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着迷》 1. 一眼着迷 《一眼着迷》全本免费阅读 《一眼着迷》 文/茶暖不思 晋江文学城正版首发 - 「旧金山的吉野樱又开了,一年,一年,又是一年,你还是没来接我回家。 原来骗人是可以不说谎话的,你从未教过我。 今年生日我不再许愿,只是闭眼如堕五里雾,回想起了五岁那年在棠里镇,算命先生写的今可休思。 那是曾经我最喜欢的四个字。 后来我最讨厌的,也是他的那句,长兄如父。 ——周楚今」 - 大本钟敲响晚六点的报时。 敞篷车的声浪伴着钟声,疾驰过日暮下一片古金的澳门尖拱塔楼群,向港珠澳大桥而去。 “我这幢别墅呢,旧时是葡萄牙人的图书馆,家具都是古董,结果今日砸得没剩几件,尤其那个象牙雕塑啊,猛犸象灭绝上万年了,好稀罕的!谈下帐目怎么算吧——” 驾驶座,男人右耳挂着只蓝牙耳机,耳廓上一对黑银兽面耳骨夹,渐灰色细框墨镜遮住了他的双眼,黑色短发顶风而乱。 他扯唇,唇角淤血和颈侧的血痕让他额外多出几分傲岸。 “给你脸了?” 耳机里的咄咄声瞬间蔫了气,一口港粤开始哭丧:“不是吧大佬,我真的好心痛的,弥补点我啊,我想要你那颗Pink Princess……” 男人没搭腔。 他不作声时别人心里往往更发毛。 对方被晾了会儿,估计自己也心虚,轻咳一声,违心地自寻台阶:“算啦,也没那么想要……不过话说回来,我别墅那只捷克狼养半年了都不情愿认主,怎么你住半月它就服从了,帮你拦人,还放你出去?” “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养护卫犬。” “……” 电话里的人“喂”了半天,不敢回怼,嘀咕:“算你狠,纪伯派这么多保镖过来都关你不住。” 男人语调冷了几度:“看好老东西的人,今晚少来烦我。” “放心,都打狂犬去了,忙到没空……”对面说着突然止声,豁然反应过来:“今晚?别告诉我你去港区了?” “怎么,我去不得?” “都已经……” “她都已经一个人在外面四年了,家宿。” 陈家宿闭嘴了,知道再费口舌都没用。 身体重要,英国的事更重要,他不该在这节骨眼离开,但那小姑娘过来了,就只有她最重要,一向如此。 “她不是儿时了,不会受欺负的。” 静两秒,男人低语:“也是,小女孩儿长大了。” 陈家宿佯装不经意接话:“长大了,更靓了,追她的男同学那么多,一定有人拍拖了嘛。” 男人轻嗤:“她是乖孩子,你以为她是你?” 陈家宿不可思议感叹一声,浮夸的语气:“你不会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漂亮么?”男人单手掌着右舵方向盘,右肘倚上车门,脸上的情绪都被墨镜尽数掩盖。 他不紧不慢接着说:“一般吧。” 陈家宿忍了会儿,没忍住,边发笑边耐人寻味道:“这里就只有我,二哥,你扮什么正人君子?” 男人云淡风轻:“想回英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错了。”陈家宿顿时笑不出来。 男人没理他。 “我给你顶着,不过也顶不了多久,你几时回?”陈家宿表忠心,言归正传:“远远看一眼就好了,不止我,陆仔乔爷他们也都有暗里照顾着的。” “我们这几个哥哥哪个不疼她,你不用再像个老daddy操心的嘛。” 陈家宿又说:“而且她都不一定想见你啊。” 男人淡哼,唇边挑起匪气的括弧:“白养她了?” 陈家宿叹了声气:“你是真没想到,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敞篷拉起的风吹得男人衬衫的古巴领开散,领子分明松垮,他却莫名感觉紧着呼吸。 他拧起眉,劲瘦的手指拽了两下领口,衣下肌理硬实。 港珠澳大桥上万盏灯按时通亮,往桥的尽头抛出了两条光带。 他后颈重量压到靠枕上,透过墨镜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把油门踩到底。 引擎声振聋发聩,布加迪黑武士超跑车速超过一台又一台,逆着风直通港区。 海面浮光跃金,落日的火焰从伶仃洋水域烧至半边天,灰底之上是靛蓝的天和橘红的云。 肉眼望不见的云层上,有一架自旧金山飞往港区的客机,正飞渡过这片撞色的长空。 同时,耳机里再次响起声音—— “你现在以哪个身份见她呢,二哥?” - 许织夏坐在舷窗边的座位,捧着本心理学书籍阅读。 “Woah,it ''s breathtaking!(哇,美到窒息!)”后座的女生感叹云上日落的美景。 男生也是明显的美国本地口音:“Agreed.(同意。)” “Uh-huh.(嗯哼。)” 男生的情话信手拈来:“You take my breath away,bae.(你美得令我窒息,宝。)” 女生笑着嗔声,黏糊糊的,芙妮终于受不了,扒着座椅转过脸,不解风情地盯着后座这对棕发金眼的小情侣亲了下嘴。 “It''s gross,bro!(太恶心了兄弟!)”芙妮无语得眼线耷拉成一条直线。 男生揽住女友:“Sorry,please ive me,I''ve got it bad.(原谅我,我深陷情网。)” 女生亲昵依偎着男生,冲芙妮眨眼:“Yeah。” 芙妮快要抓狂,翻着白眼回身,闭眼深呼吸稳定自己的情绪:“今晚我就吊死在他们房门口!” 许织夏无声笑了下。 “啊……”芙妮生无可恋地把头栽歪到许织夏肩上:“这对兄妹真让人吃不消。” 芙妮的中文发音有模有样,因为学院部分课程是中文授课,他们时常交流,大家都有一定中文基础。 许织夏掀过一张书页:“你不也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芙妮和小情侣都来自美国,不过小情侣所属的州区旁系近亲结婚合法,因此哪怕他们是堂兄妹,那些所谓晦涩可耻的风流丑事,对他们而言都是被许可的自由。 但芙妮不同。 “在我们州区,兄妹谈恋爱可都算犯罪。”芙妮说着,脑袋离开许织夏的肩:“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叫□□。” 许织夏敛了敛眼睫毛。 “但如果只是床伴就无所谓了,反正关起门也没人知道!”芙妮兀自调笑,话音一顿,又朝许织夏俏皮吐舌头:“对不起亲爱的,忘了你和男人最大的尺度是同桌,我下次注意。” 许织夏抬了下眼,视线又很快落回书页,回避了眼神交流。 没得到回应,芙妮敏锐凑过去,看破并说破:“你背着我结束清汤寡水的生活了?” 许织夏看着书里密密麻麻的英文,若无其事说:“……课程够忙了,我只有空对学术滥情。” “也对,”芙妮耸肩:“男人哪有文献老实。” “Ladies and gentlemen,this is captain speaking……” 广播响起,终止了话题。机长提醒所有乘客飞机即将抵达港区国际机场,地面温度二十五摄氏度。 “嘿,夏。”再邻座的另一个男士伸头探脑,隔着芙妮,目光寻到许织夏,问她等会儿到了港大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意大利男人的五官通常都很立体,眼睛深邃自带美瞳,窄腰长腿的身材不逊色男模。 芙妮承认他很英俊,每个眼神都好比是在抛钩子,先天条件太优越,被女人喜欢是应该的。但芙妮仍对其积怨已久,要怪就怪这位花心的富家子弟,总当着她面钓她的乖宝宝室友。 “歇歇吧,我们大美妞对你这样的公子哥一点兴趣都、没、有!”芙妮对着他摇摆食指。 “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相信她的眼光。” 里斯一听她是在挖苦,哼笑,但依旧坦荡,好脾气地向芙妮请教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 芙妮悠然抱起胳膊:“首先外貌要顶级的,比如京市盛家和港区贺家那两位。” 里斯啧声问:“非中国人不可?” “想到了,还有一个!”芙妮打响指,在里斯被勾起兴致时,她满眼痴迷地说下去:“Shing-yuan Ji的次子。” “……纪家老二?”里斯压低了声音,仿佛这名头是不能犯的忌讳。 “你知道?” 里斯无奈低下脸,捏捏鼻梁:“他父亲是中英混血,在英国地位很高,可他生母据说来自中国南方,虽然没见过,但他看上去肯定就是中国人。” 芙妮就爱看他吃瘪,但没接话,忽而提及其他:“我见过的最漂亮最优秀的女孩子,为学业四年都没回国,追她的男人凑一起都能举办足球联赛了,其中有个花花公子,迷恋她好多年,惦记人家又不告白,还不停和其他姑娘恋爱分手……” 里斯挑眉问:“谁这么混蛋?” 芙妮睨他一眼:“你咯。” 里斯愣了下,低低笑起来,也不忌讳,顶着那张渣帅的脸,说自己可什么都没做,至于那些情爱都是你情我愿。 “别费劲了。”芙妮拍拍他肩。 里斯提醒:“那两个已经有主了。” “还有纪淮周呢,”芙妮说:“你也不是他啊。” 里斯不服:“他曾经是丧家犬。” 芙妮没所谓:“那又如何,现在纪家非他莫属,而且听说连你都没他养眼。” “对待女孩子他可不会有我体面。”里斯被激起好胜心:“这四年他性情大变,和Shing-yuan Ji对着干,甩了不少倾向联姻的乡绅贵族的脸,女郎们都畏惧他的恶劣。” “至少他不乱搞,那些本来也不是他的女人,他没有过女人。”芙妮不当回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过?” “据说他回纪家前,私下里养过一个小女孩儿,你说他不乱搞?”里斯别有深意一笑:“这事也就是被纪家压下了,我可没他搞得变态。” 芙妮瞠目,诧异这小道八卦,不过片刻后她就平静接受:“他一定有难言之隐。” 里斯听得无语:“除此之外,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其他的吗?雅士谷赛马,还有殓房赌注,那位邵家公子现在精神都还没正常……他的恶行太多了,不要好奇他,这是个恶名远扬的疯子!” “邵家公子那是自找的,怪不到他头上。”芙妮理所当然:“再说了,女人都着迷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 这女人简直无可救药!里斯被她气到。 许织夏目光停留在同一单词上很久,迟迟没再看进去。 芙妮和里斯闹分歧,不乐意搭理他了,但她话痨,嘴闭不安分,于是朝许织夏黏过去。 许织夏柔顺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小小的鹅蛋脸,线条柔和,皮肤皙亮,一双鹿眼自然半弯,眉眼和唇底色鲜活。 她不只是漂亮或美,骨子里还有一种从小养出来的细腻,赏心悦目的,没有攻击性,像透着氧气,看得人心情愉快。 芙妮很钟情她身上这种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收获万目,却安静不张扬的气质。 她越低调,芙妮越觉得她喜人,不由感慨谁瞧了她都得迷糊。 许织夏听得鸡皮疙瘩,异样的情绪由此中断,用小白鞋碰了下芙妮的小高跟,示意她打住。 芙妮笑嘻嘻靠过去,嘴巴还是闲不住:“亲爱的,我祖母家有只漂亮的布偶猫,表面温柔好脾气,却从不主动,还讨厌别人摸它,你也是,高冷的princess(公主)。” “都没见过你撒娇。不都说你们苏杭的女孩儿嗲嗲的,很会撒娇吗?”芙妮憧憬地望着许织夏:“什么时候会撒娇?只在家里吗?” 许织夏低着头,恍了神,不禁喃喃:“我没有家了……” 细薄的肩颈令她看起来不堪一击,连同声音也没有支撑力,虚得都让芙妮怀疑刚刚她是不是压根没说话:“嗯?” 许织夏敛回涣散的眼神光,合上书放进背包里,不希望再被追问,潜意识随口一答:“犯错的时候吧。” 芙妮双眼放光,直呼到底怎样才能养出这么可爱的女儿。 许织夏整理随身物品的手后知后觉顿住,没再听,心不在焉望出舷窗。 眼前是灰沉沉的天,晚霞已经消匿了,只剩下几丝被冲淡后浑浊的残色,尽管朝起暮落是常态,这一瞬的落差还是叫人唏嘘,难怪古人要说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们此行五人,都是作为斯坦福心理学系的学生代表,受邀到港区大学参加两校合作的心理学科研项目交流学习,为期一月。 航班抵达港区时,天黑如墨,像在头顶严严实实拉了层厚遮光帘,行李托运延误,预约的车子不等人 2. 一眼着迷 《一眼着迷》全本免费阅读 “He looks so dashing!(他帅呆了!)” 芙妮一亢奋就下意识用回了母语,的士不止速,她扒着车窗后望,眼睁睁见那台超跑遥遥远去,才终于舍得回首,目光纵向后座。 “他单身吗?”先前途中的困顿彻底烟消云散,芙妮情绪高昂:“我想搭讪他!” “谁知道呢?”里斯歪了下头,他靠窗远,都没望到男人的脸。 芙妮急不可待地问许织夏:“你呢亲爱的?” 刚睡醒不久,许织夏脸颊晕红,还在状况外,一声犯懵的疑惑,敷衍笑笑:“别指望我。” 她当时锁着眼睛,什么都没瞧见,也不是很在意。 芙妮一听不胜遗憾,说自己也没看清,错过了帅哥。 许织夏问:“你怎么知道是帅哥,你都没有看清。” “帅是一种感觉。” 许织夏老实巴交地点破:“你看五花肉的时候也很有感觉。” 芙妮:“……” 里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开过那条海棠花开的道路,再拐上半坡弯道,一栋薄扶林道的校外学生公寓出现眼前。 许织夏目光被车窗外的情景引去,重新安静下来。 这十多年薄扶林道似乎拆了不少老建筑,太久远她印象也不深了,那一面面特色红砖墙倒是没变,只不过看见时,她的心情依旧无法免疫。 的士到达目的地,许织夏拍拍脸蛋醒神,打断自己沉浸的思绪,跟着芙妮和里斯下车。 登记入住后,他们托着行李去找房间。 都要乘电梯上楼了,芙妮还在对那个惊鸿一瞥的男人念念不忘,着魔了似的开始自说自话:“我确定,那一定是个中国男人。” 里斯被她念得头疼,按捺不住打击她:“开那种车子的男人,这年纪还是单身,那可真是见鬼了。” “他车上没有女人。” “或许他在等,他一看就在那里停了很长时间。”里斯拆台:“醒醒,没有糖爹会对你有想法。” 芙妮气得掩唇长笑:“你怎么确定他对我没想法!” 里斯无言以对,飞她一记白眼:“小姐,你很缺男人吗?” “你说对了,医生建议我枕着腹肌睡,你是要和他争宠吗?”芙妮哼声扭过头去。 里斯欲言又止,叹气:“我很羡慕你的精神状态。” 到房间后,芙妮一把拽走许织夏,“砰”得摔上入户门,把笑得正得意的里斯拒之门外,门关上前还记仇地对里斯吼了句:“挂墙上去吧,臭男人!” 芙妮回头和许织夏面对面,理所当然摊摊手:“我只是好色,我有错吗?” 许织夏笑了笑,知道她爱听什么:“当然没有,不属于你的男人也没必要长那么帅。” 芙妮乐得给了许织夏一个飞吻。 “我还是不够勇敢,遇见型男都不敢吻上去。”芙妮哼着歌,愉快地拎出在7-eleven买的白朗姆和伏特加,扭着腰走向厨房,说是课程后天才开始,今晚要为她调杯酒。 小情侣放下行李就出去约会了,芙妮进了厨房,这里就只剩了许织夏一个人。 许织夏卸下了笑容,拖着行李箱,默默进自己的房间收拾。 强颜欢笑实在是很煎熬,今晚在港区,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 宿舍是酒店式公寓,套房构造,女生都分在901,两个男生住对面。宿舍崭新,空间敞亮,公共区域有阳台客餐厅及厨房,三间卧室皆有独卫和落地窗,背靠港大,面朝坚尼地城那片海。 在地皮天价的港区,能低租金拥有这般条件的住宿简直出人意料。 衣物有条有理挂进衣柜,合上空行李箱起身,许织夏便望见落地窗外坚尼地城的海景,被框在近处的幢幢高房之间,只露一部分闪着繁星的深蓝。 再近些的行人和车辆按了快进键,在朦胧的暖橙光影里忽然加速穿梭。 目光慢慢聚焦,玻璃上映出她清瘦的身影,转瞬水珠此起彼落砸溅到窗面,啪嗒啪嗒地响。 原来是下雨了。 许织夏静立窗前,心情有些悲哀。 她喜欢雨天,但不喜欢港区的雨,偏偏现在雨水连绵,连天公也不作美。 许织夏晃了晃脑袋,想把一下子涌上来的复杂情绪都晃走,走过去坐下,呼出一口气,人无力地趴到书桌上。 走了片刻神,许织夏不由伸出胳膊,摸出包底那本“小尾巴专属”日记。 本子有些年头了,写过的一沓沓纸张已是非常厚沉,尽管本身页数不少,她也写得密密麻麻的很珍惜,但这么些年过去,如今也只剩最后几页了。 日记翻到最新页,许织夏敛着睫毛,一只手背垫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支笔。 「今晚港区下雨了,而我又回到这里,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十七年。绕了那么一大圈,我还是和最初一样一无所有。 小时候常听阿公阿婆说,做人要以终为始,我现在找不到我的那个终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送我的日记本也快要写完了,可我总想留着。你说的,路不走到底,就不会看到尽头。] 停顿两分钟之久,钢笔才重新落下去。 [但我明白,很久之前你就不再与我有关。 那就到今天为止吧。 其实最近,我已经很少想起你了……」 笔尖顿在纸面半晌,芙妮的叫唤声猝然逼近门口,许织夏一下回神,盖笔合上本子,迅速塞进抽屉深处。 “我为你调了杯莫吉托,亲爱的!”芙妮托着两杯自制的简易特调,步履欢快来到她的书桌前,递给她不易醉的那杯。 许织夏凝着面前薄荷绿的酒液,略有迟疑,还是伸出双手接过,只是没立刻去喝。 芙妮撑在桌沿,尝了口自己那杯伏特加:“你以前在港区待过?”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许织夏模棱两可回答:“有过一些……牵绊。” “开心的?还是负面的?”芙妮问。 许织夏抿笑了下,没说话。 她仰头,半杯酒鼓起了她的腮帮,她分了几口全咽进了肚子里,眼睛被酒精辣得微微敛起。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和你的意中人。”芙妮自信地挑了挑眉,见她没有当即否认,芙妮迸发出更为巨大的好奇:“谁呢?什么姿色的男人才能被你喜欢?你就告诉我吧,我非要气死那个臭里斯!” 喉咙到胃里都热乎乎的,许织夏晃晃余半的酒杯,目光浸在酒里,思维不知何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或许正如那个人所说,只是单纯的依赖。 沉默好一会儿,许织夏才低声说:“他叫周玦。” 周玦是谁? 芙妮在脑子里拼命搜索这个名字,确定自己没听过,不认得。见她不愿意再说,芙妮便没有追问。 “我也要回房间享受我的夜晚了。”聊了会儿后,芙妮一边念叨着稍后要看哪部电影一边离开,到门口又笑着回头:“如果还想喝,剩下的酒都在餐桌上。晚安亲爱的,祝你今夜拥有美梦!” “你也是。” 门重新阖上,卧室静下。 许织夏望向落地窗外湿淋淋的夜,突然觉得自己是时候要认清某些必然的宿命了。 神游着,那杯莫吉托不知觉见了底。 许织夏并非乖到滴酒不沾,五岁的时候她就喝过酒,不过是误喝,当时醉得疯闹,留下不少笑料。 她心思细,一想起过去就容易多愁善感,所以不想在这样的夜晚太过清醒,否则必然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于是微醺状态下,她不由自主走出房间。 客厅未亮灯,周围半明半昧,芙妮正在卧室里观影,门底下闪着光源。 许织夏给自己添了杯伏特加,后倚餐桌,在暗昧里安安静静小口慢抿。 出神多时,那阵雨已然下过去,外头的夜色静悄悄的。 喝着喝着就喝不到酒了,许织夏把空杯子颠倒,晃了晃,流不出一滴。 她叹气,人逐渐恍惚起来,酒热人,她还把外搭的开衫给脱了,又歪着脑袋放空了会儿,搁下玻璃杯,过去推开门,悄无声息走出宿舍。 许织夏步子虚浮,一路飘到电梯间,按了下乘钮后,就自己呆呆站着,半点声儿都无,也没在意身边有人。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她的名字。 她倒不至于神志不清,能听出是里斯的声音,但头脑不比平时,因此没去看他,只自己“嗯”了声。 她的出现,里斯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要出去吗?” 许织夏点点头,电梯门敞开,她不紧不慢走进去。 “我也是。”里斯语气愉快,跟上前:“有时差,睡不着。” 许织夏温吞“哦”了一声,迟钝两秒,又晕乎乎地说:“……那你早点睡。” 里斯一愣,忍不住垂眸笑了。 再抬眼,里斯才瞧见她一片酡红的脸,发觉她饮酒了,想问是不是芙妮又拉上她陪喝酒了,略作停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迷。 里斯凭这张脸和身家背景,走到哪里都有姑娘喜欢,以往他都是被动恋爱,许织夏算是里斯第一个主动追求的姑娘。 关于她的初印象,里斯一直没忘。 四年前在斯坦福的首堂课,自我介绍的流程千部一腔,但每个人都不乏对大学校园生活的新鲜感,热情沸腾。 唯独她是冷却的,尽管她起身时教室里的起哄声最大。 她说,她叫许织夏。 里斯喜欢她的声音,像柔软的风,可就这么几个字,她都卡顿了好些秒,当时他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名字这么陌生? 说完之后她又沉默很长时间,似乎在和某种情绪较劲,最后她向教授鞠躬,深表歉意,请求缺课几分钟。 她的眼睛红得像清澈的湖面倒映夕阳,他在课桌撑着脸,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久久转不回眼。 当时随意翻开的那页书上写着,“树突接收到刺激信号,并产生神经冲动……” 他就是那时莫名其妙对她 3.一眼着迷 《一眼着迷》全本免费阅读 “有烟吗?”许织夏终于想起来要反应,生硬扯远话题。 里斯愣住,看见许织夏浑不知情的脸,他思绪很快从男人的压迫中抽出,不再无厘头乱想,当即笑起来,去掏兜里的烟盒,荡出一身风流气:“你还会抽烟,我从不知道。” 许织夏不答,接过他递来的那支烟,攥在手里:“谢谢。” “不过打火机被扣在旧金山的机场了,我正要去买。”里斯试探问:“想不想再一起喝点酒?” 伏特加的后劲汹涌而上,许织夏不太愿意再多讲话,甚至都没思考明白他意思,就“嗯”声敷衍回去。 “稍等我几分钟。”里斯笑着奔进雨里。 他一走,四周顿时变得空静,外面细雨蒙蒙,风过,有花簇的窸窣声。 许织夏只身在电话亭里发呆。 这支烟宛如一条见不得光的毒蛇,从阴影里蜿蜒爬出,露出截尖尾,朝她吐出鲜红又邪恶的信子。 许织夏没抽过烟,从前不听话了是要罚站受批评的,所以她向来安分。 眼下,她突然萌生了堕落的念头,想尝试抽烟。 可只是想想,都好像是要犯天大的错,哪怕是想借酒任性都无法心安理得。 烟在手里捏得皱巴,许织夏脑袋混乱,甩几下甩不清醒,她迷迷瞪瞪踩着一地湿花走到路边蹲下,仰颈闭起眼,让凉丝丝的雨飘到自己脸上。 不多时,公共电话陡然响起来电。 许织夏茫然回首,见它响不停,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站不太稳踉跄了下,回到电话亭里。 她嗓子都被酒浸泡得虚软,发出的声音格外空灵,尾音拖得长长的,说话也慢,咕哝但态度不失礼貌:“谁呀……” 听筒里悄寂,压低的鼻息似有若无。 许织夏耷拉着眼皮,朦胧地眯成一条缝,凝神卖力去听,一道成熟男性略哑的声音缓缓入耳,声线沉而压迫,又矛盾地伴着几分理应不存在的柔和。 “瘦了。” 许织夏脑中轰响,呆滞着,刹那间就被这个声音抽走了魂。 没出声,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的沉默在意料之内,男人没要求她回应,自然而然地把彼此间的陌生感压到最低,换了个稀松平常的语气:“下雨,乱跑什么。” 电话里,他又不着痕迹问:“男朋友?” 许织夏双手紧握着耳旁的听筒,屏住气,心脏慢半拍地重重震起来。 这个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难以言喻的微妙。 “嗯……”她失着神,低声试着回应,头脑在清醒和糊涂之间横跳,空虚,麻木,不听使唤。 她其实都不确定,他问的是不是刚刚陪她在这里的里斯。 但她只会嗯了。 静了几秒,男人淡哂了下,似乎对其很不满意:“也不知道提醒你遮伞。” 随后他的语气便多出些听不出喜怒的肃沉:“都学会谈恋爱了,几时的事?” “……” “问你呢。” 许织夏低着眉眼,眸光涣散,话也没听进去,以为自己在梦里,喃喃着自说自话:“男朋友……未来男朋友。” “喝酒了?”他明显不悦了。 许织夏本能闭上了嘴,没再胡言乱语,听声音她都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脸色难看的样子。 男人一开始还有顾忌,顾忌她当真“不一定想见他”,真打算远远看一眼就算了,但此刻什么顾虑都再无关紧要。 电话那端他不容置疑:“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想让我过去?” 怎么听上去他好像就在身边。 许织夏后知后觉地疑惑,通话却猝不及防断开了,都等不及她回答。 许织夏忽然心慌,匆匆连按几下回拨键,又去摸牛仔裤,可口袋都翻遍了,也没找着一元港币。 她不是爱哭的人,但在酒劲作用下,情绪不堪一击,单单只是没钱打一通公共电话,她眼眶就滚烫了,眼泪一下子掉出来,最后在电话亭里无措地抱着听筒抽噎。 压抑一晚的情绪由此释放而出。 凉风拍着她的背,酒精在她脑子里继续发酵,她晕头晕脑的真当刚刚都是梦,这场大梦带来的只有失望,留下的只有荡然无存的空虚,醒后她还是孤零零没人要的一个人。 她一点儿都不愿意做这样的梦…… 许织夏心里一时委屈,突然摇摇晃晃跑出电话亭,负气地蹲回到那地方淋雨,跟自己较劲。 她抱着双腿,泪珠子失控往下落,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 男人的黑鞋很快进入她视野,伞骨撑开伞面的声音轻响,一把黑色大伞遮到她头顶。 许织夏的哽咽一顿,一点点懵懂抬头。 面前是男人的长腿,再是搭着件外套的胳膊,握住伞柄的手指骨修长,干净皮肤下显露青筋脉络,带着熟悉的力量感。 她突然不敢再往上看。 肩头一沉,先披落下他的外套,男式休闲西服过分宽大,将她的绿色小吊带完全裹在里面,一股温暖驱散凉意,她周身瞬间都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 跟着男人腾出的那只手从她眼前垂落,抽走了她攥住半天的那支烟。 “存心气我呢?”他管教的口吻,一语道破她所有心思。 许织夏骨架小,个头原本就被他压了一头,这会儿蹲在他跟前,像个被家长哄着的小孩儿。 听着他真实的声音,她一顿一顿吸着鼻子,像是在委屈他严苛的管束。 他把烟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压曲右腿,在她面前徐徐蹲下。 男人的面容闯入了许织夏的视野。 他唇色健康浅红,野生眉偏浓,眼褶深邃,长相比里斯还沾花惹草,但他眉眼间多了几分冷感和攻击性,显得不好招惹,不如里斯好亲近。 他黑色短发蓬松,这会儿是乱的,拢得随意,骨相早已褪去少年感,又过去四年,成熟男人硬朗血性的味道更加浓烈。 他在面前撑着伞,时光仿佛倒退回了十七年前。 许织夏思绪恍惚,目光被他的眼睛吸住,静静和他对视,相顾无言。 这一刻,他们仿佛置身在海棠雪里,夜色茫而无尽,细雨如丝如雾,他腕表表盘上的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可四周一个经过的人都没有,倘若不是花瓣时不时隔空飘落下几片,都要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这是真实的吗?他就近在眼前。 许织夏有一种同时承受喜悦和痛苦,伪装出的平静,她不知道这是暗室里终于照进了光,还是上天惩罚给她的多一次的告别。 这感觉太折磨,她想挣脱他抓人的双眼,目光艰难想要挪动,却突然后知后觉地坠入了更深的折磨。 他脸上怎么有伤。 许织夏望着他颈间的口子,嘴角的淤血,鼻梁的血痕,心里顿时闷闷的。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内心极度挣扎,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手慢慢伸出外套。 甲盖清透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清晰感受到他的体温,不再是隔着一通电话,和千百个日夜的距离。 她可有可无地碰了一下,先是他的颈侧,到唇角,再一点点上移,胳膊抬高了,去够他的山根。 他主动往下矮了矮脑袋,就着她高度,去找她的手指。 她的指尖便轻易摸到了他的鼻骨。 有人影接近,是拎着购物袋回到这里的里斯。 撞见这幕,里斯倏地止步,惊愣在不远处。他没有冲上前,可能是因为女孩子尚未表现出任何抗拒,也可能是因为男人斜睨而来的那个不善的眼神,太有敌意,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许织夏迷迷糊糊的,没注意到里斯,眼里只有眼前这个人。 正心乱如麻,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你那位未来男朋友,需要我亲自请他离开么?” 许织夏喉咙一紧,顿觉自己穿越了千山万水,掉回到旧梦里。 她曾试想过千万句再遇时的开场白,都不及他一句寻常的管教,依旧是那副家长的架势,始终未变。< 4.故人不在 《一眼着迷》全本免费阅读 许织夏总在想,如果当初在被送回儿童院的途中,自己没有偷偷出逃,或许多年后就不会这般痛苦。 毕竟得到过再失去,远比从未开始要来得绝望。 那是某一个春天的夜晚,港区那阵天气正不稳定,晴雨无常,温度颠簸得大片人冷不防感冒。 刚下过一场大雨,路灯下,地面湿得水光发亮,没安生两分钟,雨水又时急时缓地落了起来。 旁边有间冰室,贴着菜单纸的乌绿条框玻璃门顶上,挂着“芳華冰室”的亮牌,砖红色繁体字。 烧腊,菠萝油,猪仔包,丝袜奶茶……各种浓厚的地道香味从门隙里一缕缕扩散而出,雨水洗过的空气干净又清凉,放大了食物的香。 当时,许织夏就蹲在冰室门口的角落。 那一小块地一抹黑,处于路灯外的视野盲区,雨天食客三三两两,进出都忙着开伞收伞,谁都顾不上去发现一个躲在边缘阴影里的五岁小女孩儿。 冰室外的廊檐很窄,雨不间断打到许织夏。 她抱腿埋着脸,背贴墙蜷成很小一团,不合身的浅色裙子拖在黑浊的湿涂里。 虽然港区回归已有十年,但普及国语不是一日之功,那时候,普通话在港区的街头巷尾使用程度还是很低,隔着玻璃门的那些喧杂声响,全都是粤语方言。 许织夏一个声都听不懂。 前所未有的饥寒和孤寂。 车子一闪接一闪轧过积水,她被车灯光刺得产生幻觉,恍惚又在京市的胡同里看到了爸爸妈妈—— “夏夏,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点儿。” 黑夜里,蹲在她面前的母亲眼里泛着泪光。 亲信握着伞,伞下的父亲冷哼,痞调的京片子带着鄙弃:“你还有心思管她乖不乖的!院儿里那位可都发话了,打这儿起,你只有一个儿子,没生过丫头!” “福利院我都托人打点妥了,收起你的慈悲,别在这当口儿给我坏事!” 父亲回身坐进长轿车,车窗降落,不耐烦地一声声催促。 母亲看了她最后一眼,把自己手上的伞搁到她鞋边,闭眼抹了把泪,起身扭过头去。 轿车从许织夏眼前离去,许织夏抱起地上的伞,望着车尾灯灭在巷子尽头。 她只身一人站在幼儿园门口,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可能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也可能只以为,这就是个寻常的周日返园的夜晚。 “爸爸妈妈再见……” 那时的空气一样湿冷,她对着空荡荡的胡同,轻声自言自语。 人类无法回忆起自己生命早期的细节,心理学称其为童年失忆症。 但在两年前那个更不记事的年纪,与父母的最后一面,已然成了许织夏的不能忘。 许织夏再没见过父母,却死死抓住了妈妈那句话——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如果她听话,妈妈就一定会回来接她…… 又一束车灯光如洪水逆流进眼里,倏地把许织夏拖出了幻觉。 雨声里混进了两道粤语。 “纪董讲过,您今晚一定要同我回去别墅。” “劳驾他滚远点发梦。” 先开口的声音是一位耐心的中年男性。 而后者是一个少年,他的声音低冽,不带情绪,只有港腔意兴索然的懒劲。 “小少爷,您就上车吧,纪董在英国每日都好挂念你的。” 少年不咸不淡地嘲弄:“怎么,他老人家又对现在的儿子不满意,想换另一个了?” “纪董也是不得已,讲到底他都是你阿爸,父子坐下来慢慢谈,没什么说不开的……” “好啊,钟遒叔。” “那您——” “让他来给我阿妈陪葬先。” 中年男人的欣喜变成一口凉气倒抽回去。 少年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温度,却让人感觉周身的冷雨凝结成了冰锥:“不然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装好心呢。” “这……”这大逆不道的话钟遒怎么敢接。 雨势变大,淹没了对话声。 僵持了几分钟,临时停靠路旁的那台当年最新代幻影无奈驶离,车灯散光,轿车淋在雨幕里一身亮黑,渐渐远去没入黑夜。 球鞋踏过潮湿路面,溅出的水声慢慢悠悠靠近,最后停止在许织夏的耳畔。 同时雨滴撞击伞面的声音变得清晰,噼里啪啦细碎跳跃,像双手轻快拍打着纸张。 许织夏感觉到左边站了个人。 “嗯。”过片刻那人淡淡出声。 似乎是刚刚那个少年。 他在和谁通电话,零星回了几声嗯,不知道是不是困了,听声音他没什么劲,对任何话题都感觉厌倦。 他的伞应该是握在左手,伞檐滚落的雨珠子全滴答在了许织夏头顶。 许织夏抱紧自己,不敢吭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都让她感到害怕。 “明晚。” 许织夏呆懵了下,不确定有没有听错,他讲的好像是国语。 许织夏想再分辨,身旁却没了声,但是过了会儿,她头顶没有水珠再滴落下来了,檐雨也被遮住不少。 是雨停了吗?许织夏想要抬头去看,先听见少年重新开口。 “算我欠您人情。”电话里的人大概说他见外之类,他闻言鼻腔透出一声哂笑:“该还还。” “亲兄弟不还分你我么。” 他拖着气息腔调慵懒,话里有着别有深意的嘲讽,随后便挂断,结束沟通。 金属手柄落地“啪嗒”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罩住了许织夏。 许织夏懵懵抬起脸。 直长的伞柄横亘在她脚边,和宽阔的黑色伞面支成一个隐蔽空间,正好把小小的她遮在里面。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 越过伞沿,许织夏望见了少年懒洋洋走远的背影。 他体型颀长,身上的英式校服来自港区一所国际中学,墨绿外套被他脱下甩到肩上,右手揣在裤袋里。 经过一盏路灯,他的身影被短暂照亮两秒,他耳廓戴着黑银兽面耳骨夹,一头蓬松层次的黑发不算短,耳上部分在脑后随性半扎住,下半的狼尾发弯至颈下,一点都没有学生的样子。 走在朦胧雨夜里,身上强烈的疏离感盖过了他的孤寂。 少年消失在街的尽头,他的黑伞躺在地上,挨着许织夏。 许织夏想起了妈妈的话。 她不明白怎样才叫心眼好,但她记得,妈妈离开前,也是这样给她留了一把伞。 许织夏眨着湿漉的睫毛,鼻尖已经冻红,她伸出僵冷的小手,够到伞柄,小心抱起来。 大伞很沉,压住许织夏只有一米左右的小身子,许织夏走进雨中,被雨水砸得歪歪扭扭。 她朝着少年去的方向走,一直走,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许织夏停在一栋大厦前,里面挥发出一股很奇怪的混合气味,类似臭鸡蛋腐败的霉味,甚至还有辛辣的体味,危险的异域感浓烈。 雨下得越大,四周越冷清,没有人她反而没那么怕,于是她进了大厦旁的地铁口,挨着自动扶梯背后的墙角蜷坐下来。 许织夏把自己藏在黑伞后面,饿着肚子昏睡过去。 这里比外面暖和,但湿着头发和裙子伏在地面避免不了着凉,期间许织夏不时冒出冷汗,很不踏实。 她听着雨声醒醒睡睡,后来雨声没了,再后来雨伞边缘微微涌进亮光,地铁站人流逐渐多起来,从冷清回到快节奏的喧嚣。 天亮了。 许织夏瑟缩在那里像是躲在了世界的背面,一整日了都没人发现她。这个小犄角太不起眼,哪怕有人经过,也只以为是谁在那儿晾了把伞。 她浑身忽冷忽烫,数不清是第几次在噩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再睁眼,外面暗沉沉的。 天又黑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妹妹仔?”雨伞被试探地拨开,眼前出现一张陌生老婆婆的脸,她用粤语,语重心长地对许织夏说:“这里旧时是美军的红灯区,如今死鬼佬好多,都是拐子佬,不要一个人过来啊妹妹仔!” 那张脸苍老,眉凸眼凹,鹰钩鼻,粗哑的嗓子像卡着一口痰,神似童话书里的老巫婆。 惊慌的表情爬上许织夏稚嫩的脸蛋,许织夏不懂她意思,只是害怕。声音阻在喉咙里出不来,她东倒西歪攀墙爬起,拖着伞和自己发软的身体,小碎步逃掉。 一跑出地铁口,就撞上了大厦外聚满的黑影。 许织夏愣愣顺着影子往上看。 昨夜的无人之地,此刻处处人头,里面都是商贩,门口晃悠着不少贼眉鼠眼的成年男性,清一色中东和南亚边境的贫民面孔,包头巾的,留满络腮胡的,皮肤脏黑,人高马大,空气里也多了那股难闻的气味。 这栋旧楼阴森压抑,宛如三教九流的杂窝。 怪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盯过来,有几个印度阿三交换眼神,不显眼地靠近三两步,似乎是在伺机而动。 许织夏头皮发麻,一个劲哆嗦,无助到哭不出。 就在那时,有个松弛的身影双手插兜,从许织夏和那帮洋鬼子中间,视若无睹地经过。 他狼尾发半扎,耳骨夹纹理格外特别。 许织夏一眼就认出了他。 伞骨在地面拖出尖锐划响,许织夏跌跌撞撞追上去,胳膊抬过头顶,攥住了他衣角。 少年顿足,不紧不慢扭过脖颈。 那时不太晴朗,雨后的天惨淡,阴霾当空,青灰色浓云蔽日,却又猝不及防裂开了一道缝。 他回头的那个瞬间,身后天光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