其注重完整造型,具有秩序性的表现力。 他为莫里哀、拿破仑、卢梭、狄德罗、伏尔泰等诸多历史著名人物作像。 他拥有敏锐而灵巧的艺术嗅觉,精擅于刻画目标人物一刹那的动态,其对人物头像的雕刻手法是历史罕见的。 其作品《肌肉解剖》以人类去除表层皮肤后的表现力为主题,展示了雕塑家能对人体有多深的热爱和因此萌发的创造灵感。 肖讷对着画册中的《肌肉解剖》作品看了整整一下午。 工作室中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谁都有突发灵感的时候,那时候脑子就像要爆炸一样,除自己外,别无他物。 陈成钢原本想让肖讷看《伏尔泰坐像》,这件乌东所作,被称为现代人像雕塑艺术的极致。 但肖讷喜欢《肌肉解剖》,这件作品又被称为《剥皮人》,足见其与众不同,它古怪到能被十八世纪的外科医生用于教学。 所以肖讷获得的灵感是什么? 灵感88。 一下午的静坐,肖讷的灵感竟然涨了8点。 现在他的技巧是64(+6),灵感是88,因《肌肉解剖》而生一种充沛的、宛如洪流般的创作灵感正在他胸肺之中孕育。 头绪很多。 像是一团乱麻。 他得把这些都理清楚。 …… “没见识真好。”成高远说,“看乌东的《肌肉解剖》都能看这么久,欧洲中世纪那么多雕刻大师的作品,够我们小师弟感动一辈子的。” “打你自己的砂纸得了,哪来这么多废话!”李不抽鞭子那样甩过来一句。 成高远这次的作品是一具青铜半身像,高足80厘米。 做半身像,还是铜质,过程很繁复,先画,再做泥模,倒模具,翻蜡,前前后后至少要两个月,完成后还要砂纸抛光,费时费力。 不过铜像质感很棒,比木、玻璃、大理石更吸引观众目光,不对自己艺术水平有自信,也不敢做铜像,所以成高远对这次双年展是志在必得的。 被李不当面呛了一句,成高远脸色顿时通红,他没想到李不这么维护肖讷。 他成高远也是清美这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还是学生会主席,陈成钢弟子,未来的雕塑艺术家,哪个名头说出去都高人一等。 但成高远不敢得罪李不,李不是他的财神爷。 李不用3d打印新作品的活儿,是成高远给揽的,这一单值30万,他至少赚3万…… 罗宁跟李不说“肖讷是不是睡着了,要不要给他买杯咖啡提提神……” 罗宁话没说完,那边‘砰’一声,是肖讷头撞在桌子上,吓了大家一跳,过去一看,果然如罗宁所料,肖讷睡着了,但被撞醒了,此刻揉着自己的脑袋左右皱眉瞧着,好像觉得谁打他了。 年轻人真好,倒头就睡。 “走吧,回家睡去。”李不抓着肖讷,肖讷则抓着那本《安东作品鉴赏》。 李不和肖讷跟陈成钢打了个招呼后,走出工作室。 外面天色蒙蒙黑。 早该回家了。 但艺术系研究生,特别是面临大展的研究生,哪有下课时间。 其他四个研究生瞧着李不和肖讷一起出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 就陈成钢知道这件事,他从自己那件高达2.5米的作品后闪出身来,“肖讷暂时住李不在那儿。” 啊……四个研究生表情不一。 李不算是雕塑系的系花了,并且没男朋友,说在场几个年轻人对她没有遐想那是扯淡,但这个肖讷也太小了吧! 啪啪! 成高远拍了两下罗宁的肩膀“以后早上给人家两个带两杯咖啡。” 罗宁瞬间涨红了脸,怒视成高远,但他圆乎乎的脸上,怒气反倒增加了可爱值,显得更像一颗熟透的苹果。 …… 偏三轮上的夜风吹跑了肖讷的瞌睡。 bj四环的灯火将他眼前视野照耀得一片斑斓,其中有隐隐有一只又一只的血眼悄悄浮现,向他眨着。 “我想到了!”肖讷冲着四环喊。 “什么?”李不也喊。 今天风大,李不骑得又快,两人得大声喊才能把话说出口。 “想到要雕刻什么了!”肖讷也喊。 “刻什么?” “人体!” “多大的?” “中大型!” “画出来看看!” “画不出来!水平不够!” “姐帮你!” “你水平也不够!” 吱嘎! 摩托车猛地停住。 李不眼神不善地盯着肖讷“臭小孩我忍你很久了!姐不行谁行?” 肖讷瞧了一眼李不,之前用黑镜看过她,“技巧”43,“灵感”73。 灵感比上次有涨,选择更适合的作品方向灵感就会涨,或者说,因为灵感涨了而选择到了更正确的作品方向。 就数值来看,称得上一位优秀青年艺术家。 但距离肖讷想要表达的东西。 想要刻画的神。 还差得有点远。 肖讷琢磨这个问题,“至少得老陈的水平才行。” 陈成钢“技艺”达到89,“灵感”则是75,是迄今为止,肖讷所见黑镜中数值最高的雕刻艺术家。 陈成钢目前正在进行中的作品也很棒,那是一只高足两米五的兽形犀牛,以玻璃钢制成,通体赤红,陈成钢称其为他《力量》系列的完结篇。 陈成钢的老师,马绍武是中国第一代雕塑艺术家,马绍武则师承苏联雕塑艺术家薇拉·穆希娜。 如果大家看过苏联老电影,就会对薇拉·穆希娜的作品很熟悉一座银光闪闪的雕塑旋转九十度后,出现一对举着镰刀和铁锤的男女,背景为克里姆林宫尖塔。 这个画面是当时莫斯科电影制片厂的标志,雕像名为《工人和集体农庄女社员》,是薇拉·穆希娜的代表作之一。 这件作品极其伟大,它高足六十米(底座为重量达到八十吨,当它诞生时,全世界都将其喻为“20世纪最伟大的雕塑作品”,震撼了当时的整个西方阵营。 所以在传承上,薇拉·穆希娜算他们陈成钢工作室的师奶了。 肖讷听李不讲陈成钢的师承时,感慨就是“还是得大”,没错,必须得大,越大越厉害。 “哎,看看我,两位,看看我。” 戴着白手套的交警在吵架的肖讷和李不面前挥挥手。 刚才是交警把一路狂飙突击的李不拦了下来。 “两位,家庭矛盾家庭解决,先把驾驶证拿一下。” 交警收走李不的驾驶证号码。 “不戴头盔,记2分,扣200元。” “主驾和副驾都不戴头盔,记4分,还是扣200元。” “省两百!得嘞~谢谢您警察叔叔!”李不冲交警敬个礼,一拧油门呜一声跑了。 “你为什么不戴头盔?”肖讷纳闷,这才几天,他已经见着李不被罚两次了。 “头盔束缚我的思想!”李不喊。 “但能保你的命!”肖呐喊。 第十八章 因为信用 所以简单 肖讷对于自己新作的想法是结合乌东的《剥皮人》和邪恶血眼,或者说,以《剥皮人》的表现手法,将邪恶血眼创作出来,但风格不会是古典主义或新古典主义,而是洛可可或巴洛克。 在他把这个想法对陈成钢说出来的时候,当然避过了那个伟大生命的话题。 陈成钢表示“肖讷,这有点好高骛远,你的阅历和技艺不足够去改良一位大师的作品。” 是。 不够。 但可以让它够。 目前肖讷的“技艺”是64(+6),“灵感”是90,状态正佳,技艺则不够把他的创意用纸笔描绘出来、用大理石雕塑出来。 如果他再有半年或者一年时间去练习素描,提升技艺,应该没问题。 但更直接的办法就是黑镜。 他需要钱。 3万块就差不多了。 “你要钱做什么?”陈成钢问。 “小孩兜里不能有太多钱。”李不说。 “啊?你说啥?”村主任耳朵越来越背了。 “我有200,再凑凑能凑鹄说。 想尽办法搞钱的肖讷路过一块广告牌,就见广告牌上写着“因为信用,所以简单。” 信用贷是啥?他琢磨。 …… 清美教授曾正龙讲《中外美术史》特别出彩,他对乌东作品的理解也很深刻,既然肖讷想仿刻乌东,陈成钢就让罗宁带肖讷去上曾正龙的课,开阔开阔眼界总是没错的。 罗宁对这个小师弟很友善。 却看到肖讷一脑门子官司,烦躁无比的模样。 “肖讷,你怎么了?” 肖讷瞧了罗宁一眼,不想回答。 “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罗宁友善地说,“刚来bj还不太习惯吧?” 肖讷则低头摆弄自己的那部旧手机,很破烂的旧手机,肖讷则不在乎它的破烂,而是在乎刚刚借出来的钱,反倒成了他的绊脚石。 “诶……这是你的账户?你借小额贷了?!”罗宁惊讶起来,“是缺钱吗?缺钱跟我说啊。千万别碰那些小额贷!” 刚从大山里来到城市的肖讷则眼睛一亮,“还有其他的这种借钱的?” 罗宁一把按住肖讷的手和手机,无比严肃地警告肖讷,千万不能超前消费,不能掉入物欲陷阱…… 肖讷倒是也有点清醒,他琢磨着“原来一千块就能提升一点,现在一万块也提升不了一点,肯定是因为算的是我的全部身家而不是钱数,妈的!上当了!” “你说什么?”罗宁不知道肖讷在说什么,“你知道上当就好,你借钱干什么了?” “借我一千块。”肖讷跟罗宁说。 “啊…宁被肖讷理直气壮的借钱方式给唬到了,手机上转了一千给肖讷。 肖讷拿出一块三角形黑色水晶石头望了一眼,脸上显现出非常愤怒的表情,看那动作要把东西丢出去一样,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一千块。 以前能提升一点声望的。 现在声望纹丝不动。 因为之前肖讷从某宝上借了3万块,全砸到声望上了,以为能够提升30点,结果只提升了2点。 3万块啊! 2点声望。 消费升级了! 肖讷意识到墨镜计算的是他的全部财富与身家,而不是真的简单的1000块换1点声望。 要不是那3万块是分两次进入他的帐户,那就是3万块1点声望,涨得更离谱了。 关键是消费升级后就降不下来了,现在再投入1000块,声望半点不动。 这该死的城市环境,物欲横流,黑镜到这儿都变贵了! 肖讷烦躁。 这时前方讲台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两个!” 肖讷和罗宁一抬头,肖讷表情一变,罗宁表情剧变。 他们正在阶梯教室里上大课,曾正龙教授的课,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现在讲台上已经换了教授。 这教授肖讷和罗宁同样熟悉,他戴黑框圆眼镜,卷发,小眼,睚眦必报,是陆帆。 “谁让你来上我的课的!” 陆帆叫了一声。 整个阶梯教室几十个学生心肝都颤了一下。 陆帆在清美可称“精神一霸”,其精神状态让正常人绝对不想惹他。 “我的课堂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陆帆的怒气盈顶。 走走走。 罗宁拉着肖讷起身。 谁稀罕上你的课啊。 肖讷站起就走。 不过才站起来,肖讷就停住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声望”呈现上扬趋势。 这个……肖讷环顾教室内,就见数十道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且有不少学生正在窃窃私语,大概正在传颂他的事迹,比如陈成钢给他特招名额,补习班上拳打陆帆这些。 “这就是那个陈成钢教授要特招的天才?” “听说是云南苗寨的?” “揍过陆教授?” “对对对!就是那个,听说眼镜都打飞了。” “哈哈,清美之耻早该挨揍了,因为他咱们清美背多大的锅。” “就他搞的那几次展和秀,妈的全是眯眯眼,崇洋媚外,我都想揍他。” …… +1。 声望竟然加了一。 显然在座不少学生对于陆帆是深觉不齿的。 在很多学生眼中,陆帆不止精神状态不大好,审美也成问题,他和服装设计系一些教授“狼狈为奸”,前几年搞了一些眯眯眼模特的时尚秀,炸开了社会舆论,让整个清美都背了锅。 他挨揍。 大半个清美要叫好。 肖讷站在那滞留不走,声望则在上升,+1之后竟然还要加,这不禁让肖讷感慨,借什么小额贷啊,再揍陆帆一次不是更好? 所以,瞧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陆帆,肖讷觉得这正是加声望的大好机会,拳头也有点痒,妈的这个混账东西上次竟然骂他的作品是垃圾! “陆教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罗宁则被吓坏了,他见肖讷挨骂后,不止不走,还站在那朝陆帆运气,要打一架的意思,他真吓坏了,拖着肖讷往教室外走。 他人胖乎乎的,力气真不小,肖讷根本抵抗不住他,等被拖到教室外,声望上涨的趋势也消散了,只加了一个1。 这不禁让肖讷大失所望。 “怂包!”肖讷指着罗宁鼻子骂。 罗宁被骂了,显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虽然他年龄比肖讷大,资历也比肖讷深,但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时间感觉到抱歉。 “对不起小师弟,但你不能和陆教授起冲突啊,你还要考清美呢……” “我考个屁清美!我能做出满意的作品就行了!” 第十九章 大理石 声望0,金钱-29877,技艺67(+6),灵感89。 以陈成钢为标准的话,还差一大点,但短时间内也无法提升了,灵感则开始有逐渐下降趋势,肖讷便开始准备创作了。 请模特。 做素描。 请模特没钱,走工作室的账,雕刻工具材料什么的自然也是陈成钢报销。 最近肖讷吃的喝的住的靠李不,艺术上靠陈成钢,李不总嘲笑他啃老加吃软饭,肖讷懒得理会,偶尔觉得烦了便反唇相讥说“你们愿意!”。 李不被气得要死,把肖讷赶出家门,肖讷正好卷铺盖卷到工作室住,还省了路上往返的时间,而李不做出这个决定后颇觉后悔,却又张不开嘴叫肖讷回去,由此便脾气更差。 肖讷那边争分夺秒做草图。 按照他的需求,请的模特是一位身材已经变形的老年女性,这种模特属于特需,在模特界比那些身姿曼妙的美女更抢手,价格自然不菲。 价格再贵,陈成钢也负担得起。 像肖讷所说,陈成钢愿意为肖讷付出,陈成钢在肖讷身上看到了他自己都无法比拟的潜力与灵性。 所以一周过去,肖讷创作出来的废稿都快把他自己给埋了,那状态便让陈成钢有点担忧。 “考不考虑换个题材?”陈成钢找双眼已经熬红的肖讷聊天。 “……不考虑。”肖讷的表情有点恍惚,双眼似乎穿透陈成钢看到他身后的某种世界要义,“我能把衪刻出来。” 它。 衪。 或者他。 在陈成钢看来,都无所谓,肖讷进入一种创作的疯魔状态,这状态陈成钢并不陌生。 他是鼓励的。 “还有件事,你不能再去听课了。”陈成钢说。 “……为什么?”肖讷对世界的反应有点慢。 “嗯,就是陆帆教授……总之吧,以后就在工作室吧。”陈成钢不想说出陆帆在教务处,指责陈成钢给社会人士开绿灯,搞得清美校园乌烟瘴气这种事。 “陆帆那个王八蛋告状是吧?不要脸!”李不说。 “别胡说!”陈成钢呵斥李不,这种话传出去不好听。 李不对陆帆此举义愤填膺,肖讷本人却毫不在意,聆听完陈成钢的教诲,就回去跟他想象中的雕塑草稿死磕去了。 李不则被陈成钢逮住。 “聊聊你作品的事。”陈成钢说,“你那件的泥模已经做好,准备用什么材质?你的作品表现力和创意对你这个年龄来说,都是足够的,不能再犹豫了。” 这下轮到成高远偷听了。 李不的确在犹豫,犹豫一周了,被陈成钢一催,想象中那个最想的答案浮现出来,“我想用大理石。” “时间不够吧。”陈成钢皱眉。 “根本不够!”成高远说,“李不你的作品至少高1.8米,大理石雕刻至少要2到3个月,还是在借助各种现代工具的前提下,不可能的。” 相比中世纪欧洲或者中国雕刻家、匠人们一锤子一凿子的漫长,现代雕刻者借用各种现代化工具的工作效率已经快了许多倍。 米开朗基罗用4年时间雕刻一座《大卫》,现代艺术家可能只需要4个月甚至更短。 “我想用大理石。” 反对反倒激起了李不的斗志,她的眼睛中有火焰在闪烁。 她强调“就用大理石!” “为什么呢?”陈成钢一直不明白,之前李不的作品已经不错了,但给砸了,现在改设计,又要选这么难的材质,是什么刺激到了李不这么大的风格改变? “那小屁孩的作品给了我一些灵感,一点点,但不多。”李不说,语气傲娇,但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这事。 成钢理解了,说实在的,肖讷那些极简主义的木雕和石雕,也给了陈成钢很大冲击,所以他理解李不。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陈成钢对李不说,“我等着看你新的作品。” 的确。 对一个准备以艺术为终身职业的人来说。 任何能在他头脑中燃起的灵感火花都是弥足珍贵的。 虽然未必能够诞生足够珍贵的创作,也未必会被市场所接受,但只那点火花,一个庸才艺术家就此生难得几回。 此事已定,虽然没人注意成高远,但他的确流露出极端失望的表情,李不的作品改材料了,他那点横财就没了。 都是那个臭小子……!成高远恨恨瞧向工作室一角正在埋头画草稿的肖讷。 肖讷始终画不出自己想要的草稿。 这对他来说很折磨。 当然这种折磨也有点习惯。 甚至有点享受。 他花了差不多十年时间去学着雕刻鼜刿。 而现在想在一个月之内雕刻邪恶血眼。 怎么想都会很难…… 夜色已深。 雕刻家和他的研究生们都离开了工作室。 模特早就走了。 肖讷还在按照自己的想象去结合眼睛和人体。 一周过去。 素描技艺稍有成长,现在括号中已经变成了“+8”,灵感则稳中有降,已经落到88。 这次灵感暴涨是从邪恶血眼而来,如果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再找到同一个灵感就会很难,哪怕是再一次直面那个神,肖讷受到的冲击也不会再如第一次那般剧烈,因此不会带来那么剧烈的灵感。 肖讷放下手中笔和纸,走到窗前,室内有灯,让玻璃宛如变成了一面镜子。 玻璃窗倒映着他的脸,凌乱的工作室仿佛通过玻璃被装进了另外一个维度空间。 他不是为了完成黑镜中的任务。 也不是为了制作什么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纯粹是想要做。 想要做。 想。 刻那些石头和木头比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能让他快乐,因此他愿意承受所有因之而来的苦难和折磨。 肖讷便盯着自己的倒影开始低语“你竟敢直视我……你竟敢直视我……你竟敢直视我……你竟敢直视我!” 随着肖讷的低语声,他倒映在玻璃上的双眼中,开始缓慢染上血红色,宛如是恶魔低垂的双眸正在缓缓睁开,看向这个世界,看向这里。 吼! 一双血眼完全睁开。 玻璃“哗啦”一声显出裂痕来! 一股宛如焦泥油脂的厚重恶意直击肖讷双眼,轰然击中,并由此开始往他浑身上下每条神经线攀爬,带着令人作呕的恐怖和酥麻,想要在肖讷身上生出无数衪的眼睛…… 肖讷双眼泛出绝望的红色,但在就要失去自身意志的时刻,他握紧了口袋中的一只鼜刿木刻…… 第二十章 一个天才 李不一大早就来到工作室。 她订的大理石已经到了。 高足3米,围度1.2米,价格产自土耳其。 从欧洲中世纪时起,爱琴岛周边产出的大理石就是雕刻家们的最爱,现在这种大理石被称为白玉兰大理石,其质地坚硬饰面整洁,用于要求较高的雕刻和建筑装饰。 当然国内四川、广西、湖南出产的大理石品质也很出色,特别是四川宝兴的白玉大理石,不过谁让李不有钱呢,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现在时间紧张,务必争分夺秒,才能赶得上一个月后的bj-威尼斯双年展,所以一大早李不就让厂家把这两块大理石送到了工作室。 没错。李不订了两块,一块她自己用,一块等着肖讷求她的时候勉强一下给肖讷用。 大理石挪进工作室。 工人解开大理石上的围布,清理干净垃圾就走了。 李不围着两块大理石转了几圈,却注意到这么大动静也没引来肖讷,往那边一瞧,就见肖讷正窝在那张躺椅上睡觉,可能是通宵累了,所以没吵醒他。 李不看肖讷身边一堆雪片似的白纸。 便知他又是画了一宿。 所以,成果如何? 李不对肖讷当下的作品,是很好奇的,她知道那该是巴洛克或洛可可风格的作品,但会是什么样子,仍然好奇。 每个人对艺术的理解都不一致,但在初学时,仍然必须从现有的艺术风格中找寻灵感。 艺术是有传承性的,早期欧洲雕刻大师们把古典主义刻画得淋漓尽致,让后来者觉得无路可走,才会诞生诸如巴洛克、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等风格作品。 欧洲的雕塑艺术,就是当下主流雕塑艺术品中的显学,由此就算是中国古代能被奉为巧匠的匠人来到现在,雕出汉代的汉八刀、北齐的佛像、清代的家具,也不可能得到高价。 所以,肖讷的作品会是什么? 李不拾起一张白纸。 就见纸上是一具丰盈的人体,但只有一只眼睛。 构成人体的线条简洁而繁乱,充满了草稿的认真劲和后期画得不满意的厌烦感。 这太不协调了。 没有谁是一只眼睛的。 也没有塑像是一只眼睛的。 雕像技艺之美,在于整体、和谐以及美观,如果要刻画残缺也可以,但要让观众意识到那是由完整而诞生的残缺。 你可以刻出一坨大便,即便雕刻得栩栩如生,也不会有人喜欢。 接下来的草稿纸中,李不见到了两只眼睛的,三只眼睛的,许多只眼睛的,除了让她觉得诡异外,并没有觉得有多精彩。 李不像是走在一堆垃圾里,她瞧着睡梦中依然紧皱眉头好似面对什么难题的肖讷。 “你该回去做极简主义的。” 李不认为肖讷的极简主义已经大成。 不知道为什么陈成钢要鼓励肖讷重新再尝试另外一种风格,那等于武林高手废了全身功力重新练武。 多可惜啊。 这时,李不注意到,肖讷在躺椅上侧身睡,身下压着画夹和画纸,画纸上有笔痕。 李不想把它抽出来。 因为与地上那些被蹂躏团捏后的草稿相比,这张完完整整。 李不抽出画夹的动作,险些让肖讷醒过来,不过应该是太疲惫了,他也只是动了动嘴巴,就翻个身继续睡。 肖讷在梦里动嘴巴的样子像是在骂谁。 李不想着这个臭小孩,性格太差劲了,还不要什么脸,这脾气真像个艺术家。 画板,画纸。 李不一眼望上去,震撼便降临。 她站在那盯着这张画纸久久不能动弹。 …… 肖讷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中午。 首先就是肚子很饿。 工作室里常备方便面,有时候艺术家们连叫外卖都觉浪费时间,便吃方便面。 吃方便面时,连泡或煮都觉麻烦,便碾碎了直接吃,再喝水,让水和面在肚子里搅拌融合。 肖讷把捏碎的方便面扔进嘴巴里,再喀嚓喀嚓咬碎,有点噎,灌了半瓶水,才觉自己活过来了。 这时他注意到,工作室内多了两块圆柱形大理石,绕着转了两圈,撸了两把,质地坚硬,颜色洁净,高级货啊。 正好可以用来雕刻他的新作…… 哎? 我草稿呢。 肖讷忽地意识到,他昨晚画出来的草稿不见了。 那是他画了八天才画出来的终稿,试了人体与眼睛的无数种排列组合方式,最后在召唤出“邪恶血眼”这个伟大生物亲自见证的前提下,才激发出最具合理性的表达方式。 肖讷开始扑在满地垃圾中找那张最终的草稿。 垃圾太多,且得翻一会儿。 这时一个声音响在耳边 “小朋友,找啥呢?” 肖讷抬头,就见李不手拎着一张草稿纸,他一把夺过,果然是自己那张终稿。 “你……” 肖讷想质问李不捣什么乱,不过瞧李不身后还有陈成钢、成高远和罗宁等人,便知道这不只是李不的作为。 “我们研究了一下你的草稿,是终稿吧?”陈成钢说,“充满了美感和独特性,像是能够击中观者的灵魂,很精彩!” 那张草稿在肖讷手中拿着。 大家瞧着肖讷和这张草稿,中午的阳光在这张草稿纸上晃出微微的亮斑,依然能瞧清其上的人物造型 那是个丰膄但身材已有些走形的女子,身体每处都体现着岁月的痕迹,韶华已去,青春不再。 她很美,但是她已经老了。 她弯腰半跪、伏低头部、举起双手,把手掌向前上方延伸,像是要抓住美丽的尾巴。 而其两只手掌中,赫然是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中带着强烈的渴望和期盼,像是渴望某个神能够重新赐予她一次美丽生命。 这张草稿怪异而和谐,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奇妙力量。 现在望着肖讷拿着这张草稿,所有人都在心底轻叹啊,一个天才。 有时候只有站在天才面前,才会意识到造物主有多么偏爱。 “得雕刻出来。”成高远忽地说,没说出来的话则是,只一张草稿,代表不了什么,证明不了什么,不代表你比我厉害。 这可能是凡人面对天才时最后的不甘、挣扎和抵抗了。 第二十一章 雕刻出来 雕刻出来。 是的需要雕刻出来。 并且很急。 距离bj-威尼斯双年展只剩下30天。 距离“邪恶血眼”污染肖讷则更近。 “污染”这个词是肖讷从托马斯·坎贝尔处学到的,那晚在酒店肖讷使用鼜刿面具救了夏,言明需要代价。 托马斯·坎贝尔知道肖讷手机号,便一直试图联络肖讷,提出各种报酬方式,并邀请肖讷加入一个叫“九天使”的组织。 肖讷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但也因此知道了一些知识,关于“污染”便是如此。 接触任何一个伟大生物都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污染,包括精神失常和肉体失常,变成疯子或者浑身长满眼睛都只是非常常见的一种结局。 而这些污染有时候可以凝结为不带来伤害、能够使用伟大生命力量且能够传承的实物,便被称之为为“旧印”。 托马斯·坎贝尔即便被救,也不相信肖讷能够制作旧印而不必付出精神失常的代价,肖讷当然也懒得跟他解释。 但现在,从神秘学意义来说,肖讷的确是在对抗来自“邪恶血眼”的污染,并将其制作成旧印,也就是那具目前只有草稿的雕像。 而保护肖讷的,依然是之前肖讷制作的有关鼜刿的木雕,这些都是寄存有伟大生命的旧印。 平均每日消耗一件。 肖讷过去在苗寨制出的鼜刿木雕数量也不过二十几件,所以“邪恶血眼”给他的时间比距离双年展的时间还要少。 于是当天肖讷就开始上手进行雕刻。 他毫不客气地选择了李不购买的两块大理石只的一个。 “你至少说声谢谢吧!” “谢谢。” 肖讷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李不被这句毫无诚意的“谢谢”噎得咬牙切齿。 肖讷则忙着研究工作室中的大理石雕刻电动工具,牙机、切割锯、冲击钻、磨机……这些工具肖讷一个都没见过,但并不难,简单试验一下就没问题了。 在米开朗基罗之前,欧洲所有的雕刻家都被视为石匠,这种说法也没错,雕刻家在那个时代,就是整日与石头为伍的工人。 他们的创作场地充满灰尘和噪音,让人难以忍受。 对此工作室特别有一间隔音透气有排尘装置的房间,用于制作石雕类作品。 现在只有肖讷和李不再用。 “哎?你不做泥模?” 看肖讷准备起手制作,罗宁觉得奇怪。 “做了。”肖讷指着那块被切了二十刀非常意向派的泥模。 可按照罗宁的理解,这样的泥模至少得再经过数次甚至十数次的加工和返工,才能形成可供制作雕塑的模具。 “你得做得再仔细点吧。”罗宁说。 “没时间了。”肖讷说。 他说得没时间,是“邪恶血眼”没给他太多时间,而大家当然以为是双年展时间不够。 “肖讷,再着急也不能省下做泥模的时间。”罗宁劝肖讷,“你是第一次做大理石雕塑吧?泥模非常重要……” 呜! 那边肖讷已经拿着割机开始切大块形体了。 灰尘起,罗宁被呛了一嘴。 “嘿~你劝他干吗。”李不戴上面罩,嘲讽罗宁,“让他狂去,破小孩以为自己是米开朗基罗呢!” 没错,据说米开朗基罗制作雕塑时不做草稿直接开刻,但也只是传闻和传说,没有实际证据证明米开朗基罗有此神技。 肖讷的泥模,在他眼中,差不多就够了。 如果不够,还有“邪恶血眼”在帮他纠正呢。 刻得不显神威,“邪恶血眼”会直接吃了他。 …… 陈成钢被请到系主任办公室。 刚来就看到陆帆坐在那。 陈成钢不禁有点头疼。 系主任藏立民便说“陆教授对于一个月后的bj-威尼斯双年展有些想法,要当面跟你谈一下。” 谈吧。想谈什么?陈成钢既来之则安之,坐在陆帆对面的沙发上,等着陆帆发招。 陆帆推了一下眼镜,别人说话都要客套一下,他不,他直入主题“我要个bj-威尼斯双年展参展名额。” “给谁?”藏立民有点奇怪,“你现在又不带研究生。” “我新收了个弟子叫杜维克,很有天赋的青年雕刻艺术家!” 杜维克。 听说过。 国内小有名气的青年艺术家。 但问题的关键……杜维克不是清美毕业生啊。 藏立民说“陆教授,杜维克不是清美毕业,咱们这次双年展的展区毕竟是清美学生专题……” 陆帆眼镜后那双细眼闪过寒光,“肖讷是清美毕业的?” 藏立民摇头,“肖讷毕竟是要考清美的。” 陆帆很肯定地说“杜维克也可以考我的研究生!” 藏立民皱眉,这就抬杠了,但怎么跟这位解释呢。 “等评审吧!”陈成钢烦了,“我推荐的学生水准不够,可以把名额让出来!” “好!”陆帆拍案赞同。 …… 陈成钢工作室。 消息传至几个研究生耳中。 “谁?” “杜维克?” “就那个做过《龙脉》雕塑艺术群的?那不是成名雕刻家了吗?怎么会跟咱们抢双年展名额?” “陆败类也太不要脸了!杜维克能当他的研究生?他的水平都不知道有没有杜维克高!” “没事没事,咱们有好几个参展名额呢,就算杜维克占一个,咱们至少也剩下两个。” “李不还得占一个,她那个毁掉的那个创意陈教授就说没问题,再重做肯定更好。” “那剩下一个……就是成师兄的了。” “也不一定,雕刻室还一个小师弟呢。” “他那个作品,我觉得肯定来不及完成。” “我觉得也是,太难了,肯定做不出来。” 听着耳边谈话声,成高远望向雕刻室。 …… 刻不出来吗? 李不并不这样想。 在她思考的时候,肖讷在雕刻。 在她对照3d建出的模具确认每一条雕刻线的时候,肖讷在雕刻。 在她睡觉与休息的时候,肖讷还在雕刻。 肖讷宛如一架不会疲惫的机器,充满激情与力量地完成着他的作品,并且,他是快乐的。 这令李不诧异,她注意到随着工作强度的提高和疲惫值的增加,肖讷的心情与性格都越来越好。 他甚至会跟工作室里每个人打招呼。 在这之前,无法想象这个没礼貌的臭小孩会这么和蔼可亲。 第二十二章 快乐 距离双年展还有20天。 肖讷和李不的雕刻工作已经进行了七天。 两人面前的大理石已经逐渐显出目标形态的轮廓。 电动工具的切割声中。 石块从雕像上剥落。 逐渐显现出它应该有的轮廓和细节来——李不有那种感觉她只是还这块石头以生命,不是将石头创造成生命。 这过程会让她充满了成就感和满足感。 比如此刻已累到手指和胳膊近乎抽筋,不得不停下休息,但她仍不愿离开雕刻室,驻足于此,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久久品味与回味,心底就会生出宛如品尝人世最美珍馐的快乐。 “注意腰部的切割线要往外扩张一下。” 肖讷声音传来。 李不望过去,就见肖讷双眼亮睛睛的,脸上挂着笑,只看这个精神状态,没人能想到他已经48个小时未睡。 “你的泥模上,腰部突出到这个位置。”肖讷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但泥模与真实雕像给观众的观感不同,你明白吧,一个是从上往下看,一个是正对着看,腰部向外再突出再夸张一点才能更加体现‘丰膄肥硕’的风格……” 肖讷兴致勃勃的比划着。 “刻你自己的吧!少管闲事!” 李不瞧着肖讷那个进度明显比她更快的雕刻,有些烦躁。 无论是从造型的难度,还是从事前准备的周全,又或者是对工具的熟悉,她都大于肖讷,但肖讷刻得就是比她快,这让她很不忿。 肖讷被训了也不记恨,他精神状态出奇的好,他很快乐,他笑呵呵地说“记得,肚子大一点更好。” 说完,肖讷戴上面罩,开始继续干活,电动磨机的声音响彻雕刻室,灰尘随之而起。 李不很累了,但看肖讷又开始拼,她咬咬牙,按了按自己累到要抽筋的胳膊,也戴上面罩,开始干活。 肚子的弧线要更大一些是么……? …… 雕刻室在工作室里不是什么禁地。 陈成钢不时会进去指导,其他几个研究生亦是随时可以进入。 肖讷和李不的工作进展一周,他们没少进去转悠,眼睁睁瞧着那两具大理石从顽石到被雕刻得有初见轮廓。 似乎……能完成啊。 两个人好像都能完成啊。 一开始成高远还有话说,说两个人都有点傻,就算用大理石,也先送到工厂去用车机车出大致外形轮廓啊,那样至少能省下一周的工。 现在成高远也不说话了。 因为看起来那两人真是有把握的。 李不是工作室中研究生里的佼佼者,她有把握,大家可以接受,但肖讷的雕刻进度也如此神速,就令人诧异了。 现在搞得大家都没什么精神头去打磨自己的作品了。 李不那个重做的洛可可风格雕像,一定很棒。 肖讷的那个从草图上看,就是天才之作。 如果真的都能做出来,再加上陆帆那个不要脸的请来的杜维克,三个名额都占了,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兴致缺缺。 成高远郁闷的离开工作室,在清美校园里闲逛散心。 荷塘月色旁,他手机响了。 是以前成高远当学生会主席时手底下的一个干部。 “喂?” “师兄,我看到你了,回头看看,有事找你。” 成高远回头一望,就望见了他。 稍作寒暄之后。 那人说“师兄,有个事求你,我听说你们那有个小孩子天才正在做一个雕像,能不能把他的草图、泥模都拍给我看看?” 哦……成高远凝视这人,“你要那个干嘛?” “这不是马上就要做毕业设计了嘛,找点灵感嘿嘿。” “你不说实话我可不帮你。” “……好吧。哥。陆帆教授要招研究生了,他跟我说,能拿到这个,就收我……哥!你别走!” 成高远转身就走,那人一把拉住他,低声说“有钱!一万块!我分你一半!” 呵……成高远是谁,三年学生会主席,进到清美最牛的雕刻家门下当研究生,在中国雕塑界,他就是后起之秀,未来之星,而且脑瓜子一等一的聪明。 在别人眼中,他就是天才,现在的困境只不过是因为遇到了更天才的怪物。 所以他根本不理这人,而是径自走开,又在荷塘月色旁转了几圈,这才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敲响了陆帆的办公室门。 “陆教授,这是我那个小师弟参加bj-威尼斯双年展作品目前的雕刻进度,这是草图和泥模。” 陆帆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一旦瞧到成高远手机上显示的图片,便立刻冒出亮光来。 陆帆绝非浪得虚名,只是他的风格不被市场接受,在雕塑领域眼光阅历都没问题,匆匆一看照片,便知道那是一件杰作。 “这小孩,是个天才啊……” 陆帆想再看清楚一点,成高远却把手机拿走了。 成高远问“我听说您推荐了杜维克参展,不知道他的作品是什么?” 陆帆皱眉“和你有什么关系……嗯?” 陆帆也精明,他的脾气是他精明的掩护,也是对其艺术家身份的补充,刻意打造出来的人设,由此可以在人际交往和社会活动中占据主动地位。 陆帆跟成高远对视,一个教授,一个学生,两人在某种特质上却是共同的,他们都是艺术家中的商人。 “三万块。”成高远说。 帆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妈的。要少了。成高远想。 …… 陈成钢几乎每天都要到雕刻室中待上一两个小时。 对肖讷和李不的作品,他和两人一样上心。 便注意到李不正在做的腰部弧线外扩了两公分。 “腰部是做大了?” “就是做大了。” 李不靠在墙边,已经累到不行了,勉强回答,她正在拿起一瓶水试图将其拧开,但手指已经毫无力气。 她瞧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她才二十二岁,手已经粗糙得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农,谁不爱美,但她爱的美更坚硬。 面对陈成钢的疑惑,李不勉强解释“泥模跟雕像有区别,泥模小,雕像大,弧度更大才能带来同样的视觉观感。” 陈成钢想了想,觉得有理,好强的领悟力,“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李不看向那边那座雕像,雕像前没人,只摆着工具,肖讷终于去睡了。 第二十三章 开眼 陈成钢瞧着雕刻室里两件雕像作品日渐完整、丰满、成熟,像是瞧着自己地里长出两棵丰硕果树的老农,心情日渐美丽。 他课上的学生,课下的同事,都能感受到这一点。 大家都知道是因为肖讷及李不作品的缘故,因为陈成钢对其赞不绝口,曾正龙则尤其嫉妒。 “让那小孩来学学油画吧。”曾正龙说,他瞧过了肖讷的草稿图,觉得肖讷学油画肯定也有前途。 “结构性和空间感对一个油画家很重要,这小子有可能成为新时代的毕加索。” “而且有哪个雕塑家不懂油画的?” “让他先报油画系,学完了再学雕塑。” “等他开始画油画就会知道那比雕塑容易多了,不累,赚得还多!” 对曾正龙的贪念。陈成钢只有四个字回他白日做梦。 “教好你自己的学生吧!”陈成钢说,“已经带了十几个研究生还觉得不够?” 曾正龙便报怨“要么蠢得跟猪一样,怎么教都不开窍,要么灵得跟猴一样,怎么教都不听话,现在这些孩子可真是难管。” “喂喂。”藏立民指点着两位老友,“我这国画这科都快绝收了,你们是在炫耀对吧?有点同情心没有?” 的确。 跟油画雕刻相比。 国画的存在感非常弱。 藏立民甚至只带了一个学生,还是他亲戚家孩子。 陈成钢对藏立民说“我让肖讷去跟你学学国画开眼的技巧吧。”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陈成钢说“肖讷的作品在雕刻眼睛的阶段有一点问题。” 对此请求,藏立民自然欣然应允,曾正龙也没觉什么不妥,在常识中是油画更擅长人物面部造型,包括眼睛。 但藏立民年轻时精研过“波臣派”画法,对国画中的肖像画尤其精擅。 藏立民早期波臣派人物画像最高拍卖价超过了1200万人民币,这在国内国画市场可谓……还行吧。 其实国画在拍卖市场上的表现一直不弱,崔如琢的一组山水四条屏曾拍出过3.45亿的天价,目前在国内画家拍卖价格排行榜上占第一名,还高过陈丹青。 所以国内国画大师藏龙卧虎,即便如此,藏立民画的人物肖像也占一绝,可见其精湛功底。 “如果我不是评委会一员,真想看看那小孩的作品。” 这是曾正龙和藏立民共同的好奇心。 作为教授评委一员,在bj-威尼斯双年展的参选竞争作品评选会之前,他们是不能私底下去看作品的,那有私相授受之嫌。 陈成钢则说“早晚能看到的,就剩下不到一周了。” 没错。 距离双年展评审会,只剩下一周了。 距离双年展则剩下半个月。 距离艺考则还有四周。 肖讷的时间很紧张。 估计连过年都没时间回寨子里。 …… 到藏立民和陈成钢约定好的这天。 正好下雪。 藏立民瞧着窗外飘着的雪花,想着也不知道那个小孩会不会来。 这时,叮咚声,门铃响起。 藏立民觉得该是肖讷,果然,没过几分钟,许未然就把一个男孩领了进来。 许未然是藏立民带的学生,也是今年参加艺考,是个女孩,喜穿素,肌肤似雪,性格也娴静。 那个应是跟她同龄的男孩则皮肤颇黑,双眼炯炯有神,两人站在一起,颇有国画中黑对白的意境,让藏立民凝目注视了好一会儿。 寒暄几句,便入正题,藏立民看出肖讷心情颇急切,可以理解,毕竟距离评审还有一周而已,遇到难题,是该急迫。 藏立民便让许未然铺好毡布展开宣纸,润笔得当,就给肖讷开讲,许未然也在一边听着。 讲了一些,藏立民便发现肖讷果然悟性极强。 讲波臣派画法,着重人物细节与光影对比,他便能明白国画中浓淡轻重对比、重骨不重相之机宜。 讲人物面部结构塑造,着重“形貌如一”,他便能理解开卷、留白与想像空间的存在。 三个小时过去。 藏立民觉得这堂课讲得酣畅淋漓,直到几人都肚子咕咕叫,有心留肖讷用餐,但肖讷告辞,说他那边雕刻时间要紧,如今又有新灵感,一刻也耽误不得。 “藏教授,我有个想法,您看行不行。”肖讷眼睛闪亮,他拾起笔,在纸上涂了一下。 这大概是肖讷第一次用毛笔,由此显得很笨拙,拿笔的姿势既硬且实,画出来的东西便很丑,许未然不禁一笑。 肖讷则试了几次,才勉强画出一团墨,他有点生气,抬头挑衅似的瞧了笑着的许未然一眼,又丧气承认“我现在画不出来。” “将来就能画出来了?”许未然忍不住说。 肖讷又瞪了未然一眼,便向藏立民告辞,回去干活了,藏立民便嘱咐他,随时可以来,现在没时间没关系,将来有时间了一定要来。 “嗯!谢谢藏教授!” 肖讷出了藏教授的家门,拿出黑镜一瞧,果然,目前“技艺”值为“67(+8)(+2)”。 第一个括号里的是素描,是西画技巧给的加成。 第二个括号里是今天得的,是国画技巧给的加成。 大师授课,区区三个小时,就给了肖讷一个“+2”,让肖讷更有把握完成自己的作品,可见大师经验与提携之珍贵。 yeah! 肖讷举着黑镜在雪地蹦蹦跳跳开心着,一会儿走出‘一’字,一会走出‘人’字。 …… 许未然挑着窗帘在窗后瞧着雪里蹦蹦跳跳的肖讷,脸上不自禁的显露出笑容。 “未然。”藏立民叫了一声。 “哎,大舅。”许未然回了一声,没外人在,就可以叫另外一个称谓了。 藏立民说“如果肖讷专心学画,三年就会比你强。” 许未然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从小到大,她从不怀疑自己的艺术天赋,因为这是屡屡经过验证的,她今年十八岁,已经开过一次个展,被喻为国画天才。 但她的天赋不止于国画,钢琴、古筝、舞蹈、油画等等领域,她均有涉猎,她知道,这个大舅一直想让她专心国画,说她最大天赋就在国画,但哪个领域的大师见了她都会这么说。 瞧许未然的表情,藏立民就知道她不信,骄傲如她,该是不会相信世上有比她天赋更好的孩子。 藏立民便说“他今年也参加艺考,谁高谁低,艺考上可见分晓。” 第二十四章 我要重做 如果把罗宁这一个月的心路历程用文字记叙出来,大概就是这样的。 刚开始肖讷和李不即将开始雕刻新作的时候,是“应该雕不出来吧?要鼓励一下他们!” 过了半个月,瞧着雕塑造型渐成规模,人物形态慢慢展现的时候,该是“竟然真的雕得出来?要鼓励一下他们!” 等最近几天,两座雕塑都渐渐显出最终形态,就是“已经雕出来了!真了不起!一定累坏了吧?给他们补充点营养!” 等一个月后的今天早上,再来到雕刻室。 瞧着已然完成呈现出最终形态的那座雕像。 罗宁则久久不能语。 整个人沉浸在被震撼的心绪之中。 那种状态像是看到了艺术之美在人间的具体化形。 作为艺术系学生,罗宁拥有非常敏锐的感知力,他在学习生涯中不止一次被诸位中外前辈的作品所震撼,但被一个十八岁男生的艺术表现力所震惊,还尚属首次。 与罗宁相比,肖讷的状态就不太好,也许是由于熬了太久的通宵,以至于他双眼全是血丝。 罗宁像是呻吟般那样发声,“肖讷,你真是个天才啊……” 闭嘴!肖讷则恶狠狠的盯向罗宁。 这个“技艺”只有22,但“灵感”却有80的家伙。 “灵感”超高意味着罗宁有着不凡的感知能力和鉴赏能力,22的“技艺”则意味着罗宁很难制作出自己想像中的作品。 肖讷之前设想的那种技艺很低但鉴赏能力超强的艺术家,就是罗宁的样子,而肖讷以为不会存在这种人呢。 但现在罗宁的夸奖让肖讷很烦躁。 因为这最终的完成作品,并没有被“邪恶血眼”所认可。 如果认可,肖讷会在这件作品上感受到神的律动,像是鼜刿面具及那些能代表鼜刿的木雕作品一样。 这不对劲! 他的“技艺”还是太低了! 尽管完成这件作品让他长了2点“技艺”,现在已经是79(算上素描和国画的增幅)。 但显然仍不太够。 他得返工。 如此想着,肖讷拎着锤子准备把这件雕塑作品砸了。 毫不意外。 受到了罗宁的死命阻拦。 工作室内所有人都觉疑惑不解。 劝阻后大家听明白了肖讷的用意,因为对这件作品不满意,所以想再雕一个。 许成钢语重心长得说“肖讷,作为你第一件中型大理石作品人像,这已经很出色,完全有资格去参加双年展的评审,再制作一件,是来不及的。” 肖讷皱眉,像是个倔强的孩子,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足够说服他。 而李不的问题直指核心“如果不满意,再雕一个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砸了这个?” 啊……肖讷丢下锤子,跑了。 看肖讷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成高远嘲讽“没艺术家的命,艺术家的脾气学了不少。” “他才十八岁,就能作出这样的作品,这还不算艺术家么?” 罗宁一边说,一边望向那座加上底座共有2.5米高,因此想要一揽全貌必须仰望的雕像,从心底涌出的那种震撼之感,仍旧让他觉得皮肤酥麻。 成高远也仰望着这座雕像,陷入沉默。 陈成钢同样动作和表情,显现出的却是一种欣慰和惊叹。 接着,陈成钢对所有人说“好了,大家准备一下,再过几天,评审团会来,到时候会决定谁能去双年展。”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先望向李不,再望向成高远,预定中,他们两个的作品肯定能上双年展,结果意外频出,现在两人中怕是会淘汰一人。 淘汰谁呢? 李不的作品是早肖讷几天完成的,现在也摆在这,的确是比整个推翻之前更好了。 与肖讷及李不的作品相比,成高远的半身青铜人像就显得有点寒酸。 在雕塑界,有个很质朴的衡量标准,那就是大,就是好。 当然是指技艺水平相差不远的前提下。 所以,结果显而易见了。 …… 半个小时后。 出去发疯的肖讷精神奕奕得回来了。 显得胸有成竹。 他非常认真地找到陈成钢说“陈教授,我想在现有作品的基础上对其进行重制……” 陈成钢没太弄懂肖讷的精神状态。 “你是有新灵感了么?” “‘灵感’一直都很高,但‘技艺’的确是有所提高。”肖讷自信地说,“没想到城市里有这么多可以借钱的平台……” 罗宁一直偷听,此刻听肖讷这么说,如遭雷击,失色道“小师弟,你又借小额贷了?!” 这种事重要么?肖讷根本不在意罗宁在讲什么,可除他外,所有人都在意。 连陈成钢都是有点严厉之色。 接下来,陈成钢让罗宁翻肖讷的手机,数数他究竟借了多少钱。 这种审犯人一样的姿态让肖讷有点纳闷,什么意思? 罗宁说“借钱都是要还的啊,不然信用就毁了,变成失信人,连高铁和飞机都坐不了,高考也不会让你考的!” 肖讷第一次听到这些事,蒙蒙的,但他觉得并不重要,他的新灵感才重要,那简直是个伟大的想法,却没人和他讨论这个。 “我和村主任保证过,要好好教你,所以这件事非常严重,肖讷,你借钱出来干嘛用了?” 陈成钢拿着罗宁记出来的将近十万的欠款,表情非常凝重的问肖讷。 “这很难说……”肖讷当然不能说自己买“技艺”用于突破当前作品面临的困境了。 “你是不是赌博了?”李不质问。 很显然,像肖讷这样的年龄和行为轨迹,根本没有消费大额现金的合法用途和场合,而非法的,除了毒,就是赌。 “你们就当我赌博了吧!”肖讷弄烦了。 “臭小孩年龄不大毛病还不少!”李不对陈成钢说,“他一直跟我借钱,我怀疑他都拿去赌博了!” “可他哪有时间去赌……”陈成钢觉得疑惑。 李不解释“现在网络赌博,什么美女荷官发牌太多了,这臭小孩没什么见识,一定是点什么非法广告就把钱都输没了!” 行。 肖讷得感谢李不。 省得他解释了。 接下来可以讨论他的创作灵感了吧? 不。 接下来陈成钢处理他欠小额贷的事情,分平台把所有钱都替他还上,肖讷知道自己要感谢陈成钢,但是当陈成钢转了十万块到肖讷个人帐户上,准备替他填平那些欠债窟窿时。 肖讷心中迸发出一声呐喊“不!!!!” 第二十五章 造假天才 咔嚓。 咔嚓。 成高远再次在雕刻室无人之时偷偷潜入,拿起手机拍摄肖讷作品的各种细节与轮廓。 陆帆告诉他拍摄得务必仔细一些,毕竟从照片到实体,等于从二维还原成三维,由于远近关系和光影效果,有时候照片是会骗人的。 这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成高远已经为陆帆提供了成百上千张照片,但陆帆仍觉不够,毕竟肖讷的作品随时在创作中,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创意与修改,又与一开始的草图有所不同。 最好有泥模。 陆帆对成高远说。 但成高远很清楚,肖讷此次的创作是没有泥模的。 陆帆则不信,如果没有泥模,就需要在大脑中建立一种对待作品的绝对相处关系,也就是脑中时刻有无数把尺子在衡量作品的每处细节,这需要的卓绝记忆力、感知力、空间感与把控力,是陆帆不可想像的。 但没有,就是没有啊……诶? 成高远在昏暗的灯光下连拍数十张照片,才忽得注意到,雕像之旁,有个泥模。 那泥模宛如小一号的肖讷作品,每个细节都可与之呼应,其精细程度与准确比例是只有作者才能创作出来的。 但诡异的是,成高远记得,之前从未见过这件泥模。 成高远开始以其为目标进行拍摄。 拍了几十张之后。 他左右瞧瞧,忽得捡起泥模,入手的感觉就是尚且未曾完成干透,明显是新近所制。 陆帆想要的就是这个,拍摄照片很难看出对照关系,把这个泥模拿过去才能完成任务,拿到酬金。 社会上传说学美术的都有钱,“都”字换成“绝大部分”是对的,在陈成钢工作室的五个研究生中,李不家资肯定钜万,罗宁也很富庶,其他两个研究生同样有个富裕的家庭,唯有成高远,家里没什么钱,四年学费都是靠打工赚取。 成高远为什么要做学生会主席,绝大部分原因是这个职位掌握着一些活动资金,可以让成高远以组织者身份免去外出采风等活动的费用,他真的需要钱。 如此想着,成高远便拿盒子装起那泥模,匆匆走出雕刻室。 戴着一顶棒球帽的肖讷,在成高远身后远远吊着。 肖讷知道成高远偷拍他的作品,毕竟肖讷现在睡在工作室,偶然有几次撞见了成高远的作为。 至于成高远想干嘛,肖讷倒是不怎么关心,他挺无所谓的,但现在肖讷想改良作品受阻,陈成钢像是一座大山般拦在他面前,如果陈成钢是恶意,肖讷的确可以不理,但这种善意让肖讷很难拒绝,也很难受。 甚至老村长都打电话来,让肖讷听话,别闹,不然坐飞机过来打死他。 所以肖讷就想起成高远来。 拍照片是为了啥。 每次拍完都匆匆离开去往一个方向是为了啥。 只是照片不大够吧,帮你做个非常精确一比一的泥模如何? 肖讷瞧着成高远穿过清美校园,走出校门,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中。 成高远还挺警觉,进到咖啡厅之前很警惕的左右瞧瞧,而肖讷用大山中练出爬高攀低、隐匿身形的习惯,轻易避开了他的目光。 进到咖啡厅内。 肖讷暂时失去了目标。 但肖讷不急,等了五分钟后,他才也推门进入,目光左右一扫,便注意到了坐在角落的成高远。 成高远似乎在等谁,一直望向门口,肖讷进入后明显引起了他的警觉,因为肖讷虽然遮掩住相貌,但身形总是相熟的。 于是肖讷环顾一圈,目光未做任何停留,转身又推门而出。 然后,肖讷就在门口不远处等着。 他很有耐心。 与所有苗寨孩子一样,他从小就玩各种山林中的打猎游戏,他等过兔子,等过蛇,等过熊,他是孩子群中最出色的猎人,如果不是沉迷于雕刻,他也会是整个寨子中最出色的猎人。 虽然那个寨子已然老朽,但那些老人仍然是比肖讷出色百倍的猎手。 大概半个小时后。 一辆车停在咖啡馆门口,透过前挡风玻璃,肖讷瞧见了陆帆以及另外一个同样消瘦的中年人。 从形貌上进行雕刻线式的减法,肖讷在两人身上看到了一种相似性,比如眼角轮廓、眉间距、嘴唇的薄厚还有下颌线,两张疑似拥有血缘关系的脸。 然后又看到成高远匆匆从咖啡馆里走出,拎着装置泥模的盒子坐进了车里。 又过几分钟,等成高远从车里下来的时候,他手中的盒子已经没有了。 很明显。 成高远将肖讷的作品泥模交给了陆帆。 和肖讷预料的丝毫不差。 而成高远下车后的喜色,与他手中拿着的银行卡,也证明了他的收获还是不错的。 那钱应该是我的吧,你卖的是我……肖讷想。同时用他的破旧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接下来,肖讷没有继续跟踪成高远,而是选择跟踪那辆车,当然两只脚跑不过四个轮子,而肖讷完全可以想清楚,那辆车会去哪。 陆帆工作室。 陆帆的工作室不在清美校园内,目前只有陈成钢有这个资格把偌大一间工作室开在清美内,这也是陆帆不带研究生的原因,觉得清美区别对待他和陈成钢,但这一点上,清美领导层很坚持,陆帆的确没资格。 肖讷骑着共享单车来到陆帆工作室外。 此时天色已全黑,工作室内灯火辉煌,那辆车就停在院子里。 肖讷灵猿一样翻过院墙,到窗子旁往内瞧着,就见到了同样与他预料相符的场景。 一座雕像。 雕刻者。 泥模则在摆在一边。 出乎肖讷预料的是,有两个雕刻者,虽然戴着防尘面罩,也能看出陆帆与那个消瘦中年的模样,那是杜维克吧。 陆帆竟然亲自动手帮杜维克雕刻他的参展作品。 这违规了。 但想想眼前这件作品的创意来源,违规已经是更小的问题。 作得还不错呢……肖讷瞧着两人的动作,又拿黑镜照了照,陆帆“技艺”达到85,杜维克也有59,都很高,唯一问题就是陆帆的“灵感”只剩下12,比上次更低,杜维克好一点,“灵感”也只有32。 抄袭是会降低自身“灵感”的,因为那只是工匠所为。 肖讷又在工作室内环顾一圈,看到了几件漆线雕,远远望着,就做得极其精巧,他不禁想起在瑞丽瞧见的那件,大概也是陆帆所制吧? 这陆帆,是个造假的天才。 第二十六章 评审(一) 陈成钢最近见面就叮嘱肖讷。 “以后不能再从网上借钱了?知道么?” “……知道。” 还借个屁。 黑镜现在物价飞涨到100000块人民币1点声望了。 肖讷在各种网贷平台上的信用指数就算撸秃撸皮了也撸不出能涨2点声望的钱。 但经此一事,肖讷的“技艺”也涨到了83。 已经与陈成钢在同一指数空间内了。 由此对于自己的新想法更有信心。 但没人跟他讨论这个。 因为清美教授评审团今天就要来了。 五个研究生和肖讷,跟自己的作品一起在陈成钢工作室等着。 而评审团的第一站,则是陆帆工作室,那里有杜维克的作品。 “也不知道杜维克的作品是什么,《龙脉》系列么?” 研究生们在闲聊。 这一刻,成高远表情中带有细微的得意之情。 肖讷则瞧着成高远,表情中带着猎人的不动声色。 …… 杜维克今年33岁。 身形高瘦,嘴唇很簿,细长眼睛有种神经质的感觉,倒是与陆帆挺像的。 作为青年一代中颇具名气的年轻雕像家,没多少人知道杜维克与陆帆是叔侄关系。 因此陆帆把这个机会给杜维克。 如果单是清美的毕业展,杜维克也瞧不上。 但bj-威尼斯这次双年展在国内挂着二级的名字,实际却是一级的规格,bj这边的展览暂时不说,只说威尼斯那边的规模非常盛大。 三大国家博物馆、四大艺术殿堂以及众多私立博物馆、私人收藏家都会参与,绝对是一个打响名气的绝佳机会。 杜维克缺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觉得自己怀材不遇,虽小有名气,但作品一直没打开市场,只要有这样的机会,就可以一飞冲天。 为此,他还答应了陆帆一个极为不合理的要求,那就是使用他人的创意。 此刻清美教授评审团来到陆帆工作室,杜维克身着笔挺西装,站在自己覆着红绸布的作品一旁,等着教授们的检阅。 教授评审团共有6人,除陈成钢、曾正龙、藏立民、陆帆之外,还有副院长杨岐和陈雪石。 这几位都是在国内艺术界响当当的人物,此次双年展代表清美出征国际的青年艺术家,将是清美的脸面,容不得闪失。 “杜维克这次的作品是以大理石制作,全高2.5米,是一具巴洛克风格的人像,由我全程指导……” 陆帆在介绍,陈成钢在听,不知道为什么,陈成钢觉得陆帆介绍的时候,眼神不断瞧向他。 接下来,陈成钢就知道为什么了。 刷! 红绸布掀掉。 一具女性雕像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她佝偻着身体,呈现出双臂上伸的姿态,动作姿态非常传神,小腿上的青筋,干枯上臂的腕骨,都一一展露。 很精湛的雕刻技艺。 目前国际流行的雕刻技艺还是源自于希腊、罗马、中世纪欧洲。 关于大理石的造型工艺,在米开朗基罗的古典时期就已达到巅峰,因此后世雕塑家在各种现代工具的协助下,如果做不到栩栩如生、筋肉骨骼尽现,就称不上一句“大师”。 眼前这具雕像,显然有大师风范。 更杰出的,则是整座雕塑的设计 这具雕塑面目是空白的。 她的双眼被捧在双掌上。 这就更给人以无限遐想。 她为什么把眼睛捧在手掌上? 巴洛克风格的雕像很少有这种演绎方式。 这是否寓意着她无法看清这个世界,还是向某位更高存在贡献出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在突破古典主义窠臼的同时,表达出了雕刻家自身对世界的观点,这就已经是大师风范了。 教授们围着雕像转了几圈,啧啧稀奇,因为据他们了解,杜维克之前没有这种风格的作品,目前国内雕塑艺术家中,也很少能将巴洛克风格演绎到拥有自身看法的。 这太令人惊奇了。 怪不得陆帆会推荐杜维克参展。 杜维克虽然不是清美毕业,但如果是陆帆的研究生,这件作品也足够代表清美了。 众多教授中,唯有陈成钢凝望着那座雕像良久,然后再望向陆帆,深深皱眉。 陆帆眼中现出得意之情。 …… 杜成钢工作室中,研究生们终于等来了教授评审团。 便是李不,也穿了一身比较正式的……牛仔服,换掉了那身带劳动保护的工作服,毕竟来的都是她的师长。 瞧着那辆商务车走下一众清美大拿,还跟着校报记者,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自己的作品接受检阅的时候,是一位艺术家最紧张的生死关头,只不过有时候是接受师长检阅,有时候接受市场检阅,有时候接受人民群众的检阅。 第三种检阅艺术家一般不怎么在乎,因为被骂习惯了,而此刻则是第一种和第二种检阅的结合体,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李不亦是如此。 倒是肖讷表现得很平静,因为他正等着看戏呢。 陈成钢进到自己工作室时,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投向了肖讷,神情中带着一丝古怪的……心疼? 而接下来其他几位教授和校报记者一同进来,人数稍多,显得工作室内稍挤一些。 工作室面积倒是足够广大,就是现在几件研究生的雕塑作品都摆在正当中,由此就显得有点挤。 每件雕塑作品,都用红绸布蒙住。 这和厨王争霸赛时评委要在尝菜前先用清水漱口是一个道理,如果琳琅满目都摆出来,会影响教授们的观感和评分标准。 六件作品由小及大一一摆在那。 第一件,掀开。 迎面便是成高远的青铜半身像。 这件半身像只截取了从头及胸的人物造型,雕像头偏向一侧,肩膀上披着一件披风,披风每个褶皱的造型都显得柔和而精致。 半身像的头部微微低垂,给人一种冷漠、不可接近的感觉,观者完全能够从人物造型上看出创作者对此雕塑赋予的情感与表达的态度。 “罗丹的风格。”陈雪石说,“成高远的作品吧?形魄俱在,可谓佳作。” 其他教授也点头同意。 成高远显露出喜色。 在拥有自身风格之前,模仿大师杰作是被允许,模仿得好,也是要被赞扬的。 当然,在成名之后,摆脱大师风格的桎梏,拥有自己的灵魂,也是成为一名真正雕塑家的必经之路。 成高远技艺水平的确是陈成钢研究生中的翘楚,所以再往下看的时候,教授们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包括罗宁,也只是普通优秀的水准。 直到掀开李不那具大理石雕像上的红绸布。 第二十七章 评审(二) 展室内摆着两件立像。 李不站在自己的作品旁,今天她特别装饰了一下自己,素色衣裤该是连体的,只在腰部扎了一条艳红色不知是丝巾还是腰带的装饰,显得腰细腿长。 素面朝天瞧着未施脂粉已足够惊艳,但实际上却是一副大全妆,乌黑长发看似随意后撩露出洁白额头,一颦一笑,都显娇媚可人。 这样的容貌,的确姿色可餐,再瞧她手上的伤痕和老茧,又能知道她对雕刻的热爱。 瞧着六位教授来到眼前,李不一把扯下身边雕刻上的红色天鹅绒布,一个丰乳肥臀的洛可可风格女人立像,便出现在所有评委面前。 立像与人同高。 但由于底下有一座40厘米的底座,所以在近处稍作仰望,便觉一股丰膄的滋味从视觉中扑面而来。 立像双手微抬,似是在欢迎什么,双脚微立,像是做出了芭蕾舞中的姿态,这些动作与其身体的夸张结构比一同,让她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那样绽放着。 这完全不似正常的人体结构比例。 却能够在其中找出美的平衡点。 一位雕刻家在找到与世界万物平衡的象征点后——这一点或者只对其自身起作用——就可以在像与不像之间翩翩起舞,带给观者脱离现实桎梏,畅游灵感与艺术空间的美妙感受。 这座雕像因其完全不似正常人类的结构比给观众带来巨大的冲击感,又因为精细而协调的身姿比例让观众意识到其仍是从真人实像中化脱而来,转而再去研讨艺术家从其背后传递而出的创作意图,这就是艺术品为时间与世界带来的价值,它们以隽永的内涵永载史册。 无论是创作手法还是创作意图,又或者最终呈现,以及作品尺寸,都比之前几位研究生中最优秀的那具青铜半身像,高了一筹。 几位教授围着雕刻转了几圈,除赞叹外,也把目光投向那个骄傲而美丽的女孩。 “李不这次的作品脱胎换骨了。”曾正龙赞叹,他想着自己那些听不懂和不听话的研究生们,再次感慨“在教徒弟上,老陈你真有一套。” 这是曾正龙的由衷感慨。 也让陈成钢和李不更加骄傲。 李不的美丽像是花儿一样绽放着。 其他几位教授给李不的评价也都很高,都认为她,只待一鸣惊人,如果说刚才成高远的青铜半身像是清美顶尖毕业生的水准,那李不已经踏足青年艺术家之路,开始追寻自身风格且已显露头角。 所以他们开始期待最后一座立像。 这个与李不作品同高的雕像,会带给他们怎样的惊喜呢? 对于站在雕像旁的肖讷,评审团们都是熟悉的,或者没见过,但这段时间里清美关于其的小道消息流传甚广,毕竟陈成钢属于清美中开宗立派的标杆性大师,被陈成钢重点关注,倾尽可能的投入资源,那也就是清美的焦点。 所以,一个从云南大山中走出的少年天才,他的作品是什么? 忽得。 陈成钢说“肖讷,你的作品还没准备妥当,要不你考虑一下退出这次的评审?” 陈成钢这句话说得突如其来,让所有人都惊讶了一下。 评审团中各位教授表情各异,通俗的理解是,见了各种作品后,陈成钢觉得肖讷的作品还不够成熟,应该是评不上的,及早退出,免得打击孩子艺术成长之路上的信心。 以李不为首的研究生则倍觉诧异,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李不的作品被评委赞叹,那么肖讷的作品只会令评委震撼,没道理选不上啊。 在这一片形色各异的理解中,只有陆帆和成高远流露出那种知晓真相的嘲笑表情。 肖讷面对陈成钢的提问,则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是没太准备好……” 对啊。 他的作品还没得到血眼邪神的认可和认证呢。 重制正合他意。 但李不并不这样认为,这次不参加评审,就上不了双年展,上不了双年展,高考就不能加分,高考不加分,以这死孩子的破成绩想上清美无异于痴人说梦。 搞什么呢! 她一把扯下肖讷作品上的红天鹅绒布。 登时,那具与李不作品等高的女子雕像,映入所有评委眼帘。 这一刹那,李不满意的在所有教授评委眼中瞧见了震惊之色,不过这震惊之后跟着的不是欣赏,而是教授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陈成钢。 藏立民先发言,“老陈,这是怎么回事?” 曾正龙与陈成钢更熟,也更直接,他问“肖讷怎么和杜维克用一个创意?!” 什么? 在说什么? 所有研究生都愣住了。 包括肖讷也是一样——他是装的。 他们不懂曾正龙在说什么。 陈成钢则脸色不爽利,表情阴沉,刚才看杜维克的作品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杜维克的作品与肖讷的作品,不能说丝毫不差,也是大同小异,他刚才特别去检查杜维克作品的细节,甚至比肖讷的作品更精细。 “这怎么评?”陆帆双手一摊,“杜维克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但陈成钢你的学生抄袭就太过份了,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谁抄袭!你放什么屁!”李不斥责,是她看着肖讷从草图到泥模再到整副作品一锤子一凿子(虽然用电动工具但这里只有形容)雕出来的! “李不!”陈成钢呵斥,又皱眉说“肖讷的作品的确和杜维克很相似,不知道是谁借鉴了谁……” “陈教授!”陆帆精神头上来了,细长眼睛中闪亮出精光,“杜维克会借鉴你一个还没出师的学生的作品?再说,怎么借鉴?上哪借鉴?你的学生有什么名气可以被借鉴?只有你们借鉴杜维克的份儿!” “借鉴你妈!”肖讷转身抡起一个雕塑人头就要扔向陆帆,但被罗宁一把抱住,罗宁身宽体胖,这一抱像是要把肖讷包在自己身体里,肖讷根本挣不脱。 “陈教授,好好教教你的学生,一群土匪!”陆帆冷哼。 眼见场面变得不可收拾。 这场评审会就匆匆结束,几位教授离开陈成钢工作室。 现场只留下几位研究生彼此对视。 成高远发声“我说肖讷的作品怎么突然就厉害起来了,原来是抄的……” 砰! 肖讷手中的雕像人头砸向成高远,被成高远灵巧闪过,成高远对肖讷怒目而视“臭小子你他妈的想死啊!” 呵。肖讷讥讽一笑,他冷静下来了,现在不是揭晓谜底的时候。 如果现在把证据拿出来,杜维克和陆帆只是清美校内丢脸,陈建钢也不会同意肖讷修改作品。 再等等。 有更好的机会。 杀人还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