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之中攻略了男配》 1、无砚山(一) 云遮雾敛,月光疏漏,风停雪止之后,林间细雪扑簌簌掉落。 空旷的树林间,只有几只寒鸦立在枝头,不时嘶鸣。 “杀了他,你就能活。” 遮遮漫漫的树影下,一名少年缓缓靠近江楚月,将剑放到她手中,声如温玉。 手中长剑泛着寒光,江楚月怔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这剧情的发展实在是太过突然了。 此刻,她灵脉被封,烟青色襦裙垂落在地,衣角不断渗出细细密密的红,将周围的积雪都染上了几分血色。 在她面前,一名白衣男子跪倒在地,他浑身血污,衣角凌乱,面色苍白,双手被锁链束缚住。 虽然喉口被封不能言说,面容却依旧端肃,瞧不出半点慌乱。 赫然正是本文男主,萧煜。 前不久,江楚月还只是在书中见过他的名字,而现在,他却活生生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剑身反出的光落在萧煜带血的衣角上,也映出江楚月略微失神的双眼。 冬夜的雪地,彻骨的冷。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好半晌,江楚月才终于缓过神来。 造成这种死亡局面的原因,是一本叫做《江湖夜雨》的玄幻修真小说,这本书情节紧凑,反转不断,一时间风靡全网。 江楚月就是被这阵风刮到才会点开这本小说。 她熬了个大夜把这本书看完,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系统选中,穿成了原书中没什么存在感的锦鲤女配。 系统告诉她,只要帮助主角走完剧情,达成人物结局就可回家。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程应该十分顺利。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貌似并不是这么回事…… 这段剧情应该是在原著开篇,近期,渝州边界有妖邪出没伤人,百姓深受其扰,各家仙门纷纷派人前往前往渝州捉妖斩邪,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苍南山也不例外。 本文男主萧煜作为苍南山大宗师的关门弟子,奉长老之命,带领一批新入门的弟子来到渝州边界历练。 大家本以为能速战速决,却不料落脚的客栈在夜间遭到一只噬魂妖突袭,弟子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几个回合下来,一行人损伤惨重,全都被带到了这无砚山上。 这噬魂妖长得一副眉清目秀少年模样,看起来天真无邪,内里却是一团坏絮。 得手之后,他并没有急着下手,而是用法术制住这些弟子,迫使他们同门相残,杀人诛心。 江楚月今天才穿过来,按理来说,这段剧情并没有她什么戏份,所以被噬魂妖掳上无砚山后,她就一直在等着事情的结束。 直到刚才被噬魂妖控制住,江楚月这才觉出不对劲。 所以,原文中被选出来和男主死斗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这种时候,你竟然在走神?” 江楚月收回思绪,转头便对上了噬魂妖拉近的面容,心下不禁跳了跳。 方才她想得入神,差点就忘了这个活阎王了。 “看来苍南山的人是真的不怕死。” 噬魂妖的手缓缓上移,直接扼住了她的脖颈。 脖子上传来异样的痛感,江楚月后背一凉,脖子僵住,下意识歪过脑袋。 “其实还是怕的……” 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她现在心里慌得一批。 噬魂妖为了迫使他们相残,在她和萧煜身上下了咒印,除非施咒者身亡,否则很难破解。 在书中,和萧煜死斗的小弟子不肯出手,以性命为祭才致使妖怪遭受反噬,为大家争取了活下去的机会。 这就意味着,如果要帮助男主走完这一段剧情,她只有挥剑向自己…… 一想到这里,江楚月就感觉有点荒谬。 不会吧。 她不是个锦鲤女配吗,怎么开局就是这种地狱难度?! 噬魂妖看了她一眼,眉头微挑。 “既然怕,还不快动手。” 萧煜负伤跪倒在地,染血的肩头铺满了白雪。 从江楚月这个角度,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江楚月咬着牙,还在脑中思考着对策。 如果想回家,男主肯定是不能动的,不然后面剧情就全乱了,她的任务也就立刻失败了。 可除了引颈自尽,还有什么办法呢? 原书中对这段剧情描写并不细致,江楚月之所以会记得这里,是因为原书男二就是在这里出场的。 书中,萧煜斩除噬魂妖后,察觉有异,恰好碰上了躲在树后看戏的薛寒迟,这才有了后面的情节发展。 现在要想打破僵局,或许也只有他能帮上忙了。 可是原文中他并没有出手,事后萧煜才发现了他的存在。 现在,她要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引出他呢? 就在江楚月沉思间,手中的长剑却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刺了出去。 “太慢了,还是我来帮你吧。” 江楚月没想到他这么不讲武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住剑锋,眼看即将刺穿萧煜的脖颈,堪堪从他肩上擦了过去。 “等等!” 如果再晚一些,她真的要手刃男主了! 身旁的少年见她动作迟疑,眉眼下垂,抬手制住江楚月的肩膀,语气也有了几分不耐。 “这么说,你是想用这条命来换他了?” 江楚月咬着牙,点了点头。 如果想要得救,恐怕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就在她思忖着怎么开口时,跪在她眼前的萧煜忽然抬头,一双眼眸满是凌然意气。 他哑声挣扎,不愿江楚月替他受罪,无奈全身灵力被咒印封住,情急之下强行冲破封印倒触动了经脉,封印又加重了几分。 “再乱动,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噬魂妖扫了他一眼,目光轻蔑,而后转眸看着江楚月,眼底的危险越来越盛。 看着噬魂妖逼近的脸,江楚月心绪乱转。 在被扼住喉咙之前,她咽了口唾沫,认命般喊了出来。 “杀我可以,但我有遗言!” 不管怎样,她还是决定赌一把。 噬魂妖眉头微挑,意外地停了手。 死前咒骂痛哭的人他见过不少,但是说遗言的,江楚月算头一个。 或许是一时的兴致使然,噬魂妖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带着些探究。 “什么遗言?” 江楚月压了下狂跳的心脏,面色决然。 “我有一个藏在心里多年的人,从未对任何人提过,在死之前,我想说出来。” 刚才思来想去,她想了许多办法,觉得还是这一个最稳妥。 她其实也不确定,薛寒迟究竟会不会出手,毕竟,他的人设是个喜怒无常的疯批。 若是其他的理由,薛寒迟不一定会出手,但如果是这个,那倒还有几分引出他的可能。 江楚月现在只能祈祷,薛寒迟会对她这个凭空出现的爱慕者产生兴趣。 “这样啊。” 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噬魂妖的眼眸中多了些晦暗不明。 “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不过可惜了,这个遗愿,你的心上人是不会知道了。” 裹挟着枯枝的寒风翻涌而来,拂过地面上的杂草,空气中静得只有草木摩挲的簌簌声。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份心意不该被埋没,想在死前倾诉一下。” 噬魂妖压着她手中的长剑,强迫剑尖转了个方向,对准了江楚月的命脉,逼近的寒意将她的身体都激得抖了一下。 江楚月生怕他下手太快,立马接过话茬把剩下半句话吼了出来。 “他叫薛寒迟,是徽州仙府的小公子。” 风声渐渐平息,江楚月只听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尽人事,听天命,如果这个理由都不能吸引到他,那江楚月真的只有自认倒霉了! 看着江楚月绷紧的面容,噬魂妖心中却莫名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皱了皱眉,隐下心中的异样再次靠近江楚月,轻哼一声。 “可惜了,像你这样长情的人多半是活不久的。” 就在长剑即将刺破血肉的时候,噬魂妖忽然顿住了动作,身体却好似被定格般不能动弹。 江楚月看到他掌心渗出血痕,宛如薄冰上细碎的裂纹。 死寂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冰凌似的轻笑。 这是薛寒迟的法器蛟丝绳特有的痕迹,看来,他终究还是出手了。 全身被控制住,噬魂妖只能艰难地扭头寻找着这股力量的源头。 循声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树交叠的枝桠上,一抹衣角柔柔地垂下来,描着绛紫花纹的黑色袍角在夜光下泛着雪色。 男子不知在那里已经待了多久,竟都没有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寒风撩起他身后高高束起的墨发,琉璃双眸在月光的映射下溅起波澜,面无表情时,如同初春河面消融碎冰,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在他的十指之间,一根红色的细绳正被他勾成一个奇特的形状。 看着他手中的法器,噬魂妖眉眼下压,眼眸中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敌意。 “你是何人?” 黑衣箭袖,绛紫腰封,不是薛寒迟还能是谁。 可不知为何,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江楚月的心头竟然莫名浮现出一丝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设法引出他,究竟是好还是坏…… 站在阴影里,薛寒迟越过噬魂妖,直直望向他身后的江楚月。 明明是笑着的,可他话里的语气却比冰封的泉水更加冷透刺骨。 “我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2、无砚山(二) 【噬魂妖身亡后,这些弟子身上的封印便自动消去了。】 【彼时,萧煜正在查看这些弟子身上的伤口,忽然觉出一丝异样。】 【他拔剑对着那处,低声喝道:“什么人藏在那里?”】 【在弟子们警惕又不安的目光下,一名黑衣男子从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眼眸在黑夜下亮得惊人。】 【他面色清冽但不显凌厉,黑衣男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薛寒迟。”】 这就是原著对薛寒迟出场部分的描写,寥寥数语便大致将薛寒迟这个人物立在了读者眼前。 原文里,萧煜和薛寒迟的相见并不算平和,甚至有些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薛寒迟出于某些原因来到了渝州,误打误撞地跑到了这座无砚山上。 面对噬魂妖的杀戮,他只作壁上观,事后被萧煜发觉,两人这才有了第一次会面。 在书中,薛寒迟是因为萧煜而从树后现身的,而现在,却是为了江楚月适才的那一番字字泣血的“遗言”。 “我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将“喜欢”二字咬得有些重,让人听着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薛寒迟的法术古怪异常,噬魂妖心中更多了几分忌惮。 “原来你就是她的意中人。” 噬魂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下却在暗中捏决。 薛寒迟似是没有察觉到一般,语气平淡,像是在与他寒暄。 “现在看来,应该是吧。” “说实话,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听着薛寒迟语气里的笑意,噬魂妖不欲与他废话,咬紧牙根,强行破开了束缚。 只见薛寒迟不紧不慢地翻动着十指间的蛟丝绳,以退为进,噬魂妖竟半点也近不了他的身。 一人一妖交手间,都没有任何留情。 蹲下身子将男主的伤势大致查看了一遍,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松。 还好,萧煜没事,不管怎样,眼前的困境算是暂时解开了。 萧煜捂着伤口,看着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却忽然移到了她的背后。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可惜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噬魂妖已经败下阵,伴随着一阵急促尖锐的惨叫后,如解离的木偶般无声倒在了地上。 余光瞥到噬魂妖扭曲的尸体的时候,萧煜忍不住皱了眉。 百家仙府自成一派,各家之间并不互通,且他们不受修真门派的约束,所以萧煜对于各地仙府并不熟悉。 但他还从未听过哪家仙府有这样近乎邪道的法术。 虽然心有疑惑,但现在不是个适合挑明的时机,况且他刚刚救下了众人,想必也不会太快翻脸。 萧煜站起身,抱拳躬身向他道谢。 “适才多谢薛公子出手相助,大恩难言谢。” 薛寒迟慢悠悠地松开了指间缠绕的蛟丝绳,并没有看他。 “不必,与其在这里谢我,不如去谢谢她吧。” 他站在树下,洒下的月辉似薄纱朦胧。 “多亏了她的喜欢。” 听着薛寒迟意味深长的话语,顶着众人齐刷刷的目光,江楚月感觉有被冒犯到。 萧煜转头看着眼前这位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妹,心中有些复杂。 他和这些新弟子并不熟,也不知道他们的过去,所以对于她和薛寒迟之间的事也不便多问。 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不要开口。 看着江楚月衣裳上的血污,他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递给她,还略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方才多亏师妹了。” 嘱托好这边的事情后,萧煜便转身去查看其他弟子的伤势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江楚月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慌里,有点没反应过来。 刚才真的是太惊险了,但凡再晚一点,她真的要将命送出去了。 那样,任务也就彻底失败了…… “原来真的在走神。” 被风带起的雪点悄然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让本就不暖和的体温更低了些。 江楚月呼吸一滞,转头看着身侧的薛寒迟。 没想到,在她走神的这会功夫里,周遭竟然走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月光暗淡,将他的脸色衬得晦暗不明。 指间的红绳缠缠绕绕,薛寒迟却并不急着将其收起来,反而状似无意的挑动着,就像在拨弄他人生命一般。 “现在没有旁人了,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看着噬魂妖扭曲到无法辨认的躯体,江楚月心中警铃大作,顿感不妙。 “说、说什么?” 薛寒迟蓦地笑了一声,清浅的笑声回荡在夜色里,听得江楚月背后有点发毛。 “阁下骗了我,可我却帮了你一个忙,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江楚月脖子僵住,心想还是没能躲掉。 在书中,原身和薛寒迟连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那句遗言在薛寒迟耳朵里就是纯纯无稽之谈。 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的情况太过紧急,她也不想这么做!可恶! 但事已至此……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可以证明。” 薛寒迟挑绳的手指顿了顿,面容依旧沉静,只有翘起的尾音透出点不一样的情绪。 “哦?你想用什么来证明?” “我的命。” 江楚月思索片刻,盯着他的眼眸,忐忑开口。 “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可以为你去死。” 普通的理由根本糊弄不了他,事情发展到现在,要想让他放过自己,只有这样做。 对于薛寒迟而言,在此之前两人只是素昧谋面的陌生人,但也正因为此,这句话才会如平地惊雷一般,发挥出它最好的效果。 就算他不信自己,也绝不会对这样一个有吸引力的承诺无动于衷。 凭借多年阅文经验,江楚月知道,面对一个疯批,就是要不按常理出牌才能存活下来。 薛寒迟闻言,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弯腰笑出了声,指间蛟丝绳滑落在掌心,愈发纠缠不清。 语调都因兴奋而颤抖。 “你是说,你愿意为我去死?” 江楚月听着他的笑,手都在抖,却仍然强撑着心神,凝神注视他。 这个时候,气场不能输。 他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转过身,紧紧盯着江楚月。 “你不仅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还是第一个愿意为我去死的人。” 江楚月拿不准他现在的心思,试探性的开口道,“所以,你现在相信我的心意了吗?” 薛寒迟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么喜欢我,都愿意为我去死了,我又怎么会不信呢?” 他不再说些什么,低头将手中的蛟丝绳缓缓卸了下来。 看着他的动作,江楚月劫后余生般呼出了一口气。 病娇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虽然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好歹是把眼前这关过了。 至于以后的事,她再见招拆招吧。 「叮——」 危机解除后,系统终于不装死,上线了。 「恭喜宿主暂时解除危机,故事进入正轨,时间进度正式开启。」 「首先,请宿主保证主角顺利抵达渝州城,届时将发布支线任务以及阶段性奖励。」 江楚月还在打颤的双腿差点就要跪下来了。 什么?有没有搞错?! 她刚刚差点挥剑自尽,原来都不算在进度里吗? 「宿主不要气馁,系统与你同在。」 它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江楚月就想骂它。 刚才她命悬一线,差点魂归西天的时候,系统竟然没有任何提示!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等她完成任务回去后,一定要投诉它! …… 冬夜的寒风吹在人脸上呼啦啦的疼,就在江楚月准备找个位置避风的时候,忽然被叫住了。 “突然发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耳边的声音像是从河水中捞出来的清脆冰凌,江楚月一回头便撞上了那张沉水映月般的脸。 薛寒迟去而复返,又过来了。 她顿了片刻后回答他,“我叫江楚月。” “江楚月?” 薛寒迟压低眼睑,琢磨了片刻,然后朝她摊开一只手。 “能告诉我怎么写吗?” 他的手掌骨节分明,手腕白皙,和他的脸一样好看。 江楚月伸出手,食指在他掌心的纹路上游走,一顿一笔。 “原来是这三个字啊。” 感受着掌心奇异的触感,薛寒迟双眸沉沉,若有所思地低喃着,将她的名字在唇齿间反复研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略带不解地问了出来。 “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为何会喜欢我?” 倒不是说他多想确认她的心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冷月被乌云遮住大半,暗淡的光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楚月揉了揉被冻麻的胳膊,犹疑地眨了眨眼。 “理由……” 果然,这可真是个古今情人都绕不开的话题。 若是放在平常人身上,还能将对方的优点夸一夸,可江楚月不是真喜欢他,而且知道寻常的招数对他不管用,便只有状似无意地掠过这个问题。 “喜欢这种事,哪有什么理由。” “是吗。” 忽然起了冷风,薛寒迟肩头的墨发被暗处涌来的寒风缠起,随着发带一起绞在风中,肆意翻飞。 他仰头望着漆黑纠缠的夜色,任由如水月华倾泄在脸上,划过瘦削的下颔,流过脖颈隐在层层叠叠的衣褶里。 薛寒迟轻声笑了下,转头朝着黑夜中的暗影走了过去。 她说的对,在这个世上,并非什么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不过,他不在意。 耳边嘲哳的风声盖过了一切杂音,吹过铺天盖地的窸窣野草,飘向一望无际的暗夜。 他已经记不清了,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汹涌的杀意了。 这冗长的生命里,终于出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3、无砚山(三) 坐在窗边,薛寒迟正撑着下颔,望着窗外往来的车马行人出神。 太阳刚挂上枝头,这间坐落在无砚山脚下的客栈大堂内已经是人流如沸。 冬日的暖阳透过纸窗,在他绛紫色的腰封上烙下片片花影,朦胧晨光下,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江楚月从卧房出来,准备去喝杯早茶,没想到刚下楼就直接和这幅场景撞了个满怀。 几乎是当机立断,她立刻扭头转身,想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赶紧离开。 却没想到还是被叫住了。 “怎么就走了,不来和我说句话吗?” 薛寒迟静静地坐在窗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厅堂里的人被他的声音吸引,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下被这么多人盯着,江楚月耳朵有点红,抬手用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咳咳……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不情不愿地在他对面坐下,江楚月扭头看着窗外的人流,尽力避免和他视线的交汇。 “昨日都不见你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不愿见我呢。” 直接被戳破心中想法,江楚月嘴角的笑容都抽搐了几下。 “怎么会……你别多想。” 前天晚上下山的时候,江楚月加快脚力走在了他前面,恍惚间听到背后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虽然没回头,但她知道那是谁。 回想起病娇反复念自己名字的场景,她昨上揣摩了一夜,突然就悟了。 就像狐狸出手前会反复确认自己的猎物,这和他念叨自己名字的模样一般无二。 想通之后,更不愿意面对他了。 江楚月给自己斟了杯茶就兀自喝了起来,想用低低的声音掩饰这一丝尴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忘的。” 薛寒迟摇了摇头,沉水般的面容上难得显出几分鲜活。 “其实你忘了也没关系。”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缠绕的蛟丝绳,低垂的眼眸里闪着点点光亮。 “我会自己动手取回来的。” “那还是不劳烦你动手了……诶!萧师兄来了!” 看到萧煜走过来,江楚月忙不迭站起来招手,差点就感动得眼含热泪了。 萧煜真是及时雨啊。 “师兄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被她的兴奋感染,萧煜冷肃的面容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已经好多了,江师妹看着心情不错,薛公子也在。” 江楚月麻溜地给他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都好都好,萧师兄有什么吩咐吗?” “我是来告知你的,昨夜有些弟子伤口恶化,今早我接到师尊玉简传信,要我们傍晚便启程回苍南山。” 想到前日之事,萧煜眉眼一凝,声音都沉肃了几分。 “前日之事太过蹊跷,缠住我们的妖魔虽灵力不强,可他却貌似对我的法术十分熟悉,总能找到攻破的关窍,而且他见我第一眼便能喊出我的姓名,此事恐怕不是普通的妖魔侵扰那么简单。” 他望向江楚月,“总之,我们先回苍南山,待与师尊商议后再细细去查。” 看到江楚月点头后,萧煜微微颔首,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薛寒迟叫住。 “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薛寒迟挺直腰板坐在窗边,澄澈通透的眼眸在日光下流波婉转。 “若是遇上危险,我也可以帮你们分担一些。” 萧煜迟疑了一会。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人不是一个全然的好人,术法诡异,身份疑点重重…… 但经过山妖一劫,他们受损不小,许多弟子重伤未愈,若是再遇见灵力强大的邪祟妖魔,恐怕许多人不能平安到达渝州城。 经过一番挣扎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烦请薛公子收拾行李,傍晚与我们一同出发。” 萧煜会以自身犯险,但不会拿这些弟子的性命冒险,既然薛寒迟昨晚为了江楚月出手救了他们一次,便不会坐视不管。 听着薛寒迟那些虚伪的话语,江楚月很想大声告诉萧煜,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危险好吧。 但其实她也并不指望薛寒迟会在这里就和他们分道扬镳,毕竟作为本文的关键男配,接下来的剧情里可少不了他。 有他帮忙,他们或许能更顺利地抵达渝州城。 * 太阳西斜,天边的火烧云镶着一层金边,红得热烈,映在眼里像一团火。 众人将收拾好的行李紧赶慢赶地搬上马车,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启程了。 这些马车没有车夫,全靠灵力驱使,开阔的官道上遥遥可见一列车队徐徐前行。 狭小的车厢内,三人都默不作声,气氛一时间有些胶着。 江楚月昨夜没睡好,此刻没精打采,无聊地掀起窗帘,望着外面渐沉的夜色打发时间。 薛寒迟则将腕间的蛟丝绳取下,缠在指尖随意翻弄着。 夹在两人中间,萧煜倒也不觉尴尬,反而看着薛寒迟手中的蛟丝绳,思索一番后谨慎开口。 “我听闻薛公子是徽州人,怎么会跑到这千里之外的渝州呢?” 薛寒迟手上动作一顿,但并没有抬头看他。 “我来这里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薛寒迟的面容隐在阴影中模糊不清,语调很平,听不出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大约听到了一些消息,便寻来了渝州。”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在渝州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想来应该是不在了。” “这样啊。” 他不愿透露所寻之物,萧煜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那薛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原先是准备朝东去的,不过……” 薛寒迟望向他身侧盯着景色出神的人,突然笑起来。 “不过现在我觉得,还是与江楚月待在一起会有趣些。” 萧煜以为是他二人在对什么密语,有些撞破小情侣的尴尬,便抬手假装咳嗽了两声,自觉闭嘴了。 本来还在美美欣赏夜色的江楚月突然被提及,脖子一僵,看景色的兴致都少了几分。 心下一梗,有点想骂他。 行至中途,前面马车传来音讯说有人伤势加重,萧煜便独自下车向前方去了。 他一离去,只剩下两个人的车厢更加静默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窗外只有几点寒星,旷野上的寒风掀起窗帘,撩着江楚月垂在肩头的发丝。 就在江楚月回忆原文剧情的时候,原本徐徐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马车前行的惯性让她身子止不住向前仰去,额头不偏不倚地在身侧的车壁上磕了一下。 江楚月捂住后脑勺被磕起的小包,“嘶——好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前方便传来一阵惊慌的嘶鸣声,将人的心都跟着叫乱了。 这些马车用灵力维系,一旦有一辆马车出现问题,车队便会立刻停下来。 车壁的木板开始剧烈抖动,马儿受了惊吓,横冲直撞,车厢内充斥着摇摇欲坠的吱呀响声。 刚刚被磕到脑袋,江楚月原本还有点晕晕乎乎,但脚下的变动震得她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连忙冲还在一旁安静翻着花绳的薛寒迟喊道。 “快走,这辆马车要散架了!” 与她的惊慌不同,薛寒迟脸上的表情可堪轻松,仿佛即将被砸的人不是他。 “没想到你兑现诺言的时候,这么快就到了。” 江楚月:…… 她不想在这样紧急的时候和他争执,直接拉着他的手腕就踩着车前的踏板跳了出去。 在二人离开马车的一瞬间,身后的车厢立刻由内而外爆裂开来,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眨眼间已经彻底散架。 幸而此时他们已经驶入林地,周围都是柔软的草地。 江楚月握着他的手腕,绷紧后背,借着冲击的力道,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在草地上滚出数米,慢慢停了下来。 柔软湿冷的草地上,江楚月右手还如方才一般抓着薛寒迟,怔怔地有些无措。 她撑着薛寒迟散在地上的细腻丝滑的布料慢慢起身,劫后余生般长呼一口气。 听着身后冲天的响声,江楚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一地狼藉,不禁咽了口唾沫。 如果再晚一点,他们此刻必定跟着那辆马车一齐粉身碎骨。 手腕被她牢牢攥住,薛寒迟却并不急着让她放开,反而借着微光细细看着她的神情。 他挺起腰板,俯身凑过去,看着她怔愣喘气的模样,蓦地就笑出了声。 “怎么样,替我舍身的感觉如何?” 刚刚逃过一劫,江楚月心跳如雷,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说的话都有些不连贯。 “还……还不错,就是太刺激了点。” 从刚才那股劲里缓过来后,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骑在他腰上,连忙从他身上撤开,松开了攥在他腕间的右手。 江楚月这个人,越是害怕,手上就越会抓紧什么东西,那块衣料被她抓得太久,窄袖上的一圈衣料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 “还只是这种的就怕成这样,那怎么行。” 薛寒迟从容笑着将那一块抚平,不紧不慢道,“下次说不定更刺激。” 这种与死神擦肩的体验,江楚月可不想再有下次。 心思平定后,她终于能直起身子,好好打量四周,身下是柔软湿冷的草地,周围林木参天,阴森中透出一些诡异。 这里并没有萧煜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马方才受了惊吓,四处乱窜,想来,现下他们估计已经脱离官道,与萧煜他们走散了。 江楚月拍拍衣角,正准备站起身去找萧煜汇合,却忽然被薛寒迟冷不丁的话语激灵一下。 “有个东西在朝这里过来。” “什、什么东西?” 听到急促靠近的窸窣声,江楚月下意识地攥着袖口,临行前她为了以防万一,往里面塞了不少辟邪符箓。 薛寒迟一动不动,“不知道。” “那它到哪了?” 人在面对未知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充满恐惧,江楚月也不例外。 薛寒迟声音淡淡,“快了。” “快了是多快?” 江楚月努力压制住颤抖的声线,可翘起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 就在此时,薛寒迟突然凑近,幽幽地盯着她,左手搭在她微抖的肩上,右手食指轻轻抵在唇中,示意她噤声。 一字一句敲击着江楚月的心脏。 “现在,它在你身后。” 6、无砚山(六) 江楚月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是有点背的。 不然怎么从穿进这本小说开始,自己不是在险境里就是在冲向险境的路上。 她一只手腕被薛寒迟攥在手里,借着他的手劲,二人被这股势不可挡的力量一起拉起。 身体骤然腾空,失重感瞬间爬满全身,江楚月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另一只手无措地抓紧了薛寒迟的衣领。 耳畔短暂的风鸣之后,江楚月发觉眼前一暗,还没等她看清周围的情形,而后便是急剧的下沉。 二人撞上了个大斜坡,加上这白丝力量的加持,巨大的冲击砸得二人身体腾空了一瞬,而后便是急转直下的翻滚。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呼吸间全是对方温热的吐息。 薛寒迟腕间的蛟丝绳随风带起,和江楚月随风缠乱的长发一起拂上薛寒迟如玉的脸颊。 “你的头发都乱了。” 似乎是对这痒意有了抵抗力,薛寒迟并没有急着拂去,反而有些享受这种若即若离的冰凉触感。 耳边似乎听到他说了什么,但是风声太大,江楚月只能听到一道模糊的声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身下的岩壁上。 四周光线虽暗,但江楚月能隐约感觉出来这处岩壁十分平整,翻滚间后背并没有硌到什么石子,一路下来不算太受罪。 翻滚的速度越来越慢,背后滚过的路面坡度越来越平。 就在江楚月以为快要结束时,被薛寒迟攥住的手腕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 这猛然一击将原本手腕相连的两人撞得松散开来,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倒去。 好在这里的坡面已经很平了,江楚月在地上没滚几米便借着自身的阻力渐渐停了下来。 周围岩壁的火把似乎得到了什么感应,刷地便燃了起来,暖融融的光亮将两人的影子模糊地拉在地上。 刚刚不知道在斜坡上滚了多少圈,江楚月脑袋都快被摇成了浆糊,她挺直脊背,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异样,不禁痛呼出声。 “嘶——疼。” 她在地上酝酿了一会,甩了甩被撞得发麻的手腕,扶着酸软的腰肢缓缓站了起来。 这里像是某处幽闭的洞穴,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斜坡,还有暗处涌来的呼呼风声。 原著里根本没提到萧煜在回渝州城的这段路上发生过什么奇遇,所以对于这段突然多出来的剧情,江楚月心里是全然空白的。 “阵眼真的在这里吗?” 江楚月搓着手臂,一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被白丝缠绕的人。 相较于自己的情况,薛寒迟的明显要糟很多。 这处洞穴里挂满了白丝,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而薛寒迟正安然地陷在其中。 她本来以为薛寒迟在如此狼狈地情景下,总该有些不一样的神情,没想到他还是那一副平静闲适的模样。 “大约吧,我从前都是这样找到阵眼的,想来这次也不会出错。” 踩过地上拉长的影子,她终于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 那截白丝已经从他的腰腹攀上了他的四肢,更有一缕牢牢勾住了他的脖颈,方才急剧地翻滚,竟没在他身上半点狼狈的模样,乌发散漫,莫名个人一种凌乱的美感。 江楚月是真的不懂他,明明上一秒还在好好地说着话,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拉着你一起被妖魔卷走。 口口声声说着要人替他去死,反过来却丝毫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看似处处求生,实则步步向死。 在这张细密的白丝网前蹲下,江楚月仔细看着缠在他身上的白丝,脖颈处已经明显被勒出一道红痕。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在主线任务之外做些什么,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样的法子损人不利己,往后还是少用为好。” 薛寒迟眼睫一颤,侧头盯着她身后尽数泄下的长发。 这样的劝诫之语,从没有人对他说过。 “你是不信我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方法太危险了,怕有时候还没看到阵眼,就先被送入某个妖兽的口中了。” 看着她比划的手刀,薛寒迟直接笑出了声。 “你的想法真有意思。” 江楚月无奈地闭了闭眼,表示这个称赞自己并不是很想要。 “那你觉得,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薛寒迟真的一点都不忌讳将生死挂在嘴边,每每说话都能语出惊人。 听惯了他丧气的语调,江楚月几乎已经快要免疫了。 “如果你还不想死,我们就不会死在这里。” 薛寒迟压低眼睑,喃喃自语道,“是吗。” 不要怀疑,就是的! 虽然薛寒迟有时候做事很缺德,但饶是江楚月也不得不承认,他可是顺利存活到大结局的关键男配,男二光环不是盖的,只要他不作死,没人能取他性命。 但此刻被困在这团白丝中,他貌似并不打算自己出来,但这样胶着在原地肯定是不行的。 看着他身上的白丝,江楚月低头沉思,她依稀记得苍南山有教过新入门的弟子一种火符,应该可以融掉这些丝线。 从袖中掏出符箓,她回忆原身的记忆念起法诀,待明黄色的火焰燃起后将其覆在上面,一阵滋啦火声后,这些白丝眨眼间被迅速溶尽。 越过这些混乱的白丝,她握住薛寒迟的手腕,将他从一摊废墟里救了出来。 “好了,起来吧。” 胳膊被她挽住,薛寒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这种被人搀扶的感觉太陌生。 “多谢你。” 就在薛寒迟清理身上附着的白丝的时候,原本静谧无声的洞穴再次响起风声。 从他们进来的大斜坡上,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滚声。 随着数道白色的影子滑入,苍南山的弟子们纷纷被拉了下来。 萧煜用长剑划断了身上的白丝,迅速施法捏诀,让后续滚下来的弟子们解开束缚,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看到江楚月疑惑的眼神后,他开口解释道。 “这些白丝应该是故意抓我们过来的,前方应该就是这些妖魔的巢穴。” 萧煜方才也只是猜测,但现在看着这洞中缠满的白丝后,心中便多了几分笃定。 原本还灰尘仆仆的弟子们听了这话,瞬间其上眉梢,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一般妖魔做阵,大多喜欢以自己巢穴为眼,方便将阵中猎物收归于己,想来他们应该离阵眼不远了。 萧煜用灵力将众人维系在一起,斩断洞内的白丝后,一条空旷幽暗的甬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师妹,这些符箓留给你吧。” 考虑到江楚月近期实在运气不佳,在带着大家向前摸索之前,他还特别关心地将身上携带的符箓全部交给了她。 接到萧煜任重而道远的眼神,江楚月望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符箓,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已经差到有目共睹了。 “怎么情绪有些低落,是有什么心事吗?” 听着身后忽然响起的冰凌般的声音,江楚月身形一颤,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窜上来。 薛寒迟有时候真的很像飘在你身后阴魂不散的鬼魂,时不时出现在你身后幽幽发问。 本来江楚月是想说没事的,但一想到那个该死的承诺,又没忍住吐槽。 “没什么……这不是还得替你去死吗?” 薛寒迟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换了兴致,和她提起了另一桩事情。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那天你说出遗言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薛寒迟侧身,借着昏黄的光亮仔细看着她的神情。 “是害怕?惊惧?遗憾?还是后悔啊?” 江楚月不明白他怎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昏暗视线下,她忙着躲避着脚下的碎石,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惊惧和遗憾多一些吧,其实也没有那么害怕,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原来你知道我在那里啊。” 薛寒迟脸上露出些掩饰不住的惊喜,语调都拔高了几分。 意识到被抓包了,江楚月连忙捂住嘴噤声,但身边薛寒迟的笑声就这样一直回荡在耳边,挥之不去。 江楚月没想到数日的坚持就在今日破功了,下意识先拉住了他的手,想尽可能地把话题圆回来,亡羊补牢。 “我的意思是有你在我心里支撑着我,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薛寒迟玩味地点点头,目光却没停留在她身上,语气拉得很长,“唔——那倒是我意会错了。”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调调,江楚月抿了抿嘴唇,觉得他就差在脸上写下几我不信几个大字了。 薛寒迟太敏锐了,稍有不留神就会被他套路进去。 有了前车之鉴,在二人接下来的谈话中,但凡涉及到那晚的事,江楚月都主动跳开了。 越往前,风声越小,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甬道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穹顶笼罩下的宽广的空地。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这洞穴的岩壁上,倒挂着数不清的死尸,他们被穹顶中间散发出的白色丝线勾住脚踝,在墙壁上整齐地摆放着。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萧煜,看到这里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空地中间有一汪泉水,这处泉口大约有十人合抱那么广,边沿都用青石板厚厚砌起。 泉眼上方悬浮着一圈符箓,不断涌出的泉水映着流动的金色符文,为本就灰暗的洞穴增添了几分淡淡的光芒。 看着这个同时透出神秘与诡异的地方,江楚月知道,他们找到阵眼了。 8、无砚山(八) 二月的泉水冰凉刺骨,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灵力的加持,水流力度很大,将他们刷刷地向下冲去。 因为流水的阻隔,耳边只能听到一点杂乱的模糊响声,江楚月闭紧双眼,感受着渗入全身的冷意,任凭汹涌而下的水流拍过脸颊、脊背。 虽然手臂已经僵硬,但她还是抱着这最后的一线生机,双手揽在薛寒迟腰间,牢牢抓着他的腰封,死命不肯松手。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冷,她感觉全身的知觉都跟着一起溺毙,随着哗哗冷水流淌而去。 江楚月闭着眼,大脑一片空白,提心吊胆地和薛寒迟一起被激流推着向前。 任由江楚月抱住自己的腰身,薛寒迟心中久违地感受到一种近乎祥和的平静,心中没有任何杂念。 像这样平静的时刻,于他而言并不多。 在水下,身上的一切感知都会被隔绝,这种情况下,人会更加专注于眼前所看到的东西。 他细细地看着江楚月的面容,这不是他第一次打量她,但却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这一举动无关乎容貌,不带任何情愫。 明明是一如往常,不该有任何风波起伏的一天,却有某个人突然当着你的面,说了一番壮烈凄惨的遗言,告诉你,她曾经钦慕你许久,甚至愿意为你献出自己的生命。 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荒谬至极。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爱慕者,无论是凄惨的遗言也好、舍命的承诺也罢,薛寒迟都是不在意的。 他只是喜欢看人在希望最盛时跌落谷底的痛苦面容,但凡这段时间江楚月展现出任何本来的目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折断她的脖颈,卸下她的四肢,并笑着让她牢牢记住,变成恶鬼来向自己寻仇。 在他的设想里,合该是这样的。 可江楚月没有。 事情脱离了设想,薛寒迟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茫然。 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如果在平时,江楚月看见他这副表情,一定会暗戳戳拍手叫好,可此时她身体被水流卷着,怕水的她只能闭紧双眼感受着澎湃的心跳。 随着离泉口越来越远,上方传来的推力越来越小,拐过几个弯口后,水流的速度慢慢减缓,不再那么惊心动魄,她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只要萧煜的预判没有失误,总还是会有一条生路的。 估计是真的被冻麻了,江楚月竟感觉自己渐渐适应了这刺骨的温度,环住薛寒迟腰身的手向上托了一点,拥得也更紧了一些。 裹挟在身上的水流压力越来越小,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明晰,隐约还能听到一些说话的声响。 在经过最后一阵泄洪般的水流压过后,身上的水流逐渐向两边散去,众人滑入了一条开阔清浅的小溪。 借着这最后的推力,大家搁浅在岸边的一处石滩上,大口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自由空气。 “咳咳——” 上岸后,江楚月跪在地上,拍着胸脯一边给自己顺气。 幸好自己穿的是本仙侠小说,不然正常人在这种水压下早就被冲晕过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江楚月咳嗽着,总觉得一口气沉得难受,锤了几下后还是没有散去,便翻了个身,仰面对着如墨的夜色。 冷彻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一下就驱散了洇在上面沉闷水汽,她感觉呼吸瞬间都畅快了不少。 侧身看着薛寒迟无声地躺在石滩上,下半身沉在水里,眼眸中有一瞬间的无光。 江楚月还以为他被水冲出毛病了,连忙将他拽了出来。 “别泡在水里了,小心伤口发炎。” 薛寒迟肩上的伤口还在不断逸出血丝,被水面飘着带到下游,随着水波漾起点点波纹。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江楚月更担心的还是他这样下去又要抽风,毕竟他发疯的点可以说是稀奇古怪。 见他眼上蒙着一层水雾,双眸不知虚虚地盯着什么,江楚月扶额沉思了一会,眨了眨眼,忽然凑近,对着他笑了出来。 “我说过,在你有危险的时候会护着你,你看这是不是。” 薛寒迟双眼终于清明,微微偏头就看到了她凑近的面容,呼吸都不由得顿了一瞬。 “是。” 江楚月对他的反应甚是满意。 自己难得拼命一回,不给他加强下印象怎么行,她就是要让薛寒迟降低对自己的杀心,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那边萧煜出水后,清点齐备人数,正在为重伤的几名弟子输送灵力疗愈。 就在众人原地修整时,黑暗中几点火红的光由远及近跑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几道气势十足的呼喊声。 “你们是何人?” 两列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一手持剑,一手提着灯笼照亮这些弟子,神情戒备。 看清这些人腰间别着的令牌后,萧煜松了心神,将受伤的弟子安置好,大步走上前去。 “是我。” 见来人是萧煜,这两列男子迅速收回佩剑,齐齐抱拳行礼。 “萧师兄!” 这些人都是苍南山驻扎在渝州边界的弟子,每隔一年轮换一批,其中不少人还在苍南山的时候就与萧煜相识,是以方才第一眼就互相认了出来。 其中领队的男子上前一步,关切地看了地上躺着的人,抬眼看向萧煜。 “萧师兄,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煜叹了口气,脸上是无以复加的愧疚。 “我奉师尊之命带着新入门的弟子们下山,没想到中了妖魔的奸计,真是惭愧。” 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地的弟子们,神色凝重地与领队的男子说道。 “总之,此事说来话长,先带着这些弟子回留仙府再说。” 留仙府是苍南山在驻守的各地建造的府邸,专门供四处驻扎的弟子修炼居住所用,里面有不少医修和疗愈丹药,如果不能赶回苍南山,这便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领队之人与萧煜目光相接,迅速点了头。 “好。” * 萧煜亲自将伤口恶化的弟子送去了医修坊,为了防止再生变故,他连夜与苍南山长老们玉简传讯,将这几日所见所闻一一如实告知。 五长老听闻后神思凝重,立刻便指派了执法堂的一列弟子前来救助。 至于其他弟子,只是身上有些皮外伤,内丹元气并未受损,留仙府的药修小弟子便一个个地给他们发金疮药。 在走到江楚月身前的时候,发药的小弟子看着她脏污的衣裳,比其他人都散乱的长发,不由得顿了一瞬,朝她手里多塞了一瓶药。 看着小弟子散发着怜悯的神情,江楚月握着手中的两个小瓷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发完药后,萧煜便让他们早早地回休息去了。 江楚月和薛寒迟的房间在同一个方向,两人便一起回去了。 薛寒迟看到了她手中的两个瓷瓶,开口调侃道。 “看样子,你伤得很重啊。” 听着他欠揍的语气,江楚月一时间有些无语,自己看起来这么惨还不是因为他。 说着,自己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方才药修弟子发药的时候,被他一口回绝了,所有人里就他一个人没有药。 江楚月打量着手里的两个瓶子,将其中一个收入了袖袋,然后背过手,抬起下巴示意他肩上的伤口。 “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 “哦,那让我看看。” 借着看他伤口的间隙,江楚月将药粉倒在手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覆在了上面,还藏了几分私心地重手按了下去。 薛寒迟没想到江楚月会这样做,感受着肩口传来的奇异感觉,他面色顿时有些惊奇。 “怎么……” 江楚月哈哈笑着,将手中的那个小瓷瓶一把塞进了他手里,学着他方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看样子,你伤得很重啊。”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江楚月出完恶气后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独留薛寒迟一个人看着手中小巧的青瓷瓶出神。 回到房间后,江楚月赶紧洗去一身的尘埃水渍,迅速奔向了柔软的床榻。 前两天的经历真的太崎岖颠簸了,接触到床板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躺在床上,江楚月思绪乱飞,望着顶上的幔帐开始复盘穿越过来遇到的事情。 先是有无砚山上噬魂妖的伏击,再在返程途上中招进了阵法。 妖怪和阵法,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原著里没写这个,江楚月也就不能得知他们背后的牵连。 她想从这两天发生的事中回忆出一些细节,没想到薛寒迟在里面出镜的频率太高了。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开始不断回放薛寒迟笑着凑近自己说话的场景,还有他脖子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不是,自己疯了吧,怎么脑袋里全是他? 江楚月摇摇脑袋,深呼几口气,然后就开始心无旁骛地回忆剧情。 安静舒适的环境,柔软服帖的被子,江楚月躺在里面太舒服,想着想着就止不住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在外面惊魂未定的这两天,她几乎都没怎么睡好觉,数到困意便开始渐渐席卷大脑。 “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 江楚月不是一个心绪多的人,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几乎是她的人生哲理,主打一个不内耗,能苟一天是一天。 江楚月眨了眨眼皮就合上眼睛,侧头沉沉睡了过去。 不一会,静谧的房间内便只有一阵沉稳绵长的呼吸声。 一夜无梦。 翌日,天刚露鱼肚白,一列队伍便有序地进入了留仙府。 寒冬末尾的清晨,虽然太阳逐渐升上来,空气中却全是冷意,这些人连夜兼程,衣角都带着逼人的寒意。 看门的弟子原本还想上去询问一番,但在看清他们弟子服上的徽记后,纷纷自觉退让。 为首的人向府内的一名弟子询问了什么之后,便带着这些人直奔薛寒迟的房间。 彼时薛寒迟正惬意地坐在桌边,盯着手中的青瓷瓶子,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过了一夜,他已换了一身衣服,也不知道伤口处有没有包扎,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刚好有一缕暖阳透过窗户映在了桌面,薛寒迟一手撑着下颔,一手将那瓷器瓶子放在光下,看着那缕阳光透过瓶身,在它的边沿描出一圈透亮的青色。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瓶子,右手食指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敲着光下的那片桌面,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澄澈似水的一双眼眸。 薛寒迟撑着下颔,沐浴在阳光下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忽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敲桌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在心中默念到某个数字后,他慢慢地将瓶子放在袖袋中收起。 “来都来了,还藏着做什么?”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房间的木门被一阵浑厚的灵力轰然冲开。 伴随着刀剑出鞘的摩擦声,一道身影迅速闪到他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面对这突然来临的意外,薛寒迟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明明此刻自己处在下位者的位置,他也只是看了眼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开刃长剑,随意地扫了对面人一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抿起一抹浅淡的笑。 “难道你们苍南山的人,都这么喜欢给人惊喜吗?” 10、无砚山(十) 眼前的光被遮住了,薛寒迟却像没有发觉一般,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江楚月手上的软绳,继续着翻绳的动作。 他用小拇指压着一边,食指和中指从中间的两根线穿了出来。 绕上他指间的那一刻,不出意外地,原本绷紧的绳再次脱线,散作一团。 这次他又输了。 理了理手中乱作一团的软绳,薛寒迟嘴角勾起的弧度并没有因为两次输给江楚月有半点压平的趋势。 他不在乎输赢,只在意身处其中的乐趣。 薛寒迟收起蛟丝绳,慢悠悠地绑在手腕上,抬头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萧煜。 “原本就说好要去渝州城的,哪里谈得上麻烦,你言重了。” 萧煜脸上划过一丝愕然,他没想到薛寒迟答应得如此干脆。 虽然在无砚山下的客栈,他确实说过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渝州城,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刚刚被执法堂的人用刀剑抵着逼问,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就算肯,面上也会有些抵触抵抗的情绪。 但薛寒迟的神情始终一淡如水,如封死的泉口般波澜不惊,就好像完全丧失了早上那段记忆一般。 除非…… 感受到萧煜的古怪目光,江楚月知道,他又会错意了。 在场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薛寒迟的秉性,他现在之所以会爽快地答应,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只看心情好坏,虽然有时候看着温和随意,但一旦触了他的霉头,杀起人来就是眼不见血一般的冷漠无情。 褪去羊羔一般温顺的外衣,展露出来的却是毫不在意的毁人毁己的肆虐杀意。 他并不会因为今晨被执法堂的人执剑相向就改变原有的计划,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有今天早上这一出,他才更会跟着一起去。 萧煜与门外的男子对了眼神,那人见他答应了下来,便默默移开了压在剑柄上的手。 “好,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出发,走水路,明日清晨便能抵达渝州城。” 渝州多山水,嘉陵江穿城而过,一直到靠近荆楚之地的边界都是绵延不绝的江河,边界之地的人们想进主城,坐船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还没到正午,江边码头上已经是人头攒动,挤满了引来送往的家眷友人。 江面上靠岸停着数只大船,在水面荡出阵阵波纹。 船舷上面放下来木质的扶梯,上面还带着些积雪融化留下的湿滑水渍,来来往往的行人踩在上面,吸着一口气,晃晃悠悠地走上了甲板。 随着拍岸一声浪涌,船舵上方传来急促的哨声,船桨摇动,不一会便驶离了岸边。 今日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日光照下来,江上一片波光粼粼,水波起伏间闪烁着柔和的金光。 不少弟子聚在一起,互相交换着手中的八卦,船头的甲板上一时热闹非凡。 不过,江楚月却没有心思去凑这个热闹,因为,装死许久的系统终于二次上线了。 她把自己独自关在客房内,躺在床榻上,如果不是刚才被它唤起,她差点都要忘了自己是带系统的了。 叮—— 「恭喜宿主完成前置性任务,主角萧煜即将抵达渝州城,任务进度??1,现阶段进度1/10。」 「为表扬宿主的优秀表现,现发布阶段性奖励,恭喜宿主获得还魂丹一枚,白银五十两。」 话音刚落,江楚月就看到不远处的桌上不知何时摆上的一个小瓷瓶和若干银钱。 「宿主下一阶段任务,帮助男女主角成功会面,继续跟进主角推动原著剧情发展。」 「另附提醒,系统检测到男配薛寒迟近期情绪不稳,恐会破坏原著情节,请宿主及时注意,采取措施。」 江楚月:…… 就算把她心里的槽都倒出来,都填补不了系统给她挖出来的水沟。 且先不说自己这两天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系统一声都没吭过。 就单论它刚刚给出的提醒,她真的很想问,这个系统除了让她自己想办法,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吗? 「虽然稳定男配不在主线任务之内,但却是辅助主线任务顺利完成所必须的,因此,请宿主放平心态……」 「系统,你的工号是多少?」 它之前给画的饼,江楚月已经吃得饱饱得了,现下已经不想再吃了,她现在就想着,等她完成任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狠狠投诉它! 系统估计也没想到江楚月要来真的,一成不变的冰冷系统音都停顿了一瞬。 「系统任务布置完毕,宿主如没有其他需求,我们下次再会!」 话毕,江楚月脑中的声音顿时消失,系统再次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果然,无论是古今中外哪个行业,最怕的都是投诉。 江楚月在心里默默地问候它一顿,就没再继续管它,坐起身子就把桌上的丹药和银钱收了起来。 客船在江面上晃悠悠地顺水前行,脚下的影子逐渐被拉长,变得昏暗,泛着波纹的江面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霞纱衣,衬出江水连天处浑圆的橘红色夕阳。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甲板上谈论看景的人不知不觉间已散去大半,只有寥寥数人倚着栏杆回看来时的方向。 等江楚月用过晚膳,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一轮皎洁的圆月已经挂在了半空中,清冷的月辉落在漆黑如墨的江水之上,反出的光如江面上浮动的银鳞,摇摇曳曳地晃进人心里去。 空中忽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落在掌心顷刻便化成了水色。 虽然很冷,但江楚月从小就很喜欢这种夜色下静谧的江水之色,望着天空中随风打旋的梨白,绕着围栏悠悠地在甲板上散着步。 走到船头的时候,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他一手搭在木质的栏杆上,正对着江面,挺直腰背,望着不远处泛着银色的流水。 落下的细雪散在他乌黑的发上,鸦羽般的长睫上都沾染了点点白雪,将他衬得疏冷又孤寂。 “你来找我了。”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薛寒迟收回目光,望着江楚月,眼尾微微翘起。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还是什么原因,江楚月总觉得此时的薛寒迟意外地透露出些与平时不一样的旖旎。 她假装咳嗽了两声,视线飘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方才在看什么?” 薛寒迟侧过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水面,“在看那里。” 薛寒迟低头看着船下晃荡的水月,反出的碎光落在他清越的面容上。 “幼时我经常坐船,不过待在船上的时候总是被缚住手脚,蒙住双眼,虽然能感觉到身下晃动的水流,但还没有看过这么好的风景。”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被漫天大雪模糊的江水连天的交集线。 看着他如此平静地讲述幼时的不幸,江楚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人的性格并不是生而有之的,大部分都是在从小的生活环境中培养出来的,他这样自虐嗜杀,估计和小时候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原著是站在男女主视角讲述的故事,薛寒迟虽然是男二,在剧情上和男主旗鼓相当,可原著中对他的幼时过往并没有过多详尽的描绘,但通过这两天和他的相处,江楚月也能依稀感觉出来,他幼年时应该没有什么可堪回忆的美好。 “你是在可怜我吗?” 薛寒迟看着江楚月一脸难言的模样,以为她会和其他人一样露出怜悯的神色,没想到她只是与自己对视了一眼,眸中纯净得没有一分杂色。 “说实话,如果是在你小时候,我会可怜你,但对于现在的你,我没有。” 尽管现在薛寒迟用这一副纯良的模样和她说着小时候的遭遇,但她不是那么容易被美貌冲昏头脑的人。 就算知道他小时候可怜,也丝毫不影响自己想揍他的心情。 薛寒迟听完,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嘴角上扬,漾起一个笑容。 果然,江楚月是不会做出那样的表情,说出那种话的。 细雪还在下着,沉寂的甲板上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别人,只有风刮着雪落下的声音。 江楚月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肩上的积雪,将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她今日并未梳什么发髻,只是用一根发带将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散下的碎发绕在脖颈上,弯弯绕绕。 薛寒迟静静地站着,任由落在自己身上的雪一层盖过一层,琉璃眼中的笑意渐渐平息,很快便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我想好我要什么了。” 江楚月拍衣裳的手一顿,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他说的是昨夜被死尸追赶的时候,自己胡乱应下的承诺。 虽然有点突然,但江楚月不是不信守承诺的人,既然应许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她都是会兑现的。 “你真的想好了?” 为了防止他耍赖,她将自己的规矩和他重申了一遍。 “只此一次,用过即废哦。” 薛寒迟从容地点点头,目光坦荡真诚,“想好了。” 江楚月仰头看着他,“说吧,想要什么?” 薛寒迟看着她乌发上密密匝匝的白雪,慢慢地向前挪了一步,垂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罩住。 “你让我掐一下你的脖子罢。” 11、无砚山(十一) 船上水色凌凌,飘散的细雪还在无声无息地落着,沉入江面,化作透明的冰凌继而消融。 两人的肩颈、墨发都被茫茫的白色缀满。 江楚月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真的疯了。 自己愿意替他去死还不够吗?他竟然想掐死自己! 江楚月后颈僵了一瞬,双腿不自觉地往后移了几步。 难道自己这些天为了他出生入死他都没有看在眼里吗,这些都不能让他动摇分毫吗? “我曾经答应把命给你,你难道忘记了吗?” 江楚月伸出手隔在两人身前,脑袋都要摇出虚影了。 “这个和之前的许诺重合了,不可以。” 他一直不说话,江楚月也无从知道他的情绪,打着商量的语调都有点虚,“所以,你还有别的东西想要吗?” 薛寒迟垂头盯着她白皙的脖颈,眼神澹澹,没有一点迟疑。 “我没有别的东西想要。” “真的不再想想吗?!这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脖颈上凉飕飕的,江楚月感觉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地划上那里,顿时感觉要完。 而对方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出她脸上的为难,一步步靠近。 “此刻,我想要的只有这个。” 江楚月退一步,他便跟着上前一步。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直退到了船舱的角落里。 靠着木质的墙壁,两边都是临水的围栏,江楚月知道,自己彻底退无可退了。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右手摸上了前颈,神情低沉又沮丧。 “真没有想到最后的死法竟然是被人掐死。” 江楚月有点后悔,自己出门不应该带符箓,而是应该带着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临死时前含在嘴里,顺便再和萧煜揭穿他的真面目。 想到那只噬魂妖扭曲的尸体,江楚月无奈地合上了双眼。 “还不如我自己动手……” 话音刚落,没等她反应,薛寒迟的双手就拢了上来,环住脖颈,覆住了她还压在自己前颈的手。 薛寒迟在寒风中吹了许久,全身都凉透了,骤然触碰到她温暖的脖颈,像握住一团火焰般炽热,双手不禁抖了一下。 好暖和。 肌肤相接的那一刻,江楚月被他寒凉的体温冰了一下,呼吸停滞了一瞬,身体都因这突然的刺激忍不住轻颤。 这是…… 顶着僵住的脖颈,江楚月脑袋有点发懵,因为薛寒迟下手的力道并不重,甚至说得上轻柔。 他真的就只是在试探轻掐。 就像小孩子摆弄喜欢的玩具,他此刻就是这样在轻轻揉捏着江楚月的脖颈。 肩头落满梨白,眼睫上还挂着分明的雪珠,薛寒迟的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杂念,整个人看起来如玉山之巅的白雪,高贵而圣洁。 薛寒迟握住她的侧颈,除了柔软的肌肤,还能摸到她节节分明的椎骨和隐在皮囊之下的筋脉血肉。 她的脖颈真的要比常人更加细软一些。 薛寒迟默默想着,明明她的体温并不高,他却无端地感觉从手心处忽然升腾起一股热气,顺着臂弯直导心脏。 又来了,那种寂静的灼烧感。 似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薛寒迟压了压眼睑,掩住眸中的一丝异样,松开了绕住江楚月的双手。 “好了,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了。”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江楚月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懵逼来形容。 这是什么新型的抽风行为吗? 见江楚月迟迟不说话,薛寒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忽然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 “方才你是怕我会杀了你吗?” 原来你知道自己吓人啊,我怕不怕,你心里没点数吗? 江楚月给了他个无语的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看着这熟悉的神情,薛寒迟知道自己又一次猜中了她的心思,眉眼都因欣喜而柔和了几分。 江楚月没有应他,他也没有追问下去,两人之间不知何时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无须多言默契。 薛寒迟掸了掸袖上的落雪,触碰到腕间的时候顺势取下了蛟丝绳,在江楚月疑惑的目光下,轻快地挑动细绳,双手一拉,一个复杂的花样缠绕在他指尖。 “差点忘记和你说了,今早你勾出的花样,我解开了。” 看着他手中泛光的蛟丝绳,江楚月有些愕然。 想要要翻出固定的花样,必须记住每一根绳的走向才行,他复刻出了自己的花样并破解,说明他记住了自己挑过的每一根绳。 她今早不过是一时兴起陪他玩了一会,带着点小小的报复心态给他勾了一个难翻的花样,他竟这么放在心上? 鬼使神差地,江楚月抚上了花样复杂的软绳,抬头望着他浸满寒意的脸颊。 “你很喜欢翻绳吗?” “喜欢?”软绳随着他的动作顿了顿,表情木然了一刻,旋即便反应过来。“大约是吧。” 蛟丝绳上沾染着柳絮般降下的雪色,薛寒迟脸上难得显出些追忆似的微光。 “说起来,我第一次拿到它,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有人把它交到我的手上,将我的性命与它系在了一起,叫我用来杀人除魔。” 薛寒迟的声音很轻,落在风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郁。 “那个时候我还很弱,受制于人,日复一日地做着那些事,全身沾满了血腥,独自待在那里,只有口不能言的妖魔为伴,也没有人和我说话,实在是无趣极了。” 江楚月静静地听着,想说什么,但思索一番后还是合上了嘴,听他继续回忆着。 “还是偶然的一天,我被人带着送到别处,半路遇见一家商户,见他们一家人说笑间翻着彩绳,这才知晓了,原来绳子除了撕裂魂魄,绞断喉颈,还能有这样的用处。 然后我闲暇时便会循着记忆勾出这些花样,渐渐地,便摸索出了更多的花样。” 他语气里并没有一点额外的情绪,平静得就像是在讲述一则道听途说的旧事,就好像话里的自己与现在的他毫无干系。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他的话后,江楚月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上是怜悯、疑惑还是遗憾,总之,是种很难言说的心情。 薛寒迟抖了抖软绳上的积雪,伸手将它送到了江楚月眼前,提醒她游戏该继续了。 “轮到你了。” 虽然薛寒迟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但这东西江楚月从小就和朋友玩,见过的花样比他多得多,再杂乱的样式,只用一眼,便能看出破解的办法。 一勾一挑,这截软绳又换了个模样出现在她指间。 看着薛寒迟认真思索的样子,江楚月忽然开口,“你以往只用过这根绳子吗?”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有此问,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只有这根。” “要不到了渝州后,我给你买一根更长的细绳吧。” 见他不说话,江楚月就晃了晃双手给他看。 “你这根绳子有点短,翻平常的简单样式还行,到了这种复杂的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楚月竟然莫名地生出一种心虚感,不自觉移开了目光。 “你方才不是说这根绳子和你的性命绑在一起吗,这样总是弄着它,万一误伤了你或其他人,也不好。” 薛寒迟默了一瞬,而后抬头看着她,轻笑一声,“你说的话总是让我意外。”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江面上起风了,寒气从衣领吹入四肢百骸,江楚月感觉手指伸在风中快被冻僵了。 “天色晚了,该回房休息了,外面太冷了。” 江楚月手都在抖,将蛟丝绳卸下后,握在手心,另一只手隔着衣料牵着他的手臂,将他带进了船舱内。 两人的房间连着,走过他的卧房就是江楚月的,她在薛寒迟门口松开了手,将缠乱的蛟丝绳理顺后,放还到他的掌心。 “这个你回去想吧,改日破解了再告诉我。你刚才应该记住我翻出来的花样了吧?” 走出几步路,江楚月还不忘折返回来问他,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一边拍着脑袋上的雪,一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薛寒迟看着她的身影在眼中渐渐消失,这才侧过身,推开木门踏了进去。 僻静幽闭的卧房空空荡荡,门窗紧闭,浸在一片沉默中。 猛然从风大寒冷的地方走近这沉闷的房间,薛寒迟全身都有些隐隐发热,身上的细雪都跟着化成了点点水渍,衣料紧紧贴着肌肤。 走过去坐在圆桌边,薛寒迟摩挲着手中的蛟丝绳,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攀上他的心峦,双眸在暗夜中显出不一样的亮泽。 “为什么呢……” 方才的一幕幕在脑中闪回,他只喃喃低语着,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似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理了理掌心的软绳,循着方才的记忆慢慢地勾出了江楚月最后留给他的难题。 指间被这稍稍显短的绳勒出红印,这一刻,软绳与肌肤共同跳动着,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她藏在脖颈下纷乱的心跳。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自觉漾起一个笑容。 明明那么怕死,撒谎倒是信手拈来。 薛寒迟看着手中缠着的细绳,忽然想出了一种解法,默默运转灵力,勾动着绕在其中的几根。 在他的牵引下,每一根绳都在有序地穿过结网,新的样式逐渐成形。 就在他自以为解开,松开手时,绷紧的细绳倏地软了下来,虚虚地落回了他的手心。 彻底乱作一团。 12、苍南仙宗(一) 作为渝州城内最大的仙门,苍南山主峰高耸入云,整座仙府都被一层朦胧的金光笼罩,无数符箓顺着乾坤八卦的脉络在金顶一般的结界上环绕游走。 山崖之上,无数阁楼错落有致地排列其上,在金光照耀下,白鹤在云蒸霞蔚间恣意腾飞。 云遮雾绕间,一条白玉梯从山脚环回绵延,一路向顶峰攀去。 步梯之上,十几名身穿苍南山弟子服的人簇拥着中间的一男一女,带着他们慢慢地向上走去。 顶着前方乌泱泱的人影,江楚月扶着后腰,微微喘着气。 这座山实在是太高了,按照规矩,他们又不能用法术御剑上山,所以只能徒步上山,不过幸好是冬日,天气不算热,不然真的是太受罪了。 “你很累吗?” 清冽的声音送入耳中,江楚月感觉身上的热气都被驱散了一些。 她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回复他,“还好。” 走在云遮雾绕的阶梯上,薛寒迟如履平地,他瞥了眼周围弟子紧紧压住剑柄的手,不禁失笑地开口。 “话说,他们好像很怕我逃跑,可我明明已经答应他们了。” 江楚月长长呼出一口气,继续向上迈开步子,一句话点破真相。 “不是怕你跑,是怕你一时兴起在这里动武。” 说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今早下船后,他们便在这些弟子的带领下马不停蹄地赶往山脚入口。 萧煜为了安置其他弟子,及时与长老商讨无砚山上的妖兽,并未与他们一起,而是早早地走另一条路上山了。 那日持剑对着薛寒迟的弟子本就对薛寒迟不放心,如今没了萧煜,对他的戒备更深了。 因为担心他中途反水,便让弟子们将他两人团在中间,这才有了现在这微妙又尴尬的局面。 看了眼快要到头的玉梯,江楚月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他。 “等会就要见到长老了,你担心吗?” 江楚月读过原著,知道剧情走向,所以不害怕,可薛寒迟没有。 对他而言,即将面对的是一场三司会审般的质询,很有可能还会面临来自长老的灵力施压。 像他这样的厌世疯批,会担心吗? 薛寒迟抬眼看着她,面容舒展,通透的双眸在符文金光下映出微光,笑容真诚。 “不是有你替我挡刀挡枪吗?而且,你现在是在担心我吗?” 江楚月自动忽略他的前半句,只应了后面的话。 “是,我是在担心你。” 看着她认真的神色,薛寒迟嘴角的笑意都被冲散了几分,“你不是怕死吗?” “我是怕死,但这和不想让你死并不冲突。” 江楚月费力地迈开步子,喘着气回答他。 这是实话,不管是因为要完成任务,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她不希望他有事。 听着她说的话,薛寒迟缓缓移开目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无论多么艰难漫长的路,总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沿着步梯走到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坦开阔的石板路,一座气势磅礴、云遮雾绕的殿宇稳稳地坐于其上。 殿门的匾额上方烙着“归元殿”三个烫金大字,远远看着,便已让人感受到阵阵威压。 等他们离大殿愈来愈近的时候,殿门忽然打开了,漆红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响声,压在人心上像一块重石。 萧煜从里面走出来,一抬眼便看到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两人。 或许是刚刚才与长老们商议过要事,他皱紧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拧开,面容凝重。 江楚月见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压了回去。 “你们来了……正好,长老唤你二人进去。” 方才的木门还未完全合上,曳开一条不小的缝隙,只是向前走了几步路,江楚月就能感觉到一股势不可挡的强劲灵力揉压过丹田,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五位长老修炼的地方,苍南归元殿。 江楚月深吸一口气,原本准备一鼓作气走进去,却发现薛寒迟没有跟上来。 她回头,发现他站在这扇半掩着的木门前,眼中的光似乎淡去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从他的眸中读出了些不同以往的情绪。 长老只唤了他们两人,执法堂的人肯定是没法把他带进去的,为了防止在这个时候出乱子,江楚月只有走到他身侧,一手揽起他的胳膊,将他慢慢地带了进去。 “我和你一起,走吧。” 就这样被她引着,薛寒迟迈过门槛,跟着她一起走进了内殿。 内殿之中仙气飘逸,五名长老端严整肃地坐在殿堂上方,神情莫测地看着进来的一男一女。 坐于堂中的那一位长老掀起眼帘打量着二人,静默片刻后将视线停留在了江楚月身上。 “你与他是如何认识的?” 话一开口,江楚月便感觉腿忽然软了下去,就在双膝要落到地面时,却忽然被身旁的人握住了腰身,缓缓接了上来。 “怎么还没开口,就要跪了呢,就算是对我,你也没有这样过。” 听着薛寒迟打趣的语气,江楚月欲哭无泪。 淦! 真不是她想跪,而是方才不知道什么原因,双腿像是被施了定力咒一般控制不住地向下沉去,这才差点滑落在地上。 一位略身材稍显矮小的长老见他在大殿之上如此无法无天,情急之下一拍扶手便站起了身,对着他大声喝道,“大长老问话,岂容你插嘴。” 原本坐着的几位长老见他的暴脾气起来了,怕事态变大,连忙出言制止,“三长老,消消气吧。” 他还欲说什么,却在看见大长老的眼神后收了收不耐的神色,拂袖重新坐了回去。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后一齐转向看着大长老,眼神示意,想问他方才看出什么没有,却只见他缓缓摇了摇头。 大长老高坐中堂,看着被薛寒迟环在臂中的江楚月,一脸沉思。 其实早在两人进来之前,萧煜便已经将这数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禀告给他们了。 虽然有他的再三担保,但他们对于江楚月这个新入门的弟子说的话也不是全然相信的。 他们查验过她的身世,数月前父母双亡,因一名修士引路,这才机缘巧合下拜入了苍南山门下。 在此之前,她这一生顺风顺水,可以说毫无认识薛寒迟的可能,又怎么会对他情根深种。 是以,方才他才会在开口时施加念力,在她的识海中搜寻了一番,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现了一段她与薛寒迟遇见的画面。 难道无砚山那晚,这名女弟子遇见薛寒迟,真的只是巧合吗? 被几位长老盯着,江楚月脑袋懵懵的,还有点在状况外。 就在她疑惑方才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的时候,耳边响起系统的机械音。 「监测到宿主记忆遭受不明攻击,系统已自动开启援助补全机制,已虚构一段江楚月与薛寒迟初见画面供他人查阅,祝宿住顺利完成考验。」 江楚月:…… 她收回之前的话,这个系统还不算太无用。 看来方才是差点掉马,躲过一劫了。 搂着半跪在地上的人,薛寒迟将掌心覆在她背上,一边给她输送灵力,一边抬眼看着座上的五名长老。 “你们不是要审我吗,我就在这里,你们问吧。” 闻言,五位长老面面相觑,都在思索该如何说出当年之事。 原著里没写过薛寒迟的身世,江楚月也是满心好奇,就在她竖起耳朵准备细听的时候,大长老摸了摸胡须,无情地给她下了逐客令。 “这位小弟子就先出去候着吧。” 啊,关键剧情不带我吗? 江楚月有些难受,她不能获取接下来的信息,只好无奈地推了推身后的薛寒迟,准备离开。 等他松开手的时候,她的腿已经恢复如常了,离开的时候,她还有意无意地捏了捏薛寒迟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莽撞。 薛寒迟侧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映出她清晰的倒影,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 等殿门的吱呀声再次响起,空荡荡的大殿便只剩下他们六人了。 几声轻咳从堂上传来。 薛寒迟收回投向殿门的目光,仰头看向堂上的几名长老,下颔微微扬起。 “说吧,你们想知道些什么,或者……” 他摩挲着腕间的蛟丝绳,眼中似布满了一圈圈裂开的冰纹。 “你们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 等江楚月从归元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盯着地面陷入沉思的萧煜。 执法堂的弟子将薛寒迟送到长老面前,任务已经完成,便各自回去做自己事去了,所以现在等在门外的,只有他一人。 听到大门吱呀打开,见是江楚月走了出来,他连忙走了过来。 “江师妹,长老们没有为难你吧。” 江楚月想了想刚才差点滑倒的糗事,觉得一定不能让他知道,拉平的嘴角立刻就扬了上去。 “没有没有,长老们都十分平易近人。” 萧煜无法将那几位长老和和蔼可亲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怀疑和不信。 江楚月忽然想到他们进去前,萧煜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方才萧师兄出来的时候,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萧煜没想到她注意到了自己那时的神情,微微讶异,而后咬牙沉思了片刻,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一直以来的那个疑惑。 “江师妹,你……真的喜欢薛公子吗?” 江楚月怔了一瞬,似乎是察觉出了什么,转头对着萧煜。 “萧师兄若是有话不妨直说,我愿洗耳恭听。” 见她也毫不避讳,达成共识后,萧煜长叹了口气,缓缓揭开了那一角隐秘的过往。 “师妹入门晚,对于这修真江湖上的许多事情都不了解,在大约十年前,曾发生了一件令整个修真界哗然的大事。” 江楚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他娓娓道来。 “十年前,有一门世家因不满当时修真界各州仙府林立的现状,企图倾轧其他仙门,称霸江湖。 可那家仙门却不是什么显赫的望族,也不是实力雄厚的后起之秀,因此,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修真界的一种禁术上。” “禁术?”江楚月忍不住惊呼出声。 萧煜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是一种名为请神,实则降魔的禁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将魔物降下化用的,只知道,在这门禁术之后,这个家族的势力很快壮大,背后野心也逐渐显露出来。” “但不知是天道轮回,还是他们自作孽,他们的野心还未曾展露在世人面前就已轰然破碎。 偌大的一个家族,几乎所有与此事有过牵连的人,在此之后,全部暴毙身亡。 这样的事太过蹊跷,引起了其他仙门的注意,经过查探,在他们的尸体上发现了灵力反噬的痕迹,这才顺藤摸瓜地发现了这一桩丑事。 一夕之间,江湖上对这个家族的怜悯全部化作辱骂唾弃,后来人每每想起都是一阵后怕,所以对于其余孽,其他仙门都是不遗余力地追捕绞杀。” 听到这里,江楚月觉得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所以,那个使用降魔禁术的家族就是徽州薛府,对吗?” 萧煜沉闷地点了点头。 像这样的江湖旧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 但口口相传,讲述的过程中难免有误差,人们也会不自觉地增添自己的臆想,以至于在以讹传讹中,对这个家族的后继者都变得模糊不清。 直到那日执法堂的弟子前来,在他的提醒下,萧煜才将这桩隐秘过往与这位薛公子联系了起来。 知道这些事情后,江楚月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作何评判。 就在二人沉默间,漆红的木门再次吱呀打开,故事里的人从殿门后缓缓走了出来。 13、苍南仙宗(二) 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男子,故事里的模糊影子在江楚月脑中逐渐成形,她强压下心中难言的情绪,转身面向他。 “你出来了。” 淡淡的光辉落在他袍角,将他整个人描上了一层散漫的金边。 江楚月视线落在了他腕间绑紧的蛟丝绳上,知道他没有和长老动手后松了口气。 站在一旁的萧煜见他出来,压低的眉眼终于舒展一些。 徽州薛府动用禁术一案兹事体大,如果不能善了,恐怕在江湖上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当年就有许多狼子野心之人四处寻找薛府之人,想求问降魔之法,不过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虽然薛寒迟没有同当年涉事之人一样暴毙身亡,但从无砚山那具噬魂妖的尸首来看,那近乎邪道的法术,显然与当年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苍南山不敢赌,修真界也不敢赌。 其实在薛寒迟进去前,五位长老已经和他做好了最坏打算,如果他不配合,势必要与他死斗到底。 但还好,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看了两人一眼,语调都松散了几分。 “既然长老们已经问过话了,想来应该无事,江师妹和薛公子可以回去休息了。” 江楚月与萧煜视线相接,“好。” “不过,苍南山法纪严明,薛公子初来乍到,还得麻烦江师妹带他熟悉一番。”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盯着薛寒迟,别闹出什么岔子。 江楚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放心。 交代完一些琐事后,萧煜便目送二人离开。 二人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变成圆点消失在一层又一层的台阶上。 他转身推开了归元殿的大门,再度进去了。 * 归元殿在苍南山顶峰,与这里相连的云梯都是向下的。 踩在粗糙的台阶,江楚月看了眼身边的男子。 根据萧煜的神情,似乎长老们本来的打算并不是如此,不知道他在内殿和几位长老都说了些什么才会这么快就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楚月溢满的好奇,薛寒迟主动开口道。 “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些人为什么会放我出来?” 江楚月坦诚地点了点头,虽然有点冒犯,可如果他愿意自己说出来,自己当然很想知道。 薛寒迟眼眸转了转,下台阶的步子没停,故作玄虚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原本是想杀了我的,可是当我和他们说了句话之后,他们便放了我。”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上钩的江楚月一脸期待,追着他问了下去。 “什么话?” 薛寒迟嘴角噙起一抹笑,在她好奇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说了出来。 “我和他们说,江楚月还欠我一条命,如果要我的命,就拿她的来抵吧。” 江楚月:…… 后知后觉的她终于反应过来被套路了,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他一句。 果然,她就不该对他有什么期待。 看着意料之中的神情,薛寒迟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样,这个笑话是不是很有趣。” 她可以说并不有趣吗。 “你开心就好。”江楚月皮笑肉不笑。 他们走下来的这条云梯四通八达,可以通往学宫、膳房和卧房。 摸着空荡荡的肚皮,江楚月忽然想起来,今日下船走得匆忙,他们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你饿不饿?” 见他在思索,江楚月怕他思维又走偏吃不成饭,不等他回答便自作主张,大手一挥握住了他的胳膊。 “我知道你肯定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薛寒迟还没反应过来,就这样被她拉着走向了一边。 未至正午,苍南山的膳房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一踏进便是扑面而来的清糯饭香。 许多弟子还未下学,偌大的膳房只有寥寥数人在用饭,江楚月他们来得早,也就免去了等候的功夫。 端好饭菜后,两人便找到一处空位坐了下来。 江楚月喜欢味道丰富的食物,所以选的都是咸辣鲜香的菜,至于薛寒迟…… “呃……你很喜欢吃苦瓜吗?” 江楚月还没动筷,看一眼他盘子里一水的绿苦瓜就感觉嘴里发苦。 “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这种滋味吃过一次就很难忘,便一直都在吃。” 这个理由和他的性格一样古怪。 江楚月忽然有点同情他的,对于世间别样的美食都还没有品尝,就先沉沦在苦瓜的世界里面了。 “你想尝尝吗?” 看着薛寒迟筷子上的苦瓜,江楚月连忙摆手,她尊重个人喜好,但不代表想尝试。 “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好好吃吧。” “好吧。” 薛寒迟夹起苦瓜放入嘴里,细嚼慢咽的动作端正得不像话。 也就是这时候,江楚月才反应过来,好像他除了时不时地发疯,其余时候完全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模样。 盯着他盘里的苦瓜,回想起萧煜讲的那件事,江楚月咬着筷子,心情复杂。 如果那家家主没有剑走偏锋,薛寒迟在家中安然长大,应该也是和萧煜不分伯仲的清风朗月世家公子。 可惜,这个世上最虚无缥缈的就是一个如果。 江楚月叹了口气,夹起饭菜就往嘴里送,可咬了两下,预想中的美味是一点没有,反而泛起一阵苦涩,左眼皮下意识地跳了一下,等舌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全部咽了下去。 满口的苦涩吓得她连忙扒了几口饭,想努力压下这难言的苦味,却无论如何都有淡淡的苦味弥漫。 看着她对苦瓜一脸嫌弃的模样,薛寒迟拿筷子的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我见你一直盯着我碟子里的菜,以为你想吃便给你夹了一点。” 听着耳边的笑,江楚月皱眉一看,发现自己那碟菜上正静静地躺着几片苦瓜,估计是他趁着自己走神没注意的时候夹过来的。 “我不是说了不用吗?” 薛寒迟夹着苦瓜,故作苦恼。 “我以为你先前说的都是客套话,没想到竟是我会错意了。” 没有苦恼多久,通透的双眸就止不住地看向她,想读出她脸上真实的情绪。 “所以,是不是很难忘的味道?” 对此,江楚月只想说苦瓜是真的难忘,而他装无知的演技就像做了坏事后被抓了现行的猫,一点都藏不住。 “确实很难忘。”江楚月夹菜的筷子刻意避开了那几片苦瓜。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薛寒迟一脸舒坦,碗里的苦瓜都被他吃出了几分香甜。 “说起来,方才我走出来的时候你的脸色要比吃苦瓜的时候还要差上许多,你们在讲什么趣事吗?” 江楚月动作一顿,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自己总不能告诉他,那时候自己正和萧煜揭他老底吧,这说出来也不合适。 她脑袋转了转,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后润润道:“是个不太妙的故事,不如你的笑话有趣。” 这是实话。 一个沉重,一个无聊,两相对比下,她还是更愿意听他的笑话。 “是吗。” 薛寒迟夹起苦瓜咬了口,垂下眼帘,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 经过刚才这么一出,江楚月肚子还是空空的,趁着这难得无事的间隙,连忙往嘴里扒饭。 薛寒迟吃完了放下碗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吃饭。 江楚月吃得有些快,虽然脸颊像仓鼠进食般鼓起,但风卷残云中却透出几分细致干净。 总而言之,吃相不算难看。 在享受美食的时候,江楚月心情是最好的,因此明明知道自己被盯着,也仍旧一言不发。 日影渐渐拉短,苍南山的弟子也一拨接着一拨地下学,膳房也从刚进来的空旷变得有些拥堵。 在两人隔壁的一桌,几名弟子端着饭菜纷纷入座,正准备开动大快朵颐的时候,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面容姣好,穿着一身淡蓝色衣裙,身后负着一把长剑。 这打扮,不像苍南山的人,倒更像是修仙世家的人。 气氛突然冷掉,女子也不尴尬,明媚一笑,朝他们抱拳行了个礼。 “冒昧打扰了,我方才在路上听见你们提到萧师兄,不知,你们说的可是大宗师门下弟子萧煜?” 几名弟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姑娘你有事找他?” 一名弟子暗戳戳地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她就是前几日来找萧师兄却被告知不在的那人。” 坐在一旁的一名女弟子补充道,“萧师兄前几日带弟子下山历练了,今日清晨才回来。” 女子闻言笑了下,“原来如此……我乃江州顾府顾情,此次奉家父之名来与他商讨要事,既知他回来了,便多谢各位。” 还不等她转身,一抹烟青色身影忽然闪到眼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我认识路,我带你去见他。” 旁边桌上原本相对而坐的两人,现在只留下了一边的男子,另一边的碗筷因主人的飞速离去还在桌角的边缘打转。 江楚月定定地站稳脚跟,一脸真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虽然原文中对她的容貌外形没有过多的描述,但这淡蓝的衣裙,明媚的笑容,不正是与萧煜从小青梅竹马的女主顾情吗!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音响起。 「原书女主已经出现,请宿主注意本阶段任务的完成。」 14、苍南仙宗(三) 在本文的设定中,女主顾情出身修真世家江州顾府,与男主萧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从小便因家族订下姻缘。 二人成年后,一个是江湖上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一个是仙门崭露头角的顾府少主,谁见了不说一句天作之合。 在看文的时候,江楚月一直脑补的顾情是聪颖稳重的未来家主形象,可现在看来,书中看到的和现实生活中貌似有点不同…… 顾情和江楚月肩膀挨着肩膀,一边看路一边跟着她的步子向前。 “其实我六日前就到了苍南山,无奈那时候萧煜正好下山了,身上又有家父的命令,不见到他不能回去,所以就在山上一直等到了现在。” “我听江姑娘方才说,你是此次和萧煜一起下山的弟子,那你们在山下的时候……” 笑容明媚的女子故人相逢般地和江楚月扯着闲话,从江湖上轶事奇闻,聊到自己小时候经历过的童年趣事。 从江楚月说愿意带她去见萧煜以后,她便拉着她一直说到现在,口才了得,话题都不带重复一个的。 真想不到,原书女主还带点话痨属性,这倒是让江楚月体会到一种反差感。 不过,这热情似火的性格倒是和高冷闷骚的萧煜挺互补的,不愧是原著官配。 想到这里,江楚月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后面。 从膳房出来后,他就一直安静地跟着他们。 薛寒迟见她看着自己,便轻笑一声,用余光回应她。 “做什么?” “没什么,见你一直不说话,以为你跟丢了。” 薛寒迟笑而不语,侧过脑袋不再理她,只无声地观赏四周的景致。 这个时候倒是乖巧得很。 察觉到江楚月的回头,顾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方才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江楚月身上,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忽略了身后的人。 与见到江楚月的轻松热情不同,顾情见到他第一眼,就感觉这位公子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样古怪的气息与苍南山这样的正派之地格格不入。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样的气息,之前好像在那里见过。 她目光转向江楚月,眉心微皱,“我方才都没有注意,这位是……” 感受到顾情微妙的目光,江楚月暗自感叹,不愧是女主,这么快就看出来他的不同。 江楚月抢先一步挡在薛寒迟面前,笑容大方地给她解释道,“他是我朋友,这次在山下和萧师兄一起的人里就有他。” 她不仅是在拦着顾情,更是在拦着薛寒迟。 见她着急忙慌站在自己身前的模样,薛寒迟不禁失笑。 “原来如此。” 眼前是江楚月明亮的双眸,顾情拨开眉心的一丝怀疑,重新抿起一抹笑,跟着江楚月继续朝着萧煜所在的凌霄殿走去。 他们来得时候正巧,萧煜刚用过饭,正在殿中打坐。 看清来人后,他先是惊了一瞬,素日沉稳的面容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慌乱。 “你不是在江州,怎么,怎么来渝州了?” 江楚月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在成熟老练的萧煜脸上看到支支吾吾的羞涩之情,下意识捂住了上扬的嘴角。 顾情笑着看了他一眼。 “我爹托我来找你,不巧,前几日我刚上山便听闻你带弟子下山历练了。 今日在膳房偶遇了几位小弟子才知道你回来了,江姑娘见我找你,便引着我过来了。” 萧煜这几日行程太赶了,今早才落脚渝州城,就要和师尊长老调查无砚山上遗留的问题,处理徽州薛府的事情,小弟子都还没来得及将顾情的事禀告给他。 萧煜摇摇头,不只是害羞还是什么情绪,眼神低低的有些不敢看她。 “近期真是琐事缠身,你来了我竟到现在才知道。” 语气中有些微不可查的内疚。 瞧着两人间奇妙的互动,江楚月嘴角的姨母笑已经是蓄势待发,一脸磕到了。 果然,真情侣就是不一样。 “你笑什么?” 对于江楚月突然的情绪高涨,薛寒迟有些不明就里。 江楚月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一想到在薛寒迟在原文里还是男二,就觉得他一脸茫然的模样更好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声音嗡嗡的。 “你不懂。” “好了,不扯这些了,其实这次我来,是我爹要请你们苍南仙宗帮忙找一样东西。” 寒暄结束,顾情收起调侃打笑的神情,一脸正色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一件事关江湖安定的东西。” 说着,她从袖口翻出一纸信封递到了他手上,上面写着萧煜亲启四个大字。 江楚月和薛寒迟站在一旁,见萧煜看了信中内容后眉头微皱,就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他们不好参与了,于是自觉地向他提出回避申请。 “既然萧师兄还有事,那我们就先下去了。” 萧煜沉吟片刻后,合上信封,抬眼看着两人,止住了他们离开的步伐。 “不用了,你们留下来吧,此事,与薛公子有关。” 顾情不解地看向萧煜,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稍稍舒展眉心,将心中的疑惑暂时压了下去。 “既如此,那我便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各位。” 四人关起大门,围坐在桌前。 萧煜将信封中的另一张纸摊开放在桌上,展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个镜子模样的图案。 顾情食指敲着这张图纸缓缓道来。 “其实此次家父托我前来是想请苍南山帮忙寻找一件失窃的法器,阴阳乾坤镜,这件法器与十数年前的那门降魔禁术有关。” 听到这几个字的江楚月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一般,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身边的男子。 从刚才坐下来开始,他又解下了蛟丝绳翻弄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视若罔闻。 “当年的事情被发现后,我父亲也随大流一起去查探了一番,本以为会和众仙家一样无功而返,却没成想在薛府层层封禁的密室里找到了这面乾坤镜。 查阅大量古籍后,我父亲从只言片语的记载里,推测出这面镜子就是当年薛府用以降魔的法器。没有它,就算有心人知道了禁术之法也绝无可能成功。 我父亲知道此事关乎江湖安定,并未对外透露有关这面镜子的任何消息,久而久之,有关禁术的传言在江湖上也就渐渐淡去了。” 与江楚月对视一眼后,顾情忽然话锋一转,眼眸中多了几分惭愧。 “可就在半月前,一名黑衣人突袭我顾府,破除重重防线闯入密室,夺走了这件法器。” 她转头郑重地望着身边的萧煜,言语间是诚恳的请求。 “我父亲本想派人直接向五位长老请示,可担心此事意外流露出去,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便要我亲自来见你,希望你可以向长老们说明此事,帮忙寻回法器。” 若是被其他仙门知道有这样一件法器的存在,并且还藏在顾府这么多年,肯定会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到时候将江州顾府打成第二个徽州薛府也说不准。 因此顾家家主也是小心谨慎,这才让顾情亲自来找萧煜。 从这张图纸被摊开,薛寒迟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图案,入神得连手里翻绳的动作都停了。 这面镜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看得如此认真,江楚月偏头盯着他清隽的侧颜,好奇心让她忍不住打断他的走神。 “你怎么了?” 薛寒迟松了手中的软绳,脸上浮现出个自嘲般的轻笑。 “没想到兜兜转转,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线索竟主动送到我眼前来了。” 江楚月忽然想起来,从无砚山脚下启程的时候,薛寒迟曾在马车上说过,他当初会出现在无砚山,是因为他要寻一样东西。 莫非,他要找的就是这面阴阳乾坤镜? 顾情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说出口的话都带了一丝警觉。 “这位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萧煜拍了拍她的肩膀,摇摇头示意她放松。 “这位薛公子就是当年徽州薛府的人,我此次带队历练遇见他,便奉长老之命带他上山了。” “竟然是这样。” 顾情瞳孔微缩,这才回想起来,他身上的气息与阴阳乾坤镜上的极其相似,难怪她方才见他第一眼便觉得有些熟悉。 “还不知道薛公子找这法器有何用处?” 她向来喜欢刨根问底,更何况此事关系顾府,她不得不问。 薛寒迟神情淡淡,并没有抬头看她。 “我要拿它来做一件事情。” 顾情还想继续追问,却在看到江楚月眼神示意后收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楚月觉得薛寒迟对这个问题有些抵触,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表露出这样的情绪。 如果顾情继续追问下去,情形恐怕会变得不妙。 既然长老们知晓了他的存在,想必也预料到了,如今江湖上,又有人在打降魔禁术的主意了。 “我会将此事告知长老,不过,长老们要闭关五日,这件事,恐怕得等到他们出来后再行商议了。” 被萧煜拍着手腕,顾情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对于突然出现的薛府之人很不放心,但既然长老们都没有将他如何,她也只有作罢。 男女主角多年不见,正事聊完了自然就要开始叙旧了。 见萧煜开始拉着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楚月识趣地带着薛寒迟出去,给他二人留下增进感情的空间。 走出凌霄殿时已是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落满余晖的石板上拉长。 女子烟青色衣角勾勒出碎金的光,薛寒迟侧头盯着她。 “你方才为何不让她继续问下去?” 江楚月踩着石板上的小石子,衣摆甩出去又回来。 “因为我觉得你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薛寒迟的长发在风中被撩起,掩住了他的双眼。 “你也怕我在这里动武吗?” “不全是,只是我觉得回不回答是你的选择,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不要勉强。” 除却担心他失控外,这也是江楚月推己及人的内心真实想法。 如果有人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逼问她不想回忆的往事,她肯定也是会极其抵抗和不乐意的。 “都是人,偶尔有些情绪也是正常的。” “你是这样想的啊。” 江楚月的侧脸照在光影下,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薛寒迟扭头看着她,两人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 鬼使神差的,一个念头忽然在他心中浮现。 如果江楚月知道了他寻找阴阳乾坤镜的真正目的,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15、苍南仙宗(四) 现在已经是二月的末尾,太阳升起后,空中的寒气渐渐褪去,日光洒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院子里栽的杏树冒着枝叶,偶有一阵微风拂过,盈盈吹过其间缀满的淡粉花苞。 坐在树下的石桌边,薛寒迟正支着下颔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在他手肘旁放着厚厚的一沓明黄色符纸。 女子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正闭眼捏诀。 灵力慢慢汇聚到她向上的掌心,另一只手中夹着的两张符箓得到感应,随之而动,飘到空中,垂直旋转起来,转速逐渐加快。 眼看就要成功,女子睁开双眼,紧紧盯着其中的某一点。 “破。” 就在她念出口诀的那一刻,两张符箓释放出来的灵力相互冲抵,带起一小波凌乱的冲击。 在被这阵劲风冲到面门之前,江楚月身形一闪,灵活地避开了。 看着眼前的成果,江楚月拍着手,满意地啧啧两声。 看来,自己还是挺有修仙的天分的,这才练了不过几日,她画出的符箓被驱动后已经具有不小的威力了,比在无砚山对着那群死尸的时候好多了。 她坐回桌边,自然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起来。 薛寒迟伸手压了压桌上被风吹得有些乱的符纸,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你还要练多久?” 江楚月放下茶杯,用最随意的语气说出了最真的话。 “练到能打过你为止。” 自从遇见顾情后,江楚月就知道本阶段的任务即将要进入正轨了,恐怕后面等着她的危险恐怕还不少。 一想到在无砚山上被薛寒迟牵着走的惊险记忆,她就垂死梦中惊坐起,醒来后拿起符纸疯狂修炼。 因为原身就是符修,所以江楚月脑中还留着她的一点修炼记忆,加上她这几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修炼,所以从青涩上手到熟练运用也不过才用了几日的时间,进步神速。 原本薛寒迟只是在无事时来找她消遣解闷,没想到意外地觉得她修炼时的模样格外生动有趣,便一直兴致勃勃的来看她修炼,一日都不曾落下。 江楚月活动着关节,状似无意地问他。 “你觉得刚才那两张符的灵力怎么样?” 薛寒迟收回手,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情绪。 “不如何,若是按照这样的进度修炼下去,等你练到死,也是打不过我的。” 他的话总是直白得戳中人心。 虽然被他的话刺到了,但江楚月也只是抿了抿唇,没有露出什么沮丧。 一来,她现在刚刚修炼不久,日后会练成什么样,会不会碰上机缘也未曾可知。 二来,她想打过薛寒迟无非是想为了苟下去,等剧情走完,她就和这个世界说拜拜了,能不能打过他其实也不重要了。 合理地安慰好自己后,江楚月拿起符纸和朱砂又开始画起来,赤红的朱砂顺着纸的脉络纹理流畅滑动,逐渐晕染开。 她忽然想到薛寒迟那晚画出的符箓,释放出的灵力好像比自己见过符箓都要巨大…… “你画符有什么特殊技巧吗?” 薛寒迟随意叠着旁边的空白符纸,语气轻松,像在和她话家常一般。 “其实,也没有什么技巧,只不过是我的血比旁人格外有用些。” “你的血?” 江楚月握笔的手都顿了一下。 “我的血和常人不一样,能压制万物,因此,用我的血绘出的符箓有灭敌的奇效。” 这么说来,好像当初那些白丝对他都有种莫名的畏惧感,那把留有他鲜血的剑也正好成了他们破阵的关键。 妖魔畏惧、鲜血,这些东西撞在一起,确实很能说明他体质的特殊性。 阳光划过他的脖颈落在他的脖颈上,薛寒迟食指敲着桌面,语气轻缓地和她打着商量。 “其实,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割给你。” 嗯? “你就不怕我一下子把你的血给放空了?” 江楚月犹疑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还是跟不上疯批的脑回路。 “一身血、一条命而已,我不在乎。” 他静静地看着她,睫羽间压着些日光的阴影。 “不过,你得再许我几个愿望才行。” 上次掐过她的脖颈后,薛寒迟总感觉手中还留着那种若有若无的温热触感,那种感觉很奇特。 如果她能再多给一些愿望,自己或许就能找到那种灼烧感的源头了。 “不管怎么样,我拒绝。” 江楚月回答得斩钉截铁。 上次他许愿要掐自己的脖子,已经让她对许诺这件事留下心里阴影了。 就算他当时只是一时兴起,也没有真切地给她造成伤害,可谁知道他下次许愿又是什么心思,会不会动真格,江楚月也不能保证。 而且另一层面,江楚月是不会为了区区几张符箓就任由他自残放血的。 没有他的血,她现在一样能画出灵力强大的符箓,虽然威力不及他的,但是也足够她用,因此这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两种意义上,江楚月都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薛寒迟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模样,脸上并没有多少失望的神情,食指敲着桌面,淡淡地回应她,“行吧。” 就在江楚月清理作废的符箓的时候,薛寒迟忽然听到桌下穿来哐啷一声响,低头去看,将她放在桌下的长剑摸了出来。 这是她前几日复习剑法的时候放下的,忘记收回去了。 虽然江楚月主攻不是剑修,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得过一遍基本的剑法,否则自己若是对方剑法处处逼向自己的要害,自己也无法可躲。 “这个,你不会也能用血来控制吧?” 江楚月见他瞧这把剑瞧得如此细致,不禁都有些怀疑,难道他的血当真如此万能? 薛寒迟收回视线,将它稳稳地放在桌上。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倒是一点也不会。” 江楚月二次震惊。 因为在如今的江湖,虽然修仙门类繁多,但人们大多还是以剑为尊,推崇剑修,尤其是各雄踞一方的修真世家,哪一家的公子小姐不是挽得一手好剑法,就连江楚月这个刚入门的半吊子都能舞上几招。 作为徽州薛府的小公子,虽然家族走了歪路,但这延续多年的传统也不是一夕之内就改变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她还真有点佩服薛府的行动力。 涉及到他的过往,江楚月一般是不会主动去追问的,虽然疯批脑回路奇特,但应该没有人想被揭伤疤。 清理完作废的符箓后,江楚月摊开符纸,看着明黄的符纸,心思却有点不在上面。 果然,修炼就想学习,要想快速进步就得集中精力地用一段时间来学,中途被打断后就很难进入状态了。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执着的人,既然修炼不下去了,那休息玩耍一会便是。 想到这里,江楚月收起符纸叠好,抬眼看他。 “你今日还有其他的事吗?” 虽然知道他在苍南山这几日除了看自己修炼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但她还是出于礼貌性地问了一下。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江楚月说,“赶早不如赶巧,我们今日下山去逛逛吧。” 见薛寒迟歪了歪脑袋,似是疑惑不解,她指了指缠在他腕间的蛟丝绳。 “在船上的时候我答应过你,来了渝州城后要带你去买一条更长的细绳,今天是个好时候,就今天吧。” 薛寒迟伸出右手,静静地看上面绑着的软绳,喃喃低语了一句话。 江楚月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想凑近去听却什么都没有听清。 “你去吗?” 薛寒迟站起身,仰头晒着暖意融融的太阳。 或许,今天真的是个好时候吧。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16、苍南仙宗(五) 日头才到正午,渝州城的街道两边已经摆满了摊铺,饰品花绢、杂货小食一应俱全,后面坐着吆喝叫卖的摊主。 车马往来,人流如织。 这条街在苍南山脚下,光临的顾客有大半都是仙门弟子,尽管没穿着弟子服,但很多小贩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两位仙师好容貌啊!想要什么尽管看,尽管挑,本店物美价廉,首饰耍货应有尽有。” 摊主打量着摊铺前的一男一女,眼眸中全是惊羡,就连这往日里用来招客的场面话都显得真心不少。 江楚月扫了眼铺面上琳琅满目的东西,视线停留在中间的几根花绳上。 “老板,这些是全部的花绳了吗?” 二人一路走过来,发现还在卖这种玩意的摊铺已经很少了,其他的要么质量敷衍,要么配色难看,总是,没有一根满意的。 目前,只有这家的比较精致,首尾都像薛寒迟的蛟丝绳一样镶着可活动的暗扣,和薛寒迟的气质比较搭。 “全部都在这里了,这些可是小人在外地寻来的,在其他人那里是买不到的。” 见她心动了,摊主殷勤一笑,“这些玩意小孩子最是喜欢,仙师可以买来送给家中的亲友小辈。” 他熟练地说着客套话,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呃,”江楚月摇摇头,指着身旁的男子,“其实是送给他的。” 江楚月能很明显地感觉他脸色青了一下,但很快又收拾好,将视线转向她身边静默的男子,笑着挽回气氛。 “这样的玩意是不分年龄的。”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串铃铛,被他用食指轻轻敲着,附在耳边仔细听着它发出的珰珰脆响,侧耳倾听的模样竟莫名有些信徒般的虔诚。 听着耳边绵绵不断的铃铛声,江楚月转头看他。 “你看看这些,有没有喜欢的?” 薛寒迟收回思绪,顺着她手的方向看过去,将重任交到他的身上。 “你帮我挑吧。” 江楚月有些无奈,明明是送给他的,怎么反而要她来挑。 “那我挑的你不喜欢怎么办?” 薛寒迟拿起铃铛又敲了敲,放在耳边细细倾听。 “我不在乎这些的。” 他眼下所有的心思都被那串铃铛引走了,这个时候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好吧,那我帮你选了。” 知道拗不过他,江楚月只好亲自去挑。 在拨开表面的几根后她发现了隐藏在下面的一根细绳,看清之后眼神一亮,立刻就决定要它了。 “老板,就这根吧。” 他看看这根软绳,再看看她身旁的薛寒迟,心领神会地笑了。 “好嘞。” 这根绳子以黑色织线为底,中间纹入几缕紫色细线,不怪他笑,这配色,和薛寒迟的衣色简直不谋而合。 “这根细绳倒是与你有缘,这颜色也衬你。” 细绳被塞入手中,与他衣袖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薛寒迟神色怔了一瞬,连刚刚拿起的铃铛都忘了放下。 “这是我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将绳子指代人,但薛寒迟说话总有种与常人不同的感觉,江楚月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有多想。 “对,这就是你。” 见他对那铃铛如此爱不释手,轻轻敲了许久,江楚月将银子放到摊主手里的时候特意指了指。 “老板,算上铃铛一起结账吧。” 从知道他喜欢翻绳开始,江楚月就能感觉出来他对这些小玩意兴趣浓厚,每发掘一样都能玩很久。 虽然她现在身家统共也才不过五十两,做不到大手一挥,全部包下的豪气,但如果用点小钱就能收买人心,降低他对自己的杀意,那她还是很乐意花费的。 收起找回的碎银,江楚月转身对着他。 “好了,现在他们都是你的了。” 薛寒迟视线上移,与她双眸相映,嘴角的笑都带上了几分骄阳的暖意。 “多谢。” 道路两旁茶铺食馆早早开张,座无虚席,饭菜香味伴着食客的寒暄吵闹声飘满了整条长街。 逛完小摊铺后,两人选了一家面馆填饱肚子,坐在了门口支起的帐篷下面。 在小二端上两碗小面后,江楚月分出一双筷子给他。 “这家店没有苦瓜,你就先将就一下吧。” “不将就的。” 薛寒迟接过筷子后并没有急着动筷,反而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 “劳烦找钱。” 江楚月看着托盘上的那一锭银子,筷子上挑起的面都落回汤中了。 “不是……你有钱啊?” 薛寒迟将那串铃铛放进锦囊里,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有和你说过我很穷吗?” 江楚月哽住了,他确实没说过。 这些都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她以为薛寒迟幼年失怙,出来闯荡江湖,应该都是风餐露宿,上顿不接下顿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的玩具都只有一根勒着手疼的蛟丝绳。 可现在看来,他随手掏出的都是自己全部身家,这就有点让人难堪了…… 江楚月:小丑竟是我自己! 吃完面后,薛寒迟将筷子搁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将新买的细绳绕上指间。 这条绳子确实要比蛟丝绳长上不少,即便是丝线繁复的花样也一点都不会感到勒手,手感很好。 江楚月放下面碗,看着那根软绳在他手中勾出的不同图案,突然想到了在船上的那一夜。 “我上次留给你的,你解开了吗?” “还没有。” 江楚月微微挑眉。 不应该啊,上回他可是只花了不到一日就解开了,这次都过了快五日,他竟然还没有解开。 难道是自己翻出来的花样太难了? “要不我给你指点一番?” 江楚月往面前凑了凑,想看看自己留下的是什么样的难题,却在看到之前被他转身抬手避开了。 “我自己可以。” 不知为何,明明这只是个游戏,江楚月却莫名从他略带执拗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不服输的小傲娇。 她略带尴尬地伸回了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 “……行,那你好好研究吧。” 江楚月不懂他没来由的执着,也只有随他去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摸着肚子慢慢消食。 帐篷外的阳光下,一抹淡蓝色身影顿了顿,径直朝这里走了过来。 “楚月,你下山了!”看到江楚月,顾情一脸惊喜,可是在看到她对面的男子后,声音很明显地顿了一下,“薛公子也在。” 见女主来了,江楚月连忙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来位置。 “顾姑娘,你坐。” 顾情在她身边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不用这么生分,好像你年纪比我小,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吧。” 江楚月以前就很喜欢热情亲和的大姐姐,没想到在书中世界还能过把当妹妹的瘾,麻溜地顺杆爬。 “嗯,顾姐姐下山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顾情和她这样的摆烂人不一样,下山来肯定不是偷闲逛街的,只见她抬手指了指身后背着的长剑。 “我的剑柄有些松动,几日前我送下来修,今日正好取回去。” 江楚月一脸了然地点点头。 顾情欣慰地拍着她的肩膀,余光瞥见薛寒迟的时候,表情细微变动一瞬。 她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和她说悄悄话。 “其实,萧煜已经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对这位薛公子是真喜欢吗?” 顾情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如果你是被逼的就眨眨眼。 看着她严肃认真的神色,江楚月一时间觉得有些奇妙,男女主不愧是官配,连问的问题都这么相似。 虽然知道她是好心,但就像她不会告诉萧煜真相一样,对顾情,她也只能隐瞒。 江楚月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顾姐姐,别担心。” 顾情对于薛府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但江楚月喜欢也是个人选择,这一点来说,她也是无权干预的。 “好吧,你若是感到有危险,随时可以来找我。” 虽然明知不会有这么一天,江楚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没办法,既要走剧情,还要稳住病娇,不做出点牺牲是不行的。 “萧煜给我传讯了。” 顾情和她说着话,现在才注意到腰间的玉简正在微微发烫。 看清上面显示的字后,她对江楚月道,“他说五位长老今日出关,已将事情禀告长老。有要事相商,让我叫上你们一起速速前往凌霄殿。”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回去。” 18、失魂(一) 破晓时分,蒙蒙水面上,雾气沉沉。虽然已经进入三月,气候转暖,可这清晨的露气还是带着些沁人的湿冷。 江水起伏间,一只客船漂荡其上,沿着水流顺势向前。 船舱内,江楚月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看着外面的景致,薛寒迟则坐在她对面,低头翻着细绳。 看着窗边小榻上坐着的两人,顾情和萧煜相视一眼,深感失算,自责地连连叹气。 那日薛寒迟不顾江楚月安危,执意要带着她踏上旅程,三两句话语出惊人,将两人原本准备的话术打得七零八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想到江楚月还曾经替他出生入死那么多次,顾情就替她感到不值,当时就怒从心头起,想要与他一较高低,可还未出手,就被江楚月半路拦下了。 顾情其实也知道,薛寒迟的灵力在自己之上,如果打起来,她未必能占到便宜。 加上萧煜在一旁示意她不要莽撞,斟酌再三她还是愤然收回了手,这件事也就只有作罢。 “楚月,还有半个时辰船就要靠岸了,你……还好吧?” 距离他们启程,这已经是第二日了,一想到江楚月那日失落的样子,顾情心中愧疚难消。 虽然拉她入局,薛寒迟是主要原因,但归根到底,乾坤镜失窃还是因顾府而起,如果不是因为顾府防卫不严,叫有心人钻了空子,这件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见顾情一脸不忍,江楚月劝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很好,顾姐姐,你们不用担心。” “你那日看起来那样伤心,真的没事吗?” 江楚月看着她,无奈一笑,点了点头,“真的没事。” 她那天属于是被创到有些不可置信,谈不上失落难过,反应过来后,想揍他的愿望倒是要更强烈一点。 而且薛寒迟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给了她一个能顺理成章跟着主角,完成任务的理由。 所以对她来说,这并没有什么。 看着江楚月一双秋水明眸绽开笑意,顾情心中阴霾散去一些,按着她的手,语气诚恳。 “你放心,这一路虽然吉凶不定,但我拼死也会护好你的安全。” 江楚月知道她和萧煜内心忧虑,笑着点点头。 蹭主角光环,她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顾情还想说什么,却被萧煜的呼声打断。 是楚州的那位师兄发来简讯,要与二人商讨一下联络事宜。 “楚月,我有些事情处理一下……你把这个拿着,觉得情况不对便捏紧它,我即刻便赶来。” 手中的玉佩温润安静,看着顾情离开时对着薛寒迟警惕的眼神,江楚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随着大门吱呀关上,顾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原本就不热闹的房间更加安静无声了。 薛寒迟依旧低头看着手中的细绳,垂下的双眸像被挂上了一层模糊的薄纱。 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江楚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自顾自喝了起来,也不主动和他搭话。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过于安静,薛寒迟看着她的侧颜,抬起双手,将手中的细绳送到了她眼前。 “想和我一起玩吗?” 江楚月看了眼他手中的花样,摇了摇头。 “我一眼就能看出解法,你什么时候把我留给你的解开了,再来找我。” 言下之意,她不想玩。 薛寒迟收回手,双眸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指尖颤了颤,似乎又感到了留在那里的灼人痛感。 他想起来顾情方才说的一句话,抬头看着她,眼神间带着些懵懂的迷茫。 “你那日很伤心吗?” 茶水有些烫,江楚月双手握着杯沿,细细地吹了一会。 “还好吧,更多的是想打你。”想打到你哭着跪在地上求我。 “为什么要打我呢?”薛寒迟认真看着她被氤氲热气遮住的侧颜,“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 就是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才更想打你! 江楚月知道他的思维和自己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闭上眼问候了他一顿后,没有继续搭话。 气氛再度沉下来,薛寒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江楚月今日梳的发髻有些散漫,发带绑得不牢固,许多碎发从发带中泄下来勾在她的耳后,顺着她的侧颜垂下去。 看着她发尾勾出的弧度,薛寒迟的脸颊久违地感受到了那份若即若离的凉意。 “你的头发都乱了。” “嗯?或许是我今天早上梳的有些急吧。” 江楚月下意识摸向自己头顶,想找面镜子确认一下。 还没等她起身,薛寒迟已经从一旁的梳妆台上拿了一把木梳站到了她的面前,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 “我替你重新梳一遍吧。” 或许,只有这样的清凉才可以缓解心中灼热的痛楚。 “这,还是我自己来吧。” 面对他时不时的抽风,江楚月还是决定抗争一下,却在抬手的时候被他挡了回来。 “我来吧,你自己看不见,又要梳乱了。” 等她反应过来,绑在脑后的发带已经被扯开,缎带般的墨发在肩头如瀑泄开,重叠交缠着柔柔地垂落在胸前。 江楚月尝试几次都没能将头发从他手中抽回来,也就只有随他去,权当享受按摩了。 冰凉细腻的发丝如流水般绕在指间,薛寒迟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地从发顶梳到发尾,平静温和地没有一丝不耐。 江楚月喝着茶,任由他捋着自己的头发。 他的动作不轻不重,梳骨揉压过头皮,很是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手指时不时擦过她的耳垂,轻微的痒意激得她抑制不住地颤了好几下。 “不要碰我的耳朵,很痒。” 她轻颤的时候,发丝都在跟着抖。 感受着她身体的细微变化,薛寒迟顺着手中的长发,笑着移开目光。 窗外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随着日光冲透云层,连延的朝霞连着江水破天而来,在银白的水面上映出淡淡的金光。 看着江楚月发丝上反出的日光,薛寒迟一边梳着,一边细细地感受着手中的凉意。 虽然她满口谎言,见不到半句真话,但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的厌恶,有时,甚至还会觉得有趣。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被她继续骗下去,和她继续玩着这场荒诞的游戏,或许也不错。 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薛寒迟似水的面容顿了一瞬,眼睫微颤,手上的动作也连带着停了下来。 因为,那种异样的情愫,再次攀上了他的心峦。 身后人的动作忽然停了,发丝从他手中滑落擦过脸颊,江楚月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还是趁着这个间隙将自己的头发扯了回来,就着他未梳起的头发一起,随意扒拉了三两下后用发带牢牢绑在脑后。 她拨开脸颊上的发丝,指着头顶扎得严严实实的发带给他看。 “好了,现在不会乱了。” 明明方才还在她的发间玩得尽兴,此刻的薛寒迟却像是突然被夺舍了一般,在看到她梳好的发髻后也只是压低目光,随意地嗯了一声。 在这忽然又变得沉闷诡异的氛围中,江楚月还没来得及深究他此刻躲闪的神情,就听见窗外传进来一道响亮的哨声。 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萧煜和顾情并肩走了进来。 “楚月,船已经抛锚,我们可以下去了。” 看见两人相对而立,顾情心中先是一紧,在确认她无事后又松了一口气。 “嗯。” 江楚月应了声,连忙拿起榻侧脚床上放着的行李跟上二人的步伐,走的时候还不忘扯了把薛寒迟的衣角。 “下船了。” * 楚州地处中部,江河众多,通贯南北,本地人出行多走水路,因此,就算是在楚州城中也建有不少河湾码头。 四人在岸边的码头上与顾情师兄碰面之后,便坐上马车前往他的府邸。 顾情这位小师兄,名唤李轻舟,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是个眉清目秀的读书人模样,但又因为多年练剑,言谈举止间又带着些凌然的书生剑气。 他早已知晓顾情一行人的来意,入府后便将他们带入厅堂,简单寒暄后直接进入了主题。 “我从师父那里知晓了,你们是为寻找阴阳乾坤镜而来。” 顾情点了点头,神情认真。“这件事干系重大,顾府和苍南山很是重视。不知道在近半个月,楚州本地是否有发生过什么妖邪异事吗?” 李轻舟做事干练,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将这几日收集的信息告诉了他们。 “楚州近日不是很太平,妖魔侵扰不断,但规模都不大。”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宣纸,上面列着许多人姓名和对应的生辰八字。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萧煜神色愕然。 “李公子,这是……” “这些妖魔侵扰看似杂乱无章,没有规律可循,但我在追查过程中,还是找到了其中牵连的一些共通之处,便是这些。” 看着几人凝重的神色,江楚月一时好奇心大盛,身子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在这张写满人名和生辰八字的宣纸上,抬头一行中有两个大字被人用浓重的墨水特别圈注了出来,看起来格外打眼。 江楚月看得认真,微微晃神后,下意识将其念了出来。 “失魂。” 19、失魂(二) 李轻舟转身看着桌上的纸张,眉眼压低,将所知信息在四人面前抽丝剥茧般讲了出来。 “在大约一年前,楚州本地其实就已经有失魂案件频频发生,这些妖魔侵扰散落在楚州城内各个角落,受害之人男女都有,互相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那个时候,我和楚州本地仙府一致认为,这只不过是些普通的噬魂妖兽伤人事件,清剿一番后便也没有多想,这件事后来也就渐渐平息了。” “直到在一个月前,楚州城内又开始小范围地出现类似的案子,在一次追查过程中,我无意中得知了这些失魂之人的生辰八字,这才将之前的案件尽数联系了起来,幡然醒悟。”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伸出手指在生辰八字这一列敲了敲,“无论是一年前被夺走魂魄的人,都是生辰八字阴气极重之人。” “按理来说,妖魔噬魂杀人,大多是为满足觅食本性、杀戮欲望,如果说失魂之事中出现数个极阴之人还可以理解为偶然,可若全数都是这种情况,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几人已经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萧煜和顾情也算与妖魔交手多年,深知妖魔秉性,向来是想杀便杀,绝无可能出现这样特殊的情况,一下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看来,这些事情并非妖魔作乱,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李轻舟压低眼睑,赞同地点了点头。 “发觉此事不简单后,我又去城中各处搜寻了一番,发现最近的一起失魂案件发生在五日前,三名修士误闯进东城竹林的一处坟地里,不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等到第二日有人前去烧纸,才发现这三名修士早已凉透的尸身。” 萧煜思索一番后,问出心中疑惑,“这三名修士也是极阴之人吗?” “不是,”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李轻舟将目光重新落回这张宣纸,“这三名修士与我前述失魂之人又有些不一样。” “因为,他们被夺走的不是生魂,而是死魂。” 闻言,萧煜和顾情不由得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从头听到尾的江楚月,看着桌上的茶杯,渐渐回忆起书中这个特殊的设定。 在这本小说的世界观里,活人拥生魂,死者拥死魂,两者不可同时存于一人体内,生魂消散之时,死魂才会出现。 一般噬魂妖兽自身便是死魂,所以只会吞噬活人生魂,像这样的死魂被夺之事,李轻舟也是第一次听闻,所以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后,也就没有了下文。 生魂被夺、极阴之人、死魂丢失、坟地…… 顾情将这些词语放在脑中反复回想,还是没有勘破其中的缘由。 照李轻舟所言,这些失魂案件一年前就已在楚州发生,可阴阳乾坤镜从顾府被盗不过是半月之前的事。 虽然她父亲曾说过,阴阳乾坤镜是能扭转阴阳,弄换魂魄的法器,可如果盗取乾坤镜之人与失魂之事的始作俑者是同一人,她就有点不懂了。 若说夺走生魂还能作邪法修炼之用,可这人夺走死魂又是什么意图呢? 萧煜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面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看着两人犯难的神色,江楚月眼睛转了转,压低脑袋溜到了薛寒迟的右手边,仰头问他。 “你觉得这些失魂事件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帮助主角走剧情是她的任务,但是系统规定不能剧透,所以她只有通过一些旁敲侧击的方式让主角获得信息。 而在本书中,最大的信息源莫过于眼前这位了。 薛寒迟哪里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摸着左手腕上的细绳,一边笑着,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 “他们说的我也没有听太懂,不过却有一个疑惑,除了死人,这世间还会有什么东西需要死魂吗?” 原本低头沉思的两人几乎是立刻便反应了过来,眼神一亮,猛然抬起头看向他。 “对啊,这世间除了死人,哪里还会有人用得到死魂。” 薛寒迟并没有看江楚月宽慰的笑容,反而将视线移到了堂外的花树,没有再说什么。 李轻舟这时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位传说中的薛府公子,视线逡巡在他和江楚月之间,神色平静,没有作过多评价。 凭借多年直觉,顾情和萧煜一致认为这件事还是得从东林坟地查起。 顾情走上前拍了拍江楚月的肩膀,“楚月,我和萧煜先去坟地查看一番,你便先和薛公子留在这里。” 江楚月看到了她眼中的顾虑,从怀中摸出玉佩,放在她眼前。 “我手里有你留给我的玉佩,顾姐姐,你们就安心去查探吧。” 这一阶段的剧情终于要开始了,江楚月怎么可能妨碍主角前进的步伐。 顾情神色柔和地点了点头,“嗯。” 萧煜则走到李轻舟面前抱拳行了一礼。 “劳烦李公子了。” “萧公子言重。” 和李轻舟交代完相关事宜后,顾情和萧煜问明路径,相继背上长剑,踏上了前往东林坟地之路。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江楚月坐回桌边,打量着厅堂外苍翠的草木。 楚州的气候要比渝州暖上许多,这才不过三月上旬,院子里栽种的槐花已经绽开了串串花苞,嫩绿雪净。 白墙黑瓦映衬着院子里苍翠的草木,配上今日的好阳光,确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烂漫春景,不怪薛寒迟一直盯着这棵槐花树。 看着这座充满雅致格调的宅子,江楚月不禁对顾情的这位李师兄多了几分好奇。 “不知李公子定居楚州多少年了?” 李轻舟喝着茶,不紧不慢地回答她,“五年。” 江楚月记得顾情曾说过,李轻舟是他父亲的得意门生,在当时的江湖上刚刚崭露头角,在这个时候乘风而上才是常人之理,可他却忽然拜别师门,执意南行。 “你是想问我,为何在最年轻得意的时候负剑出师吗?” 一下便被猜中心中所想,江楚月也没有闪躲,直截了当地点了头,“是。” 李轻舟放下茶杯,拿出一旁的帕子擦拭着桌面留下的水渍。 “江姑娘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其实我当初做出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天下生灵可怜,应该这么做,便做了。” “应该这么做,便做了……” 李轻舟将帕子折好,放在一旁,“从前练剑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刻苦练功就是在追求心中道义,可后来才发现,真正的道不在门内,而在脚下。” 江楚月恍然大悟般仔细斟酌着他的话,不由得感慨他的超脱。 不顾他人眼光,为想为之事,可能是很多人毕生不可求的心境,他二十出头已经参透,确实叫人佩服。 “毕竟人生不过百年,江姑娘不也是如此吗?” 李轻舟看了眼坐在旁边看花的薛寒迟,目光重新落回到她身上。 “纵使薛府臭名昭著,却依然和薛公子交好,不顾世俗之见。” 江楚月回头看着薛寒迟微微扬起的侧脸,神色顿了顿,并没有多说什么。 见话说得差不多了,李轻舟淡淡一笑,撩起衣袍站起身子。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江姑娘若是想快点查明真相,可和薛公子一起去城内游走一番,楚州小道消息庞杂,或许能找到一些其他的信息。” 江楚月点头谢过他。 毕竟她还有任务在身,尽快将这些事情查明白,自己也可以早点回家。 李轻舟离开后,她跑到看花的薛寒迟身旁,烟青色的衣袖绽开青绿,俯下身子与他平视。 “要不要同我一起上街?” 江楚月的耳垂在阳光下透出淡淡的粉,薛寒迟缓缓移回视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他伸出右手抚上了她的头顶的发丝,从头顶摸到发带固定的结节处,最终停在那里,说出的话近似呓语一般。 “还是乱的。” 被他这样没来由得摸着脑袋,江楚月也没有让他放下,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下次再让你梳,今日就先陪我去一趟街上,好不好?” 虽然她一个人也可以,但现在顾情和萧煜都不在,薛寒迟不在眼前,她有些不放心。 薛寒迟缓过神,眨了眨眼,同意了。 “好。” * 楚州街道宽阔,不时能见到四角挂着铃铛的马车骨碌碌经过,茶水铺子里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热闹非常。 根据江楚月多年阅文经验,像这种小道消息,一般都是要到茶水酒馆里打听。 可两人还没来得及踏进一家店面,就先被一位身穿道袍的算命先生挡住了去路。 “两位仙友且留步,小道见你们神色匆忙,莫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这个算命先生一边说话,一边捋着花白的山羊须,一只手上拿着本易经八卦图。 对于这些游走的江湖散士,江楚月下意识就想用躲避发传单的脚法,浑水摸鱼跑开的,可这算命先生像是预判了她的预判,每每能在她转身的时候精准拦住她的去路。 “既是相遇,便是有缘,仙友何必躲闪呢?” 不是江楚月先入为主,而是这人看着实在是太像江湖骗子了,但凡是个正常人,见了都得跑。 “这是要做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的薛寒迟犹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接住了江楚月俯身过来的耳语。 “他想坑咱们钱,你别管,我来处理。” 她跨步越到薛寒迟身前,正面对着这个老先生。 “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算命先生将江楚月上下打量了一番,摸着山羊须故作深沉道。 “我见姑娘的面相福泽绵长,一看便知是有福之人,只是如今印堂微微发黑,最近恐有不详之事发生啊。” 啊,这熟悉的话术,江楚月差点幻视自己在听什么传销广告。 “那先生可有解决之法?” 对付这种人,不好硬碰硬,只有徐徐图之才能顺利脱身。 算命先生见江楚月上道了,便从袖中掏出一叠符纸,一把拍在江楚月手上。 “这些都是小道凝多年法力写成的,只要多叠几张在家中房梁,必定妖邪退散,紫气东来。” 果然是这样的套路! 江楚月思索一番,正准备胡诹一个没带钱的理由,身后站着的薛寒迟忽然从她肩头探过脑袋,直直地看向算命先生。 “既然真有这么准,便也给我看看罢。” 算命先生一抬头便与薛寒迟视线相对,看清他的面相后,惊得话都卡在喉咙里了。 “这,这位公子,你……” 20、失魂(三) 看着老先生愣在原地,话卡在喉咙的神情,江楚月的好奇心都被调起来了,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型骗人路数,忍不住上前唤了他两声。 薛寒迟却好似对他的惊慌失措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抹幽幽的笑容。 “这,天机不可泄露,小道先告辞了。” 算命先生好似收到重创一般,扯着抽搐的嘴角,对着两人拜了三拜便准备转身离开,连江楚月手中的符纸都忘了拿回来。 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前,江楚月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这回轮到她来堵他了。 “什么天机?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这个算命先生本就是个半吊子的江湖术士,只会一些八卦之术和坑蒙拐骗的造假之法,碰到个真会功夫的一下便软了。 “仙师,放过在下吧,小道看不出来啊,真的看不出来。” 他越是这样说,江楚月就越是觉得他有问题。 “放屁,你刚才还说我福泽绵长,难道这些是骗人的?” 江楚月的声音惊动了四周的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朝这里投来视线。 被众人的眼神一盯,算命先生面上挂不住,软下的语气又硬直了几分,“方才的不是骗人的,小道说的是真话!” “那你为何见了他就要跑?” 虽然薛寒迟是挺不招人喜欢的,但像这老头这样见人就跑的,江楚月还是头一次见。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心里有鬼。 而且,很可能与薛府旧事有关。 被江楚月拦住了去路,算命先生无措道:“只是,只是觉得这位仙友有些面善。” “既然面善,那你跑什么?” 江楚月微微挑眉,转头看向从自己肩上探出脑袋的薛寒迟,凑近问他,“你之前见过这人吗?” 薛寒迟先是否认地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后手指点着眉心,眼神中闪出些亮光,又点了点头。 “好像确实见过,不过,应该不是在楚州。” 听他说了这话,老先生腿当时就软了下来,知道跑不掉了,直接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公子饶命啊,小道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 越是掩饰,就越是心虚,好不容易逮到点真消息,江楚月怎么可能轻易放跑他。 顾及着周围人投过来的眼光,江楚月提溜着他的领子,和薛寒迟一起走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看着他抖如筛糠的身子,江楚月决定先诈一诈他。 “说,关于薛府,你都知道些什么,若有半句谎话,你是知道这位公子的厉害的。” 江楚月转身想给薛寒迟一个眼神示意,让他给自己充充场面,没想到他竟直接蹲到了这算命先生跟前,一手捏住他的后颈,语气是追忆般的轻松。 “是在徽州,薛府的后院,是吗?” 倏忽被扼住命脉,算命先生几乎立刻就要魂飞天外,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是,公子说得对,就是在那个时候。” 算命先生知道此番是躲不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当年之事一并交代了出来。 这算命老道从数十年前便开始游历各地,四处行骗,通常是在这一地被揭发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个地方。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走完一生,没想到在十年前,薛府忽然高价金酬,广招精通周易八卦的道士门客,充盈门楣。 这老道当时行骗屡试不爽,心思也就有些飘飘然,一时蛇心吞象,将这骗人的主意打到了薛府头上,一鼓作气填上了姓名。 当时他和一众道士被薛府带进去,说是要给贵人看面相,谁能看出,便能被留下,但这贵人是谁,薛府上下没有透露半分。 他当时走在薛府后院,忽然被薛府的石子路绊住,不小心崴了脚,实在疼痛难忍,便打了个幌子,从队列中偷偷溜了出来。 也就是在那段间隙里,他躲在草丛后,偶然瞥见了当时年纪尚幼的薛寒迟。 他的命格面相奇异非常,只一眼,便终生难忘。 虽然现在的薛寒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稚气,但走近一看还是能认出来。 算命先生回忆着那日的场景,再睁开眼时,仿佛都能看到那日如残血般火红血腥的夕阳。 “那日我在薛府院后歇息,本想等脚伤好些再折返回去,却没成想,还没赶回去,就听到了院中此起彼伏的惨叫。我当时心中慌乱,害怕身份被戳穿,便随意找了个洞爬了出来。” 此后,他每一日都会去薛府门口蹲守,想找人打探一下那日的究竟,却发现,那些与他一同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饶是再迟钝,他也发现了这薛府的古怪,当时便想向其他仙府求告此事,却又担心自己的行径暴露被抓,便只好带着惶恐与不安匆忙离开了徽州,从此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是真的没想到,薛府旧事败露之后,当年的那位小公子,竟然还能活着。 “我知道的,都在这里了。” 算命先生颤颤巍巍地结束了这段痛苦的回忆,眼神中都是即将面临死亡的悲怆。 薛寒迟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恐怕他也没有想到吧,那日竟然还有人活着。” 江楚月不知道他口中的“他”说的是谁,但她能感觉到薛寒迟此刻的情绪有点不对。 “既然早该入土,何必活到今日?” 脖颈上的手劲逐渐加大,呼吸渐渐被夺去,算命先生瞳孔微缩,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死在薛府人手中。 就在他闭上眼,以为要绝命当场的时候,眼前被遮住的阳光忽然又回来了。 一息尚存间,他睁开眼,发现那位少女已经挡在了薛寒迟的面前,止住了他手上的动作。 “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地方,还是将他送去官府比较好。” 纵使这老头行骗多年,罪孽深重,江楚月也不会让薛寒迟现在杀了他,这里距离闹市区不远,一旦闹出人命,他们就麻烦了。 手腕搭上温软,薛寒迟顿了一瞬,扭过脑袋看向她。 眨了眨眼,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江楚月,你信命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江楚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信。 “自己的命是攥在自己手中的,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天,都不算见分晓。” 薛寒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不知道是那句话撬动了他的某根心弦,手上忽然便松了力。 “看来,这人今日命不该绝。” 他拍着拍拍衣袂沾上的灰尘,缓缓站起来,转身的时候给这老先生撇下了一个眼神。 “今日便放过你,下次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算命先生就这样跟着两人走到了官府门口。 临到官府前,江楚月还不忘警告这老头,“如果敢把今日的事情泄漏半分,你是知道后果的。” 算命先生捂着脖颈,感受着脑袋里没缓过来的眩晕感,连连点头。 “我知道。” * 从官府出来后,江楚月和薛寒迟便沿着主路大道走回李宅。 虽然没打听到什么与失魂之时有关的消息,但是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些与薛府有关的信息,对于江楚月来说,也算收获。 一想到薛寒迟方才问她信不信命的那幅场景,江楚月总觉得他情绪不太对,想找个办法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正巧这时,路边糕饼铺里的清糯甜香扑鼻飘了过来。 “好香啊。” 她扭头转身,发现了路边这家卖糕点的小摊铺,于是便拉住薛寒迟的胳膊走过来,指着铺面上摆出的各色精致糕点问他,“你有想吃的点心吗?我给你买。” 薛寒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江楚月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直接从怀中摸出些铜板,从店家那里买了些白玉霜方糕。 “你方才帮了我,这个就算是我对你的答谢。” 这些小方糕柔白圆润,表面盖着一层白色糖霜,被油纸包好后,乖巧地躺在江楚月的手心里。 “要不要尝尝,这种白玉糕很好吃的。” “报答吗?” 薛寒迟喃喃念了一句,眼界微颤,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拿起一块方糕送入口中。 口齿相合的一瞬间,咬破外表一层薄薄的脆皮,细密的甜软在口中瞬间爆开,一抿即化,直接划入了喉口。 是和极致的苦不一样的味道。 看着他出神的模样,江楚月凑近问他,眼如新月。 “好吃吗?” 薛寒迟的视线从手中的糕点上移,停在了江楚月笑如新月的眉眼间,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好吃。” 见他兴致高起来,江楚月便直接将手中的糕点全部放到了他的手上,兴奋地轻拍着他的手腕。 “都是你的。” 看着手中纸包的白玉糕,薛寒迟又拿了一块送入口中,沉下心来细细地感受它的味道。 和心中被带起的某种情愫。 他眼眸中再度浮现迷茫,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等他们回到薛府的时候,出门的顾情和萧煜两人早已经从东林坟地回来了。 萧煜手中拿着八卦罗盘,和对面的顾情正在说着什么,神色有些颓废。 “萧师兄,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两人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楚月眉心微挑。 不应该啊,在原著里,主角三人一起去坟地查看,第一次便有了重大发现,现在怎么会一无所获呢? 难不成是因为…… “你想不想去坟地看看?” 江楚月转身看着薛寒迟,如果原著中其他的因素都没有变的话,那么会造成结果出现误差的,就只有他这一个变量。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这件事与薛府当年旧事有关,恐怕还得要薛寒迟到场才能化解。 原本安静吃着糕点的薛寒迟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的情愫莫名与她的脸重合了。 暗自压下心中的异样,他将手中的纸包放在一旁,用帕子擦净了手指上的糖霜,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没去过坟地,去见识一下也有趣。” 得到了他的首肯,江楚月心里松了口气,跑到两人身边,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们。 “薛寒迟已经同意了,不如我们今夜一起去坟地看看,多一个人也多份力量,萧师兄,顾姐姐,你们看如何?” 顾情本想拒绝,但萧煜止住她,提醒她薛寒迟与阴阳乾坤镜的联系。 两人默默沉思了一会,终于还是由萧煜出面点了头。 “好,那便麻烦师妹和薛公子了。” 21、失魂(四) 夜黑风高,上弦月循着树梢的轨迹缓缓上移,奔破黑云,映照在楚州城东面的这片坟地上。 数不胜数的坟堆微微拱起,随意散落在这片土地上,被相连的木竹围在中间。 黑暗中不时涌出一阵呼呼作响的阴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因为萧煜两人白天来这里查探过一遍,所以对这里的地形有了大致的了解,进入的过程十分顺利。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四人不敢走得太分散,于是便一起沿着小道前行。 这里的竹林又高又密,只有一些晕白的月晖斜斜地照进来。 江楚月平日就对光线不是很敏感,在这坟地里走着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忽然,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江楚月双腿软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几步。 若非薛寒迟接了一把,差点就要跪倒在地上。 这处坟地的土堆摆放并不规则,除了进入坟地的一条小路外,其余的羊肠小道都是人们上香时用脚踩出来的。 在这样不平整的路上走着,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绊倒自己的是块大理石一样光滑的石板,和四周粗糙的土地格格不入。 可是,这墓地里,哪来的这么平整的石板? 江楚月心中好奇,凑近一瞧,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一块写着生辰八字和考妣姓名,安然镶嵌在地面上的一块墓碑。 “啊啊啊,阿弥陀佛,得罪得罪。” 江楚月几乎是下意识地,鲤鱼打挺般从那块墓碑上连忙跳下来,一边在嘴里念叨着各路神佛,一边对着这块墓碑双手合十拜了拜,心中疯狂默念不是故意的。 还没等她拜完睁开眼睛,就听到身边男子的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薛寒迟这厮的声音太有辨识度,尽管现在光线不好,看不清他的脸,但江楚月一听这声音,几乎都能立马脑补出他此刻的神情,下意识怼了回去。 男子慢慢走近,暗淡的光影描着他衣袍上的绛紫色纹路。 “我在笑,这墓主人又不知道你踩了他的墓碑,何必如此惊慌。” 虽然江楚月不信神佛,但对于死者,她还是觉得应该留存敬畏之心,不能冲撞,并没有到达薛寒迟这种妖魔鬼怪百无禁忌的地步。 她拍着衣角染上的灰尘,问他,“你又不是墓主人,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后面那个人他告诉我了。” ! 好巧不巧,一阵阴风从江楚月背后阴恻恻吹过,激得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然知道这里不会有什么脏东西,但江楚月还是没忍住搓了搓肩膀,皱着眉头转身扫视了一圈。 身后空无一物。 “你觉得我会信吗?” 确认无误后,她转身对着薛寒迟一脸无语。 得到了想要的反应,薛寒迟心情似乎很是畅快,飘荡在夜色中的话语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无论信不信,你都这样做了。” 江楚月在心里问候了一句,不想再搭理他。 看着围在两人周围的坟堆,她脑中回想起萧煜白天时说过的话。 那三名修士被夺走的是死魂,可是在这个世界,除了死人,没有东西会需要死魂的滋养。 所以他们一开始猜测的是,这座坟地中有尸体体内的死魂因为某些原因消散了,所以才会需要诱杀活人,夺走那三位修士的死魂。 修仙之人的神魂要比常人灵气更加充裕些,在白天查探的时候,顾情他们就已经向这周围的住户打听过了,这座坟地并没有安葬过其他修仙之人。 所以,按理来说,只要找到那三具夺走修士死魂的尸体,萧煜他们就能继续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了。 可他们今日白天在这里搜寻了一下午,愣是没有找到一具灵气格外充沛或者丢失死魂的尸体。 这就不禁让他们怀疑,自己的思考方向是不是走错了。 “你说,那三位修士的死魂在这里面吗?” 江楚月收回思绪,将视线移到薛寒迟身上,想从他那里套出些消息来。 毕竟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就算是误打误撞,也能发现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薛寒迟的轮廓在月下勾出一道晕边,看起来沉静又祥和,说出的语调也是轻轻柔柔。 “不知道,这里好像禁止挖坟。” ? 江楚月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怔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看向他的眼神都流露出些不可置信。 不是这里禁止挖坟,是无论哪个地方都禁止挖坟好吧?!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薛寒迟却反而将她的沉默当作了一种无声的催促。 “不过,若是你想知道的话,挖开来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江楚月在他真动手前连忙抬手制止了他。 “我看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线索,我们还是去看萧师兄那边看看吧。” 江楚月担心他们两个再这样说下去,薛寒迟真的要在死人头上动土,走上掘坟掀棺的不归之路了。 等她拉着薛寒迟的手腕,走到萧煜那边的时候,他们正蹲在一座墓碑前,拿着罗盘仔细查探着什么东西。 看着两人的举动,薛寒迟原本只是站在江楚月身边,而后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顿了下,越过江楚月径直走近了这座坟头。 在顾情和萧煜不解的疑惑目光下,他蹲下身子,将手心覆上这座坟堆。 江楚月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注意着脚下慢慢跨步到他身后。 薛寒迟静静酝酿了一会后,将手重新收了回来。 “我们走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为什么?” 江楚月心想,难不成他真能和死灵对话? “这些死魂都不是尸体原本的魂魄,那三个修士的估计已经被换走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萧煜此刻的注意力全被他话里的内容吸引,没有多加思索就提出了关键一问。 “你的意思是,这片坟地,被人动过手脚?” 薛寒迟神色回归平静,脸上不再是方才的轻松笑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样。” 顾情一脸恍然大悟,他们之前只以为是这坟地里的尸体被人做过手脚,却没有想到,是这整座坟地的死魂都被人改换了一番。 “那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薛寒迟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目光幽幽地投向了错乱交拜的竹林中,隐在黑暗中的一条小路上。 “与其来问我,不如直接问问这路上的人。” 还没等江楚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听到萧煜压低声音的提醒。 “有人来了!” 几乎是当机立断,萧煜及时掩护三人躲进了一旁狭窄斜密被阴影盖住的林丛后面。 为了防止气息外泄,他还特意在四人周围布下一层敛去气息的结界。 江楚月眼神紧紧盯着小路后面那段摸不见底的黑暗,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攥着薛寒迟的手腕。 两人现在的距离不过一指,薛寒迟几乎都能感受到江楚月温热的气息,眸色晦暗,微微偏过脑袋,看着中间的坟地。 月色疏漏下,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遮住面容,对着这些墓碑打量一番后,缓缓踏入了那块坟地。 在确认四周无人后,男子从怀中拿出一把短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抬手将沾血的掌心覆在脚下的地面上。 以男子为中心,一层淡淡的金光在自他脚底显现扩展,直至扩到最外层的一块墓碑的地界才堪堪停下来。 然后,这层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向上闭合,将这片坟地牢牢地罩在了结界之下。 萧煜压住剑柄,决定先暂时按兵不动,想看清这人究竟是何意图。 结界布好后,黑衣男子低声默念了一句口诀,江楚月便看到一团团泛着白光的魂魄便从这些坟堆中缓慢升起。 在半空中停留一段时间后,黑衣男子又默念了一句法诀,这些魂魄便如浪涌归海,沿着结界的弧度一齐朝着顶端飞升而去。 结界顶端汇聚的魂魄越来越多,随着男子法诀的变换,这些魂魄渐渐凝成一团拳头大小的白雾,慢慢地朝男子所在的地方降落下来。 下一刻,男子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圆盘似的法器,晃动翻转间,上面反出的银光刚好照到了萧煜他们躲藏的这片密丛里。 是阴阳乾坤镜! 顾情睁大双眸,身体前倾,和萧煜对视一眼后,确认了他手中的法器就是苦苦寻找的乾坤镜后,集中精神,皱紧眉头盯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男子将乾坤镜镜面朝上,安放在手心上,那团白雾便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引一般,慢慢朝这边落下,最终流水入河般融进了这面铜镜之中。 做完这些,男子收好乾坤镜,从腰间扯出一只灵囊,松开绳口,不知几何的白色魂灵从里面飞速窜了出来,投火般一头扎进了这些坟堆中。 看来,这便是薛寒迟方才所说的“手脚”了。 眼下男子所做之事他们已经知晓了,虽然还不能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但阴阳乾坤镜在他手上,顾情是不可能让他白白跑掉的。 她默念法诀和萧煜密音传信,二人商量一番,决定先从两面包抄,趁他不备之时再一举下手。 无论如何,先截下他手中的乾坤镜再另行打算,否则此次打草惊蛇了,下次想要再抓到他,可就麻烦了。 确定方向后,两人抽出长剑,隐蔽身形,迅速飞身出去,占领了这片坟地的制高点。 就在二人行动之时,黑衣男子站在原地,忽然耳朵微动,似乎注意到了四周不同寻常的细微变化,迅速将乾坤镜和灵囊收起,掀开衣袍迅速沿着那条小路往回跑。 萧煜一马当先,翻身落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男子想要折返,却发现顾情也已经手握长剑,剑尖点地,阻隔了他剩下的这条生路。 估计是知道避无可避,男子佯装后退几步,然后便直接拔剑迎了上去。 这名男子虽看着身形瘦弱,可手脚敏捷,却也能和萧煜顾情打得难分上下。 可双拳毕竟难敌四手,男子一时身形不稳,漏了个破绽,便叫萧煜直接用剑刺进了他的肩头。 这一剑,萧煜用了十成十的法力,骤然被击中,男子顿时跪倒在地,肩头鲜血如注留下,顺着他的胳膊滴落到他脚下的坟土上。 就在顾情以为他斗志已消,准备上前拿出他藏在怀中的乾坤镜之时,脚下地面像是地动一般猝不及防地剧烈晃动起来,连带着她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随后,三人旁边的坟堆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感应一般,倏然土崩瓦解,露出了深埋地下的棺材。 看着从坟堆中不断破土而出的死尸,一直在密丛后静静观战的薛寒迟嘴角微微勾起。 这抹笑意在见到江楚月恍惚的神情后达到最盛。 声音如银钩般钓在人的心上。 “看来,这处的坟地,还是可以挖的。” 22、失魂(五) 看着这些破棺而出的死尸,江楚月先是摸了摸自己胸腔中因惊惧砰砰乱跳的心脏,而后带着薛寒迟跳出密丛。 这群死尸相较于在他们之前遇到的,速度更快,不过晃神的片刻,两人已经完全落入了死尸的包围圈。 江楚月捏紧符咒,准备像上次那样选择相信薛寒迟,四处寻找着可供躲避自保的地方。 “我觉得情形有些不妙,这里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可这次,他似乎不再满足于过去的方式,直接拦腰挡住了江楚月的躲闪,想把她一起拉入杀戮的边界。 “都跑了那么多次了,这一次就不跑了吧。” ?! 腰间被锁住,江楚月被他禁锢,全身进退不得。 无可奈何,她只好转过身,心怀忐忑地看着薛寒迟。 “你想怎么做?” 只见他缓缓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把短剑,剑刃的寒光直直地映射在江楚月眼中。 “不是说过要替我去死的吗?今日不就是个恰到好处的机会。” 江楚月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她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足以让他放下这个心思了?! 江楚月看着他的神色,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是吧,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薛寒迟见过她修炼,知道她半斤八两的水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自己替他舍命。 一想到薛寒迟之前在洞穴中发起疯来不管不顾的样子,江楚月瞬间觉得小命危矣。 “你之前不是说我练到死都打不过你吗,这一次的局面对你没什么威胁,下一次行不行?” 江楚月还在疯狂找补,准备继续苟下去,可薛寒迟一句话却直接将她的希望全部打碎了。 “打不过和替我去死并没有什么冲突。” …… 这就是疯批吗。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江楚月已经说不出话了,止不住地在心中呜呼哀哉。 她真的是痛恨当初的自己,怎么就脑袋一抽选择向他求助呢? 千算万算没算到,薛寒迟竟然会在此刻突然发疯。 “言尽于此,你答不答应?” 他眼中笑意蔓延,江楚月却只从里面看到了一种莫名的颓败丧病感。 她仔细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没来由地忽然升起一个想法。 或许,现在展现在她眼前的,才是完完全全露出自己本性的薛寒迟。 腰间被人死死扼住,比压住命脉都更让人感到紧迫,也彻底地退无可退。 江楚月咽了口唾沫,捏紧了事先准备好的符箓,认命般深吸一口气后,一鼓作气仰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好,我和你一起。” 看着她眸中闪烁的光彩,薛寒迟满意地点了点头,连带着唇边的笑意都绽开了几分与平时不同的旖旎。 任由薛寒迟一手将自己的肩膀控制住,江楚月生无可恋地将自己性命彻底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带着她跳离了那一小片被死尸包围住的圈子,将江楚月在一旁放好后,食指勾着短剑在他手中转动起来,迅速在距离他手腕一寸的地方划开一道口子。 不知是这鲜红的血,还是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痛感刺激到了他,在见到满手鲜血的那一刻,他像是得到解脱般眉眼舒展,轻声笑了出来。 他的体温极速上升,连带着紧紧靠住他的江楚月都忍不住泛起一丝惊异的颤抖。 随后,他将江楚月扔在一旁,解下右手腕上缠着的蛟丝绳,一手握着染血的短剑,纵身跃进死尸堆里。 “我去斩除那边的死尸,你要好好看着我。” 薛寒迟留下一句话就毫不犹豫地朝着死尸堆里攻去了,半点不管她的死活。 没了薛寒迟的血液震慑,原本对江楚月还有几分忌惮的死尸此刻像是失控的车轮,不顾一切地朝她压来。 淦! 虽说她在苍南山上那几天恶补了一下法诀符箓,可她当时都只停留在理论层面的学习,还没有切身地实战过。 这猛然没有过渡的攻击让她一时乱了阵脚,一边颤着手抽出符咒施法捏诀,一边在心里痛骂薛寒迟这个疯批,连带着系统也被痛斥了几百次。 不知是不是她心中的怒意太过激烈,就在她应付不暇的时候,沉寂许久的系统竟然上线了。 不过,它不是来给自己送温暖,解困境的…… 「温馨提示,系统检测到男配薛寒迟情绪相当不稳,恐有自残自戕之嫌,生命体征极度不稳。」 「请宿主保护男配,维护现阶段人物正常情节发展。」 而是来给自己下猛药的。 接二连三受到重创,江楚月这下是真的没绷住,直接对着它破口骂了出来。 「拜托,你要不要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现在站在那边大杀四方的人是谁,被死尸穷追不舍苦苦脱不了身的又是谁?!」 让现在的她去救薛寒迟,这任谁听了都觉得荒诞至极。 从她穿越过来,系统就是接二连三的不在线和信息滞后,这让她真的不得不怀疑,这个系统是不是老年机重修上阵,不然怎么会这么离谱。 系统并没有理会她的反抗,反而郑重其事地将这条指令又重复了三次。 「系统没有开任何的玩笑,系统真实检测到男配薛寒迟性命即将遭受重大攻击,请宿主设法为其脱困。」 「作为原文关键男配,薛寒迟在接下来的剧情中占比相当大,对推进剧情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为将来任务考量,请宿主务必保证他现时的生命安全」 「请不要让薛寒迟与法器阴阳乾坤镜有任何接触!」 系统留下一句不知所云的提示就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这是在搞什么啊?! 江楚月脑袋有些发懵,手中还在不停抽出符咒对抗涌过来的死尸,目光却已经开始不自觉游走,四处寻找薛寒迟被死尸掩盖的身影。 这处的局面太混乱了,她此刻连他的衣角都难瞧见。 可恶,等她回去了,一定投诉这个系统! 眼神扫过与顾情二人交手的黑衣男子的时候,她这才发现,那边的局势貌似也不太妙。 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占了上风,以一对二,将萧煜和顾情打得连连后退。 或许是为了提前结束这场战局,黑衣男子衣袍翻转,直接脱手将乾坤镜抛到了结界上空,镜面朝下对着众人。 不知道他是捏了什么法诀,江楚月竟然看到一阵白光从那里面盘旋落了下来。 见他二人还在那边打斗不暇,顾情迟疑了一秒,几乎是立刻转身冲着其他人喊道,声音嘶哑。 “快用灵力封住经脉,不然会被它吸走魂魄的!” 顾情和萧煜都迅速封好自身经脉,冲过来保护江楚月,只有薛寒迟还沉浸在杀意的血海中。 想到系统的提示,江楚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稳定,捏着法诀破开重重死尸,一把扑到了还在鏖战的薛寒迟身上。 她伸出双手死命搭上他的后颈,顶着灵力逆流的冲击,咬牙默念法诀。 在那面镜子散出的光亮照到之前,她成功封住了薛寒迟的经脉,自己却两眼一黑,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冰凉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薛寒迟就这样看着江楚月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 手中的短剑顿在半空中,上面还流淌着他自己的殷红血渍。 听着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他这才缓缓回神,发现江楚月居然真的履行了那未竟的承诺。 站在原地,薛寒迟静静看着江楚月倒在地上的身形,旁边斜出的竹影将他小半张脸遮住,看不清神色。 明明是该高兴的时刻,可心中的那份灼痛感却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想将他拽着扯进水中。 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托起江楚月的肩膀,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俯下身子慢慢凑近。 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你不愿再骗我了吗?” 30-40 第31章 幻梦之镜(四) 薛寒迟原本还在认真看路, 听了这话后顿了片刻,略加思索后告诉她。 “我只知道自己如今多少岁了,具体的生辰时日并不清楚。” 江楚月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嘴唇微微抿紧。 “这样啊。” 她知道薛寒迟不会说谎, 所以他说不清楚就是真的不清楚,而非不愿意告诉她。 正是这样, 她才会觉得奇怪。 薛寒迟怎么说也是薛府的小公子,就算不受父亲疼爱,怎么会连自己何时出生的都不知道。 不过细想梦中的场景,薛寒迟和那些侍女仆从好像基本上都没有任何交流。 如果是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环境中, 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事情, 那他估计也是真的无从得知。 果然,原生家庭带来的痛是每个人一生都挥之不去的。 想到这里, 江楚月嘴唇抿紧, 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薛寒迟顺手拨开坊间拥挤的人群,回头看着她。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江楚月摸了摸鼻子, “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和她相处这几个月, 对于她说谎时的一些小动作小表情,薛寒迟已经基本上摸透了。 他显然不相信江楚月的托词,一下便抓住了她躲闪的神情, 发出会心一问。 “你是在对我好奇吗?” 其实方才江楚月问出来的时候心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但被他这句话一激, 心头竟一时涌上来些莫名的羞耻。 她下意识矢口否认, “我没有, 真的就只是随口一问。” “是吗。” 薛寒迟看着她嘴硬的模样,随意拂去嘴角的发丝, 轻笑一声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挤过层层人群,终于到达了相思坊的内楼。 一楼的大堂内摆着数张桌案,后面都坐着道袍加身的老先生,他们面前摆着八卦易经,一边听着来人诉说的东西,一边替他们解开烦忧,低头在宣纸上写下什么东西。 拿到纸条后,这些百姓像证道顿悟的求道人一般,欣喜雀跃地走了出去,脸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欢欣。 “有这么灵吗?” 看着眼前这热闹无比的场景,和百姓脸上挂着的笑容,江楚月嘴唇微张,忍不住感慨出声。 “灵不灵的,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或许是被她的轻松气氛感染,薛寒迟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江楚月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对于这些东西她是不太信的,又想到在梦中的时候那些道士说他面相不好,担心这样的场景再度出现,让他伤心,便止住了他的动作。 “自己去试哪里好玩,不如去看看这些算命先生是怎么给别人算命的。” 来都来了,不去见见世面岂不是亏了。 况且,谁人不爱听八卦。 她有意避开了薛寒迟的伤口,攥紧他的手腕不让人群冲散他们,一鼓作气挤到了一处桌案附近。 这桌的算命先生穿得仙气飘飘,比起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江湖骗子看起来正气不少。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揣着手,还未开口就先被老先生道明了来意。 “这位缘主,近日是否有破财之灾?” 中年男子被说中心事,双眼一亮,好似抓住了救星一般,连连拍手。 “对啊,大师,近日我家中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每逢我出门,我家总会遭窃,我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算命先生摸着胡须,故作神秘地掐指算了片刻,然后打量了他一眼。 “你近日是不是常常出入青楼,不思家眷?” 被说出这样隐秘的事情,中年男子老脸一红,但碍着大师的情面,还是硬着头皮点了脑袋。 算命先生嗤笑一声,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解忧之法递给他,嘴里念念有词。 “真是冤孽,你无情便莫怪她无义,家宅不宁,迟早是要出事的。” 江楚月和薛寒迟在一旁看戏,只见那中年男子看清纸条上的字迹后脸青了又绿,好不丰富精彩。 他随手揉着纸团,转头就直接冲出了相思坊。 周围的人都还是一头雾水,江楚月却已经从这些只言片语里摸索出了这个故事的全貌。 对于阅文无数的她来说,这个剧情略有些老套,但对于薛寒迟这种见事不多的人来说,应该还算有趣。 薛寒迟自觉地垂下脑袋,附耳过来,听她还原了这件事情。 江楚月说得细致认真,可不知为何,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落在故事本身,只感受到耳垂附近萦绕的温热气息。 那像是要将他融化的温度,他眨了眨眼,不自觉捏紧了手边垂落的衣袍。 ……要怎样才能摆脱这种感觉呢? 江楚月收回脑袋,环着手,见算命先生一说一个准,心里还颇有些佩服。 这些事情无外乎都是些邻里街坊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算命先生却总能预判得分毫不差,莫非,他真能窥见天命? 她转头看了眼薛寒迟,语气里满是玩笑。 “你说,我如果让他来看,他能看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听到这话,薛寒迟的思绪从耳垂上抽回,抬起眼眸看着她,脸上露出些不一样的神色来。 “你的烦忧竟是这个吗?” 他嘴角的笑带着些释然的轻松,“其实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有关我的事情,直接问我会来得更快些。”? 江楚月愣在原地,懵懵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和他说话的时候,无论二人刚开始是在说什么样的话题,最后总能落到自己身上。 频繁地被提起,总让她有种承受了很多的感觉。 所以,他现在脑海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还不等江楚月细想,不远处人群中的一道声音就打断了她的发问。 “江师妹,你们也来了。” 萧煜站在一张桌案附近,正在朝他们这边走来。 等他慢慢走近,江楚月才看清他手上拿着一张纸条,衣角有些凌乱,看样子是刚从那处算命的人群里出来。 “萧师兄,你这是刚刚算过一卦吗?” 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纸条,萧煜脸上难得生出几分薄红。 “是,没有想到江师妹和薛公子也来了。” 江楚月顺着他来的方向看过去,那张桌案上立着一张木牌,上面写着姻缘二字,立刻便悟了。 看来,萧煜是春心萌动,找人去合了一下他和顾情的八字。 江楚月并没有什么意外,在原著中,萧煜一直是喜欢顾情的,举止行为一点没有遮掩。 只是顾情对感情有些迟钝不敏感,又一心扑在寻找乾坤镜的下落上,到了快结局的时候才堪堪察觉出萧煜的心思。 可能是因为弱化了前期的感情线,所以这本书男女主的戏份剧情线格外的重,这也给江楚月的任务造成了不小的难度。 “我见萧师兄心情不错,看来是拿到了想要的回答。”一本正经地打趣完后,她伸着脖子在他身旁环视了一圈,“顾姐姐呢?” 男女主角一般都是一起行动的,既然萧煜在这里,那顾情作为女主一般也是不会缺席的。 “她在相思坊外面巡查,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在楼内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所以这一次便分开行动了。” 萧煜轻咳两声后,将纸条折好放在了袖袋中,收起这副情窦初开的表情,转而正色起来。 “据本地人说,近期楚州酬神大会要开始了,坊主今日可能会来这里巡视一番,所以顾情想在外面蹲守他的踪影。” 江楚月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了酬神会的事情,所以听到这些并没有很意外。 就在三人准备继续在堂内搜寻线索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些闹哄哄的争吵声。 “你知道我是谁吗,敢驳我的面子?” 这道趾高气昂的声音是一名身形略胖,行为鲁莽的公子发出的,不知是不是被人揍了一顿,他眼窝附近露出一大片青紫。 在他身侧,还带着两名随从的小厮,拉扯着想让他停下来,“张公子,还是算了,您小心别伤着自己。” 与他发生争执的是一位年轻公子,虽然发型在挣扎中被扯得有些凌乱,但身上却没有半点瘀伤,和张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轻公子护着腰间,语气不卑不亢,“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的玉佩也不是你想拿就能拿的。” 江楚月三人凑到最前排,跟着两边的路人吃瓜。 原来这位张公子是楚州本地有名的富商之子,因为家底殷实,所以豪横非常,见到喜欢的东西势必要夺到手。 这次他看中了这位年轻公子腰间的玉佩,想出高价钱,没想到却被他驳回了,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和他动起了手。 但这张公子虽然家有万贯,自己却是个从来没练过的,交手过程中竟直接被对方打破了相,这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张公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深觉自己脸上挂不住,趁年轻公子松懈之时,直接将他撞了出去。 年轻公子招架不及,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歪,直接倒向了一旁看戏的人群中。 而原本还在瓜田里徜徉的江楚月,刚刚从路人那里打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正准备给身边的薛寒迟分享。 一回头,便看到那名年轻公子直直地朝着自己这边撞了过来。 第32章 幻梦之镜(五) 看到那抹对着自己腰间撞过来的虚影, 江楚月心中还有点晃神,身体却比脑子快了一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按住了这位公子的肩膀。 年轻公子本来都闭眼认栽了, 没想到身上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疼痛。 他一睁眼便看到江楚月那张无措的面容。 “这位公子, 你没事吧。” 江楚月的声音都还飘着几分惊魂未定。 他顿了一瞬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站直身子, 与她隔开距离,垂下脑袋和她道谢。 “我……没事,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江楚月往薛寒迟那边靠了一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不用, 举手之劳而已。” 这位公子看起来和薛寒迟年纪相当, 朴素的穿着中透露出几分矜贵,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玩耍的少爷。 虽然衣角凌乱, 但也难掩眸中流露出的清澈的愚蠢, 俨然一副被保护得太好,不谙世事的模样。 年轻公子看着自己眼前的恩人姑娘, 低垂着眼眸,张嘴还欲说些什么, 却突然被一道吼声打断。 “你又是谁,出来多管闲事?” 一旁被小厮搀扶着的张公子见推出去的人被人救了下来,面色霎青, 脸上挤出的细纹都抖了两下。 在周围看戏的众人见张公子调转了矛头, 看着莫名其妙被拉入这场闹剧的江楚月, 眼露怜悯, 纷纷感慨真是造孽。 这张公子素有跋扈之名, 发起怒来不管不顾,气血上涌, 连坐旁人是常有的事情。 今日这姑娘好心出手帮了这位公子,只怕不能善了啊。 站在舆论中心的江楚月自然是听到这些交谈,无奈地叹了口气。 逃是逃不掉了,到这局面,就只有迎面而上了。 “管我是谁,想认我做祖宗吗?” 江楚月别的不说,吵架的功夫一直是在线的。 张公子平日里都只有他骂别人的份,自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手指着她,被气得话都说不通顺。 “你,你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你强买这位公子的玉佩,还有理了?” 周围人见张公子同一位姑娘置气,实在看不过眼,其中不少都帮着出来声讨他。 “这姑娘说得对,这算什么道理。” “一个大男人,仗着有点家底这样胡作非为,也不羞。” 张公子刚被那青年和江楚月相继说了一通,现在两边的群众也纷纷加入进来,愈发觉得羞愤难忍。 “贱人,我今日就叫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他红着脸甩开了小厮阻拦的手,深吸一口气后伸出手掌,迈开步子就向江楚月冲了过来。 周围人没想到这张公子竟真的对女子出手,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在心里替江楚月捏了把汗。 萧煜捏着袖中的符箓,直接挡在了江楚月身前。 苍南仙宗有训诫,不可随意对凡人使用法术,况且这些是百姓之间的纠纷,外人不好插手,所以他方才一直都在静静地观察着形势。 可是这张公子实在太过分,耍赖一通就罢了,竟还想着动手,江楚月也被拉下了水,真是该给他一点教训。 没想到还未出手,这张公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一般,手臂抬起,被定在原地。 在周围人犹豫的目光里,张公子红润的面容渐渐充血,不停发出痛苦的呜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掐着他的脖子,夺取他的生息。 这熟悉的作案手法…… “没有人和你说过吗,口出恶言,是会遭报应的。” 江楚月心知肚明地看了眼身旁的薛寒迟,果不其然,蛟丝绳又被他翻了出来。 江楚月看着周围人议论纷纷的神色,直觉让薛寒迟继续下去会把事情闹大,便伸手压住了他的手腕。 “够了。” 动作被止住,薛寒迟眉头微挑,转过身看她,“他骂的是你。” “……我知道。” 看着江楚月望向自己的眼神,薛寒迟有些无奈的不解,她为什么总拦着自己解决一些无用的废物呢? 明明自己出手是在帮她,她非但不感激自己,反而每次搞得好像自己才是做错事的那一方。 薛寒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脑中忽然浮现出她之前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一瞬间,这些行为在他脑海中全都合理化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看来,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见他终于收手,江楚月提着的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 张公子脱离了蛟丝绳的束缚,双腿疲软直接跪倒在地上,脖颈青红一片,捂着喉咙直接咳出一口血来,这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旁边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去将他搀扶起来,嘴里不停念着安慰之语。 这场动静说大也不大,总归只是些惯常的豪横之事,可这事说小也不小,到底见了血,引得相思坊内的众人都跑了过来看热闹。 就在江楚月准备招呼大家散去的时候,二楼正对大堂的厢房大门缓缓打开,听着木门推开的响声,闹哄哄的坊内顿时安静下来。 在众人视线的簇拥下,一名青年从楼上慢慢走了下来。 有人认出了他,不由得惊呼出声,“是坊主身边随从的刘先生。” 刘先生是相思坊主身边的亲信,一般情况下随坊主命令而动,他们许多人在来之前就听闻坊主今日会到场,原本还疑心是谣言,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刘先生并没有管倒在地上的张公子,径直走到江楚月和薛寒迟面前,对着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家坊主有话想与二位说,烦请二位上去一趟。” 经历过刚才这件事,坊内看戏的人也多半猜出了这几人的不同,但听到他们被坊主请上去后还是不免正色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位坊主神秘非常,自从这里建成以来,还从来没有外人见过他的真容,这次他竟主动要求见这两人,真是奇哉。 萧煜他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见到相思坊的这位主人,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反倒被江楚月他们撞上了。 “恐怕你家坊主是见我们打完了才叫你下来的吧。” 听着薛寒迟淡淡的语气,刘先生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反而继续笑着请他二人上去。 “几位客人之间的恩怨,相思坊不便插手。” 姑息纵容又想讨得好名声,大概就是这样吧。 薛寒迟没有再说什么,他今日本就是为乾坤镜而来,自然不会放过着一线机会,提步就跟了上去。 “萧师兄,我和他就先上去了。” 江楚月转身和他打了个招呼,她要帮主角走剧情,现在事情引来了重大转机,她是一定要去的。 “我在楼下等着师妹,师妹万事多小心。” 萧煜虽然有些担忧,但想见到这坊主,也只有眼下的机会了。 他站在原地,眼看着那扇门复又关上,准备走出去将守在外面的顾情叫回来,没想到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角。 “仙师请留步。” 是方才被江楚月救下的那位年轻公子。 萧煜定神看着他,“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他目光赤诚地看着萧煜,没有一点犹豫地问了出来,“请问仙师,方才救了我的那位姑娘姓甚名谁?” 萧煜没想到他会问这出,神情有些怔愣。 年轻公子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位姑娘对我有恩,能否告知我,我日后也好报答。” 萧煜了然地点了点头,把江楚月的姓名告知了他,并和他说,若想答谢,去城南李宅就是。 “多谢。”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年轻公子腼腆一笑,记下之后便避开人群,匆匆离开了相思坊。 * “二位请喝茶。” 刘先生引着江楚月两人落座,在小厮给他们奉上了茶水后,他便自动退了下去。 江楚月用胳膊肘撑着扶手,侧身看了眼杯中漂浮的茶叶,将盖子重新盖了上去,不动声色地将这里打量了一番。 这间厢房十分宽阔,主位上放着两把空空荡荡的椅子,在二人正对的东面,立着一张高大的纱质屏风,上面描着意境深远的高山墨水图。 在看得见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那这坊主,自然就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了。 薛寒迟端坐在椅子上,毫不避讳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撩起的水汽掩着他不清不楚的面容。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既然将我们唤了过来,就这样躲在后面避而不见,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江楚月抻着脖子,和他一起看向眼前这面屏风,后面透出的光隐隐绰绰,似乎有人坐在那里。 “薛公子这是哪里的话,”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像是一位青年的嗓音,“既是说话,哪里需要见人呢?” 听了这话,江楚月大致摸出了两点信息。 首先,这相思坊的主人大约是个男子,其次,他很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 等等,他怎么会知道薛寒迟的真实姓名? 江楚月手里还在转着杯子,后知后觉地踩到了重点。 除了她进门的时候在名簿上填过自己的姓名,薛寒迟这个名字可从来没有在这里被喊出来过。 他是怎么知晓他姓薛的? 思及此,江楚月默默挺直了腰板,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在他们踏入这里之前,这位坊主已经派人将他们的背景来意全都调查清楚了。 薛寒迟自然也察觉到了,他轻笑一声,语气辨不出喜怒。 “真是难为坊主了,将我们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 屏风后的人附和地跟着他笑了,语气堪称轻松,“毕竟要见的人是薛府公子,在下不敢不做得周全一些。” “其实在二位进来的时候,我就在好奇,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呢?” 江楚月皱了皱眉,“这恐怕与你无关吧。” 虽然看不到他的人,但每次听他说话,都让江楚月觉得心头像是攀上了一只蜘蛛,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着她的内心。 那种密密麻麻的阴湿感觉,江楚月很不喜欢。 “你身上沾有乾坤镜的气息。” 薛寒迟适时打断了他冠冕堂皇的无聊话语,直接和他开门见山。 “我只问一次,阴阳乾坤镜在哪里?” 坊主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含着的凌厉,说出的话里依旧带着笑。 “薛公子为何会对乾坤镜如此熟悉,莫非,这东西你用过?” 他的话里没有一点凌厉,可偏偏江楚月总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嘲讽的。 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对于他们的质询,这位坊主要么一笔带过,要么顾左右而言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江楚月默不作声地盯着这面屏风,似乎想透过它看到背后坐着的人。 这位坊主,要比想象中更难缠。 薛寒迟手指抵着眉心,清透的眼眸里泛出几分笑意。 “看样子,你是不愿意告诉我了。” 这笑容江楚月太熟悉了,从前他起杀心的时候,都会露出这副神情。 屏风后的声音还在持续,“并不是,只是我实在是太好奇了,薛公子苦苦搜寻这件宝物,是想拿来做什么呢?” “作为曾经的薛府公子,你不该是最厌弃这件东西的吗,怎么反倒上赶着来寻它了?” 这坊主嘴皮功夫实在了得,而且从他说的话中,恐怕他对薛府旧事知道的也不少,三言两语就戳到了薛寒迟不为人知的过往。 在这里掀他的底,明显是想激怒他。 听着他带刺的话语,薛寒迟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忽然笑了出来。 “你便这么急不可耐地想看我生气吗?” 这种伎俩,薛寒迟见得多了,心上自然不会有半点波动。 而且他也从不觉得过去的那些事情会伤到他什么,只觉得这人试图激将的想法愚不可及。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箓,灵气蕴于掌心,放手将其抛在了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风上。 “若是真想激我,不如先撤了这东西再说吧。” 第33章 幻梦之镜(六) 薛寒迟施法捏诀的本事, 江楚月一直是很清楚的,也很相信。 这张符箓大约是他用自己的血画出来的,所释放出的灵力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强。 被这张又快又准的符箓从中间劈开, 眼前这张描着山水墨图的屏风一分为二, 哗啦啦倒在地上。 江楚月捂着鼻子避开房内激起的粉尘,自觉地站在了薛寒迟身后。 既然双方要动手了, 场面难免混乱。 出于对自己小命的考量,江楚月觉得自己还是离他近一些比较好。 灰尘散去,屏风后坐着的人逐渐露出真容。 江楚月从薛寒迟身后探出脑袋,打量着椅子上坐着的人, 看清他的脸后, 松了口气的同时,了然地拍了拍薛寒迟的胳膊。 “……是傀儡。” 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的木屑后面, 坐着一位容貌平平无奇的男子, 他的四肢僵硬地摆放在一起,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的一双眼眸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就算面对满屋的灰尘眼睛也一眨不眨。 在他手上捏着一根泛着莹光的传音玉简,方才江楚月他们所听到的声音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见到这副情景, 薛寒迟脸上并没有露多少惊异,反倒有些意料之内的慨然。 “难怪。” 从刚才那几句话的交锋来看,这相思坊主圆滑精明, 心思缜密, 做事情说话滴水不漏。 这样一个算无遗策的人, 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将自己的真容示于人前。 这张屏风, 不过是他拿来试探二人的工具罢了, 他放出微弱的乾坤镜气息,只是为了引薛寒迟出手。 含着笑的声音从傀儡手里的玉简中传来, “我早就说过不用见面了,薛公子这又是何必呢。” 听着这恼人的语气,江楚月眉头微微皱起。 她扯了扯薛寒迟的衣角,附在薛寒迟耳边低声问他,“你从前在薛府的时候听过他的声音吗?” 按理来说,除了当年参与过降魔之事的薛府人,外人应该是不清楚有乾坤镜这件法器的存在的。 就算是后来接管乾坤镜的顾家,也是在查阅古籍后大致才知晓这件法器用途的。 这相思坊主对薛府之事摸得如此详细,甚至连薛寒迟幼时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知道她心中猜测,薛寒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头。 “他不是薛府之人,当年和乾坤镜有牵连的人全都死了,不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他的记性很好,江楚月是知道的,她点着脑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玉简中传来的声音就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薛公子说得对,当年确实没有人活下来,我也确实不是薛府之人。” 傀儡手中的玉简随着他语调的起伏泛着淡淡的荧光,话锋一转。 “只是,我很想知道,在当年之事中,薛公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他毫不忌惮地挑起薛寒迟的往事,没有一点顾及。 被这样疯狂踩线,任是谁都会不舒服。 江楚月作为一个旁观者听着都有些无语了,“看来,你对当年的薛府很熟悉啊。” 玉简传来两声轻笑,“其实不熟,只是见到薛公子还活着,有些激动而已。” 从两人开始与他说话起,他似乎一直兴致颇高,好像见到他们是什么欢喜之事般。 不知为何,江楚月总感觉,今天这坊主找他们来不是为了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而是一些旁的原因。 虽然不能清楚地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从他三句话不离薛寒迟的情况来看,这个理由大约也是和薛府有关。 江楚月沉吟片刻,在这坊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前开了口。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追问薛寒迟为什么要得到这件法器,我也很好奇,那你呢?” “你不惜代价拿到乾坤镜又是为了什么呢?” 根据系统布置的任务,江楚月现在的进度有些迟缓,得加快一些。 幕后之人的身影就在眼前了,虽然他一直在打太极,但江楚月不想就这样轻轻放过他,她想趁此机会,将他的信息多挖出来一些。 她能看出来,这坊主不好应付,一旦被他占据先机,那后面的话题多半都会在被他牵着走,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要想从他那里套出话来,就要抢占先机,占据主导地位。 通常,一个人苦苦追问别人的某一点,往往也是自己最在乎的。 果不其然,听了江楚月的问话,玉简那头少见的沉默了。 看来,自己猜对了。 见这一招杀人诛心奏效了,江楚月乘胜追问。 “阴阳乾坤镜是倒魂换魄的法器,薛府曾用它来实施禁术,你呢,你也想用它来实施禁术吗?” 空气依旧安静,这种情况下,不说话一般都是被戳中心事的默认。 如果是一对一,她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撒野,可现在她有薛寒迟在身前,便可以继续放心大胆地试探他的底线。 “这件法器记载于古籍,少有人知,除了降魔之法,或许有旁的用处也未可知,可如果不是为了禁术,坊主你又要拿它来做什么呢?” “是杀人,还是救人?” 听着江楚月意味不明的话语,静默良久后,对面玉简中才再次传来声响。 “江姑娘真是睿智过人啊,一下便让我说不出话了。” 只是这次,他的声音不复笑意,反倒藏着几分说不清的幽深。 他低声笑了一会,不知是在冷笑他人,还是在嘲讽自己。 江楚月捏紧拳头,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坊主多半就是他们在坟地那晚遇见的人,而且根据萧煜之前的推测,他的灵力应该还不低。 只是他的真身不在这里,灵力再高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就在她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套话的时候,薛寒迟抓准时机,直接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向那尊傀儡飞去。 “既然说不出,那便不用再说了。” 随着他的动作,端坐在那里的傀儡应声倒地,他手中的玉简也瞬间碎成齑粉。 面对江楚月略带忧虑的神情,薛寒迟挡了挡空中激起的粉尘,声线平淡。 “他藏得太好了,只露出分毫的气息,凭着这些,我们找不到他。” 这坊主掩去真容,又不肯透露乾坤镜的下落,既然没有用处,那他们也不用再继续听他说这些废话了。 江楚月点点头,虽然今天没有见到坊主本人,但最起码确定了,乾坤镜就在他手里,以后追查的目标也更清晰一些了。 就在他们准备在这屋内搜寻一番的时候,门外的刘先生去而复返,推门进来了。 他弓着身子踱步走过来,像是没有看见这房内的满地狼藉一般,对着江楚月和薛寒迟拜了下,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看样子,他一直蹲守在门外听着几人的对话,没有离开过。 “坊主说今日便到此为止,请二位下去罢。” 薛寒迟唇角微微勾起,看着地上碎裂的玉简,声音带着些笑意。 “逃得可真快啊。” 江楚月默默看了眼傀儡坐着的方向,心想这相思坊主真是玩不起。 她站在薛寒迟身后,悄悄看了眼他的神色。 “走不走?” 其实他们此时要不要走,其实最终还是得看薛寒迟的想法。 江楚月会瞻前顾后考虑很多,可是薛寒迟不会,他做事从来是没什么顾及的,只为了自己开心。 他今天专门来这里就是为了乾坤镜,现在却无功而返,如果他真想深究,此刻把这相思坊闹翻天也不是不可能。 江楚月原以为自己还得再劝阻他一番,没想到他在原地顿了片刻后,竟然自己主动走了出去。 “别人都下逐客令了,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 看着他的背影,江楚月还有些不知所以,等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就跑着跟了过去。 门缝外漏进来的阳光落在薛寒迟脸上,将他的眼眸照得净澈无比。 等二人踏出房门的时候,刘先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薛公子,我们坊主说,他与您日后还会有相见之时的。” * 知道江楚月他们被坊主叫去后,顾情便跟着萧煜一起进来了。 她们不能上去,就一直蹲守在坊内。 看到两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萧煜和顾情一个激灵,连忙凑了过来。 “在楼下的时候我们听到了楼上好似有异动。” 在确认他们没有受伤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顾情的视线落到了江楚月身上。 “楚月,你们见到坊主了吗?” 江楚月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后又合上了张开的嘴。 “顾姐姐,我们出去再说吧。” 他们现在还在相思坊的地界,从那坊主刚才的话来看,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还在盯着他们,有些话还是避着说会好些。 顾情看懂了她的顾虑,回头看了眼萧煜。 “好,正好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找一家酒楼,边吃边说吧。” 他们避着人群,找了楚州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坐在喧闹的人群中,江楚月将上楼后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他们,不过在讲述的时候,她刻意略去了一些和主线剧情无关的薛寒迟小时候的事情。 在一旁听着的薛寒迟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眸中潋起一圈水色。 “看来这坊主是算准了我们今日会去找他了。” 对于江楚月他们没有见到相思坊主这件事,顾情并没有露出多少失望的神色。 毕竟这坊主本就深居简出,身份神秘,若真是如此简单就知晓了他的真容,那恐怕才真的有鬼。 “不过既然知道乾坤镜在他手里,楚州近日的失魂之事也都因他而起,那以后我们也好对症下药了。” “顾情说的对,此事不能急,有新发现便是最好的进展了。” 萧煜以前面对的大多是妖魔,只知单纯地做恶,此番遇上了这个难缠的相思坊主,也算是遇上了劲敌。 一想到这相思坊主可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监视着他们的举动,顾情就忍不住压了压眉头。 “日后行动,我们还是更加小心些为好。” 萧煜在她身边听着,自觉应声。 小二招呼上酒的时候,几人顺便点了菜。 看着这家店招牌上写着的菜式,江楚月拉着小二点了一道凉拌苦瓜。 萧煜他们不清楚江楚月的喜好,略微顿了顿便让小二吩咐厨房去做了,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只有薛寒迟知道,江楚月点这道菜是为了他。 看着她双手搭在桌上,安心等菜的神情,薛寒迟按了按泛起顿痛的胸口。 尽管知道了她对自己的感情,但他还是没有找到解脱之法。 喧闹人群里,他捏紧了手心,想通过些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怎么办,好像远离她这个法子要开始失效了。 第34章 幻梦之镜(七) 距离江楚月两人与相思坊主的第一次交锋, 已经过去了三日。 或许是因为失魂事件还没有解决,百姓为求自保,开始将希望寄托在求神问命上, 相思坊越发的热闹了。 楚州城内依旧是一片太平, 无事发生。 根据那天在相思坊得来的一些信息,萧煜他们转变思路, 决定求助于市井消息,每日都去茶楼酒馆里蹲守,搜寻线索。 这位相思坊主神出鬼没,行踪隐秘, 在楚州城内也称得上是头号的风云人物了, 大街小巷里流传着不少和他有关的轶事八卦。 虽然这些大多是以讹传讹,但有的东西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这几日, 他们把楚州城内和相思坊主有关的八卦全都找了一遍, 发现有不止一人提到过,这位坊主好像会定期给寺庙奉上贡品。 这一消息的来源并非没有确凿的依据, 顾情那日在相思坊查探的时候,趁人不注意的时候, 在后院的角落里找到了几张写有“庙宇”、“奉供”字眼的,未烧尽的残页。 她当时只以为是用以拜神的祷文,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 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证明心中猜想, 他们准备从楚州城内较大的寺庙入手, 一一潜入搜寻。 江楚月本想和他们一起去走剧情, 但却被顾情一口回绝了。 一来是因为东林坟地的事情至今还让他们心有余悸; 二来则是因为,江楚月和薛寒迟与相思坊主有过正面冲突, 坊主身边的亲信认识他们,所以接下来一顿时间的调查,还是由他们两人进行为好。 顾情心意坚定,江楚月也无可奈何,既然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只好和薛寒迟一起待着李宅中。 现在是暮春时节,院子里的槐花树开得正盛,日光透过无序垂落的花瓣,点点光斑映在石桌和草地上。 江楚月坐在桌边,看着手中的符经,面露担忧。 “也不知道萧师兄他们查得怎么样了。” 她顺手拂开手上坠着的青丝,对着身后正在给自己梳头发的薛寒迟,小声催促道,“还没有梳好吗?” “还没有,你先别动。” 薛寒迟拿着木梳,将她微微偏移的脑袋扶正,继续一丝不苟地替她挽着发髻。 今日萧煜他们出门后,薛寒迟就带着一把梳子兴致昂扬地来找她了,嘴里念叨着说自己答应过他,要给自己梳头发。 如果不是被他再度提起,江楚月差点都要忘了,刚到楚州城的时候,自己为了带着他上街查探消息,还答应过他这么一件事。 她没想到,都过了这些时日了,他还记得自己随口说的话。 江楚月脑袋怔了怔,于是就答应了。 一道青色,一抹绛紫,院子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二人之间静谧柔和得只有风吹花落的声音。 头发被他盘弄着,江楚月舒服得有些心思疲软,也看不进去,只好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石桌上掉落的槐花,打发时光。 “梳了这么久,你手酸不酸?” 江楚月实在不明白薛寒迟为什么对于给自己梳头发这件事这么执着,从早上到现在竟是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薛寒迟将她额角的碎发梳到耳后,声音似拂面的春风般温和。 “不酸,怎么了吗?” 江楚月食指瞧着桌面,缀着三五朵云白的一小串槐花恰好砸在她的手腕上,她用手拿起放在指尖转了转。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手这样举着有点久,怕你梳到后面会手抖。” 薛寒迟闻言笑而不语,手上的动作没停,仍然轻一下重一下地梳着。 江楚月的头发又长又顺,但不打理的时候总有些不安分的发丝会绕着滑进她衣领。 看到她后颈上粘着的几缕碎发,薛寒迟很自然地捻了起来,可他手边的江楚月却浑身一颤。 “我这次又没有碰到你的耳朵,你抖什么?” 江楚月:“……没什么。” 所以,自己是该夸他的记性太好,还是感知太迟钝? 薛寒迟似是没有察觉到江楚月心中的小尴尬,俯下身子从她手里拿起那串槐花,顺手就将其簪在了她的头发上。 然后,他便用一根发带将她的头发缠了起来,松开手,后退几步。 “梳好了。” 江楚月兴奋地抬头摸了摸,除了那一串槐花外,还在脑后摸到了一个绑得严严实实的花结。 “这是什么?” 薛寒迟止住了她想继续摸索的手,笼着她的手腕从那里移开。 “如果不扎得牢固一些,你的头发又要散了。” 江楚月从怀中摸出一面镜子,侧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比她自己梳的要更雅致好看。 “没想到你梳头的手艺这样好,都是谁教给你的啊?” 只见薛寒迟笑着将那个结又加固了几分,语气随和,“没有人教过我,只是从前见旁人梳过,很快便学会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江楚月站起身,重新拿起符经,拿着一张符箓学着上面的招式捏着法诀 萧煜挂念她落下的学业功课,给了她好几本修仙经文,让她比对着上面的招式自己练,偶尔还会对她的学习成果检查一番,这让江楚月修炼时的心境都有了些不同。 果然,无论是多喜爱的东西,一旦当它变成一种应试之后,都会降低人原有的兴趣。 跟着书上的指导练了几个来回后,江楚月就开始神游天外。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坐在桌边晒太阳的薛寒迟,忽然想到了自己做梦这件事。 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魂魄才不会被吸走,这才留下了会做梦的后遗症。 尽管系统告诉她,梦境的内容是真实发生过的,可她心里还有疑惑。 为什么自己被乾坤镜照到,偏偏会梦见薛寒迟的过往,而不是其他人的呢? 看着江楚月盯着自己走神的模样,薛寒迟玩着桌上的花,回看向她,从枝叶里的投下的光点折射出他嘴角的笑。 “还在对我好奇吗?” …… 被当场抓了个现行,江楚月自觉理亏,没有和他争辩,躲闪着眼神退了几步,佯装施法将手中的符箓燃了起来。 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薛寒迟笑了一声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双手搭在膝上,和煦的风徐徐吹过他肩头的落花,看着江楚月修炼的背影,他心里也有着自己的思虑。 好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间的话题总是围绕着他来展开的,都没有怎么提到江楚月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自己对于江楚月,除了知道她喜欢自己之外,其余的一无所知。 薛寒迟对着桌上的阳光晃了晃手指,眸色微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合上符经,江楚月将运转的符箓停了下来,修炼本就是个累人的功夫,今日的太阳又有些烈,她的后背早已出了些薄汗。 正当她喘着气准备休息片刻的时候,只见薛寒迟忽然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我见你一个人练得有些无趣,不如我来陪你?”! 听了这句话,江楚月眼眸微张,双腿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脑中的疲惫感都被惊散了。 不知道薛寒迟又有了什么心思,她下意识摇头,“我可以拒绝吗?” 虽然自己的抗议大多时候都是无用的,但她还是觉得这种时候自己有必要表个态。 “为什么要拒绝,你不是一直都想揍我吗?” 长篇大论被他这句话堵回,江楚月不解的情绪之外还有些惊讶,她自觉掩饰得还不错,薛寒迟这厮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想法的? “我不用法器,也不还手,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薛寒迟将身上所有的符箓都拿了出来,想借此打消她的顾虑。 可江楚月知道,他这一举动并不是在怜香惜玉,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打不过他。 一般他想做什么,定下来后,是很难转圜心思的。 江楚月捏着符纸,想到他之前坑自己的事,犹豫片刻后,还是应了下来。 管他呢,既然他不还手,这么好的机会不揍白不揍。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发泄般地喊了句狠话后,江楚月捏着诀,将手中的符箓直接飞了出去。 薛寒迟虽然没有法器加持,但多年累积的身手和反应毕竟不是盖的,江楚月的符箓没有伤到他半分。 他也确实信守承诺,只有躲避,没有还手。 但是不知是不是多年的习惯,让他的身体总是先一步做出反应,借力打力,好几次都把江楚月的出击折了个方向送了回去。 被符箓擦身而过的江楚月好几次都想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打自己。 虽然几次被误伤,但她也不可否认,薛寒迟作为陪练还是不错的。 和他从前不顾一切地进攻方式不同,江楚月能明显感觉出来他步法中以退为进的策略。 把这些看在眼里,江楚月思忖着,一边出手,一边记下他转身闪避的方式。 二人刚开始练的时候,薛寒迟还很专注,可到了后来,不知道他的思绪飘到了哪里,退让的步伐都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江楚月方才自己练的时候就耗去了不少体力,现在又和他磨了这许久,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在他放松心神的时候,江楚月拿准时机,一下捏住了他的手腕,翻了个身将他扑倒在地,跨坐到了他的腰上。 “我赢了!” 她心下一喜,嘴角都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但是在看清身下的人后,这道欢快的笑声戛然而止,江楚月彻底怔在原地。 被她坐在身下的薛寒迟身上的衣襟因为方才的修炼扯得有些散乱,眼眸里蕴着的清泉升起雾气,像一朵绽放的紫金莲花,在黑夜里摇曳生姿。 不知道为什么,在羞耻感冒出来之前,江楚月能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竟然有种被薛寒迟迷住的感觉…… 反应过来后,江楚月移开脑袋,闭上眼睛疯狂忏悔。 不对啊,自己明明只是来做任务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救命,难道自己真的是穿过来之后经历了太多,思想都变得不正常了吗? 缓过神后,她想撑着双手起来,却无意中摸到他腕上的蛟丝绳,不小心将其扯了下来。 明明只是个无意中的举动,可在薛寒迟这里,却被曲解了另一种意思。 看着江楚月微微泛红的脸颊,薛寒迟顿了顿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带着些求证般的语气问了出来。 “所以,你接下来是要把我绑住,然后囚禁起来吗?” 第35章 幻梦之镜(八) 槐花飘落, 随着扑落的阳光一起,一片片地洒在两人交叠的织锦细腻的衣角上。 江楚月的头上簪着的那一串隐在其中,竟没有一点突兀。 听着薛寒迟问出的话, 她先是愣了片刻, 低声喃喃反问道。 “什么?” 看着江楚月不解地面容,薛寒迟覆手拍了拍她按在自己腕上的手掌。 澄澈双眸中流淌过清流, 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 “我是说,你解下我的蛟丝绳,是要捆住我的双手,把我关起来, 然后, 让我只能看着你一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猛然反应过来的江楚月匆匆抬手捂住了嘴唇。 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些话怎么听着那么危险啊? 她有预感,如果不快点止住他, 恐怕薛寒迟会说出一些更让人震惊的话语。 江楚月面色红得几欲滴血,她强忍着心里蔓延的情绪, 俯下身子问他。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好像从穿越过来到现在,自己也没有做过什么会让人误会的举动吧。 或者,薛寒迟又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然听他这话, 她怎么这么像个心术不正的变/态。 分明是被这样压制性地对待着, 薛寒迟却没有感到一丝不快, 反而细细地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方才拨弄了许久的槐花, 指间染满了清浅的花香, 他此刻呼吸间全都是这种淡淡的芬芳。 这些全都是江楚月带给他的。 眼神落到她绑好的发髻上,薛寒迟想, 若是她的头发在此刻散下来,肯定又会抚上自己的脸颊。 江楚月还在等着他的答复,直到薛寒迟的温热的手指摸上手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捂在他嘴上,连忙将其拿开。 她的手迅速抽离,薛寒迟唇上倏地一空,那里空落落的,他似是意犹未尽地用手按了按被她揉过的唇瓣。 在江楚月略带惊异的目光下,他压低眼睑,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缓缓说出了心中所想。 “只是因为想到了那本书中的内容。” 江楚月有些不明所以,“哪本书?” 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看书了? 薛寒迟重新仰头看着她的眼睛,“是那本让你失态的书。” 江楚月扶着眉心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薛寒迟既然会这么问,就说明那本书她也是看过的。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一本名为《卿卿夜会合云雨》的春书。 不过那本书不该留在茶楼里了吗,他怎么…… 江楚月双眸睁大,双手揪着他的衣角,方才的疲累瞬间烟消云散,不可置信的情绪甚至压过了心中的羞涩。 “那本书你竟然还留着?” “对啊。” 薛寒迟丝毫没有看小黄文被抓的羞耻,看向她的眼神甚至还透着几分清澈的无辜。 “你这样怕它,我自然是要把它带回来的。” 其实自那本书被买回来后,他就时不时会翻阅几页。 虽然他有时看不太懂卿卿和张生之间的行为,但是若能从里面发掘出一些和江楚月心绪有关的东西,也是好的。 而且,从江楚月刚才的反应来看,他思考的方向貌似并没有出错。 书中的卿卿也是喜欢张生的。不过这份喜爱,仅限于他的身子。 纵然两人偷欢数年,张生依旧没名没份,可他却从未动过离开的念头,因为他是真心喜欢卿卿的。 对于张生的爱慕之情,卿卿一直都是冷眼笑看,无声应和的。 因为她的追随者太多了,张生这样单薄的感情于她而言并不稀罕,之所以会答应和张生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她舍不得张生的一副好皮囊。 两人每每夜会时,她都会用红绳将他的手脚绑住,让他伏在身下,做尽想做之事,这份情意无关其他。 江楚月也是喜欢他的。 尽管这个小骗子从前没说过半句真话,但现在看来,她对自己,或许是真有几分爱意的。 对于爱欲这种会让人生出弱点的东西,他向来是不屑于提的。 可是江楚月却将弱点毫不忌讳地摆了出来,这实在是让他有些苦恼。 只是不知道,她的爱意,是不是也如卿卿一般,只是想要将他禁锢在身旁。 薛寒迟心中思绪翻涌,面上看起来却仍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清容姿态。 莫非,自己是因为这个才会时常感到惴惴不安?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冷心冷情,只贪图他人身体的渣女的江楚月,此时,正一脸无奈地扶着脑袋思考对策。 那本书的内容她不太知道,但从薛寒迟那天念出来的几句话已经足够能窥见其夸张的尺度了,恐怕其余的部分只会更令人咂舌惊叹。 虽然知道薛寒迟不是那种有世俗欲望的人,可一想到他捧着那本书如品圣贤一般地诵读,江楚月还是觉得很割裂。 总而言之,不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觉得还是得先把这些事情给他解释清楚好一点。 长呼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后,江楚月反扣住薛寒迟的手腕,将那截蛟丝绳替他慢慢缠了回去。 斟酌片刻后,她将薛寒迟的袖口往外扯了扯,刚好掩住了下面的软绳。 “薛寒迟,你信我,我是不会那么对你的。” 江楚月发誓,自己的心志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定过。 我是不会那么对你的…… 薛寒迟眸色暗了暗,在心中默默回味着这句话,反应到嘴边就变成了淡淡的一句喟叹。 “是吗。” 江楚月:…… 不是啊,你这副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真要我把你捆住你才开心吗? 江楚月闭上眼默念了几句清心咒,把那些古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你看那本书做什么啊?” 薛寒迟曲着胳膊撑起上半身,和她目光相对。 “我想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似乎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江楚月起身的动作一滞,转过脑袋正视他。 “你如果想知道,可以直接来问我的,那本书中写的人又不是我,这样是没有用的。” 这句话异样的熟悉,明明前不久他才刚刚对江楚月说过,放到自己身上却又参悟不透了。 薛寒迟将身上缀着的槐花尽数拍落,略微带着水汽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有用呢?” 要怎样,才能彻底摆脱这份焦灼呢? 空气安静下来,江楚月沉默了。 江楚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为什么偏偏在稳住他的时候乱掉了心神。 而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薛寒迟竟然也会好奇探究她的想法了。 对于未来要走的剧情任务而言,江楚月不知道小疯批的这个转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看来,你也不知道。” 久久没有等来答案的薛寒迟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槐花树,再度陷入了沉思。 这可真是个令人为难的问题,江楚月被他的话调动了思绪,完全忘了两人现在尴尬的姿势。 李轻舟拿着帖子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和谐又诡异的画面。 “……江姑娘,打扰一下,楚州仙府来给你送了拜帖,想请你过去一趟。” 看到有人进来,江楚月连忙提着衣角从地上起来。 她差点都要忘了,李轻舟这几日为了躲外面给他说亲的媒人,已经好几日都不出门了。 迅速拍拍泛红的脸颊,江楚月从他手里接过拜帖。 “多谢。” 看着这张烫金请帖,神思微微定下来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不过,楚州仙府为何要给我寄拜帖?” 楚州本地仙府宋氏,一个在原著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家族。 江楚月记得自己好像和楚州仙府并未有过什么接触,怎么无缘无故地要给她送帖子呢? “送帖子的人说三日前,你在相思坊帮过他们家公子,此番请你去专做宴请答谢的。” 江楚月仔细回想了一番,眼神一亮,恍然般拍手。 “是他啊。” 在李轻舟不解的神色下,江楚月把前几日在相思坊发生的那一段小插曲讲与他听了。 末了,她还不忘添上一句。 “说起来,他该谢谢薛寒迟才是,我不过是扶了他一把而已,并没有实实在在地帮到他。” 毕竟,若没有薛寒迟出手震慑,那张公子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是这样啊。” 得知事情全貌后,李轻舟脸上多了几分了然。 “楚州仙府的侍从还在外面,他们让我转达,若是你答应赴约,今日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去。” 江楚月将请帖上的内容大致扫了一遍,然后便将其合上了。 说实话,她并不准备去,那日在相思坊只是她只是略施援手,举手之劳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回报的大恩。 况且,她现在跟着主角几人寻找乾坤镜,本来就是要避开仙府行动,如果和这位公子接触过多,泄漏了主角此行的目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江楚月准备出言拒绝的时候,系统却突然出声拦住了她。 「系统温馨提示,请宿主前去赴约。」 江楚月微微皱眉,表示不理解。 「为什么?楚州仙府应该和主线剧情无关吧。」 莫非是系统抽风,要给自己布置支线任务? 「因为系统监测到楚州公子可能对任务进展有重大帮助,所以,请宿主配合。」 这个系统每次出场都会给江楚月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样的冲击太过频繁,让江楚月对它的任何命令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江姑娘若是不愿意的话,我便去回绝他们。” 看着江楚月无奈摇头的模样,李轻舟并不意外,转身便朝着大门走去。 “不用了,我去赴约。” 小小纠结一番后,江楚月还是屈服了。 没办法,一切都是为了任务,系统太可恶了。 李轻舟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竟然是去看不远处的薛寒迟。 他已经从地上起来了,正坐在桌边看着那棵随风飘扬的槐花树。 江楚月的话他应该也是听到了的,但是却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这可真是…… 江楚月大致理了理衣领,幸好薛寒迟替她把头发绑紧了,不然又该乱了。 临走前,她专门走到薛寒迟身边,将他飞出去的心又拉回来了一点。 “我去宋府赴个约,回来后给你带白玉糕……那本书,你就不要再看了。” 她有意把后面几个字咬得很重。 “好。” 薛寒迟转过脑袋,点了点头,看着江楚月飘飘的发带,连着上面簪着的那串槐花,一起消失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第36章 幻梦之镜(九) 江楚月登上马车, 随着宋府的侍从离开后,这偌大的李宅就只剩下李轻舟和薛寒迟两人了。 没了江楚月在身边,薛寒迟无事可做, 便又开始放空心思, 抬头望着这院子里的流云落花。 看着他坐在树下略显孤寂的背影,李轻舟缓和着气氛, 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江姑娘已经跟着宋府的人去赴约了。” 他的语气颇有些惋惜,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薛寒迟似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她晚些就会回来的。” 语调一如往常, 没有任何起伏, 就好像她今日出门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李轻舟笑着点头,也没有再就这件事说什么, 只是侧过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槐树上的某处, 没有移开过。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里只有繁复垂落的花瓣, 并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我见薛公子一直盯着这棵槐树,是很喜欢吗?” “也说不上是喜欢吧。” 只见薛寒迟摇了摇头, 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是,再好的花也不会长久盛开,终有落败的一天, 所以, 得早早地看。” 薛寒迟伸手接住了落下来的花瓣, 轻轻地将其放在了桌上。 这个道理, 还是江楚月教给他的。 …… 李轻舟观察着他的神情, 见他始终无喜无悲,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低头抿了一口热茶。 时至正午,出门去寺庙找线索的顾情和萧煜沉默着回来了。 来到后院,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树荫下的石桌边,接过李轻舟递来的茶水便仰头喝了起来。 “你们去庙里查得如何?” 顾情放下茶杯,脱力般摇了摇头。 他们原本以为这些寺庙是民间场所,查起来应该要比相思坊轻松些,没想到那里也是守卫森严,口风不漏。 今日多番试探下来,竟也是处处碰壁,没有一点进展。 “这条线索查起来艰难,估计得先想个办法接触到庙中的人,才好入手。” 可他们几个都是修仙之人,平日里从未接触过这些神佛之物,哪里认识这样的人。 顾情恢复着元气,直到看见对面独自一人的薛寒迟时,才发觉出不对劲。 “楚月她怎么不在?” “她被宋府公子请去了。” 因为那日两人也在相思坊,所以李轻舟只是简单解释了两句,他们便立刻反应过来了。 “看来,这宋公子还是个重恩重义之人。” 顾情听完,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微妙,只是兀自感慨了一句。 在她身边,李轻舟和萧煜则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互相都没有把话说出来。 无他,实在是他请江楚月上门的意图太过明显了。 宋府这样钟鸣鼎食的修仙之家,对于这样的顺水人情,通常都会遣人送来金银钱财作为报答,再在楚州为其施以其他便利即可。 像这位宋公子这般请江楚月去他府上,如此急切地想要报答,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着一旁静坐的薛寒迟,萧煜心中竟没来由得生出了一丝愧疚。 毕竟,那日是他将江楚月的事情告诉了这位宋公子,不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犹豫片刻后,郑重其事地对着薛寒迟说道。 “薛公子,容我多嘴一句,你对江师妹,究竟是怎么想的?” 对于薛寒迟和江楚月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萧煜是全程看在眼里的。 虽然薛寒迟心思诡谲,但江楚月却是真心喜欢他。 为了阴阳乾坤镜的事,本该在苍南仙宗内接受教诲的江楚月跟着他们四处奔波,这着实让他和顾情心里过意不去。 一想到江楚月那番泫然泣血的遗言,萧煜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她问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 薛寒迟眉头微蹙,似有不解地看着他。 被他这样直白的目光盯着,萧煜的话在口中噎了一会,酝酿了好久才吐露出来。 “我的意思是,薛公子你是怎样看待江师妹心意的?” 萧煜从小在苍南山接受仙法教诲,本就不是个脸皮厚的,现在为了江楚月的终生大事,也算是豁出去了。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 薛寒迟终于明白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石桌,轻声道。 “江楚月喜欢我,这我是知道的。” 顾情也被他俩的对话吸引,忍不住加入进来问他,“那你呢,你对楚月,有情吗?” “情?” 明明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眼,可是放到嘴边,薛寒迟却觉得格外陌生。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头,“你们应该是误会了,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情。” “如果非要说是如何看待她的,那大概是怜悯吧。” 对于江楚月这样一个怕死之人,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的那一刻,她的性命就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的。 尽管江楚月总是让他心绪纷乱,但这和可怜她并不冲突。 这几句话下来,萧煜和顾情再次无话可说了。 萧煜转过头,在心里为江楚月默默叹了口气,顾情被这话呛到,咳嗽两声,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就连李轻舟这样一个平日里八风不动的人都看不下去。 “薛公子就不怕,江姑娘有朝一日移情别恋,不再对你有情了吗?” 薛寒迟顿了顿,眼眸微沉,江楚月会移情,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未想过。 “她说过喜欢我,还会再喜欢上别人吗?” “……按理来说,是会的。” 李轻舟在心里和江楚月道了句抱歉后,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些。 “人走过一生,见过的,听过的都太多了,能专注于一人一事的少之又少,江姑娘也是人,谁又知道她的心思呢。” 某种程度上,他说的话虽不中听,但确实都是实话,而且是很毒辣的真理。 萧煜和顾情听了也止不住地点头。 “是吗。” 薛寒迟摸着左手腕上的细绳,垂眸看着这满地的春色。 正如李轻舟所说,自己确实不知道江楚月心中所想,若是江楚月有一日真的移情别恋了,他也无可奈何。 她喜欢或不喜欢,薛寒迟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在这世上,他本就没什么可在乎的。 李轻舟见薛寒迟神色淡下来,还以为他是意识到了什么,正准备让他不要气馁,没成想他却忽然从桌边站起身来。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 薛寒迟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细绳,那是之前江楚月给他买的。 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他自觉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为好。 于是在他们出声叫住他前,薛寒迟迅速翻身上墙,踩着瓦片出去了。 只留给三人一道微晃的背影。 * “江姑娘,我家公子正在后院等着您,请随我来吧。” 跟随侍女的指引,江楚月一边看路,一边还在和系统掰扯。 「楚州仙府在原著中都没有戏份,为什么非要我来赴约呢?」 临时给她加任务也就算了,总得让她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因为宿主的进入,系统检测到原著剧情发生连带变化,此次赴约对后续剧情的进展有重大帮助,请宿主理解。」 「那具体是什么变化呢?」 剧情发生蝴蝶效应她是能理解的,只是她疑惑的点在于,原著到底变动了哪一环。 根据系统之前给的任务进度提示,她还有大约二分之一的进度有待完成,如果能知道是哪里变动了,也能防患于未然。 「系统信息经过加密,不得随意透露,不过,能给出的提示是,原著的改动是由宿主无意中实施的行为触发的。」 「无意中?这范围也太宽泛了吧?而且你都说了是无意了,我自己又怎么能察觉出来呢?」 江楚月选择提出抗议,要说就说清楚嘛,这样听得人一头雾水真的不好。 系统沉默片刻。 「宿主不必担忧,这一变动在不久的将来即将体现,宿主只需放平心态,跟随系统指引便可使其归于原位。」 「……好吧。」 水榭亭台出现在眼前,江楚月要到了,不便再和系统说下去,只有先草草结束对话。 宋府春色满园,水榭边架着一拍长长的露天走廊,连排的紫藤萝挂在上面,瀑布般倾泻下来,映在光下如梦似幻。 湖水清澈,微风吹拂,这宋府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宝地。 将人引到后,小侍女对着江楚月俯身拜了拜。 “姑娘,我家公子就在这里。” 江楚月走进去,果然在亭中正站着一位身着锦衣,气质矜贵的年轻公子。 虽然记不太清他的容貌,但对他腰间的玉佩倒是还有些印象。 小侍女将人带到后,对着宋公子拜了拜便自觉退下,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江楚月站在原地,正思索着如何打破这份安静的尴尬,对方却先开口了。 “江姑娘,请坐。” “多谢。” 她礼貌地笑了笑便在桌边找了个位置随便坐了下来。 第一次进入陌生人的家中,江楚月还是觉得有些局促,准备应付两句话就打道回府。 于是没有多加寒暄就直入主题,“宋公子今日唤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对面男子似乎是看到了她的不安,惊觉自己的疏忽,还什么都没说就先面露歉意了。 “是我冒然请江姑娘过来,打扰到江姑娘了,姑娘若不介意,直接唤我宋微明就好。” 宋微明眼眸太过纯净,一看就知道是富养出来,没见过人间凶险的世家贵公子。 江楚月柔柔一笑,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宋公子今日请我来,是因为那日在相思坊的事情吗?” 宋微明腼腆一笑,“对,江姑娘那日帮了我,我今日是专门感谢江姑娘的。” “本该是我上门致谢,但由于家父管教甚严,不许我随意出门,只好烦请姑娘来府中了。” 他如此说着,将桌上摆着的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在她眼前,里面是些装着丹药的瓷瓶和压在底下的一叠银票。 “这些是我的谢礼,请江姑娘收下。” 这些瓷瓶比她在苍南仙宗的炼丹房里见过的要更精致,看得出送礼之人满满的诚意。 江楚月承认没见过世面的自己有点心动。 “其实,那日帮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位朋友。” 虽然这份谢礼确实够吸引人,但是无功不受禄,她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得和他讲清楚,那日确实是薛寒迟帮的他。 “是这样吗!” 宋微明神色微讶,并没有觉得尴尬,反而露出一抹笑。 “那下次,我便将那位公子也请来,送他一份。” 江楚月:……这就叫做人傻钱多吗? 第37章 幻梦之镜(十) 见江楚月顿在原地, 眼眸微张地看着自己,宋微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唤了她一声。 “江姑娘, 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 江楚月收回视线,连连摆手。 “……没什么, 只是刚刚走神了。” 这真不怪她,实在是她从前见到的世家之子不是萧煜、顾情这种稳重靠谱的,就是薛寒迟这个离经叛道的疯批。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镇守一方的楚州仙府家的公子, 竟然是个天然呆! 宋微明娇憨一笑, 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走神,反而对她刚才提到的那位朋友产生了几分兴趣。 “还不知道江姑娘所说的那位朋友姓甚名谁。” 江楚月神色坦荡, “他姓薛, 叫薛寒迟,此次是和我一起来楚州游历的。” 虽说薛寒迟身份敏感, 但这江湖上也不是只有徽州薛府这一家之姓。 况且见顾情之前的反应,想来这江湖上也没多少人知道薛府还有他这位小公子的存在, 于是她就放心大胆地把他的姓名报了出来。 宋微明一手搭在桌上,笑容真诚,“真是好名字啊, 想来他和江姑娘一样, 是位宅心仁厚之人, 我该日一定重金酬谢。” …… 或许, 你对他有什么误解? 不知道为什么, 江楚月只要一想到宋微明抱拳向薛寒迟道谢的场景就觉得很诡异,她甚至都可以自动脑补出薛寒迟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江楚月犹豫半晌, 还是决定不要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他,自觉闭嘴。 “薛公子灵气高强,真是令人羡慕。” 宋微明眼眸中露出些神往的动容,说着便将悬在腰间的玉佩攥在了手心。 “不像我,母亲早逝,自己又灵力微弱,天生不适合修炼,从小到大无论去哪里,父亲都会派大批侍从相随,惟恐我遭遇不测。” 江楚月听了先是一惊,随后很快便将表情调整过来了。 修仙玄门的后继者竟然是个无法修仙的废柴,这在江湖上也算是少有的见闻,如果楚州百姓知道了,恐怕要民心不稳。 宋府家主将这个信息锁住,确实是个明智之举。 宋微明此番和她说这些,估计是真的把她当作恩人了。 “可那日在相思坊的时候,我好像并没有看见你的小厮。” 宋微明看着江楚月,原本柔和的笑容中带了些自嘲。 “那次其实是我瞒着父亲偷偷翻墙跑出去的,本来是想向他证明我一个人也可以,没想到和人起了争执,反而……” 反而差点被揍,这才有了江楚月出来英雄救美。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江楚月却已经明白了。 在坐马车来的时候她还在疑惑,宋微明既然是仙府公子,那日又怎么会被一个富商欺负呢,没想到,是有这几层原因在。 虽然他的父亲不让他出门,但这也确实是情有可原。 而且从他刚才所说的话里,她能感觉出来,宋微明的父亲对他应该是极好的,并没有拦着他出门,只是派随从跟着。 而且见他心思如此单纯,过去数十年估计也是顺风顺水,可能只是他父亲有些不善言辞,矫枉过正,这才导致两人有了点隔阂。 宋微明还在懊恼自己,摇了摇头,语气幽幽。 “说起来,我长至而今的年岁,连长剑都还不会用,真是惭愧。” 江楚月听着这句话,本来是不准备多说什么的,但半路倒是想起来了些别的东西,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其实,他也不会。”但这原因应该宋微明应该不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 “江姑娘,你说什么?” 宋微明没听清她的话,歪着脑袋看她。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我的一位朋友。” 江楚月转头看着水榭亭台旁盛放的紫藤萝,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宋微明一看就知道是在爱里长大的人,和薛寒迟截然不同。 同是世家公子,如果薛寒迟在正常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性情大约会和宋微明差不多吧。 日影渐渐变短,约莫到了午膳时间,宋微明便将江楚月留下来一起用午膳。 江楚月原本想拒绝,但耐不住他盛情难却,推脱不掉,只好答应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宋府的菜肴竟意外地合江楚月的口味,对于她来说,这些倒是比那些丹药银票还更要让她满意。 就在江楚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美食的时候,三五名小厮引着一列术士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见到他们身上熟悉的道袍,江楚月筷子悬在半空,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 “宋公子,他们是宋府招揽的门客吗?”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宋微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变得清明,慢慢给她解释起来。 “不是,我们宋府不像其他家族那样喜欢扩充门楣,这些术士都是相思坊的人,为了半月后的酬神会来这里做准备的。” 作为镇守本地的仙门世家,这种大型的祝祷仪式一般都是由他们来操办的,所以相思坊的人会来这里也不甚奇怪。 察觉到任务要素,江楚月放下碗筷,吃饭的心情瞬间退散了。 看来,系统这次倒是没有坑她。 “怎么,江姑娘对酬神会感兴趣?” 宋微明以为她是第一次来楚州,对本地的习俗颇为好奇。 “对,我很好奇。” 为了任务,江楚月早已练就了这副扯谎都面不改色的本领,一点不带心虚的。 既然是酬神,肯定会牵扯到众多庙会。 顾情他们正在打探有关的事情,如果能从宋微明这里拿到些不一样的信息,她今天也不算白来。 见她求知欲如此强烈,宋微明便将酬神会的流程大致与她说了一遍。 酬神会,顾名思义,是要酬谢众神,而在本地,最受百姓敬仰的莫过于楚州神女。 他们每年置办酬神会的第一项要事,便是利用天干地支择出扮饰神女之人。 找到人选之后,神女扮相之人会着盛装,被众人抬着在楚州城内游示一圈,最后停在神女庙中,为众人祈福一日,才算礼成。 江楚月仔细听着,觉得新奇的同时也在暗暗记下这些内容。 似乎是觉得这些还不够,她直接出言拜托宋微明。 “如若日后酬神会的举办有了什么进展,可以叫上我一起吗?” 宋微明没想到她对酬神会关切至此,对于这一要求自然是爽快答应了。 “当然可以。” * “公子,您想买些什么东西呢?” 小贩看着摊贩前走过来的男子,立刻上道吆喝起来。 薛寒迟扫了眼铺面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心思却有些不在这上面。 从李宅里跑出来后,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这里。 明明李轻舟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跑出来。 他又没有说什么违心之语。 “公子看看有什么中意的,付账前叫我便是了。” 对面的小贩见薛寒迟没有理睬他,也不恼,只当这位客人不喜被打搅,让他随心去选。 然后,他便又坐回凳子上,磕着瓜子继续和旁边的卖糕点的摊主聊起了八卦。 “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那张公子在相思坊被人打了。” 他对面的摊主立马接话,“谁说不是呢,没想到那张公子内里就是个纸老虎,碰到了硬茬,立刻便扶着仆从跑了回去。” 很显然,他们两人谈论的正是那一日相思坊中的闹剧。 小贩随意抖了抖腿上的瓜子壳,看向对面的人,“这张公子嚣张跋扈惯了,他能咽下这口气啊?” “怎么可能咽得下,我听说,他回去后就招揽了许多江湖人士,其中还不乏修仙之人,正满城找那几人呢。” 说完,他略带惋惜地叹了两声。 “要是真被他找到了,挺身而出的那位姑娘怕是不好了。” 两人聊的尽兴,丝毫没有注意到摊铺前的那位公子,正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们。 “老板,这些东西我都要了。” 小贩看着薛寒迟手中的银子,惊得手里的瓜子都来不及放下,散了一地。 他没想到生意就这样从天而降了,赶忙站起身应和下来。 “好嘞!公子您稍等,我马上给您包起来,要不要我直接送去您府上?” 薛寒迟神色微漾,摇了摇头。 “老板,你们方才说的那位张公子,是何人?” 客户就是上帝,小贩今日大开张,面对薛寒迟的问话自然是无所不答。 “就是楚州有名的富商之子,臭名昭著的纨绔。” 他对着这条街的尽头指过去,下巴微微扬起,“走过这条街再向右拐三个巷子口,最大的那座府邸就是他家。” “原来在那里啊。” 薛寒迟盯着那处遥遥望了一会,阳光在他的下颔处分割开来。 “我知道了,多谢。” 小贩见他什么都没拿走,想将他喊回来却发现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除了摊铺上放着的一枚银锭,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来过的踪迹。 * 张府后院里,张公子正被侍从搀扶着,语气不耐地训斥着眼前这些拿剑的修士。 “我花了大价钱招你们过来,三日了,你们却和我说半个人影都没找着?” 他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站不得太久,耍了一通威风后便颤颤巍巍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公子喜怒,实在是那些妖道行踪诡异,真是让人寻不到一点痕迹……” “你少糊弄我!” 这名道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公子扔过来的茶杯止住了动作。 碎瓷片撞到他脸上,划出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疤,让他不敢再多言。 “三日,我再给你们三日,若是还找不到,你们日后就不用想着在楚州城内混下去了。” 张公子抬脚在这几人身上狠狠踹了几下,没有一点留情。 对他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不能办到的事情。 自己家中有万贯家财,自然可以在这楚州城内横行无阻。 那日猛然被人下了面子,这口恶气,他怎么忍得下去,自然是要将那些人剥皮抽筋方能泄心头之恨。 日影越拉越长,天边渐渐升起暮色,张公子正准备回房休息,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用三日,你今日就能见到我。”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黑衣男子正站在屋檐之上,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 “你……!” 见到这张面孔,张公子先是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而后又想到了这里是自己家,心中胆气又足了几分。 他给身边的修士使了个眼色,大喊一声后,这些人便一齐拔剑,向屋檐上的男子攻去。 薛寒迟看着他们摆出阵势朝自己攻来,并没有急着还手,反而不紧不慢地将四周打量了一番。 “方圆几里都只有这一处宅院,确实够安静,是个好地方。” 张公子见他死到临头了还能如此闲适,认定此人是疯子无疑。 “我家自然是个好地方,能将性命留在这里,也算是你的福气。” “是吗。” 薛寒迟躲开这些修士的攻击,慢悠悠地卸下蛟丝绳。 只一瞬,原本持剑向他奔涌而来的修士顿时如同断线的傀儡,来不及惊呼就倒在了地上。 他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干净利落的杀人方式,没有一点响声,杀人不见血,十分安静。 生命过手间,都没有别的感觉。 张公子见势不好就准备逃,无奈脚下早已被牵制住,分毫不能动。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吐又吐不出来,张公子面色发紫,只能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的剧痛无声蔓延,什么都做不了。 描着紫金花纹的黑色衣角缓缓出现在眼前,张公子口不能言,只有瞪大双眼紧紧盯着他。 残阳掩在天边,不过片刻,张府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寂。 薛寒迟却没有急着杀他,反而将手中翻出的花样递到他眼前。 “这个花样,你会解吗?” 张公子眼神惊恐,看他如看杀神一般,喉口一松,却忽然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寒迟没有理会他的发问,自己松开他,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的。 “我问你,这个花样,你会解吗?” 张公子强压下吼叫的冲动,胡乱看了一眼。 那些细绳在他手里纷乱地缠在一起,谁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在张公子准备求救呼喊的时候,薛寒迟无趣压了压眼睑,再次封住了他的喉咙。 “看来,你是不会了。” 于是下一刻,他没有再等下去,双手松开,蛟丝绳绕在中心汇成了一个结。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张公子如其他修士一般倒在了地上。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了何人手中。 解决掉这些人后,薛寒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提着步子,在满地的尸体中徘徊了一会,他是真的在认真观察着这院中的霞光春景。 最后,停步在了张公子身前。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薛寒迟蹲下身子,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尽管你家也算不上是个杀人的好地方,但相比于相思坊来说,也算可以了。” 他拍了拍衣角,看了眼天边将倾的暮色就顺着路走回了李宅。 既然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那他就要回去了。 毕竟,江楚月说过,会给他带白玉糕回来的。 第38章 酬神会(一) 用过午饭后, 江楚月便一直在向宋微明打听和酬神会有关的事情。 她记挂着任务,听得入神,直到昏黄的落日照了满园, 才惊觉时间流逝。 宋微明执意要给她两份谢礼, 让她帮忙带给薛寒迟,江楚月推脱不过, 只好收下。 等到她走出宋府大门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她答应过薛寒迟要给他带糕点回去,于是在路过城东街上的时候,让车夫把自己放了下来。 这一片她来过数次, 比较熟悉, 没有人指路也知道如何走回李宅,便没有再让人送。 看着道路两旁立着的门店招子, 江楚月抱着两个小木匣子穿梭在其中。 之前她来附近吃早饭的时候, 记得有一家糕点铺子点心做得格外好。 虽然都是一样的软糯清香,但这家店胜在甜而不腻, 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天色渐暗, 两边店铺陆续挂起的灯笼,昭示着夜市的到来。 江楚月原本还有些担心时候太晚了,那家店许是要关门了, 直至见到糕点铺子门口排起的长队, 这才放下心来。 她顺着人群小跑到后面自觉排起来, 听着耳边沸腾的人声。 “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不要总是惹些烂桃花。” “你在吃什么飞醋?我和表兄才第一次见面, 连话都没说两句,算什么桃花?” 在江楚月前面的约莫是一对眷侣, 两人原本是并肩而立,现下因为争吵,都侧过身看着对方。 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江楚月立刻摆出自己的吃瓜专用姿势,眼睛状似无意地看向别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这两人身上。 男子嘴唇微张,原本还理直气壮的,但在看到女子一脸沉静的模样后,语气立刻就软了下来。 “那,那上次那个周公子呢,这总是桃花了吧,我见你和他出门去,到傍晚才回来,这又是为什么?” 说到最后面的时候,他的语调甚至都有些不带控制的颤抖。 不是那种发怒的颤抖,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止不住地想哭诉出来。 “我都说了,我那晚和他是出去捉妖平乱去了,你是不是又忘了?” 男子哽着嗓子,抽了一会气,这才想起了什么一般拍了拍脑袋。 “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女子见他这副模样,面容还是没有起伏,嘴角压平,还是双手环胸看着他。 这列队伍虽然有些长,但排得比想象中要快,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走到了铺子的门口。 “两位要来点什么?” “来二两桂花糕吧。” 女子看了眼身旁还在低头难受的男子,顺手就把热乎的糕点往他面前一推,侧过脑袋,闷声闷气地问道 “吃不吃?” 闻到糕点的甜香,男子落寞的神情一扫而空,眉眼都因欣喜而弯起。 “我吃。” 女子终于无奈地笑了出来,两人之间也从相对而视,变回了并肩而立。 两人捧着糕点,有说有笑地走了回去。 “这两位估计是新成婚的夫妻,有些小摩擦也是在所难免。” 糕点铺子的老板看着走远的那两人,也忍不住感慨了两声。 刚刚旁观完全程的江楚月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茬。 “是啊,没有什么是美食调和不了的,哄一哄就好了。” 看着方才那两人的互动,江楚月竟莫名地想到了今日早晨和薛寒迟说过的话。 既然他会在乎自己的想法,那自己今日去找宋公子,他会有什么想法吗? 不对,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 江楚月拍拍额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了脑海。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递给了对面的老板。 “来一些白玉糕吧,要热的,帮我装起来。” 老板闻言笑了笑,状似调侃道,“怎么,姑娘你买糕点也是要哄人?” 掂着手里热乎的糕点,江楚月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多虑了。 或许现在的薛寒迟对自己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的,但这应该和情爱无关,更多的多半是对于她的一些不解和好奇。 之前坟地的事情过去后,他便躲过自己好几日。 现下见不到自己,他说不定还会觉得轻松无比,少了一件烦忧,哪里会在意自己去找了谁呢? * “薛公子,晚饭做好了,你要不要吃一些?” 刚从厨房出来的李轻舟站在回廊上,对着院子里静坐的薛寒迟招了招手。 他的宅院虽然大,但他不喜欢被人伺候,所以府上统共都只有一个管家和三个小厮,平日里做饭的活都是他自己上手的。 中午薛寒迟出门后,顾情和萧煜没待多久便又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所以这顿饭,估计也只有他和薛寒迟一起来吃了。 见树下的那抹身影没有回应,李轻舟又上前去唤了他两声,但却没有离他太近。 不知道他下午出门去做了什么,回来后便一直坐在这里,也不说话,只是神丝游荡一般翻着手中的蛟丝绳。 看着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李轻舟都有些暗自懊恼,自己中午那一副药是不是下得有些太猛了。 听到他的第二次呼唤,薛寒迟慢慢拉回思绪,看向他的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温顺的茫然。 随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啊,我这里还有一些糕点,你不如先拿来垫垫肚子?” 李轻舟以为他是想等江楚月回来一起用饭,便给他提了个折中的建议,没想到被他一口回绝了。 “不必了,你去用饭吧,不用管我。” 见薛寒迟就差把“不要烦我”几个字写在脸上,李轻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独自去吃饭了。 空荡荡的院落,又只剩下薛寒迟一个人了。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翻着手中的蛟丝绳,从日落西沉到满月高挂,似乎是真的在仔细探究手中的花样该如何去解。 良久,耳畔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薛寒迟挑绳的动作顿了顿,终于转过头变换了姿势。 等江楚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景象。 月色如华,顺着他旖丽的容颜缓缓流淌,垂落在他身上。 描着紫边的黑衣在这清辉下并没有被夜色掩去,反而更衬出了那一双惊魂夺魄的琉璃眼。 不知为何,他这样子竟然给了江楚月一种他等了自己很久的错觉。 她抱着木匣子跑过去,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正准备把宋微明的事情告诉他,却忽然被他清如流水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我的白玉糕呢?” 江楚月放木盒的动作一顿,在看到他净澈的双眸后立刻反应过来,将袖袋中的白玉糕递到了他的手上。 “在这里,我没有忘记。” 这些白玉糕用纸包得方方正正,碰到手的那一刻还能体会到其中传来的温热,这股暖意,顺着手指直流向人心里。 等来了想要的,薛寒迟终于展颜,抿唇笑起来。 “多谢你。” 对于薛寒迟心思的多变,江楚月这几日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对于他方才说不上来的异常举动,并没有多想。 等到了想要的,薛寒迟眉眼都温和了几分,拿起白玉糕送到了唇边。 并不是记忆里的甜腻,反而多了几分清香,如春日流云般松软可口。 “好吃吗?” 捕捉到薛寒迟脸上的惊喜,江楚月眼眸弯起,这家店的糕点他应该还没有尝过。 遇上江楚月投来的目光,薛寒迟看着手中的白玉糕,午后的一些烦躁在此刻尽数烟消云散。 唇齿间还蕴着糕点的清甜,他看着江楚月,眸中映出她柔和的笑意。 “好吃。” 如果说刚刚的薛寒迟还有一丝异样,现在的他,可以说又回到了江楚月未出门时候的状态。 江楚月点点头,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他手边缠乱的蛟丝绳上。 自从她送了他那根细绳后,除了在动武的时候,他已经很少会用到它了,今日怎么又用它来翻绳了? 江楚月挠了挠头,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见他敲了敲桌上的两个木匣子,略微疑惑地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 “哦,这是宋府公子给你……和我的谢礼。” 听到那几个字,薛寒迟因糕点而舒展的眉眼又重新淡下去几分。 “我的谢礼?” 江楚月顿了顿,把今日在宋府的见闻大致和他说了下,代为转达了宋微明对他的谢意,并在有关木匣子的事情上给了他一个结论。 “所以,其实这两个木匣子都应该是你的。” 薛寒迟听着她讲述的话语,一点点地回忆起那日在相思坊的事情,终于大致想起来这号人物。 原来是那个人啊。 默了半晌,他伸出手缓缓将这两个木匣子从面前推开。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看着他这毫不掩饰嫌弃的模样,江楚月心中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薛寒迟不会要谢礼,完全在她意料之内。 他不缺钱,也不缺药,那日出手也不是因为想救他,对于这份谢礼,他自然也没有任何的顾念。 如果他收下了,那他就不是薛寒迟了。 “你今日午后一直都待在院子里吗?” 江楚月思忖片刻,还是想问他这个问题。 薛寒迟咬着点心,看向她的神色里带着些说不出的笑意。 “没有,我出门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果然,他并没有一直在等自己。 “原来如此。” 江楚月点点头,随手拿起一块点心。 薛寒迟侧过脑袋,忽然看向她发间的那一串柔白槐花。 “你不好奇我去做了什么吗?” 江楚月撑着脑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他。 “不好奇。” 在她看来,薛寒迟和自己都是一样的,都是独立的个人。 虽然自己想知道他的过去,但也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去打听,他也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薛寒迟看着手中的白玉糕,神色莫辨。 “是吗。” 吃完点心后,两人便踏着柔柔月色走回了厢房。 薛寒迟不愿碰那两个木匣子,所以只好由江楚月暂时抱回了自己房中。 看着手里的谢礼,江楚月在心里有了些盘算。 她扶了宋微明一把,算是帮了点小忙,拿一两张银票和丹药就够了。 其他的,她准备改日问问李轻舟他们是否需要,毕竟他们白吃白住了这么久,不做出些答谢也不好意思。 至于酬神会的事情,为了剧情进度,江楚月肯定是要同步给主角二人的。 但无奈两人今日回来得实在是晚,江楚月等到子时便撑不住了,准备明日再和他们商议。 规划满满的江楚月带着沉沉的睡意进入了梦乡。 只是,她没有想到,翌日清晨唤醒她的,不是晨雾中日渐高升的太阳。 而是相思坊中传来的,她被选为神女的通知。 第39章 酬神会(二) 酬神会是楚州一年一度的大事, 其中神女的扮饰者,须由相思坊经验最足的先生一轮一轮算过才堪此任。 他们去相思坊那日,恰好是最后的截止时间。 经过接连几日的卜卦推算, 相思坊终于在今日清晨挂榜, 定下了最终人选。 “所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我是被选上了?” 厅堂内,刚刚洗漱完毕的江楚月坐在桌边,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脸,脑袋还有些迷迷糊糊。 如果不是顾情和萧煜今早回府, 风风火火地带来了这个意外的消息, 她此刻估计还在睡梦中。 顾情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气,她看了萧煜一眼, 嗓音有些哑。 “……目前来看, 是的。” 昨日碰壁后,顾情和萧煜不甘心, 便又在神女庙外蹲守了一夜,准备在庙中人员交接换班的时候见缝插针溜进庙后的厢房中去查探。 没想到今日清晨, 前来祈福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密探神女庙的计划被打破,他们便只好打道回府, 没想到路过相思坊的时候, 听见有许多人在对“江楚月”议论纷纷。 向路人询问后, 他们去看相思坊门口告示墙, 这才知道江楚月已经被选为神女的扮饰者了。 “可其实那个生辰八字, 是我随手胡诹的。” 江楚月是真的没有想到,她当时即兴胡编的一个生辰八字, 竟然会被选上! 她自认为不是个运气好的人,而且对于酬神会这样的大事,按理来说,在卜算出人选后,肯定是要验明真身来核对一番的。 相思坊主对她和薛寒迟的事情了如指掌,不会查不到这些东西。 所以,解释只有一个,这件事完全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顾情和萧煜明显也察觉到了,眉宇间隐着些淡淡的忧虑。 “恐怕,这件事是坊主有意为之,请君入瓮的。” 神女庙守卫太严,又有信徒看管,要想偷溜进去查探实在太难,若是能借酬神会的事情进去,或许更容易些。 但一想到此事可能会对危及江楚月的安危,他们又有些难以抉择,真是愁人。 “既然他要请君入瓮,那我们就随了他的想法,来个瓮中捉鳖。” 还没等两人说些什么,江楚月就抢先开口揽下了这桩活。 这本就是她的任务,现在有了转机,自然要迎难而上。 再说,如果这次又遇上了乾坤镜,在场四个人里,也只有她能应付而不被吸走魂魄。 萧煜面露难色,还欲说什么,却在看到一旁的薛寒迟后定了心。 “既然如此,那师妹放心去,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江楚月点点头,有主角和薛寒迟在,她对于这些事情倒是不担心。 “好,那我们便去相思坊认名吧。” 顾情一马当先,起身没走两步就被江楚月按住了肩膀。 “顾姐姐,你们连着查了好几日了,昨夜又通宵了,今天就先暂时休息一下吧。” 这几日,顾情和萧煜为了相思坊主的下落到处打探消息,日日早出晚归,只睡一两个时辰,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疲倦之气。 江楚月实在是有点担心他们还没找到乾坤镜就先把自己的身体给熬没了,就算是修仙的身体,也不能这么耗着。 “既然我已经被选上了,起码在酬神会开始前他们是不会动我的,所以你们就先不用操心认名的事。” 顾情二人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看着江楚月坚定的目光,犹豫片刻后点了头,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卧房。 送走两人后,江楚月转身便看到了一言不发,端坐着喝茶的薛寒迟。 其实方才在劝顾情休息的时候,她下意识里是觉得薛寒迟会和自己一起的,但现在看着他毫无动静的样子,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薛寒迟刚刚放下茶杯,就看到那抹烟青色绕到身后,双手带些讨好意味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要去相思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看不清江楚月的神色,却能听到耳边像白玉糕一般松软的声音。 现在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薛寒迟平日里穿得又不多,他甚至能感受到肩膀上透过来的丝丝热度。 他压低眼睑,意味不明地抬手握住了她的右腕,手指慢慢合拢。 “你又在求我?” 江楚月:? 她一直以为两人现在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算朋友也是熟识了。 怎么听他这话,两人好像还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难道说是她对薛寒迟之前的行为出现了判断失误? 久久没等来想要的那几个字,薛寒迟的指腹有些无奈地摩挲着手中的温软,说出的话也带着些说不出的探究。 “你在想什么?” 江楚月揉了揉他的肩膀,说出的话里带着些半开玩笑似的无奈。 “我在想,怎么样才能做到不求你,还能让你陪我去相思坊。” 以前被坑过数次,江楚月对于他这句话可以说是极其敏感,跟着练久了,自然也学会了避重就轻的回答。 “这听起来像是真心话。” 不是她多想,怎么感觉这句话有些歧义…… 她以前说的难道不是真心话吗? 江楚月本想找他问清楚,但一想到前面扯过的那个喜欢他的大谎,又只好将那些话收回。 好像自己是有点理亏在的。 “那,你去不去?” 就在江楚月以为希望渺茫,准备孤身前去的时候,薛寒迟却又忽然点了头。 “既然是真心的,那我便陪你去。” * 神女扮饰者被选出,今日相思坊门口围满了前来吃瓜一探究竟的人。 听见众人对自己的名字念念叨叨,江楚月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带着薛寒迟越过人群终于挤进了相思坊的大堂。 进门后,他们便找了大堂内的一名小厮,问明了认名的地方。 因为在楚州人的习俗观念里,推演算卦出来的神女扮饰者是得到神女认可的,如果冒认是会遭到天谴报应的。 所以对于江楚月的问路,小厮不疑有他,直接将二人带到了隔院的一间客房内。 在里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据他介绍,这位老先生便是这次酬神会的主管,是宋府派来督事的先生。 进入客房后,薛寒迟便自顾自地坐到了窗边,江楚月则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站在了老先生的对面。 “江姑娘想必是第一次出饰神女,老夫有些话想嘱咐一二,请坐。” 江楚月以为认名就只是来报个到就完了,没想到还有这些流程,但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这位老先生慈眉善目,颇有几分真意的仙风道骨,估计年轻时也是个纵剑如轻的修仙之士。 原以为他会说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没想到也只是些和酬神会有关的流程,以及嘱咐她这几日要清心寡欲,不可口出恶言之类的。 嘱咐完毕后,他拿出一张宣纸,让江楚月抄写了一篇祷文,说是将百姓的心意代为转达神女,以求楚州百姓安居乐业。 做完这些,他从袖中拿出一块木牌交到了她的手上。 “有了此牌,江姑娘可在酬神会期间进出神女庙后院。 因为酬神会半月后就要举行,烦请姑娘这两日去一趟宋府,我们为您裁一套游街所用的神服。” “好。” 听到能进神女庙后院,江楚月瞬间觉得这把不亏。 就在她仔细打量手中这块木牌的时候,老先生忽然深深看了眼窗边坐着的薛寒迟。 “容老朽多问一句,那位公子和姑娘是……” “他是我朋友。” 虽然薛寒迟心里可能不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他又没有听到,江楚月也就随心而答了。 “不瞒姑娘,老朽虽是宋府修士,但年轻的时候对于算命之术也通晓一二。” 老先生摸着山羊须,慢悠悠地摇了摇脑袋。 “老朽说句实话,姑娘莫怪,这位公子命格崎岖,若想要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生,恐怕是要想些法子来化解的。” 其实这不在他职务范围内,他本可以不说这句话,但得知这位姑娘救过自家少爷,也还是给了她一个善意的提醒。 听着老先生的话,江楚月倒是回忆起了另一件事。 在梦中的时候,她记得那些算命术师也说过这样一番话,说他天生带厄,不是个好命。 “那请问先生,是什么法子呢?” 虽然江楚月不信命,但对于这个化解之法,她愿闻其详。 “其实也不难,改日姑娘带着他去一处灵验的神佛寺庙求个护身符就好了,但切记,一定要真心实意地去求才能有用。” 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老先生也不强求她相信,只是点到为止。 江楚月回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薛寒迟,想着他小时候命确实不好,改天带他去转转运也不错,便欣然应允了。 “多谢先生。” *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走出相思坊后,薛寒迟便能时不时地感受到江楚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然不加掩饰,但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江楚月摸了摸这块其貌不扬的木牌,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真诚的轻松。 “因为我在想,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想法呢?” 有点绕,但就是一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套娃逻辑。 “是个好问题。” 薛寒迟看着她,脚步顿了顿,好像他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这几日都在琢磨江楚月的想法,却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对啊,为什么自己会想要知道她的想法呢?为什么呢? 站在旁边的江楚月一见他这状态,就知道他的思绪又开始爬山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先不打扰他乱飞的思绪,独自跑到一旁的摊贩上看起了小玩意。 旁边的摊贩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惊天的八卦消息,引得人止不住地想去听。 “你听说了吗,城西张宅里出了血光之灾。” “诶,是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张公子,他被……” “是啊,估计是平常的恶事做太多,被仇家找上门了。” 江楚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人物,张公子。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就是前不久在相思坊内和他们起了争执的那人。 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被送走了呢? 带着这些疑惑,江楚月又静静地听了一会。 “听说张公子前不久在相思坊受辱,召集了数十位修士准备报复来着,没想到还未出手,自己就先毙命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院内一滴血都没见,张公子连同那些修士,四肢全都被扭转了个方向,死状骇人极了。” 杀人不见血、四肢扭曲…… 听到这里,江楚月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 她转身看了眼不远处的薛寒迟,他似乎还在思索方才的那个问题,遇上江楚月投来的目光后,唇角抿出了个浅淡的笑容。 联想到昨日被他拿出来翻弄的蛟丝绳,江楚月心里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他昨日说的有事,竟然是这件事。 第40章 酬神会(三) 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 人声喧闹。 这些小贩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张宅之事扯着闲话,他们的声音隐没在人流里, 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江楚月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东西, 越过人群小跑到薛寒迟身边,在他耳畔压低声音。 “你昨晚说的有事, 不会是去了结某个人吧?” 耳垂又萦绕上那抹熟悉的温热,薛寒迟眼尾微微勾起,唇边的笑容不言自明。 “虽然有些迟,但你还是猜到了。” 江楚月没想到他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杀到人家里去, 回头看了眼还在八卦的小贩, 拉着他离开了这里。 看着江楚月微微翘起的发尾,薛寒迟没有任何不耐, 跟着她向前走去。 “我杀了他, 你很意外吗?” 江楚月避开街上的人群,神情自然地摇了摇头。 “不意外。” 按照薛寒迟的性格, 他若是想杀谁,就算是来个屠门她都不意外。 “我只是有些好奇, 你那日不是都放过他了,怎么又杀到人家里去了?” 他的杀意往往都在一念之间,一般都是立刻发作, 怎么此次隔了几日才动手? 薛寒迟不甚在意地抚平翻飞的衣角, 随口答道。 “他家周遭还算僻静, 他自己也说过是个好地方, 我便在那里成全了他。” “……什么?” 江楚月有些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脚步顿了顿。 他要杀人,和张公子家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 看着江楚月眼中的不解, 薛寒迟沉下眼眸,叹了口气。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不要在闹市动手,得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怎么你反倒忘了?” 江楚月:?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道理?” 江楚月停下步子,眼眸微张,直接抓住他的衣角问了出来。 她又说过这句话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薛寒迟眉头微皱,说出口的话理直气壮。 “之前抓到那算命先生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 江楚月看着他的眼睛,在脑海中搜寻一番,终于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这桩事了。 当时为了防止他在街上动手,她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看着江楚月恍若惊觉的神色,薛寒迟眉目舒展,笑看着她。 “想起来了吗?” 江楚月咬着唇,后退一步看着他。 “我,我当时,我的意思是……” 江楚月看着他,支支吾吾好久都没能找到可以表达此时此刻的话语。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无意间说出的话竟然会被他记这么久,而且还被曲解成了这种意思! 认识到这点后,江楚月忍不住低头扶额,无奈地闭上眼睛认输了。 “好吧,我确实说过。” 她承认,在脑回路的崎岖方面,薛寒迟还是要更胜一筹。 在他手下千锤百炼过,江楚月对于这些已经能很快调适好了,所以也不打算和他纠结这句话。 不过,为了日后少出些类似的误会,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他在这里说清楚。 “薛寒迟,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就是随口一说,你没必要把我的话都放在心里的的。” 江楚月直接上前一步薅住了他的衣袖,她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他好好考虑一下。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薛寒迟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 对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给出回应,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符纸要用完了,你陪我去宝器阁买一些吧。” 江楚月:…… 这个时候转移话题,是不想答应她吗?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不情愿,我陪你来相思坊的时候都没有这样。” 江楚月松了手劲,这次轮到薛寒迟牵着她的手腕往前走了。 “我没有不情愿,只是还在想,你究竟有没有听清楚我的上一句话。” 对于某些问题,她也是有自己的执着的。 “你上一句话说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薛寒迟走在前面,微微转头,江楚月只能看清他的一点侧颜。 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江楚月敢肯定,他现在绝对在笑。 “那我重复一遍。” “若是我不听呢。” 不是她说,这话怎么这么幼稚…… * 两人碎碎念着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一间宝器铺子的门口。 这间宝器铺不大,整座门店都只有一个老板,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符纸法器之类的也都是应有尽有。 江楚月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抱着见世面的心态,她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着柜台里的宝物。 她一边看,一边扯着薛寒迟的衣袖和他小声说着什么。 老板见有客户上门,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迎了上来。 “最近楚州城内不安宁,二位想买些什么法器傍身吗?” 薛寒迟将目光从江楚月身上移开,转身看了眼柜台中摆好的符箓。 “老板,你这里有没有空白的符纸?” 这家店规模不大,估计平日里来光顾的大多是没什么灵力的百姓,所以柜台上摆放出的几乎全是画好的符箓。 但对于修士来说,符箓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画出来的用得更顺手。 老板听了这话也立刻反应过来两人的身份。 “原来是两位仙师,昨日我这里刚进了一些符纸,二位稍等,我这便去库房中找来。” 在老板离开的间隙,江楚月继续带着薛寒迟在这家店慢慢逛起来。 经过一片摆着符箓的柜台时,薛寒迟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从其中拿出一张来。 见身后的人没跟上来,江楚月见他站在原地,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奇心驱使她凑了过去。 “这张符好像有些特别。” 她这些天日日捧着萧煜给的经书修炼,这张符箓上面的符文和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却又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这是专门用来应付恶魂的符箓,和寻常的都不太一样。” 薛寒迟一手拿着这张符箓,手指将上面的符文缓缓描摹了一遍。 “这种符箓的灵力由画符者来决定,施加的灵力越多,压制的效果越好。” “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 江楚月拍着脑袋,曾经在典籍上看过的东西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无论是死魂还是活魂,得不到安息就会生出怨念,怨念愈积愈深,就会转为恶魂,若不及时解决,恐会酿成大祸。 “不过,这张符上的画法我倒是从未见过。” 她当时看书的时候见过恶魂的处理方法,上面记载的符文并不多,也远没有眼前的这般复杂。 “因为这张符箓的作用不是灭绝,而是压制。” 薛寒迟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符箓递到了她的手中。 “不过现在这样的符箓已经很少见了,毕竟比起压制,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斩草除根。” “原来是这样。” 江楚月将这张符箓展开,明明觉得分外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就只好作罢。 在二人等候的时候,这间宝器铺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江楚月身处其中,难免听到最近大家最近最关心的酬神会,然后,不出意料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了?” 身边的人蓦地静了下来,薛寒迟刚想凑过去看她的神情,忽然就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人压住了。 “我没怎么……你记得,不要在这里叫我的名字。” 说实话,听着自己的名字被不认识的人叫出口,是种很神奇的体验。 心中不断升起的尴尬想让她想尽快远离这些人,但又因为他们谈论的对象是自己,所以会抑制不住地想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总而言之,是种十分矛盾的心理。 感受着江楚月的突然靠近,薛寒迟怔了怔,注意力全都被引到了她的身上。 耳边传来只言片语的谈论,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琉璃眼中也染上了几分柔和。 “你怎么连这个都怕?” “我不是怕,只是觉得很尴尬。” 谁懂啊,江楚月听着这些人对自己的谈论,脚下已经能造出一座院子了。 “反正他们日后都会见到你的,倒不如早点相见。” 江楚月拉住他的手,一边避免他现在做出一些让自己尴尬的事情,一边疯狂摇头。 “这不一样,在这个场景下认识,太尴尬了。” 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薛寒迟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果然,只有和江楚月待在一起,他才会有这些不一样的情绪。 “两位仙师,空白符纸拿来了。” 耳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江楚月内心的尴尬演绎,只见老板拿着厚厚一叠符纸,哒哒小跑着过来了。 “小店的空白符纸都在这里了,两位仙师看要多少?” 薛寒迟用腾空的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些银钱交到他手中。 “我全都要了,给我吧。” “好嘞。” 就在老板接过银钱,准备将这些符箓绑好送到薛寒迟手上的时候,一名穿着不俗的男子忽然跑了过来。 他附在老板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亮出了腰间的一块令牌。 老板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停了手中的动作,跟着那名男子走出了门。 “诶!老板,我们的符纸你还没给我们绑好。” 面对老板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江楚月还有些懵懵的没反应过来。 在她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薛寒迟已经从柜台上顺手拿起了这些符纸。 “银钱他已经收下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江楚月转过脑袋,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宝器铺子里突然多了几名带剑修士,和店内的人站在一起,让原本就不大的门面更加拥挤狭窄了。 江楚月拉着薛寒迟,躲开人群正要跨出门槛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姑娘,好巧,在这里都能遇见你!” 声音的主人应该很高兴,让人一听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雀跃之情。 在看清那群修士后面隐约露出的人影后,江楚月实在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连抓着薛寒迟的手都松了下来。 …… 她算是知道,宋微明为什么要偷跑出来了。 这排场,不是一般的大啊。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的宋微明脸上洋溢着笑意,越过这些修士跑到了江楚月面前。 “我在马车上就看见了你的背影,原先还以为是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看着他真诚无比的笑容,江楚月还在心中想着怎么组织语言,正准备开口的时候,面前忽然横过来一只胳膊。 薛寒迟忽然转头看她,眼眸中映出些不明的情绪。 “他是谁?” 40-50 第41章 酬神会(四) 被薛寒迟突如其来地一拦, 江楚月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顿在了嘴边。 薛寒迟微微俯下身,她几乎都能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平静无波但又好像不止于此。 感受到店内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 江楚月回过神, 轻拍了拍他的手腕。 “他是楚州仙府的公子宋微明,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 薛寒迟转身对上宋微明略带惊异的目光, 垂眸沉思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日带走江楚月的人,原来就是他。 店内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宋微明眼眸微亮, 小步向前凑近了一点。 “江姑娘, 这位是?” 江楚月看了他一眼,将横在身前的胳膊慢慢挪了回去。 “他叫薛寒迟, 那日在相思坊中救你的人就是他。” “原来是薛公子啊!” 宋微明喟叹一声, 眼神微亮,看向薛寒迟的眼神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惊喜之情, 忍不住抱拳道谢。 “今日相见真是有缘,那日在相思坊中还得多谢薛公子出手相助。” 薛寒迟顺着衣袖上的褶皱, 后退一步,侧身避开了他的行礼。 “不必谢我,我本意并不是帮你。” 见他不愿意受自己的礼, 宋微明先是一怔, 随后又坦然笑了出来。 虽说他鲜少出门, 但毕竟在宋府这样的修仙世家长大, 各种脾性的修士也见过不少。 年少成名的修士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傲气的, 正因为他们天资异于常人,所以性格上有些古怪也是正常。 想通之后, 宋微明躬身将这个礼行了个齐全,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退让觉得尴尬。 他转眸看着对面的江楚月,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带了些动容的喜悦。 “听闻江姑娘被被选中扮饰神女,还没来得及向你贺喜。” 前几日她到宋府做客的时候,还问过他许多和酬神会有关的事情,没想到现下直接被选为了神女,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江楚月今日穿了件竹青色襦裙,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又清丽。 宋微明又想起来,在相思坊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的也是这种颜色的衣裳,她好像很喜欢青色。 江楚月显然没有察觉到他异样的心绪,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确认没有人看向这边后,面容舒展地给他回了一句。 “多谢多谢,日后筹备过程中还有许多事情,少不了得多上门叨扰。” 江楚月礼貌性地和他客套了两句,可这些话落在宋微明这里就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江姑娘言重了,你是我的恩人,也就是宋府的上宾,何来叨扰。”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宋微明又笑着补了一句,“就算是酬神会结束了,江姑娘也可以随时过来。” 江楚月没想到他这么热情,连忙摆手,“不用了。” 乾坤镜一事太过特殊,顾情他们走剧情都得避着楚州仙府,如果不是为了酬神会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主动去呢? 宋微明没有多说什么,转向她身旁静默无声的薛寒迟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见薛公子拿着空白符纸,是手边的符箓用完了吗?” 薛寒迟并没有看他,只是轻声答了一句,将手中的符纸收到了锦囊中。 “是。” 宋微明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这件宝器铺子来。 虽说那日他给了江楚月两份谢礼,请她帮忙带给薛寒迟,但未能亲自答谢,宋微明总是觉得愧疚。 只见他挥了挥手,身旁的男子便将几张银票放到了铺子老板的手中。 “修仙之士除魔奸邪,符箓总有用尽的时候,相见即是有缘,今日我便将这里的法器符箓尽数送与二位吧。” …… 可能有时候就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吧,她是实在不知道宋微明为何如此执着于给他们送谢礼。 明明已经送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送第二次?难道真的是钱多没地方使吗?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拒绝,身边的薛寒迟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我说过,我那天并不是在帮你,而且我不缺法器符箓,你也不用多此一举。” 声线淡淡一如往常,可江楚月却少见地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 “既然宋公子已经认识我了,现在我和她要回去,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这间小铺子本就占地不大,被宋府的修士占领四角后,更没了多少通行的地方。 薛寒迟这话,是在提醒他给自己让路。 宋微明没想到谈话结束得这么突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堵了回去。 “他说得对,我们今日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江楚月跨到薛寒迟身边,抓着他的手腕,按住了他隐在袖中蓄势待发的短剑。 尽管不知道宋微明踩了他的哪个雷点,但是理智告诉她,还是先别让宋微明说话为好。 现在周围都是宋府修士,如果薛寒迟在这里动了手,那这事就没完了。 情况紧急,江楚月决定带着他速速遁走。 “那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我们下次再聊。” “诶,江姑娘……” 还没等宋微明反应过来,江楚月已经拽着薛寒迟的衣袖,将他带着离开了这里。 举目望过去,只能看见两人交缠在一起的翩翩衣袂,和渐渐远去的背影。 * “终于跑出来了。” 宝器铺的招牌消失在视野中,江楚月松开了薛寒迟,捂着胸口顺气。 天知道,她为了不让两人起冲突,连冲刺八百的势头都拿了出来,生怕薛寒迟半路反悔。 “你就这么慌吗,带着我跑得这样快。” “原来你知道我慌啊。” 听到这话,江楚月吸气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她还以为薛寒迟是动起念头来,做事百无禁忌的,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心思。 “你每次不想我动手,都会这样。” 在这一方面,江楚月倒是格外的好猜。 见她喘得厉害,薛寒迟直接上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越过人群确定好方向后,揽着她的肩膀就带着她往李宅的方向走去。 肩膀被人扶住,江楚月身上的倦怠也有些松散下来,忍不住放松肩颈,直接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又要动手呢?” 虽然这几日和他待在一起,将他的一些想法摸了出来,但是对于其他的,江楚月还是不求甚解。 原以为又会听到一个奇特的回答,但这次她等了许久,耳边始终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沉默中透露出一丝迟疑。 江楚月心中好奇,不免抬起头,逆光看他。 日光落在他的脸上,从他的眉眼处分裂开来,将他的棱角衬得更为分明。 “他挡在路前,太聒噪了。” 江楚月靠着他的胳膊,带些惩罚意味地捏了捏他的手腕。 “既然你刚才想离开,为什么不见了他就说呢?” 薛寒迟静静地感受着她手上的动作,眼睫轻颤,在眼下显出一小片阴影。 “你们一直在说话,我又怎么好打断呢?” 江楚月:…… 估计是最近的薛寒迟情绪平和得太有欺骗性,再次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次薛寒迟这样和她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江楚月揉揉额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拍了出去。 “就算他挡了我们的路,你让他起开就好了,他也不像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你和他说,他会听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已经被他读出了些不一样的意思。 “听这话,你好像很了解他?” 他知道江楚月之前和宋微明见过几次,但对他们的事,也仅仅只知道这些。 “……不了解。” 江楚月心中有些无奈,自觉这个话题不好再说,只好顺势跳开。 “别说他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虽然不知道他今天抽的是什么风,但江楚月有种直觉,如果再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薛寒迟估计真的会跑到宋府去拿宋微明的性命。 “那说什么呢?” “说说你吧。” 江楚月元气恢复得差不多了,抬手将薛寒迟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翻了下来,握着他的手腕给他放了回去。 “我感觉自己最近运气有点背,想找个寺庙转转运,改天你和我一起去求个平安符吧。” 薛寒迟看着她的侧颜,有些不明所以。 “你不是不信神佛的吗?” 江楚月没有管他的目光,一边走一边状似无意地打量着周边的摊铺。 “我以前在渝州的时候是不信的,因为去那里的寺庙求过许多也没有什么成效。” 江楚月还在一本正经地胡说。 “但是他们都说楚州这里的寺庙格外灵,一方水土一方人,说不定神佛眷顾这里,百问百灵也说不准。” 薛寒迟衣角翻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多了些波折,他的兴致貌似并不高,说出来的话也是淡淡的。 “你想去便去吧,我就算了,我不需要平安符。” “那怎么能算了!” 她去求这个主要还是为了他。 江楚月走到他身边,又学着今早上故技重施,状似无意地揉了揉他的胳膊。 “我今日陪着你来了一趟宝器阁,礼尚往来,你也陪我去求一次符吧,不然,我一个人多无聊。” 薛寒迟笑了笑,一下便抓住她话里的漏洞。 “可我今日也陪你来了一次相思坊,我们这样就算是扯平了。” 小心思被抓住,江楚月捏着他胳膊的手劲都不禁加大了几分。 “这样算的吗?” 被她握在手中的胳膊传来些微的痛感,薛寒迟却并没有急着让她放开。 看着江楚月脸上的小失落,薛寒迟嘴角微微抿起了个小弧度。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没来由地开口问了她一句。 “如果我不陪着你,你会去找别人吗?” 江楚月还沉浸在刚才的小失落里,并没有抬头看见此时薛寒迟眼中的异样。 她放开薛寒迟,顺手抚了抚他衣服上被自己揪起来的褶皱,随口回了一句。 “不是很确定,因为我对楚州的寺庙不熟,估计得先打听打听,如果李轻舟他们会去的话,我应该会去找他们。” 她原先也只是跟从本心,想给他转转运,可他不愿意,那她也就只有想些别的法子了。 顾情和萧煜他们忙着找乾坤镜,这也是件和剧情无关的事,江楚月当然不会去找他们。 这样看下来,她大概率会去找李轻舟探探路,然后自己找过去。 听着江楚月的碎碎念,薛寒迟沉着眼眸,将肩头落下的乌发拨到了后面。 “是吗。” * 今日的薛寒迟格外的难搞,在回到李宅的路上,江楚月拉着薛寒迟在他耳边念叨了许久,还是没能让他同意。 等厅堂内的李轻舟将刚刚收到的东西放好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场景。 虽然话题达不成统一,但两人间的气氛却是分外和谐。 “江姑娘,薛公子,你们回来了。” 江楚月正准备和他打招呼,猛一抬头就看到了李轻舟手中拿着的一封信。 “这是……” 李轻舟将信递给了她,并将一块玉牌放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方才宋府送过来的,宋公子说,酬神会的木牌虽也可以用,但是终究抵不过宋府的,所以就让我把这块牌子转交给你。” 江楚月眉眼一挑,展开信大致浏览了一遍,里面写道,只要有了这块玉牌,就算酬神会结束后也可随意进出宋府,无需请帖通报。 看着手中的玉牌和信纸,江楚月又想到今日在宝器铺子里他大手一挥,要将那间铺子包下的场景,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 这样重要的东西都能随手交给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这宋府公子真的是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对了,送信的人还说,江姑娘要扮饰神女,这几日要记得去宋府裁制神服。” 江楚月点了点头,将信折起来放回了信封中。 这块玉牌她是不会要的,他们进出神女庙只是为了找寻乾坤镜的下落,事情结束后也就没有必要和楚州仙府扯上联系。 但立刻便还回去也难免拂了宋微明的面子,江楚月决定还是等酬神会的事情结束了再给他。 今日那名老修士已经将相关事宜都与她说了一遍,她准备明日就去一趟。 “酬神会事务繁杂,这几日江姑娘恐怕得去宋府多跑几趟。” 说到这里,李轻舟忽然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她身旁的薛寒迟。 “薛公子要和她一起去吗?” 江楚月把信收了起来,还没抬头就听到了一道微凉的嗓音。 “我不去。” 第42章 酬神会(五) 为了裁制游街所用的神服, 江楚月一大早便揣着木牌来到了宋府。 薛寒迟不愿踏入宋府,顾情和萧煜接到了江州传来的信件,忙着处理一些杂事, 所以她只好独身前来。 门口的护卫看了木牌, 立刻便明白了,让侍女带着她走进了后院的厢房中。 “江姑娘, 请抬手。” 江楚月脱去了罩在外面的青衫,听着侍女的指示抬起了双臂,任由她们量着自己的身长尺寸。 这些人都是宋府的家仆,做起事来得心应手, 没一会便收起软尺从她身边退开。 “已经量完了, 江姑娘可以放下来了。” “辛苦了。” 江楚月没想到这么迅速,微微挑眉后便从一旁拿起外衫穿上。 侍女记下了她周身的尺寸, 然后又端来了一张托盘, 上面搁着笔墨和一叠宣纸。 “姑娘是问卜天地选出的神女,量完了神服还须手抄祷文, 替楚州百姓祈福消灾。” 江楚月坐在桌边,看着眼前递过来的笔墨, 随意地点了点头。 根据流程,这些祷文由她抄写完毕后,会在游神当日扔进炉鼎送达天地, 抄写时她的心意越是诚恳, 愿望也就会更加灵验。 “今日时间还很充裕, 我现在就开始写吧。” 早做不如晚做, 早点处理完对任务也有利。 接过托盘, 江楚月拿起笔,翻开了祝祷书, 对着上面的内容就开始抄写起来。 这些东西抄起来不用动脑子,写着写着就容易魂飞天外。 江楚月用手搭在宣纸上,一边回忆着书中的内容。 原著中,顾情和萧煜在得知失魂之事与相思坊有关后,多番进去查探过,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其与神女庙的联系。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未曾与相思坊主有过任何正面冲突,所以在查探过程中,他们也无数次怀疑寻找的方向是否有误。 但看过原文的江楚月知道,神女庙中确实别有蹊跷。 在书中,因为主角三人都无法与神女庙扯上直接的联系,所以这段剧情推进得十分缓慢。 现在有了江楚月的加持,等酬神会结束,神女庙背后的秘密应该很快就能被挖出来了。 这些事情都在预料之内,况且为了回家,即使做起来有些困难,她也并不觉得累。 她现在只等着这一阶段的任务快点做完,系统给她下一步的提示。 还没等她放空多久,一道兴致冲冲的声音从外面的院子传了进来。 “江姑娘,你来了!” 今日用早饭的时候,他从侍女那里得知了江楚月的到来,一路小跑过来,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欣喜雀跃。 江楚月看了眼满面春风的宋微明,本不想多说什么,但一想到昨天匆忙离开的事情,还是觉得有必要和他解释一番。 “昨天我和薛寒迟有事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和你说清楚,抱歉。” “没关系,江姑娘不用解释,我都知道的。” 宋微明在她对面坐下,神情放松,相比前几日少了些拘谨。 “像你们这样游走江湖的修士许是不贪图身外之物的,昨日是我太莽撞了,希望薛公子没有觉得冒昧。” “……他不会的,谢谢你。” 看着他一脸单纯体贴的模样,江楚月僵硬一笑,心中思绪万千。 但凡换成别人,经过昨天的事情,也能察觉到薛寒迟的不善。 不得不说,从钝感力方面来看,宋微明也算得上是个奇人。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个话多的奇人。 从进门开始,宋微明的嘴就没停过,一直在和她扯着闲话,说着近日楚州城内发生的事情。 江楚月没有想到他这么能侃,不过片刻就已经给她讲了四五个离奇见闻了。 “你足不出户,这些八卦都是从哪听来的?” 江楚月听了片刻,实在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怎么他一个不常出门的世家公子比她消息都要灵通。 宋微明娇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就是因为我不常出门,所以我父亲就每日都派人去给我寻八卦解闷。” 江楚月:……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于是,没见过世面的江楚月继续抄着祷文,百无聊赖地听着宋微明说着那些专门搜罗过来的轶事奇闻。 他们所在的这处厢房是宋府专为酬神会所设,来往都是些为酬神会做准备的人。 现下大门敞开,抬头就能看见门外神色匆匆的影子。 江楚月揉了揉酸软的手腕,原本想放松一下,视线却忽然被院中的一抹白影吸引。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一名长身玉立的公子格外打眼。 他穿着一身白衣,看模样应该是名修士,但腰间却并没有佩剑,气质柔和中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悯然。 对上江楚月望过来的目光,那人也没有躲闪,反而弯起眉眼笑了笑,对着她的方向点头致意。 正兴致勃勃给她讲八卦宋微明见她聚精会神地看向某处,声音也停了,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了过去,也看到了那名白衣公子。 “江姑娘认识谢公子吗?” 江楚月收回眼神,看了眼宋微明后摇了摇头。 虽然第一眼时有些熟悉的感觉,但她应该是没见过这人的。 “那位公子姓谢?” 江楚月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信息,貌似宋微明认识这人。 宋微明点点头,慢慢给她介绍这号人物。 此人名唤谢如晦,并不是本地人,八年前来到楚州后便在此定居,再没有离开过。 早年间他在楚州平定了数次妖魔之乱,救助过不少百姓,在楚州深得人心。 据说还在机缘巧合下救过宋府家主一命,因此与宋府结缘,时常出入宋府做客。 这经历乍一听和李轻舟差不多,都是少年英才,为心中道义,负剑走他乡的传奇故事。 不同的是,李轻舟现在还总是在除妖歼邪的路上奔波,谢如晦年纪轻轻便已隐退多年,已经有三四年未曾插手过除魔之事,楚州城内关于他的传闻也就越来越少。 楚州仙府见他人才难得,曾想过将他招入府中,却被他一口回绝了,也就没有再勉强。 “谢公子早年在楚州相除过不少妖魔,虽然现在已经退隐,但楚州百姓都很感激他。” 宋微明一句话作结,给他留下了诸多好评。 像这种为心中道义救世人于水火的修士,他一直很敬佩,更何况谢如晦对宋府有恩,宋府上下都尊他为上宾。 扫了眼桌上的祷文,他转头对着江楚月笑了笑。 “看起来,江姑娘和他有眼缘,日后若是有机会相见可以认识一下。” 在他看来,江楚月和谢如晦一样都是正道修士,志同道合,肯定很谈得来。 听了这话,江楚月一手压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点着脑袋。 “有机会一定。” * 茶楼边槐花树孤零零地立在街上,花瓣无声地在月色下飘摇垂落。 大堂内燃着灯火,却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这里喝茶会客。 约莫到了打烊的时候,小二拿着扫帚清扫着大堂,抬眼的时候忽然瞥到了二楼窗边一个熟悉的影子。 月色透过敞开的纸窗照进茶楼内,在窗边小桌上落下一片影子。 杯中水色荡漾,倒映出一双雾凇般清冽的眼眸。 像是没有感受到时间流逝一般,薛寒迟张开双手,正垂眸看着手中拉开的细绳。 来到楚州后,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和江楚月在一起,她喜欢出门闲逛,薛寒迟这些自娱自乐的小玩意倒是许久都没有派上用场了。 也就是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候,他才能仔细琢磨这些东西。 “公子,夜色已深,本店要打烊了。” 小二走上前来,看清薛寒迟的容貌后终于确定他就是之前常来的那位公子。 薛寒迟抬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大堂后,目光落在了小二的身上。 “就差一点了,解开这个花样我就会离开。” 小二看了眼他手中缠在一起的细绳,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还是随他去了。 他拿着扫帚打扫着他周围的几桌,或许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随口就与他闲聊起来。 “小店近日新进了一些话本,公子若有需要可以找我。” 薛寒迟点了点头,眼睛却没离开手中的细绳,“是和之前那本书一样的吗?” “……不是。” 虽然薛寒迟语出惊人,给小二心中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震撼,但作为男人,他还是表示理解。 “不过倒是有许多美人救英雄,痴缠一生的故事,就是不知公子感不感兴趣。” “美人救英雄啊……” 小二点点头,“英雄救美的故事太过俗气老套,总是那几个套路写来写去,比不上这个新奇有趣,大家现在都爱看这种。” “是吗。” 薛寒迟翻绳的手没停,回答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挑动食指,一点点拨动着缠绕在其中的绳结,动作循序渐进,没有一点急切。 和在船上那次不同,这一次,直到最后一步,手上缠绕的细绳都没有半分松散。 在灵力的牵引下,细绳穿过结网,重新套回指间的时候形成了个新的样式。 “公子解开了?” 小二停下动作看过去,发他手中的绳网已然换了个模样。 “是。” 茶楼内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落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明明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已经解开,可薛寒迟此刻却没有半分喜悦。 “我要回去了。” 小二爽朗一笑,看着薛寒迟慢慢收起细绳,重新将其绑在了腕上。 “好嘞,公子慢走。” 抱着扫帚,小二走到楼梯边,遥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暗沉夜色中。 满月当空,夜凉如水。 除了细微的一些虫鸣鸟叫,李宅后院静谧非常。 踩着月色回府,薛寒迟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径直踏上了槐树,将身形隐匿在其中。 江楚月最近为了酬神会的事情早出晚归,又要去神女庙中查探消息,两头奔波。 为了保证自己不多的睡眠时间,她索性就直接歇在了庙里,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回李宅了。 春夜里,微风拂面,院内的花瓣还在扑簌簌吹落。 听着院内花落的声音,薛寒迟抬手捂住了怦然跳动的心脏,静静地感受着异样心绪的肆意蔓延。 他顺手接住了飘零的落花,目光越过院墙,朝某个方向遥遥望去。 江楚月不在身边,连翻绳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略带叹息的话语在夜色中荡漾开,尾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只是不知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第43章 酬神会(六) 仲夏五月, 阳光和煦。 明日就是楚州一年一度的酬神大会,楚州城内的欢欣的气氛日渐浓重。 或许是今年不太平的事情太多,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将希望寄托到了今年的酬神会上, 希望神女降福, 替他们消去灾祸。 红漆黄瓦的庙宇中高香不断,站在门口就能看到其中拥挤不堪的人群和上面缭绕不绝的烟气。 一名黑衣男子走在庙前, 黑衣箭袖,腰间悬着一串银铃,一步一响,引得周围人纷纷回首惊叹。 “请问, 此处便是神女庙吗?” 薛寒迟在原地驻足片刻, 随手拦住一人,转头看他。 这座寺庙占地宽广, 顶上却没有挂牌匾, 若是第一次来或许真的有些不确定。 对上这样一张惊艳面孔,路人下意识怔了片刻。 “……对, 此处便是。” “多谢。” 薛寒迟微微颔首,转身便朝着朱红的庙门迈去, 却在半路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薛公子。” 顾情和萧煜刚刚在神女庙中办完事,没想到一出门就遇到了他,脸上难掩惊异。 “你也是来找江师妹的吗?” 看着薛寒迟略显清瘦的面容, 萧煜顿了片刻后还是开口了。 这几日江楚月没有歇在李宅, 薛寒迟也不知所踪, 他们也差不多快有十日未见过了。 薛寒迟转头看了他一眼, 话语的落脚点倒是奇特。 “你们见过她了?” “是。” 手压在腰间的剑柄上, 顾情点了点头。 今早江楚月托信给他们,三人在前院短暂相聚了片刻, 把神女庙的事情好好交代了一番。 “楚月已经将后院的格局大致摸清楚了,明晚酬神会,神女庙众人举旗游街,时机正好。” 这几日江楚月除了待在神女庙筹备酬神会,还要分神替他们在其中打探消息,真是不容易。 薛寒迟顺着庙门朝里面望了一眼,“原来明日就是酬神会了。” “对,”萧煜惯口接了一句,突然从他话里觉出了些不对,“难道这几日薛公子与江师妹一面未见吗?” 薛寒迟轻柔一笑,“是没见过。” “我前两日还见她和宋公子在一处,估计是酬神会太忙了。” 萧煜观察着他的神情,本意是想再帮江楚月一把,没想到薛寒迟听了也只是神色淡淡。 “是吗。” …… 看着薛寒迟依旧不为所动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没辙了,可怜江师妹一番痴情赴水东流了。 “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进去了。” 薛寒迟转身要进去,顾情和萧煜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飞身为明晚的事情踩点去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痴情错付的江楚月正趴在后院的木桌上,看着手中这张摊开的宣纸。 神女庙前后院互不相通,前院供人烧香拜神,后院则是处理庙内各项事宜的专门地方,外人不得轻易涉足。 这几日她忙着走剧情,借着神女的身份便利把后院大大小小的禅院厢房都逛了一遍,又从周围人无意间透露出的口风里挖出来了一点消息。 后院厢房里大多放置着神像和香火,但是有几间据说闲置的空房间却莫名其妙地被锁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原文没有对那个地方的详细描写,但是根据江楚月阅文多年的经验,她还是猜到了就是这里。 今早她把萧煜他们叫来,就是为了把这些信息传达给他们。 江楚月食指敲着桌面,目光落在了纸上写着的游街流程上,看着这些繁琐至极的流程,江楚月越看越觉得头大。 虽然参加酬神会是她自己选的,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好在明晚就可以结束了,不然她的身体真的有些吃不消。 她揉了揉脑袋,把这张纸折起来压在桌上,起身走开,准备去外面买些吃食。 她跨过前后院中间相连的窄门,进到了前院的神女大殿。 在瞥到人群中那抹熟悉身影的时候,江楚月脚步顿了顿。 这里是神女庙中香火最旺的一处门殿,人也是最多的。 神女金身像前摆着几个蒲团,人群拥挤,信徒双手合十,跪拜在神女像前,神色虔诚,祈求神明降福。 薛寒迟被人群拥在中间,似乎在看路辨认着方向。 他方才跟着人流走到了这里,接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正当他准备再拦一人问问路时,胳膊忽然送过来一把力,将他直接从人群中拉了出去。 “薛寒迟!” 看着江楚月又惊又喜的神情,薛寒迟在原地静立了一会。 他往前走了一步,脸颊染上些灿金的暖阳。 “是我。” 薛寒迟神色如常,和以前的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不知为何,江楚月却觉得此时的他有些奇怪。 满打满算,两人大约有十日未见了,莫非是因为太久没见,他有些敏感疏远? 江楚月思索片刻,仍是自然地拉起了他的手腕,将他带着往外走去。 “你吃午饭了没有,我们先去吃饭吧。” 两人找了一家汤馆,点了两碗藕汤就在街边坐了下来。 江楚月喝了一口热汤,抬起眼睛看他。 就在她思索该如何打破这份沉寂的时候,薛寒迟先开了口。 “你留给我的,我解开了。” 江楚月舀汤的手一顿,看到他手中的细绳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解开了……那要不等下我再陪你玩一会?” 其实今天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但陪他娱乐一下还是可以的。 没想到薛寒迟摇了摇头,将手放到了桌下。 “还是算了吧。”! 怎么,现在连翻绳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了吗? 江楚月放下勺子看着他的眼睛,却还是没能读懂他此时的心情。 难道就只是几天没见,两人的关系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你到底怎么了?” 江楚月不喜欢这种别扭的感觉,索性将碗推到一边,直接问了出来。 “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的缘故吗?” 薛寒迟低垂眉眼喝了口汤,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这几日是不是常去宋府?” “……” 江楚月本想直接点头,但在关键时候刹住了脚。 其实她依稀察觉出来了,从他那日见过宋微明后便有些不同,后来又是无论如何不愿踏足宋府。 难道是他对宋微明,或者说宋府有些抵触? “你说,宋微明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这样难受吗?” 薛寒迟上身微微前倾,望向她的眼眸中情绪纠缠复杂。 江楚月:?? “和我待在一起,你很痛苦吗?” 江楚月知道薛寒迟的话不能按通常来理解,所以一下便想通了这句话背后的逻辑。 薛寒迟点点头,顿了片刻后又否认了这个回答。 “是种很难言说的感觉。” 他垂下眼睑,反复琢磨着此时的心悸。 比起痛,好像还是有些不一样。 江楚月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咬了咬舌头。 如果说薛寒迟刚才的话还只是让她有些别扭,但现在她真的有些怀疑,在自己没见他的时候,他都在干些什么。 江楚月抿着嘴唇看了他一会,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绕到了他的身后。 在薛寒迟略微不解的神情下,江楚月抬起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随后静静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 她另一只手还搭在薛寒迟肩头,额头的温暖熟悉又陌生,薛寒迟没有动。 在江楚月感受他的热度时,薛寒迟也在和她感同身受。 江楚月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头,等手上的余温散尽后又将其覆上了自己的额头。 薛寒迟转过脑袋,只见她眉头微皱,嘴里念念有词。 “没发热啊,难道说已经烧坏了?” “我没病,不用试了。” 薛寒迟握住了她跃跃欲试的手,仰面望向她。 “你还没有告诉我,宋微明是不是也会这样?” 江楚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一刻的心绪,嘴唇张合几次,最终化作了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痛,我和他还没有熟到心有灵犀的地步。” “是吗。” 薛寒迟低声喃喃着什么,江楚月想凑近去听却还是没能知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江楚月叹了口气,坐回原位,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藕汤,心情复杂。 他不想说的话,江楚月使去浑身解数也没办法问出来。 因此,她决定改天去问问宋微明,或许从他那里能找到些头绪。 没办法,这些日子的薛寒迟太难搞了。 “明日就是酬神会了,我听人说,你明天很忙。” 江楚月将嘴里的粉藕咽下,点了点头。 明天她要换衣改面,颂福祈愿,今天还有许多事情没做,晚上估计又不能睡个好觉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看着薛寒迟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明晚游街,萧师兄他们准备去神女庙里查探,你会和他们一起去吗?” 原著里他们三人是一起去的,但最近薛寒迟心绪实在不稳定,江楚月也不确定他会不会跟他们一起了。 果不其然,薛寒迟喝了口汤,直言拒绝了,“我不去。” “行吧,”江楚月看着他的翘起的羽睫,“那你要不要来看庙会抬旗游神?” 薛寒迟眼尾上扬,“看你吗?” 虽然这话有些奇怪,但道理确实是这样的。 “对。” 想到他上次的低语,江楚月又补上了一句。 “是真心话,想让你来。” 江楚月的脸映在光下,眼眸炽热又明亮。 薛寒迟偏过脑袋,避开眼前灼痛人心的目光。 他一手掐着自己胳膊,手骨节都泛白,却还是阻止不了那种心悸的蔓延。 他眼睫颤了颤,“好。” 第44章 酬神会(七) 暮色将倾, 日落月升。 为了庆贺酬神会,楚州城的百姓今日休沐,纷纷去神女庙中跪拜祈福。 对楚州城的百姓来说, 这是无可替代的大日子, 人们结伴出游,脸上无一不挂着开怀的笑容。 对于晚上的游神, 大家都在期待着今年的神女会带来怎样的福泽。 随着夜幕降临,神女庙前人群浩荡。 引路人提着灯,正领着舞狮作乐的人站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张八人合抬的轿辇。 作为神女扮饰者的江楚月刚刚换好神服, 此时正拍着脸颊, 从桌边站起身来。 今天早上紧赶慢赶,她总算是把收尾的一点工作赶完了, 下午便抽时间迅速趴着补了个觉。 直到宋微明带人过来, 她才终于从睡梦中醒过来。 “怎么是你?” 看着一脸兴奋的宋微明,江楚月有些讶异。 按照流程, 因为酬神会由宋府一手承办,所以今日会有宋府的人来给她上妆换衣。 但她没想到宋微明会亲自过来, 这属实有点出乎意料。 宋微明面色红润,看起来很高兴,只是在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 最后的声音低低的, 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虚。 “我在府上无事可做, 父亲见我太过懒散, 便给我派了些事情做, 所以我就过来了。” 江楚月刚睡醒,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 脑袋还不是很清醒,此时也不疑有他。 她揉了揉额头上的红印,跺跺酸麻的脚,坐到了梳妆台前。 “好,那便开始吧。” 宋府侍女得了令,端着东西站到了她的身侧,开始为她描眉画眼。 江楚月抻直脖子,看向镜中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薛寒迟那副眼神迷蒙的样子。 她琢磨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薛寒迟昨天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和自己待在一起很痛苦,可是却又没有说清楚是因什么而痛苦。 还向她问起了宋微明…… 江楚月敲了敲桌,视线抬起的时候刚好和镜中宋微明看过来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被撞见小心思后,宋微明脸上飘来几片薄红,迅速垂下了脑袋。 这几日她和宋微明说过几次话,他也帮过自己,两人的关系比起以前要熟悉一些。 江楚月并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异样,反而思索起了另一件事情。 犹豫再三,她斟酌了下词句,还是开了口。 “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感到什么异常吗?” 担心他听不懂,江楚月转了转眼睛,又着重解释了一下。 “就是,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宋微明顿了片刻,然后没有犹豫地摇了头。 “当然不会,江姑娘心地纯善,和你待在一起,我并不会觉得痛苦。” 和江楚月待在一起,与他而言,是极其放松轻快的,并不会感到任何的不适。 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他很喜欢和江楚月待在一起…… “江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宋微明坐在桌边,眼神望向窗外,不敢看她。 江楚月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惆怅。 “因为我有一个朋友,他的想法总是奇奇怪怪,令人捉摸不透。” “原来还有江姑娘搞不定的事情啊。” 宋微明笑了笑,嘴角露出几分新奇。 在他看来,江楚月聪明伶俐,心软善良,同时,骨子里又带着一股韧劲。 就像破竹而下的细水,虽流淌无声,但过处有痕。 江楚月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宋微明心里得到了如此高的评价,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都是人,难免会有碰壁的时候。” 更何况,她面对的可是薛寒迟这个心思多变的小疯批。 宋微明以为她是这几日为筹备酬神会太过繁忙,所以感到有些疲倦,于是出言安慰道。 “今晚之后,酬神会也要结束了,江姑娘往后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江楚月眨了眨眼,扬唇笑了笑。 “希望吧。” 她有任务在身,后面还有剧情等着她,其实她也不太指望后面会变得轻松。 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江楚月估摸着时间,再过一会,等游神队伍出去了,顾情他们估计也要进来了。 江楚月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 算了,等今晚的事情过去再说吧。 在侍女的细心描摹下,神女的庄严法相在镜中逐渐显露。 江楚月的眉眼原本是柔和的,但配合上这副妆面却添了几分英气,打眼一看,倒真和庙里供奉的那座神女金身有几分相似。 给她梳状的侍女见了,都止不住地垂眸偷看。 “姑娘,画好了。” 见终于收工了,江楚月扭了扭僵硬的脖颈,匆匆扫了眼梳妆镜中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换好神服后,她就要准备上轿游街了。 “江姑娘,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能陪着你了。” 宋微明站起身,脸上的热意还没有完全消退。 江楚月点了点头,“今天麻烦你亲自来一趟,可以回去和你父亲复命了。” 宋微明听了她的话,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无奈。 在她看来,自己会来找她,完全是因为父亲的命令,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好,我会在外面看着江姑娘的。” 江楚月笑了笑,随他去了,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向外走去。 路过神女大殿的时候,她从侍女手中接过这几日抄写的祷文,将其尽数焚在了神女像前的炉鼎之中。 做完了这些,她双手合十,闭眼对着神女像拜了拜,默念了几句祈求降福的话。 然后,她跨过门槛走出神女庙,在百姓们虔诚的注视下,登上了那张八人合抬的轿辇。 随着引路人的一声令下,在百姓祈愿和舞狮作乐的声响中,游神开始了。 * “公子,请往里面走。” 薛寒迟跟着茶楼小二的指引,在面朝长街的窗边坐了下来。 这家茶楼地处楚州城中心,店门前道路开阔视野好。 神女游街经过的第一个拐角就在这家茶楼门口,不少人为了目睹今年神女真容,纷纷过来凑热闹。 江楚月昨日便将这个地方告诉了他。 薛寒迟坐在这里,静静地候着游神的队伍经过这里。 可能因为今日是酬神会的缘故,茶楼内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百姓们交谈间,出镜频率最高的莫过于今日的主角,江楚月了。 薛寒迟撑着下颔,看着窗外拥挤的人流,寡言少语的样子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在他旁边这桌,坐着一男一女,看模样似乎是一对夫妻。 “据说今年这位神女还是修仙之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真是稀罕。” 两人相对而坐,丈夫剥着花生,将花生米递给对面的女子。 “是啊,听说她是城东那位李仙师的朋友,此次专门来楚州游历的。” 女子闻言挑了挑眉,喝了口茶。 “哦对,我之前便听闻李仙师府上来了几位贵人,专门来楚州除魔的,据说还帮过宋府的公子。” “对,据说这位江姑娘仙法卓绝,冷面无情,果决勇敢,来楚州后斩杀了不少妖魔,妖魔闻风丧胆,见过她的人无不折服。” 这两人估计都没见过江楚月,只是在平日吃酒喝茶的时候听到过一些和她有关的八卦。 而这些八卦无一例外都将江楚月塑造成了一个冷面冷情的修仙大能。 如果她此刻在现场,估计会感慨一句,谣言大概就是这样形成的…… 毕竟,她还真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更没有修炼到遇魔杀魔的地步。 两人说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有注意到混在纷杂响声中的一声轻笑。 薛寒迟看着窗外,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若真能如此,她当初也不会那样害怕了。” 其实这对夫妻所说并非全是假的,只是有些地方确实和江楚月不合。 他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十分惬意地听着这对夫妻的八卦,时不时地对他们口中的江楚月点评两句。 “公子,您的茶水来了。” 小二替他将空杯斟满,将茶壶放在了桌上。 “多谢。” “公子您也是来看神女游街的吧?” 小二擦了擦头上的汗,见他独身一人,便热情地与他攀谈起来。 薛寒迟转头看他,窗外暖柔的灯光将他的眉眼描出几分柔和,“是,受人之请。” “我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是第一次看我们楚州的酬神会的吧?” 小二也是个热心肠的,见到了外地人,便止不住地开始给他介绍起本地习俗来。 “我们楚州信神,每年都有一次酬神会,在这一日,对着神女许愿,只要真心祈求,心愿皆能实现。” 薛寒迟笑了笑,听了这话却没有露出什么新奇的神色,“这么灵验吗?” “对啊!我们楚州百姓每年祈求,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欲壑难填的恶事,都能应验。” 小二拍拍胸脯,眉眼露出些自豪。“不过,这求拜也是有些技巧的,公子可要记好。” 他神秘兮兮地往周围看了一圈,确认没人看向这边,将求神拜佛的话术向他传授了一番。 身为楚州人,照顾一下初次到来的外地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薛寒迟听着这些东西,唇边的笑容未变,不置可否。 “我明白了,多谢你告知。” 小二笑着摆摆手,转身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薛寒迟转头看着窗外的流光灯火,琉璃般的双眸中蕴着一些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嘈杂的周遭瞬间静了下来。 “神女过来了!” 第45章 酬神会(八) “神女过来了!” 话音落下, 茶楼内只静默了片刻便又炸开了,较之刚才更加热闹欢腾。 原本还在畅谈八卦的茶客们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纷纷跑下楼, 走出门去凑热闹。 坐在窗边的薛寒迟看了看窗外, 起身同他们一起下去了。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无一不是喜笑颜开, 他们站在街边,伸直脖子等候着神女的到来。 长街的拐角处,吹锣打鼓的作乐声逐渐响起,两列引路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开道, 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过来。 仪仗队的后面, 在一众信徒的簇拥下,传闻中的神女缓缓出现在楚州百姓的眼前。 江楚月穿着华冠神服, 妆容庄严, 此刻正叠着双手端坐在轿辇之上,脸上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 可却莫名地让人看出了几分悲悯, 尽管楚州每年都会举办酬神会, 但像江楚月这般与神女相似的,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 百姓们抚掌惊叹,更觉得江楚月就是真神的化身, 这下连往年来看热闹的人都不由得对她生出了敬意。 大家拍了拍胸口, 满脸兴奋, 面对着江楚月双手合十, 祈求父母安康, 万事顺遂。 感受着周围百姓投过来的虔诚目光,江楚月眨了眨眼, 唇边带起一丝笑意,更衬得她面容慈悲,肖似神明。 小孩被大人举过头顶,却做不出祈愿的动作,只是看着江楚月止不住地拍手,喜感十足地表情引得旁边的人哄声笑起来。 薛寒迟向这边看了一眼,眉眼微弯,随后便仰起头,继续望着神轿上的女子。 这样的江楚月和她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笑容,薛寒迟的心竟意外地静了下来。 明明前几日还在那种不适中挣扎,今日却又好像得到解脱一般,心思恬然。 “这位公子,你不祈愿吗?” 旁边的路人见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由得好心提醒了一句。 薛寒迟噙着笑,没有移开目光看他,清冽的嗓音里却带着一丝柔。 “我没有什么要求的东西。” “人生在世,哪里会没有祈求,机会难得,公子不如好好想想。” 路人笑了笑,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带着家人往前面凑了过去。 薛寒迟是不信神佛的,但在听了这番话后,忽然想起来小二方才说与他听的那些话术。 祈求神女,首先须得心意真诚,心诚则灵,其次,便是将姓名住处奉告于上,最后才是说明所求之事。 那人说的其实不错,人生在世,都是有所祈求的。 这一点,薛寒迟是清楚的。 但他此时心中确实没有什么渴求的,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薛寒迟思索着这个问题,重新仰头望向了江楚月。 在喧天的舞狮作乐声中,她坐在轿中,如降世神女,聆听百姓心愿,为他们布下福泽。 或许是看到了人群中的一抹黑,薛寒迟抬头间,忽然望见她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如翩飞落花,悄然无声地扑落在心上。 他的眼尾映上街边的流光,就像点在那里的一抹红,给他如玉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旖丽。 看着她弯如新月的眼眸,薛寒迟怔愣了片刻,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默了良久。 随后,他像是得到解脱般,蓦地笑了出来。 耳边的喧闹声依旧没有停歇,轿夫抬着江楚月继续向前游行。 周围人还在不停地祈福求愿,薛寒迟却也只是笑着跟在轿辇的后面。 他抬头望向轿中的江楚月,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没有再移开过目光。 比起所求之物,所念之愿,此时此刻,他想要的,大约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楚月罢了。 这一刻的念想,无关其他。 * 楚州街上欢腾之声连绵不绝,神女庙中此时却只有寥寥几人蹲守看护。 月亮上勾,渐渐攀上梢头。 顾情和萧煜此时正蹲在树上,神情严肃地看着庙中的院落格局。 在来之前,两人已经将江楚月所给的布局图熟记于心,方才趁着守卫松懈换班之际,便偷偷潜入了此处。 萧煜和顾情对上眼神,率先翻身下来落到了地上。 确认周遭没有守卫后,他回头对着顾情比了个手势,二人便一起走到了江楚月说有异常的那间房屋门口。 站在门前,二人还未进入便已感受到一股不自然的气息,非妖非魔,但就是无端地让人感到不安。 顾情摸了摸门锁,皱眉对着萧煜摇了摇头。 这个银锁虽看着平平无奇,但上面结有封印,不能简单地用蛮力强行破开。 萧煜抿唇思索片刻,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张行火符,捏诀布法后将其贴在了木门上。 挂在门上的银锁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剧烈晃动了片刻,随后伴着咔哒一声脆响,银锁瞬间断成了两半。 两人推开木门,悄声踏进了这间空无一物的禅房。 这间禅房不小,长宽大约五十尺,和李宅中的厢房相差无几,但诡异的是,两边的窗户全被钉死,没有透进一丝光亮。 关上门后,萧煜施法将房中四角上立着的蜡烛燃了起来,昏黄黯淡的火光在房中缓缓升起。 顾情在院中转了一圈,敏锐地察觉出来这里的不同寻常。 “脚下有阵法。” 她拍了拍萧煜,示意他往后走一些,然后便拔出长剑割破掌心,挥手将其散了出去。 以血为饵,泛着红光的符文逐渐现形,和在东林坟地的那一晚如出一辙。 顾情看了眼萧煜,两人心照不宣,更认定此处必有古怪,便加大了输出的灵气。 随着符文的刻印愈来愈深,脚下的地板似乎陷进去了一点,一团团白色的魂气在阵法中间逐渐现形。 “是魂魄。” 顾情正欲上前,却忽然被萧煜拦在了身前。 “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萧煜运剑在这些魂魄间穿行一圈,再回来时剑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灵气。 无论是生魂还是死魂,终归都是有灵之物,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竟然是幻术。”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了顾情,让她先把伤口包扎好,然后立在原地,将这房子大量了片刻。 记得江楚月曾说过,神女庙后院布局奇特,藏有不少新奇的术法。 若是此人笃定来者是修仙之人,用这样的障眼法蒙蔽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顾情似乎也是想起了这一点,随意处理了下伤口后便提步走到了旁边,想要再查探一番。 忽然,像是触碰到了层禁制一般,灵剑轻微颤了颤。 萧煜得到了她的眼神,过来和她一起摸索这无形中的阻碍。 “我似乎记得在苍南山的时候,师尊曾说过一种法术,名叫隔空藏物,只要施用此法便可隐去一切气息,就算所寻之物就在眼前,也无法发觉。” 顾情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数年前,我父亲带人在冀州那边捉拿邪魔时曾经遇到过。” 当时她父亲胜得好险,回来后心有余悸,便设法将这门法术参破了。 回忆着父亲当年的教诲,顾情将长剑收回鞘中,张开五指默念法咒,灵力蕴于掌心。 一小波气流涌动后,被法术隐藏在后面的东西逐渐在二人面前显现出来。 在禅房的西南角,几架红漆木制的棺材正安静地放置在那里,棺盖并没有合上。 从他们这个视角看过去,隐约可以看见每架棺材中都放置着什么东西,但房内的光线太暗,他们离得又有些远,实在是看不清楚。 萧煜下意识握住了顾情的手腕,注意着周围的异动,两人并肩走到了这些棺材面前。 棺材中并没有什么尸体,只有数十个有序安放的漆制小木盒。 这些木盒四四方方,上面描着精致的花纹,上面还贴着一张画纹罕见的符箓。 “这种符箓我貌似没有在符经上见过。” 萧煜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专门用来压制恶魂的符箓,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这是恶魂?可我似乎从上面察觉出了一些生魂的气息。” 等等,生魂! 顾情眉头一松,忽然转头看向萧煜,两人惊异的视线正好撞到了一起。 两人都是经过数十年修炼的世家弟子,从小上学堂第一日便被告知过一个道理。 生魂和死魂不同,是由人体滋养而成,一旦离体便会躁动四起,若久久不能回归本身,那么温和之气便会转为暴虐,渐渐变成恶魂。 符箓压制恶魂,很有可能不是在压制已成型的魂念,而是在防患于未然。 “看来,这些木盒中装着的,很有可能就是近几个月楚州城中极阴之人丢失的魂魄。” 顾情一锤定音,得出了结论。 虽然不清楚相思坊为何要掠来这些恶魂,但现在只要将这些魂魄送还本体,那些失魂之人也便能回归清醒了。 就在两人念头达成一致,准备将这些魂魄收进灵囊带出去时,一道声响忽然从房梁上传下来。 “不愧是苍南山和江州顾府的人,一下便找到了这里,我的那些幻术都没能派上用场。” 闻言,萧煜和顾情俱是一惊,立刻转身拔剑对着房梁上坐着的那道黑影。 他用了隐藏身形的法术,是以方才两人都没有发现他周身的气息。 现在一瞧,这人周身的灵气和那晚在东林坟地遇见的蒙面人一般无二。 男子翻身下梁,摇曳的烛光映着他被遮去的容颜,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原来阁下绕了这么大一圈,都是为了引我们过来。” 男子腰间并没有佩剑,见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今晚应该就是专程在这里等着他们的。 萧煜上前一步挡在顾情面前,剑刃对着他。 这次江楚月会被选为神女,多半也是此人在背后操盘,能同时牵涉到神女庙与相思坊。 那么这人的身份只可能有一个。 “若是我猜的没错,你就是相思坊主吧。” “萧公子猜得不错,但若是为了引你们过来,我倒是也没有必要设下此局。” 男子这一次倒是没有闪烁其词,十分大方地便承认了,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轻笑。 “话说回来,薛公子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他不是最想找到乾坤镜下落的吗?” 他的话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他此番设局就是为了薛寒迟。 顾情下意识握紧了剑柄,不动声色地从萧煜身后挪到一旁。 “薛公子之事就不劳阁下费心了,既然乾坤镜在你手中,还请你就地奉还。”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对薛寒迟紧追不放,但是于公于私,薛寒迟现在都是他们这边的人,两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三人上次交过手,他们对这人的实力有个大致的了解,二对一,不一定谁输谁赢。 现在的关键就在他手里的乾坤镜上。 “顾少主这话说得奇怪,乾坤镜为我所寻,何来奉还与你之说。” 江楚月曾和他们说过,相思坊主巧舌如簧,而且对当年薛府之事了如指掌,最擅刺弄人心,不能轻易被他牵着走。 顾情和萧煜目光相接,不准备再听他的废话,跳开一段距离,捏诀握剑向他刺去。 男子后退一步,一边躲闪,一边伸手向怀中探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萧煜知道他想祭出阴阳乾坤镜,当然不会给他可乘之机,驱策本命剑凌然划向他的手腕。 男子转身一避,倏然就绕到了顾情的身后。 他以为挟住了她就能制住萧煜,却忽略了在上次的交手中,顾情才是最先寻出他破绽的那一个。 不过两三招,顾情已经封住了他的经脉,将长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输了,把乾坤镜还来。” 萧煜将剑收回手中,走到男子身边,将他怀中的东西探了出来。 这个东西被一层黑布包住,萧煜缓缓揭下这层绸布,露出了藏在其中的铜镜。 铜镜质感古朴,萧煜却未能从上面感受到任何灵气。 这根本就不是乾坤镜! 就在顾情分神去看这面镜子的时候,男子强行破开封印,翻身落到了门口。 “既然薛公子今夜没有来,那我也不必再与你们纠缠下去了。” 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男子捏了个法诀,隐蔽身形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顾情还欲去追,却被萧煜拦了下来。 “这人有备而来,若是跟去,说不定正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顾情迟疑片刻,还是听他的话停了手。 虽然还是没能拿到乾坤镜,但今晚好歹找到了这些生魂,也不算一无所获。 萧煜转身看着棺材中压着符箓的木盒,从腰间取下来灵囊。 “我们将这些生魂带出去吧。” * 夜色浓重,月华如练。 直到梆声响过三次,酬神会的事情终于圆满结束了。 现在夜已深,原本聚在街上的百姓早已各回各家,抱被安眠了。 清幽月色铺满长街,江楚月和薛寒迟踩着月色慢悠悠地往回走了。 江楚月此时已经脱去神服,卸下了妆容,还原了她最真实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看过之后就要回去睡了,没想到竟在外面待到了现在。” 她记得薛寒迟的睡眠时间好像一直都很固定,所以方才在庙外看见他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今晚有些事情,睡不着,便在外面闲逛了片刻。” 江楚月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大字。 不过这倒是让她有些惊奇,薛寒迟竟然学会说谎了,看来在她没注意的这几天里,他自己倒是经历了不少。 她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打了个哈欠,眼神迷蒙地向前走着,还差点被街上的石头绊了一下。 “你很累吗?” 薛寒迟驾轻就熟地扶住了她的肩膀,等她身形稳住后才放手。 “对,我很累。” 江楚月拍了拍脸颊,她甚至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能扑在地上睡过去了。 今晚除了上街游行,她还登上城门向天地颂愿,跪了好一会。 这几天她本就没睡过什么好觉,晚上一通操作下来,她现在只觉得膝盖发软,脑袋晕乎乎的。 “那你还能走回去吗?” “这还是可以的,不然,你背我?” 江楚月揉着太阳穴,半开玩笑似地说了这句话。 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这样想,可是薛寒迟却当了真。 “可以。” 他答应得太快,江楚月还有些没转过神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寒迟已经转过身去,将她托在了自己的背上。 “你不是说和我待在一起会难受吗?” 脸颊被他的长发拂过,江楚月双手攥着他的肩膀,惊奇的同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薛寒迟没有回头,仍是看着前路。 “是会有一些,但比起你带给我的其他的痛苦,这点不适还是可以忍耐的。” 薛寒迟原先以为是离她太近,所以才会感到异样,可这两日才发现,远离她或许会更难受。 比起远离,和她待在一起虽然心跳会加速,但是久而久之也能慢慢适应。 甚至,偶尔还会有些上瘾。 听完这句话的江楚月:…… 她绞尽脑汁都没能想明白,自己到底给他带来过什么伤害。 心理伤害? 可他不是不信自己喜欢他吗? 江楚月懒得和他争辩,索性圈住他的脖颈,听他说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薛寒迟背着她慢慢往李宅走去,好一会才发现江楚月趴在背上,许久没有给过他回应了。 “你怎么了?” 薛寒迟脚步一顿,转过脑袋便与她温热的呼吸贴在了一起,然后便抿唇笑了。 原来是睡着了。 还说自己可以走回去,果然是在骗人的。 薛寒迟柔声笑了下,转头背着她,步伐稳当走了回去。 静谧的月色洒在两人之间,路边槐花依旧飘落,黑暗中的路却并不显得漫长。 第46章 酬神会(九) 在酬神大会结束的五日后, 不知何故,近日城内失魂的百姓竟然有大半都恢复了正常。 一夜之间,这条消息就像初夏的暑热, 猝不及防地传遍了整座楚州城, 在百姓心中盘旋多日的阴翳终于一朝尽散。 恰逢神女游街祈福,百姓们便自觉地将这件功劳归功到了神明的身上, 连带着江楚月这条锦鲤也被重新推到了众人面前。 不过,也只有身处中心的江楚月才知道,是萧煜和顾情这几日,挨家挨户地将那些生魂放还了回去。 他们在禅房中找到的那些魂魄估计是离体不久, 所以解开封印后不需要多费功夫就能将其复原。 只要找到剩下那些被藏起来的生魂, 楚州城内的失魂之事也就彻底破解了,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乾坤镜的所在地。 剧情任务有了重大进展, 可江楚月却没有多少喜悦。 「……剧情进展较为顺利, 进度达到二分之一,任务进入下一阶段。」 「为鼓励宿主, 发放阶段性奖励:白银三十两。」 「此外,附上系统温馨提示:由于系统检测到, 宿主上一阶段任务量未达标准,所以对奖励作相应扣减。」 「任务量是评定最终结果的参考标准。请宿主调整心态,再接再厉。」 原本还在茶楼里坐着剥核桃的江楚月, 在听到这条提示后差点没绷住, 感觉有被压榨到。 为了帮助顾情他们找出神女庙里的东西, 她前些日子忙得天昏地暗, 结果, 系统竟然告诉她任务量不够?! 「任务量的完成度并不取决于宿主的劳累程度,而是根据多方因素综合考量而成。」 「请宿主多多关注主线剧情, 或许会有所帮助。」 将剥下来的脆皮推到一边,江楚月拍了拍手,拿起一块扔进了嘴里。 被系统扣钱的消息打击到,连手里脆核桃都不香了。 话本翻页的间隙,薛寒迟扭头看了她一眼。 “这家的核桃不好吃吗?” 江楚月不太喜欢茶楼的点心,这还是今早来茶楼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买的。 “还行,一般般吧……话说今日的茶楼好热闹啊。” 江楚月扭头朝楼下望了一眼,日影还未高,茶楼里已经挤满了吃茶说笑的客人。 “大概是因为你吧。” “我?” 江楚月手里的这颗核桃外壳似乎有些硬,弄了许久都没有捏开。 薛寒迟坐在她旁边,见状便顺手接过来,替她剥了起来。 “酬神会后,一些失魂的人恢复了正常,不少人觉得是你的功劳。” 江楚月一手抓过他手里的核桃仁,神情颇为苦恼。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什么本事?” 虽然她做了一些辅助,但最终出力解决的还是顾情他们。 百姓们将她推举得这样高,真的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心里难安。 薛寒迟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将话本合上,放到一旁。 “可百姓不这么认为,他们只相信是你。” 江楚月扶着额头,一脸无奈。 她喝了杯茶,眼睛不自知觉转到了薛寒迟的脸上。 那晚两人一起回去,她趴在薛寒迟的背上,原本只是想闭眼小憩一会,没想到睁眼便到了天亮。 听顾情说,是薛寒迟把她背回了房中,将她安置好后才回房的。 结合薛寒迟之前的那些奇怪想法,江楚月实在是不懂了。 就在她走神的这一小会,茶楼小二揣着一叠纸过来贩卖。 “这是本店新进的镇宅神女图,两位客官看看?” 江楚月眉头微挑,低着脑袋凑过去和薛寒迟道,“茶楼还卖这个呀?” 薛寒迟轻声笑了下,“我也不清楚。” 见薛寒迟脸上露出了几分兴趣,小二连忙上道将这些画纸在他面前铺开。 “公子好眼光,今年的神女图和往年不同,比普通的要更灵验些,求愿驱邪都灵。” 江楚月心中好奇,抱着看热闹的想法探着脑袋看过去,惊得眼睛都睁圆了。 不是她多想,而是,这图上的神女相较于庙里供奉着的那一尊金身,倒是更像她的模样…… 薛寒迟自然也是瞧出了这一点,眼尾上扬,转头问小二。 “为什么会比往年的更灵验?” 小二抚掌一笑,“公子有所不知,今年选出来的神女格外灵验,连城里丢了魂的百姓都还魂了。” “这些镇宅图都是照着那位江姑娘的模样画的,镇宅驱邪,现在楚州城里最流行这个了。” “原来是这样啊。” 薛寒迟佯装惊异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看向江楚月努力探出窗外的侧脸。 “看来,是真的很灵。” “谁说不是呢。”小二连连点头,准备再卖力推销一把,却忽然被打断了。 “都是人,哪有这么神,我看啊,这失魂的事定是有别人在暗中解决的。” 小二闻声看去,想瞧瞧是谁,却没看见人脸,只看见了坐在薛寒迟身旁,用衣袖遮在脸前的青衣女子。 江楚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自己还能被当作人形锦鲤拉出来复刻这么多周边。 看着桌上这么多的“自己”,她此时的心情真的十分难言。 小二以为她不信,直接将手里的画纸伸到了她的眼前,拍着胸脯向她担保。 “买过的客人都说无有不灵的,姑娘若不信,可以买回去试试。” 江楚月:…… 用她自己来保佑她自己,这个逻辑怎么感觉有些许混乱? 小二见她沉默,以为是自己的话奏效了,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得意。 “听起来很不错呢,这些我都要了。” “好嘞!” 小二欢喜地将这叠纸都放到了桌上,捧着银钱哒哒小跑走了。 江楚月双手遮住脸,现在是头也不敢抬了。 人家镇宅驱邪都是贴武神、财神这些,现在倒好,大家把她这张脸贴在门上,哪天她自己走夜路看见了自己这张脸,指不定都要被吓一跳。 薛寒迟手指停在这些画像上面,似是知晓了她心中所想,拿起一张在她面前晃了晃。 “拿你来镇宅,不开心吗?” 江楚月把他的手按了下去,“……我谢谢你。” 薛寒迟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些画像,一张张仔细翻过去,似乎觉得每张画上的江楚月都不一样。 日光折射在他的侧脸,将他嘴角的弧度都印上了暖色。 江楚月默默收回视线,没有对他古怪的举动作任何评价…… 她撑着下巴,又想起了系统刚才说过的话。 任务量和完成度挂钩,如果想要顺利回家,这一点是不能忽略了。 系统提示说她的任务量不够,要多多跟进主线剧情。 看样子,她得在别的地方下点功夫了。 “我今天有些事情要做,先走了。” 薛寒迟手上动作一顿,明净的面容上有些不解。 “你要走了吗?” 江楚月心里想着系统的话,点了点头。 虽然系统没有提供具体的建议,但她好歹也是看过剧本的女人。 既然系统这么说,那她就只好帮忙手动推一把了。 还没等她站起身,薛寒迟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去做什么?” 她抬头望着她,脸颊迎着暖阳,双眸却盈着一些雾气。 他话里的语气也同方才不一样,平添了别的意味。 “我……” 江楚月眼睑微沉,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薛寒迟看出了她的为难,捏着她的手腕,退而求其次。 “不想说理由的话,可以带上我吗?” 江楚月看着他的眼睛,咬着嘴唇,犹豫着还是没有开口。 她不能把任务的事情告诉他,虽然很想和他一起去,但她恐怕得去趟宋府。 而薛寒迟又偏偏看宋微明不顺眼…… 漫长的思考过后,江楚月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叹了口气。 她抓着薛寒迟的手,脸色诚恳地向他保证。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薛寒迟松了手劲,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他任由江楚月拍着自己的胳膊告别,手还覆在这些画像上,眼睛却默不作声地看向了窗外。 * “薛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江姑娘怎么没和你一起?” 李轻舟从这堆客人里站起身来,冲着薛寒迟招了招手。 今日李轻舟一开门就看见府邸门口围满了人,原本以为又是来找他说亲的,细问之下,才知道她们都是来找江楚月的。 江楚月虽是外地人,不过这次神女游街实在是令人惊艳,楚州城不少的富户都想与她结亲,上赶着就派人过来了。 虽然有些失魂之人已经还魂,可幕后的妖魔到底还是没有现身,有些人家心有余悸,想请她去辟邪除恶做道场的。 两拨人为着不同的目的,在今天不约而同地敲响了李宅的大门。 “……薛公子。” 薛寒迟手里拿着那叠画像,似乎在想些什么,等李轻舟走到面前的时候才终于回神。 “她有些事情要做,便去了别的地方。” 发觉他周围的气氛微妙,李轻舟挑了挑眉,先转身去应付这些上门的客人。 “诸位,江姑娘今日有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如各位改日再来?” 在场的不少人原本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日,天气渐热,有些耐不住了,听了这话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客套了几句就拜别回府了。 但是有些媒人拿了钱财,想将事情做得圆满些,便厚着脸皮坐了回去,准备继续等下去。 她们愿意等,李轻舟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由着她们去了。 薛寒迟站在李轻舟旁边,一直盯着手中的画像,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两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李轻舟不清楚他和江楚月之间发生了什么,见他也不回房,只是坐在这里,挣扎了一会还是没有开口,转身做其他的事去了。 可惜李轻舟没有见过上次的情景,自然不知道薛寒迟在媒人堆里受欢迎的程度。 他前脚刚走每一会,薛寒迟松风晴雪的模样便吸引了一些媒人围上前来。 “我见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可有中意的女子?”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薛寒迟迷蒙抬眼,这才缓缓回神。 “我没有中意之人,只有可怜之人。” 媒人听了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后才缓过来几分。 “原来如此,这么说,那位姑娘是爱慕公子?” “或许是吧。” 薛寒迟如是应着,却在看到腰间银铃的时候,有了些不确定。 异样的心绪不断上涌,留下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扎根蔓延, 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但现在似乎不同了。 正如李轻舟所说,江楚月一生见过的人太多,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没有理由的喜欢,能坚持多久呢? 古怪的思绪喷涌到顶点,怦然破裂。 薛寒迟收起手中这叠画纸,默了片刻后又摇了头。 或许,现在已经不是了。 小骗子似乎快要移情别恋了。 第47章 良辰美景(一) 五月已过, 暑气冒头,李宅后面的这片院子却还残留着春日的烂漫。 下弯的花树随风轻晃,沙沙作响, 树影伴着灿金的阳光洒在树下的一男一女身上。 “又轮到你了。” 说这话的女子穿着烟青色襦裙, 坐在石桌旁,手中勾着花样繁复的细绳。 她像只犯困偷懒的花猫, 散漫地倚在桌边,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一身黑衣,沉着眼眸一言不发,只是那双清透的眼眸在阳光的跃动下更显旖丽。 被女子的声音唤回思绪后, 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察觉到男子的心不在焉, 对面的女子嘴角微微拉平,略带催促地晃了晃手中的细绳。 “薛寒迟, 轮到你了, 别走神。” 他仔细斟酌着解法,看着江楚月柔白细长的手指, 忽然有些心猿意马,不知所措。 薛寒迟犹豫了一会, 伸手抚上了这些细绳,心中只觉得奇妙。 明明前几日他还兴致缺缺,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 和江楚月一起倒是多了几分玩下去的耐心。 江楚月还在和他说着近日听来的笑话八卦, 似乎乐此不疲。 她的声音没有停过, 薛寒迟却只感到莫名的安心, 就好像两人已经如此过了数十年般。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和以前一样,没有一丝错处。 从她手中接过细绳的那一刻, 绷紧的花样忽然散开,在他手心乱成了一团。 “我又赢了。” 看着她弯如新月的眼眸,薛寒迟嘴角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对,我总是输给你。” 和她翻绳,最终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薛寒迟总是输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楚月每次都能赢过他。 明明思索的每一步都没有出错,可偏偏好像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这种心思被探明的感觉,他原本是不喜欢的。 若是别人这样做,恐怕在他发觉的第一刻便会人头落地,魂归西天。 但如果是江楚月的话,他会怎样呢? 似乎他也不知道,但他好像并不厌恶。 无论什么事情对上江楚月,好像总会出现不一样的状况。 “再来一次吧。” 薛寒迟理着手中的细绳,十分自然地开口。 似乎和她这样继续下去,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根深蒂固,并不容易改变。 他等着江楚月像以前那样回应他,心中有着莫名的自信。 就像被偏爱的一方总是有恃无恐,他总是觉得江楚月会继续等着他,答应他,两人会这样继续下去。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 江楚月看了眼他手中杂乱的细绳,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不想玩了,我要走了。” 薛寒迟看着她,神情有一瞬间的失神,声音干涩。 “为什么?” 像是被浸泡在湖中的受刑者,在即将出水的那一刻又被扼住了咽喉。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握住了她的肩膀,站在了她的面前。 江楚月抓着他的手腕,轻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许无奈。 “因为我要去找别人了。” “薛寒迟,我喜欢上别人了。” 这张嘴曾说过不少哄骗他的谎言,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打量这里。 江楚月的唇形很好看,颜色粉淡,唇珠饱满,和以前并无二致,可现在,从里面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心底的涩痛抑制不住地翻涌,薛寒迟抬手抚摸着她的眉眼,只觉得心中空白了一瞬。 他不理解,为什么江楚月说喜欢他,还能去找别人? 有他一个还不够吗? 然后,他在耳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江楚月将他的双手拍了下来,默默后退一步。 “没有为什么,情爱就是这样捉摸不定。我变心了,仅此而已。” 风云突变,晴阳高挂的天气忽然被一层灰蒙蒙的乌云遮住,远处卷来的狂风驱赶着暑热,将头顶悬着的槐花打落了大半。 他喃喃念着江楚月的话语,神色无喜无悲,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般。 冰凉的雨水将两人的脸颊嘴唇浸润湿透,这场风雨来得意料之外,薛寒迟却没有心思抚去眼睫上的水珠。 是啊,就像江楚月从前会无故喜欢他一样,她会喜欢上别人也是意料之中。 小骗子的爱意,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 来也无风,去也无风。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脏会这样钝痛难受呢? 透过雨帘,薛寒迟迷蒙着双眼,想要再和江楚月说些什么。 却发现大雨模糊,近在咫尺却也看不清她的的面容了。 …… 薛寒迟睁开眼从床上坐起,看到窗外照进来的刺眼阳光时,一滴清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手背上。 骨节泛白,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樽透明的琉璃盏,一碰便要碎了。 意识到是一场梦后,皱紧的眉头才彻底松开。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动无章,还保留着梦中的余痛。 从前和江楚月在一起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地悸动。现在离开她了,倒是变得更加疼痛难忍了。 他坐到了床榻上,默默了良久。 斜映的阳光铺满了他的床塌,薛寒迟却只觉得手脚冰凉。 从相识开始,江楚月并不经常离开,两人往往不用一两天便会相见,可最近她离开的时间似乎变长了。 比起和她待在一起的悸动,薛寒迟发现,别离的潮湿钝痛更让人不适。 昨日江楚月似乎又没有回来,这一次,他又要等多久呢? * “大家快来看快来买,新鲜出炉的神女图,镇宅祈福,无所不灵……” 闹哄哄的大街上,一名女子戴着帏帽穿行在人群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然顿了步子,差点在地上摔了一跤。 江楚月将面前垂落的白纱掀开一小片,果不其然看到这条街上挂满了自己的“周边”。 从她身边走过的市井小民人手一张她的画像,这情景,真的让她感觉有点现实魔幻。 “姑娘,灵验无比的神女图,要不要来一张?” 江楚月心下一跳,在别人注意到自己前,眼疾手快将白纱放下,后退一步。 “不用,不用。” 她没有回头去看叫卖的小贩,抬起步子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是她要故作神秘,而是因为昨天的教训让她不得不如此。 昨日,因为任务的需要,她有些问题想去求证一番,便在傍晚的时候去了一趟宋府。 处理完事情后,她原本是准备即刻回去李宅的,可没想到刚出宋府大门,就被门口蜂拥而至的泱泱人群围住了。 自从她穿过来,只见过妖魔追赶,还没有被人这样追赶过,生生给她吓退了回去。 若不是见他们口中喊着“神女”,她还以为是向自己讨债来的。 上次见这场面,还是在李宅门口见媒人上门说亲的时候,不过当时,被众人趋之若鹜的是李轻舟。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也有这等待遇了。 江楚月现在算是知道李轻舟当时为何会从后门偷溜着回府了,这人挤人的,能不能顺利走到大门都要另说,更别提进去了。 出于安全考虑,她便听了宋微明的建议,在宋府留宿了一日。 趁着今天早上没人注意的时候,她戴着帷帽掩住面容,从宋府的西角门小跑着溜了出来,一路上战战兢兢地才走到了这里。 说起来都是泪啊。 江楚月拍了拍胸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昨日她宿在宋府完全在计划之外,也没有来得及告知顾情他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担心。 江楚月路过茶楼,又想到了薛寒迟昨天的举动,越想越不对劲。 她自认为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薛寒迟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意料。 对于她昨天的离开,他似乎有些烦躁。 可是之前两人不见面的日子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是昨天呢? 江楚月不明白,准备回去就找他好好说一下这件事。 虽然昨天薛寒迟的行为有些反常,可江楚月自己心中也并不是没有波澜。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好像已经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偏移,无法避免,难以克服。 在她沉思的间隙,脚下的步道正好转到墙角的拐角处,一个不留神,与那边的来人迎面撞了过去。 白纱飘然,江楚月踉跄着跪坐在了地上,帏帽也被抖着斜落在了一旁。 糟糕,可不能让人看见她的脸。 就在她暗道不妙,连忙转身去找帏帽的时候,那名与之相撞的白衣男子忽然站到了她的面前。 “江姑娘,你没事吧?” 男子俯下身子看她,颇为贴心地朝她伸出了手。 江楚月:? 他认得自己? 眼前的男子气质柔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江楚月思考了好一会,还是没能想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尴尬,男子温和一笑,从一旁捡过帏帽放到了她的手上。 “江姑娘不认得我了,你我在宋府有过一面之缘。” 江楚月收回手,看着他这张脸,终于回想起此人的身份了。 只是这次的相遇,实在意外,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男子拍了拍衣角的灰尘,挺直腰背,双手抱拳,眼眸中映出江楚月略微失神的面容。 “在下谢如晦,幸会。” 第48章 良辰美景(二) 拐角处人来人往, 不少路过的行人注意到了两人间奇怪的举动,窃窃私语地朝这边看来。 江楚月这才回神,在被他们看到脸之前, 迅速将帏帽戴上。 从地上站起来后, 江楚月后退两步,声音略带歉意。 “原来是谢公子, 久仰大名,失礼了。” 虽然和他不熟,但是既然被认出来了,还是客套几句吧。 “江姑娘谬赞了, 在下不过一个普通修士, 哪里称得上什么大名。” 谢如晦弯唇一笑,说出口的话也是轻轻柔柔的。 江楚月心里门清, 当然知道他是在自谦。 能和宋府攀上关系的人, 哪里会是等闲之辈。 “人多眼杂,站在这里也不方便, 不如江姑娘与我先离开这里。” 江楚月虽然戴着帏帽,可是混在人群里到底还是太显眼了。 两边越来越多的行人挤着看过来, 江楚月想着避嫌,于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江楚月与他并肩走在街上,由于两人之间没什么交集, 这次的见面也猝不及防, 所以相处的过程中难免有些尴尬。 比如因为话题的缺失造成的时不时冷场。 两人从拐角出来后, 就没有怎么说过话了。 就在江楚月苦恼该如何打破沉默的时候, 谢如晦开口了。 “方才我见江姑娘步履匆匆, 是有什么急事吗?” 隔着白纱,江楚月只能依稀看清他的轮廓。 “没有什么急事, 只是刚从宋府出来,准备回去。” 谢如晦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视线扫过她头上的这顶帏帽,轻叹一声。 “这些日子,失魂之事时有发生,百姓没有灵力傍身,所以会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明功曹,可能举止有些过了,江姑娘莫怪。” 谢如晦话里话外都在周全人心,就像个挑不出错处的好人,无害极了。 “我都懂的,公子放心。” 江楚月礼貌性点头,而后捕捉到了他话里的盲点。 “听这话,似乎谢公子不信神佛?” 谢如晦转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对,修仙之人,不信这些。” 似乎是被江楚月的话挑动到了什么记忆,他缓缓问道。 “我记得江姑娘好像不是楚州人?” “对,我是来楚州游历除魔的,不是本地人。” 江楚月被选为神女后,她的一些个人信息早就已经被挖透了,告诉他也没什么。 “原来江姑娘也是修仙人士,我还以为民间传闻是假的。” “哈哈,半真半假吧。” 她是个修士没错,但练到现在也就是个半吊子水平,自然也没有百姓口中说的那么神乎其技。 “这样啊,能否冒昧问一句,江姑娘所修何业,师承何人?” 江楚月看着前路,不假思索便开口道。 “我是符修,师父是家乡的一位散人,将浑身技艺授予我后便归隐红尘,不再过问凡尘之事了。” 她当然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原来如此。” 谢如晦似乎察觉出来她不愿谈论这方面的内容,于是自觉将话引到了自己身上。 “我从前有一个朋友,也是符修,他画出来的符箓能退敌于无形,我很是敬佩。” 宋微明曾和她说过,谢如晦曾经在楚州相除过不少妖魔,不过现在已经封剑多年了。 她当时只是当个乐子听了一耳朵,不过现在看着他,江楚月都有点好奇背后的原因了。 不过这种事情若是本人没有提起,外人也不好开口。 “我见时候还早,不如姑娘与我喝杯茶再走吧。” 看着不远处的茶馆,谢如晦弯腰问她,还十分合人心意地替她挡住了探头看过来的行人。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耽误谢公子的时间了。” 江楚月果断拒绝,摇了摇头。 和陌生人一起坐着喝茶,可比现在这样聊天要尴尬百倍,她只想快点闪开。 谢如晦也不勉强,“既然如此,我们有缘再会。” “再会。” 谢如晦向她点头示意,转身便随人流走进了茶楼。 江楚月站在原地,将白纱掀开一点,直到他的背影在视线里逐渐模糊,才转身离开。 * 春夏之际的天气变幻无常,中午还是烈阳当空,午后却又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楚州郊外暴雨如注,天边乌云密布,闷雷作响,乌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空气中满是雨水混着草木的气息。 土地上坑坑洼洼,污秽不堪的泥泞土地里悄然汇入了一丝暗红的血腥, 薛寒迟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背上滑落的血珠,抬眼看着不远处身披雨笠的男子。 “难为你们费心,引我至此,只是,你们的主子难道没有和你们说过我的来处吗?” 在薛寒迟脚下,里里外外铺满了倒地不起的死尸,像是修士的模样。 薛寒迟不会剑,而这些人却都是剑修,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不远处的男子一身黑衣,掩住面容,明显是其中发号施令的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抽出长剑,对着身后的人示意了一番。 “公子还是听话,与我们走一趟吧,这样也能少受些罪。” 他的语气忽然多了几分阴狠,“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灰败的天空又传来几声闷雷。 薛寒迟浑身湿透,被打湿的黑发无序地攀在肩头,他的额角全是细密的水珠,融成清流划向脖颈。 “既然是请人,那就该有请人的姿态,你们相思坊平日里就是这样待客的?” 将脸上粘着的湿发拨到耳后,薛寒迟跨过满地的尸首,声音显得有些不耐。 “我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打,若是现在收手,我还能放你们一条活路。” 黑衣人眉眼压了压,只觉得他狂妄无比,也不欲再与他废话,挥手间,身后的数十名修士一哄而上。 他们敢这样肆无忌惮,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看准了今日薛寒迟没有将蛟丝绳带在身上,否则哪里会这样贸然出击。 黑衣人看着场上的局势,眼神微眯。 坊主所言果然不假,没了蛟丝绳,这人的实力果然不如以往,不过几招,这些修士便将薛寒迟围在了中间。 见薛寒迟落了下风,黑衣人心弦一松,提着剑缓缓靠近。 “我早说过,公子没了蛟丝绳本就费力,何苦做这无谓的挣扎,还是与我们走吧。” 黑衣人只顾着薛寒迟落了下风,却没看见,一片灰蒙之色中,薛寒迟的一双眼睛冷得惊人。 “我给过你们机会,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黑衣人还只当他在做困兽之斗,扬剑对着他的关节刺去,却在半路忽然停了下来,再也无法向前。 “你不是……”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围在薛寒迟身侧的剑修如同枯枝一般被压弯在地。 薛寒迟脑袋下点,冷泉般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是谁和你说没了蛟丝绳,我便无法可施了?” 黑衣人错愕地看着他,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不会的,你怎么会,这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人岂不是…… 黑衣人喃喃自语,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薛寒迟低头看了他一眼,踏着泥泞的土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他身后,失神的黑衣人忽然感到了一阵窒息,随着一声不算尖锐的鸣叫过后,地上只留下了他扭曲过头的尸首。 任由手上的伤口血液流淌,薛寒迟只是无神地看着前路。 两边的林木越来越密,也不管这究竟是不是回城的路,他就这样毫无目的地走着。 雨似乎小了一些,路过一片遮遮漫漫的竹林后,一座破庙出现在眼前。 薛寒迟看了眼晦暗的天边,提步走了进去。 这处破庙无人祭拜,也无人洒扫,香案、蜡烛上都积满了灰尘。 薛寒迟在庙里大致扫了一圈,目光最终定在了上面供着的这尊神像上。 眉目悲悯,面容慈和,虽然之前没见过她的金身,但凭借着她眉眼间的熟悉感,薛寒迟还是猜出来了这上面供奉的神灵是楚州神女。 薛寒迟刚刚淋过一场雨,浑身像是水洗了一般,衣角落下的水珠将他脚下的地板洇出了一片湿痕。 他上前一步,跪坐在了蒲团上,仰头望着巨大的神像,浅淡的眼眸里竟缓缓浮现出一层迷蒙雾气。 思忖片刻后,他开了口。 “你昨晚去做什么了?” “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吗?怎么迟到了这么久?” “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这些话没头没尾,在空旷的破庙里一飘而散。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屋檐的雨水不断滴落。 空旷的破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尾音还飘着一丝茫然。 “不是都说神女很灵吗,为什么还没有告诉我答案?” 薛寒迟眼睫上的雨珠汇成一滴,从他的眼角悄声划下。 “果然,求神无用,哪里的神都一样。”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去看头顶的神像。 过去的心绪尽管不受控制,也没有难受到如此地步。 心底的钝痛如潮水般翻腾滋生,薛寒迟觉得自己快要压制不住了。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逃离这挣扎不休的痛意。 他想去找江楚月,想去找她,可是找到她之后呢? 他不知道。 薛寒迟低头看向腰间,手指抚摸着银铃,又开始喃喃自语。 “为什么没有守时呢,我等了你许久。” “移情当真让你忘得如此快吗?” 若是真按照李轻舟所言,江楚月不会只喜欢他一个人。 人这一生太长了,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数不胜数,长情的人都只是少数。 若是哪一日两人开诚布公了,他又要怎么办呢? 银铃被晃出一道清脆的响声,在灰败的破庙里孤零零的。 庙外的风雨声还没有停歇,静默片刻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顿,茫然的双眼渐渐明晰。 或许,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49章 良辰美景(三) “楚月, 你怎么淋着雨回来了?” 黑云压城,暴雨噬日。 看着从晦暗雨幕里跑回来的身影,顾情连忙撑伞将她从门外接到了廊下。 “顾姐姐, 你们回来了。” 看到顾情, 江楚月眼中微光闪烁。 她此刻浑身都湿透了,手中的帏帽还在嗒嗒滴着水。 她没想到楚州的雨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一转眼就被困在了雨中。 周围人四散躲雨,没人注意,她也就直接冒雨冲了回来。 顾情捏着衣袖,替她抹去额角的水渍, 关切的眼神中多了两分担忧。 “你昨晚怎么没有回府, 我们都有些担心。” 江楚月将湿漉漉的裙角提起拧干了一些,大方接住了她的目光。 “我昨日有些事情去了一趟宋府, 然后就被百姓追着围在了那里, 抱歉,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 顾情摇了摇头, 唇角不自觉抿起。 “没事就好。” 江楚月咧嘴笑着,继续拧着湿透的襦裙。 “萧师兄也回来了吗?” “没有, 一刻钟前,我接到了父亲的飞书,便先回来了, 萧煜还在城西的一家酒馆。” 江楚月若有所地地点点头, “是其余的魂魄有了新发现吗?” “还没有, ”顾情摇摇头, “不过我将那些生魂的情况告诉了父亲, 他说好像在古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或许对知晓相思坊主的意图有所帮助, 等查明之后再传信与我。” “那可真是太好了。” 有顾情这样靠谱的女主,江楚月真的觉得安全感爆棚。 看着江楚月低头打理的模样,顾情沉默了一会,忽然问起了另一个话题。 “话说,楚月,你和薛公子近日还好吗?” “挺好的,昨天我们还一起在茶楼喝茶来着。” 虽然不知道她何出此问,但她还是笑着回答了。 看着江楚月眉眼弯起的轻松模样,顾情嘴唇略微抿紧,有些忧愁。 为了江楚月,她和萧煜曾经几次试探过薛寒迟,但是都效果不佳。 上次在神女庙前,他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像是为江楚月动容的样子,所以萧煜和她都不太看好两人的事情。 而且从顾情的私心出发,她其实觉得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薛寒迟身世太复杂,性格也阴晴不定,相比之下,心思单纯的宋微明就要好很多,也更适合江楚月。 长痛不如短痛,离开薛寒迟,江楚月痛过一阵子也就好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江楚月自然没有想到顾情和萧煜会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操心至此,此时正在傻愣愣地拧着袖子。 “顾姐姐,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 顾情柔和一笑,将她脸上的湿发拂开。 “你浑身都湿透了,快些回房换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江楚月点点头,两人便各自向着卧房的方向回去了。 江楚月甩着帏帽上的水珠,并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冲着薛寒迟的房间去了。 还记得她昨日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会很快回来的,没想到出了意外,还是先去找他说清楚好一些。 可是等她走到了薛寒迟房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木门紧锁,反而是朝向走廊的木窗敞开着,被风吹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薛寒迟,你在吗?” 江楚月站在窗外喊了几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薛寒迟的房间很整洁,并没有堆积什么杂物,床被也叠得整整齐齐,只是,房中的圆桌上无序地散开着一条细绳。 江楚月探着脑袋看过去,这才发现那是蛟丝绳,平日里薛寒迟去哪里都会带着,从不离身。 阴沉的雨天,房门紧闭,窗户却敞开,还有这被遗落的蛟丝绳…… 这些因素合在一起,江楚月自发地就脑补出了一场雨夜惊魂的追杀的画面,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薛寒迟不会被人抓走了吧?! 「系统,薛寒迟他在哪里?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江楚月心中担忧,揪出系统就是连环发问。 「系统并未检测到任何异常,宿主不用担心。」 「真的吗?那他怎么连蛟丝绳都没带在身上?」 她有点懊恼,刚才遇见顾情的时候应该拉着她问问薛寒迟的,怎么就偏偏忘记了呢? 「系统只能监测人物生命等基本参数,并不能控制人物心理,所以,对于这个问题,系统也无法给出答案。」 说白了就是它不知道。 江楚月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去管它。 她知道,薛寒迟不是那种会将话放在心里,藏着掖着的人,他一向是直白的。 可是静下心来仔细回想薛寒迟这些天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 联想到他之前还说和她待在一起很痛苦,江楚月自己也有些迷茫了。 乌云滚滚,天边又传来几声惊雷。 虽然系统说一切安好,可江楚月看着薛寒迟空荡荡的房间,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盛。 * “公子,您的菜来了,给您放好。” “多谢。” 小二放下菜碟后就端着托盘离开了。 萧煜看着窗外被雨水洗涤过的长街,暗自感慨真是风雨无常。 黄昏的时候还是倾盆大雨,夜幕降临后倒是莫名其妙地停风歇雨了,真是古怪。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举杯还未下肚,便看到不远处靠窗的地方,坐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放下筷子,对着那人喊了几声。 “薛公子、薛寒迟?” 萧煜不甚确定地走过去,看清他此时的模样后不禁被吓了一跳,剩下那句“好巧”硬生生折在了喉咙里。 虽然身上没有什么水渍,但是他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过,衣袍皱皱地贴在身上,几绺湿黑的长发粘着脖颈,衬得他的肌肤有些惨白。 他此时正透过窗外,不知道在看哪里,萧煜唤了他好几声,他才慢慢转过脑袋。 “是你啊。” 虽然刚才被吓到了,但萧煜还是很快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薛公子,你怎么来这里了?你这是刚刚淋过雨吗,怎么没去换身衣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我要去拿一样东西,拿完我就回去。” 薛寒迟的目光像是没有聚焦一般,语气淡如流水。 萧煜看着他这幅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此时的薛寒迟,尽管神色一如往常,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即是要取东西,直接去就是,怎么湿着衣裳在这里坐着呢? 他抿着唇,想问他是什么东西,但纠结再三后还是觉得不该多问。 而这时,薛寒迟看着窗外,似乎看到了什么,站起身便直接离开了,没有耽误一刻。 他的动作太快,萧煜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么十万火急吗? “诶,客官,您认识刚才那位客人啊?” 小二拿着抹布过来收拾,看到萧煜后忍不住问了一声。 “……是,他怎么了吗?” “也没怎么,就是这位客人冒着大雨走过来,浑身湿得吓人。” 萧煜低头,这才发现他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 “他点了一壶酒?” 萧煜皱着眉,迟疑地拿起酒壶轻微晃了晃,竟然发现里面已经全空了。 “对,他点了一壶酒后就坐在这里看着窗外,别人问什么他都不应,你说奇怪不奇怪。” 将桌面收拾干净后,小二就把酒具拿下去了。 萧煜思索了一会,坐在了薛寒迟的位置上。 从这扇窗外看过去,除了青灰的屋檐瓦盖,也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景色。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大概也就只有不远处亮着灯火的宋府了。 * 晚间露气深沉,宋府的守卫按着腰间的长剑,有条不紊地交接换班。 院子里,一名守卫抬头望了一眼,随后打着哈欠回去休息了。 丝毫没有发现,从房檐上一闪而过的黑影。 描着紫纹的衣角在暗夜里丝毫不起眼,薛寒迟踩着瓦片上的青苔,翻身掠过府内的一道道高墙。 树影疏斜映在白墙上,在看到花园水榭里的花架时,薛寒迟忽然顿了脚步。 他记得江楚月曾和他说过,宋府后院栽着水瀑般的紫藤萝,春水映花,和李宅怒放的槐花树一样,令人见之难忘。 默默的看了一会后,薛寒迟走过去,从花架上摘了几朵下来放在锦囊里,收好之后便继续朝着这宋府唯二的主卧走去,身形利落。 彼时,刚刚梳洗完毕的宋微明正躺在床上,借着窗外的月光端详手中的玉牌。 不久前,他刚送过江楚月一块一模一样的,有了这块玉牌,便可随意进出宋府,无需通报。 可是直到现在,江楚月一次也没有用过,就算是昨日上门也是请人通传,就好像完全遗忘了这块玉牌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长至如今的年岁,他父亲总是对他苛责管教,平日里连宋府的大门都难出,也就慢慢养成了这样迟钝软弱的性格。 像江楚月那样自由勇敢的人,或许会觉得他这样的人一无是处吧。 宋微明叹了口气,还沉浸在自己的伤情之中,没想到一转头,便看到房中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了一个修长的黑影。 “你是何人?!” 他不可置信地从床上爬起,想抽出床架上的灵剑防身,却发现动作慢了一步,被对方抢先制住双手,扼住了脖颈。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害我?” 宋微明平日里被保护得太好,连血腥都没见过,哪里见过这场面。 汹涌的窒息感袭来,他一时之间便乱了方寸,抓着对方的手问起来。 原本以为绑架他的会是什么凶狠的壮汉刺客,没想到这人的声音清凌如冰,甚至称得上悦耳。 “不要大喊,否则我即刻杀了你。” 慌乱之中,宋微明竟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忆起后,惊呼出声。 “薛公子!是你吗?” 尽管声音很像,但宋微明内心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他是江楚月的朋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事实证明,宋微明还是太天真了,江楚月是好人,不代表她周围的人都会良善。 “是我,又如何?” 声线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宋微明心中不可置信,顿时连挣扎都忘了。 薛寒迟却没停手,从袖中拿出一根拇指粗的捆仙索,将他的双手绕到身后,紧紧地绑了起来。 模糊的月光将房内照得微亮,宋微明原以为行凶作恶的人都会面容狰狞,没想到薛寒迟做着手上的动作,模样清冷又无邪,眼底竟还透着几分笑意。 “薛公子,你……” 宋微明从没见过这样复杂的人,还欲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后颈一痛,然后便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真是聒噪。 薛寒迟摆弄着他,像在摆弄一件物品一般,手下没有一点留情。 他看着床上的宋微明,心下想了想,觉得宋微明其实说得不对。 他们之间并不算是毫无关系。 虽然薛寒迟不承认,但他一直坚称自己救过他一条命,是他的恩人,那也只有随他去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该知晓的。 既然他帮了宋微明一把,让他免了一顿皮肉之苦,那从他这里拿一条命,也不算过分。 第50章 良辰美景(四) 在遇见江楚月之前, 薛寒迟其实算不上是一个有多少情绪的人。 以前在薛府,他受制于人,一动一静有时候都由不得他自己。 那里没有手起刀落的痛快, 只有文火慢煎的苦熬。 杀戮之下, 每一日他身上都会沾上血腥,有些是他的, 有些是别人的,他也分不太清。 割伤肌肤的疼痛并不会让他有多少动容,因为从记事起,他就是这样活着的。 府邸里没有谁愿意和他这样的人说话, 平日里听得最多的, 也就只有他人被杀前的咒骂之语。 但对于这些,他其实并没有感到多少烦躁, 甚至可以说毫无波澜。 何时生, 何时死,他自己做不了主, 也不想去管。 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他们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这些都无关紧要。 就像天边的流云,院中的落花,所有的一切都会随风逝去。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至少在遇见江楚月以前, 他是这样想的。 窗外不停地传来仲夏夜的虫鸣, 惨淡的月光洒在他眼睫上, 他忽然想起了那话本的结尾。 卿卿与张生最终并未修成正果。 只因乱花渐欲迷人眼, 卿卿的心从不只为一人停留。 张生只是她裙下一臣, 纵有好皮囊,但抵不过她心思多变, 这一段感情终究也不得长久。 卿卿另寻新欢后,立刻便将他抛之脑后忘却了,将两人之间断了个干干净净。 尽管张生委曲求全,含恨苦等,却在死前都未见到卿卿最后一面。 对于爱意这种让人心生软肋的东西,他是不屑的。 但经过这些时日,纵使他也不得不承认,对于江楚月的爱意,他动容了。 这是他的心脏告诉他的。 见不到她的时候那种窒息般的痛苦太过难捱,他想和江楚月待在一起。 可是就像卿卿一样,江楚月不会只喜欢他一个人。 一旦移情别恋,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彻底破碎了。 恰如现在。 他就是被抛弃的张生。 可等不到的痛苦他已然领受,又怎会甘愿继续如此呢。 薛寒迟将宋微明绑好后,看到了他身边掉落的玉牌。 虽然光线暗淡,但他还是认出来了,江楚月手上也有块一样的。 薛寒迟握紧银铃,不自觉地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眼看宋微明脸色青红,几乎快要咽气,绷紧的一丝理智让他慢慢松了手劲。 宋微明的命不足惜,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看着宋微明,将那块玉牌放回到他身上,眼底的暗潮再也遮掩不住。 还要再等一会,再等一会…… 封住他的咽喉后,薛寒迟拿出一张传送符放在指尖燃了起来。 似一阵轻风吹过,随着窗户啪嗒一声轻响,卧房内的人顿时不见了踪迹。 房内的月色依旧清冷,偌大的卧房内只留下了一句轻不可察的呓语。 “很快就好了。” * 这个晚上,江楚月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道是淋了雨,还是因为没有见到薛寒迟有些失落,熄灯后没过半个时辰她便迷迷糊糊地醒了,再也睡不着。 她不是个会内耗的人,在她心里,没什么是放不下的,可是今天却因为薛寒迟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把薛寒迟这些天说过的话在脑海中仔细想了一遍。 如果非要说他这些反常举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大概就是酬神会吧。 那段时间她很少回府,大多时候都是宿在神女庙里,有几日没见过他。 再后来,两人在神女庙中偶遇,他便变得有些不同了。 所以说问题应该是出在那里了。 可那时她忙着准备酬神会,帮助顾情他们走主线剧情,没多少时间和他说话,自然也就不能得知他心绪变化的原因。 如果薛寒迟和她说清楚,那或许还好些,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提起过这些。 “这可真是愁人啊……” 翻了个身,江楚月望着床上的纱帐,默默叹了口气。 夜色还长,就在她准备继续酝酿睡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轻喊。 “江楚月,你睡了吗?” 听出来是薛寒迟的声音,江楚月的睡意彻底退去,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了。 “还没睡,你等一下,我马上。” 她连忙穿好鞋,披上外裳便过去给他开门。 彼时,薛寒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袍,面容平静地站在了门外。 他身上染满月辉,像尊清透的琉璃盏。 “你才回府吗,我下午去敲门,没见到你。” 江楚月将他迎进屋内,给他倒了杯茶后便自觉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薛寒迟本就不爱惜自己,江楚月是真的很担心他。 “对,我出去处理了一些杂事,做完之后便回来找你了。” 面对江楚月的关切,薛寒迟唇角抿起,脸颊带着一抹红,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的右手腕上空落落的,江楚月又想起来被遗落在他桌上的细绳。 “出门的时候你没有把蛟丝绳带在身上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薛寒迟眼眸沉了沉,神色未变。 “可能是出门的时候太急,我忘记了。” 语气轻松,和往常没有半点不同。 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闲适的模样,江楚月却感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管是他突然的出走,还是被遗落的蛟丝绳,这些都显得太反常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可薛寒迟不是一个别扭的人,他会有这样的变化,肯定是因为经历了些什么。 可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江楚月心绪纷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直觉告诉她,现在的薛寒迟不能受刺激。 纠结再三,她还是决定先把昨天的事情和他说清楚,不想两人因为这个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薛寒迟,对于昨天的违约,我不是有意的。” 江楚月斟酌着词句,“昨天我被百姓围在了宋府,来不及告知你便宿在了那里,抱歉。” 或许是觉得不够有诚意,末了,她还不忘添上一句。 “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了。” 真的,如果早知道他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她无论如何都会赶着回来的! 可听了她的话语,薛寒迟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起伏,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其实你不用和我解释的。” 真的不用吗? 看着他唇边异常柔和的笑容,江楚月心里的不安非但没有半点减退,反而愈来愈烈了。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虽然神色恬淡,可他的眼眸中却看不见多少光亮,整个人像丢魂了一般。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江楚月从来没有觉得薛寒迟像今天这样古怪。 她看着薛寒迟,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薛寒迟,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的,千万别憋在心里。” 江楚月受不了这种隔阂的不适感,准备推心置腹和他好好聊一聊。 她今天一定要搞明白,薛寒迟究竟怎么了! “我确实有话同你说。” 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模样,薛寒迟并没有回避,只是神色坦然地接受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如此说着,薛寒迟伸手从怀中慢慢拿出了一枚香囊,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 江楚月心中不解,将香囊放在手心打量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随后,她直接解开上面的抽绳,从里面倒出来几片淡紫色的花瓣。 借着房内微暗的光亮,江楚月大约看清了手中的花瓣,诧异的同时又有些迟疑。 “这是紫藤萝?” 薛寒迟点了点头,眼含期许地看着她。 “对,你喜欢吗?” 江楚月:“……我很喜欢。” 虽然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你是从哪里摘来的?” 楚州城内多槐树,但栽种紫藤萝的她倒是没见过几家。难不成他是从郊外摘来的? 江楚月将花瓣放回香囊,许久都没有等来他的回答,不由得抬头望向他。 薛寒迟原本只是脸上泛着些红,但不知什么缘故,现下竟连嘴唇都变得红润起来。 月影婆娑下,他清冷的面容倒多了几分引人遐思的旖旎。 在她怔愣的目光下,薛寒迟缓缓说道。 “这是我从宋府摘来的。” 江楚月点点头,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华点。 等等! “你去宋府了?” 江楚月看向他的目光里有些错愕。 他不是一向看宋微明不顺眼吗?之前有她在,他尚且不愿,怎么会主动踏入宋府呢? 面对江楚月异样的神情,薛寒迟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面容依旧轻松。 “我去宋府摘了这些花,顺便给你捎了一件东西回来。” 花已在这里了,还有别的东西? 正当江楚月准备询问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几道微不可查的闷哼声。 像是人被束缚时的苦苦的呜咽。 心里的不安重新攀上峰峦,江楚月跑出门去,看清之后意外地怔住了。 在被木门掩住的走廊地上,宋微明正被绑住手脚躺在那里。 他睁着眼睛,似乎醒了有一会,朦胧的眼神在看到江楚月后清明了许多,哑着嗓子不停地呜呜叫着,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楚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房内。 坐在桌边的薛寒迟早已起身,他站在不远处,眼尾扬起,正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静谧夏夜,院中的虫鸣鸟叫异常聒噪,嘶哑的声音就像再也过不去一般。 耳边的蝉鸣骤然变响,江楚月看到薛寒迟笑着,眼尾弯弯地对她说。 “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50-60 第51章 良辰美景(五) 树影摇曳, 外廊上空明如积水。 江楚月肩头的长发映满月色,她怔怔地蹲在地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说刚才她还只是觉得薛寒迟不对劲, 现在, 她是真的不太懂了。 薛寒迟究竟想做什么? 两人目光相对,却都没有开口。 没等来想要的回答, 薛寒迟缓缓走过来,俯身蹲在了江楚月面前,红润的嘴唇微微抿起。 “我把他送给你,你不开心吗?” 他说这话时的模样似是真诚求问, 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异样。 看着他盛满水色的双眸, 江楚月一时间有些难言。 此刻她心中思绪乱飞,是种很难言明的感觉, 但她敢肯定, 这绝对不是喜悦。 看出了江楚月的欲言又止,薛寒迟眉头微皱, 似是不解地喃喃念道。 “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以为江楚月收到这件礼物的时候,会和看到花时一样展露笑颜。 但现在看来, 似乎不是这样。 他淡淡地扫了眼躺在地上的宋微明,想到了将他困在破庙中的那场大雨。 对于江楚月的移情,神明没有告诉他解救之法。 想要将江楚月留在身边, 还得靠他自己。 张生无用, 只会苦等, 可他该知道, 卿卿那样的性子, 又怎会回头看他呢。 薛寒迟与他不同,他才不会困于宅院, 眼睁睁地看着江楚月被人带走。 其实最初的时候,他不能理解江楚月的多情。 明明已经有他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别人? 纵然现在知道了江楚月的爱意来去无影,薛寒迟也不能理解。 既然她当初深爱自己,连性命都愿意拱手奉送,又怎能如此轻易就将他抛弃呢? 誓言之所以是誓言,就在于其不能违背,违反了曾经说过的话,就是对另一人的背叛。 背叛誓言的人,本不该留于世间。 但她是江楚月,他没有办法。 所以他只有另辟蹊径,寻求别的法子,让她回心转意。 对于宋微明这个无所事事的仙门公子,薛寒迟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对此人就有种莫名的抵触。 他不喜欢这人,甚至可以称得上讨厌。 但是他也知道,江楚月会移情别恋,只是因为一时的心绪不定,无聊乏味,而此时宋微明又恰好出现了,所以才会让江楚月离自己而去。 若不是宋微明,换了另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一样的结果。 虽然宋微明碍事,可薛寒迟也不会现在杀了他。 若是江楚月对他情意正浓,此时杀了他,江楚月就永远都忘不了他了。 尽管他并不在乎江楚月的心为谁停留,但薛寒迟不喜欢这样。 可是毕竟引诱在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薛寒迟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 躺在地上的宋微明还在小声呜咽。 看着薛寒迟眼中升起的点点光亮,好半天,江楚月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薛寒迟,既然你要把他送给我,那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对于此时的薛寒迟,江楚月还是觉得循循善诱要好一些。 他会做出这些举动,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思维逻辑的,尽管这逻辑常人难以理解。 但也只有引着他把这些想法说出来,江楚月才好对症下药。 薛寒迟脸颊泛着绯红,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透着些兴奋。 “你不是喜欢他吗?我把他的性命拿来送给你了,你该高兴才是。”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江楚月懵懵的有点没反应过来,眼眸微张。 “……你说什么?” 薛寒迟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他,所以就把他给你带了回来。难道不是吗?” 就算是山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江楚月此时的惊异。她双目睁圆,差点绝倒。 “我怎么移情别恋了,你把话说清楚些,我真的不太懂!!” 顾不上一旁宋微明的目光,她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跪坐在地上,凑过去仰头问他。 这是什么话?! 她明明只是在外面宿了一夜而已,怎么就变成三心二意的渣女了?! 江楚月说得急切,动作也急切,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在外人看来就像低声耳语一般。 脖颈上涌来江楚月温暖的气息,薛寒迟低头看着她,嘴角的笑容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我知道的,你不会只喜欢一个人,就像你当初没有理由地喜欢我一样,你会移情他人,我都知道。” 还不等江楚月察觉出他话语里的隐秘情绪,薛寒迟又从怀中拿出了一把短刀放在了江楚月手上。 “我把他的性命送给你,你想怎样都行,或者,你有其他喜爱的人,我都给你抓来。” ——只是,请你不要离开我。 全身被束缚住的宋微明看着那映着光的刀刃,欲哭无泪,挣扎得更用力了。 这把匕首分量不轻,握在手中寒意侵人,江楚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它扔到了地上。 随着哐啷一声轻响,江楚月俯身往前,直接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对着他的目光,决绝开口。 “薛寒迟,我不喜欢他!真的,我真的没有移情别恋!” 江楚月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他已经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了,那就要趁早把误会解开。 “我和宋微明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我昨晚宿在宋府,真的只是因为被堵在了那里,这并非我愿!” 真的不能再真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江楚月肯定不会去宋府的! “薛寒迟,你相信我,我真的不喜欢他!” “我只喜欢你!”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愣了一瞬。 院子里的轻风依旧吹着,花随风动,在这寂静的夜晚发出簌簌轻响。 薛寒迟只觉得思绪停滞了片刻,在这满园风声里,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眼睫如雨中的归燕般颤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人揉过一般,止不住地泛起酸软的战栗感。 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没有一点痛苦。 像是带着淅沥春雨拍打竹叶时迸出的细水,一点点地洒下,悄无声息地拉着整颗心的陷落。 再也无法逃离。 与此同时,江楚月也不由得顿住,抬手捂住了嘴唇。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活命,她曾拿这个理由骗过薛寒迟,但刚才她可以说是毫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难道说她对薛寒迟…… 还不等江楚月慢慢探明自己的心迹,面前的薛寒迟忽然倒头撞进了她的怀中。 江楚月愣了一瞬,而后连忙伸手将他搂住。 也就是这时她才看清,薛寒迟的脸颊异样的红,在似水月色下透着不正常。 「系统!薛寒迟这是怎么了?」 刚刚开门的时候,她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呢! 「他今天出门的时候连蛟丝绳都没带,会不会和这有些联系?」 她从来没有见过薛寒迟晕倒的模样,心里难免焦灼担忧。 系统停顿了一会。 「请宿主不用担忧,男配薛寒迟只是喝醉了。」 江楚月:…… 她凑进去看薛寒迟,面色酡红,果真像是喝醉了一般,但身上却又没有半点酒味,真是奇哉。 不管怎样,没事就好。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这些事情,江楚月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又泛起了一些无奈。 所以,他今晚的这些行为都是在耍酒疯吗…… * “宋公子,你没事吧。” 把醉晕的薛寒迟抱到榻上安顿好后,江楚月这才想起来宋微明还躺在走廊上,连忙解开了封住他喉口的术法。 估计薛寒迟下手的时候有些魂不守舍,他身上的绳索虽然缠得紧,但并未被施加什么法力,因此江楚月没费多少功夫就将其全部解开了。 看着宋微明脖颈上青紫的淤痕,江楚月从房中拿出些伤药递给了他,语气里满是歉意。 “适才薛寒迟喝醉了,举止有些冲动,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薛寒迟今晚的举动真是惊天动地,夜闯宋府不说,还把宋微明这个仙门公子给抓了过来,下手竟也是毫不留情。 虽然宋微明平日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这次毕竟危及到他的生命,江楚月也不清楚他到底会不会追究。 看着江楚月脸上的不忍,宋微明捏着手中的瓷瓶,勉笑着摇了脑袋。 “江姑娘知道,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今晚的事情,我父亲不会知晓的。” 宋微明虽然单纯,但在某些方面他不傻。 原先他还疑惑不解,明明薛寒迟和他接触不多,为何会夜探宋府将他专程绑过来。 但经过刚才那番混乱的情景,与薛寒迟存有同样心思的他大致明白了。 薛寒迟应该是误会江楚月移情于他,之所以将他绑来,只是为了将他的性命送给江楚月,以此来挽回她的心。 但从方才的表白来看,似乎江楚月心中的天平从来都没有偏移过,她一直都坚定地站在薛寒迟那边。 从没有过变心的人,哪里需要挽留呢。 想明白这些后,宋微明心中的酸涩更重了些。 他摸着腰间的玉牌,忽然看着江楚月问了出来。 “江姑娘,我之前送与你的玉牌,你还留着吗?” 江楚月先是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从梳妆台上将那块玉牌拿了过来。 “我一直留着的。” 她原本是准备等酬神会的事情结束后再将它归还的,没想到一来二去的竟给忙忘了。 若非他提起,江楚月差点都要忘记这东西的存在了。 江楚月手中的玉牌一尘不染,宋微明却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一直都留着,可是却一直都没有用,这大概就是不在意吧。 明明他和薛寒迟都有着一样的心思,可最终的境遇却不尽相同,不由得叫人失落。 但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他也并没有太多意料之外的惊异。 毕竟像江楚月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看上像他这样懦弱的人。 “宋公子,其实我前几日就该与你说的,既然酬神会已过,这块玉牌我留着没有用处,还是物归原主要好一些。” 江楚月思忖着用词,不想因此伤了宋微明的心。 看着她柔和的面容,宋微明摇着脑袋,将那块玉牌推还给了她。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江姑娘不要多心,留在身边就是了。” 看了眼床榻上的昏醉的薛寒迟,宋微明拍着灰尘站起身来,笑着和她告了别。 “江姑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看着他悠悠离去的背影,江楚月看着手中的玉牌,在门外默默站了片刻,而后转身回房了。 第52章 良辰美景(六) 除了脸上那一抹不正常的薄红, 醉酒的薛寒迟和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房内暗淡的烛光混着窗外的月色斜斜地铺在床上,将他的眉眼轮廓照得柔和无比。 双眸轻闭,面容恬淡, 虽然醉酒却瞧不出一丝凌乱, 完全就是个如玉般清隽的少年公子模样。 平心而论,薛寒迟的睡姿并不差, 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 可此时的江楚月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她坐在床边,侧身看着他,脑海里全是他方才说过的话语。 江楚月没有想到, 薛寒迟醉酒, 把宋微明抓过来,不是为了别的, 竟然只是为了把他献给自己。 他以为她的违约、数次的离去, 都是移情别恋的表现。 可是如果薛寒迟不相信她的喜欢,又怎么会在乎她是否移情呢? 如果顺着这条线想下来,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 尽管江楚月先前对此并非没有察觉过,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一点, 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烛光映着江楚月微垂的眼睑,她眨了眨眼,缓缓抬手捂住了胸口。 手下的心脏跳动如常, 可是每一下又比往常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江楚月没有恋爱经验, 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也只停留在阅文无数, 见过猪跑的程度, 也没有体会过怦然心动的感觉。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心中的悸动。 如果真的在乎、喜爱某个人, 无论如何隐忍,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刻流露出来, 藏是藏不住的。 就像她方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句喜欢一样。 或许在此之前,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薛寒迟在她心中已经和以往不同了。 而且薛寒迟对她,或许也有着类似的感觉……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想明白后,江楚月拍了拍脸颊,从床沿站起身来。 情爱之事总是剪不断理还乱,不过江楚月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复杂,说清楚了就好了。 心情放松下来,倒是有了些困意。 不过她的卧房里只有一张床,现下正被薛寒迟躺着,如果不和他一起睡,那她就只有去找顾情了。 可是如果此时去找顾情,她肯定会过问发生了何事,那时她肯定又少不了要编一些理由。 就在江楚月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人替她做出了选择…… 江楚月站在脚踏上,正准备转身出去,衣角突然被人薅住,将她扯到了床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略烫的气息便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道朝她压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禁锢其中。 江楚月知道是他,所以没有过多挣扎。 薛寒迟从后面抱住了她,江楚月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不确定地问道。 “薛寒迟,你醒了吗?” 身后的人呼吸绵长,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看来,应该还在醉酒。 江楚月从没见过他醉酒的样子,也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喝了多少,竟然醉成了这副模样。 两人泼墨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如同光滑的丝缎锦绸,蜿蜒着在枕上铺开。 没想到他虽然意识不清醒,拥着她的动作力气倒不小,江楚月研究了好一会都没将手拿出来。 扫在脖颈上的呼吸湿热,挠得人心痒痒。 “你的呼吸太热了,能不能过去一点?” 江楚月想偏过脑袋避一避,还没有多少动作,却被他用手扶正,还略带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她的脖颈。 江楚月:…… 所以,这是不让人走了吗? 她原先只知道这人清醒的时候喜欢发疯,没想到醉酒了倒是变得黏人起来了。 尝试无果后,江楚月也就没有再乱动,只是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任由薛寒迟的胸口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静谧的夜晚,没有什么比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更加震耳欲聋。 江楚月默默听了一会,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缓缓合上了双眼。 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帮助顾情他们走完原著剧情的,按照正常的路线,她和薛寒迟是不会有过多接触的。 两人或许会因为一时的剧情交集到一起,略略度过一段时间后便各奔东西,再无联系。 如果是原著的话,应该会是这样的。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世间总是有些东西是剧情之外无处衡量,预测不及的。 此时的心动无法骗人,江楚月不想逃避。 * 触目所及的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江楚月站在这里,猛然的眼前一黑让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到耳边久不停歇的滴答水声。 这处洞穴幽暗不见人影,江楚月并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看样子,她又在做梦了。 一回生二回熟,虽然不知道这次会梦到什么,但她还是跟从本心地往前走着。 这里的光线真的很暗,只有头顶岩石上的几处裂缝透进来几缕天光,这才让江楚月大致看清了周围的情景。 脚边是杂乱的石子,身侧是湿滑的岩壁,隐隐还有风声灌入,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耳边的滴水声越来越清晰,江楚月顿了顿步子,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 “难道是离水流越来越近了?” 忽然,另一种吱吱呀呀的窸窣声盖过了水声,迅速朝着她这里靠近。 虽然知道自己在梦中,但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让她朝着反方向跑了过去。 还没等她跑出两步,江楚月便看到一张燃着的火符从她身体穿过去,流水灌海般投进了那死尸堆里。 火焰腾飞,哗啦作响,不消片刻,这些死尸便都化作齑粉归于尘土了。 看着地上这捧灰,江楚月摇了摇头,在心中暗自感慨。 没想到从小到大,他灭绝死尸的手法竟然都没有变过。 在这重重叠叠的黑影里,一个稍显瘦削的身影藏在其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直到距离他两步远的时候,江楚月才彻底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 小薛寒迟一只手上缠着蛟丝绳,另一只则无力地垂在身侧,发丝凌乱,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相较于上次相见,此时的薛寒迟已然长大了一些,只是那双眼眸里还是一样的空无。 从他手背流淌下来的血映着不显眼的光闪着进了江楚月眼里,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听到的滴答声响竟不是水声,而是他的血流下的声音。 薛寒迟曾和她说过,他的血可以震慑妖魔,但她没想到这竟然是他从亲身经历里实战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江楚月的悸动与酸涩混在一起,叫她心中更难受了。 但这是在江楚月的梦中,薛寒迟自然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也不会看见她心疼的神色。 光线太暗,和他身上的血色伤口重合,江楚月不清楚他身上的情况,不过,从上次的经验来看,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 薛寒迟应该是腿脚受了伤,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勉强只能扶着岩壁慢慢向前。 江楚月想扶住他的肩膀,但又因为无法和他触碰,只好站在他身后,企图为他挡住一点冷风。 指尖的滴答声就这样随着他的脚步,一深一浅地游荡在这幽深的洞穴里。 在他周围,除了死尸,还有不少妖兽,他们既想靠近,但又畏惧薛寒迟的血液,只能躲在数米开外的岩石后面小心环伺。 或许是走得累了,薛寒迟摸索着找了块平整的石板坐了下来,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 看着周围靠过来的妖魔,他脸上并没有一丝惊恐,反而有些习以为常的无聊。 不知道他在这里杀了多久,这些妖魔竟是没一个敢上前来的。 小薛寒迟无事可做,便摸着腕上的蛟丝绳,一个人自顾自地翻起了花绳。 穹顶上漏出的一线天光混着水雾透射下来,在他的眉眼间刻出一小道微光。 或许是觉得这样玩太过沉闷无聊了,他勾着手中的花样,向眼前的这群妖魔伸出了双手。 “你们会玩翻花绳吗?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江楚月坐在他旁边,默默看着站在他眼前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尸妖魔,心疼的同时又感觉有些滑稽。 如果是无砚山上的那只妖,或许还能陪他说两句话,翻两局花绳。 可是眼下这些妖魔道行修为都不高,无法言说,长得也是奇奇怪怪,自然不可能陪他做这些事。 薛寒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安静地翻着花绳。 身旁的一只妖兽见他入神了,便踌躇着想上前来。 还不等他靠近半步,薛寒迟勾动其中的一根丝线,直接将他揽腰截成了两半。 看着妖兽血流如注的尸体,江楚月默默回头,感慨了一句不愧是他。 手中花样慢慢成形,薛寒迟看着这稍显复杂的图案,慢慢将蛟丝绳卸了下来。 他拿着蛟丝绳,撑着石板站起身,扶着岩壁继续沿着甬道向前走去。 江楚月跟在他身后,替他小心张望着背后的妖魔。 薛寒迟的血还在流淌,这些妖魔不敢上前,只能不甘地匍匐在地,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前方的路越来越宽,薛寒迟的脚步依旧是不疾不徐的。 直等到暖黄色的日光将洞口照亮,江楚月这才看清了薛寒迟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看到他这副模样时,江楚月还是没忍住皱紧了眉。 这薛府真不知道是在发什么疯,把他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扔进妖兽洞穴,也没人护着他,真是遭罪。 在洞穴外面的空地上停着几辆马车,一名白衣男子正面带笑容地站在那里。 如果江楚月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叫张师。 “公子,您出来了。” 薛寒迟抬起染血的脸庞,虚虚地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我见公子身上的戾气散了不少,看来这次压制成效显著,公子受累了。” 他口中说着关心之语,脸上却没见半分担忧,嘴角笑容得体,眼里却是毫不在乎的冷漠。 心口不一,这种人最阴狠了。 江楚月在心里将这人问候了一番,没有再去看他。 薛寒迟想必是伤得太重了,走出洞穴后没有两步便跪倒在了地上。 张师见状,慢悠悠地走过去,准备将他搀起来,却被小薛寒迟无声躲开了。 他没有再回头看这人,只是兀自朝着马车走去。 即便跌跌撞撞,他也没有让任何人碰他。 江楚月看着他的背影,回头又看了眼那漆黑的洞穴,最终,目光定格在张师意味不明的笑容上。 忽然,江楚月心中升起一阵难言的感受。 虽然薛寒迟走在光下,阳光弥漫,可是他身后的黑暗却挥之不去。 像是要把他彻底拉入其中。 第53章 良辰美景(七) 灰瓦白墙, 夏日融融。 树上梢头,一只麻雀踩着细弱的枝干,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心打量着这片院子。 许是院子里太安静了, 小麻雀歪着脑袋, 直勾勾地瞧着站在阳光下的小男孩。 一道铮铮钝响破风而来,鸟儿被惊得一抖, 来不及再看,扑棱一声,扇着翅膀便飞离了这里。 小男孩的腕间、脖颈上都缠满了明黄符箓,手上拿着一把约莫半人高的长弓。 箭已发, 弦已空, 在距离小男孩数十米开外的箭靶上,一根利箭没入其中。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 但是站在一旁的江楚月还是一脸鼓励地拍了拍手。 这把弓都快到小薛寒迟的肩膀了, 若是换成了别人,拉开都费力, 更别提命中靶心了。 从妖兽洞中出来后,因为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 薛寒迟便生了一场大病,这让他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不知道是有家主的命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在他躺在床上的这几日里, 竟都没人来给他医治, 只能靠着他自己的身体硬扛。 这个时候的薛寒迟还小, 他的身子本就经不起折腾, 伤口发炎碰上冷风,有一夜便直接发起了高热, 脸色红得吓人。 没有下人愿意管他,他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薛寒迟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床上躺了一夜。 守在他的床边,江楚月看着他无神的双眼,心脏像被抽过一样泛起痛楚。 尽管日后的薛寒迟见魔杀魔,但是这些都是深烙在他回忆里的苦难,会伴随他一生,并不会因为成长而被抹去。 “小公子,这只手要再往上抬一点,不能低。” 张师笑吟吟地抽出一根箭,没有一点犹豫地带着小薛寒迟的手将其搭在了绷紧的弦上。 对于这个一刻都不让他停歇的笑面虎,江楚月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他百八十遍。 薛寒迟大病初愈,还没等他将养一段日子,张师便带着侍从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把他带来了练武场让他练箭。 他的指导动作看似轻柔,实际下了狠力,一牵一拉间都没有避忌。 江楚月看着,感觉自己的手臂也跟着疼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小公子真是一点即通。” 看着倏然没入草靶的箭头,张师状似欣慰地点点头,一点都没有管他渗出血的伤口。 而对于这些痛苦,薛寒迟却像是习以为常般一语不发。 他像个任人摆弄的傀儡一样,麻木地抬手、射箭,再抬手,再射箭…… 每一次都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重复,就像在水中沉久了的溺水者,早就没了浮起来的欲望。 没有人告诉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用,只是眼前的人要求,他便这样做了。 这时,一旁的侍从垂着脑袋小步走了过来,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师顿了顿,便含笑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江楚月抬头看过去,认出了这正是薛寒迟那个冷血无情的爹爹,薛云城。 江楚月对薛府知之甚少,但是从降魔禁术,和他们对薛寒迟的态度来看,这个所谓的修仙世家内里的污糟恐怕也是数不清。 对于他和张师,江楚月是按同等标准问候的。 一个是无所作为,对自家小孩毫不在意的家长,一个是专门奉命虐待小孩的狗头军师。 放到现实里,这两种人是她遇见了就分分钟会抬脚踹人的地步。 树荫下,薛云城放下茶盏,不甚在意地乜了眼练武场上的薛寒迟,抬头盯着走过来的张师。 “他的箭术练得不错,看来,你没少下功夫。” 张师自觉地弯腰行了礼,站到了他的身侧,唇角微微翘起。 “家主过誉了,都是小公子资质非凡,聪颖过人,我哪里有什么功劳。” 看着场上苦练的薛寒迟,张师忽然转变了话锋。 “不过,受命教了小公子数年,在下有一点不知当问不当问。” 大约是因为互相拿着对方的把柄,所以和一般令行禁止的上下级关系相比,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多了些相互掣肘的意味。 这就意味着,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弱点所在,是一种隐藏的威胁。 面对他突然的发问,薛云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想问什么?” 张师低着脑袋,端的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小公子身上戾气太重,家主有意压制,可是百业之中,练剑为尊,若学此道,也不用再费其他周折。” 耳边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铮然箭鸣,张师抬头看着稳坐椅上的薛云城,眉眼弯得只剩下一条缝。 “可是我见家主貌似并没有让小公子投身剑道的想法……” 张师此人心思繁重,帮着薛云城办了许多事,但大多数时候都会想方设法独善其身,平日里看人说话也要打着好几个弯。 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把自己的心思轻易写在脸上。 第一次听到他没有拐弯的话语,薛云城眼里倒是有了几分讶异。 不过,这分讶异还没显现出来,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不屑压了下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修剑道?” 薛云城嗤笑一声,面上尽是不以为然的凉薄。 “你也是糊涂了,拿着这种问题来问我。”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张师笑着点点头,及时把问题收了回来。 “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没有被人注意到吧。” 摇晃的树影下落,在两人的脸上刻下几道压抑的阴翳。 “家主放心,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进行,那个东西被滋养得很好,并无异常。” 薛云城往后靠了靠,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黑。 “没事就好,这个时候江湖上的风声紧,可千万别把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流出去。” 投下的暗影在张师的脸上缓缓移动,他的唇畔还是那抹熟悉的笑容。 “家主放心。” 薛云城若有所地地点头,而后指了指练武场上的薛寒迟,眼底闪现几分异样。 “我听说他前几日病了,是怎么回事?” 事情筹备到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他可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出什么乱子。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小公子病了?”张师仿佛后知后觉地轻叹一声,一脸无辜。 “大约是伤口裂开了罢,没有处理好,是在下的失职。” 说得就好像他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薛云城目光沉沉地看着不远处的小身影,“确实是失职……” 江楚月在一旁看着,还以为薛云城良心发现,终于要发作了。 没想到临了了,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留下了一句话。 “下次注意些,不要影响到正事。” 江楚月:…… 果然,不要对恶人抱有幻想。 张师笑着点了点头,目送薛云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上,嘴角的笑容倏然就变得僵硬起来。 练武场上,小薛寒迟还在木然地重复着射箭的动作,一点都不管手背上滑落的鲜血。 悄然而至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小薛寒迟这才停手,怔然回首。 男子微微俯身向他压来,笑容在太阳下格外刺眼。 “小公子,这一步又错了。” * 夏日的太阳实在灼人,江楚月虽然感受不到热度,但是薛寒迟流下的汗水却是如有实质的。 在张师毫不留情的指导下,薛寒迟刚刚愈合的伤口不出意外地又裂开了几道。 鲜血顺着他的衣角滑落,将练武场的木板都浸染了血色。 他在练武场上待了多久,江楚月就在那里陪了他多久。 离开的时候,张师托起他的手腕,将他身上的伤口重新绑了一遍,然后便嘱咐侍女将他带回了院子。 正是午饭时刻,像薛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吃穿住行都有着近乎严苛的规定。 所以,即使薛寒迟在府上不受人待见,一日三餐倒都还是按例送过来的。 不过刚刚从练武场上下来的小薛寒迟似乎很累,连吃饭也是兴致缺缺。 他对每道菜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没有再动筷,然后一个人坐在那里翻起了蛟丝绳。 “把菜都撤了吧,我吃完了。” 一旁的侍女看了眼满满当当的菜碟,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将这些都端了下去。 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江楚月好像很少见这些侍从和他说过话。 好像比起侍奉,她们的作用更多的是监视。 而对于这些,薛寒迟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怡然自得地垂着双腿,一心一意地研究着蛟丝绳。 江楚月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这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有谁生来就该过这样不安生的日子,如果薛寒迟可以选,估计他也不想出生在这样的家族。 从他出生起,他的生命就像被悬在了刀尖上,没有一刻是停歇的。 今日要杀妖魔,明日要练箭,连生病了都没人在意。 即使他是徽州仙府的小公子,可似乎在这府上,他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从没有人把他当过小公子来对待。 没有玩伴不说,连个能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或许是因为这些,才养成了他日后那种不爱惜自己的性格。 想到这里,江楚月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就在她沉浸在伤感之中的时候,一道喑哑呜咽的叫声忽然从门外传来了。 小薛寒迟被这声音吸引,放下蛟丝绳走了出去,江楚月伸着脖子张望了一番,也跟了上去。 两三个侍女围在墙角,对着那里的某样东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们在说什么?” 这些侍女没想到惊动了薛寒迟,纷纷转身,弯腰低头,不敢看他。 “公子,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只擅闯结界的妖兽尸体,正准备将它处置了,并无意惊扰公子。” 其中较为年长的一名侍女酝酿了一会,还是开口回了话。 薛府的诸多院落中,只有薛寒迟的院子被设了结界,只是这件事,住在其中的薛寒迟本人并不知晓。 薛云城没有和他提过这件事,所以下人们提起也是战战兢兢,害怕被殃及池鱼。 可她们不知道,其实就算薛寒迟知道,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的。 更何况,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墙角的那只妖兽身上。 “什么妖兽?” 侍女们面面相觑,将身子挪开,让小薛寒迟看清了那团蜷缩在墙角的小东西。 众人一言不发,江楚月探头凑过去,微微晃神后看向了身旁的小薛寒迟。 “是一只小白狐。” 第54章 良辰美景(八) 估计是遭受到了不小的灵力冲击, 小白狐的尾巴无力地倒在地上,雪白柔软的毛发都沾上了血腥。 墙角的侍女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 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院子里的其他人仍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 谁都没有回头看向这里,就好像对发生在这一切都漠不关心。 见薛寒迟不说话, 较为年长的那名侍女思忖片刻,蹲下身将地上蜷着身子的小白狐抱了起来。 “既然公子已经知道了,那我们便将这畜生带下去,免得脏了公子的眼。” 侍女抱着这条小白狐便欲转身离开, 却没想薛寒迟在此时忽然开了口。 “它还活着吗?” 侍女脚步一顿, 在回头和这位小公子视线相对的时候,心下不禁跳了跳。 “回小公子, 还有气息, 但……应该活不长久了。” 薛寒迟院子里的结界,是近些日子张师专门施法布下的, 上面被加诸了十成十的灵力,普通妖兽触之必死。 这白狐看着也没有多少年的道行, 估计是挺不过这一关了。 小白狐还在痛苦地喘着粗气,薛寒迟默了片刻,而后上前一步, 朝她张开双手。 “把它给我罢。” “这……” 侍女面露难色, 纠结了一会, 还是将小白狐交到了他的手上。 薛寒迟将小白狐身上的血珠抹开, 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它轻颤的身体。 “结界的事, 我不知道,这只白狐的事, 你们也别乱说。” 这些侍女低垂着脑袋,应声之后便迅速退了下去。 小薛寒迟抱着白狐,和它一起坐在了流苏花树下,就像上次那样。 江楚月撑着膝盖,转头看着小薛寒迟。 他的神色如水澹澹,并没有因为奄奄一息的小白狐而生出些别的情绪来。 流苏花遇风轻晃,一瓣瓣地打着旋地落下,柔柔地擦过一人一狐,最终归于大地。 许是身上的伤太重了,小白狐软着脖子躺在薛寒迟的臂弯里,有气无力地拱着脑袋。 小薛寒迟没有想到,上次之后,小白狐还会回来找他。 只是,貌似这一次,它不能再伏着身子向他讨血喝了。 看着扑落在它身上的雪白花瓣,薛寒迟顿了顿,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你都要死了,还这样痛苦可怎么行。” 只见他五指微动,似乎在掌心施了什么术法,等他再覆手上去的时候,小白狐看起来舒服了不少。 耳边的喑哑叫声渐渐弱了下去,树荫落下的光斑映在小薛寒迟耳后的碎发上。 “咳咳—— 我从前听说,人死后,魂魄会归于地府,你死后也会去那里吗?” 他大病初愈,骤然用了这么多灵力,身体有些吃不消,说话间,眼眸都因咳嗽蒙上了一层水雾。 大约是知道眼前这人在与自己说话,小白狐耷拉着耳朵,呜呜叫了两声,算作回答。 小薛寒迟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和小白狐说话。 “应该是吧,或许,不是,无非这两种选择。” “都说生前受苦,死后享乐,好像在别人的眼中,死后的世界要比现世好上不少。” 薛寒迟看着盛夏的骄阳,眼睛如同没有聚焦一般空散。 “可是,我死后要去的地方似乎和你们都不同。” 张师曾经带着他去过密室,让他看过那些书。 人活着的时候不是生而平等,死之后自然不会被一视同仁。 张师曾告诉过他,常人命数消亡,会归于幽冥地府,从那里经三途河,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再度转世。 为人,为畜,都要靠自己生前的造化。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没有那样的命数,阴司鬼差来索命,也不会带着他通往那里。 他的魂魄,另有归处。 “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小薛寒迟无意识地念着,似乎对这死后的世界有着莫名的期许。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能掌控的,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的性命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薛寒迟的思绪还在飘飞,低头的时候才发现怀中的小白狐已经没了声息。 感受着小白狐逐渐退去的体温,薛寒迟伸手抚去了它身上的落花。 方才的那名侍女曾说过,它活不长久,同样的话,张师也曾对他说过。 人人都会死,对他而言,死得好和活得好是一样的道理,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咳嗽两声,敛去掌心的灵力,看着小白狐的身体渐渐消散,化作一团白色的魂气浮现在空中。 似乎是在与他作别,这团魂气在原地顿了片刻。 “千金难买死得好,过完了这一世,下次便不要再来了。” 小薛寒迟的声音轻轻柔柔,是在告诉它,也是在说给自己。 略微嘶哑的嗓音随着空中的花瓣和小白狐的魂魄,一起飞向了顶端如覆霜雪的流苏花树,逐渐消散在眼前。 这一次,应该是真正的永别了。 暑气蒸腾,枝叶间斜溢下的阳光晒在小薛寒迟的身上,将他晒的暖意融融。 他靠着花树,感受着这无尽的夏意,缓缓合上了双眼。 只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江楚月揽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熬过了这一天。 * 之后的几天,薛寒迟一如往常地去练武场射箭,跟着张师去不知名的妖兽洞斩杀妖魔。 生活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起伏,每一天都在重复着过去。 可是越是这样宁静,江楚月就越是感觉诡异。 在这静如死水的外表下,真正的风雨已经快要到来了。 她还记得在练武场上的时候,张师和薛云城说过的话。 他们口中所指的事情,多半就是降魔禁术,而且似乎为了这门禁术,他们已经大致筹备妥当了。 可是这和他们要求薛寒迟做的这些事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他们需要薛寒迟做什么? 江楚月不知道,正是因为对这些东西的空白,才让她对薛寒迟的未来感到不安。 直到某一天的清晨,张师带着人再度踏进这片院子的时候,浮于表面的虚伪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小公子,得罪了。” 大堂内,张师跪在地上,语气柔和地对着薛寒迟作了个揖。 然后便没有迟疑地从腰中抽出匕首将薛寒迟腕上的旧伤划开,放出了大约半碗血。 从侍女手中接过明黄色布条,不过片刻,复杂的符文已然画就。 如果说上次在梦中,江楚月还只是觉得这些符箓刺眼诡异,这次倒是觉得有些熟悉了。 因为这正是她和薛寒迟在那间宝器阁中见过的,用以压制恶魂的符箓。 顾情他们曾说过,从神女庙中带出来的那些生魂,上面也被贴满了这些符文。 张师将这些布条分别缠上薛寒迟的四肢,打上了死结。 在最为关键的脖颈处,他特意缠了两次。 明黄的布条刺眼醒目,殷红的符文蜿蜒其上,仿佛要挣破而出爬到小薛寒迟的身上。 “今日又要出去杀妖魔吗?” 张师含笑地拿着绷带,帮他把露出的伤口重新包扎好。 “小公子今日似乎兴致不错,是上次出门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迂回地想从他这里套话。 和这种人说话真的很累,江楚月听了都有些无语。 小薛寒迟知道问不出什么,便没有再同他说些什么。 做完这些,张师便领着几名修士,轻车简从,带着薛寒迟登上了一辆马车往郊外驶去。 小薛寒迟靠着车壁,虚虚地望着外面的景致,忽然问了一句。 “今日是什么日子?” 这不是以往走的那条路,这条路途经街道,耳边是沸腾的人声。 这似乎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摊贩叫卖,眷侣相携,老人牵着小孩,大家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张师原本在闭眼打坐,随意看了眼窗外的景象后,微笑着回答道。 “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百姓出游,是很热闹。” “原来是中元节……” 他小声念着,然后将车帘放下,将马车内外的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我能问问,我们要去哪里吗?” 薛寒迟从不会问自己该去哪里,可是这一次,他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主动发问。 张师眉眼弯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与往常有些不同。 “是小公子心中所念,夙愿得偿之地。” 薛寒迟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眼眸中似划过一道裂纹。 “夙愿得偿之地……原来是这样。” 他们如此说着,两人像是心照不宣一样,可坐在一旁的江楚月听不明白了。 薛寒迟是个欲望很低的人,无论是幼年还是长大后,这造就了他对所有的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性格。 和他相处了几个月,江楚月还真的没发掘出来他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不然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不用那么艰难地求生了。 而且不知为何,从薛寒迟方才的神情来看,直觉告诉她,那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吁——” 日影由短变长,在太阳落山前,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薛寒迟下了马车,无神地在四周张望着。 山崖边,浑圆的夕阳沉在天幕上,暮色苍茫,昏黄的光线将几人的面容割裂出阴阳两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塔,六角屋檐上挂着风铃,最高处飘着几片薄云,几乎快要耸入云端。 在高塔正门这边,薛云城正站在台阶下,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们,显然在此等候已久。 “家主,久等了。” 薛云城越过他看着后面的薛寒迟,言语之间竟然透露着些紧张。 “无事,快些开始吧。” 张师笑吟吟地点头,然后便带着薛寒迟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高塔下的台阶。 江楚月跟在后面,几乎快要走过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塔没有牌匾。 直走过最后一级台阶,张师终于带着薛寒迟到了这朱红的大门前。 他将大门推开,转身看着薛寒迟,眼眸中是一望无尽的幽深。 “小公子,请吧。” 塔内的光线太暗,那里似乎并没有人,也看不清其他的东西,目光所及,只有黑暗。 小薛寒迟默默地看了一会,脑海里是张师方才说过的话语。 忽然,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这里就是最后的地方了吗?” 张师笑着点头,没有回头去看门内的东西。 小薛寒迟转身看了眼天边的落日,余晖刻在他的脸上,映出那一双冰雪消融的眼眸,和他嘴角扬起的笑容。 门内溢出来的黑暗几乎快要将他包裹,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介意。 幽冥地府都不会收取的魂魄,还有什么地方会将他困住呢。 没有再多等片刻,他跨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越过这里,一切都会结束了。 朱红的木门在他身后渐渐关闭,古朴的吱呀声似乎割裂了生死两界。 薛寒迟以为这里就是最终的死亡了。 但是却没有想到,这里是比死亡更黑暗的。 永劫不复之地。 第55章 良辰美景(九) 连雨不知春去, 一晴方觉夏深。 阳光微热,混着空气中的尘雾从敞开的纸窗投射进来,将卧房内照得亮亮堂堂。 西南角的床榻上也落满了阳光, 半掩的薄纱将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映出些朦胧的影子。 在江楚月闭上眼前, 薛寒迟还是背对着她的,可不知晚上发生了什么, 两人现在倒变成了相对而卧。 薛寒迟一手扶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腰身,紧紧相拥的力度像是生怕她会逃走一般,不顾一切地要将她揉进骨血。 眼前清绝的面容和梦境中的身影重叠, 江楚月眨了眨眼, 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因为梦中的后劲, 那里正杂乱无章地跳着, 泛起一阵揪心的疼痛。 在梦境的最后,她看着薛寒迟走进了那座高塔, 死亡的薄暮映着他嘴角近乎解脱的笑容,看起来戚然无比。 还不等她跟上去, 就感到脑袋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从梦中出来了。 这一次的梦境比以往都长, 她像是真真切切地陪着薛寒迟走过了那一段人生。 按照系统的说法, 这些和薛寒迟有关的梦都是真实的过去。 正因如此, 她才会觉得苦闷。 萧煜曾说过, 当年薛府实施降魔禁术, 还未成功,便遭到了灵力反噬, 薛寒迟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符箓缠身,在那座高塔里,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从满门的覆灭中存活下来的。 明明知道是既定的过去,却还是亲眼目睹了这些不幸的往事,这才是最让人无力的。 江楚月无声地看着薛寒迟的宁静睡颜,心情复杂,千言万语在此化作了一声轻叹。 他长到这么大,或许都没有真正体验过正常人的生活,疯是真的疯,惨也是真的惨。 就在她暗自伤神,准备扭头起身的时候,微哑的声音拉回了她的视线。 “要起来了吗,怎么不继续看我了?” 江楚月双眸睁大,怔了一瞬,回头便对上了薛寒迟那双沉水映月般的眼眸。 “你已经醒了?” 薛寒迟的手还搭在江楚月身上,他却并没有急着放手,反而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乌发,勾唇笑了起来。 “有一会了。” 除了嗓音还带着些喑哑,他双眼清明,没有半点懵然,确实像是醒了许久。 温热的呼吸缠在耳垂上,江楚月被烫得不禁抖了一下。 随即,她很快反应过来。 “所以,你方才是在装睡吗?” 暖阳勾着他的侧颜,薛寒迟指尖微动,搭在她脖颈上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发尾。 “只是醒来的时候发现你正好在看我,便没有睁眼。” 他的话语透着些无辜,和从前一样。 “这怎么能算是装睡呢?” 薛寒迟脸上醉酒带来的红晕已经消去,他拉着江楚月的手,反着细碎光亮的眼睛含笑看着她。 “不继续看吗?” 梦境带来的心绪逐渐退去,江楚月看着他唇角的笑意,心底莫名浮现出一种难言的心安。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薛寒迟。 看着他眸中微亮的水色,江楚月伸手止住了他的小动作,有些关切地问道。 “你昨晚醉酒了,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虽然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梦境,可是对于他昨晚耍酒疯的场景,江楚月还是历历在目的。 “我昨晚没有醉,也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楚月:…… 众所周知,说自己没醉的人通常都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 “你还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吗?” 薛寒迟轻轻摇了摇脑袋,回应着江楚月的话。 “记不太清了,应该喝了有一壶吧。” 他昨日在雨中走了好一会,满心都在想着江楚月的事情。 那时候,李轻舟说过的话在他耳边萦绕不绝,闭上眼便是江楚月在梦中与他挥手作别的情景。 从破庙出来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酒馆楼上,窗外是宋府不绝的灯火。 他当时只想着快些把宋微明抓过来送给江楚月,其余的事情都没有过多注意,自然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 躺在床上,薛寒迟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用手撑起了身子。 如瀑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柔柔地叠起,迸出些锦缎般的光泽。 他扭头看向门外的走廊,那里早已空无一人,用来绑人的捆仙索也被收好放在了木桌上。 他送给江楚月的礼物不见了。 趁着他微微晃神的间隙,江楚月一鼓作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是在找宋微明吗,他昨晚就回去了。你不会还想把他再送给我一次吧?” 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江楚月仔细地看着他眼中变换的情绪,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我又不喜欢他,送给我有什么用呢?” 看着她春水般的面容时,薛寒迟怔怔地顿了一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江楚月昨晚已经说过了,她对宋微明无意。 那宋微明对她来说,已经算不上是个合格的礼物了,就算送再多次也没有用了。 想通这一点后,薛寒迟眼睫微动,手上略微松了力气,又慢慢地躺了回去。 “是啊,我差点忘了,你不喜欢他。” 昨晚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江楚月说了,她只喜欢自己。 薛寒迟的声音渐渐淡去,剩下的这半句话,他没有宣之于口,一旁的江楚月却也没有忘记。 没有说出口的未尽之言飘散在两人之间,扯着窗外的阳光,带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 “时候还早,要不要再躺一会?” 薛寒迟扯了扯江楚月的衣角,任由她垂落的冰凉发丝拂过自己的手背,说话时眼中不含一丝杂念。 和江楚月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很安宁,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说,有些上瘾了。 此时的薛寒迟长发散漫,衣襟微微敞开,阳光也格外眷顾,为他的轮廓蒙上了一层光晕。 绣着紫色花纹的衣角在床上缓缓铺开,似水一般地贴在他的身上,宛如在光下盛放的紫金莲花。 他说得太过自然,以至于江楚月差点都要以为两人是相伴多年了夫妻了。 江楚月忽然就理解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原因了,美人卧榻尽显凌乱美感,她都要被诱惑着奉上一切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起来了。” 压下心中那疯狂滋生的异样情愫,她战术性地咳嗽了两声,在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前,迅速穿鞋下床了。 一边穿着衣裳,她还一边打趣似地和他说话。 “你之前不是还说和我待在一起很痛苦吗,怎么,如今不疼了?” 玩笑归玩笑,不过说实话,她其实挺在意这个的。 薛寒迟的心思难猜,当时他说出这番话,着实把她震到了。 后来她还专门去问了宋微明,他也没有感到什么不适,说明她真的没有在无形之中给别人造成什么伤害。 那薛寒迟的痛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你说这个啊,现在确实不痛了。” 江楚月有些惊讶,下意识回眸看他。 “这么快,你就找到缘由了?” 江楚月下床后,薛寒迟也半撑着身子,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垂在脸颊边的乌发拨到了耳后。 “已经找到了。” 浅淡的眼眸印着阳光的影子,像崖边直流的瀑布水泽。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不明白江楚月带给他的那些痛意是什么,那现在大约是懂了。 “其实,现在想来,那应该算不上是痛意。” 江楚月迎面撞进他的眼眸,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不是痛,那是什么?” 除了心痛,还有什么东西会让薛寒迟这样的人困扰至此? 薛寒迟笑着看向她,羽睫上日光流转。 痛意是让人躲避不及的狰狞之感,又怎么会像江楚月带给自己的情愫那样惹人上瘾。 除却和江楚月分离时难忍的扼痛,见到她时,和她说话时,那样甘之如饴的悸动,怎么会是疼痛呢。 “那应该是心动的感觉。” ——就像江楚月喜欢他一样,他对江楚月,也动情了。 就像话本上写的,才子佳人相会,懵懂情愫,翩然心动,是令人渴水般求之不及的欲望。 看着薛寒迟笑容柔和,没有一点羞涩躲闪,如此直白地诉说着心中的感受,江楚月不由得怔在原地,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她默默地看着床上的薛寒迟,异样的心绪涌动着,在心中扎根生长。 枝头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房间内的尘雾在大片的阳光里沉沉浮浮。 收了手上的动作,江楚月再度转身,缓缓靠近床上坐着的男子。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跳怦然狂跳,不受控制。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伸手轻轻捧住了薛寒迟的脸。 在狂乱无序的心跳声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薛寒迟,亲吻会让你感到痛苦吗?”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有此一问,薛寒迟还是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想告诉江楚月,他不知道。 可是在他仰着脑袋,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眸中印着的倒影倏然变大。 温热气息相触的一瞬间,透过江楚月微热的体温,薛寒迟似乎也听到了江楚月心跳的声音。 他抬手拢住了江楚月的手腕,小心地摩挲着她的肌肤,心中有些压抑难忍的雀跃。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薛寒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顺从地摩挲着她的手腕,静静地感受着这如潮水般澎湃的感觉。 逐渐而来的潮湿呼吸,喷薄热意将他紧紧包裹,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但又因为是江楚月,一切又都显得那么安宁。 绛紫色的腰封描出些虚影,还没有再向前一步,就被扑面而来的烟青色纱衣覆住,叠在一起难舍难分。 心中似有烈火般灼热,薛寒迟想看清江楚月此时的表情,双手攀着她的脖颈向上,缓缓捧住她的脸颊。 像是溺于茫茫大海中的人,只能任由着流水涌到唇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攀着身侧唯一的浮木。 愈来愈急促的呼吸泛起水纹,将他的脸颊、耳垂染上血色一般的红晕,连带着眼尾都被抹上了一点红。 脸颊上传来的凉意将江楚月周身的热意都带下去了一点。 等她颤着眼睫缓缓睁开眼的时候,目光所及,只有薛寒迟眸中迷蒙不知的无限春意。 此时此刻,就连江楚月也不得不承认。 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为薛寒迟神魂颠倒了。 第56章 良辰美景(十) 许是床边的两人都没有什么经验的缘故, 这个吻清浅又显得有些杂乱。 薛寒迟茫然地跟随着江楚月,在不知名的欲望里沉沉浮浮。 他捧着江楚月的脸,指腹微动, 有些担心会将自己的心跳声传到她的身体里。 看着江楚月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垂, 他忽然就想到了江楚月方才问他的话。 虽然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问出那番话的,但若是让现在的薛寒迟去回答。 他只会望着她, 然后仰头奉送一切。 这样的感觉太好了,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多一些,再多一些…… 在江楚月微微怔住的时候,他的手无师自通地攀上了她后脑勺, 默默加深了这个吻。 也就是在这时, 江楚月才终于惊醒过来,在他神思松懈的那刻向后退了一步。 纱衣随着她的动作离去, 轻柔地从薛寒迟脸上拂过。 后知后觉的羞耻心迅速蔓延, 很快占据上风,将江楚月的脸晕红了一大片。 她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唇上的余热还未褪去, 薛寒迟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小心喘着气。 他这副模样太过摇曳生姿, 江楚月心脏漏了一拍,转过脑袋,有些不敢看他。 “你不饿吗, 快些起床吧。” 她此刻大脑都是空白的, 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薛寒迟还沉浸在方才的吻里, 有些不愿出来,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江楚月的躲闪。 他记得之前在无砚山的时候, 江楚月亲了他的侧颈后也是这样的神情。 “和我亲吻,你不喜欢吗?” 脸颊的红意还未散去, 薛寒迟的眼眸中还存着几分雾气。 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在问,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这谁看了不心动! 江楚月摸着跳动的心口,摇了摇脑袋。 “没有,和你亲吻,我很开心,也很喜欢,只是……” 她很清楚自己此时的感觉,这绝不是讨厌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 “只是,我有些害羞。” 顶着薛寒迟湿漉漉的目光,江楚月捧着他的脸,绷不住承认了。 大大方方地表明自己的心绪,面对的又是薛寒迟,这并没有什么。 阳光在在薛寒迟的眼皮上,映出他眸中的一丝怔然。 他从未感到过害羞,自然也就不太理解她此时的情绪。 但无论是有着何种情绪的江楚月,与他而言都是很新奇的。 “所以,这也是你喜欢我的表现吗?” 薛寒迟不会遮掩自己的心思,说出口的话也是直白得戳中人心。 “对,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江楚月不是一个会违心而行的人,面对此时的薛寒迟,她没有办法骗自己说不喜欢。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薛寒迟笑着松开了她的手腕,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将脸深埋其中,泼墨般的长发在身后滑落。 腰肢被薛寒迟环住,在这暧昧的气氛中,江楚月愉悦的内心却悄悄地被另一种情绪提了起来。 如果她接到的任务是攻略男配之类的话,那面对眼下这个情景,她估计会为了任务取得重大进展而感到开心。 可她的任务并非攻略,而是帮助主角走完原著剧情,并且在完成任务后她就要回去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为了回家。 可若是她真的走了,薛寒迟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江楚月心中那份因心意相通产生的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 且先不说其他的什么事情,就单论他昨晚夜擒宋府少主的壮举,江楚月真的担心,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要走,遭殃的会不会是自己或是别的什么人。 这个抉择就像是悬在她和薛寒迟之间的一条河,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江楚月走不出第二条路。 难道这世上真的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成全她和薛寒迟,又能让她回家的吗? “你在想什么?” 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薛寒迟似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腰肢,仰头看她。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吃饭,我有些饿了。” 望向他沉水般地眼眸,江楚月抚着他的脸,慢慢低头凑近他。 虽然她还没有想到方法,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准到了何处就柳暗花明了,她对两人的未来还是抱着很大希望的。 任由江楚月的发丝擦过自己的脸颊,薛寒迟眼睫轻颤,缓缓扬起一个笑。 “既然你想,现在就去罢。” * 虽然李宅里统共没有多少人口,可是厨房却并不小。 今日江楚月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又在床上磨蹭了许久,自然是已经过了饭点的。 大多数情况下,李轻舟都是做饭给自己吃的,自从顾情他们到府上后,他偶尔也会多做一些。 但貌似顾情和萧煜今日不在府中,江楚月他们又晚起了,所以并没有给他们留饭。 其实他们若是想快速吃上饭的话,出去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但江楚月这阵子的风头还没过,上街吃饭恐怕少不了躲躲藏藏,吃又吃不安心,还不如就在府中。 角落里的蔬菜瓜果还算新鲜,江楚月思索片刻,然后默默挽起了袖子。 “你是要亲自做饭吗?” 薛寒迟转身看去,江楚月已经站在了那堆瓜果面前。 “是,今天我下厨……” 江楚月本意是想在后面惯口接一句,你今天有口福了。 但是一想到朋友之前对她厨艺的锐评,原本信心满满的语调也只好化作弱弱的一句。 “应该吃不死。” 看着江楚月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薛寒迟笑了一下,走到她身侧,俯身接过了她手中的食材。 “还是我来吧。” 江楚月有些惊讶,转头看他。 “你会做饭?” “我会,煮粥、熬汤我都会。” 薛府覆灭后,他便一直在江湖上飘荡,居无定所,渐渐地也便精通了一点厨艺。 他其实不在乎江楚月做出的东西是否难吃,但若是她不会做饭,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直到看见薛寒迟驾轻就熟地生火、切菜,江楚月这才慢慢接受他会做饭的事实。 无他,实在是厨艺这个技能放在薛寒迟身上太过反差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阴晴不定,魔挡杀魔的小疯批竟然擅长做饭,真是令人意外。 不过虽说不会做饭,但打打下手江楚月还是在行的。 “我帮你生火吧。” 江楚月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到灶前,学着他的模样便轻轻地将扇子摇了起来。 薛寒迟见她一脸兴致冲冲地样子,便依着她去了。 炊烟升起,锅热下油。 薛寒迟炒菜的手法很娴熟,没过多久江楚月便闻到了阵阵香味。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他们一个生火,一个做菜,这模样倒真像是相伴已久的一对夫妇。 意识到思维走偏后,江楚月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晃着脑袋。 “做好了吗?” 薛寒迟忙完最后一点,将热气腾腾的汤乘到了碗中。 “做好了,可以吃了。” 将灶中的火熄灭后,江楚月洗了手,小跑着过来,和薛寒迟一起围坐在厨房的这张小桌边。 蒸饭太耗时间了,江楚月又有些饿得受不住,所以薛寒迟便挑着食材做了一碗汤。 虽然只是一碗朴实无华的菜汤,可江楚月却意外地闻出了几分鲜香。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不急不慢地送入口中。 “如何?” 薛寒迟看着江楚月逐渐亮起的光,感觉连自己也染上了几分喜悦。 “好喝,你厨艺真的很好。” 江楚月其实是个对食物要求很低的人,吃什么都可以。 但此时的夸赞也是发自内心的,这碗汤是真的很不错。 江楚月的笑意随风送入耳,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肯定,薛寒迟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般。 满园清风吹着两人的衣角,不时地触到一起,又分开,就像两人飘飞的思绪一样。 薛寒迟喝汤的模样太温顺,或许是觉得此时的风太轻柔,阳光太好,江楚月蓦地开口问他。 “薛寒迟,不如我们今日去求平安符吧。” 那老先生曾说过,只要心诚,可以为他带来好运。 薛寒迟闻言先是怔了一瞬,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原来是为了我吗?” 江楚月放下勺子点点头,说出口的话里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偏爱。 “不然呢?” 迎着夏日的阳光,薛寒迟压抑着心中蔓延的悸动,扬起一个笑。 清透的眼眸闪着微光,在日光下泛出些不一样的神采。 “好,我们一起。” 明明是这样温馨的时刻,薛寒迟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从前在茶楼的时候,他看过的那些话本。 痴男怨女,分分合合,纠葛不断。 虽然他和江楚月的相处之道似乎与他们有些不同,但按理来说,他们同属眷侣,应该也是相似的。 他还记得,在写完一双璧人的情爱故事后,似乎每一个话本的结尾,都会写上类似的警言: 敬告诸君,属于你的不用留,不属于你的,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既然留不住,不如随风去。 那时候他读来只以为不解,觉得分别又如何,谁会处心积虑地去挽留另一个人,没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 但是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 别离的潮湿钝痛实在难忍,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光景。 无论江楚月属不属于他,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第57章 躬身入局(一) 楚州崇尚神明, 除却神女庙外,楚州还有一个求神拜佛的好去处。 当初江楚月为了筹备酬神会,琐事缠身, 曾经数次出入宋府。 平日里她放松下来, 偶尔也会与府中侍女交谈两句,一来二去, 也便藉由这个,得知这座位于城郊的佛庙。 虽然不及神女在楚州百姓心中的地位,但这座寺庙在祈愿平安方面也算是小有名气。 江楚月思前想后,最终敲定了这里。 郁郁葱葱的林木遮着夏阳, 绕着蜿蜒向上的石板路日影轻晃。 百姓们提着香火, 不疾不徐地向上走着,山路上人来人往, 偶有马车穿行其间。 听着耳边轻脆的银铃轻响, 不时地有百姓回头,带着探究地看向路边的一男一女。 女子带着帏帽敛去容貌, 颇为神秘,男子则一身黑衣, 面若冠玉。 两人并肩而行,看起来是极其登对的一对眷侣。 男子转头看着女子,疑惑的目光似要透过白纱看向她隐在后面的容颜。 “我还是很想问, 你为何突然想着带我来求平安符?” 他知道江楚月不信神佛, 可是在酬神会前她便想过带自己来求平安符, 那时的自己也并没有受过什么伤。 虽然对江楚月的请求不疑有他, 但薛寒迟还是很好奇她如此做的原因。 和煦的微风拂过眼前的轻纱, 江楚月转头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是想为你带来一些好运,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江楚月会梦到他的过去,完全是因为乾坤镜,这本不是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秘密。 可若是和他坦白了这些,她该怎么说明自己的魂魄不会被乾坤镜夺走呢。 而且,虽说两人现在算是心意相通了,但江楚月总觉得他在对自己的感情上,有些东西还没有到位。 薛寒迟太敏锐了,如果自己透露出了点有关系统的蛛丝马迹,无疑是在掉马的边缘反复横跳。 所以,再三思索下,她决定还是先把这个问题盖过去。 薛寒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就像你喜欢我一样,没有什么理由,对吗?” “……” 她是该夸他记忆力太好了吗,连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说过的话都还记得。 薛寒迟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喜欢把这句话放在嘴边。 上次被他这么频繁提起的,还是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常念叨的要自己替他去死的话。 路边野花疯长,绽开的花朵在薛寒迟指间穿隙而过。 薛寒迟踱着步子缓缓向前,顺手将这些野花摘下放在锦囊中。 看着他低垂着脑袋摘花的动作,江楚月又想起他在薛府的时候,一身伤病地坐在流苏花树下。 花随人去,也不知道薛府覆灭后,那株花树是否也枯败了。 江楚月见他低着头,没有看路,便拉着他的袖子小声提醒。 “小心一点,不要太走出去了。” 从山上时有马车跑下来,若是被撞上就不好了。 听着她的声音,薛寒迟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摘着路边的花。 “我知道,这不是有你吗,你来帮我导向就好了。” 似乎是对她很放心,薛寒迟只是跟着她的步子向前,并没有抬头。 “你觉得这些花好看吗?” 江楚月点点头,抓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 “好看。” 现在正是山花烂漫的时节,今日天气也好,一路走过来没有什么是不好看的。 薛寒迟脸上笑吟吟的,仿佛没有什么比此刻的花更重要的了。 “那就好。” 见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串花环上,江楚月也便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牵着他继续爬山。 这处山并不算高,坡也比较缓,并不用费多少力便走到了顶,山顶视野开阔,只有这一座佛庙。 山顶的人很明显要比路上的要多一些,在庙外买了些香火后,江楚月没有多做停留,便拉着薛寒迟冲进了院子里。 踏入院子后,映入眼帘的是两棵高大的菩提,绿荫下便是大雄宝殿的正门。 为了带薛寒迟来求平安符,江楚月做足了攻略,一般都是先奉些香火,去佛前拜一拜,然后便可以去后殿法物处请平安符了。 在正式进入大殿前,江楚月带着薛寒迟走到树下,将帏帽解了下来。 他们现在在郊外,又在佛庙中,想必不会遇到太冲动的人。 她将买来的香火分了一半给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他一遍。 “这些香火给你,在佛前要怎么做,你应该都会吧?” “应该是会的。” 薛寒迟记得当时有人告诉过他求问的方法,可是后来在那间破庙里,神明也并未替他解惑。 “但好像神明不太愿意听取我的心愿,于我而言,似乎不太灵验。” 江楚月扬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我运气好,我帮你求,把我的好运气都分给你,你只要记得,跪在佛前的时候多念一些吉祥话就可以了。” 都说心诚则灵,这个时候人的意念还是很重要的,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可薛寒迟似乎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略带不解地看着她。 “你把运气都给我了,那你怎么办呢?” 江楚月笑得灿烂,眼眸如弯月,用他的话来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是还有你吗?” 虽然这话说着有些肉麻,但既然薛寒迟都不羞耻,那她也不用有什么别的想法。 没有再说些什么,二人便走进宝殿,跟着小沙弥的指引开始敬香参拜。 大殿庄严,没有人敢高声喧哗,耳边只有小沙弥念经,敲木鱼的声音。 相比于上次在那座破庙里,薛寒迟似乎感觉有些东西不同了。 跪坐在蒲团上,薛寒迟看了眼江楚月的侧颜,学着她的模样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双眼。 虽然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但如果她说灵验的话,倒是也可以再信一次。 * 敬完香后,两人便绕着佛像往后殿走去,跟着人群开始排队求平安符。 薛寒迟记得她方才在佛前十分虔诚,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方才在佛前许了什么愿?” 江楚月笑着看他,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 “说出来就不灵了。” 虽然江楚月此时解下了帏帽,但她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众人的眼神似乎都被薛寒迟吸引去了。 因为他的长相太过打眼了。 太多人看向这里,江楚月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用帏帽掩住了一点。 “怎么了?”薛寒迟面露疑惑,但并没有乱动。 “太多人在看你,帮你遮一下。” 江楚月美名其曰是在帮他,其实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而薛寒迟的思路则完全没跟上。 “为什么要看我呢?” 江楚月毫不犹豫地接话,“因为你长得好看。” 尽管薛寒迟这人有时候挺损的,但他的样貌确实无可批驳。 “可是我怎么记得,好像相处的时候,你很少看我?” 尤其是刚认识的时候。 江楚月:…… 这可真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她是知道薛寒迟长得好看,但是为什么不常看他呢? 大约是因为在知道他的容貌前,她已经知道了他疯批病娇的属性。 面对一个随时会发疯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他的容貌。 不过这些,当然不可能让他知道。 “因为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发觉出你的美貌。” 也只有渐渐对他卸下心防后,江楚月才能慢慢地回过神欣赏。 那时候怕他是真的,现在说的也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啊。” 薛寒迟没有再问,只是伸手替她挡着来往的人群。 其实对于江楚月,他现在还有些不知所措。 在某些方面,江楚月极其心软,但是这也不妨碍她在内心有自己的一些坚持。 他的心催促着他将江楚月留在身边,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筹码。 不能帮自己留住她,宋微明的性命也就没了任何用处。 尽管两人的关系比以前亲近了不少,但是对于她的喜好,薛寒迟都是一片空白。 虽说江楚月现在只喜欢他,可谁能保证她以后不再变心。 那时候,他又该用什么来留住她呢。 或许,以后该好好留意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看着一脸沉思的薛寒迟,江楚月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先打断一下他的思路。 因为,队伍刚好排到他们这里了。 “二位施主也是求平安符?” 江楚月看着桌案前的老师父,将薛寒迟带到了他的面前。 “是,给他求。” 老师父看了薛寒迟一眼,眼中的一丝讶异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但这抹异样还是被江楚月捕捉到了,他应当是看出来薛寒迟的命格了,但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既然如此,便请施主写下姓名年岁。” 薛寒迟接过纸笔一一写好,然后便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块平安符。 “多谢师父。” 二人拿着平安符,谢过师父便从后殿出来了。 这是出去的必经之路,走过绕屋回廊的时候可以看见几棵树,都不高,上面挂满红绸,正迎风招展。 “不知有多少人的愿都被系在了上面。” 江楚月看着着几乎压断树枝的缎带,不由得连连感慨。 “你有什么愿望想系上去的吗?” 江楚月摇了摇头,人不能过分贪心,既然今日已经求了平安,那就不用再求其他。 “佛家讲求因果,还是不要过分贪心。” 有因有果,世间方能协调。 薛寒迟听着她的话,忽然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 江楚月走出几步路发现他没跟上来,便又跑了回来。 “你怎么了?” 薛寒迟抬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江楚月不疑有他,直接问他,“什么问题?” 薛寒迟看着招展的红绸,眼底盈满笑意。 “当初,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无砚山上的?” 第58章 躬身入局(二) “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无砚山上的?” 如果是在两人刚认识的时候, 江楚月或许会顾左右而言他,想办法遮掩过去。 但是现在,她不认为那些拙劣的谎言可以骗过薛寒迟。 “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 大概是因为直觉。” 或许随着两人感情的深入, 她会向他坦白一些东西,但绝不是现在。 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的谎去圆, 与其扯一些不存在的事物,不如把原因归在虚无缥缈的直觉上。 而且,某种程度上,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怎么了吗?” 虽然在一般人听来, 这个理由多少有点敷衍, 但是薛寒迟本来就不是一般人,他只是单纯的要一个理由。 因为是江楚月, 所以无论是多荒诞的理由他都不意外。 薛寒迟上前一步, 抬手将江楚月嘴角的发丝拂开。 “没有怎么,只是觉得你的直觉真的很准。” 江楚月将他的话默认为对自己的夸赞, 笑容不带半点心虚。 “是很准。” 看了眼手中的平安符,薛寒迟意有所指地问道。 “所以, 带我来求平安符,也是你的直觉吗?” ……他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 她自认为上山的时候两人已经讨论结束了,没想到他还记着。 薛寒迟迟疑了一会, 缓缓开口。 “只是有些担心。” 江楚月心里咯噔一下, “担心什么?” “今日上山的时候, 我一直在想,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 你岂不是要移情别恋了?” 生时就不知该用什么留住,死后可怎么是好。 ……? 怎么她又移情别恋了? 如果说刚才还有些忧心, 听了这个有些没边没际的回答,江楚月现在就只剩下些无奈的好笑。 “你为什么会担心这些呢?” 如果说担忧自己移情还情有可原,他这次怎么直接快进到自己去世了呢?他都想到这么长远了吗? 薛寒迟张口想说些什么,但顿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将所思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只是偶尔想到你会移情,心中总是会不安。” 江楚月靠过去,动作娴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薛寒迟,你要相信,我不会移情,你也不会死。” 如果可以剧透的话,江楚月现在一定会拉着他大喊一声。 你可是顺利存活到大结局的人,别这么丧气好不好! 看着江楚月的笑颜,薛寒迟默了一瞬,也跟着绽出一个笑来。 见他终于安定下来,江楚月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这才对嘛! “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天边夜色渐沉,他们今早在府中磨蹭得有些久,出门的时候已是午后,如果动作不快点,估计他们得宿在外面了。 二人走出大门的时候,人已经少了许多,直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 野花的影子在月色下扯得很长,一重又一重的草木影子狂乱地叠着,一起压在石板路上。 耳边是起伏的蛐蛐声,脚下是自己的影子。 “失算了,出门前应该提个灯笼的。” 谁能想到这佛庙山下天黑了会变得这样阴森诡异。 江楚月喃喃念着,下意识靠过去,和薛寒迟贴在一起。 薛寒迟伸手拂过花草丛,似乎从里面摘了些东西出来在手中把玩。 看着两边愈来愈少的行人,江楚月眉头微皱。 “你有没有感觉这里有些不对劲?” 薛寒迟收回视线,转头看她,“哪里不对?” “你难道没觉得这里的人越走越少了吗?” 下山的时候她记得还是有不少人和他们同行的,可不知是怎么走的,到现在竟只剩下寥寥数人和江楚月两人了。 说没问题她都不信。 “这么说来,应该是有些问题。” 薛寒迟似乎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回答得非常诚挚。 江楚月差点忘了,他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才不会管这些山雨欲来前的狂风。 不过转念一想,有他在身边,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 被他满不在乎的气氛感染,江楚月被吊起的心又放了回去,转而去研究他手中的东西。 柔软的枝蔓缠着花朵,和地上狰狞的影子形成鲜明对比。 江楚月神色微那是一个轮廓初现的花环。 江楚月看着他将早上收好的花一起拿出来,一点点缀在上面。 这里的视线本来就暗,江楚月往旁边移开一点,给他让出来一些光。 “你的手好巧。” 看着他手中轮廓初现的花环,江楚月忍不住感慨一句。 薛寒迟既会梳头发,又会下厨,还会编花环,真的好贤惠啊。 …… 等等,这描述怎么越说越像人夫? 环境带来的恐惧迅速褪去,江楚月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在她心里,薛寒迟的形象什么时候变成了好嫁风? 这些属性和小疯批也不搭啊,自己怎么会联想到这里?!薛寒迟在自己心中原来是这样的形象吗? 还不等她斩断这些念头,一支利箭倏然破风而来。 “小心。” 薛寒迟反应迅速,一手拿着花环,拉过江楚月的衣袖旋身避开。 衣袂翻飞,在他们方才站的那块地方,银箭铮然一声,狠狠插在树干上。 看着上面贴着符箓,江楚月转过脑袋,盯着箭来的方向。 “什么人在那里!” 她的直觉没有错,从方才走到现在,天色愈暗,本来就寥寥无几的行人走到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看来,他们又被请君入瓮了。 重叠的树影里慢慢走出来个人影,紧随其后的是一群低垂着脑袋的死尸。 为首的男子背着一个箭筒,手中拿着一把长弓,刚才的暗箭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等他渐渐走过来,月亮照见他无神的面容,江楚月眼眸睁大,下意识扯了扯薛寒迟的衣角。 “是傀儡。” 薛寒迟看着这熟悉的手法,了然一笑。 “看样子,又是来请我们喝茶的。” 上次派人抓他不成,这次倒是直接动用妖魔邪祟了。 虽然和他们接触不深,但江楚月一下便猜出了这些东西的来处。 毕竟,在这楚州城,除了那位拿着乾坤镜藏在暗处的相思坊主,还有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追杀他们呢。 只见那傀儡再次搭弓开箭,将箭矢对准两人,连发数箭都没有命中,死死地钉在树干上。 江楚月原以为这傀儡射箭瞄准没有章法,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些箭上贴着的符箓隐隐泛着红光,俨然已经织成一个罗网将他们兜在其中。 死尸掠过傀儡,似乎受了这些箭矢的指引。 她捏着符箓正想着如何应付,身旁的薛寒迟却忽然叫住了她。 “你觉得这个花环好看吗?” 刚才他分毫未停,一直在编着花环,不知不觉间,一个完整的花环已经完成。 死尸还在靠近,却一点都不能妨碍薛寒迟高涨的兴致。 “好看。” 江楚月下意识点着脑袋回应他,下一刻,这个花环便戴在了她的头上。 从这个角度,她刚好能看见薛寒迟翘起的嘴角。 他扶着江楚月的脑袋,声音有些低。 “幸好,这花还算是配得上你。” 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却只担心这花配不配得上她。 江楚月怔了一瞬,抬头与他对视,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只要是你做的,就没有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如果是过去的江楚月,或许会觉得在此时说这样的话会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如果是和薛寒迟一起,这些又显得那么正常。 虽然她的话听来很是受用,可薛寒迟还是有些固执的想法。 “那怎么行。” 将花环献给江楚月后,薛寒迟像是再无牵挂一般,转身迎敌。 他揽着江楚月的腰,护着她的同时也不忘退魔。 他将灵力蕴于掌心,五指张开间,这些死尸恍如被人定在原地一般不能动弹。 轰然一声,死尸魂灵被撕碎,顷刻间化为无物。 就算没有借助任何法器符箓,这些邪物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薛寒迟攻击死尸,江楚月的注意力却在不远处的那个傀儡身上。 江楚月只在相思坊的时候见过,但是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被操控的。 不知为何,看着他们今日的举动,江楚月总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 相思坊主应该知道这些歪瓜裂枣对薛寒迟没有用,为什么还要来做这些无用功呢? 将阵布好之后他便扔下弓箭,一语不发地看着这里,就算是周身的死尸已经所剩无几,他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一般而言,反派临危势而不乱,多半都是在憋大招。 果不其然,就在江楚月如此担忧的时候,只见那傀儡撩起袖袍,拿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的东西洒在法阵上。 不知这血有什么特别之处,染上血色后,这个法阵忽然升起些诡异的熟悉感。 记忆里的某些东西被唤醒,江楚月忽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在处理那些道士的时候,张师曾经画过的法阵吗。 “这阵法会夺人魂魄!” 似是没有想到被她知晓了这法阵的用途,对面的傀儡顿了片刻,而后迅速闪走。 法阵还在运转,江楚月来不及看顾其他,在薛寒迟停手的时候封住了他的灵脉。 薛寒迟闻言,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根银箭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流淌进阵,冲击着原有的灵气,这些红光渐渐翻涌、平息,最终消散。 系统说过,这些吸人魂魄的东西对她没用,所以江楚月并不担心自己。 但是她没想到,魂魄不会被夺走,不代表没有副作用。 就在她开口准备和薛寒迟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发觉眼前一黑。 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是要晕倒的前兆。 闭眼前,她似乎看见薛寒迟启唇说了些什么,但意识迷蒙,终究还是没有听清。 江楚月身体一软,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薛寒迟怀中。 看着她闭上的双眼,尽管知道这法阵不会伤她,但薛寒迟还是探着她的灵脉确认了一遍。 刚刚入夏,夜里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 薛寒迟没有迟疑片刻,他转身将江楚月背在身上,缓步下山。 后颈是她温热均匀的呼吸,薛寒迟清透的眼眸里却划过一丝疑影。 如果按她所言,发觉自己在无砚山上是因为直觉,这可以理解。 可是就连这夺人魂魄的禁术法阵也能猜到,仅凭直觉似乎有些难以做到。 所以,江楚月到底是如何认识自己的?她究竟是什么人? 或者更具体些来说,她到底是人还是妖? 第59章 躬身入局(三) 从前在薛府的时候, 张师会带着他出去,每次都会有不同的妖魔在那里等着他。 幼时的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但是和那些妖怪待在一起时的事情倒是记得清楚无比。 几乎每一次进去, 他都要花费数日的时间才能出来。 他在那些巢穴中见过形形色色的妖魔死尸, 他们的长相和正常人似乎有些不同,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 也不会说话,无砚山上遇见的那只噬魂妖算是例外。 在此之前,薛寒迟也曾见过一些道行高深的女妖,她们幻化成人形后和常人并无二致。 薛寒迟一早便知道, 江楚月接近自己动机不纯, 她是带有目的接近自己的。 尽管他不在乎这些,但是江楚月总是会在无意间流露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让人很难不在意。 按理来说, 在无砚山之前,她和江楚月并不认识。 他的记性极佳, 见过的人和事很难忘却,在他过去的人生里, 并没有江楚月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她却实实在在地知道自己当时就在无砚山上,而且也知道自己是薛府之人。 这么想来,或许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楚月是只道行高深的妖怪, 在江湖上游荡多年, 知道旁人所不知的东西。 如若是这样, 那她知晓这些倒是情有可原。 而且说不定在某些时候她真的见过自己, 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可是既然是妖,她又是如何躲过苍南山上的那些人的。 难不成她的道行已经到达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高度? 他活到如今也只有二十年的修为, 若是那样的话,自己要留住她岂不是更没有胜算了。 两边的树影渐渐后退,前面是宽阔的石板路。 薛寒迟背着她往城中的路走去,心中和脚下一刻也没有停过。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妖魔化的江楚月终于从这股劲里缓了过来。 她下意识勒了勒薛寒迟的脖子,长吸一口气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腿上的力道不小,一摇一摇地将她往上推着。 江楚月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四处张望一番后,又神情恍惚地靠了回去。 还能把她背起来,说明没缺胳膊没少腿,还好还好。 “你醒了。” 后颈的温热突然被打断,薛寒迟感受到她的动作,微微偏过脑袋问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楚月揉着太阳穴,“除了有点晕,其他的倒没什么。” 这后遗症和上次如出一辙,是那种让人头疼的晕,比起普通的头疼,真的不好受,下次她一定要带些止晕的药在身上。 “方才的阵法已经破了吗?” 江楚月记得闭眼前那法阵还在运行,此刻两人已经走出山林,说明薛寒迟设法做了些什么。 趴在他的后背,江楚月听到他的声音顺着微风吹过来。 “那不是什么棘手的阵法,我用了些血便破开了,其实你下次不必如此,我可以应付的。” 江楚月弯腰去看,果然看到了身后石板路上的血,看这样子,他估计划开的口子不小,而且还很深。 “你手上流了这么多血,还背着我,让我下来吧。” 或许正常情况下就快要结痂了,但是他背着自己,伤口又裂开了也说不准。 江楚月担心他痛到,直起身子想从他背上下来,薛寒迟却将她的举动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差点忘了手还在流血,是不是把你的衣裙弄脏了?” 听了这话,江楚月动作一顿,张嘴想说些什么,良久又合上,化作一句低低的轻叹。 “我并不介意你弄脏我的裙子,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比这身衣物要重要得多。” 薛寒迟如此地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和他小时候的经历密不可分。 那样的家族,那样的父亲,恐怕从小就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爱惜自己。 江楚月知道,他意识不到自己的不正常,但是在这些方面,她还是希望他能对自己好一点。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不一样…… 薛寒迟默了片刻,旋即笑着将她朝上托了一把。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吗?” 江楚月搂着他的脖颈,任由发丝吹在脸上,凑到他的耳畔,笑着回应他。 “对,就是喜欢你的意思。” 没想到这人在别的地方不开窍,这方面倒是挺会的。 “不过,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们找个地方包扎一下吧。” 他们白日来的时候走了大半日才到山脚,现在要走回去,只怕要走到后半夜。 “不如,我们今晚便宿在客栈吧。” 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街道的拐角处,像黑夜里唯一的明灯,薛寒迟点点头,步伐沉稳地走向那里。 “二位客官可要住店?” 掌柜坐在柜台后,正拿着算盘对着账簿核对,见门口来了人,自觉站起身。 “是,要两间房。” 江楚月摸向腰间,突然发现自己出门忘记拿钱袋了。 对面的掌柜打量了两人一眼,捧着账簿摇了摇头。 “二位客官来晚了,小店只剩下最后一间房了,不如二位将就一下?” 江楚月:…… 难道说只要是在小说中,永远都只会有最后一间房留着吗? “这间房我们要了。” 还没等她腹诽完,身旁的薛寒迟已经拿出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能送些夜宵和热水上去吗?” “可以。” 掌柜接过银子,在账簿上写了几笔,随即指了一旁的小二带着他们。 “二位客官请上楼,饭菜热水即刻就好。” 看着薛寒迟平淡如常的面容,疯狂暗示自己不要多想。 亲都亲过了,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躺过,一间房也没事的。 这间客房并不小,该有的东西都有,让江楚月比较惊喜的是,在衣柜上面还放着一个小药箱,里面放着绷带和金创药。 在等饭菜的间隙,江楚月端了一些水擦拭他的伤口,给他上药。 桌上的火苗舔舐着两人映在地上的影子,江楚月看着他的伤口,薛寒迟则借着光仔细打量着她。 从她的眼睛到鼻梁,再到唇珠,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光泽,薛寒迟还能看见她脸上的细小绒毛。 普通妖魔确实无法幻化出这样真实的一副皮囊,可若是道行高深,直接夺舍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从前听过人妖相恋的故事吗?” 江楚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掉马的边缘反复横跳,正低头给他缠着绷带。 “听过一些,怎么了吗?” 这是觉得太无聊,要开始讲故事了吗? “在你所知道的那些故事里,凡人和妖魔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 江楚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我印象里凡人和妖魔相恋,多半都要经历许多磨难,不过最后都还是修成正果了。” 薛寒迟一般想到什么说什么,江楚月也不太清楚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只好保守作答。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这里。” 江楚月是妖,还是魔,薛寒迟都不介意,只是这会对留住江楚月这件事产生一些细微的影响…… “客官,您点的夜宵和热水好了。” 得到许可后,小二推门进来,放下饭菜和热水便低头走出去了。 江楚月看着桌上的菜色,把碗筷摆好。 “吃饭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美食在前,江楚月别的什么心思都被暂时压了下去,端着碗吃起来。 薛寒迟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菜,看着身旁的江楚月,心底有了些别的考量。 * 房间内隔着一张屏风,二人吃完饭后便开始洗漱。 江楚月洗漱完后便先躺到了床上,听着屏风后还未停息的水声。 如果说刚上楼的时候江楚月心底还有些旖旎的羞涩,现在就只剩下疲惫。 今天从城内走到城外,运动量超标,如果走回来的时候不是有薛寒迟背了她一程,估计现在小腿会更加酸痛。 “你若是累了,可以先睡。” 薛寒迟还在洗漱,他似乎不太喜欢这样的安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吃酸的?” 江楚月翻了个身,看着屏风上的山水图,有些讶异。 “你怎么知道?” 她并不记得向他说过自己的喜好。 屏风后的水声随着清亮的笑声一起传了出来。 “刚才的一些菜,你吃了几口便没有吃了。” 江楚月微微起身,没想到他观察得这么细致。 薛寒迟不懂得爱惜自己,对她的事倒是十分上心。 她沉着眼睛回忆刚才的那些菜,忽然发现他倒是什么都吃,但是都吃得不多。 好像除了原先的苦瓜和后来的甜糕,江楚月并未见过他有其他的喜好。 “薛寒迟,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屏风后的水声顿了片刻,这一次的声音敛去了些笑意,多了几分认真。 “你是在许我一个愿望吗?” 或许是现在的场景太安逸,今晚的月色太过朦胧,让人完全没有一点杂念。 江楚月仰头看着头顶的帐幔,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对,我许你一个愿望。” 久久没有等来回复。 屏风后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哗啦水声,然后便响起了穿衣服的声音。 白色的里衣才被月光染成淡色,劲瘦的腰身在衣襟合拢的那一刻被隐在其后。 濡湿的发尾被放下身后,有几绺不安分地贴在薛寒迟的颈上。 等他穿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江楚月一只手无意识地放过头顶,已经闭眼睡去了。 刚刚还在好好说着话,没想到这么快就睡着了,想必是真的累了。 薛寒迟失笑一声,熄灯后缓步走了过去。 江楚月睡在外侧,薛寒迟将长发撩在肩头,轻声坐了进去。 他支着脑袋,伸手抚上她泼墨般的长发。 其实如果江楚月是妖,要将她留在身边或许会更好办些,毕竟他本身就是个邪性极强的,用些办法就能让两人的性命维系在一起。 可是比起这些,他更想留住江楚月的真心。 空有性命的躯壳什么也不是,只有她的真心最要紧。 但真心难得,且易变,薛寒迟目前还想不到让她在活着的时候永不变心的方法。 张师曾告诉过他,世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情爱、欲望,在死亡的面前都分外渺小。 若是要留住她的真心,该在她最爱自己的时候杀掉她才可以。 江楚月这么怕死,自己若是用此法,她肯定不会喜欢。 他几乎都已经可以预料到她听这话后的神情,和自己辩解的话语。 可若是不留住她,自己又会难受。 难道在这世上,除了死亡,真的就没有办法可以永远留住她的心了吗? 第60章 躬身入局(四) 天光熹微, 炊烟揉过薄雾从客栈上升起的时候,店里的小二刚刚从厨房出来。 他端着托盘上楼,准备去给昨夜的那两位客人送早饭。 走到门口时, 小二清了清嗓子, 正准备出声喊人,却忽然发现大门并未合上。 抱着一些好奇的心思, 他微微侧过脑袋,通过门缝小心去看其中的事物。 从这里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一男一女。 女子双眸轻闭,似乎还在熟睡, 在她身旁的男子却早已醒来, 他侧身而躺,支着脑袋, 正抬手抚着女子的乌发。 男子的面容隐在半落的纱帐后, 泻下来的头发垂在女子脸侧,像是要把她罩在其中, 室内的气氛有种说不清的旖旎。 就在小二屈起食指准备敲门时,抬头间便碰上了一双晴光琉璃眼。 床榻上的男子弯着眉眼看向这处, 将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二看着他的唇型,心里一惊。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 小二立马收回视线, 微微躬身后便端着托盘离开了。 既然客人还在睡觉, 那他也只好过些时候再送上来。 转身离开后, 小二心中竟诡异地多了些后怕。 虽然这位客人看着明净如雪, 可不知为何,从他眼中还未褪去的情绪中, 小二竟意外地感到了一丝危险。 就好像如果自己再不离开,立刻就要魂断当场。 如果江楚月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拍手夸赞这位小二的敏锐,能一眼看到薛寒迟的不正常之处。 小二很贴心地将房门带上了,薛寒迟没有再分一丝目光给其他,只是低头看着江楚月。 她睡着的模样和常人也没有分别,呼吸均匀,没有露出一点妖气。 薛寒迟心思未停,手顺着她的发丝触到了她柔软的脸颊,摸过她的嘴唇、眉眼,最终停在了她的耳朵上。 江楚月的耳朵似乎很敏感,之前给她挽发的时候,只是不小心碰到,她的耳朵便会红得如同滴血一般。 这倒是和常人有些不同。 心里有着些探究的心思,薛寒迟顺着她的下颔向上,轻轻捏住了她的耳垂。 柔软温暖,揉起来十分合人心意。 不过还没有等他捏多久,江楚月便像是察觉到了耳垂的异样,身体下意识地伸手推着他的手腕。 “别动,痒。” 江楚月还在梦境的边缘徘徊,说话时还有些迷糊。 她不懈怠地伸手推了一会,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一口气提上来,江楚月拢着自己的耳朵,缓缓睁开了眼。 而捏着她耳垂的“罪魁祸首”此时正支着脑袋,含笑看着她。 忽略两人现在暧昧的姿势,江楚月看着薛寒迟清明的双眼,有些讶异。 “你醒得好早。” 昨晚她睡着的时候,薛寒迟还在洗漱,说明他睡得要比自己晚些,可是看着他现在这副清醒的模样,倒像是已经醒了许久。 “是吗,我没有太注意,我不太想睡觉。” 睡觉哪里比得上看着她有意思呢。 “不睡觉可怎么行,你昨晚不会没睡吧?” 虽然这是个修仙世界,但是不睡觉这种反人类的作息还是很伤身的。 “其实睡了的。” 江楚月听懂了,他应该真的只睡了个把时辰。 而且在不睡觉的时候,他很有可能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盯着自己看了一夜…… 虽然这种场景放在别人身上可能稍显变/态,但是放在薛寒迟身上倒也还算正常发挥。 “还是睡久一些比较好,白日里有的是时间。” “白日里有的是时间?”薛寒迟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解,“有时间做什么?” 江楚月拂开他的发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做什么,你夜里好好睡觉就好了。” 这种事情如果继续讨论下去只会越说越乱,所以江楚月选择跳开。 薛寒迟也没有深究什么,反而想到了另一件事,凑过去附在江楚月颈边,像是在与她耳语。 “你今日怎么没有问我痛不痛呢?” 看着薛寒迟绑着绷带的手,江楚月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拿起薛寒迟的手端详了好一阵,直到转身看见薛寒迟眼中升腾的浓情,忽然怔住了。 耳垂烧得像一团火。 “……那你还痛吗?” 糟糕,江楚月觉得她可能是被薛寒迟传染了,如此普通的话被两人说得像是情人间的密语。 得到了首肯,薛寒迟一手抚上她的脸颊,仰头吻上了她的唇珠。 唇齿厮磨间,说出的话也变得不清不楚。 “我不痛。” * 薛寒迟似乎很喜欢亲吻,抓着江楚月便不想放开。 可是在肺活量方面,江楚月似乎总是稍逊一筹,每每比不过他,总是先开口叫停。 她真的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没死在完成任务的路上,倒是先死在他的床上了…… 因此,在温存一会后,江楚月毅然决然地给出了防沉迷提示。 虽然不知道沉迷有什么不好,但江楚月不愿再继续,薛寒迟也无可奈何,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恰巧此时,系统上线,江楚月下床后也没有磨蹭,带着薛寒迟回去的时候顺便应付系统。 「叮——」 「系统检测到宿主任务进度缓慢,请宿主再接再厉,注意任务量的完成,帮助主角完成重要支线任务。」 眼下还有部分生魂没有被找到,支线任务应该就是这个。 「另外,系统检测到宿主游离主线之外,请宿主不要醉心男配,尽早回归主线。」 …… 什么叫醉心男配?这话从系统口里说出来好羞耻。 关于剧情任务,江楚月肯定会好好完成的,毕竟这关乎到她回家的大事。 可是对于薛寒迟,她还是想努力一把。 「系统,如果我与薛寒迟在一起,算不算违背主线剧情?」 当初系统给她的任务是帮助主角走完剧情,但是却没有提到对此事的注意事项,所以她也不太清楚相关的判定。 系统停顿片刻,给出了回答。 「就现有的情况来看,系统尚且无法判定。」 在任务过程中完全地剥离个人感情,这确实难以做到。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另一个问题想问。 「系统,任务量如果达标,剧情走完,我是否就可以回家了?」 将近二十年的感情更难舍弃,江楚月并没有忘记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是的,判定宿主能否回家的唯一的指标是任务的完成情况,无关其他。」 在此之外,系统还附上了一条建议。 「但为宿主个人考量,系统还是希望宿主不要在任务过程中过度掺杂个人情感,任务千万条,守心第一条。」 江楚月听了,心里陷入了纠结。 既然系统暂时也给不了一个确定的答案,那她也只好把这个问题搁置了。 街道上是热火朝天的叫卖,江楚月戴着帏帽,隔着白纱看路,一转头便发现身侧的薛寒迟不知所踪了。 这情景,何其相似啊。 不过这一次,江楚月并不是从媒人堆里找到他的,而是在贴满神女辟邪图的铺子前找到他的。 “公子,这张辟邪神女图是新上的,画的是神女江氏,退魔祈福,比往年更加灵验……” “全都给我包起来吧。” 铺子老板的推销话术还没说完,面前的男子已经拿出银钱,把所有的图全买了。 满载而归的薛寒迟双手捧着神女图,似乎要透过那层白纱看到江楚月的眼眸。 在风中凌乱的江楚月:不愿再笑。 “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买了这么多。” 江楚月想刻意忽略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但是每每回头,总是不可避免地会看到薛寒迟手上叠成小山一样的自己的脸。 自己看着各式各样的自己,真的有种意外的搞笑感。 “都说你灵验,不买来试试怎么行?” 薛寒迟看着手中的辟邪图,唇边的笑意就没有停过。 试试也不用买这么多吧…… “这些图都是照着我画的,可我人就在你面前,如果想要灵验,你倒不如多来拜拜我。” 江楚月双手叠着放在后面,侧过身子,开玩笑似地和薛寒迟说道。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可薛寒迟却像是真的听进去一般,眼眸盛笑看着她。 “好啊,以后遇事,我多拜拜你。” * “江姑娘,薛公子,你们回来了。” 做完午饭,李轻舟从厨房出来,正巧在拐角处碰到了从街上回来的两人。 虽然平日里都住在一起,可是大家各忙各的,这么一算,三人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了。 “饭刚刚热好,你们要不要吃一些?” 看着一身烟火气的李轻舟,江楚月越来越觉得他平易近人了。 正好两人刚回来,都没吃饭,江楚月于是便答应了。 “好。” 李轻舟看向身边默不作声的薛寒迟,“薛公子也吃吗?” 薛寒迟点点头,自觉走到江楚月身边,“劳烦了。” 看着两人这充满默契心照不宣的小动作,李轻舟抿起一抹笑,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想。 看样子,自己当初的那剂猛药效果很不错。 李轻舟多拿了两副碗筷,三人围坐在桌边吃起饭来。 “萧师兄和顾姐姐他们又出去了吗?” 提到正事,李轻舟心中的一点杂念也被驱散了。 他放下碗筷,对着江楚月正色道。 “顾情他们找到其余的生魂所在了。” 江楚月:“是顾家主传信来了吗?” 她记得上次她遇见顾情时,她曾说过有事问过她父亲,等消息明确就来告知她。 可惜这几日江楚月的心思几乎都在薛寒迟身上,两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 依着她的性子,应该是得了消息后便带着萧煜迅速赶去了。 “你们还记得在东林坟地里的死魂吗?” 江楚月点头,“记得。” 李轻舟点点头,将事情一一说来。 “当年薛府留下的典籍,大多是记载倒行逆施的禁术,其中多数禁术都需要借助生魂方可实施,死魂在其中只留下了只言片语。” “原先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相思坊主若想用禁术,掠生魂即可,为何要用死魂。” 他双手叠在膝上,眼眸转着望向了薛寒迟。 “可正如薛公子所言,除了死人,还有什么东西会需要死魂呢?” “在顾师妹将东林坟地的那晚告知我后,我也曾去那里查看过一番,发现那里的魂魄全部移位了。” 江楚月琢磨着在坟地的那晚,忽然记起来了,那黑衣人曾用乾坤镜和锦囊倒换过魂魄,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了。 只有死人才会用到死魂,这位处心积虑的相思坊主掠去坟地的魂魄,只可能有一个用法。 “所以,这幕后之人是在用这些死魂滋养另一个死魂?” 江楚月接过薛寒迟夹来的菜,用猜测的语气问道。 “是的……” 江楚月记得,在这本小说的世界观下,无论生魂还是死魂都不可离体太久,否则就会滋生暴虐之气,化为恶魂。 这也正是顾情发现那些生魂上贴着压制符箓的原因。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 桌上的茶水映出李轻舟微微皱起的眉头。 “如果只考虑死魂,那便是如江姑娘所猜测的,可如果再算上近期被掠去生魂的极阴之人,恐怕……” 江楚月筷子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恐怕什么?” “……恐怕,这幕后之人已经不满足于滋养死魂了。” “他想逆天道而行,复活这个死魂。” 80-90 第81章 梦断之时(六) 楚州境内多水泽, 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山川并不多见。 从前在楚州四周游走查探的时候,顾情他们在楚州曾经发现过一处隐蔽的山林。 当时神女庙中的东西还未查明, 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城中的相思坊吸引了, 对于这处地方并没有过多在意。 后来的杂事堆起来,久而久之, 他们对于这个地方也便渐渐忘却了。 直到收到谢如晦寄来的那封信,他们才回过神来,这里竟成了他最后的藏身之处。 重重叠叠的绿影下,日光将林间的一条小路照亮。 “薛公子, 小心脚下。” 萧煜转身, 发现薛寒迟正垂着脑袋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谢如晦提前在这里布下了什么阵法, 寻常灵剑无法在此处飞行, 他们也只有徒步上山。 这处山林少有人至,只有一条小路上山, 路上铺满了尖锐的小石子,若是不小心磕到就不好了。 薛寒迟抬头看了他一眼, 淡淡一笑,轻轻抚着左手腕上的细绳。 “无事,你们继续向前, 不用管我。” 他这次出门, 特意将江楚月送给他的细绳戴上了, 江楚月不在, 他也就只有靠着这个聊慰相思之苦了。 想到她在梦中慌乱的模样, 薛寒迟忍不住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江楚月如今醒了没有…… “薛公子,你能感受到乾坤镜的气息吗?” 顾情擦了擦头上的薄汗, 回头问道。 谢如晦在那封信中只道明了,让他们来这荒山,再没有提到别的信息。 如果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只怕天黑也找不到谢如晦。 听了这话,薛寒迟缓缓抬起脑袋,看着两人,眼神有些讶异。 “哪里需要别的气息,他不是已经将路指出来了吗?” 随后,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下,他伸出手在路上指了指,就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为他们做着指引。 曲折向上的小路上映着些光斑,除此之外,顾情和萧煜并未在上面看到任何痕迹。 对视一眼后,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看着两人的反应,薛寒迟一瞬间便懂了,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原来,只有我可以看见。” 看来谢如晦早就料到了他不会只身前来,这才在路上做了手脚。 虽说是落败了,可这相思坊主还是一样的多智近妖。 可既然谢如晦都做到这份上了,想必还给他们准备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就在顾情转过身,准备继续向前的时候,一根凌厉的长箭忽然冲着她的面门射来。 “小心。” 萧煜忍不住惊呼出声,跃身到顾情身边,拔剑替她挡下了这根利箭。 这剑气太过突然,将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萧煜后退三步才堪堪停下来。 随着一阵沙沙的树声响动,遮遮掩掩的绿荫后面,一大批死尸垂着脑袋走了过来。 为首的那名傀儡背着箭筒,手中拿着一张长弓,赫然正是上次偷袭江楚月两人的那一个。 这傀儡行动灵活,也不知谢如晦是如何练出来的,他吹了声口哨,身后的死尸便纷纷得令,冲着顾情二人而来。 这些死尸灵力低微,用他们来对付萧煜和顾情只能以量取胜。 或许这正是谢如晦的战术,这些死尸蜂拥过来,很快便将薛寒迟和两人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薛寒迟看着被死尸围住的两人,脸上没有一点担忧慌乱。 静静观战一会后,他笑着转过身,目光移到了眼前的傀儡上。 “怎么,你是想和我动手吗?” 傀儡有些迟钝地垂下脑袋,侧身站在一旁,给薛寒迟让出一条路来。 “坊主有令,他只想见公子一人,其他人谢绝会面。” 尽管这路上的指引只有薛寒迟能看见,可为了以防万一,谢如晦还是派来他们来拖住顾情两人。 “倒是难为他大费周章了。” 薛寒迟似笑非笑地留下一句话,然后便朝着路上继续走去。 在与傀儡擦肩而过的时候,薛寒迟忽然侧头看了他一眼。 嘣的一声,在他身后,傀儡原本绷紧的面容上,忽然炸开了一道裂痕。 他当然没有忘记,在那佛庙下这傀儡对江楚月做的事。 虽然江楚月并未因此受伤,但这个仇他还是要替江楚月报的。 一报还一报,这傀儡对江楚月动了手,他又怎么能安然无恙的。 像是被人压住了关节,啪嗒一声,傀儡忽然跪倒在地上。 直到脸上的裂隙大到无法遮掩,傀儡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薛寒迟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是高阶傀儡,感受不到疼痛,普通的攻击对他也没有任何用处。 但这次不一样,薛寒迟对他施下的法术是直击魂魄的攻击,和他上次对江楚月施的咒术一样,他躲避不开…… 解决完傀儡后,薛寒迟没有再多逗留,沿着谢如晦留下的指引,慢慢走到了半山腰的庙宇面前。 这间佛庙地处隐蔽,和周围疯长的杂草格格不入,如果没有指引,恐怕很难找到这里。 大门上挂着铜环,薛寒迟推开门轻声走了进去。 这佛庙的院子里栽满了夏花,看起来格外清新雅致,乍一看,确实和谢如晦府上的装饰如出一辙。 薛寒迟走进宝殿,迎面便撞见了一架棺材,以及站在旁边的谢如晦。 “薛公子来了,在下已经等候许久了。” 谢如晦一手扶在棺材上,另一只手则握拳放在唇下,像是在抑制着什么。 和上次见面的状态不同,此时的谢如晦脸色有些差,嘴唇也泛着白。 薛寒迟对于他这幅状态却并不意外,他垂眸看着棺中的女子,随意地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看样子,谢公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用自己的魂魄养着这个死魂。” 相思坊被查封后,楚州仙府加派修士驻守各处坟地,就是为了严防谢如晦再度出手。 没了死魂,他师姐的尸首灵力消减,恐怕难以维持原状。 谢如晦不愿见她师姐尸身腐烂,唯一的办法,也只有用自己的灵力来滋养她。 粉饰的假象被戳穿,谢如晦轻咳几声,眼眸中多了几分自嘲。 “薛公子还真是了解我。” 薛寒迟和江楚月一样,在某些时候一眼便能看清他内心的想法。 可偏偏,他们两个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谢公子邀我前来,现在我来了,谢公子是否也得拿出一些诚意了。” 薛寒迟不想在这里多耽搁,拿了乾坤镜他便要回去了,江楚月还在府中等着他。 谢如晦也不急,他站在棺材边,试图以张扬的笑容将苍白的脸色压下去一点。 “薛公子知道,我拿乾坤镜,只是为了救活我师姐,只要公子将这乾坤镜的用法告诉我,我自会将乾坤镜拱手奉送。” 前几次,他和薛寒迟的谈话都是剑拔弩张的,远不是在这种心平气和的情况下。 他这次的语气可比之前缓和了不少,或许是真心求问,但无论他是不是真心,这其实都不关薛寒迟的事。 “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谢公子几次三番追问我禁术之法,还派了那么多人来拿我,你是觉得我会知道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如晦听了他的话,脸上的风轻云淡再也挂不住了。 他皱紧眉头,不可置信地向前走了两步。 “苍南山的那群人之所以会放你下山,不就是因为你知道禁术之法吗?” 在知道薛寒迟的身份后,他曾派人去渝州仔细盘查过。 在他之前,渝州的那些修士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还将他带上了苍南山。 如果不是因为他答应告诉他们薛府禁术之法,他们怎么会放他下山呢。 他以为薛寒迟会知道的…… “你想多了,苍南山上那些修士之所以会放过我,和禁术没有任何关系。” 当初几位长老盘问他的时候,并未问及禁术的具体内容。 而且就算他们问了,薛寒迟也不一定会回答。 “我只是向他们说明了我寻找乾坤镜的用意,仅此而已。”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就算他们没有问过你禁术之法,可是你是薛府人,当年薛府实施禁术,降下魔物,你身为局中人,对乾坤镜如此了解,不会不知道它的用法。” 谢如晦忽然又笑起来,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下一刻,薛寒迟的一句话却又叫他如坠冰窟。 “谁告诉你当年薛府的禁术成功了?” 谢如晦愣在原地,有一刻的无措,不过细细想来,好像又确实是这样。 至始至终,薛寒迟都从未说过当年的禁术成功了。 “那你体内的魔物又是怎么回事?” 谢如晦还是不肯相信,语言可以骗人,可薛寒迟体内的邪气可骗不了人。 这样诡异的气息,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 “谢公子聪明如此,又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谢如晦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薛寒迟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因为薛府的禁术成功了,我体内的魔物才会存在。”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薛府的禁术失败了,我才能与这魔物共存。” * 「其实根据男配近期的行为预测,系统以为男配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但是因为宿主无意中的行为,对男配造成了影响,还是促使剧情回到了正轨。」 …… 江楚月愣在原地,手上无意识用力,几乎快要把纸张撕破。 所以,薛寒迟突然的转变都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说想要得到乾坤镜,所以薛寒迟才会去找谢如晦,是因为她…… 酸涩的一颗心被浸泡在盐水里,是一种避无可避的酸软。 「系统,你查到薛寒迟他们的去向了吗?」 「查到了。」 知道拗不过她,系统也只好将薛寒迟他们的去向告诉了她。 知道具体方位后,江楚月并没有急着上路。 她在桌边站了好一会,才慢慢收回思绪,开口问系统。 “系统,我之前询问你,我和薛寒迟的感情,有着落了吗?” 系统还在卡顿中,听了这话,反应了一会才回答。 「系统将您送入小说《江湖夜雨》的世界,是希望您可以帮助主角,促成完美结局。」 「在此之前,根据对宿主往日任务的考量,系统曾经数次预测过宿主任务的完成情况,几乎无一例外,结果都是优。」 系统说了好半天都没有说到关键点,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江楚月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所以,系统,你的回答是什么?” 从前的她很担心自己的感情会耽误任务,影响自己回家的进程。 但是时至今日,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放下薛寒迟了。 「宿主与男配的心理活动非系统可以掌控,所以对于宿主和男配的情谊,是完全在系统意料之外的。」 「这一部分感情超出于剧情之外,系统无法干扰,也无法决定。」 不只是系统,就算是刚刚穿过来的江楚月,都不曾会想到心中感情的蔓延。 剧情的发展可以预测,但爱意的滋生无法避免。 这世间的情意,不是剧情可以左右的。 「但是出于对宿主的考量,系统诚恳请求宿主悬崖勒马,不要再继续了。」 系统音难得有些情绪的起伏,但是这一次,江楚月却不能继续听它的了。 “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句话,江楚月很久以前就想问了。 不论是它突如其来的临时任务,还是对于乾坤镜之于薛寒迟前后不一的态度,这些都太令人怀疑了。 和薛寒迟相比,系统的问题显然要更大一些。 系统顿了片刻,想要将这个问题混过去。 「对于这个问题,系统无法回答。」 江楚月当然知道它在说谎。 这个世界都由它掌控,它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还想继续瞒着我吗?” 系统似乎没想到江楚月会追问到这一步,气氛僵硬一瞬。 它想当场跑路,但是这一次,江楚月根本就不给它机会。 “现在不告诉我,你以为我不会去问薛寒迟吗?” 江楚月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此时的她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凌厉。 系统从前坑过她太多次了,她耍一次无赖也不过分。 “薛寒迟不会骗我,我如果去问他,想必比问你还要来得快一些。” 薛寒迟对她的情意,系统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没有说谎。 某种程度上,江楚月确实是个能豁得出去的人。 尽管已经大致猜到了这可能和任务有关,可是事关薛寒迟,她不得不问清楚。 原著里,作者未曾写明的,薛寒迟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空气中是长久的静默,一刻钟后,在这场拉锯战中,系统最终败下阵来。 它叹了口气,语气都染上了几分无奈。 「其实在任务过程中,有些地方涉及到了原著的隐藏剧情,宿主确定要知晓吗?」 人活一世,有时候难得糊涂,有些事情还是不清楚要好。 但是江楚月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它也就没有办法了。 “你说吧,我听着。” 然后,系统的声音慢慢响起,将那些事情缓缓道来。 江楚月静静地听着,在话音落地的时候,渐渐捏紧了拳头。 第82章 梦断之时(七) 楚州的天气向来古怪, 今年的夏日格外长,明明已经快要进入九月,但天气还是热腾腾的。 夏日烈阳烙在身上, 将江楚月的脸照得发烫。 站在门口, 江楚月额头还残留着暑气蒸出来的薄汗,她捏着拳头, 脑袋里全是空白。 许多事情,身处其中的人是无法体会到其真正的意思的,只有跳出那个框架,才能真正深入事情本身。 系统与她说了许久, 从无砚山上的巧遇, 到薛寒迟突然的放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江楚月才真正明白薛寒迟曾经的那些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年的那场大火在他心中从未熄灭…… 「剧情已经发展至最后阶段, 主角成功取得乾坤镜后, 宿主任务即宣告成功。」 「系统知道的都在这里了,请宿主不要刻意干扰人物结局, 成功就在眼前,请宿主配合。」 事已至此, 系统也只有奉上几句不痛不痒的提示。 虽然它知道,现在的江楚月大概率不会坐视不管了。 江楚月在原地愣了许久,捏紧的拳头这才慢慢松开。 她深吸一口气, 默默走回房间。 「……系统已经提示过, 请宿主尊重人物命运。」 如果江楚月怒骂喊叫, 系统都还能接受, 但是她沉默不语, 系统反倒不清楚她心中是什么想法了。 像是没有听到系统音,江楚月兀自打开衣柜, 在里面搜寻着什么。 拨开层层衣物,在衣柜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上描着精致的花纹,触手生凉。 这还是江楚月第一次去往渝州的时候,系统给她的奖励,还魂丹。 因为她的灵魂不受乾坤镜影响,所以这颗丹药一直都没有派上用场。 但是现在,江楚月知道它的用处了。 将丹药收好后,江楚月将拿着符箓便径直走出了李宅,往东南方去。 如果系统没有骗她的话,他们应该就在那座山上。 虽然知道他们不会有事,江楚月还是不放心。 系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情绪,她只想快点见到薛寒迟。 随着急切的脚步,烟青色的裙角摇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混在人群里倏然消失不见…… “你以为,当初我何以能够活下来?” 阳光照进佛庙,光柱里混着的尘埃起起伏伏,飘散着在薛寒迟的肩头铺开,将他侧颈上的疤痕照亮。 他站在光里,和棺材边的谢如晦相对而立。 “都说相思坊主卜卦天地,怎么连这个都算不出来?”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谢如晦只知道当初薛府禁术借助了乾坤镜,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当年薛府的禁术根本就没有成功。 薛府筹备多年,将全府上下几百人的性命都算进去了,尚且没有成功,那他此番想要复活这个死魂,自然也是希望渺茫。 谢如晦瞳孔微缩,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握拳咳嗽了几声,然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原来他这些年苦苦经营的,都只是一团虚影而已。 什么禁术,什么乾坤镜,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长久以来的精神支柱轰然坍塌,谢如晦像是脱力一般,扶着棺材缓缓跪在了地上。 他转身看了眼棺中的女子,眼神中满是愧疚。 “你想要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把乾坤镜拿来吧。” 薛寒迟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他的,礼尚往来,他也该把乾坤镜拿来了。 谢如晦跪倒在地上,止不住一般咳嗽着。 一念之间,他眸中神色飞速变换,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挂上了从容的笑容。 “就算当年薛府没有成功,但薛公子对乾坤镜了如指掌,只要你肯助我,总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薛府没有成功又怎样,只要有薛寒迟在,合他二人之力,他师姐或许还有救。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薛寒迟轻笑一声,说的话也毫不客气。 “你还真是执着,且先不说我愿不愿意。你处心积虑想要复活这个死魂,可却没想过,她未必想继续活在这世上。” 道心崩塌的高洁之士,对于这浑浊的世间,她不一定想再活一次。 像是被一根针刺痛了内心,谢如晦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崩裂。 他咬着牙,撑着棺材板缓缓起身,语气里是不服输的倔强。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想再活一次!” 她师姐为人所害,怎么会不想活下来。 不想管他癫狂的模样,薛寒迟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箓夹在指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现在魂魄受损,打不过我,所以,你是自己将乾坤镜奉上,还是等着我亲自动手?” 言尽于此,他已没有什么想和他说的了。 见对方已经亮出法器,谢如晦也不再多说,他笑了两声后,直接祭出了乾坤镜。 “薛公子别急,我说了,只要你肯助我救活我师姐,一切都好商量。” 既然薛寒迟不愿意帮自己这个忙,那他也就只好动手了。 顾情和萧煜还没有找过来,说明被那些死尸拖住了脚步,现在,是他和薛寒迟一对一。 “薛公子体质特殊,若用乾坤镜,你想必得受不少苦。” 谢如晦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唇边的笑容却如火般热烈。 “江姑娘不在这里,薛公子真的执意如此吗?” 他很清楚薛寒迟的软肋,也知道今日凶险非常,薛寒迟不会带她来。 薛寒迟卸下蛟丝绳,动作悠悠,一点也没有生死决战的紧迫。 “闲话少说,出手吧。” * “楚月!你怎么来了?” 山上的死尸排山倒海般袭来,顾情原本还在持剑退敌,却在转身的时候忽然瞥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衣角。 江楚月手中散着符箓,在死尸堆里硬生生地为自己破开了一条道路。 “顾姐姐,你们还好吧?” 江楚月正面迎敌,还不忘回头问候他们。 在原著这段剧情里,他们找到乾坤镜的过程虽然也算顺利,但还是免不了伤痛。 “我们没事,不用担心。” 顾情这边有萧煜相助,自然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李轻舟精于剑道,对付这些死尸也算绰绰有余。 但眼下比起他们,他更担心薛寒迟的安危。 “江姑娘,快去找薛公子吧。” 谢如晦可不比这些杂碎,他手里毕竟有乾坤镜,如果薛寒迟和他碰上了,恐怕很难善了。 “好,我知道。” 用符箓逼退死尸后,江楚月循着山上的这条小路,快步跑了上去。 她记得谢如晦最后的藏身之地是一座佛庙,虽然系统没有明说,但是根据对原文的记忆,江楚月还是很快找到了这里。 虽然谢如晦手上有乾坤镜,但他还需要薛寒迟的帮助,因此下手的时候总是心有顾忌,留有余地。 和他投鼠忌器的举动不同,薛寒迟下手,每一招都干净利落。 谢如晦这具身体本就有些弱,面对这样猛烈的攻势,他身上依然被豁开了好几道伤口。 但无论薛寒迟如何出手,都难免要受乾坤镜的制约。 谢如晦将乾坤镜置于上空,盘旋而下的灵力落在薛寒迟身上。 这直击灵魂的攻击如烈火灼烧,但薛寒迟却像是不在意一般继续向前。 薛寒迟的打法太疯狂,饶是谢如晦也有些招架不住。 不一会,势均力敌的两个人便都灵力不支,跪在了地上。 见薛寒迟漏了破绽,谢如晦正准备使用压制符箓,一道烟青色的身影忽然跃身冲了进来。 这人突然的闯入让原本僵持的场面突然迸现出一丝不确定的因素,谢如晦和薛寒迟皆停手看向她,似乎都没有想到江楚月会找到这里。 比起薛寒迟的惊讶与担忧,谢如晦内心则更多是无措。 如果说他能用乾坤镜来对付薛寒迟的话,那对江楚月,他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况且他现在灵力不支,恐怕快要不行了。 在江楚月的驱使下,一把长剑陡然出鞘,剑尖直指他的命脉。 谢如晦下意识闪避,却在转身的时候忽然看清了这柄长剑。 “怎么,你自己的佩剑,你如今都不认得了吗?” 江楚月很快便站到了薛寒迟身边,将他护在了身后。 她手中拿着剑鞘,抬头对上了谢如晦愣神的视线。 谢如晦微微回神,而后自嘲一笑。 “我不拿剑多年了,确实已经认不得了。” 当初他师姐身亡后,他便将这把剑随同师姐的尸身一起葬在了这架棺材里。 当时的他万念俱灰,埋葬师姐的同时,何尝不是将那个道心崩塌的自己一起埋葬了。 身上的伤口道道致命,谢如晦捂着胸口,唇角是殷红的血渍。 这些天,他自己的灵力大半都被输送给那个死魂,能撑到今日,已经是强弩之末,方才又与薛寒迟交了几手,身体情况早已急转直下。 “身为修士,没有行侠仗义游走天下,反而在相思坊里躲了多年。” 拍了拍薛寒迟虚弱的身体,江楚月转过身,从地上捡起那把剑后将其收到了剑鞘中。 “谢公子,你觉得这是你师姐想看到的样子吗?” 谢如晦前半生在江湖上斩妖除魔,下半生混迹在相思坊内,为师姐图谋禁术。 当初的少年英才,早就死了。 “江姑娘还真是喜欢杀人诛心,到这地步了,你都不肯放过我。” 感受到体内逐渐流失的灵力,谢如晦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不愿再和她斗了。 “江姑娘是仙门之人,那些长老派你来杀我,可你该知道,有时候护着你的人,也会害了你。”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日上中天,现在正是日光最盛的时候,谢如晦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谢如晦转头看着棺中的女子,最后一次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如此,师姐也不会再孤单了。” 像是喃喃的几声低语,谢如晦的一生就此揭了过去,各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阳光透过大门照亮了半截棺材,棺中的女子嘴角含着笑,依旧像是活着时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搭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慢慢下垂,最终无力地靠在了棺材边,再也没有起来。 这间佛堂,成了谢如晦轻狂一生的最后之处。 门外树叶沙沙,树上的蝉依旧死命叫着,落在这间佛堂里的阳光暗然无声。 江楚月还站在原地走神,她身后的薛寒迟已然将乾坤镜收回手中,双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无奈身上的伤太重,还没顺过气便咳嗽起来。 江楚月连忙从他手上接过乾坤镜放下,带着他坐到了蒲团上,伸手替他拍背顺气。 在触到满手的血时,江楚月没忍住愣了一瞬。 “我替你拿回了乾坤镜,你开心吗?” 薛寒迟强忍着咳嗽,握住她的手腕,脸颊泛着些红。 来到这个世界后,江楚月从没哭过,因为她知道,哭泣解决不了问题。 “开心,我很开心。” 但此时此刻,她看着薛寒迟此刻的模样,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虽然知道这段剧情里,薛寒迟和他们都平安无事,但是在来的路上,她还是担心他们会出事。 带着热意的泪水滴到脸上,薛寒迟伸手替她拭去了眼下的泪痕,嘴角笑意柔和。 “你都把你的好运给我了,我怎么会有事呢?” 他从胸口拿出一块平安符,正是上次他们一起出游,江楚月替他求来的。 “而且,我说过了,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将江楚月的手绕在自己的脖颈上,薛寒迟看着她,眼中有无限的期许。 从今往后,他和江楚月再也不会分开了,他们要一起活下去。 「检测到法器阴阳乾坤镜已经寻回,恭喜……」 系统的声音卡顿了许久,还不等后面那句话说出来,系统的声音陡然变化。 「警告!」 「警告,系统检测到与原著不符情节,请宿主及时改正。」 「警告,男配薛寒迟人物走向变更,警告!」 耳边是一叠又一叠的警告声,江楚月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这样做。 怀中的薛寒迟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翘起的眼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睡得很安稳。 江楚月俯下身子,拨开他脸上的碎发。 说出的话混在系统音里,像是一声耳语。 “薛寒迟,这不是你的命。” 「警告,宿主行为扭转原著剧情……」 「该部分情节与原著不符,请宿主停止行为!」 …… 「系统提示,宿主任务失败!」 第83章 不得於飞(一) 自江楚月他们在那座佛庙里寻回乾坤镜, 已经过去了五日。 谢如晦死后,山上的那些死尸便失去控制,倒地不起, 没了阻拦, 见此情景,李轻舟三人立刻便猜到是江楚月他们得手了。 等三人找到那座佛庙的时候, 江楚月正将薛寒迟搂在怀中,替他疗伤。 薛寒迟伤在魂魄,寻常的丹药对他不起作用,不过好在出门的时候, 江楚月特意把那枚还魂丹带在了身上。 将那枚丹药给薛寒迟服下后, 江楚月将乾坤镜带上,然后几人便下山了。 彼时, 楚州仙府正在为谢如晦的下落苦恼, 就在众修士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将消息自动递到了他们面前。 在下山后的第二日, 李轻舟便修书一封送到了宋府,指引他们找到了山上的那座佛庙。 因为顾情二人不便身份特殊, 不便让楚州仙府知道,所以他也并未在信中透露相关信息,连带乾坤镜的部分, 他也刻意隐去了。 谢如晦之死传回楚州城后, 又在大街小巷里掀起了一阵风浪。 只是这一次, 人们在谈论他的时候, 连带着将他的师姐也拉出来谈论了一番。 人死之后, 盖棺定论。 如果不是人群中有人提了一嘴,或许百姓们早就忘记当年那位救人于苦难的女修士了。 大家已经记不清上次提到她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了, 只记得这次,谢如晦处心积虑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复活她。 据说,楚州仙府找到那座佛庙的时候,谢如晦已然身死魂销,但是手腕却还死死抓着那黄衣女子的手腕,仙府修士废了许久都未能将他们分开。 听闻二人的事情后,在场的修士都都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宋府家主见状,站在原地默默了良久,最后下令将他二人合葬在一处坟地里了。 虽然谢如晦生前算不得一个好人,但既然已经身死,总还是要全他一些念想的。 这个消息传遍楚州的时候,江楚月几人正在李宅收拾行李。 丢失长达半年的乾坤镜终于被寻回,为了防止再生事端,顾情和萧煜两人商议一番后,还是准备将其送回渝州,由苍南仙宗保管为妥。 日子依旧在日升月落间向前走着,李轻舟门前求亲的人愈发多了。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几人也要准备踏上返回的旅程了。 “江姑娘,日后你们若是再来楚州,可以来找我。” 清晨的码头人来人往,挤满了上船下船的旅客,江楚月几人站在其中,和李轻舟作别寒暄。 几人在这码头初见的时候还是料峭春日,没想到眨眼便已经快要入秋了。 李轻舟心中也多有不舍,但临到嘴边,也只有这一句话最能体现他的心情。 讲楚月明白他的意思,大方地给他回了个笑。 “山水一程,在楚州的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日后你若是来渝州,也一定要记着来找我们。” 如果不是因为有他提供信息,或许他们不会这么快找到乾坤镜。 而且,和在李轻舟府里住着的这几个月,她学到了不少东西,确实是该好好谢谢他。 李轻舟点了点头,目光在看到一旁的薛寒迟的时候,忽然抿唇一笑。 “明年槐花再开的时候,薛公子若是想看,可以随时来我府里。” 虽然薛寒迟性格古怪,但李轻舟和他却莫名能相处融洽。 他记得薛寒迟很喜欢院子里那棵槐花树,时常盯着它走神,日后再相见时一起赏花也未尝不可。 薛寒迟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此时正站在江楚月身边,低头翻着花绳。 听到李轻舟的话语后他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但还是扬起脑袋,点了点头。 “多谢。” 李轻舟颇为欣慰地笑了,视线再转到江楚月身上时,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江楚月。 “江姑娘,宋公子得知你要离开楚州了,特地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其实在前几日的时候,宋微明偷偷来过几次李宅,他没有带随从,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在会客厅里等过好几次,但都不凑巧,每次都没遇上想见的人。 或许世间的阴差阳错就是如此,是他来得不巧了。 从李轻舟这里得知他们要离开的消息后,他便没有再上门过,只是托人将这封信送到了李轻舟手上,让他帮忙交给江楚月。 将信递给江楚月的时候,李轻舟看了眼身边的薛寒迟,这次的他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很安静。 江楚月看着信封上的那几个大字,伸手接了过来。 “好,我收下了。” 虽然薛寒迟以前很不喜欢宋微明,但是经过这些日子倒是平和了不少,一封信而已,这没什么。 “师妹,时候不早了,我们要走了。” 码头忽然传来哨声,他们乘坐的那艘船要启程了,萧煜适时出声提醒。 几人也不再耽搁,便转身走上了船。 在他们身后,李轻舟轻轻挥着手。 “诸位,日后有缘再见!” 站上甲板后,江楚月扶着栏杆,笑着和他作了最后的告别。 虽然知道日后很有可能再也不会见了,但她还是希望能会有那一日。 号角声过后,船只起航,慢慢驶离了岸边,李轻舟的身影连同连绵的江水,逐渐消失在眼前。 * “你很舍不得楚州吗?” 虽然天气还很热,但是江面上吹着风,站在甲板上并不炎热。 顾情和萧煜二人拿着乾坤镜,上船后便直奔船舱,和苍南山上的长老商讨后续的事宜了,所以现在只有江楚月两人还留在甲板上。 薛寒迟虽然服下了丹药,但是身体还没好全,站在甲板上还是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江楚月转过身,替他挡着风,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毕竟是待了半年的地方,总归是有点感情的。” 在楚州的这几个月,欢乐的记忆有不少,抛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因素,她对楚州还是很有好感的。 “你现在感觉难受吗?” 薛寒迟又咳嗽了几声,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那日江楚月给他服下的是什么丹药,但从那之后,他身上的痛苦便减轻了不少。 甲板上有一排凳子,江楚月搀扶着他,两人一起便坐了下来。 今日气温刚刚好,人坐在阳光下,便感觉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十分舒服。 坐在一起的时候,薛寒迟不老实,故意和江楚月凑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似乎都不够。 想着他身上还有伤,江楚月任由他摆弄了一会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牢牢地将他的手扣住了。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昨天才给你绑好,别又裂开了。” 江楚月知道他会想办法把话题扯回来,于是先发制人,率先开口拉开了他的注意力。 “我记得你上船的时候带了一个包裹,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薛寒迟来的时候一身轻轻,什么都没带,可是前几日两人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发现薛寒迟要带走的东西还不少,这倒是让她有几分好奇。 “你说那个吗,里面都是我准备送给你的东西,只是还来不及和你说。” 脸颊边是江楚月绒绒的发顶,薛寒迟连着心里都是痒意。 他揉着脸颊,弯下腰,将脑袋搁在了江楚月肩上,只感觉她身上像阳光一样温暖。 “送我的东西?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对吗?” 想到上次他就不告诉自己,在他回答前,江楚月开完笑似地打趣他。 原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没想到他这次又不按套路出牌。 “可以告诉你,那里面都是我写给你的东西,只是还没有写完,所以暂时还不能给你。” 这个回答倒是让江楚月有些意外,她只知道薛寒迟约莫是在给她写什么,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我能问问是什么东西吗?” 薛寒迟手中把玩着她腰间的绦带,盈盈一笑。 “是我的过去。” 爱一个人,是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事都展现给她的。 虽然自己的那些过去算不上有多少价值,能让江楚月对自己多几分了解,便再好不过了。 江楚月看着他仰头望向自己的眼膜,嘴唇张合几次,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薛寒迟就是如此,总是这么直白,总是这么惹人垂怜,总是这么引人深陷…… 江楚月玩着他腕上的蛟丝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回到渝州后,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薛寒迟将脑袋埋在江楚月的颈弯里,像是沉浸在春水中一般,想要让自己也染上她的气息。 “只要能陪着你,去哪里都可以。” 他贴着江楚月的距离越来越近,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看着她的侧脸问道。 “你想回苍南山吗?” 他的小动作不停,江楚月手上闲着没事做,便捏了捏他的手腕。 “我不是很想。” 薛寒迟身份尴尬,苍南山上那些修士也不待见他,对于他来说,留在苍南山上实在算不上是个好选择。 “是因为我吗?” 两人心有灵犀,薛寒迟越来越能揣摩到她的心思了。 但是江楚月还是摇了摇头,“不全是。” 苍南山上规矩不少,除去他的原因,江楚月也不是很想待在山上。 虽说住在山上有利于修炼法术,但她和薛寒迟一起也不是不能炼。 守着规矩,哪有住在山下无拘无束轻松快活。 “我们回到渝州后,可以在山脚下找一间院子,在里面住着可好?” 只有他们两人,再没有别人打扰。 薛寒迟搂紧江楚月的腰,轻轻应了一声。 “好。” 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去哪里,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船只在水面上徐徐漂着,这一日,两人在阳光下晒了很久的太阳,等回到船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从楚州到渝州,走水路也只要一天半,他们明日清晨便能抵达渝州。 漂在水上的感觉,毕竟和在地上不一样,时间也连着这水波飘摇着向前,纸窗也不时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江楚月洗漱完,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薛寒迟已然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睡了过去。 薛寒迟以往是要看着他到后半夜的,最近由于江楚月的督促,总算是把他的生物钟掰回来了一点。 将烛火吹熄后,江楚月轻声走过来和薛寒迟躺在了一起。 虽然人是睡着的,但在江楚月坐到床上的那一刻,薛寒迟还是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腕,挪着身体往她这边靠。 不管是谁先睡,薛寒迟总是要严丝合缝地和她贴在一起才肯罢休,和他这么睡过几次后,江楚月也就摸出了规律,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不知是不是白天里太阳晒多了的缘故,今晚的薛寒迟整个人热得很,捂着江楚月的时候像一团火。 不过好在水面上的风还在吹着,一凉一热中和了一下,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薛寒迟的动作太用力了,担心他的伤口开裂,江楚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想让他放松一些。 安抚薛寒迟是她穿越过来必备的生存技能,因此做起来已经分外熟练了。 「叮——」 熟悉的声音响起,江楚月手上动作顿了顿。 上次她罢工不干后,系统已经有好几日没出现过了,不知道这一次,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坏消息。 窗外的是潺潺的水流声,江楚月继续拍着薛寒迟的背,凝神听着系统传达的话语。 「系统提示,给予宿主的处罚结果已经下达……」 第84章 不得於飞(二) 「鉴于宿主的不作为, 男配薛寒迟的任务走向已经被改变。」 「此段剧情与原著不符,宿主不愿配合,导致此部分剧情变动。」 「系统自动生成判定结果, 将对宿主予以相应惩戒……」 水上的月色透过敞开的窗户映进船舱内, 透过柔白的纱帐将床上两人的影子也衬得模糊。 对于江楚月的罢工,系统还在做着最后的劝解。 「不过, 只要宿主及时止损,将男配结局更正,宿主任务随时可以判定成功。」 虽然说江楚月最初的任务只是走完剧情,但是在此之下, 有一条默认的规则就是, 宿主不可更改原著情节。 「男配薛寒迟的结局在书中已经确定,宿主引导男配的行为已经触犯默认规则, 是完成任务的大忌。」 系统说得颇为苦口婆心, 语气里有些自责。 「或许,系统不该透露薛寒迟的结局……」 如果那一天它没有将那些事情告诉江楚月, 事情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沉默良久的江楚月终于开口了,“不,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这些事情,她该早点知道的。 船舱内是淡淡的月色,江楚月转了个身, 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薛寒迟的面容。 她在乾坤镜里见过不同岁数的他, 但无论是在幼年在薛府的他, 还是在无砚山上的他, 都和现在不同。 和薛寒迟待在一起时间久了, 江楚月也渐渐地快要忘却初见时薛寒迟的模样了。 清冷,狠决, 做什么都不管不顾,那一双眼眸里也弥漫着淡淡的死欲。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清楚他身上的疯劲从何而来,后来通过乾坤镜看到他的过去后,才渐渐明白了。 在相思坊初见谢如晦的时候,他曾经问过薛寒迟,为什么厌恶乾坤镜却要不远万里来寻此物。 那时候江楚月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至听了系统的话,她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 如果是以前的薛寒迟,他走向那样的结局,江楚月可以理解。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薛寒迟也愿意和她一起活下去,这宛如厄命的剧情还是不肯放过他呢。 江楚月不能接受,薛寒迟的命不该是这样的。 “系统,在另一个世界待满五年就是我的处罚结果了吧?” 虽然刚才大部分的时候都在走神,但这一点江楚月还是听清楚了的。 「是的……」 江楚月咬咬牙,再次开口问道,“那五年之后呢,我还能回家吧?” 剧情变更会有惩罚,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除此之外,江楚月还是想回家。 「这一点请宿主放心,虽然宿主任务失败,但是对于宿主的生命,系统并无处置权限。」 「五年处罚期满,宿主即可回归原本的世界。」 「处罚期间,宿主原有世界的时间不会流动,因此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请宿主放心。」 拧紧的心总算松开了一些,江楚月呼出一口气,将最后的顾虑一起送了出去。 还好,还能回家。 五年就五年,用她五年的时间换薛寒迟一条命,这把不亏。 下定决心后,江楚月没有再管系统的劝告,抱紧薛寒迟,闭眼睡了过去。 江上的月色随着船只向前飘摇,除了外面传来的水声,船舱里渐渐响起绵长的呼吸声。 在江楚月睡着后,身旁的男子却悄然睁开了双眼。 看着江楚月恬淡的睡容,薛寒迟环紧她的腰身,脑袋抵在她的锁骨处,只觉得内心一片宁静。 其实他睡得并不深,方才江楚月上床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身体下意识靠向她后,薛寒迟原本是想和江楚月一起睡觉的,却没想到她转过来打量了自己许久。 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锐,因此不用睁眼,他也感受到了江楚月投向自己的目光。 虽说江楚月看着自己很好,但是这一次,他却似乎察觉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江楚月和他不同,她的睡眠一向很好,很少有这样失眠放空的时候。 上次她表现出这种状态的时候,还是在去观音庙的路上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似乎在与谁说话,虽然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但是薛寒迟并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在这个问题上,江楚月似乎并不会告诉他答案。 琉璃般的双眸在淡淡的月色下泛着微光,薛寒迟想了一会,还是没能想明白她失眠的原因。 他闭上眼,将耳朵靠着江楚月的侧颈,感受着两人共同的心跳。 “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清浅的声音回荡在船舱内,带着疑惑和好奇,像是窗外的水面一样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 渝州城的九月已经不算热了,虽然有江水绕城,但渝州多山,气候相较于楚州也更为凉爽些。 热烈的夏意过后,紧随其后的便是萧瑟的秋风。 因为两人都不想待在苍南山上,所以江楚月和薛寒迟便在苍南山脚下的小镇上买下了一间院子。 他们的动作很快,当初把这件事拿出来和顾情二人商量的时候,萧煜是不同意的。 经过在楚州的那些日子,他对江楚月已然从一个师兄转变为了老父亲的心态,处处都在为江楚月打算周全。 他觉得对江楚月而言,还是待在苍南山上跟着他们一起修炼为好,但是江楚月态度坚决,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几人刚去楚州的时候,顾情对薛寒迟的敌意是最深的,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倒是答应得比萧煜要快,这倒是让江楚月有些惊讶。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租下这方小院子后,江楚月和薛寒迟一起生活在里面,更想是一对寻常夫妻了。 这天,江楚月刚从睡梦中醒来,薛寒迟已经备好早餐等着她了。 “还没有醒吗?” 将早餐放在桌上,薛寒迟轻轻唤了她一声,慢慢靠近床榻。 来到渝州后的这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季节变换,江楚月总会秋困,睡的时间也渐渐长了。 “……醒,我醒了。” 江楚月一半的神思还留在梦中,说出口的话也有些不清楚。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薛寒迟后便起床洗漱了。 “今天有什么吃的?” 和薛寒迟住在一起后江楚月几乎每天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靡生活,连的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都快要退化掉了。 没办法,薛寒迟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太贤惠了,都不需要她操心就解决好了一切。 薛寒迟站在桌边,细心地给她摆好了碗筷。 “有你最喜欢的排骨莲藕汤。” 江楚月喜欢吃鲜香的菜,楚州的饭菜便很和她的胃口,尤其是排骨莲藕汤,连带着薛寒迟也顺便精通了楚州的菜式。 洗漱完后,江楚月擦干手,迅速跑到桌边坐下,和薛寒迟一起吃着早午饭。 江楚月一边吃饭,一边和薛寒迟闲聊。 “我记得今日是中秋节,你晚上有什么打算吗?” 虽然知道薛寒迟唯一的打算是她,但是出于仪式感的需要,江楚月总是会问问他。 薛寒迟很贴心地给她夹着菜,不出意外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什么打算,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江楚月喝了口汤,点点头。 “我听说今晚街上有灯会,我们一起去吧,说不定还能看见烟花。” 薛寒迟从前在薛府,被拘束在那一方方院子里,没有见过万家灯火,估计从小到大也没有过什么像样的节日。 江楚月穿越过来后,之前一直都在忙着走剧情,现在闲下来了,当然是想陪着他好好过节。 “好啊,我们一起去。” 薛寒迟指尖摩挲着碗沿,眼尾随着唇边勾起的笑容一起扬了起来。 日影变换,暮色降临。 这座位于苍南山下的小镇渐次亮起灯火,长长的花街上挂满彩灯,将街道都照得暖融融的。 中秋佳节,百姓们竞相出游,言笑晏晏,脸上溢满了喜悦之情。 江楚月挽着薛寒迟走在人群中,引得不少路人回首惊叹。 “二位仙师想买花灯吗,铺子虽小,可我这里各色花灯应有尽有。” 卖花灯的小贩看着走过来的一男一女,惊艳一瞬,而后脸上立刻挂上了招牌笑容。 江楚月打量着这些花灯,其中有一盏鹅黄色的走马灯最是显眼好看。 走马灯身上缀着红色的剪纸,烛火点燃时,外面的轮轴便随之转动,烛光映着剪纸投影在灯身上,光影移动间煞是好看。 见江楚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灯,薛寒迟从袖中拿出银子交到了小二手中。 “就要这支走马灯吧。” 小二麻利接过钱,将花灯放到了江楚月手中。 “姑娘拿好。” 薛寒迟给钱的速度太快,江楚月未发一言便已经顺利拿到了一盏花灯,懵懵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不喜欢吗?” 没有在江楚月脸上见到预期的神色,薛寒迟微微偏过脑袋看向她。 街上灯火通明,把江楚月烟青色的衣角映得火红,只见她抿唇一笑,仰头看着薛寒迟。 “没有,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话是肉麻了点,但周围的氛围太好,也只有这句话最能表现她此时的心情。 得到肯定的回复,薛寒迟笑得如同稚童一般。 “那就好。” 这样的美好看起来太不真实,薛寒迟只有紧紧握着江楚月才能切实地感受到真实。 两人提着花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走到哪里便看到哪里,没有什么拘束,只要心中自得,便胜过世间万千。 江楚月提着花灯,忽然看到前面人群围在了一起,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你看,前面好像有杂耍。” 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江楚月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薛寒迟穿过人海挤了进去。 走到最前沿的时候,两人这才发现,原来不是杂耍,是匠人正在这片空地上点火,准备放烟花。 “我们运气真好,一来就碰上了放烟花。” 江楚月扬起笑脸看着薛寒迟,喜悦的气氛将薛寒迟也感染了几分。 只听到轰然一声响动,然后一束青烟迅速升空,在最高点的时候倏然爆开,火树银花。 看着空中烟花火星四窜的时候,江楚月忽然扭头看向了身边的薛寒迟。 或许是从没见过这样的烟花,他看得很是入神,绚烂的光亮映照下来,将他的面容衬得更加旖丽。 只是这一瞬,江楚月的心彻底静了下来。 身体向他靠近,江楚月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薛寒迟的脸颊。 感受到江楚月的动作,薛寒迟下意识弯下腰,静静等待着她的温柔。 在鼎沸人声里,有一声低语被压了下去。 “薛寒迟,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江楚月凑过去,在夜色烟火下,吻上了薛寒迟。 第85章 不得於飞(三) 盛放的烟火在空中划过, 在一阵又一阵的怒放之后,远边的天幕又重归于寂静。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烟花易逝, 也是同样的道理。 亮着暖黄色灯火的街道上, 看完烟花的两人已经踏上了回去的路,薛寒迟背着江楚月, 步伐稳当地穿行在小巷间。 “薛寒迟,你累不累?” 脑袋搭在薛寒迟的肩膀上,江楚月伸手摸了摸薛寒迟的额头,还好, 没有出汗。 今日天还没黑的时候两人便出门了, 逛到后面江楚月的小腿都有些酸软。 她原本是想带着薛寒迟找一家酒楼,歇一歇再回去的, 但薛寒迟见她神色疲惫, 便主动背起了她。 听到她的声音,薛寒迟摇了摇头。 “我方才见你一直在喘气, 现在好些了吗?” 江楚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人,可是不知是不是今日太过劳累的缘故, 两人看完烟花后,她的额角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看着她喘息的模样,薛寒迟心中的思绪便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此刻嗓音都有些喑哑。 “我挺好的, 你不必担心。” 江楚月笑了两声, 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示意他放心。 只是喘了两口气而已, 这没什么的。 “如果难受,一定要告诉我。” 薛寒迟垂着眼眸看着路, 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江楚月笑着,故意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知道了,薛大夫。” 这一声,像是调侃又像是挑逗,像一把羽扇拂风吹向薛寒迟。 江楚月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调动薛寒迟的情绪,听着她的笑声,薛寒迟感觉烦躁的内心也平稳了许多。 他们租的院子距离这条街有些路程,那里住着小镇上大多数的住户,现在两边都是往回走的人。 江楚月侧着脑袋趴在薛寒迟的背上,嘴边被堆着叠起了一个小鼓包,看起来意外的萌,周围的小孩见了,都纷纷回头笑。 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江楚月抬起脑袋给他们礼貌地回了个笑。 那些小孩见了,笑得更欢了,牙不见眼的。 “他们在笑什么?” 江楚月伸手搓了搓脸,有些怀疑地看着薛寒迟。 她刚才也没做什么,怎么都笑了。 江楚月还在不解地摸着自己的脸颊,想要探个究竟。 忽然,指腹触到了脸上凸起的一小道纹路,江楚月停顿了一瞬,忽然就悟了。 “我脸上是不是有两道红印?” 她轻轻揉了揉,应该是两道没错。 薛寒迟回头,正巧和一脸茫然的江楚月对上了视线。 此时的她眼神呆愣愣的,左脸上还印着两道衣褶压出来的红痕,看起来又萌又娇憨。 若是放在旁人眼里,估计就笑了,可薛寒迟见了,只觉得自己又发现了她新的一面,唇边的笑似融化的春水。 “是,但是这没有什么的。” 这样的江楚月和平时的江楚月一样好,他真的不明白别人为何要笑。 “你是不喜欢他们笑你吗?” 如果江楚月不喜欢,那他就有必要管一管了…… “没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江楚月双手压着他的肩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薛寒迟收起了别样的心思。 不过,说起容貌一事,倒是让薛寒迟想起了另一桩事。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这个疑问埋在他心中很久了,虽然不是很重要,但是他还是想知道。 “你说。” 现在的江楚月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凡有所问,她都会回答的。 薛寒迟顿了顿,似乎酝酿了一会,而后才缓缓开口。 “你是她吗?” 他的问话很轻,也很柔,就像是轻轻的试探。 “你是真正的江楚月吗?” 其实他也是最近在发现这个事情的,他曾经向山上的那些弟子问过江楚月的过去。 那个时候的她刚刚拜入苍南山门下,山上的弟子和她不熟,也只有在无砚山上一战成名后,她才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在遇见他之前的江楚月是怎样的人。 对比江楚月现在的性子,这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 听着他问到这个问题,江楚月并没有很意外,反而显得异常冷静。 “我不是。” 其实在上次他询问两人结局的时候,薛寒迟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苗头。 江楚月很清楚,凭借着他的敏锐,他会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况且事到如今,江楚月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他了。 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不轻不重。 “我原本的容貌并不是这样的,但我的姓名确实是江楚月。”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用这个世界的说法来解释比较好。 “薛寒迟,你知道还魂术吗?” 薛寒迟点点头,如果是这么说的话,他懂了。 就像人死之后,魂魄虽消,但躯体犹存一样。 “你的魂魄是在无砚山的时候,进入到这具身体的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契机的话,只有可能是那时候了。 “对,在无砚山的时候,这具身体里面的魂魄被杀死了,在那段时间里,我的魂魄进入了。” 不过三言两语,江楚月便已经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了。 “我明白了。” 看着薛寒迟一脸接受良好的表情,江楚月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还得是薛寒迟,如果换了旁人,恐怕都不会这么快接受这个逆天的事实。 不过,还没有等她轻松多久,薛寒迟就发出来来会心一问。 “所以,你进入这具身体是要做什么吗?” 他记得江楚月曾说过,她在一样法器里见过他们的一生。 虽然不知为何,薛寒迟心中就是有种直觉,作为看客的她只身入局,定然是有事情要做。 而且,她要做的事情,大概率与他们有关。 “你猜对了,我确实有事情要做。” 薛寒迟的话一针见血地戳到了要点,但是在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江楚月的眼神少见地闪烁了。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完成了。” 她又想起了那一日系统告诉她的事情,不管怎样,她是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江楚月的不愿提及,薛寒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若是不想说,你可以不说的,我并非一定要知道。” 相较于江楚月本身,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她有什么样的目的,都不重要。 江楚月靠在他的肩头,嘴角的笑容懒懒散散。 “好。” 和薛寒迟待在一起,从此不用多加掩饰,两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情绪一旦放松,困意就容易上涌。 虽然时间还早,但是被薛寒迟这样背着,江楚月身上太过舒服,没一会便睡过去了。 耳边久不响起江楚月的声音,凭借着过往的经验,薛寒迟不用回头都知道她睡着了。 在他的背上睡觉,几乎已经要成江楚月的睡眠规律了。 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了她安然合上的眼皮。 薛寒迟笑了笑,安心之余,心中还留了些疑影。 虽说江楚月往日的睡眠也多,可是怎么来了渝州后,她睡的时间就更长了。 难道真的只是季节更替的缘故吗? 两边住户挂起的灯笼投印在地上,将晦暗的前路照得暖融融的。 还没有等薛寒迟往深处想,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子的尽头。 万千灯火,只此一隅,他们到家了。 * 中秋那一晚像是梦一般过去了。 那一日后,薛寒迟和江楚月的日子过得依旧滋润。 一来,薛寒迟本就不差钱,二来,江楚月好歹是苍南山出来的弟子,附近的住户家中若是冲撞到了什么邪祟,大多都会选择来找他们退魔。 江楚月当初虽然练剑马虎了一些,但是当初为了保住小命,那本符经也算是背得滚瓜烂熟了。 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薛寒迟在厨房研究菜式,她便在后院画符。 一来二去,江楚月也慢慢地靠着这门手艺在附近的修士里站稳了脚跟。 这一日,江楚月一如往常地待在自家院子里画符,没想到中途画着画着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直到薛寒迟从厨房出来,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楚月,你还好吧?” 江楚月醒来的时候,薛寒迟正将她抱在怀中,一只手还覆在她的背上,正在给她输送灵力,声音里压着微不可查的轻颤。 从厨房出来后,薛寒迟正准备叫她吃饭,没想到发现她趴在院中的石桌上,被打翻的朱砂将桌上的符纸都染上了红色,看起来像是殷红的血渍。 看着睁开眼的江楚月,薛寒迟的心却并没有放下,覆在她背上的手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我没事,我只是睡着了,不用担心。” 江楚月眨了眨眼,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安抚的意味很明显。 “我原本只是在画符,没想到这么不小心,倒是把衣袖弄脏了。” 薛寒迟的状态不太对劲,江楚月笑了笑,把自己的衣袖举起来,想借此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虽然知道自己最近睡眠时间变长了,但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得这么突然。 薛寒迟看着她的衣袖,上面被朱砂染上了红色,看起来刺目极了。 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猛地扎向心脏,薛寒迟低垂着眼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个杀伐不过眼,一个从未感受过不安的人,在刚才那一瞬间,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在看见那一片红色的时候,他大脑空白了一瞬,连向前走一步都忘记了。 他不敢想,若是江楚月真的出了事,他会怎样。 知道他还心有余悸,江楚月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主动从他怀中起来。 “陪我去换身衣服吧。” 还是别让他看着这些红色了,不然他又要往不好的方面去想了。 看着江楚月的笑颜,薛寒迟抿起嘴唇,露出一个笑容。 江楚月无奈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腕。 “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真的没事。” 江楚月觉得他现在肯定在疯狂脑补,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推着他的后背朝着房里走去。 “等我把衣服换了,我们再一起吃饭,好不好。” 暖暖的太阳晒在人身上,薛寒迟这才感觉身体渐渐回暖。 “好。” 回到走廊下后,江楚月让薛寒迟去厨房端菜,自己则先进房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下。 考虑到江楚月身体不稳定,薛寒迟原本是想陪着她一起的,但在江楚月的极力劝说后,还是退了出去。 看着薛寒迟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江楚月轻轻将门合上,直接把系统叫出来了。 “系统,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尽管她晚上入睡的时间和往常一模一样,但是最近她醒得越来越晚了,有时候直到日到正午才将将醒来。 就算是春困秋乏,她也没有睡过这么长的时间。 这些东西,都太不对劲了。 虽然她在生活里是个有些迟钝的人,但是都到这地步了,她想不发现都难。 伴随着一小会的沉默,系统姗姗来迟。 「回禀宿主,是系统做的。」 这一次,它没有遮掩,承认得倒快。 …… 果然是系统搞的鬼。 江楚月没忍住腹诽,她刚才醒来的时候就有种直觉,没想到还真是系统做的好事。 「因为宿主违背原著剧情,需要受到惩罚,因此为了加速进程,系统为缩短宿主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请宿主见谅。」 系统是按照流程办事,况且江楚月确实没有完成任务,她确实理亏。 “好吧……” 在心底把系统问候一番后,江楚月退而求其次地问道。 “那我在这个世界还可以停留多久?” 总不能说她哪天莫名其妙地就一睡不醒了吧。 按照刚才薛寒迟那副慌乱的模样,如果她那天一声不吭地就晕死过去了,那得给他留下多大的心里阴影啊? 系统停顿了一会,「由于宿主的情况比较特殊,系统可以保证宿主在这具身体里待到十一月。」 换上新的外衫后,江楚月低着脑袋系着丝带,心里却还在算着自己的时日。 现在已经快要接近十月,如果是到十一,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她在这个世界和薛寒迟共处的时光,只有一个多月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里,江楚月就感觉心脏上坠着一块石头,每次想起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来到这个世界六月有余,陪伴薛寒迟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乍然到了离别的时候,她还有些难以接受。 “系统,是不是只要薛寒迟没有拿到乾坤镜,他就不会迎来那样的结局?” 系统停顿片刻。 「按理来说,是的。」 将最后一条丝带系好,江楚月推开门,眼中不再有犹豫。 “好。” 第86章 不得於飞(四) 渝州的秋日并不长, 短暂地到来之后,很快便又被猎猎的西风吹散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冷风从窗缝里曳进来, 将贴着剪纸的窗户吹开, 敞开着发出呀呀的声响。 幸而纸窗还算牢固,在窗檐上撞了几下, 没有一点破损的迹象。 又是一阵风过来,纸窗啪嗒响着,眼见就要撞上墙沿,却突然被一只手拦住。 站在窗边, 薛寒迟将伸手将吱呀的窗户拉过, 合上之后还不忘将其锁上。 冷空气被隔绝在外,卧房内还燃着火炉, 身处其中便会让人觉得暖烘烘的。 薛寒迟转过身朝着床榻走去, 女子在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小半张脸露出来了。 看着走近的薛寒迟, 江楚月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拍了拍床沿。 “你来了, 快过来坐着,外面好冷。” 渝州的冬日来得太快了,江楚月明明记得前几日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 这几日便已经刮起了冷风。 虽说不上有多冷, 可是耐不住渝州湿气重, 在风中站着便感觉这风都吹到骨头里去了。 如果是刚刚穿过来的江楚月, 或许还能在外面蹦跶一会, 但是因为系统的惩罚,她的身体越来越弱了。 不仅每日睡得越来越长, 现在竟是连一点冷都碰不了了。 虽然有些难受,但是一想到只有半个多月了,江楚月也只好生生受下来了。 在床上翻了个身,江楚月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在心里暗暗发誓。 不管怎么说,等她在那个世界待满五年,回到家后,还是要投诉这个系统! “怎么了,可是冷了?” 在床沿坐下后,薛寒迟替她把被子掖好,声音有些低沉。 “还好,屋子里很暖和。” 江楚月笑着看向他,眼睛里像是琉璃般透亮。 她嘴角笑意轻柔,可薛寒迟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伸手握住江楚月的手腕,不动声色地给她输送灵力。 温暖的灵力流入经脉,江楚月顿时感觉身上的寒气被去了不少,双手伸出被窝也感受不到冷了。 “萧煜今日告诉我,说他寻到了一位医师,或许知晓你的病症,我们再试试如何?” 这一番话,薛寒迟完全是打着商量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的声音嗓音有些哑,像是许久未喝水的人骤然开口,语调都有些浮。 江楚月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反手抓着他的手腕。 “你昨晚又没有睡觉吗?”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敏锐如薛寒迟,她知道自己瞒不过他。 系统的惩罚她不能抗拒,所以这些天她都在薛寒迟之前睡着,但每日醒来都能看见薛寒迟在床边看着自己。 薛寒迟抿唇一笑,将她的手拢在手心给她输送灵力,还在执着于刚才的问题。 “我没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不想见那位医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楚月的身体越来越差,她越来越怕冷,魂魄也越来越虚弱。 刚开始发觉的时候,薛寒迟便立刻寻了些医修给她治病,但他在这镇上遍寻杏林名师,却无人能诊出她是生了何种病。 萧煜他们听闻了江楚月的情况,三五日便会来看望一次,每次都会带上些不同的丹药。 他也曾想过江楚月是否是中毒了,不过每次提出这个想法便都被江楚月否决了。 和薛寒迟的惶恐不同,江楚月似乎对于自己的身体接受良好,并没有因为这未知的疾病有过一丝烦恼。 她并不担心自己会面临什么,每天依旧是笑呵呵的,还像往常一样和他说着笑话。 明明生病的是江楚月,可在那些医师来看过之后,反倒是江楚月来安慰薛寒迟。 她总是会一边笑着,一边揉着薛寒迟的头发,然后告诉他,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 她每日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日只醒三四个时辰,除去请医师的时间,薛寒迟都许久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了。 江楚月的长发在枕上铺陈开,像是乌黑的锦缎,也正是这抹黑,将她的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衬得更加惨白。 现在的江楚月就像是个瓷娃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摔碎。 薛寒迟看着她,心中的阴翳不可遏制地扩张。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真的…… 剩下的事情,他不敢去想。 薛寒迟的气压太低,江楚月想了一下,将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脸颊,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我都可以的,你若是不放心,我们就再试试。” 系统的惩罚不可阻挡,就算找遍天下杏林圣手也没有用,这是这个世界所不能企及的力量。 也是薛寒迟无法改变的事实。 尽管知道试了也不会有太大的用处,但她还是这么说了。 比起自己的身体,更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薛寒迟。 “你不用担心,你也知道,我总是能逢凶化吉,这一关我照样能挺过去。” 她不能把某些情况下,善意的谎言比起残酷的现实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薛寒迟当然知道她是在哄自己,但是听到她愿意之后,眉头还是舒展了不少。 “好,我明日便去将他请来。” 江楚月点着脑袋,将他的手腕带着伸进了被子,让他的手也暖和了几分。 被子盖住了嘴唇,她弯起眉眼,说话的声音嗡嗡的。 “暖不暖和?” 薛寒迟的眼睫原本是垂着的,见了她这副模样,唇边也有了些淡淡的笑意。 “暖和。” 江楚月咧嘴笑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疑问,于是便开口问他。 “你之前送我的那些金饰都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到这里了,但是凡事和钱扯上关系,她总是会格外担心。 好像当初薛寒迟上船的时候也没有把那些金器带着,那那些钱都去哪里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很想问。 “都还在楚州,我们上船的时候,只带走了那张契书。” 薛寒迟顿了顿,缓缓道,“若是你想,我们可以再去一趟楚州,不过现在天冷,还是等来年开春再去吧。” 楚州也算是两人的定情之地,承载了两人许多回忆。 可是江楚月默然了片刻,还是摇头了。 “算了,我记得你不太喜欢楚州,还是算了。” 他和楚州仙府不对付,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手上是江楚月身上的温热,薛寒迟愣了愣,神思有些恍惚。 “其实我喜欢与否,讨厌与否,都不重要的。” 若是江楚月真的喜欢,他自己的感受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怎么行,别人都说千金难买我开心,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在我看来,是一样重要的。” 总为了她的心意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让薛寒迟这样。 薛寒迟少见地露出了一抹笑容,这样的话,也只有江楚月才会对他说。 “我有些饿了,厨房里还有吃食吗?” 江楚月这些日子作息颠倒,吃饭的时间也不准点,薛寒迟虽然每餐饭都会给她留下些饭食,但是外面这么冷,估计早就冷了。 “我去街上给你买些吃食,好不好。” 江楚月笑了笑,“好。” 不舍地将手收回来,薛寒迟起身,推门出去了,留下江楚月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趁着现在还没有困意,江楚月在床上仰头望着月白色的纱帐,把系统呼唤出来了。 “系统,我这副身体真的还能撑住半个月吗?” 真不是她说,她自己都能感受到体内稀薄的灵气,这还是在薛寒迟给她输送过灵力的情况下。 她现在的身体就像一只大漏斗,只散不进,什么都接不住。 要不是系统之前给过话,她合理怀疑自己明天就要被发配到异世界充军了。 「请宿主放心,系统的预估没有出错,确实还有半个月。」 江楚月揉了揉额头,在心底估摸着。 如果真的还有半个月,那她确实该开始交代后事了。 在此之前,她也曾经试探着向薛寒迟提过类似的话题,但是每次都会被薛寒迟巧妙避过。 他似乎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以至于退避三舍。 薛寒迟的心情她能理解,可是如果她真的哪天一睡不醒了,该埋哪还是得有个着落。 江楚月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写下来,白纸黑字的,总不至于太慌乱。 打定了主意后,江楚月缩了缩脖子,一鼓作气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了。 幸好有薛寒迟输送的灵力,否则她真的是要冻死。 迅速穿好衣服后,她坐在桌边铺开宣纸,提笔便写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半个多月前,她从系统那里得知自己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多月的寿命后,心底还难受过一阵。 不过到了现在,倒是接受自如了,果然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任何痛苦在时间的催化下,总是能或多或少地消磨一点。 她是如此,希望薛寒迟也是如此…… 想到薛寒迟,江楚月握笔的手顿住了。 她身死之后,薛寒迟肯定会伤心的,他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蔓延逐渐褪去吗? 滴落的墨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留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 江楚月在原地怔了许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对啊,她死之后,薛寒迟该怎么办呢?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是雨水般倾泻下来,将她的心脏淹得水泄不通。 江楚月捂着心脏,咬着嘴唇,努力遏制着心中翻涌的酸涩。 她以为自己只要刻意去忽略离别的事实,就不会感到难受了。 但她的心脏不是这样说的。 原来不去想,还是会痛。 就像系统之前说的,剧情的发展可以预测,但爱意的滋生无法避免。 这对于她和薛寒迟而言,是一个死局,没有两全的办法。 坐在桌边缓和了一会后,江楚月放下笔,将宣纸收了起来。 就算是死局,她也要保住薛寒迟。 走到床边,脱去外衫后,江楚月又躺了进去。 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情绪稍有些大的波动,困意便追赶了上来。 在闭眼前的最后一秒,江楚月还在想着薛寒迟。 也不知道他现在回来了没有…… * “客官,您的饭菜马上就好,请稍等。” 看着眼前气质不凡的客人,小二弯了弯腰,伸手想引着他去一旁歇息一会,却被他拦了回来。 “无妨,我在这里等就好了,麻烦快些。” 现在时候不早了,天气又冷,他要快些拿回去给江楚月才好。 “好嘞,那我去后厨给您催一催。” 小二朝他作了个揖,回身就哒哒地往厨房跑去了。 这是这镇上名气最盛的酒楼,江楚月以前和薛寒迟在这里用过几次饭,除了薛寒迟自己做的,江楚月最喜欢的就是这家的饭食。 小二离去后,薛寒迟一个人站在柜台边,神色淡然地等待着。 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思绪就容易飘飞,薛寒迟也是如此。 对于江楚月的病,说不在意他是假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明日那位医师能带来些不一样的消息。 可万一他还是像以往那些医师那般摇头轻叹,他又该怎么办呢? 薛寒迟眼眸暗了暗,拳头不自觉捏紧了。 说起来,江楚月的身体问题频出,好像是从他们来到渝州后才开始的。 可是他们在渝州时的生活和在楚州的时候一般无二,并无不妥,为什么江楚月的身体就是越来越差了呢。 薛寒迟眼睫微微压下,将他眼眸里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 他心中有种直觉,江楚月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和他有种密不可分的联系。 而且,事情的祸根很有可能在楚州时就埋下了。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薛寒迟低头回忆着和江楚月相处的一幕幕,指甲无意识地钳近肉里,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滴落在地上。 旁边坐着的客人推杯换盏,还在说着中秋那晚盛大的烟火会。 他们的声音落进薛寒迟耳里,忽然叫他如坠冰窟。 他想起来了。 在中秋那一晚,二人在烟火下,江楚月说出口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了。 “客官,你的吃食做好了。” “客官……” 小二站在薛寒迟面前喊了一声又一声,这才把他的思绪慢慢唤回来。 “诶,客官,你的手受伤了。” 看着薛寒迟手中的血痕,小二面色一变,不由得惊呼出声。 薛寒迟面色不虞,从他手中接过食盒后,道了声谢后便转身离开了。 周围的人群看着他飞速离去的背影,面色疑惑地嘀咕了一声便又收回了视线。 街上寒风凛冽,薛寒迟的袍角被吹得四散乱飞。 正如他此时的心绪一般。 中秋那晚,江楚月抱着他,曾轻轻对着他说过一句话。 ——要好好活着。 一切的一切,竟从那时候便已初现端倪。 原来,是他害了江楚月。 第87章 不得於飞(五) 已经是十月中旬, 黑夜的到来愈来愈早。 长街上风声不断,刮在人脸上呼啦啦的疼。 天寒暮晚,街上的行人裹着衣袖, 步履匆匆地回家去, 小贩们也早早收摊推着小车回去了。 薛寒迟提着食盒,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脚步虽快, 可他眸中眼神却难以聚焦,没有半点神采,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巷子里住满了人家,道路两边灯火重重, 薛寒迟抬眼望过去, 日光从他的衣摆垂落,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后面。 这影子在被暖黄渲染的青石板上像是一道长长的裂痕, 将这仅剩的光亮分割开来。 明明天上没有一滴水落下来, 薛寒迟却罕见地在这些风声中听到了滴答水声。 这样的天气里,怎么会有雨呢? 就在他正疑惑的时候, 一回头,便看见那些水痕从食盒上滑落, 在身后的石板路上留下了一条细线般的红痕。 大风天里,并没有什么雨水,有的, 只是他破损的掌心, 和他的血液。 原来是血啊。 看着掌心溢出的红色血渍, 薛寒迟不甚在意地甩了甩, 在地上划出一圈血滴, 而后再度慢慢收紧了。 他望向巷子的尽头,亮着灯火的那一扇门, 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退避的怯意。 天色渐渐黑下来,导致他对时间的感知愈来愈模糊,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走了有多久。 记忆里,薛寒迟记得这条归家的路并不长,来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即可。 可是今日,他却感觉在这条路上走过了自己大半的生命。 在这萧萧秋风里,薛寒迟少见地回忆起了自己在徽州薛府的日子。 自己的亲生父亲生而不养,薛云城对他则更谈不上养育,只是见他好用,便将他带到了徽州。 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一个帮助加害的刽子手,这两个人几乎占据了薛寒迟前半生的所有回忆。 尽管幼年时他们经常虐待他的躯体,但是如今的薛寒迟想起来,已经大约要忘却那些事情了。 他们给予薛寒迟的痛苦,他其实根本就不在意。 还记得为了压制体内戾气,在薛府修炼的时候,张师教他习箭,教他如何用灵力控制蛟丝绳,所炼之术众多。 那时候,薛云城每日都会来校场上看他修炼,虽无多言,但是薛寒迟却读懂了他眼里的话语。 对于这个父亲的轻视,他早就习以为常,当然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感觉。 可时至今日,薛寒迟竟意外地觉得,薛云城是对的。 肩上的黑发随风扬起,缠在薛寒迟脸上像是随意描上的墨痕,深深烙进他的骨骼里。 他抬起手,随意地将那些发丝拂去,却在脸上留下了一片骇人的血痕。 冷风吹着他的脸颊,薛寒迟闭上眼,又想到了从前和江楚月说话的时候。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向他坦白有关自己的事情,也是在那时候,她告诉自己她曾在一样法器中见过自己的一生。 江楚月告诉他,他寻到了乾坤镜。 那时候的他不以为意,还不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还曾经追问过她,她在故事中的结局是什么。 但她似乎知晓所有人的结局,却唯独不知道她自己的。 后来,再论及此事的时候,江楚月的神色中总是有些闪烁。 他以为是江楚月不愿提及,便没有再问…… 是他太愚蠢。 早在那个时候,他便应该发现事情的不对。 世间万事万物,皆要遵循一个因果循环。 缘起缘落,有因才有果,若是因坏了,那果自然也就接不成了。 他的因早在徽州便已种下,多年苦寻,追求的就是那一个果,若不是因为江楚月,他或许早已经命断魂销。 和江楚月待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就像是一场幻梦一般,叫他沉浸其中,差点就要忘却自己原本的命途了。 曾经,因为江楚月,他想过和她一起活下去,但他的命似乎就是如此,无法更改。 薛寒迟神思不属,终于走到了大门前,他立在原地,伸手推开大门,手中的血痕将门上的铜环也浸了几分血色。 张师说得对,像他这样的人,终究是配不上去往幽冥地府。 是他心生欲念,竟然妄想改变自己的命格,是他的错。 可天命纵然惩罚,这份痛苦也不该落在江楚月身上。 江楚月与他不同,她这一生命途顺遂,实在是不该受他牵连。 错处在他,他自己的苦果该由自己承受才是。 她的命不该是这样的。 * “你受伤了吗?” 薛寒迟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 烛火已经快要燃尽,房间内的视线并不好,可江楚月还是一眼看到了薛寒迟脸上横亘的红色。 杂乱的血痕从他的鼻侧一直擦到下颔,远远看过去,差点便叫人以为他山上流血了。 顾不上身体的寒冷,江楚月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了他染血的脸颊。 手下的血渍早已干涸,摸上去还有些粗糙。 江楚月看着他,心里的担忧却没有放下。 “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薛寒迟的眼睛,等待着一个回答,但薛寒迟也只是笑了笑。 “是我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没有什么大碍。”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江楚月这才发现他破皮的掌心。 这些伤口很小,但每一个都很深,稍稍细看就能看见埋在其后的筋脉。 这样的伤口,别人伤不了,只可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江楚月仰头看着他,薛寒迟嘴角虽然含着淡淡的笑容,但是眼底却没有一点光,像是立刻要碎了一般。 “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他此时的模样像极了江楚月在梦境中见到的他,如果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不会突然变成这样。 薛寒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将食盒放到桌上,脸上是深深的歉意。 “抱歉,我回来得有些晚了,你的饭食应该有些冷了。” 他双手搭在江楚月的肩上,将她朝着床榻的方向引去。 “你身体不好,还是先躺回床上吧。” 对于江楚月的问题,薛寒迟从来都是尽其所能地回答,从未撒谎。 但是这一次,薛寒迟却闪躲了。 他的行为越是反常,就越是说明真的出事了。 江楚月从一旁取过布巾,用温水打湿后,伸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污渍。 她拾起薛寒迟的手,沿着伤口的边缘小心将那些血污擦去。 “这是小事,等会热热再吃也是一样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出什么事了?” 薛寒迟状态太不对劲,她不想让这件事轻轻放过。 在江楚月炽热的目光下,薛寒迟终于慢慢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心中觉得有些难受罢了。” 说这话时,他低垂着脑袋,没有去看江楚月的眼睛,害怕这蹩脚的谎言被她识破。 但江楚月通过乾坤镜看到过他的过去,这一举动落在她眼里就成了真心实意的伤情了。 她抱了抱薛寒迟,说出的话像是安慰,又像是引导。 “薛寒迟,你要相信,你这一生的痛苦都已经在过去被带走了,往后,你的日子都是顺顺利利的。” 他受过的苦痛已经太多了,命运也该对他好一些了。 “嗯。” 双手从她胳膊下穿过,薛寒迟紧紧拥住她,脑袋埋进她的颈弯里。 他轻轻应了一声,琉璃眼里的某些东西,却在一点一点破碎、分崩离析。 江楚月现在的身体终究还是太弱了,下床这一会便已经有些受不住,止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你的身体灵力太稀薄了,还是先回床上吧。” 薛寒迟躬身抱起江楚月,将她抱回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 现在的天气变得太快,食盒里的饭菜已经冷了不少,薛寒迟只好将其热一热再给江楚月送过来。 薛寒迟将饭食放在床头的桌案上,扶着江楚月起身后贴心地将枕头垫在了她身后,看着她用晚饭。 江楚月夹着菜,被伺候得非常周全。 寻常食物热过之后往往味道都会有些变化,但也不知道薛寒迟是用了什么法子,这些饭菜即使热过了,味道也依旧如在酒楼里吃过的一样。 薛寒迟将被子折起一个角,只撑着床板坐在床沿,就这样一语不发地看着江楚月,脸上没有一丝别的神情。 江楚月饿了一天,埋头吃着饭。 虽然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但误以为是薛寒迟还沉浸在旧事里,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一想到她在这个世界逗留不了多久了,这具身体也大限将至,江楚月像是托付后事一般和他碎碎念了许久。 当然,她不可能直接和他说自己死后该怎么样,她想了一下,委婉地找了一个切入点和他提起这件事。 “我记得你在楚州的时候,说过很喜欢那座观音庙下面的地洞?” 那个时候薛寒迟还想着带她一起去死,曾经盛情夸赞过那里,觉得那里很不错。 “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两人是毫不避讳地围绕着身后事在那里探讨了许久,他原本是想让两人一起葬在那里的。 但是江楚月却说,她不喜欢那样阴暗潮湿的地方,要葬就要葬在阳光下。 当时的玩笑话,谁能想到,现在竟然一语成谶,她竟然真的走到了那一步。 江楚月是开着玩笑的语气说起这件事,薛寒迟却一下便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只是他并没有如江楚月引导的那一般,再对死后之事说些什么。 反而近乎执拗地看着江楚月,声音如冰击碎玉一般定定地落到地上。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是你不会死的。” 他这半个月都没有睡过什么好觉,眼底蔓延着些许血丝,他的嘴唇抿紧,像是认定了什么一般,不肯有半分后退地说出了这句话。 系统的惩罚,并非外力可以违拗。 江楚月还只当他在执着,只觉得他是一时接受不了,也没有再说下去。 看样子,她改天还是得把身后事写下来。 不过薛寒迟的执念太重,如果她真的往生,薛寒迟估计一时半会很难走出来。 但她死后很大概率就不会再回来了,他还是慢慢地将自己淡忘要好一些。 就在江楚月想着要如何开导他向前看的时候,薛寒迟忽然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什么东西出来。 那些宣纸叠在一起,看起来足足有一匝那么多。 “这是……” 薛寒迟将这些纸张拿到江楚月面前,轻轻放到被子上展开在她眼前。 江楚月放下碗筷,看着上面的字迹,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薛寒迟食指放在这叠纸上,语气慢慢悠悠,但却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这些是我的过去。” 第88章 不得於飞(六) 因为乾坤镜的原因, 江楚月见到过薛寒迟在徽州薛府苦苦挣扎,见过他在妖兽洞中踽踽独行,也曾见过将一切毁于一旦的那场大火。 就算薛寒迟不曾对她说过与过去有关的只言片语, 对于他的过去, 江楚月也并不陌生。 但是,她籍由乾坤镜知道的, 和薛寒迟主动来告诉她,二者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江楚月无意识地捏紧了这些宣纸,她将纸张铺开,床头的烛光映出上面端正的字迹。 上面写到了薛寒迟过去经历的种种, 或许是害怕她伤心, 他并没有事无巨细地写出来,有些只是草草带过了一笔。 在他的笔下, 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斩杀妖魔, 压制戾气这件事上。 江楚月知道他在那些妖兽洞中受了很重的伤,那些日子并不好过。 这些过去沉重难言, 江楚月作为局外人看了都会止不住地动容,但薛寒迟却好像不以为意。 在对待这些往事的态度上, 薛寒迟总是满不在意,次次都以“无趣”二字作结。 就好像那只是潮湿的雨天一样令人不喜,除此之外, 再没有别的情绪。 江楚月垂下眼眸, 心脏像是漏出一道口子, 风雪吹过, 寒意止不住地上涌。 她早就亲眼见过薛寒迟的过去, 因此,她以为自己的情绪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波动。 但在看到纸上写着的这些字后, 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最开始,她只是为薛寒迟的命运感到不公而已。 她不能理解,作者既然赋予了他生命,为何要给他安排这样曲折不堪的过去,让他承受与年龄不相符的伤痛。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选择过,长至而今的年岁,薛寒迟从来就是被选择,被利用的一方。 这样无力的人生,没有多少人能承受。 因此,在观音庙的时候,薛寒迟说要带着他一起去死,她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她很能理解他。 一个从未被赋予过选择权的人,他在脱离控制后,唯一会做的选择,只有放弃自己的生命。 徽州薛府给他种下的因,就像是一道恶咒般紧紧锁住了薛寒迟的大半的生命。 这些枷锁在他的心上,跟着他度过了几乎整个生命,也跟着他通往了寻找阴阳乾坤镜的路上…… 江楚月看着这些纸张,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在数十页的无趣过后,终于在后面的某一张,江楚月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二十年冬日,赴渝州寻乾坤镜,遍寻无果,遂上无砚山,遇妖魔,见江楚月。” 薛寒迟将这一行字写在这张纸的开头,话语的结尾也终于不再是百无聊赖的思绪,是江楚月三个字。 江楚月的指腹刚好压在这一行小字上,她盯着这几个字,有些微微的走神。 “你把这个也写下来了?” 她没有想到薛寒迟会将这个也写下来,这是两人初遇的情景。 相比于刚才,薛寒迟脸上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他的视线定在江楚月有些苍白的脸上,嘴角的笑容终于有了些从容。 “当然,你也是我过去的一部分,这里面怎么能没有你呢?” 两人的初见并不是什么风花雪夜,花前月下的好时机,对于江楚月而言,甚至称得上狼狈。 那个时候她刚刚穿过来,面对噬魂妖的威胁,命悬一线,努力挣扎在生死边缘。 是她脑海中无意之间冒出来的那个念头将两人的性命交缠在了一起。 这个开端对于两人来说,充满了不纯的动机,甚至夹杂着弥天大谎。 但是在薛寒迟这里,好似那些心机都不存在,两人的相见很单纯,只要遇见了就好。 江楚月抬头看着他,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眼下,她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足半月,有情人终成眷侣的戏码并没有在两人之间上演。 两人的遇见是剧情的意外,但他们最终也没能逃脱剧情的控制。 “我知道我的过去索然无味,没有什么可以提及的事情。” 虽然薛寒迟现在心如刀绞,但江楚月看向他的时候,他脸上依旧佯装无碍,压低了眼睫。 “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一个完整的我。” 江楚月深深地看着这些宣纸,她咬紧下唇,伸手拥住了他。 “我知道,薛寒迟,我都知道。” 他的爱意就是如此简单浓烈,江楚月懂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知道。 薛寒迟这么喜欢她,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剧情的天裂摆在江楚月和薛寒迟之间,无论江楚月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更改。 她和薛寒迟的结局,或许一早便已经注定了。 一时之间,命不由己的无力感、生死永隔的痛苦一起上涌。 江楚月抱住他的后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将脑袋埋进去,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往往人在到达最幸福的时候,就会开始患得患失,遑论现在横在两人之间的是天人永隔的生死之界。 一旦从这具身体脱离出去,她就再也见不到薛寒迟了。 “是不开心吗,怎的哭了?” 薛寒迟嗓音有些哑,像是忍着些什么,可是话说出口并没有乱。 江楚月松开他,坐直身体,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红红的眼尾还是弯了起来。 “没有,我很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很开心。” 江楚月当然没有明说背后的原因,可是凭着她此时羸弱的身体,也无需她多言,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江楚月的脸上划过好几道泪痕,尽管她已经止了哭,但还是有几滴清泪落下来。 薛寒迟伸手替她轻轻拭干眼泪,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努力掩饰着自己轻颤的动作。 “你以后都会这样开心的。” 从前,江楚月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已经抱着替他受罚的决心了。 没想到现在这样的话却从薛寒迟口中说了出来。 江楚月刚刚哭过,脑袋有些发晕,她吸了下鼻子,等思维缓过来一些后,问薛寒迟。 “你喜欢在渝州生活吗?” 等她死后,便只有薛寒迟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了。 他性格冷僻,不喜欢与人交往,来到渝州后也没什么朋友。 虽然有在楚州几个月的交情,他和萧煜他们还算认识,算是半个朋友。 但是若没有江楚月在,薛寒迟和他们终归不太熟,恐怕也不会怎么搭理他们。 “你想不想去楚州?” 比起萧煜他们,江楚月倒是觉得李轻舟和他更合拍一些。 李轻舟性子柔一些,也懂得变通,更关键的是,在某些方面,他和江楚月一样,懂得薛寒迟。 江楚月死后,薛寒迟肯定是免不了伤心的。 如果这时候他能和李轻舟一起,有他时常开导,或许能早些走出来。 但现在她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两人到达楚州…… “我说过,我去哪里都是可以的,我只会跟着你。” 江楚月原本心中只是有这么个想法,打着商量的语气问了他一句,没想到薛寒迟直接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他的魂魄早就在她的手上了,若是离了她,他又能去哪里呢? 命断黄泉,魂骨销尽,他都不会再离开江楚月了。 他笑得很勉强,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江楚月从没见过薛寒迟这副模样,就算是在他幼年孤苦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为了防止江楚月再提及身后事,薛寒迟主动站起身,少见地主动离开。 “你身子弱,早些歇息吧。” 他低着脑袋,将散落在床被上的纸张收起叠好,放在床头柜上。 看着他神色匆匆的模样,江楚月忽然想起来他之前提到的那位名医。 “那位医师还会来吗?”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救,但还是得让薛寒迟心安。 薛寒迟笑着将碗筷收好,像是在尽最后的努力将自己的兴致提起来。 “我明日再去萧煜那处问一问。” 哪里还用去找什么医师,让江楚月卧床不起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他吗? 有他在一日,就算请遍天下名医也是于事无补。 “你早些歇息,我先出去了。” 薛寒迟收好东西,最后一次看了眼江楚月,站在原地顿了一会。 这一眼并没有很久,可是在薛寒迟看来,却像是生命那样漫长。 就好像这一生,只此一眼了。 然后,他收回视线,再也没有回头地推开门,只身扎进了这啸啸的北风里。 * 笃笃两声,木门被敲响。 “是何人?” 刚刚从诸位长老的归元殿回来,萧煜正坐在桌案前,整理着在楚州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宜。 他推开门,一名小弟子正端正站在门前。 似乎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他像是跑过来的,数九寒冬里,头上竟都渗出了些薄汗,一直在喘着粗气。 他动作有些莽撞,萧煜开门后,身体都止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 “什么事这样慌张?” 从楚州回来后,他日日都跟着长老们处理一些扫尾的事情,因此对于山上其他的事情不太关注。 小弟子在原地终于顺过气来,他双手抱拳,颤颤地对着萧煜行了个礼,向他禀告道。 “师兄,不好了,有人擅闯密室,要夺走乾坤镜。” 一听事关乾坤镜,萧煜神思立刻被牵动起来。 他眉头凝重,抓着小弟子问道,“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寻回乾坤镜的事情一直是秘密进行的,除了他们和死去的谢如晦,再无人知晓。 这次又是何人来抢夺乾坤镜? 小弟子连连点头,叫出的那个名字却让萧煜愣了一瞬。 “回禀师兄,是,是薛寒迟!” 什么? “怎么会是他?” 萧煜拧紧的眉头忽然松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不可思议。 江师妹说过,薛寒迟已经不再需要乾坤镜了,所以才会拱手让与他们,怎么现在又来拿乾坤镜了? 好歹两人在楚州相处过几个月,萧煜心中虽有疑影,但还是想当面向他问清楚。 “我先去密室看看,你在此地,暂且不要将此事告知长老。” 在离开前,萧煜颇有几分私心,如此对小弟子嘱咐道。 因为江楚月的缘故,让他连带着对薛寒迟也多了几分莫名的信任,所以他决定还是先将此事压下来。 苍南山的密室在后山,其实就是一座隐蔽的山洞,山上的弟子们遵守宗规矩,平日里少有人至。 等萧煜赶到的时候,镇守在此地的弟子纷纷刀剑出鞘,一群人站在了薛寒迟的对立面。 和他们全副武装的阵仗相比,薛寒迟则只带了一把匕首。 他握着匕首,上面鲜血流淌,是他自己刚刚割开的。 薛寒迟原本是准备速战速决的,但没想到一转头,便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萧煜。 看着这一对多的场景,萧煜按着剑柄,思索一番后,不顾这些弟子的劝阻,走到了薛寒迟面前。 “薛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来人是萧煜,但薛寒迟并没有收回匕首,只是冷声道。 “我要借乾坤镜一用,烦请通融一下。” 第89章 不得於飞(七) “我要借乾坤镜一用, 烦请通融一下。” 竹叶沙沙,山上全是风声。 薛寒迟手上的伤口还在滴着血,声音随风刮过, 萧煜听后, 心里一紧。 他抬头看过去,再看清他毫无神采的双眸后怔了怔。 阴阳乾坤镜是禁术之器, 而实行禁术者必遭反噬,当年薛府就是前车之鉴,这一点薛寒迟比他更清楚。 可就算是知道这一点,他还是要拿走乾坤镜…… 他是想效仿当年薛府施行禁术吗? 虽然不知道薛寒迟为何突然变了心思, 但是萧煜见他今日如此阵仗, 大约猜出来了,他想必是势在必行。 既如此, 薛寒迟若是打定主意要拿走乾坤镜, 凭借着他和这些弟子的灵力,多半是拦不住他的。 “薛公子,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知道灵力不敌他,萧煜想了想, 决定还是先向他问清楚。 毕竟几人在楚州也算是出生入死过,就算是真的要打,萧煜也想搞个清楚。 薛寒迟握着匕首, 径直向萧煜走来。 他的眼眸中如有乌云下压, 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几乎快要化作云雨雷霆, 如瀑灌下。 “若是我告诉你, 我拿乾坤镜是为了江楚月,你会给我吗?” 和江楚月有关…… 听到江楚月的名字, 萧煜捏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他看向薛寒迟的神色也颤动了一瞬。 说实话,在这一刻,他是犹豫的。 他知道江楚月病了,近日总是长睡不起,卧床病榻。 刚开始的时候,几人都没有往深处想,直到病来如山倒的那一天,几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顾情曾经偷偷去看过江楚月,每次回来找萧煜的时候,都是哭着回来的,眼眶都红了。 萧煜也知道,对于江楚月,他们尚且忧心至此,薛寒迟对江楚月用心至深,较之他们,他只会更加难受。 在此之前,萧煜也曾帮助他们遍寻名医,但都不起作用,他们也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楚月的身子一日弱似一日。 虽然薛寒迟有时候行为古怪,让人难以理解,但是他对江楚月如何,他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若是薛寒迟是为了江楚月,萧煜其实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江楚月是他带去楚州的,她变成如今这样,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而且,在他看来,过去这数月,他与薛寒迟虽算不上知己,也算得上好友了。 在楚州的时候,他们一同住在李宅,两人还帮他们解决了不少麻烦,助他们拿回乾坤镜。 所有这些,太多太多。 于情于理,他和顾情都欠薛寒迟和江楚月一个人情。 一个用命都不足以偿还的人情。 虽说他奉命守着乾坤镜,不许旁人擅自夺走。让薛寒迟拿走乾坤镜,必会触犯苍南山规。 但现在江楚月命悬一线,他和顾情若只是两手空空站在一旁,那才真的有违道义。 萧煜左思右想,深吸一口气后定了定心神,目光坚定地看向薛寒迟,给了他答复。 “若是薛公子是为江姑娘,我可以把乾坤镜给你。” 就算不是为了薛寒迟,为了江楚月,他也要帮他这一次。 见萧煜松了口,原本还站在一旁观战的弟子面面相觑。 其中,较为年长的弟子咬咬牙,压着剑柄,率先站到了萧煜身边。 “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场面实在称不上乐观,几位弟子手中长剑蓄势待发,气氛相较于方才更为剑拔弩张。 “师兄,此人诡计多端,你不要受他蛊惑。” “是啊,师兄,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机偷袭。” “师兄,不要听他的。” …… 弟子们担心萧煜错了注意,纷纷出言劝解。 师尊都曾向他们说过此物的厉害之处,乃是邪之又邪的东西,况且师兄好不容易将其寻回,怎可轻易送入他人之手? 但此时,萧煜心意已定,他们说再多也是无用。 只见他将手从剑上移开,转身拍了拍这些弟子的肩膀。 “不必担心,若是出事,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说完之后,他没有再听这些弟子的劝阻,转身站到了薛寒迟面前。 “薛公子,乾坤镜我可以给你。” 萧煜紧紧盯着他的神色,不肯放过他一丝表情。 “但是我想知道,你用此物,是有法子救回江师妹的性命了吗?” 萧煜担心他擅用禁术,恐怕误入歧途,若是如此,他还是得帮他及时止损。 “我确实有法子。” 薛寒迟没有看他,并没有在原地多作逗留,他越过萧煜后便径直朝着洞中走去。 围堵在门口的弟子们还把剑站着,互相看了一眼后,谁都不敢后退。 直到萧煜站在他们面前,冲他们摇了摇头后,他们才放下手中的剑。 萧煜在前面给薛寒迟引着路,两人走在地道里,萧煜还在继续刚才的问题。 “薛公子方才说有法子,是什么法子?” 地洞两边的岩壁上放着猎猎火把,两人路过时掀起一阵风,将火焰扇得呼呼啦啦。 薛寒迟的脸在这地道里忽明忽暗,眼眸里只有那一点点火把映出的微光。 “我找到江楚月生病的因缘了。” 薛寒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莫名提到了这件事。 “她是在替我受罚。” 他这两句话没头没尾,让萧煜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江楚月在替他受罚? 薛寒迟要受什么罚? 薛寒迟没有看到萧煜的疑惑,继续自言自语道。 “都是我的错。” 晦暗的地道里,薛寒迟喃喃低语像是宿命的咒枷,将他牢牢套住。 萧煜虽然不理解,但是心里却止不住地下沉。 说起来,他和江楚月也是一对可怜人。 明明相爱不久,正到情浓时,却又即将天人永隔。 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和顾情身上,他只怕是要肝肠寸断。 思及此,萧煜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命运真是猝不及防,来临的时候让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地道的尽头是一片宽阔的空地,这里摆满书架,上面全是苍南山的秘密文书。 在这片空地中心,阴阳乾坤镜便悬在半空中。 萧煜伸出手运转灵力,将乾坤镜从中拿下,转身递到了薛寒迟面前。 “不管薛公子要用什么法子,只希望薛公子顾念自己,千万不要冲动。” 在给他之前,萧煜还是没忍住劝说了几句。 “若是薛公子出事,想必江姑娘也会伤心的。” 如果以往,萧煜把江楚月搬出来后,薛寒迟应该就会欣然答应了。 但是这一次,薛寒迟只是接过乾坤镜,却并没有点头应声。 他伸手抚上镜面,看着这面影响了他大半生的镜子,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眼萧煜,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江楚月醒来后,可能会伤心一阵。” 萧煜皱了皱眉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只听他继续说道。 “她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但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往后,还望你和顾情多多关照她。”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在这洞中轻声回荡。 这样的话,不想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会说出来的。 这不像是告别,倒像是临死之人在死前所作的最后嘱托。 萧煜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终于明白,薛寒迟先前那几句没有理由的低语是什么意思…… 等他反应过来,回头去看薛寒迟的时候,他已经怀抱着乾坤镜,沿着地道奔跑而去。 他的衣袍像是潮水般起伏,将他淹没其中,绛紫色腰封在这无边暗色逐渐被吞噬殆尽。 * 薛寒迟回来的时候,江楚月正坐在桌边,在纸上交代自己的身后之事。 经过一个时辰的思考,她还是决定葬在渝州。 虽然渝州多阴天,有阳光的日子并不多,但是若是要到楚州去,只怕在那里的一干人也要知道自己身亡的消息了。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弄得这么兴师动众,总让江楚月有点不太适应。 都说人死留名,但她还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死讯,安安静静地去世就够了。 所以把各个部分综合一下,她给自己在渝州选了一块上好的坟地,那里种着许多六角梅,算得上风水宝地。 而且离家也近,薛寒迟若是哪一日想她了,也方便去看她。 虽然那时候她的魂魄也不在这世间就是了。 坐在桌边,江楚月双手撑着下巴,从上到下打量着桌上这几张宣纸。 她原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不过生活了八个月,要交代的事情应该不多,但是没想到实际写下来,倒还是有不少。 其中,对于萧煜和顾情,她没什么好交代的,只是很遗憾不能参加他们的亲事了。 对于李轻舟,她们之前已经好好道别了,因此也没什么可说的。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薛寒迟。 从之前的试探来看,对于自己即将去世这件事,薛寒迟似乎还是难以接受。 正是因为他此前的种种态度,实在是让江楚月有些怀疑。 光凭时间的淡化,他真的可以走出来吗? 江楚月捂着嘴巴思索着,这时,木门忽然被敲响了。 “楚月,你起来了吗?” 是薛寒迟的声音。 这么说来,薛寒迟似乎说过,今日他会请一名医师过来。 江楚月迅速将这些纸放在袖中藏好,然后才起身给他开门,脑袋在门外转了一圈,却没有看见旁人。 只有薛寒迟一人端着一碗排骨莲藕汤走了进来。 薛寒迟接过她打量的目光,微微笑着反问她。 “你在寻什么?” 看着他手中的汤,江楚月有些奇怪。 “那位医师呢?” 他今天不是去请那医师去了吗,怎的连人影都没看见? 薛寒迟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牵着江楚月的手,将她引到桌边坐下。 他将排骨莲藕汤推到她面前,然后将汤勺递给她,一边给她解释。 “萧煜说那名医师已经离开渝州了,我去拦他时已经来不及了。” 江楚月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喝了口汤。 “这么不巧?” 没道理啊,萧煜推荐的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而且时间就在今天,也太奇怪了。 而且,今日的薛寒迟笑容平和,莫名地让江楚月有种错觉。 在她生病后,薛寒迟已经很少露出这样真心的笑容了,他今日怎么了? 直觉告诉江楚月,今日之事,有古怪。 她放下勺子,正色看向薛寒迟。 “薛寒迟,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尽管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但是相较于往常,今天的他真的很奇怪。 薛寒迟笑了笑,伸手揉着江楚月肩头的发丝。 “你记不记得,在楚州的时候,你作神女游街,邀我去看。” 薛寒迟并没有回应她,而是将话题移到了这里。 江楚月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还是下意识点了头。“我记得。” 点头的同时,江楚月伸手捧着他的脸,想和他说些什么。 却忽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身体失控向一边倒去。 被薛寒迟接住后,她躺在薛寒迟怀中,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时,我在神前还来不及许愿。” 薛寒迟看着她,原本暗淡的眸色重新染上清光,一如江楚月初见他时那样。 “但是现在,我却有一个愿望,不知道你能不能应许我。” 江楚月大脑迷迷糊糊,她想点头应答,还来不及说出口,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她合上双眼的那一刻,一滴清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上,顺着她的侧脸缓缓流了下去。 薛寒迟眼尾发红,他抚摸着江楚月的脸颊,说出口的愿望像是梦中的呓语。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第90章 不得於飞(八) 门窗被关紧, 但外面似乎起了风,呼呼地吹着门窗,传出些咿呀的声响。 方才那一声低语早已消散在房内, 除了薛寒迟, 再无人知晓。 怀中的女子呼吸绵长,面容安详恬静, 一只手还攥着他的衣袖。 薛寒迟眸中似盛满了水一般,眨眼间,脸上的眼泪如同碎掉的裂纹一般滑落下来。 薛寒迟伸手揉着江楚月的脸颊,将她脸上的泪珠轻轻拭去。 虽然室内的烧着火炉, 但地上还是难免湿冷。 薛寒迟将江楚月抱起, 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放在了床上。 他小心地将被子铺开, 在她身上盖好, 像往常一样替她掖好被角,不让一丝风漏进去。 不远处的木桌上, 碗中的排骨莲藕汤还在冒着热气。 白色的水雾缓缓升起,没有到达顶端便消散殆尽, 像是生命的最后一缕青烟。 这碗汤被下了安魂散,此药无色无味,药效过后, 并不会伤身。 在给江楚月吃之前, 薛寒迟斟酌过用量今晚过后, 她便会醒过来。 明日之后, 她身上的病痛也会尽数消散, 她也不用再替自己承担这些罪责了。 毕竟,这本来也不该是她承受的。 在转身的时候, 薛寒迟的余光忽然瞥到了脚床上被叠起来的一张宣纸。 从宣纸的背后透出一点墨痕,边缘被黑色晕染开,上面似乎写了什么东西。 这正是方才江楚月藏在袖子里的那张纸,方才薛寒迟将她抱过来,想必就是那时不慎掉了出来。 看着这张纸,薛寒迟眼眸不自觉下沉。他弯下腰,将这张纸拾了起来。 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了江楚月会在上面写下什么,但是展开,看到这些遗言的时候,薛寒迟还是不免怔了怔。 “我死之后,葬在后山坟地即可,不必太远,阴晴无碍,有花相伴即可。” “若是薛寒迟拦我下葬,不必阻拦,随他即可。” …… 薛寒迟捏着这张宣纸,只觉得指尖都在颤抖。 对于自己的身后事,江楚月想得很周全,各种意义上的周全。 江楚月在这张纸上几乎将自己死后的所有事都盘算了一边。 小到死后埋哪,大到清明烧香,一一都写了下来。 她熟知薛寒迟的性格,或许真到了那一天,或许他会接受不了,留住她的尸身。 就连这一点,她也想到了。 薛寒迟只觉得眼前朦胧,被水雾遮挡了一切。 江楚月当初写下这张纸的时候,本意是向萧煜托付后事的,但上面的内容却大多都和薛寒迟有关。 她知道薛寒迟日后必定伤心欲绝,因此请李轻舟替她开导。 她担心苍南仙宗容不下薛寒迟,于是托付萧煜对他多加照顾…… 就算是死,她也顾念着他。 他将江楚月写下的遗言折好,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深深看了眼江楚月之后,薛寒迟走到木桌边坐了下来。 他将宣纸铺开,提笔在上面写起来。 静谧的房间内,只有轻微的沙沙声。 外面的风似乎停了,原本窗外还会有树木轻晃的簌簌声,现在倒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蜿蜒的墨痕在纸上晕染开,薛寒迟没一会便写满了这张纸。 写完这张纸后,他将笔搁下,将纸叠好,用纸镇压住,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做完这些,他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眶里的泪水早已干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起身打开了窗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竟然已经纷纷扬扬地开始下雪了。 冷风将房内的温暖吹开,涌进来一丝不和谐的冷意,将窗外吹着的细雪吹进来一点。 白雪落在薛寒迟的肩头,在触到他肌肤的那一刻便又融作了冷水。 薛寒迟转头看着床榻上的女子,唇边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江楚月,下雪了。” 外面的雪无声落着,将这大地都装点得白茫茫,就好像每个冬日都是如此漫长。 薛寒迟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漫漫雪色,忽然又想起来了他还未进入薛府的那些日子。 那个时候他一个人生活在那间废弃的小院子里,每日里陪着他的便只有他母亲的牌位。 他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在府中身份尴尬,府上的人也都不太理会他这个私生子。 薛寒迟每日做的事情,也只是站在院子里看风景,看着过往神色匆匆的行人。 以及等死。 可世间的阴差阳错总是如此,偏偏喜欢让人事与愿违。 直到张师他们找到薛寒迟的那一天,他也没有等来自己的暴毙身亡。 从那个不起眼的旁支,到大名鼎鼎的徽州薛府,薛寒迟不知道行过多少路。 后来,在张师的教导下,他开始习武修炼,化用灵力,驱策妖魔。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浑浑噩噩,不知所做为何物的。 他的生命从来不是由他主导的,只是这一个又一个的人推着他,赶着他,逼着他向前走的。 薛寒迟这一生走过太多路,但是却没有一条通往他想要的死亡。 一生终了,说来都是可笑。 虽然无风,但外面的寒意还是止不住地往房里涌,薛寒迟后退一步,将窗户关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看着江楚月,忽然开口道。 “其实我早该死了,你实在不必为我做这些的。” 她胆子那么小,又那么怕死,怎么能真的替他去死呢? 其实这番话,他很早便想对江楚月说了,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薛寒迟也没有想到,最终,这些话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来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像他这样的人,确实早就不该留于世间了。 薛寒迟伸手抚上江楚月的脸颊,指腹缓缓描摹过她的眉眼,最终停留在她的嘴角。 “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过你,我当初为何要寻乾坤镜?” 他第一次来到苍南山的时候,那些长老对着他三司会审,也曾问过他其中缘由。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那些长老才会破例放他下山,放心让他跟着萧煜他们一起去寻乾坤镜。 薛寒迟看着江楚月,眼中的河流早已破碎,泣不成声地向前奔流。 当年,薛府利用他修炼禁术,将他用作降魔的容器,把他的性命与体内的魔物维系在了一起。 魔物不死,他也不得往生。 这或许是别人的毕生求之不得,但对薛寒迟来说,却是费尽半生想要舍弃的东西。 要想结束他的性命,只有乾坤镜才可以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只身一人来到渝州,前往无砚山的原因。 “其实,在无砚山上遇见你的时候,我是不准备活的。” 薛寒迟靠着床柱,看着床上的江楚月,眼角滑下来一滴泪。 当初他寻找乾坤镜,就是为了放弃自己的生命。 苍南山上的那些长老之所以会答应,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是在赴死的路上遇见江楚月的。 “是你救了我。” 是江楚月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是因为江楚月,他才会想要活下去。 但是命运似乎总在捉弄他。 他想死时无计可施,想活时却又无路可走。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薛寒迟忽然笑了一声,抓着江楚月的手,伏在她的肩头,默默了良久。 是命又如何。 终归到底,这是他的命,他的罪责,与江楚月无关。 只要将一切拨回正轨,一切困境便都可以引刃而解了。 只要他死了就可以了。 房间里静得只有外面雪落下的声音,薛寒迟不用开窗去看,都能知道外面的雪下得有多大。 这是江楚月陪着她度过的第二个冬日,也是最后一个冬日。 往后,他便再也不能陪着她了。 他的命就停留在这个冬日了,可是江楚月不一样,越过这个冬日,她还有无数个春秋。 没有他的春秋…… 将一切安排好后,薛寒迟坐起身,将乾坤镜拿了出来。 尽管已经转手数人,这件法器依旧光洁如新,和薛寒迟十年前见到的时候,没有半点差别。 就是这件法器,江湖上多少人趋之若鹜,四处求告。 此时,终于还是到了薛寒迟的手中。 他用灵力催动乾坤镜,镜面骤然泛出一些白光,就像当初在坟地的时候,谢如晦曾做过的那样。 薛寒迟不紧不慢地将镜面对准自己,让这些光亮漫过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团海浪,席卷着将他包裹,然后渐渐平息。 薛寒迟将乾坤镜放在床头柜上,像是得到了最后的解脱般欣然笑了出来。 或许他早该如此,在薛府那场大火中,在那座无名的小院子里,他早就该死了。 薛寒迟好一会才止了笑,他撑着床板俯下身子,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躺在了江楚月身边。 他身上的因果快要结束了,江楚月也不用再替他受罪了。 薛寒迟紧紧揽着江楚月的腰身,将脑袋埋在她的颈弯里,贪恋着这最后的温暖。 薛寒迟已经记不清两人上次这样相拥而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江楚月生病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拥抱在一起了。 他原以为往后的日子还长,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了。 今晚过后,他和江楚月,便是真正的永别了。 “我原本以为,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我们分开。” 却没有想到,死亡做到了。 往后,阴司地府,鬼域魔都,只有他一人走过了。 薛寒迟仰头抵着江楚月的脖颈,鼻尖是她身上的温热,像是留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点余热。 或许是人之将死,薛寒迟脑海里忽然走马灯般地回忆起了前半生所有的事情。 其中,最令人宽慰的,无疑是遇见江楚月。 他这一生命途多舛,遇上江楚月,已经是毕生不可求的幸事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已经不能再去祈求更多了…… 体内的灵力如潮水退去,薛寒迟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死亡。 还好,还好他发现得及时,否则,此时要受此痛苦的就是江楚月。 一想到这里,薛寒迟心中只有庆幸。 万幸,死的是他。 他下意识地朝江楚月靠过去,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 “只是不知道我死之后,江楚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 「系统检测到男配薛寒迟已经利用乾坤镜自毁,生命值归零,与原著剧情吻合……」 「因为男配的自主行为达成了剧情,基于任务完整性来看,判定宿主任务成功。」 「任务结束,开始结算:…… 「虽然中途宿主曾因男配薛寒迟有过短暂脱离剧情,但庆幸一切归正,辛苦宿主了!」 「由于人物结局已达成,原定处罚取消,恭喜宿主!」 第91章 大结局(一) 第91章 大结局(一) 「宿主脱离书中世界……系统售后服务开启……」 「恭喜宿主顺利回家。」 墙上的钟表一刻一刻地转动着, 窗外的街上偶尔响起汽车穿梭而过的梭梭声,房间里静得只有秒钟走过的咔咔声响。 窗帘已经被拉上了,头顶的天花板却还是映出些模糊的光影。 现在还只是四月, 但不知是不是倒春寒的缘故, 江楚月躺在床上感觉手脚有些冰凉。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一样,乍然醒来, 江楚月的思绪还没有完全从中脱离出来,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揉了揉脸,稍微清醒一点后,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看了眼时间。 凌晨六点半。 她昨晚熬了个大夜, 闭眼前,她习惯性地看过手机, 她大约是在两点半左右睡着的…… 明明在书中度过了九个多月, 没想到在现实世界里,却只过了四个小时。 江楚月放下手机, 下意识将手脚缩进被子,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江楚月的身体, 动作不禁顿了顿。 对啊,她已经回来了,不在书中的世界了。 她回来了, 是现代世界, 她现在就在自己的房中, 父母就在隔壁, 一切都很好。 一想到父母, 江楚月就感觉鼻子一酸。 她还以为自己要在异世界再待五年才能回家,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 她是怎么回来的? 江楚月仰头望着天花板,淡淡的月色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 回家的喜悦渐渐平息,另一种思绪开始在江楚月脑海中浮现。 不知为什么,她一想到自己回来了,就感觉记忆似乎缺失了一段。 她记得自己在书中世界见到的最后一幕,是薛寒迟给她端来了一碗汤。 喝下汤后,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没多久便失去意识了,然后…… 后面的事情,她就记不清楚了。 可是如果按照系统的规定,她在那个世界应该还会再逗留半个月左右,只要身死就会被流放到异世界。 按理来说,她的任务是失败了的。 她没有听从系统的命令, 可是既然她现在回家了,假设系统没有误判,说明任务最后的结果是没有问题的。 那说明,在她昏迷后的这段时间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的。 既然她回来了,那薛寒迟呢,他怎么样了? 江楚月心里一团乱,在床上滚来滚去,就连最后一点想睡觉的想法也没有了。 直觉告诉她,她现在能回家,肯定和薛寒迟有关。 但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好烦好烦,如果能再回去看看就好了。” 她真的有些担心薛寒迟,也不知道自己死后,萧煜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袖中的那张纸。 他们到底有没有给她下葬啊?! “楚月,你醒了吗?” 房门突然被敲响,江楚月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忽然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是妈妈的声音。 “我醒了,怎么了吗?” 江楚月忙不迭下床,小跑过去给妈妈开了门。 “我起床喝水,听见你房间里有些声音,于是来瞧瞧。” 江妈妈似乎醒了有一会,她披着外套,轮廓都被染上了些光晕。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开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看到妈妈,忽然觉得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忍不住鼻尖一酸。 看着江楚月眼眶里泛起的泪水,江妈妈有些不知所措,带着她在床边坐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江楚月笑着抹干眼泪,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做噩梦。” 她抽泣了两声,伸手抱住了妈妈。 “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书中世界也没有视屏聊天这种高科技,在江楚月看来,她们已经有九个月没见了。 从前的江楚月总是怯于表达自己对父母的爱,但是经过了这次穿书,她的思维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人间的面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人就是该在说爱的时候,好好说爱。 昨天晚上还和江楚月说过话的江妈妈,当然不知道她们已经分别了这么久。 但是女儿这么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妈妈在呢。” 江妈妈伸手回抱她,还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楚月都长这么大了。” 江楚月抹干净眼泪,噗地笑了出来。 怎么感觉这样的话似曾相识,难道是到了这个年纪的父母都会说这样的话吗? 时间还早,母女两人在房间里说着过去的趣事,窗外的天很快便大亮了…… * “楚月,我和你爸有些事情出去一趟,饭已经在桌上热好了,你记得吃。” 出门前,江妈妈又敲了敲江楚月的房门。 江楚月昨夜只睡了三个小时,和江妈妈聊着天,神思放松后又睡了个回笼觉。 江妈妈没有打扰她,只在出门的时候叫她记得吃饭。 “我知道,妈。” 听着江妈妈的呼唤,江楚月揉了揉眼睛,懒懒地回了一声。 她从床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又将手机盖了下去,迅速下床洗漱了。 父母在外工作,朝九晚五,家里经常只有江楚月一个人。 她习惯性地穿过客厅,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后,便坐上了饭桌。 江妈妈做饭的手艺很好,穿进书中的世界后,江楚月还曾小小地想念了一下。 不过后来和薛寒迟在一起后,有他掌勺,江楚月的胃也没怎么被亏待过。 吃着江妈妈做的饭,江楚月看着满桌的菜色,忽然想起来了薛寒迟给她做饭的那些场景。 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妈妈做的饭菜味道很好,江楚月却少见的没了胃口。 她放下饭碗,撑着下巴,情绪有些低落。 不过,还没等她郁闷多久,系统忽然上线了。 「叮——」 「检测到宿主意愿,系统为您服务。」 江楚月差点忘了,虽然任务结束了,但她还有售后服务。 系统开门见山,直接道,「宿主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楚月犹豫了一会,骤然离开了书中世界,她此刻有满腹的疑问。 但又因为已经脱离书中世界,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问清楚最关键的一点。 “系统,我能回家,是不是因为任务成功了?” 除了这一点,再没有别的合理的解释了。 「是的,宿主任务确已成功。」 系统的语调很平,但是说出来的话落在江楚月心里却很重。 果然,她的任务成功了。 虽然知道了这个结果,江楚月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喜悦。 系统曾经和她说过,剧情只有与原著达成一致,她才能回家。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江楚月才会选择反抗系统,救下薛寒迟。 但是原著里,薛寒迟是必死的结局。 可现在她都已经回家了,岂不是说…… 江楚月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系统便似已经察觉到一般,主动回答她。 “但是宿主不必担心,男配薛寒迟并没有走向死亡结局。” 听到这个消息,江楚月松了口气。 还好,薛寒迟还活着。 可是,原著剧情不是已经达成了吗,薛寒迟是怎么逃过系统判定的? “你不是说过,薛寒迟只有达成原著结局,任务才算成功吗?” 虽然知道薛寒迟无事,江楚月还是想问个清楚。 只听系统慢慢解释道,「根据员工守则,系统判定任务是否成功,只需要看形式要件是否构成即可。」 江楚月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男配薛寒迟已经利用乾坤镜自毁,达成了原著所写结局,形式要件符合,即判定任务成功。」 江楚月还在思索,思绪很快便被系统接下来的话吸引过去了。 「不过,男配薛寒迟利用乾坤镜并非单纯自毁,与原著不通的是,他利用乾坤镜,将自己的余下的命渡给了你。」 …… 薛寒迟死,是为了让自己生。 江楚月在原地愣了一会,好久,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以为自己死了,薛寒迟能好好活下去。 却没想到聪明如薛寒迟,这么快便想通了一切,甚至还在无意中帮她完成了任务。 瞬间,大脑停滞了一瞬,什么都消散了。 系统还在继续解释。 「但由于宿主魂魄本不属于书中世界,与书中世界并不兼容,自然无法接受男配薛寒迟的命。」 就像乾坤镜无法夺走江楚月的魂魄一样,薛寒迟的命也无法渡给她。 「正因如此,薛寒迟在达成结局的形式要件后,魂魄归体,性命无恙。」 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因为江楚月,薛寒迟才能活下去。 江楚月的心脏像是被人抱了一下,温暖但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任务中期,宿主曾经问过系统,与薛寒迟的爱意该如何处置。」 「系统给出的回答是,这部分爱意为原著剧情所没有的,系统无法控制、无权处置,因此只有请宿主自行抉择。」 「鉴于宿主任务已经结束,宿主回归书中属赠送项目,宿主可在规定下使用。」 江楚月身体一松,直接靠在了椅背上。 她摸着自己的心脏,回忆着在书中度过的那些日子。 她抿了抿唇,声音没有一丝迟疑。 “我还是想见薛寒迟。” * 春日里,苍南山上白云飘飘,明黄符箓游走其上,灵气游荡,碧天开阔。 传说中的苍南仙宗就在眼前,被带着上山的人们对着这幅春意盎然的景致指指点点,脸上多是好奇的打量。 今天是苍南山三年一度的道法会,天下修士,齐聚一堂,谈法论道。 苍南山在修真江湖地位名列前茅,但大隐隐于市,平日里少有这样的会场,因此人们格外珍惜这一次机会,修士中凡有志者,都会前来一试。 云梯步道上的修士都是前来报名参会的修士,领头的是苍南山的几位主管弟子,他们正带着众人上山前往会场。 看着前面连绵不绝的步道,江楚月抬手挡了下阳光,气息都粗重了几分。 她上次爬的时候还是刚穿过来的时候,太久没爬过苍南山的云梯,一时间还有些没适应过来。 这小腿酸痛的感觉,还真是恍如隔世啊。 系统答应了她的请求,让她重新穿进了这个世界。 但是由于原来“江楚月”早已去世,后面又没了江楚月的魂魄支撑,于是便不能再用了。 况且就算能用,江楚月总不能从坟地里爬出来,那也太吓人了。 出于各方面的考量,江楚月这次决定身穿,为了防止不露破绽,系统还特意给她安了一个修士的假身份,让她顺利通过了报名。 言而总之,经历了一系列的身份重置,江楚月总算是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书中世界。 今日的太阳很毒,江楚月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撸起袖子向上爬。 虽然还是很累,但是掌握好气息后,爬起来倒还算得心应手。 系统告诉她,在她离开后,薛寒迟连同乾坤镜一起被萧煜带上了苍南山。 或许是因为两人也曾在苍南山上住过一阵,所以薛寒迟倒没有多么抵触。 萧煜对他颇为照顾,虽然薛寒迟的身份苍南山上无人不知,但渐渐的也没有什么人再说些捕风捉影的闲话了。 薛寒迟本身悟性就高,灵力也强,时不时与这山上的弟子过招,一来二去,倒也在这苍南山上有了一席之地。 但是因为江楚月并不知道这些,所以系统告诉她,薛寒迟会出现在法会上时,她还着实震惊了一会。 没想到她走的这些日子里,薛寒迟变了这么多。 “小姑娘,你是楚州人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江楚月愣了愣,回头看着身边这人。 是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容貌艳丽,说起话来眼尾都上扬了几分。 今日前来参加法会的修士来自五湖四海,大多身怀禀赋,也算是各州中的佼佼者,身上都带着些侠气和直爽。 还没等江楚月回答,这红衣女子便直接拍了拍江楚月的肩膀,直接道明了来意。 “放心,我并无恶意,只是方才报名的时候,我见你说从楚州来,还以为遇见同乡了。” 这女子是楚州人,来到苍南山参加道法会,原本是想找个同乡偕行的,没想到找到今天也没找到一个楚州来的。 知道她性子直爽,江楚月也没有介意,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对,我是楚州人。” 按照她祖籍来看,她家差不多就是楚州,说她是楚州人也不错。 终于找到了同乡,女子咧嘴一笑,颇为豪爽,直接上手揽住了江楚月的肩膀。 “这可太好了,我们可以一同参加法会。” 面对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江楚月先是惊了一瞬,而后很快调整好表情。 这位姐姐,还真是热情啊。 红衣女子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有她一起聊天,江楚月上山的路也不显得那么无聊。 此次道法会的会场在苍南山上的一处校场,较场很大,不远处的观战台上似乎还坐着什么人。 面对这空旷的校场,众人先是入座,而后便听着这些领头的弟子宣布此次法会的规则。 论法会,即是论法,自然是不打不相识。 在报名的时候,苍南山给每人都发放过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一个数字,算作每人的序号。 两两对决,序号相同者为一组,大家按照数字先后次序开始比试。 将这些规则大致听清楚后,江楚月默默掏出自己那块木牌。 “我们的数字正好相同!” 在看清江楚月木牌上的数字后,红衣女子惊呼一声,将自己的木牌和她的对在了一起。 女子自然是清楚了规则,但是她和众多修士一样,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论法问道,求的就是一个棋逢对手。 “江姑娘,真是没想到我们如此有缘,希望在校场上能与你一分高下。” 虽然两人刚认识不久,但女子还是很期待和江楚月的对战的。 江楚月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又开始问候系统了。 「系统,我现在请求开外挂还来得及吗?」 如果是以前那具身体,她或许还能应付两招,可她现在是身穿!这身体半点灵力都没有,这可怎么打! 「……宿主到时候可以选择投降。」 ……这种场合,且先不说投降丢不丢脸,就算是她肯,和她交手的人也未必肯答应。 果然,她就不该对系统抱有任何期待。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在场上被震飞,江楚月偷偷摸到角落,找苍南山上的小弟子借了几张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校场上诸位修士打得如火如荼,没一会便轮到江楚月和那位红衣女子上场了。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江楚月在心里把系统骂了百八十遍,终于不情不愿地上了场。 算了,大不了真的被揍一顿。 “江姑娘,不用法器吗?” 红衣女子抽出长剑,将剑尖对准江楚月,俨然已经是蓄势待发。 江楚月干笑两声,将行火符夹在两指间。 “不了,我向来用不惯法器,符箓就够了。”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能撑久一点,不然她真的刚上场就要下场了。 “好,既然江姑娘有如此信心,那我便放心了。” 红衣女子展演一笑,不再犹豫,提剑便向江楚月刺来。 江楚月许久都没有和人交手过了,长久不练,捏符的动作都有些生疏。 骤然被攻击,她连忙掷出火符,旋身避开她的剑气。 这女子下手极快,江楚月光是躲避,便已经废去了不少精力。 女子剑气啸啸,江楚月听着都有些心惊。 「救命!系统,真的没有什么快速提升灵力的办法吗?」 她统共就要了几张火符,这还没打几个来回,马上就要用完了,它再不想些办法,她真的要空手接白刃了!! 「你要是再不想些办法,我打完之后,立马就投诉你!」 现在的江楚月已经不是从前的江楚月了,现在她已经跳出来系统的任务管辖,随时随地都可以投诉他。 面对这个巨大威胁,系统终于绷不住犹豫了一会。 「宿主稍等,系统努力为你争取一下。」 说完这句话,系统就消音跑路了。 有没有搞错! 江楚月一边躲闪,一边在心底暗下决心。 这次她不会再等了,她马上就要投诉它! 就在江楚月分神和系统交涉的时候,红衣女子不停向前,寻到了江楚月的破绽,翻身直接向她面门刺来。 完蛋了。 就在江楚月准备大喊投降的时候,忽然被一人拦腰抱住,迅速跳到了一旁。 那人紧紧扣住江楚月的肩膀,飘散的发丝斜斜落下,拂过黑衣上的紫金莲花。 仰头对着阳光,江楚月抬头,眨了眨眼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然后,彻底愣住了。 那一瞬间,世间一切声音都静止了,只有男子春水般的声音。 “你怎么又在走神?” 第92章 大结局(完) 第92章 大结局(完) "薛公子, 请坐。" 校场的四周都插着旌旗,春风吹过,散出一阵猎猎风声。 这处高台建在校场的北面, 从这个高度看过去,恰好能将校场上看得一清二楚。 高台上摆着几张木椅, 本来是给长老们作观战之用,但今日数位长老闭关修炼,前来观战的便是萧煜几人了。 薛寒迟是萧煜带上苍南山的人, 平日里山上有什么大事, 萧煜也会带上他。 只见薛寒迟走到木椅旁,对着萧煜缓缓道了声, “多谢。” 道完谢后, 他便不再说话, 只是坐在那里, 漫无目的地看着校场上论法的众人。 看着薛寒迟异常安静的模样, 萧煜默默移开视线, 无声叹了口气。 作为江州顾府的少主, 顾情此次受苍南山邀请,也专程过来参加道法会。 她坐在萧煜身旁, 看着薛寒迟这双眸无神的样子, 不禁扯了扯萧煜的衣袖, 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一年了,薛公子还是这么魂不守舍吗?” 自从江楚月过世,距今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那一日, 薛寒迟只身闯入苍南山, 向萧煜借走了乾坤镜。 虽然萧煜一直吩咐弟子们隐忍不发,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此事还是很快传到了几位长老的口中。 因为薛寒迟最初的保证,几位长老在知道这件事后并未发作处罚萧煜,只是无言相顾,算是默许了薛寒迟拿走乾坤镜。 毕竟薛寒迟身份特殊,对于这个降魔之人,就算是合几位长老之力,恐怕也难以降伏,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怀柔之策。 对于薛寒迟来说,死亡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但大道无情,人却有情。 在离开苍南山的时候,薛寒迟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萧煜琢磨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救人之法到底是什么。 和长老们的无所作为不同,萧煜没有等着看他二人的悲剧。 恰好当时顾情也还在苍南山上,两人便一起下山,冲进了那间院子。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薛寒迟和江楚月正相拥着躺在床上,乾坤镜还在向外溢出灵力。 两人合力收了乾坤镜后,等萧煜走到床头的时候,这才发现,江楚月的身体已经没有丝毫温度了。 不过万幸,薛寒迟的性命还在,只是魂魄有些受损。 两人在桌上发现了江楚月写下的那一张纸,上面详细写着自己的身后事宜。 顾情看后,没忍住湿了眼眶。 但逝者已逝,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替江楚月照顾好薛寒迟。 两人将薛寒迟带上苍南山,替他仔细疗养,不过两日,薛寒迟便睁眼醒了过来。 萧煜以为他睁眼后第一件事一定会问及江楚月,却没想到他只是默默地躺在床上,眼眸黯淡,不发一言。 看起来就如同脱线的木偶一样,再没了方向。 萧煜担心他想不开,要追随江楚月而去,却没想到他只是神色淡淡地说,不会。 “我答应过江楚月,会好好活着。” 虽然江楚月没有守约,但是他不能。 既然江楚月不愿接受他的命,他又怎能违拗她的心意呢。 薛寒迟能放弃求死的想法,萧煜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能活着就好,如此,他也不算辜负江楚月的遗愿。 在薛寒迟醒后,他们便遵从江楚月的遗嘱,将那具尸体葬在了后山,那里繁花盛开,春日里漂亮极了。 可是在这一年里,薛寒迟从未去过那处坟地,一次都没有。 薛寒迟生前对江楚月的爱意,萧煜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对于他的这一行为,他也只以为是薛寒迟害怕睹物思人,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并未往别处去想。 但只有薛寒迟自己知道,他这样避而不见到底是为何。 他总觉得,江楚月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他不知道她在哪里而已。 他记得江楚月曾经对他说过,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她只是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而已,并没有死。 若是真正的江楚月已经离开了,那葬在后山坟地的,便不是她了。 无论他们此生还能否见面,只要她能活着便很好了。 至于他,也会遵守和她的约定,好好活下去。 校场上剑光闪现,诸位修士打得不相上下,下摆的衣角随着猎猎风声习习扇动,凌然多了几分剑修豪气。 整片校场被分出了好几处擂台,坐在高台上的几人看着校场上打得如火如荼的数位修士,不禁抚掌惊叹。 在此次比试的几组里,有一组最为打眼。 其中红衣女子一手持剑,招招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与她对打的青衣女子手持明黄符箓,以守为主,只不过在进攻上稍显逊色,显得有些招架不力。 虽然道法会说的是比试修炼,可对面女子持的却是真刀真枪,就是在这种危急的时刻,那青衣女子竟还能分出几分心思走神。 这还真是奇怪。 众人被那边的情况吸引,纷纷抱着吃瓜的心态看了过去。 萧煜看着那青衣女子躲避的身法,竟意外地瞧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你看那位修士的步法,是否觉得有些眼熟?” 在一旁观战许久的顾情也看出了几分端倪,她侧过身,对着萧煜问道。 “我也觉得。” 这样的身手,不像是各家仙府的法术,倒是有几分苍南山弟子的神采。 可是此次参会的修士中,并无苍南山的人……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然后,两人十分默契地,一起将视线转到了身边的薛寒迟身上。 就在两人回头的时候,那道暗紫色的身影忽然离席,翻身跃下高台,像是翩跹的蝴蝶一般随风而去。 “你怎么又在走神?” 看着怀中的青衣女子,薛寒迟清透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她便要化蝶而去。 这一次,他真的不敢再松手了。 对于江楚月来说,她与薛寒迟只是几个小时没见而已,可是现在看着他,却好像变了许多。 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了,棱角也更分明了。 在穿书前,江楚月想象过无数他们相遇的场景,但是她没想到薛寒迟会这么快便认出她。 “只是觉得我可能打不过了,还在猜你会不会主动找到我。” 稍稍缓过来一点后,江楚月心绪平稳了一些,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和他开起了玩笑。 他们二人之间就是如此,相见无言,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薛寒迟勾起一个笑,看起来十分自然地回应着她,抓着她的手却更用力了一些。 “所以,你猜对了。” 看着两人这相处融洽的场景,对面的红衣女子皱了皱眉,有些在状况外。 “这位公子,你擅入校场,这是何意?” 红衣女子打得正兴起,没想到突然闯进来一名男子,将她们的节奏完全打乱了。 来者不善,红衣女子顿时对他没了几分好脸色。 薛寒迟抬头对着红衣女子,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匆匆赶来的萧煜二人打断了。 “这位女修士,这位是我苍南山的人,他方才有些鲁莽,冲撞了姑娘,实在抱歉。” 和薛寒迟一起生活了一年,萧煜做起和事佬已经是如鱼得水。 “我知姑娘来此是为论法修身,若是姑娘哪日得空,我可与姑娘比试一番,以作补偿。” 平日里薛寒迟其实挺安分的,今日或许是又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 红衣女子见来人是萧煜,也便没有再多计较,甩甩手便走出来校场。 “也罢也罢,既然如此,我另选他人就是。” 这红衣女子还算好说话,萧煜没用多久便将人劝好了。 将人哄劝走后,萧煜和顾情再回头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薛寒迟正紧紧抱着这名青衣女子。 萧煜和顾情再次面面相觑。 这薛公子上一秒不是还在为江楚月伤痛无比吗,怎么这么快便移情别恋了? 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息,江楚月抬起拳头咳了咳,在他们的注视下忽然说道。 “萧师兄,顾姐姐,是我。” 久违地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萧煜和顾情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一脸震惊地看向她。 “江、江师妹,你借尸还魂了?!” 江楚月:……倒是也不必如此。 *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我不是借尸还魂,我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了一次而已。” 从校场上下来后,江楚月花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和他们解释,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死而复生。 至于异世界这种事,薛寒迟可以接受,但是放到萧煜他们身上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件事本身说来很复杂,于是出于对他们的保护,江楚月只是把自己死后的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遍,再没有说别的。 虽然不太能理解江楚月为何突然死而复生,但是现在她终归是活了,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和江楚月说了几句话后,萧煜在道法会上还是事情要忙,顾情也跟着他一起去了,便只剩下江楚月两人在这里闲聊。 看着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薛寒迟,江楚月想了想,直接挪到了他身边,颇为亲昵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还好吗?” 系统和她说过,现在已经是“江楚月”死后一年,这一年,对于薛寒迟来说,想必很不好熬。 但只要是江楚月问,薛寒迟又怎会让她担心呢? “我很好。” 只见他眸中盛满笑意,目光紧紧跟随着江楚月。 久别重逢,两人之间却不会有一丝尴尬的气氛,永远都是如此融洽。 只是现在的薛寒迟沉默寡言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久不与人说话的缘故。 江楚月想诱他放松一下,便和他扯起了闲话。 “见到我,你开心吗?” 薛寒迟点点头,眉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很开心。” 是他梦中所求,求之不得的重逢,他当然开心。 “这是你原本的模样吗?” 江楚月点点头,将他的手拉过来,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对,这就是我原本的容貌,怎么样,是不是还挺不错?” 江楚月向来是不吝于夸赞自己的,面对薛寒迟就更没必要遮掩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薛寒迟的手指从她的下颔上移,一直摸到她的眼尾才停下来。 “只要是你,都是好看的。” 从前的江楚月,今日的江楚月,在薛寒迟看来,重点是她,而不是她的长相。 江楚月听了这话很是受用,直接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薛寒迟垂下眼眸,静静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日光照进来,将他的眼睫都挂上了些金色的碎点。 正当气氛正好时,薛寒迟心底却忽然生出些别的情绪。 他握住江楚月的手腕,缓缓向她靠近。 “我有好好遵守和你的约定,一直都有在好好活着。” 他像个邀功的小孩,郑重其事地将这件事告诉江楚月。 就好像在说,他很听话,别不要他一样。 江楚月当然知道,他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曾经将自己的性命渡给她。 若不是因为江楚月,他想活下的心思其实并不强烈。 但是面对薛寒迟善意的谎言,她并没有戳穿,只是笑着抱住了他,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守约的人。” 鼻尖是久违的温热,薛寒迟有些生疏地伸手抱着她。 在确认她真的回来了之后,双手才慢慢收紧。 两人这样温存了一会,薛寒迟拥着江楚月,许久,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在江楚月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将和江楚月相处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又一遍。 联想到她之前所说的,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薛寒迟便隐约猜出了些东西来。 当初她出现在无砚山,应该也是带着某些目的的。 却没想到江楚月拍着薛寒迟的背,轻轻摇了摇头。 她仰头看着他,眼睛弯起,眸中泛出的光泽如水面上的光点一般熠熠生辉。 “这次我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要事,便是见你。” 系统说过,她和薛寒迟的感情由她自己决定,她的任务已经结束,再没有什么可以干预他们了。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得到这个回答,薛寒迟点点头,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好。” * 想是春色正盛时,灰瓦白墙映碧天。 春日时节里,苍南山上种着的栀子花漫山遍野盛开,都不用出门,就能嗅到满鼻的清香。 江楚月现在待在苍南山上,算是个无业人员,每天都只是混吃混喝。 薛寒迟本来就不受苍南山管辖,原本跟着萧煜,完全是因为江楚月之前的嘱托,现在她回来了,他也自然不必再与萧煜他们待在一起了。 风光正好,两个无事的闲人躲在苍南山的一处后院里欣赏这难得的春色。 这是江楚月和薛寒迟一起度过的第二个春日,春光烂漫,微风和煦,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江楚月躺在紫檀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有一会没一会地轻晃着,享受着这温暖不热烈的阳光。 她在躺椅上惬意地摇了一会,然后转过脑袋,将视线移到身旁的薛寒迟身上。 薛寒迟手中,嫩白的栀子花被编成串,散着清香,薛寒迟白皙修长的手指插在其中,认真的模样异样虔诚。 一时让人不知道是看花,还是看他。 就在江楚月欣赏这如画景致的时候,系统再度上线了。 「系统售后服务上线……」 「已为宿主申请到通行证,此外,作为福利,宿主可带一人前往自己的世界。」 江楚月捏着薛寒迟的袖子晃了晃,心思如同这好天气一样闲适。 「我知道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有了这个通行证,她就可以带着薛寒迟去自己的世界了,对他来说,那说不定也是一段新奇的经历。 想到这里,江楚月不禁坐直了身体,她转身看着薛寒迟,问道。 “薛寒迟,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吗?” 相同的问题,在来渝州前,江楚月也曾问过他。 此时此刻,经过一年的时间,薛寒迟依旧给出了那个不变的回答。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手中的花环已经完成,薛寒迟笑着转过身,将花环戴在了江楚月的发顶。 他的余生,都是为了江楚月而活的,不跟着她,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薛寒迟将花环扶正,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琉璃色的双眸里都是温暖的春风笑意。 “这花环很衬你。” 江楚月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环,笑着点了点头。 “真不错。” 薛寒迟看着江楚月,唇边的笑容较之春色更浓。 他的前半生困于黑水地狱,本该入苦厄地府,也只是后半生遇见江楚月才终于窥见一点光亮。 就像在无砚山的那个山洞里,江楚月牵住了他的手,他便再也放不开了。 春光烂漫,阳光和煦,初春的暖阳照在两人身上,两人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长。 往后每一个春日,他们都不会再分开。 第93章 现代番外 第93章 现代番外 “这个夏天真的好热啊。” 八月正午, 江楚月坐在房间内,背对着窗户,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冷茶, 想要借此驱散一点暑热。 她现在就罩了一件纱质的外衣,层层的衣料叠在胳膊上, 衣袖被挽起一大半,可就是这样,江楚月还是觉得热。 在她身旁, 薛寒迟正拿着扇子替她扇风, 他用灵力送风,吹出来的风就像是树林间的风一样清爽宜人。 江楚月放下茶杯, 长叹一口气。 “要是能吹空调就好了。” 苍南山上的日子虽然清闲自在, 可是春日过后, 很快便到了炎炎夏日。 修仙世界什么都好, 就是没有空调, 夏天热起来, 真的只有泡在冷水里解热。 江楚月怕热, 一到夏日便有些贪凉,她也曾想过, 如果能凉快的话, 泡在水里也不是不行。 但每每当她有类似的举动, 都会遭到薛寒迟的极力劝阻。 夏日虽热,但冷水浸人,他担心江楚月泡久了身体还是会受不住的, 便总是不许她下水。 被他这么三拦四拦, 江楚月下水的想法渐渐的也就消散了。 “还在想泡冷水的事情吗?” 薛寒迟摇着扇子, 看着江楚月一脸沉思的模样, 一下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江楚月都不用继续听下去,都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知道了,薛大夫。” 于是她又倒了一杯冷茶,将薛寒迟手中的扇子拿过来,将茶杯塞到了他的手里。 “你歇会儿,喝杯茶吧。” 知道江楚月暑热难耐,从今天早上开始,薛寒迟便一直在为她扇风,如果不是江楚月叫停,他恐怕真的能拿着扇子摇一天。 有时候,江楚月真的担心他的手会不会酸痛。 “你扇了一个上午了,接下来就让我来吧。” 这把羽扇极轻,不用费多大的力也能扇出不小的风,江楚月用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 虽说像这样喝茶扇风,这个夏天也不是不能过去。 但是作为一个已经体验过现代生活的人,江楚月还是想待在空调房里吃着西瓜度过这个夏日。 江楚月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一旦有了想法,就忍不住想快点付诸实践。 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有意识地朝薛寒迟那边挪了挪。 “薛寒迟,你想不想去我的世界看看?” 她仔细盯着薛寒迟的脸,想看看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薛寒迟接受度高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想看看他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听了江楚月的提议,薛寒迟打扇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脸色没有一丝的不对劲。 他只是垂眸看着江楚月,笑着轻声问道。 “你是要带我回家吗?” 薛寒迟总是能把江楚月的话用另一种方式说出来,意思都一样,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了。 江楚月点点头,仰头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那你想要跟我回去吗?” 江楚月的声音不大,里面还带着些诱哄的暧昧。 说出口后,江楚月的脸上都有了些薄红。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被他这么一勾,倒多了些说不清的奇怪意味。 果然是跟薛寒迟在一起待久了,江楚月也变得奇怪了,说起这些话都如鱼得水了。 心里的羞耻心逐渐冒头,江楚月忍了一会,薛寒迟却始终没有开口破局。 她和薛寒迟还贴在一起,现在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着实有些难搞。 就在江楚月绷不住,想要抽身退去的时候,薛寒迟却忽然伸手抵住她的后脑勺,顺着她后退的路程追了过去。 江楚月大脑嗡嗡的,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然后便听到薛寒迟含笑的嗓音。 “好,我和你回去。” 就这样,在江楚月半诱半哄,以及在薛寒迟的一点小心机的加持下,两人终于风风火火地来到了书外的世界。 系统给江楚月设定的降落点是在江楚月的房间,幸好江妈妈和江爸爸现在不在,否则看见女儿的房间里突然走出来一名古装男子,一定会当场震惊。 今天时间还早,江楚月准备带着江楚月去街上逛一逛,让他看一下自己生活的世界。 因为两人都还穿着古装,江楚月决定先换身衣服,于是便进卫生间换衣服了,让薛寒迟先在自己房间里待一会儿。 看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卧房”,薛寒迟十分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倒不是说这些事物对他来说有多么新奇,而是因为,这些都是江楚月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痕迹。 在转了一圈后,薛寒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摆着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但因为相框的固定,看起来并不陈旧。 照片里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扎着双马尾,穿着淡蓝色小裙子,笑的十分灿烂。 正巧,这时江楚月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刚刚推门进来,然后便看到了薛寒迟拿着一张照片,抬头问她。 “这画像上的人是你吗?” 江楚月将换下来的衣服扔在一边,站在他身边指着这张照片给他解释起来。 “对,但是这个不是画像,这叫照片,比起画像要更清晰一些。” 这张照片还是她八岁的时候她妈妈带她去照的,没想到眨眼间就过去了十二年。 薛寒迟看着手中的照片,对于这些新知识仿佛接受良好。 “原来是这样。” 江楚月换好衣服后,随意洗了把脸后,她看着薛寒迟,忽然问道。 “我们等会可能要出门一趟,你想换身衣服吗?” 虽说现代世界穿古装玩cosplay的也不少,但是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今天太阳也不小,他这样穿出去,恐怕会有些热。 薛寒迟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又看了看江楚月。 “我想换一身衣服,可以吗?” 他想换成和江楚月相衬的衣服。 “好啊,我给你去拿。” 恰好江爸爸前几天买了几件黑色衬衫,江楚月翻出来和薛寒迟的身量比了一下,估摸着他也能穿下,便让他拿着衣物去换了。 “这身衣服你穿着很不错诶!” 看着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薛寒迟,江楚月眼前一亮,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惊喜,她没想到爸爸的衣服薛寒迟穿起来也很不错。 得到了夸奖,薛寒迟笑着看向她。 “真的吗?” 江楚月点点头,“真的,很不错。” 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薛寒迟无论是古装还是现代装都是通吃的。 两人准备完毕后,在家里又拖了一会时间,终于赶在下午三点前出门了。 江楚月在出门前喜欢做足出行攻略,而薛寒迟则只需要跟着江楚月就好了。 所以在出门的时候,江楚月总是指路的那一个,薛寒迟总是听话的那一个。 行程的开始少不了一杯喝的,江楚月先带着薛寒迟来到奶茶店,给两人分别点了杯奶茶。 薛寒迟的长相太过显眼,奶茶店里等候的人不少,大家见突然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白衬衫的长发男子,视线不免一下便被吸引过来了。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薛寒迟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些目光一般,继续低头看着江楚月。 江楚月今天穿了件松绿色的裙子,扎了两个丸子头,简约又好看。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大家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是一对。 “到我们的号码了。” 听到自己的叫号,江楚月扯了扯薛寒迟的衣袖,带着他一起去取了奶茶。 “你尝尝,这个和你喝过的茶叶应该都不一样。” 奶茶的快乐和古代的茶叶还是不一样的。 薛寒迟学着江楚月的模样插好吸管,放在嘴边抿了一口,他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眉头慢慢舒展开,低头看着手中的奶茶杯。 看着他这呆呆愣愣的小表情,江楚月没忍住笑了一下,凑到他眼前问他。 “怎么样,好喝吗?” 薛寒迟低头又喝了一口,这才缓缓回答道,“好喝。” 江楚月哈哈笑了两声,忍不住伸手勾住了他的胳膊。 “你如果喜欢,我们等会还可以再买一杯。” 在这方面,薛寒迟还是很好猜的,从他之前喜欢吃白玉糕来看,江楚月就知道,他一定会喜欢喝奶茶的。 在奶茶店买好了饮料后,两人便去了最近的一条文化街,慢悠悠地闲逛起来。 为了让薛寒迟能过渡到现代生活,她特意选了这个地方。 这条文化街是在旧有的建筑上新建的,既保留了古代的建筑风貌,又增添了些现代的建筑元素。 这里的路也是用石板路铺成的,道路两边都是建好的门店,各种商店小铺应有尽有。 薛寒迟看着这些站在门口张罗的服务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有什么想逛的店吗?” 江楚月挽着薛寒迟的胳膊,小幅度地捏了捏他的手。 现代世界的这些东西都是古代修真界所没有的,按理来说,薛寒迟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应该会很感兴趣。 但是江楚月看着他的反应,似乎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东西。 薛寒迟并没有回答是与否,只是垂眸想了一下,然后才给她回答。 “只是觉得这里没有什么与你有关的东西,有些无趣。” 毕竟,薛寒迟可是能熬夜不睡觉,一言不发地看着江楚月到天亮的人。 对于他来说,最有趣的事情便是和江楚月待在一起。 听了这个回答,江楚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差点就忘了,薛寒迟还是那个薛寒迟,依旧没有一点变化。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块曲奇塞到了薛寒迟的口中,然后带着他继续在石板路上向前。 “谁说这里和我没关系,我之前和朋友来条街逛过好几次,这一片我可熟了。” “我小时候特别爱吃这里的冰汤圆,我带你去试试。” 江楚月从小在这一块长大,经常放学后就会和同学来这里买宵夜,然后一边吃一边赶作业。 独属于初高中的时光尽管深埋尘埃,也还是会散发光芒。 薛寒迟从前并不嗜甜,甚至极度喜欢苦涩的食物,是因为和江楚月在一起后,这才慢慢有了吃甜食的习惯。 这种生命一步步被人塞满的感觉,薛寒迟很满足。 江楚月带着薛寒迟在巷子里左穿右穿,终于找到了那块熟悉的招牌。 这家冰饮店并不大,但是门客却是络绎不绝,店门口支着几张小桌子,恰好还剩下一张空桌。 江楚月见缝插针,牵着薛寒迟的手便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我们运气真好,刚好坐到了最后一张空桌。” 江楚月将买来的奶茶放在桌上,将刚买的小零食在桌上铺开,然后便熟练地开始点单。 “他们家的冰汤圆都挺不错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楚月把菜单递给薛寒迟,指导着他点单。 薛寒迟还在吃着小饼干,看了眼菜单后摇了摇头。 “既然你说都好吃,那便随便来一份吧。” 江楚月看着菜单想了想,直接帮他拿定了主意。 “那就来两碗杨枝甘露冰汤圆吧,我以前最喜欢这个了。” 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后,江楚月便和薛寒迟开始吃桌上的点心。 这家小店虽然店不大,但是正好坐落在街角,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挺多的。 就在江楚月沉浸在美食世界里的时候,从旁边桌子忽然走过来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爸妈正在吃冰汤圆,小女孩没有人管,便睁着大眼睛到处走着瞧着。 薛寒迟虽然已经穿上了现代装,但是他这一头束起的长发和别人还是有些不同。 小女孩眼睛里都是好奇,她看着薛寒迟肩头的长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漂亮哥哥,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啊?” 薛寒迟还从来没和小孩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他放下勺子,转身看着小女孩。 “因为我的头发从小就很长。” 江楚月:…… 和薛寒迟在一起这么久,她还真没发现,薛寒迟竟然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小女孩听着薛寒迟的回答,点了点头,似乎很明白了。 摸完了薛寒迟的头发后,她走到江楚月身边,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江楚月的脸。 “小妹妹,怎么了吗?” 她盯着自己的时间太久,久到江楚月都要误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粘了什么灰尘。 没想到小妹妹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薛寒迟后,转头问江楚月,“姐姐,这位漂亮哥哥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 说实话,江楚月拿勺子的手顿了顿。 是她跟不上时代了吗,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男朋友这种词了,这么早熟的吗。 她在小女孩这个年纪的时候,恐怕还是疯玩的时候,连自己是怎么出生的都不知道。 不过,小小的震撼过后,江楚月还是很认真地给了她回答。 “对啊,这位小哥哥就是姐姐的男朋友。” 小女孩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这时候她父母已经吃完了冰汤圆,便把她叫了回去。 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送走了小女孩后,轮到薛寒迟不懂了。 “男朋友其实就是眷侣之间的称谓,在我的世界,就我们现在的关系来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你是我的男朋友。” 江楚月笑着给他喂了口冰汤圆,“懂了吗?” 薛寒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慢慢接受现代的叫法。 吃完汤圆后,薛寒迟提着大包小包正准备跟着江楚月一起回家。 在反途的过程中,江楚月突然带着薛寒迟走进了一家自助照相馆。 “怎么来这里了?” 被江楚月带着坐到照相机前,薛寒迟还有些懵懵的。 “为了纪念你第一次来到我的世界,我们一起照张相吧。” 江楚月招呼了下摄影师,帮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 照相的意义就在于将有意义的时刻纪念下来,今日不照更待何时。 薛寒迟还有些在状况外,不过,还来不及等他再说什么,江楚月已经勾住了他的肩膀。 “薛寒迟,快看镜头。” 闪光灯亮了一瞬,随着咔哒一声响,这一刻的时光被定格,印在了一张照片上。 …… 两人走出照相馆的时候,如火的夕阳已经褪去,天边的暮色渐渐沉了下来。 华灯初上,两边的商店都点起了暖黄色的灯,将石板路照得亮堂堂的。 薛寒迟看着照片里的江楚月,眼底是流淌的无尽夏意。 江楚月看着薛寒迟,笑吟吟地牵着他的手,晃悠悠地问道。 “来到了我的世界,你开心吗?” 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薛寒迟看着江楚月,唇边是止不住的笑意。 “开心。” 两人牵着手在石板路上慢悠悠地往回走。 道路虽然漫长,但心之所向就在身边,无论是去往远方,还是停留原地,前路便都不再孤独。 第92章 大结局(完) 第92章 大结局(完) "薛公子, 请坐。" 校场的四周都插着旌旗,春风吹过,散出一阵猎猎风声。 这处高台建在校场的北面, 从这个高度看过去,恰好能将校场上看得一清二楚。 高台上摆着几张木椅, 本来是给长老们作观战之用,但今日数位长老闭关修炼,前来观战的便是萧煜几人了。 薛寒迟是萧煜带上苍南山的人, 平日里山上有什么大事, 萧煜也会带上他。 只见薛寒迟走到木椅旁,对着萧煜缓缓道了声, “多谢。” 道完谢后, 他便不再说话, 只是坐在那里, 漫无目的地看着校场上论法的众人。 看着薛寒迟异常安静的模样, 萧煜默默移开视线, 无声叹了口气。 作为江州顾府的少主, 顾情此次受苍南山邀请,也专程过来参加道法会。 她坐在萧煜身旁, 看着薛寒迟这双眸无神的样子, 不禁扯了扯萧煜的衣袖, 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一年了,薛公子还是这么魂不守舍吗?” 自从江楚月过世,距今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那一日, 薛寒迟只身闯入苍南山, 向萧煜借走了乾坤镜。 虽然萧煜一直吩咐弟子们隐忍不发,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此事还是很快传到了几位长老的口中。 因为薛寒迟最初的保证,几位长老在知道这件事后并未发作处罚萧煜,只是无言相顾,算是默许了薛寒迟拿走乾坤镜。 毕竟薛寒迟身份特殊,对于这个降魔之人,就算是合几位长老之力,恐怕也难以降伏,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怀柔之策。 对于薛寒迟来说,死亡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但大道无情,人却有情。 在离开苍南山的时候,薛寒迟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萧煜琢磨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救人之法到底是什么。 和长老们的无所作为不同,萧煜没有等着看他二人的悲剧。 恰好当时顾情也还在苍南山上,两人便一起下山,冲进了那间院子。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薛寒迟和江楚月正相拥着躺在床上,乾坤镜还在向外溢出灵力。 两人合力收了乾坤镜后,等萧煜走到床头的时候,这才发现,江楚月的身体已经没有丝毫温度了。 不过万幸,薛寒迟的性命还在,只是魂魄有些受损。 两人在桌上发现了江楚月写下的那一张纸,上面详细写着自己的身后事宜。 顾情看后,没忍住湿了眼眶。 但逝者已逝,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替江楚月照顾好薛寒迟。 两人将薛寒迟带上苍南山,替他仔细疗养,不过两日,薛寒迟便睁眼醒了过来。 萧煜以为他睁眼后第一件事一定会问及江楚月,却没想到他只是默默地躺在床上,眼眸黯淡,不发一言。 看起来就如同脱线的木偶一样,再没了方向。 萧煜担心他想不开,要追随江楚月而去,却没想到他只是神色淡淡地说,不会。 “我答应过江楚月,会好好活着。” 虽然江楚月没有守约,但是他不能。 既然江楚月不愿接受他的命,他又怎能违拗她的心意呢。 薛寒迟能放弃求死的想法,萧煜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能活着就好,如此,他也不算辜负江楚月的遗愿。 在薛寒迟醒后,他们便遵从江楚月的遗嘱,将那具尸体葬在了后山,那里繁花盛开,春日里漂亮极了。 可是在这一年里,薛寒迟从未去过那处坟地,一次都没有。 薛寒迟生前对江楚月的爱意,萧煜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对于他的这一行为,他也只以为是薛寒迟害怕睹物思人,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并未往别处去想。 但只有薛寒迟自己知道,他这样避而不见到底是为何。 他总觉得,江楚月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他不知道她在哪里而已。 他记得江楚月曾经对他说过,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她只是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而已,并没有死。 若是真正的江楚月已经离开了,那葬在后山坟地的,便不是她了。 无论他们此生还能否见面,只要她能活着便很好了。 至于他,也会遵守和她的约定,好好活下去。 校场上剑光闪现,诸位修士打得不相上下,下摆的衣角随着猎猎风声习习扇动,凌然多了几分剑修豪气。 整片校场被分出了好几处擂台,坐在高台上的几人看着校场上打得如火如荼的数位修士,不禁抚掌惊叹。 在此次比试的几组里,有一组最为打眼。 其中红衣女子一手持剑,招招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与她对打的青衣女子手持明黄符箓,以守为主,只不过在进攻上稍显逊色,显得有些招架不力。 虽然道法会说的是比试修炼,可对面女子持的却是真刀真枪,就是在这种危急的时刻,那青衣女子竟还能分出几分心思走神。 这还真是奇怪。 众人被那边的情况吸引,纷纷抱着吃瓜的心态看了过去。 萧煜看着那青衣女子躲避的身法,竟意外地瞧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你看那位修士的步法,是否觉得有些眼熟?” 在一旁观战许久的顾情也看出了几分端倪,她侧过身,对着萧煜问道。 “我也觉得。” 这样的身手,不像是各家仙府的法术,倒是有几分苍南山弟子的神采。 可是此次参会的修士中,并无苍南山的人……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然后,两人十分默契地,一起将视线转到了身边的薛寒迟身上。 就在两人回头的时候,那道暗紫色的身影忽然离席,翻身跃下高台,像是翩跹的蝴蝶一般随风而去。 “你怎么又在走神?” 看着怀中的青衣女子,薛寒迟清透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她便要化蝶而去。 这一次,他真的不敢再松手了。 对于江楚月来说,她与薛寒迟只是几个小时没见而已,可是现在看着他,却好像变了许多。 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了,棱角也更分明了。 在穿书前,江楚月想象过无数他们相遇的场景,但是她没想到薛寒迟会这么快便认出她。 “只是觉得我可能打不过了,还在猜你会不会主动找到我。” 稍稍缓过来一点后,江楚月心绪平稳了一些,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和他开起了玩笑。 他们二人之间就是如此,相见无言,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薛寒迟勾起一个笑,看起来十分自然地回应着她,抓着她的手却更用力了一些。 “所以,你猜对了。” 看着两人这相处融洽的场景,对面的红衣女子皱了皱眉,有些在状况外。 “这位公子,你擅入校场,这是何意?” 红衣女子打得正兴起,没想到突然闯进来一名男子,将她们的节奏完全打乱了。 来者不善,红衣女子顿时对他没了几分好脸色。 薛寒迟抬头对着红衣女子,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匆匆赶来的萧煜二人打断了。 “这位女修士,这位是我苍南山的人,他方才有些鲁莽,冲撞了姑娘,实在抱歉。” 和薛寒迟一起生活了一年,萧煜做起和事佬已经是如鱼得水。 “我知姑娘来此是为论法修身,若是姑娘哪日得空,我可与姑娘比试一番,以作补偿。” 平日里薛寒迟其实挺安分的,今日或许是又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 红衣女子见来人是萧煜,也便没有再多计较,甩甩手便走出来校场。 “也罢也罢,既然如此,我另选他人就是。” 这红衣女子还算好说话,萧煜没用多久便将人劝好了。 将人哄劝走后,萧煜和顾情再回头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薛寒迟正紧紧抱着这名青衣女子。 萧煜和顾情再次面面相觑。 这薛公子上一秒不是还在为江楚月伤痛无比吗,怎么这么快便移情别恋了? 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息,江楚月抬起拳头咳了咳,在他们的注视下忽然说道。 “萧师兄,顾姐姐,是我。” 久违地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萧煜和顾情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一脸震惊地看向她。 “江、江师妹,你借尸还魂了?!” 江楚月:……倒是也不必如此。 *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我不是借尸还魂,我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了一次而已。” 从校场上下来后,江楚月花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和他们解释,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死而复生。 至于异世界这种事,薛寒迟可以接受,但是放到萧煜他们身上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件事本身说来很复杂,于是出于对他们的保护,江楚月只是把自己死后的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遍,再没有说别的。 虽然不太能理解江楚月为何突然死而复生,但是现在她终归是活了,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和江楚月说了几句话后,萧煜在道法会上还是事情要忙,顾情也跟着他一起去了,便只剩下江楚月两人在这里闲聊。 看着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薛寒迟,江楚月想了想,直接挪到了他身边,颇为亲昵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还好吗?” 系统和她说过,现在已经是“江楚月”死后一年,这一年,对于薛寒迟来说,想必很不好熬。 但只要是江楚月问,薛寒迟又怎会让她担心呢? “我很好。” 只见他眸中盛满笑意,目光紧紧跟随着江楚月。 久别重逢,两人之间却不会有一丝尴尬的气氛,永远都是如此融洽。 只是现在的薛寒迟沉默寡言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久不与人说话的缘故。 江楚月想诱他放松一下,便和他扯起了闲话。 “见到我,你开心吗?” 薛寒迟点点头,眉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很开心。” 是他梦中所求,求之不得的重逢,他当然开心。 “这是你原本的模样吗?” 江楚月点点头,将他的手拉过来,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对,这就是我原本的容貌,怎么样,是不是还挺不错?” 江楚月向来是不吝于夸赞自己的,面对薛寒迟就更没必要遮掩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薛寒迟的手指从她的下颔上移,一直摸到她的眼尾才停下来。 “只要是你,都是好看的。” 从前的江楚月,今日的江楚月,在薛寒迟看来,重点是她,而不是她的长相。 江楚月听了这话很是受用,直接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薛寒迟垂下眼眸,静静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日光照进来,将他的眼睫都挂上了些金色的碎点。 正当气氛正好时,薛寒迟心底却忽然生出些别的情绪。 他握住江楚月的手腕,缓缓向她靠近。 “我有好好遵守和你的约定,一直都有在好好活着。” 他像个邀功的小孩,郑重其事地将这件事告诉江楚月。 就好像在说,他很听话,别不要他一样。 江楚月当然知道,他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曾经将自己的性命渡给她。 若不是因为江楚月,他想活下的心思其实并不强烈。 但是面对薛寒迟善意的谎言,她并没有戳穿,只是笑着抱住了他,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守约的人。” 鼻尖是久违的温热,薛寒迟有些生疏地伸手抱着她。 在确认她真的回来了之后,双手才慢慢收紧。 两人这样温存了一会,薛寒迟拥着江楚月,许久,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在江楚月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将和江楚月相处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又一遍。 联想到她之前所说的,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薛寒迟便隐约猜出了些东西来。 当初她出现在无砚山,应该也是带着某些目的的。 却没想到江楚月拍着薛寒迟的背,轻轻摇了摇头。 她仰头看着他,眼睛弯起,眸中泛出的光泽如水面上的光点一般熠熠生辉。 “这次我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要事,便是见你。” 系统说过,她和薛寒迟的感情由她自己决定,她的任务已经结束,再没有什么可以干预他们了。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得到这个回答,薛寒迟点点头,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好。” * 想是春色正盛时,灰瓦白墙映碧天。 春日时节里,苍南山上种着的栀子花漫山遍野盛开,都不用出门,就能嗅到满鼻的清香。 江楚月现在待在苍南山上,算是个无业人员,每天都只是混吃混喝。 薛寒迟本来就不受苍南山管辖,原本跟着萧煜,完全是因为江楚月之前的嘱托,现在她回来了,他也自然不必再与萧煜他们待在一起了。 风光正好,两个无事的闲人躲在苍南山的一处后院里欣赏这难得的春色。 这是江楚月和薛寒迟一起度过的第二个春日,春光烂漫,微风和煦,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江楚月躺在紫檀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有一会没一会地轻晃着,享受着这温暖不热烈的阳光。 她在躺椅上惬意地摇了一会,然后转过脑袋,将视线移到身旁的薛寒迟身上。 薛寒迟手中,嫩白的栀子花被编成串,散着清香,薛寒迟白皙修长的手指插在其中,认真的模样异样虔诚。 一时让人不知道是看花,还是看他。 就在江楚月欣赏这如画景致的时候,系统再度上线了。 「系统售后服务上线……」 「已为宿主申请到通行证,此外,作为福利,宿主可带一人前往自己的世界。」 江楚月捏着薛寒迟的袖子晃了晃,心思如同这好天气一样闲适。 「我知道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有了这个通行证,她就可以带着薛寒迟去自己的世界了,对他来说,那说不定也是一段新奇的经历。 想到这里,江楚月不禁坐直了身体,她转身看着薛寒迟,问道。 “薛寒迟,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吗?” 相同的问题,在来渝州前,江楚月也曾问过他。 此时此刻,经过一年的时间,薛寒迟依旧给出了那个不变的回答。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手中的花环已经完成,薛寒迟笑着转过身,将花环戴在了江楚月的发顶。 他的余生,都是为了江楚月而活的,不跟着她,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薛寒迟将花环扶正,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琉璃色的双眸里都是温暖的春风笑意。 “这花环很衬你。” 江楚月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环,笑着点了点头。 “真不错。” 薛寒迟看着江楚月,唇边的笑容较之春色更浓。 他的前半生困于黑水地狱,本该入苦厄地府,也只是后半生遇见江楚月才终于窥见一点光亮。 就像在无砚山的那个山洞里,江楚月牵住了他的手,他便再也放不开了。 春光烂漫,阳光和煦,初春的暖阳照在两人身上,两人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长。 往后每一个春日,他们都不会再分开。 第93章 现代番外 第93章 现代番外 “这个夏天真的好热啊。” 八月正午, 江楚月坐在房间内,背对着窗户,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冷茶, 想要借此驱散一点暑热。 她现在就罩了一件纱质的外衣,层层的衣料叠在胳膊上, 衣袖被挽起一大半,可就是这样,江楚月还是觉得热。 在她身旁, 薛寒迟正拿着扇子替她扇风, 他用灵力送风,吹出来的风就像是树林间的风一样清爽宜人。 江楚月放下茶杯, 长叹一口气。 “要是能吹空调就好了。” 苍南山上的日子虽然清闲自在, 可是春日过后, 很快便到了炎炎夏日。 修仙世界什么都好, 就是没有空调, 夏天热起来, 真的只有泡在冷水里解热。 江楚月怕热, 一到夏日便有些贪凉,她也曾想过, 如果能凉快的话, 泡在水里也不是不行。 但每每当她有类似的举动, 都会遭到薛寒迟的极力劝阻。 夏日虽热,但冷水浸人,他担心江楚月泡久了身体还是会受不住的, 便总是不许她下水。 被他这么三拦四拦, 江楚月下水的想法渐渐的也就消散了。 “还在想泡冷水的事情吗?” 薛寒迟摇着扇子, 看着江楚月一脸沉思的模样, 一下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江楚月都不用继续听下去,都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知道了,薛大夫。” 于是她又倒了一杯冷茶,将薛寒迟手中的扇子拿过来,将茶杯塞到了他的手里。 “你歇会儿,喝杯茶吧。” 知道江楚月暑热难耐,从今天早上开始,薛寒迟便一直在为她扇风,如果不是江楚月叫停,他恐怕真的能拿着扇子摇一天。 有时候,江楚月真的担心他的手会不会酸痛。 “你扇了一个上午了,接下来就让我来吧。” 这把羽扇极轻,不用费多大的力也能扇出不小的风,江楚月用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 虽说像这样喝茶扇风,这个夏天也不是不能过去。 但是作为一个已经体验过现代生活的人,江楚月还是想待在空调房里吃着西瓜度过这个夏日。 江楚月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一旦有了想法,就忍不住想快点付诸实践。 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有意识地朝薛寒迟那边挪了挪。 “薛寒迟,你想不想去我的世界看看?” 她仔细盯着薛寒迟的脸,想看看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薛寒迟接受度高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想看看他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听了江楚月的提议,薛寒迟打扇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脸色没有一丝的不对劲。 他只是垂眸看着江楚月,笑着轻声问道。 “你是要带我回家吗?” 薛寒迟总是能把江楚月的话用另一种方式说出来,意思都一样,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了。 江楚月点点头,仰头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那你想要跟我回去吗?” 江楚月的声音不大,里面还带着些诱哄的暧昧。 说出口后,江楚月的脸上都有了些薄红。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被他这么一勾,倒多了些说不清的奇怪意味。 果然是跟薛寒迟在一起待久了,江楚月也变得奇怪了,说起这些话都如鱼得水了。 心里的羞耻心逐渐冒头,江楚月忍了一会,薛寒迟却始终没有开口破局。 她和薛寒迟还贴在一起,现在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着实有些难搞。 就在江楚月绷不住,想要抽身退去的时候,薛寒迟却忽然伸手抵住她的后脑勺,顺着她后退的路程追了过去。 江楚月大脑嗡嗡的,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然后便听到薛寒迟含笑的嗓音。 “好,我和你回去。” 就这样,在江楚月半诱半哄,以及在薛寒迟的一点小心机的加持下,两人终于风风火火地来到了书外的世界。 系统给江楚月设定的降落点是在江楚月的房间,幸好江妈妈和江爸爸现在不在,否则看见女儿的房间里突然走出来一名古装男子,一定会当场震惊。 今天时间还早,江楚月准备带着江楚月去街上逛一逛,让他看一下自己生活的世界。 因为两人都还穿着古装,江楚月决定先换身衣服,于是便进卫生间换衣服了,让薛寒迟先在自己房间里待一会儿。 看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卧房”,薛寒迟十分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倒不是说这些事物对他来说有多么新奇,而是因为,这些都是江楚月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痕迹。 在转了一圈后,薛寒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摆着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但因为相框的固定,看起来并不陈旧。 照片里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扎着双马尾,穿着淡蓝色小裙子,笑的十分灿烂。 正巧,这时江楚月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刚刚推门进来,然后便看到了薛寒迟拿着一张照片,抬头问她。 “这画像上的人是你吗?” 江楚月将换下来的衣服扔在一边,站在他身边指着这张照片给他解释起来。 “对,但是这个不是画像,这叫照片,比起画像要更清晰一些。” 这张照片还是她八岁的时候她妈妈带她去照的,没想到眨眼间就过去了十二年。 薛寒迟看着手中的照片,对于这些新知识仿佛接受良好。 “原来是这样。” 江楚月换好衣服后,随意洗了把脸后,她看着薛寒迟,忽然问道。 “我们等会可能要出门一趟,你想换身衣服吗?” 虽说现代世界穿古装玩cosplay的也不少,但是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今天太阳也不小,他这样穿出去,恐怕会有些热。 薛寒迟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又看了看江楚月。 “我想换一身衣服,可以吗?” 他想换成和江楚月相衬的衣服。 “好啊,我给你去拿。” 恰好江爸爸前几天买了几件黑色衬衫,江楚月翻出来和薛寒迟的身量比了一下,估摸着他也能穿下,便让他拿着衣物去换了。 “这身衣服你穿着很不错诶!” 看着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薛寒迟,江楚月眼前一亮,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惊喜,她没想到爸爸的衣服薛寒迟穿起来也很不错。 得到了夸奖,薛寒迟笑着看向她。 “真的吗?” 江楚月点点头,“真的,很不错。” 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薛寒迟无论是古装还是现代装都是通吃的。 两人准备完毕后,在家里又拖了一会时间,终于赶在下午三点前出门了。 江楚月在出门前喜欢做足出行攻略,而薛寒迟则只需要跟着江楚月就好了。 所以在出门的时候,江楚月总是指路的那一个,薛寒迟总是听话的那一个。 行程的开始少不了一杯喝的,江楚月先带着薛寒迟来到奶茶店,给两人分别点了杯奶茶。 薛寒迟的长相太过显眼,奶茶店里等候的人不少,大家见突然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白衬衫的长发男子,视线不免一下便被吸引过来了。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薛寒迟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些目光一般,继续低头看着江楚月。 江楚月今天穿了件松绿色的裙子,扎了两个丸子头,简约又好看。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大家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是一对。 “到我们的号码了。” 听到自己的叫号,江楚月扯了扯薛寒迟的衣袖,带着他一起去取了奶茶。 “你尝尝,这个和你喝过的茶叶应该都不一样。” 奶茶的快乐和古代的茶叶还是不一样的。 薛寒迟学着江楚月的模样插好吸管,放在嘴边抿了一口,他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眉头慢慢舒展开,低头看着手中的奶茶杯。 看着他这呆呆愣愣的小表情,江楚月没忍住笑了一下,凑到他眼前问他。 “怎么样,好喝吗?” 薛寒迟低头又喝了一口,这才缓缓回答道,“好喝。” 江楚月哈哈笑了两声,忍不住伸手勾住了他的胳膊。 “你如果喜欢,我们等会还可以再买一杯。” 在这方面,薛寒迟还是很好猜的,从他之前喜欢吃白玉糕来看,江楚月就知道,他一定会喜欢喝奶茶的。 在奶茶店买好了饮料后,两人便去了最近的一条文化街,慢悠悠地闲逛起来。 为了让薛寒迟能过渡到现代生活,她特意选了这个地方。 这条文化街是在旧有的建筑上新建的,既保留了古代的建筑风貌,又增添了些现代的建筑元素。 这里的路也是用石板路铺成的,道路两边都是建好的门店,各种商店小铺应有尽有。 薛寒迟看着这些站在门口张罗的服务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有什么想逛的店吗?” 江楚月挽着薛寒迟的胳膊,小幅度地捏了捏他的手。 现代世界的这些东西都是古代修真界所没有的,按理来说,薛寒迟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应该会很感兴趣。 但是江楚月看着他的反应,似乎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东西。 薛寒迟并没有回答是与否,只是垂眸想了一下,然后才给她回答。 “只是觉得这里没有什么与你有关的东西,有些无趣。” 毕竟,薛寒迟可是能熬夜不睡觉,一言不发地看着江楚月到天亮的人。 对于他来说,最有趣的事情便是和江楚月待在一起。 听了这个回答,江楚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差点就忘了,薛寒迟还是那个薛寒迟,依旧没有一点变化。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块曲奇塞到了薛寒迟的口中,然后带着他继续在石板路上向前。 “谁说这里和我没关系,我之前和朋友来条街逛过好几次,这一片我可熟了。” “我小时候特别爱吃这里的冰汤圆,我带你去试试。” 江楚月从小在这一块长大,经常放学后就会和同学来这里买宵夜,然后一边吃一边赶作业。 独属于初高中的时光尽管深埋尘埃,也还是会散发光芒。 薛寒迟从前并不嗜甜,甚至极度喜欢苦涩的食物,是因为和江楚月在一起后,这才慢慢有了吃甜食的习惯。 这种生命一步步被人塞满的感觉,薛寒迟很满足。 江楚月带着薛寒迟在巷子里左穿右穿,终于找到了那块熟悉的招牌。 这家冰饮店并不大,但是门客却是络绎不绝,店门口支着几张小桌子,恰好还剩下一张空桌。 江楚月见缝插针,牵着薛寒迟的手便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我们运气真好,刚好坐到了最后一张空桌。” 江楚月将买来的奶茶放在桌上,将刚买的小零食在桌上铺开,然后便熟练地开始点单。 “他们家的冰汤圆都挺不错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楚月把菜单递给薛寒迟,指导着他点单。 薛寒迟还在吃着小饼干,看了眼菜单后摇了摇头。 “既然你说都好吃,那便随便来一份吧。” 江楚月看着菜单想了想,直接帮他拿定了主意。 “那就来两碗杨枝甘露冰汤圆吧,我以前最喜欢这个了。” 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后,江楚月便和薛寒迟开始吃桌上的点心。 这家小店虽然店不大,但是正好坐落在街角,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挺多的。 就在江楚月沉浸在美食世界里的时候,从旁边桌子忽然走过来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爸妈正在吃冰汤圆,小女孩没有人管,便睁着大眼睛到处走着瞧着。 薛寒迟虽然已经穿上了现代装,但是他这一头束起的长发和别人还是有些不同。 小女孩眼睛里都是好奇,她看着薛寒迟肩头的长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漂亮哥哥,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啊?” 薛寒迟还从来没和小孩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他放下勺子,转身看着小女孩。 “因为我的头发从小就很长。” 江楚月:…… 和薛寒迟在一起这么久,她还真没发现,薛寒迟竟然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小女孩听着薛寒迟的回答,点了点头,似乎很明白了。 摸完了薛寒迟的头发后,她走到江楚月身边,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江楚月的脸。 “小妹妹,怎么了吗?” 她盯着自己的时间太久,久到江楚月都要误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粘了什么灰尘。 没想到小妹妹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薛寒迟后,转头问江楚月,“姐姐,这位漂亮哥哥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 说实话,江楚月拿勺子的手顿了顿。 是她跟不上时代了吗,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男朋友这种词了,这么早熟的吗。 她在小女孩这个年纪的时候,恐怕还是疯玩的时候,连自己是怎么出生的都不知道。 不过,小小的震撼过后,江楚月还是很认真地给了她回答。 “对啊,这位小哥哥就是姐姐的男朋友。” 小女孩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这时候她父母已经吃完了冰汤圆,便把她叫了回去。 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送走了小女孩后,轮到薛寒迟不懂了。 “男朋友其实就是眷侣之间的称谓,在我的世界,就我们现在的关系来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你是我的男朋友。” 江楚月笑着给他喂了口冰汤圆,“懂了吗?” 薛寒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慢慢接受现代的叫法。 吃完汤圆后,薛寒迟提着大包小包正准备跟着江楚月一起回家。 在反途的过程中,江楚月突然带着薛寒迟走进了一家自助照相馆。 “怎么来这里了?” 被江楚月带着坐到照相机前,薛寒迟还有些懵懵的。 “为了纪念你第一次来到我的世界,我们一起照张相吧。” 江楚月招呼了下摄影师,帮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 照相的意义就在于将有意义的时刻纪念下来,今日不照更待何时。 薛寒迟还有些在状况外,不过,还来不及等他再说什么,江楚月已经勾住了他的肩膀。 “薛寒迟,快看镜头。” 闪光灯亮了一瞬,随着咔哒一声响,这一刻的时光被定格,印在了一张照片上。 …… 两人走出照相馆的时候,如火的夕阳已经褪去,天边的暮色渐渐沉了下来。 华灯初上,两边的商店都点起了暖黄色的灯,将石板路照得亮堂堂的。 薛寒迟看着照片里的江楚月,眼底是流淌的无尽夏意。 江楚月看着薛寒迟,笑吟吟地牵着他的手,晃悠悠地问道。 “来到了我的世界,你开心吗?” 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薛寒迟看着江楚月,唇边是止不住的笑意。 “开心。” 两人牵着手在石板路上慢悠悠地往回走。 道路虽然漫长,但心之所向就在身边,无论是去往远方,还是停留原地,前路便都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