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发癫日常》 第3章 落水 施窈冲她微微一笑,低头进了屋。 一股充斥着檀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门口的第一个丫鬟摘了她身上的大氅,第二个丫鬟扑打残留的碎雪,第三个丫鬟给她换了个更暖的手炉,第四个丫鬟蹲下身,为她换一双烘暖的靴子。 那个圆脸大丫鬟笑道:“前儿老太太着了凉,沾染不得寒气,姑娘奶奶们来,都是如此。这双鹿皮靴子,是老太太特意给姑娘挑的。” “有劳姐姐。”施窈也不知这话真假,都一笑了之。 反正她就站着不动,抬抬脚罢了。 一通忙活,她身上暖烘烘的,冰凉的双手也捂暖了,这才由一个老嬷嬷领着入了暖阁。 绕过屏风,只见软榻上歪靠着一位穿戴富贵的老妇人,榻前站了个为她捶背的年轻少妇,另有七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分两排坐着,燕环肥瘦,霞裙月帔,珠围翠绕,姻娇满堂。 满屋子的妇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施窈。 “二丫头!” 老妇人坐了起来,掀了毯子便要起榻,她身旁的年轻少妇忙劝道:“老太太莫着急,人都来了,还能跑了不成?日后啊,叫二妹妹日日陪着您,您呀,稀罕个够!” 按住了太夫人,这少妇走过来,挽了施窈的胳膊,将她拉到太夫人面前,笑吟吟道,“二妹妹,我是你六嫂子。快来拜见老太太,回了家里,千万别生分客气。” 被施家女眷们快盯出个洞来的施窈,暗暗松口气。 幸好有个六嫂为她引荐。 施窈一一拜见过祖母太夫人、国公夫人大伯母、三房的嫡母容氏。 容氏脸色淡淡,从头上拔了根玉簪,随手赏了她。 接下来与大嫂傅南君、二嫂乐安宁、三嫂陶籽怡、四嫂龚璇、五嫂齐婉、六嫂王蘩互相厮见,行平辈礼。 太夫人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安抚她刚来的不安情绪,问起她在金陵的生活起居,与一路寒暖。 施窈一一回答。 太夫人欣慰点点头:“可有人欺负你和你姨娘?” 施窈略顿了顿:“看在祖父祖母的份上,满金陵城也没人敢上门欺辱的。” 太夫人满意含笑:“可见你姨娘将你养得极好,瞧着便是个康健利落的孩子。” 施窈羞涩一笑:“替姨娘谢祖母夸。” 正聊着,院子外突然乱起来,太夫人沉下脸,正要呵斥,门帘子哗啦一声掀开,圆脸大丫鬟惊慌禀告:“老太太,不好了!姑娘落水了!” 施窈心一沉。 施家就两个姑娘,她从前不在京里,下人们自然称呼施明珠为“姑娘”。 所以,施明珠落水了? 她以为施明珠出府做客去了,原来也在府里,只是因她来的时间不凑巧,施明珠恰好没在太夫人面前侍疾罢了。 怎么就刚好在她入府的当口,落了水? 众女一听施明珠落水,顿时兵荒马乱。 端庄严肃的国公夫人喊了一嗓子“珠珠”,屁股一抬,便奔向外面。 “我的珠珠,怎么就落水了!大冷天的,这是要命啊!快去救人!别围着我!”太夫人急喘两口气,踢上软缎鞋便要出去,叫三夫人容氏和六奶奶王蘩劝住。 好歹穿了暖和的靴子,才扶着二人的手,赶往施明珠落水的云梦湖。 没人顾得上施窈。 施窈取了自己那件还没烘干的大氅,紧紧跟在太夫人后面。 路上,圆脸大丫鬟解释:“姑娘听说二姑娘回府,急着来甘禄堂见妹妹,谁知,路过云梦湖,一股邪风吹来,姑娘没站稳,竟使姑娘吹到了湖上!翼哥儿的奶娘图省事,在湖边敲了冰洗尿布,那一层冰薄,姑娘就掉进了冰窟窿!” 施窈浓密的眼睫一颤。 实锤了! 施明珠因为她,才掉进湖里! 立时,便有几道打量的目光扫过她。 施窈不敢与她们的眼神对视,想也知道,她们都嫌弃她晦气,她前脚进门,后脚就克到了施家最为尊贵的掌上明珠。 一众女眷赶到云梦湖。 高胖的老嬷嬷正按压施明珠的腹部。 丫鬟们站成一圈,脱了外面的袄子,为施明珠挡住寒风。 先一步赶来的国公夫人郑氏,守在女儿身边,眼眶通红,却是沉着地指挥仆妇们去端火盆来,再抬一张软榻来,又吩咐烧热水。 第6章 梦魇 施窈一手搭着烫得快着火似的额头,无声自嘲。 国公夫人主管内宅,因事务庞杂,便叫了大儿媳妇,也就是世子夫人傅南君协助理事。 这大嫂子,不知是来作何的,知晓两个丫鬟不怀好意,竟能安心将她丢给她们,是真不怕她们破罐破摔害了她呀。 至于傅南君去了何处,也不难猜。 必是怀疑药里下毒,赶着去隔壁禀告太夫人和国公夫人,生怕有人对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动手。 施窈闭上眼,脑子火烧火燎,鼻子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此刻,分外想念阿娘。 山奈揉着被踹的胸口,小声啜泣,疼得眼冒金星也不敢叫。 菘蓝本就胆子大,见傅南君二话不说去了隔壁,丢下施窈不管,便爬起来,指着施窈哭道:“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好赖是国公夫人安排来服侍姑娘的,姑娘处置我们,有什么好处?就不怕国公夫人厌了姑娘多舌多事吗?” 施窈斜睇一眼,懒懒道:“哟,你这般张狂,更该处置了你。” 菘蓝冷笑:“原来是个扮猪吃虎的,真该让满府上下都来看看你的嘴脸。” 施窈嗤笑:“满府上下来了,看到的只会是你这副丑陋的嘴脸。旁人笑话我,不敢当面,就如你一般,色厉内荏的货色罢了,我一个千金小姐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失了主子的护恃,他们不止敢当面嘲笑你,还敢作践你。” 菘蓝打个寒战。 终于明白,主子始终是主子,再落魄狼狈也是主子,婢仆始终是婢仆,哪怕得主子看重,有几分体面,也是“下人”。 想想国公夫人发怒,她会有的下场,菘蓝忍不住抹泪:“一口唾沫罢了,你也没喝下去,如何就这般得理不饶人?” 施窈淡淡道:“对呀,一口唾沫罢了,刚刚大嫂子审问,你怎就不敢回呢?” 说罢,她闭上眼假寐。 懒得再跟个头脑不清醒的丫头拌嘴。 国公府处处讲高门大户的规矩,从今儿起,她便将主子的款儿端起来,当个矜贵的公侯小姐。 菘蓝呜呜咽咽,抱怨不断,到最后嚎啕大哭。 片刻功夫,国公夫人和傅南君领一大帮子人,来捉拿菘蓝和山奈,吓得山奈直接昏死,菘蓝尿了裤裆。 跟来的郎中端走了那半碗残药。 国公夫人关心两句,便匆匆忙忙离去。 施窈缩在被子里,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地发抖,娇憨天真地问:“大嫂子,她俩做了甚?” “二妹妹莫怕,”傅南君怜惜地说,“那药里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两个丫头应知晓些什么,母亲得知后,火急火燎,生怕她们祸害了二妹妹,忙喊人拿了她们去审问。管药材的王管事、煮药的丫头婆子,一并都拿了,今儿必得审出个结果。” 话里话外,为了她,整个国公府鸡飞狗跳。 施窈得感恩。 于是,施窈感动道:“大伯母和大嫂子都是好人,没拿我当外人,跟我生分。” 傅南君噎了噎,这让她下面的话怎么说? 下面的话说了,施窈怕是不觉得她们是好人了。 偏偏太夫人发了话,婆母开不了口,不愿得罪人,恶人只能她这个儿媳妇来当。 她抬手将施窈鬓边的碎发抿到耳后,温声细语道:“我已派人从外面抓药回来,妹妹且等一等,药煎好了,立刻送来,吃了药,妹妹身上便会好受些。” 施窈依赖地望着她,眼里水光闪动,楚楚可怜:“多谢大嫂子。在金陵时,每回我病了,姨娘也是这般,着急忙慌地给我请大夫、煎药、喂药,细声安慰我,吃了药便不难受了。” 傅南君感觉惭愧。 施窈在金陵老宅的情形,她是听说过的,日子清苦,过得只比普通老百姓富贵些,却连她们这些小姐太太身边丫鬟的光鲜都不如。 可再清苦,生了病,也能立刻请来大夫,立刻吃上药。 不像来了国公府,哪怕请来十个郎中,那十个郎中也会先看好了施明珠,再来瞧施窈。 这也罢了,服个药,底下的人还作妖。 险险小命丢了去。 傅南君更觉舌尖的话烫嘴,可没法子,施明珠才是全家捧在手心里宠的人。 施窈可怜,到底与她没多少情分。 她更心疼从小看着长大的明珠。 “妹妹醒了,消息传到老太太耳里,不知老太太多开心。不是老太太不疼你,唉,是隔壁你大姐姐烧得厉害,到现在也没醒,老太太只能守着那头。” 施窈心凉大半截,心知傅南君即将进入正题,且不是什么好听话。 可怜她装弱卖乖都没打动傅南君。 “劳老太太惦记,大嫂子回去,帮我谢老太太,叫她老人家多休养,莫操劳坏了身子骨。” 傅南君为施窈掖了掖被角,嗓音愈发柔和:“你呀,是个孝顺的。老太太也想多歇一歇,可没奈何,你大姐姐魇住了,梦里哭叫你的名字。请了道士来看,道士说,恐怕大姑娘与你八字相冲,须得分开你俩,才得安生。 老太太一听,一叠声叫人打出去,可回头细想想,又怕真有什么妨碍。妹妹且想想,你前脚回府,你大姐姐后脚落水,现在,你俩都招了风寒躺下了。继续相邻住着,倘若你俩都好不了,岂不罪过大了去了?届时毁青肠子也来不及。 因而,老太太琢磨,既然妹妹先醒了,不如将妹妹暂且挪到别处的院子去,待你俩都痊愈了,再做打算,岂不两全其美?” 施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两全其美个鬼呀! 她若被赶出关雎院,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满府里都会传,二姑娘失宠,人人可欺! 施明珠掉进的那个冰窟窿,是长房的孙子施云翼的奶娘砸得,为的是给小少爷施云翼洗尿布。 而施云翼,是长房次子施明玮的儿子。 国公夫人恐怕担心太夫人厌弃施云翼,才请了个道士来胡说八道,将施明珠落水的责任全推到她身上吧? 再有昨儿传话的丫鬟说,一股“邪风”吹来,把施明珠刮进那冰窟窿,也越发佐证道士所说的“八字相冲”。 其他人没反对,不过是团宠施明珠,觉得她施窈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得罪不得罪不要紧,重要的是,得让施明珠心里舒坦了,早些痊愈才是头等大事。 道士的话准不准,无所谓。 第7章 忠与孝 施窈越想越窝囊。 但凡国公夫人同时处置施云翼的奶娘,但凡那道士提一嘴施云翼,她这个半封建半现代的人,就信了那道士的鬼话。 凭什么呢? 来之前,她想好了,别拿国公府的人当亲人、家人,只当他们是亲戚,她来亲戚家做客,亲戚供吃供喝,供个一两年,便将她嫁出去。 她不折腾,不争宠。 不求谁高看她两眼,但求相安无事。 不求嫁入高门大宅,但求许个过得去的靠谱人家,日子安安稳稳即可。 横竖眼一闭,这辈子就过去了。 她一辈子感激施家的亲戚。 但亲戚之间,也不带这般作践人的! 今儿施明珠梦里喊她两声,她挪去别的院子,明儿施明珠梦里喊她两声,她挪去庄子,再过几日,施明珠梦里喊她几声,她是不是得绞了头发去住家庙,了此残生啊? 一步退,步步退。 满府的人拿她当软柿子捏,天下掉下个黑锅就朝她身上甩。 可有什么法子? 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她是个女子,更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庶女,连逃出去自力更生都没办法,国公府不会允许她做这等丢家族颜面的事情。 处在她这个位置上,上不得,下不得,除了嫁人,没有旁的出路。 傅南君见她呆呆怔怔半垂螓首,半晌不说话,心头不由有些恼。 这二妹妹,着实不识大体。 虽说挪出去确实不大好,可竟一点不顾念姐妹情谊。 傅南君面上的笑容便浅淡些许:“二妹妹,人命关天,你大姐姐着实病得不成,我们也是没法子,只能暂且听一听那道士的。这是老太太的决定,老太爷也是点了头的。 你是不知,咱们国公府八代只生男,不生女,你大姐姐是国公府头一个女孩,也是唯一的嫡女,贵不可言,将将出生,老太爷就喜不自禁抱着她道,宠,全家都给我使劲宠! 故而,从老太爷老太太,到三房老爷太太,到底下你八个兄长,都拿你大姐姐如珠似宝,当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宠。 这回明珠受了寒,老太太眼睛哭肿了,老太爷沉着脸守在帘子外。妹妹孝顺,就安一安老太太和老太爷的心吧。” 这是先礼后兵,礼不成,就拿权势和孝道压人。 以后施明珠真个儿痊愈,怕是更坐实道士所言“八字相冲”,国公府的人只会更避着她,将她越挪越远,甚至厌弃她这个克施明珠的人。 施明珠又是黑化的重生女主,一心报复她,她以后焉能有好日子过?小命都可能不保。 施窈心寒。 俗话说,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 与其窝囊地活着,不如全家一起发癫。 她背靠软枕,苍白的脸近乎透明,气若游丝道:“大嫂子,不是我不愿意挪院子,怪力乱神的,传出去,有损国公府的名声。我住金陵,便听说那些游方道士和尚,常行坑蒙拐骗的勾当,专骗傻子的钱财。 要不,等上两日?若大姐姐没有好转,我再挪,到时外面也当我们家是迫不得已。若大姐姐好转,那就是道士胡言乱语。 大嫂子细想想,大姐姐一向吉人自有天相,服了药,又有家人关怀,病疴早晚痊愈。倘若我这般草草地挪出去,竟中了那道士的奸计,叫人拿他当个座上宾来看,焉知不会有人利用他,行巫蛊大祸嫁祸于施家?” 傅南君心头一惊,细细凝视施窈平静的脸。 她倒不妨施窈说出这样的话来。 巫蛊之术,向来是皇家所明令禁止的,一旦发现,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毕竟巫蛊之术泛滥开,岂不是谁看皇帝不顺眼,便能扎个小人,诅咒皇帝早死早投胎。 施窈这是拿了一个忠字,来压她的孝字。 忠与孝相比,自是忠在前,孝在后。 此事不说破,那就是病急乱投医请了个道士算风水的小事,一旦说破,若不重视,那就是藐视皇威的大罪。 傅南君拿不定主意,恰好外面丫鬟掀帘子进来,说药煎好了,她便笑道:“此事再议,妹妹说的也有些道理,可见是读了书的。来,先吃药。” 她起了身,丫鬟坐在她的位置,服侍施窈吃药。 施窈服了药,捡两颗蜜饯压苦味,漱了口,便做出昏昏欲睡、强撑眼皮的倦怠。 傅南君有眼色地告辞。 她一路来到长房的花厅,向婆母行礼。 国公夫人揉一揉额角,满脸疲惫,指了个丫鬟道:“跟你大奶奶说说审问的结果。” 傅南君细细听了,面上露出忿色。 这个新进府的庶妹,果然不是好拿捏的。 一口唾沫,惊动了老太爷和太夫人,慌得满府上下严查,兴师动众,生怕有人毒害施明珠。 被个丫头片子折腾得鸡飞狗跳,难怪婆母脸色阴沉。 第10章 傅南君重生 不知什么原因,她重生了。 前世,施家在老国公和太夫人的带领下,团宠施明珠。 施明珠看中四皇子周绍相貌俊美、矜贵儒雅,非君不嫁。 施家的掌上明珠嫁皇子,那皇子当然要做世上最尊贵的男人,施明珠当然要做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于是,施家的男人们积极扶持周绍夺嫡,将太子周绎拉下马。 谁知,狡兔死,走狗烹。 太子虽从小病弱,但并无大错,只性子软了些,皇帝和大部分大臣们都支持太子继承皇位。 而施家,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扶持周绍登位,令周绍和朝臣都十分忌惮。 周绍一登上皇位,立即联合大臣,给施家扣上谋逆、不道、大不敬、谋害先太子等足以抄家灭族的大帽子。 墙倒众人推,最终镇国公府满门斩立决,连她那尚在襁褓中,才半岁的祥云也没放过。 她磕破了头,苦苦哀求无果,周绍要斩草除根,不肯饶过祥云。上刑场的前一晚,为保儿子全尸,她偷偷捂死了祥云。 被迫亲手杀子,死后,她怨气不散,盘旋在施明武的身边。 没错,施明武没死。 从周绍不肯封施明珠为后起,施家一面心生警惕,一面联系大臣们步步紧逼,谴责新皇忘恩负义,将结发妻子贬为贵妃,催促新皇封施明珠为后。 施家出事后,施明武逃出京城,跑到北方,暗中联系施家旧部,靠上五皇子周绪,和周绪杀入京城,最终周绪登上皇位。 施家只剩施明武一个,施明武报了大仇,在祠堂跪一天一夜,出来后,便上交兵权,娶了一房继室,纳妾十几房,生了一堆儿子,给七个弟弟和施明珠每人过继一子,延续香火。 余生荣华富贵、拥红倚翠,活到七十三,临终的前一年还生了个小儿子。 * 傅南君抹去面上泪痕。 从前有多爱身边的男人,现在就有多痛恨他。 因为施明武续娶的女子,正是她的庶妹,万姨娘的小女儿,傅绣君。 她父母之间曾生过龃龉,恰好父亲去同僚家吃酒,遇见小意温柔的舞姬万氏,万氏与她母亲生得有九分像,便将万氏养作外室。 生了两个孩子,瞒不住了,这才接回府。 母亲膈应得三天吃不下饭,可没奈何,全京城的人等着瞧她的笑话,只能咬牙忍了,私底下却与父亲几乎恩断义绝。 父亲在心灰意冷的母亲那里得不到温情,便夜夜宿在万氏的房里,仿似他俩才是夫妻。 万氏生了两子两女,最小的女儿便是傅绣君,比她小了整整十五岁。 施明武明知她不待见万氏,更不待见与她长相有八分相像、处处学她的庶妹,却依旧娶绣君为继室。 她眼睁睁看着傅绣君占有了她的地位,眼睁睁看着丈夫与别的女子生儿育女,眼睁睁看着丈夫在傅绣君死的那一日痛哭失声,握着她的手说:“绣君,我心中满满的只有你,至于你姐姐,我早记不清她的模样,她早就过去了。” 傅绣君释然地闭上双眼。 不几日,施明武因过于思念傅绣君,半夜开窗,吟风弄月怀念旧人,一场风寒追随绣君而去。 傅南君面上满是泪痕,喃喃道:“她早就过去了……呵呵……” 哭着哭着,她笑起来,眼里尽是讽刺。 彼时彼刻,施明武可还记得惨死的发妻和三个儿子? 洞房花烛夜,是他许诺,此一生,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的! 甚至她为他这句话,小心翼翼服侍他的母亲,心甘情愿当婆母的马前卒,做尽脏事、坏事,本是娇滴滴的官家千金,连只鸡都不敢杀,却双手沾满鲜血。 到后来,她做过的这些事被翻出来,也成了施明武心安理得移情别恋绣君的理由,他亲吻着绣君,在床榻间说:“绣君是天下最干净、最善良的女子。” 傅南君捂住耳朵,即便重生了,也无法阻拦那些令人作呕的声音钻入耳朵。 每一声喘息,每一个映在窗纸上的交缠影子,每一句“最”、“比“,都令她烧肝灼肺,嫉妒噬心。 凭什么呢? 那时,她恨不得自己魂飞魄散,记忆永远停留在杀头的那一刻,恨不得当年施明武逃跑失败,与她和孩子们一起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灵魂游荡的那些年,她早已不恨灭施家满门的周绍。 她想通了。 施家触了众怒,犯了帝王大忌,不管谁上位,都会灭施家。 而且,施家结党营私、谋害太子周绎是事实啊! 老皇帝恐怕早就想弄死施家,给儿子报仇,可惜年老体衰,对朝堂失去掌控力,甚至可能临终前对周绍下过诛灭施家的口谕。 至于周绍所说的,是为施窈诛杀施明珠、施家满门,她压根不信。 她不信周绍不懂娘家对皇后巩固地位的重要性,真为施窈好,杀施明珠一个就够了,为何屠灭施家满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倘若施明武在周绪登位后不主动交出兵权,周绪也会将屠刀挥向施家! “南君……南君!”施明武醒了过来,坐起身,惺忪的眼睁开,携了妻子的手,着急地问,“南君,你怎地哭了?” 傅南君闭了闭眼,忍耐着他的触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令人作呕的声音和画面。 她掩去眼底的厌恶和憎恨,一切尚未发生,她要保护自己和凌云、腾云,还得依靠着眼前的男人。 不能把前世的厌憎,转嫁到眼前一无所知的施明武身上。 “做了个噩梦。”她颤抖的嗓音终于能发出声音,脸埋在施明武的怀里,一双眼泠泠如泉,黑沉如墨。 施明武双臂环住她,轻轻摇晃,像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温柔得不可思议:“什么噩梦?告诉我,说出来就不怕了。” 傅南君浑身起鸡皮疙瘩——前世,他也是这般哄做噩梦的傅绣君的。 傅南君拼命压抑那些画面出现在脑子里,佯作恐惧,颤声道:“夫君,我梦到,明珠嫁给四皇子周绍……” 施明武闻言一笑:“这不是好梦吗?看来,你心底深处,也觉着珠珠与四皇子是良配,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第11章 我们和离吧 傅南君捋了捋前世的事,本想说出周绍喜爱的是施窈,可施窈才入京数日,如何与周绍相识? 她这才惊觉,这一世的施窈有些蹊跷,与前世入京的时间对不上,不,前世的施窈也有许多蹊跷之处。 她稍稍抬起头,凑到施明武耳畔,低低道:“我还梦到,咱们镇国公府支持四皇子夺位,害死了太子,四皇子登上皇位后,却忌惮施家权势,杀了珠珠,杀了施家满门,咱们府里上下,谁都没逃过。 老太爷、老太太,父亲、母亲,我们的凌云、腾云,还有我们尚未怀上的第三个儿子,还有二房、三房,全都死了。” 施明武蓦然瞳孔放大。 他立即捂住妻子的嘴:“虽是噩梦,这话却万万不可再说,仔细传出去,引来杀身大祸!” 傅南君轻轻点头,耳畔却是施明武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声如擂鼓。 显然,她的话戳到了施家人的布置。 两年前,施明珠看上四皇子周绍。 但周绍是宁贵妃之子,宁贵妃生得沉鱼落雁,从入宫起得宠至今。母族安远侯府早些年没落,这些年靠裙带关系,在皇帝面前颇有些脸面,渐渐起势。 东宫太子周绎出生时遇到难产,先皇后曹氏没坐完月子便病故了。当今圣上续娶曹氏的妹妹小曹氏为继后,小曹氏多年无子,只生了个靖阳公主。 这两年,施家与周绍暗中颇有往来,周绍已许以联姻。 可施明珠是施家人的掌上明珠,合该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享最美好的姻缘,只做个皇子妃怎么够? 施家的男人们一致决心,要捧施明珠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要膨胀权势,让周绍一辈子不敢生异心,只能宠施明珠一个,爱施明珠一个,娶施明珠一个! 下下一任皇帝,必须是从施明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要完成这些目标,首先是把太子周绎拉下马! 施明武不意外妻子知晓施家人的目的,妻子是世子夫人,有些重要的家族决策没有特意避开她。 当然,主要也是因傅南君从未吃醋他们宠爱施明珠,更是和他们一条心,一起宠施明珠。 施明武意外的是,妻子竟梦到他们谋害太子! 这事极为隐秘,密谋的,只有他和祖父、父亲三人,四皇子周绍不知,二房和三房也是不知,妻子怎会知道? 不知道,又怎会梦到? 施明武砰砰的心跳声,说明一切。傅南君泪流满面,啜泣着问:“夫君,老太爷他们是不是要害太子?动手了不曾?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不要再说了!”施明武低斥一声,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缓了缓语气反问,“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我梦到的。”傅南君记起儿子们被砍头的画面,浑身发抖,“夫君,为何非要争那位置,坐上去的又不是咱们家,变数太多,捧谁上位谁不忌惮?狡兔死,走狗烹,史书上一笔笔血写的教训,还不够吗?为了珠珠,赌上满府性命,值得吗?” 施明武将妻子轻轻推开,凝视着她的泪眼,从她眼底发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憎恨,他眼里一冷,语气凉薄道: “南君,我以为你是把珠珠当亲妹妹看待的,盼着她好,却不曾料到,你竟暗地里嫉妒她。我们施家八代里,唯有珠珠一个女孩,她是我们施家的掌上明珠,合该世上一切美好都该捧给她。 你向来温顺,乖一点,不好吗?为何非嫉妒珠珠,甚而恨上她呢?我所喜爱的傅南君,是个大度贤惠、温顺善良的姑娘,我不希望你因为嫉妒,而变得面目全非。” 傅南君的心,一点点沉入深渊,冰寒彻骨。 原来…… 原来此时的施明武,也没那么爱她啊。 所有的喜爱,都建立在她对施明珠的无私宠爱、无私奉献上。 她突然越发嫉妒绣君,嫉妒绣君嫁给施明武时,施明珠已经死去。 傅绣君起码得到过施明武全心全意的爱。 她算什么“爱妻”? “施明武,为了你,我早已面目全非。” 看透了这个男人,傅南君的泪水簌簌掉落。 寥寥几句话,她彻底心如死灰。 施明武蹙眉:“你在说什么?南君,告诉我,是谁向你告密太子的事的?” 他眼底掠过杀机。 告密的人一定不能活。 脑海里一一浮现傅南君的心腹们。 往后,不能再放任妻子的人满院子跑了。 没了丈夫的支撑,傅南君软软地倒在床上,望着帐顶,讥讽问:“施家八代唯一的女孩?那施窈呢?施窈也是施家的女儿,她算什么?” 她更想问,她算什么? 她们这些施家的媳妇算什么? 她们难道不是女子? 整个施家像疯魔了似的,拧成一股绳宠施明珠,但凡对施明珠稍稍有些不满,便会遭到丈夫训斥、亲人厌弃。 施家的男人们是不纳妾,可所有的宠爱与尊重都给了施明珠,她们这些媳妇,与那些谄媚讨好主子的妾室有何区别? 连她们生的儿子,与施明珠相比,都要退一射之地,活像旁的人家里不得宠的庶子。 提及施窈,施明武极为不耐烦,素来矜雅的贵公子竟刻薄道:“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娘养的庶女罢了,怎么配跟珠珠相提并论?若非她身体里流淌着施家的血,凭她说出晚两日挪院子的话,我早将她打十板子扔出国公府了。” 傅南君的心彻底凉透。 施明珠……施明珠……她突然恨上施明珠,尽管施明珠是无辜的。 突地,她记起来,施明珠落水后表现异常,温婉和顺的大家闺秀竟满嘴恶毒地诅咒施窈,还当众将施窈推进水里。 施明珠,是不是也重生了? 傅南君恐惧起来。 重生的施明珠,不会再嫁给四皇子周绍,那么五皇子周绪呢? 她可是记得,上辈子周绪与施明珠的尸体成婚、洞房,吓疯了一批宫人。 如果施明珠也重生了,记得她死后的事,她会不会想嫁给周绪? 施家会不会转而扶持周绪夺位? 傅南君并不知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生恐施家重复上辈子的命运,几乎被自己的猜测吓疯。 无论怎样,她要逃出去! 逃出施家! 带着儿子们一起! “施明武,我们和离吧。” 第13章 抖威风 秋石缓缓抬起头,白脸、黑唇、泪痕结冰,反手就给自己一嘴巴子,气若游丝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替紫菀受罚,只求掌完了,姑娘说到做到,放我们走。” 紫菀手一颤。 忽然记起大奶奶把秋石留下,临走前给秋石使的那个眼色。 又记起大奶奶交代她,“仔细别叫风吹着了她”。 她瞥了眼那关上的窗户,双腿直打颤。 施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不是蓬门小户的女眷,而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千金小姐,是老太爷老太太的骨肉至亲,谁动手,也不能是大奶奶动手。 大奶奶糊涂啊! 施窈听了秋石五个有气无力的耳光,方慢悠悠道:“主子与人说话,你个丫鬟插什么嘴?不懂规矩!紫菀是吧?我听大嫂子这样唤过你。你掌是不掌呢?” 秋石听了,却没停手,一个耳光连一个耳光抽自己脸上。 紫菀见状,委屈地落泪,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自己嘴上。 她心里默默数:一,二,三…… 数到十,才停下。 秋石也停了手,气息越发弱了。 施窈掩好床帐,躺回去,困顿地吐出一个字:“滚!” 烦死了! 还给不给人睡个好觉了! 紫菀流着眼泪,连啜泣声也不敢发出来,扶着秋石,一步一挪走到门口。 隔着帘子听到施窈含糊道:“门给我关好,再敢出幺蛾子,姑奶奶拿你们填井。” 紫菀咬了咬唇,两颗豆大的泪珠陡然掉落,她放下秋石,关好门,最后吃力地带秋石回菡萏院。 出去时,那守门的婆子见她嘴唇肿成香肠,秋石更是丢了半条命似的,不由惊呼一声。 隔壁兰佩院的守门婆子,忙伸头进来问,问清了,立即兴冲冲报给施明珠的奶娘,欣嬷嬷。 欣嬷嬷五岁上便被爹娘卖了,倒手转几圈,才成了施明珠的奶娘。 她记不得爹娘姓甚名谁,只记得爹娘叫她“欣儿”或者“杏儿”,也没正经嫁过人,后来叫个穷秀才买回去红袖添香,才生下个儿子给秀才家承继香火,便叫主家提脚卖了。 因有奶,便成了施明珠的奶娘。 国公夫人见她忠心耿耿、老实本分,识得几个字,拿施明珠当亲生女儿待,便赐她姓施。因姓名连起来不大顺口,大家便称呼她为欣娘。 欣嬷嬷三十出头的年纪,后脑勺梳个圆髻,别一根缠枝莲花银簪,穿得灰扑扑的,半点不朝光鲜上打扮,瞧起来有四十多,脸圆圆的,眼神精明,手里捧着花绷子,坐在灯下绣花。 这几日为照顾施明珠,她怕丫鬟们不经心睡死过去,便自个儿领了夜间的差事,亲自守着。 听了守门婆子的话,欣嬷嬷抓一把铜钱塞入对方手里,笑得温柔可亲:“亏得有你们夜里陪我说说话,不至于走困,这几个铜钱拿去吃茶。” 婆子掂了掂,笑得露出后槽牙:“谢嬷嬷赏!嬷嬷真是大方人,我也是夜里当差怕走困,才来与您说些闲话。” 说罢,落了笑问,“姑娘还没醒吗?” “还没呢。”欣嬷嬷叹气。 婆子有心说说二姑娘的狠毒心肠,打骂丫鬟也就罢了,连亲姐姐的性命都能置之不顾,又怕将来那二姑娘得了势,便跟着叹道:“咱们姑娘宅心仁厚,定能得菩萨保佑,嬷嬷宽心,明儿就醒了。” “借你吉言。”欣嬷嬷拿帕子沾眼泪。 婆子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揣着铜板溜了。 欣嬷嬷扔了帕子,起身朝内室来,低声跟施明珠禀告守门婆子打听来的消息:“……娼妇生的小贱蹄子,也配来跟姑娘比。姑娘金枝玉叶,她算哪门子千金小姐,跟她那姨娘一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怪不得亲爹不疼,嫡母不爱! 老太太就不该心软接她回京!一身晦气,先克了姑娘,再克身边的丫鬟。我算是看出来了,谁离她近,谁倒霉,就一扫把星!才做了几日的千金小姐,便抖起威风来,对丫鬟们非打即骂,小妇养的就是不懂规矩! 菘蓝、山奈可是国公夫人赐下的丫鬟,长辈赐的猫狗,晚辈都要尊敬些,何况是人。那秋石和紫菀挨了打,更是可笑,她们可是大奶奶的人,是去帮忙的,可不是正经去当伺候她的丫鬟的。” 第14章 探病 布偶上扎满针,背面写着“施窈”二字,里面更是缝了施窈的生辰八字。 欣嬷嬷念念有词,低声咒骂,骂一句,便朝小人扎一针。 起夜的大丫鬟连翘见状,险些惊呼见鬼,走近听了几句,摇了摇头,默默退出去。 管她作甚? 那二姑娘克了姑娘,欣嬷嬷该多扎几针才好! * 施窈一觉睡到天亮。 她伸了个懒腰,撩开帐子,便见着两个脸生的丫鬟。 二人战战兢兢,拘谨地福身行礼道:“见过二姑娘,奴婢唤作落葵/乌茜,是菡萏院的二等丫鬟,大奶奶吩咐奴婢们来服侍姑娘。” 眼睛乌汪汪的乌茜小心地问:“姑娘可要现在就洗漱?” “嗯。”施窈摸了摸额头,脸上有些湿,再朝背心处一摸,后背出了细汗。 昨晚轰走那俩丫头,果然一夜好眠。 高烧退了,她精神头好了些,心情愉快。 落葵去喊打水,乌茜跪在炕边,将一双绣花鞋放上脚踏,双手有些发抖。 施窈瞬间感觉无趣。 她苦中作乐地想,施家上下,就跟攻打Boss一样,先期不断地派小兵来送人头,试探她的火力,等试探出深浅,便会派大部队来消灭她。 乌茜只觉两道目光落在她头顶,烧灼得她头皮发麻,恭恭敬敬颤声道:“请二姑娘穿鞋,虽房中铺了地毯,但地上还是有凉气,赤脚恐风寒入体。” 施窈弯腰,拿起绣花鞋。 乌茜慌张,不知施窈做什么,接着便见她将手挨个伸进绣花鞋里摸一圈,然后低头冲自己嫣然一笑:“被你们的恶毒整怕了,我当你在绣花鞋里藏了针呢。” 说罢,施窈踢上鞋,拔上鞋跟去净房。 乌茜吓得抖个不停:“婢子不敢!” 抖了好一阵,落葵端了热水回来,才反应过来施窈说的是“被你们的恶毒整怕了”,她不由回想—— 菘蓝、山奈被打板子,由头是菘蓝朝施窈的汤药里吐口水,山奈隐瞒不报,算个伥鬼; 而昨儿半夜秋石回去,脸肿成馒头,只剩半口气,紫菀嘴肿成香肠,一向好强的世子夫人见了,却只是叹息一声,没来找施窈的麻烦,也没去向国公夫人告状,今儿一大早又使了她和落葵来伺候,没说旁的,只交代她们万万经心,细细侍奉。 显而易见,秋石、紫菀挨罚,定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奶奶良心发现,没驱使她们报复落了她脸面的施窈。 奴才坑害主子,主子责罚奴才,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素日国公夫人掌家,罚的下人多了去了,甚而,国公府的哪个主子没罚过下人? 怎么满府里就只传二姑娘是吃人的恶鬼、刻毒的扫把星? 想通这些个,乌茜不抖了,反觉得施窈可怜,一骨碌爬起来,殷勤侍奉。 施窈洗漱完了,吩咐她们抬水来:“我要沐浴。” 乌茜劝道:“再着了风,可怎么好?姑娘多少保重些身子。若身上不舒坦,我们给姑娘擦一擦。” 施窈道:“我只洗澡,不洗头,没妨碍的,身上出了汗,要洗了才能快些去病气。水要热些。” 乌茜为难:“这是哪里的说法?”哪有风寒发烧时洗澡的。 施窈一本正经道:“我们金陵人,皆是如此治病。” 乌茜没法子,和落葵对视一眼,便转身出去要香汤。 施窈趁这个空档,先用了早膳,不然空腹洗澡会头晕。 早膳有三四个小菜,一笼豆沙包,一碗八宝粥。 小菜中,竟拿了一碟子咸菜凑数。 施窈望了眼落葵,捕捉到她眼里的同情,便知大厨房克扣了她的份例。 先将这一笔记下。 她细嚼慢咽,就着八宝粥,连吃三个豆沙包,每个豆沙包才只婴儿拳头那么大点。 多吃,补充营养,病才能好得快。 再去拿第四个时,落葵忙道:“二姑娘,得空点肚子,一会儿您还要吃药呢。” 施窈只能住手,问:“药呢?” 她闻到药味好一会儿了,却不见药碗在哪里。 落葵笑道:“二姑娘闻到了是不?在花厅门口呢,奴婢时不时出去,便是去看火。这会儿,应是煮好了,奴婢去盛来,凉一凉便能喝了。” 施窈点头。 新来的两个丫头很有眼色,与昨儿的两个丫头态度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莫非是因大嫂傅南君重生了? 重生后,傅南君不再针对她,是打算全心全力说服她那便宜大堂兄迷途知返呢,还是打算棒打鸳鸯,拆散施明珠和四皇子周绍? 第15章 梦里喊男人的名字 施窈柔柔弱弱地福身,一一行礼:“请老太爷安。请大老爷安。请老爷安。施窈见过诸位哥哥。” 说完,她蹲在那儿,娇病的身子摇摇欲坠,轻轻咬住唇瓣,渐渐加重力气,咬得唇瓣发白。 施明辰鼻孔朝天哼了声,低低道:“惺惺作态!” 当谁不知,昨晚恶毒的施窈又罚了大嫂子的两个丫头! 嫡母容氏的长子,在堂兄弟里排行老四的施明奎,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施明辰,示意他老实些,自有祖父为珠珠做主。 老国公见施窈没有想象中那么粗野不堪,脸色缓了缓,道:“起身吧。你染了风寒,不好好养病,来这儿作何?” 施窈站直身子,双手握着手绢置于腹前,抬起脸,落落大方笑道:“昨儿夜里,孙女梦见药师菩萨,拜了三拜,一拜求自己病愈,二拜求大姐姐病愈,三拜求家人无灾无难、身体健康。 不成想,今儿一早醒来,便觉身上果真轻省许多,还能下炕走动。一时高兴,便来探望大姐姐。不知大姐姐可醒了不曾?” 花厅里发出几声嗤笑。 不知是谁发出的。 数施明辰最沉不住气,他双手环胸,呵呵冷笑:“果然自私自利,梦里求神拜佛,竟将自个儿排在第一位,还敢说你关心珠珠!” 施窈讶然地朝他望去,上下打量他一番,黑白分明的眼珠瞪圆,然后移回目光,只看着老国公。 没辩解,没回怼。 就只这一个惊讶的眼神,一个无视的动作,偏生勾起施明辰的无名怒火,仿似他是那多不知礼数的粗野村夫似的。 施明辰正要发火,施明奎再拐他一胳膊肘。 这个弟弟是捡来的吧?跟施家人格格不入。 老国公瞥了眼施明辰,摇了摇头,再望向施窈时,语气又缓和一分:“还不曾醒。” 他希望施窈识趣些,自个儿提出搬出关雎院,别为了个小小的院落闹得太难看。 施窈心疼道:“啊,竟还不曾醒!昨晚求佛时,我想着,大姐姐这边有大家守着,大家都为大姐姐祈福,大姐姐定能早日苏醒,早日痊愈,我才先为自个儿求了。早知我求的这般灵验,就先为大姐姐求了。” 众人不大自在,好像他们没尽心似的。 又是施明辰嘟嘟囔囔哼道:“马后炮,就是自私而已,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施明奎捂额,真想把这个弟弟扔了。 老国公道:“珠珠吉人自有天相,会醒来的,无须你求神拜佛。可还有事?” 老道士的话,不敢信,也不敢不信,老国公还是有些忌讳施窈冲了施明珠。 施窈微微偏着头,眼神无辜而天真:“那我能进去瞧瞧大姐姐吗?我想把昨晚梦到的福气传递给大姐姐,好让大姐姐早日康复。她康复了,我才能问问,与我之间有什么误会。” 语罢,她伤心失落地垂下头。 众人这才记起,他们满心责怪施窈克了施明珠,却忘了,是施明珠突然疯魔,将好端端站着的施窈推入湖中,才致施窈大病一场。 怪力乱神的先放一边,到底施窈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老国公略略不自在,倒也不至于愧疚,他家珠珠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待她醒了再细细问,想了想道:“姊妹间打打闹闹失了手也属寻常,你莫要往心里去,珠珠最是和气不过的人。” 意思是,不要记恨施明珠,更不要想着报复她。 施窈忙道:“我不怪大姐姐,解释了误会,我们还是亲姊妹。” “一家子骨肉血亲,正该如此。”老国公叹气道,“你进去看看你大姐姐吧,欣娘,带她去见珠珠。” 见了珠珠未醒,之后老大媳妇才好与施窈提搬出关雎院的事。 立在门口的那个一脸阴沉的圆髻灰衣妇人,便走过来疏冷道:“二姑娘随奴婢来。二姑娘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有寒气,须得换双鞋。” 施窈脱下大氅给丫鬟,闻言,一脸惊愕地望向欣嬷嬷。 老国公不悦地轻咳一声。 无论主子间有什么龃龉矛盾,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态度。 到底施窈是他的亲孙女,一个奴才也敢当他的面给他孙女摆脸色! 欣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做得过火了,于是不情不愿弯了腰,为施窈打起帘子。 施窈先进了暖阁,便见着一屋子妇人,又一一行礼问安。 几位嫂子皆冷眼相对。 生得最漂亮的二嫂子乐安宁,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宁愿盯着房梁猛瞧,也不愿朝施窈看一眼。 施窈说明来意。 太夫人见她病弱可怜,一时又勾起曾经对纪姨娘的愧疚来,胸口积了三天的恶感消散,摆手让她进去:“去瞧瞧也好,莫要弄出动静,扰了你大姐姐。” 等施窈入了内,她悄声问郑氏,“老大媳妇,明武媳妇呢?” 国公夫人脸凑过来,低声回道:“明武媳妇身子不爽利,今儿早晨使了丫鬟来跟我请假。” 太夫人心里一沉,又想起那道士的话,这二丫头身上是带了点煞的,真是讨债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病了?是该拜拜菩萨了。昨儿明武媳妇可跟二丫头提了挪院子的事?” 国公夫人道:“说是未曾呢,她年轻媳妇子,面皮薄,一时张不开这个嘴——昨儿夜里,明武媳妇使了秋石服侍二丫头,不知怎么招惹了这小祖宗,二丫头竟罚她跪在敞开的窗户下,跪了半个多时辰,险些冻死半条命去。 若不是后头明武媳妇不放心秋石一个服侍她,又遣了紫菀去,怕是咱们国公府就出人命了!” 太夫人一手攥成拳头,重重捶了一下茶案。 引得众女心惊肉跳,都朝她望过来。 太夫人闭眼,满脸失望:“二丫头得好好教导了,再不教,这性子怕是再拗不过来。” 她是真真想不到,面上瞧着柔柔弱弱、一团和气的小丫头,内里竟藏着草菅人命的奸毒! 国公夫人没接话,拎起帕子掩了唇角的笑意。 众女正心思各异,突地,里面传来施窈的低呼:“周绍!啊,这不是四殿下的名字吗?大姐姐梦里怎会叫喊男人的名字?” 第16章 扎小人 原来,施明珠昨儿听了欣嬷嬷说施窈,夜里总做噩梦,一时醒来,一时睡去,反反复复,到了凌晨灌了一服药,才好容易陷入沉睡。 施窈来了,她迷迷瞪瞪听到施窈的声音,便又发起噩梦来,梦到上辈子的事,一会儿喊“施窈”,一会儿喊“周绍”。 欣嬷嬷恶意满满,进来时,施窈还看到施明珠的床底下晃眼,打眼望过去,便见到有个扎满针的布偶小人,布偶上的针反光,才叫她看着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那布偶小人是欣嬷嬷的鬼把戏,原着中,欣嬷嬷可没少扎“施窈”的小人。 因此,她自然不会替施明珠遮掩。 别以为她不知道,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在说她是没规矩又刻薄恶毒的乡野丫头。 那就让国公府的人瞧瞧,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施明珠,是怎么给她这个妹妹做规矩典范的。 欣嬷嬷大惊失色,一时情急,伸手去捂施窈的嘴。 她恶狠狠低声骂道:“下作的小娼妇!就知道你来没好事,瞎嚷嚷,故意败坏我家姑娘的名声!当真好恶毒的心思!” 施窈肺都快气炸了,佯作惊恐尖叫,扑腾双腿,脚伸到床底下,勾出那个布偶小人,狠狠一踢,恰好踢到听到动静、匆匆忙忙冲进来的太夫人的脚下。 “老太太小心!”六嫂子王蘩惊呼一声,下意识抬起袖子遮面,生怕布偶上的针伤到她的脸。 太夫人先是看见欣嬷嬷捂施窈的嘴,施窈挣扎,又见一只扎满针的布偶小人朝自己裙角飞来,急火直朝脑门顶,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吵闹的室内陡然间沉寂无声。 欣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忙丢了施窈,噗通跪在地上,眼角直瞟她扎的小人,心急如焚。 国公夫人面沉似水,暗恨欣嬷嬷不争气。 施窈拧一把大腿,掩着胸口无声咳嗽,满脸泪痕,双目通红,楚楚可怜。 这一安静,就显出施明珠来。 施明珠哭着唤道:“周绍!周绍!” 就这么直挺挺坐起身,两眼睁开,便看见施窈坐在她的床边落泪,她伸出双手就来掐施窈的脖子,因未梳洗,又一连病了数日,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如纸,形如恶鬼。 “还我命来!我掐死你!” 施窈连滚带爬躲闪开,柔弱地抽泣:“姐姐,大姐姐!我是施窈,是你妹妹呀!” 她躲到太夫人的身后,瑟瑟发抖,只露半张脸去瞧施明珠。 施明珠掀开被子,光着脚就朝她追过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二嫂子乐安宁,三嫂子陶籽怡连忙去拦她:“珠珠,老太太在呢,万事有老太太给你做主,你清醒些!” 施明珠眼里只有施窈,不管不顾乱抓乱挠拦她的人,只当乐安宁和陶籽怡是施窈的同伙,哪里听得进去劝。 乐安宁脸上挨了一爪子,摸到血,惨叫一声,险些晕死,急忙朝后退。 陶籽怡被抽了一耳光,又羞又臊,还不敢还手,生怕下手重一点,在施明珠身上落下痕迹吃挂落。 还是仆妇丫鬟们来了,才拦住施明珠。 施明珠慢慢清醒过来,眼神恢复清明,也记起现在的状况。 施窈! 施窈! 原来如此! 这一回她做了个梦,不止梦到前世的人和事,还梦到施窈的来历。 虽梦里只是些零碎片段,也足以让她窥探到施窈穿越前的人生。 原来施窈是穿越女,来自社会发达的未来,难怪前世她行为异常,处处与人不同,看他们这些“封建时代的人”时,眼神总高高在上。 难怪她出口成章,随口作诗就是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原来都是抄袭的! 施明珠冷笑,来自未来又如何? 施窈不过是仗了未来知识的便宜,她的出身不过是个卑贱泥腿子村夫的女儿罢了,在那个时代,只是最底层的人,并不突出优秀。 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女,凭什么斗得过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贵女?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的家人,该报的仇报了,该还的恩还了。 “我的珠珠,珠珠啊,你到底是怎么了?”太夫人吓得哭出声,抹着眼泪,由国公夫人和王蘩扶着,颤颤巍巍来到施明珠的床前,将施明珠搂入怀中。 众人警惕地盯着施明珠,生怕她又发疯。 施明珠回抱住祖母,眼底闪过幽光,轻轻拍着祖母的背,双目潮热,轻声道:“祖母别哭,仔细哭坏了眼睛,都是珠珠的错,珠珠做噩梦魇着了,珠珠没事。吓坏了祖母,是珠珠的不是,求祖母责罚珠珠吧!” 众人听她这番话说得明白,便知她清醒过来,俱都长长吐出一口气。 太夫人轻轻捶她后背,呜咽道:“你可吓死祖母了!” “祖母不许说死!珠珠不准!快呸三声!”施明珠娇娇气气地耍小脾气。 太夫人只觉着她的贴心小棉袄活过来了,眼眶又是一热,忙呸了三声:“听你的,听你的,我的小祖宗!快躺下,莫吹了风。” 施明珠乖巧地躺下,这才抬眼看向施窈,强忍滔天恨意,苍白地笑道: “这位是二妹妹吧?对不住了,不知为何,一见着你,我便觉得心思糊涂,中了邪似的,好像自个儿不是自个儿了,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若有得罪二妹妹的地方,姐姐向你赔罪。” 所谓赔罪,就是一面抹黑,一面只口头干巴巴的“赔罪”二字而已。 国公夫人闻言,攥紧了手,忍住将施窈拖出去打死的冲动。 其他人听了,也都拿惊惧诡异的眼神望着施窈,纷纷悄悄地朝后退。 太夫人暗暗蹙眉,虽珠珠醒了,可还是快些将二丫头挪走吧。 施窈上前一步,站到太夫人的旁边,指着一个婆子用两根手指拎起的布偶小人,道: “这可是对上了!方才一个老嬷嬷掐我脖子,我挣扎时,无意中将床底什么东西踢出来,喏,就是那个,不知哪个黑心烂肺的,竟在大姐姐房中扎小人,许是那个诅咒到了大姐姐头上! 求祖母细查一查,这等歹毒之辈,不止坏我与大姐姐的姊妹之情,还害得大姐姐高烧不退,昏迷至今日才醒!此等风气,若不多加约束,今儿你扎个小人诅咒我,明儿我扎个小人诅咒你,府里岂不乱套?” 第17章 谁干的 施明珠醒得真及时,施窈可不信她是刚刚才醒的,没这般巧合的事。 反正克施明珠的屎盆子,她是不接的,谁扎的小人就扣谁头上去! 施明珠一惊,那人偶她知道,定是欣嬷嬷扎的,不由暗暗责怪欣嬷嬷行事不谨慎。 太夫人脸色漆黑如锅底,怒喝道:“拿来我瞧瞧!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耍这些阴私把戏,诅咒、离间我们施家的骨肉!” 捡起人偶的婆子不识字,闻言,忙把人偶呈上来。 那布偶小人浑身扎满了针,似个刺猬般,无处下手,婆子只用两根手指提着小人的一撮小辫子。 她一路拎过来,前前后后的女眷们连连后退、惊呼,同时也看清了布偶上的字。 “施窈……”王蘩脸色煞白地念出这俩字。 施窈朝她望去,笑问:“六嫂子叫我作何?” 王蘩指着布偶小人,手指颤抖:“二妹妹,布偶上面是你的名字!” 太夫人看清小人,浑身冒鸡皮疙瘩,脸色越发难看。 她的心腹汤嬷嬷拔了针,拿剪子剪开,取出一张纸,展开,递到太夫人面前:“老太太请看,确实是二姑娘的生辰八字。” 太夫人气得险些晕过去,连拍桌案,怒问:“是谁!谁干的!” 施窈掩面啜泣:“原来是我的生辰八字!我相信大姐姐的为人,祖母和大伯母亲自教养的,大姐姐品性绝无问题。不知哪个黑了心的,故意栽赃大姐姐,藏在大姐姐的床底下,既害我大病一场,又害大姐姐大病一场。 查出还罢了,及时止损,左不过我们姐妹生隙,大姐姐落个诅咒妹妹的污名。若没查出来,怕是……怕是我和大姐姐都活不成了!” 她扭头用帕子捂嘴,一声哽咽连着一声哽咽,看起来委屈到了极致,悲愤到了极致。 这一扭头,便露出她脖子上的掐痕来。 十五岁的小姑娘,肌肤细嫩,吹弹可破,欣嬷嬷又厌憎她,不曾留手,便在她皙白如玉的脖颈处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乍然看来,触目惊心。 太夫人的心又软几分,深感惭愧。 这一切都是小人作祟,她怎么就吃了猪油蒙了心,将珠珠的病和失常全怪罪到她个小人儿身上。 第18章 墙倒众人推 墙倒众人推。 又有几个小丫鬟说,看见过欣嬷嬷扎小人,一面扎小人,一面诅咒。 有些脑子不够聪明的,甚至把欣嬷嬷怎么咒骂施窈的,一句一句复述出来。 什么娼妇生的、小妇养的,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丫头,什么早死早投胎,什么扫把星、煞星、阎王跟前索命的恶鬼,什么作死的小贱蹄子 …… 说的最多的,还是施窈处处比不上施明珠,凭什么回京跟施明珠争宠,恨不得施窈早些死了,施明珠仍是国公府独一无二的姑娘…… 施窈泣不成声:“求老太太为我做主!孙女被个下人这般辱骂,连扎小人都弄出来,传出去,孙女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太夫人越听,火气越大,浑身哆嗦,喘气道:“好啊!好啊!欣娘,我们施家正经的千金小姐,在你嘴里就这般……好好好,我们施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欣嬷嬷面如死灰,这会儿才知自己犯的可能是死罪。 她原以为,就扎个小人而已,乡野妇人家里遭贼偷了一个铜板、一棵葱,坐在村头脱了鞋泼妇骂街打小人的多了去了。 可,这是镇国公府! 有点风吹草动,御史大人们盯着呢。 她怎么就脑子一热,犯了糊涂? 没人不怕死,欣嬷嬷再是对施明珠忠心耿耿,也是怕死的。 何况,死在她原本不以为意的小事上,实在是不值。 她膝行爬到太夫人的脚下,脑门磕得头破血流:“老太太饶了奴婢,奴婢着了那老道士的道儿,才做了这个人偶。奴婢糊涂,生怕二姑娘夺走大姑娘的宠爱……奴婢知错了,求老太太饶命!” 国公夫人都想不顾形象,掐自个儿的人中了。 那老道士是她请来的,私底下封了红封,教他说了几句话。 不曾想,欣嬷嬷贪生怕死,什么话都敢乱说。 她可没教欣嬷嬷扎小人。 太夫人一脚踹欣嬷嬷肩膀上,怒道:“作死的奴才!你还有脸求饶!就是你这等蛇蝎妇人在后宅挑唆主子,才使得家宅不宁!你骂窈丫头的时候,你摆弄那些污秽邪物的时候,可曾料到过会有今日?” 欣嬷嬷满脸是泪,爬到施窈面前,拽住施窈的裙摆,凄厉哭道:“二姑娘宅心仁厚,求二姑娘帮奴婢求求情,饶奴婢一命,奴婢下半辈子给您立长生牌位,日日上香,求神佛保佑二姑娘长命百岁。二姑娘,您心地善良……” 哟,还道德绑架上了?施窈一下跳到施明珠的床上,双手搂着裙子,害怕得发抖,尖叫道:“老太太救我,她扯我裙子!呜呜呜,她是个死变态,她竟扯我裙子!” 六嫂子王蘩忍不住扭头,掩唇窃笑。 欣嬷嬷凄厉的哭求一顿,接着又砰砰砰地磕头求饶。 太夫人头疼,正要唤人,隔着帘子传来老国公威严带怒的声音:“成何体统!来人,把欣娘拖出来,押下去!” 也不知他在帘子外听了多久,又还有谁站在外面。 立时便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入内,堵了欣嬷嬷的嘴。 欣嬷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内。 施明珠到底是念着情分的,无论前世今生,陪伴她时间最久的始终都是这个奶嬷嬷。 不管怎样,起码要留她一命,不然连欣嬷嬷都能打死,兰佩院上下,还有人敢对她尽心尽力吗? 她刚扬起身子,施窈便跳下床,按住她的手,温声细语道:“大姐姐,我知你是大家闺秀,最是知书达理、嫉恶如仇的。虽欣嬷嬷是你的人,我相信,她做的事一定与你没关系。 大姐姐不必愧疚,不必道歉。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刻板老实的嬷嬷,竟存了离间主子、诅咒主子、栽赃主子的心呢?” 装腔作势!施明珠躺回去,忍耐到额头青筋暴起。 大家闺秀,最看重的,便是名声二字。 她不能背负上一个包庇恶仆的名声,或者干脆背负上一个指使贴身奶娘扎小人、诅咒庶妹的名声。 这件事的结果,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咽下委屈,艰难地扯出一个笑,缓声道:“二妹妹懂我。” “是大姐姐明辨是非,爱护我。”施窈笑颜如花。 施明珠感觉刺眼,恨不得晕过去算了,偏生睡得足了,这会儿精神得很,又恐自己装晕,施窈生出其他的事端,她来不及阻止。 施窈是在报复她。 绝对是在报复她那日将她推入水中! 她要仔细琢磨琢磨,施窈为何晚了四年进京,为何那纪姨娘还没死? 太夫人将她二人的手叠在一起,欣慰笑道:“都是小人作怪,你们姊妹要好好的,等你们嫁了人,便更能体会,至亲骨肉才是最亲的。” 第19章 一个人扛下所有黑锅 施窈辞别了施明珠,正要告退回关雎院,惭愧的太夫人说要去关雎院坐坐,她扶着太夫人的手,刚出来,便听到小丫鬟的传话。 她立即感兴趣地朝施明武看去。 今儿她拖着孱弱的病体,来兰佩院最初的目的,便是瞧一瞧大嫂傅南君的精神状态。 却不料,没看见傅南君,倒是莫名其妙,把施明珠最为忠心的奶嬷嬷给干掉了。 到这一刻,她仍有些糊涂呢。 前几个奴才,只在她眼皮子底下弄鬼,她只能由着郑氏婆媳在太夫人面前搬弄是非。 这欣嬷嬷倒好,弄鬼弄到整个国公府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哭着喊着将把柄朝她眼跟前递。 她不治一下欣嬷嬷,都对不起欣嬷嬷扎了几天的小人。 只见施明武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面带焦急,可只一瞬,他绷着脸,又坐回去,看看四下,呵斥那小丫鬟道: “多大点事,咋咋呼呼成何体统?惊着了姑娘,我唯你是问!大奶奶回娘家,昨儿已与我说了的,我去送送她。” 说罢,施明武向众人告个罪,跟在太夫人身后,不紧不慢走出兰佩院。 施窈要进院子时,扯扯太夫人,示意她看施明武。 施明武与她们分了道,竟是越走越快,大步流星,都快跑起来了。 太夫人好笑,点点她的鼻子:“你这促狭鬼,竟瞧起你大哥哥的笑话!你大哥哥与你大嫂子素来感情甚笃,听说昨儿夜里不知因了什么事,拌了几句嘴,你大嫂子这是置气呢。” 施窈刚进府时,双眼灵活,乌溜溜、骨碌碌,别提多有精气神儿。 今儿见她时,她跟变了个人似的,沉静有余,活泼不足,眼里黯淡无光,病恹恹的。 现在恢复了古灵精怪,浑身透着一股子生气勃勃的活泛劲儿。 太夫人年近古稀,最喜少年人身上的神气,因此看孙女们也与过去看旁的大家闺秀不同。 如施明珠那般沉静娴雅的喜欢,如施窈这般机灵活泼的也喜欢。 小姑娘们,性子就该各有不同,不能照着一个模子去长。 施窈朝后缩了缩脖子,赧然笑道:“大哥哥口是心非,嘴上若无其事,脚下却生风,我就觉着有趣嘛。 往日,我便常听姨娘说,国公府的爷们最是洁身自好,从上到下,从老太爷到哥哥们,都是洁身自好的好男子,这都是祖母御夫有术、教导有方。满京城的闺秀,最想嫁的,便是咱们国公府了。” 太夫人被哄得哈哈大笑,嗔笑道:“什么御夫有术,莫要浑说!走,我们瞧瞧你的屋子去。” 随在她们身后的施家女眷,一一踏过关雎院的门槛。 众女面上与有荣焉。 唯独三夫人容氏面色稍有不虞,心头扎了根刺般——满府的爷们,就三老爷有一房妾。 施窈更是施家唯一的庶出。 但其中另有缘故,众人顾忌太夫人和三夫人,都不敢说罢了。 大家伙才从温暖如春的兰佩院出来,入了关雎院,进了正堂,却并不多暖,脱了外面的大氅,身上凉凉的。 施窈道:“我陪老太太一起逛。这院子自我住进来,一直未能好好看看,就只躺在炕上吃药了。说来,还得谢谢大伯母为我费心布置院子。 大家别笑话我,我是从没住过这般好的院子的,无一处不精致,宽敞亮堂,头回醒来,还以为自个儿掉进富贵锦绣乡,当做梦来了神仙住的地方。” 说罢,她朝国公夫人郑氏福了一礼。 郑氏忙扶起她,膈应得不行,面上还得笑着亲亲热热道:“时间赶得急,许多地方不够精细,需要什么,回头尽管告诉我,一家人,别跟大伯母生分,咱们慢慢添置。” 太夫人心头酸涩,在屋子各处转一圈,便携了施窈的手,坐上软榻。 “赶得是急了点,火盆子不够暖和,又是明火,生少了冬日这屋子跟雪洞似的,生多了又易走水。开了春,叫你大伯母将地龙砌上,明年冬日,你这关雎院便和你大姐姐的院子一般暖和了,今年姑且将就着些。” 一个庶女罢了,如何能与嫡女相比。国公夫人郑氏压下不忿,惶恐道:“儿媳记下了,都是儿媳不够周到。” 施窈笑道:“多谢老太太体恤孙女。” 她心下松口气。 看来,关雎院是保住了。 太夫人越看越觉得屋子寒酸、施窈可怜,大手一挥,吩咐汤嬷嬷开她的私库,说了一大串器物,珊瑚盆景、西洋自鸣钟、养了十几年的陶缸海棠、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名贵花瓶瓷器、名家字画,应有尽有: 第20章 重生后为什么更惨了 既然施明珠醒了,太夫人各自回院子休息,爷们该上职的上职,该读书习武的读书习武。 热热闹闹的兰佩院,才过不到一个时辰,便陷入沉沉死寂。 施明珠昏迷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会心烦,这会儿醒了,外面一丝人声也无,更觉心烦意燥。 国公夫人进来时,施明珠朝她身后看去,见只有母亲一个,没看见太夫人等人,愈发委屈不已。 太夫人又一次抛弃她,偏心施窈。 国公夫人压下一股子闷火,柔声安抚女儿:“老太太她们守了你好几日,眼见着清瘦一圈,这会儿都回去休息了。” 言外之意,她们并没有留在关雎院守护施窈。 施明珠稍稍缓了吃味,支撑起身子,含泪问:“娘,欣嬷嬷呢?求您救救她,她陪我十几年,从未出过一丝差错。这一回,也是因我病得太凶险,病急乱投医,才听了那道士的迷惑,弄了个人偶扎小人……” 国公夫人叹气,怜惜地看着女儿,为她披上袄子,顿了顿,才道:“欣娘已经没了。” “什么?怎会这么快?”施明珠又惊又怒又悲,抓住母亲的手,声音走了调,“她怎么没的?是不是想不开,以为我不救她,才……我是想救她的,可当时人多,不好当众向祖母祖父求情。” 以防落下个不顾姊妹亲情的坏名声,反倒叫祖父和父亲发狠要治死欣嬷嬷。 她本是打算私下去求情的。 “是你祖父和父亲,一致决定的,人拖出去,当场就杖杀了。珠珠,欣嬷嬷这事就过去了,别再提。她犯了忌讳,不杀能怎么办?巫蛊、厌胜,传出去,满府遭殃。那个道士,也别再提,就当没这个人。” 国公夫人面色不大自在,回头还得使人将那道士弄出京城,他若不肯离京,那别怪她心狠手辣。 施明珠猛地倒回去,两行清泪滑落眼角,钻入鬓发。 “娘,欣嬷嬷是有错,可她是我的乳母,她是我的乳母啊!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祖父和父亲多少得看些我的情面,留她一命!哪怕将她送走,打发得远远的,对外说她死了,也好过打杀了她。” 对她来说,父亲成日在外忙碌,一日至多见上一面,一月至多一起吃上三五顿饭,虽疼爱非常,却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前几年父亲驻守边关,父女更是数年未见。 母亲管理偌大的国公府,操持忙碌,膝下另外有三个哥哥要操心,虽最宠她,也不过是最宠而已,三个兄长多少要分走一些关心,更别提,大哥和二哥成亲后各生了侄儿,她得到的关怀又分薄一些。 打小她就在欣嬷嬷的怀里长大。 欣嬷嬷巴心巴肝对她好,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从未提过她亲生的那个儿子。 前世,欣嬷嬷也时常私底下咒骂施窈,气狠了会扎小人,那时没事,这一世,她半梦半醒是知道欣嬷嬷的行事的,没当成一回事。 谁知就栽了跟头,欣嬷嬷直接将命搭进去! 为什么会这样? 她重生了,除了略有几件事对不上,这一世没什么大的改变,为什么境遇会更差了呢? 那施窈,看着倒也不像重生的,性子与前世她最后见着她时完全不同,眼神看她也陌生。 那为何欣嬷嬷会死呢? 施明珠不得不朝深里想,是不是重生的大机遇降落到她头上,就要拿去她最重视的人和最珍视的东西补偿、平衡? 国公夫人见她哭成泪人儿,不由吃味,温声劝道:“虽惋惜,到底是个下人,她奶大了你,也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府里上下看在你的面上,无人给她脸色瞧,个个敬她几分,这辈子也值了。 要怪只怪她命不好,行事不谨慎,偏要将那等污秽邪物藏在你的床底,又叫施窈发现。” 施明珠闭眼,被下的双手攥成拳头。 施窈! 施窈! 都怪施窈! 施窈,你还我欣嬷嬷命来! 国公夫人抚着女儿的额头,细细接着与她分析,教她人情世故。 “人偶的事传出去,是大祸!多少仆妇下人看见了的,总不能都打杀了吧?那里头大多是你的人,还有各房的嬷嬷、丫鬟,外头还有伺候茶水的,上上下下几十号人。 只能行雷霆手段,杖杀了罪魁祸首欣娘,方能迅速震慑府里上下人等,封了他们的嘴,不叫他们乱说,更不叫流言牵连到你头上。你祖父和父亲用心良苦,你可不准抱怨、喊冤,没得为个死人寒了他们的心。” 施明珠流着泪点头。 施窈害死了欣嬷嬷,她不会放过施窈的。 哄睡了施明珠,国公夫人坐了会儿,便匆匆忙忙出去,使人去驱赶那道士出京。 她叹气和心腹金嬷嬷说:“欣娘虽忠心,却是个嘴巴刻毒的,素日,我便嫌弃她满嘴污言秽语,什么娼妇小骚蹄子的,总挂在嘴边上,生恐她带歪珠珠。偏珠珠护着她,不等我教训欣娘,便闹着将她领走。” 这老东西,死就死了。 跟她抢女儿,什么下作玩意! 就是可惜了这么一条忠心的狗。 金嬷嬷忖度着夫人的心思,笑道:“欣娘不积口德,这是造了口业了,也算死得其所。亏得姑娘随了夫人,骨子里便高贵,没叫她教坏了去。” 国公夫人听得满意,欣嬷嬷之事便这么过去。 不过,她在心里又给施窈记上一笔。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施窈从前只有太夫人的怜悯,今儿瞧着,太夫人对她倒有几分真心的喜爱。 一山不容二虎,这国公府,合该只有她女儿一个姑娘。 什么二姑娘,本就不该来世上。 若非施窈与三老爷施继安生得有七分相像,与太夫人生得有五分相像,她就能使人“查一查”施窈是不是老三亲生的,彻底抹去所谓的“二姑娘”。 * 施明武和妻子傅南君拌嘴,这事儿不合时宜,倒也无人放在心上,当他们小夫妻的情趣。 下人们来来往往搬行李,施明武一身锦衣,腰束玉带,披着红色大氅,风流俊逸,玉树临风。 他踏进里间,看着面前这个胡搅蛮缠的小妇人,镇定自若道:“南君,适可而止,别闹了。” 第21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傅南君冷笑,只管埋头看新抄的嫁妆单子。 一些寻常使的物件,摆在眼跟前,日日能见到,她便在后面画个圈。 眼生的,许多年没了印象的,待日后开库房去查,是压了箱底落了灰,或是送了礼、赏了人,再或是手下人见她久不使用,偷偷拿出去卖了的。 和离的妇人日子不好过,嫁妆就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须得多多计量。 许是从未想过自个儿夫人闹和离,也从未见过圈子里有谁和离的,施明武瞧着挺新鲜。 自个儿脱了大氅,挂到一旁的屏风上,嗤笑问:“还拿了嫁妆单子出来,真想和离不成?” 这回,傅南君头抬了起来,娥眉轻蹙:“世子爷,我说和离,并非是与你胡闹,而是真的想和离。你总是不把我的话当成一回事,你知不知道,你自说自话却自以为训导妇人,自大自狂却自以为高贵的样子,真的很蠢?” 施明武猛地深吸一口气。 除了幼时被祖父、父亲、先生训斥,除了御史弹劾,从未有妇人敢以如此讥讽的态度与他说话。 他一把掐住傅南君的下巴,两人的距离顷刻拉近,呼吸相闻。 男人的眼神冰寒彻骨。 “傅南君,你胆儿肥了!竟敢这般跟你的夫君说话!” 傅南君方才说完,已被自个儿吓得小腿肚子转筋,此刻又被男人铁钳般的大手掐住下巴,更是吓得浑身发软,几乎瘫倒地上去。 她温顺惯了。 一辈子顺从父母、顺从夫君、顺从公婆,与夫君之间偶尔拌拌嘴,也只是小打小闹,并不会真的去挑战施明武的底线。 她强装镇定道:“不这般说,你定然以为我只是胡闹。何况,在你眼里,我不也是个只知善妒的愚蠢妇人吗?同样的,你在我眼里,也一样愚不可及。 道不同,不相为谋。做夫妻也是。既然我与你不再是一条心,不如和离,各自安好。” 施明武手下的力道加重两分,压抑眼底怒火,却使得不得纾解的怒火愈加炽盛。 “傅南君,我从不知,你善妒到这个地步。就因我偏宠嫡亲的妹妹三分,你便跟我闹和离。” “施明武!”傅南君拍打他的手背,气得眼泪直掉,“这是善妒的事情吗?施明武,你自己说,结党营私、谋害……只是善妒的事吗?分明是抄家灭族的祸根! 在你眼里,我就只落了个善妒?我只是不想与你同流合污,只是不想我无辜的孩子埋葬在你们的欲望和偏私之下!” 妇人心狠,那双把玩过无数遍、柔弱无骨的小手,竟在他的手背上拍落下一道道红印。 施明武狠狠甩开她:“不可理喻,妇人之见!” 傅南君摔到一旁的软榻上。 身上的疼痛已感受不到,她讽刺地勾起唇角。 又是这一句。 好像生而为女子,便不配长脑子,也没长脑子一般。 妇人……妇人……女子做什么,都可以因这两个字而是错,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因这两个字而付诸东流。 施明武可是男人,老太爷、公公、二老爷、三老爷可都是男人,上辈子男人之见又落了个什么呢? 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她是妇人,胆小怕事,她的妇人之见,她只想救下自己和孩子,救下娘家不受牵连,而施明武的男人之见,却要祸害全族! 头一回反抗掌握她天的男人,傅南君吓得浑身发抖,比做局害死太夫人留在府里的心腹更害怕,但她仍爬起来,抖着手找出狐裘斗篷穿上。 在她欲要踏出门槛时,施明武阴沉着脸,重重将茶盏坐在案几上,冷冷道:“傅南君,你敢踏出这道门,就别回来了!” “你敢传出一个不利于施家的字,别怪我下手弄死傅家!别忘了你生的儿子们,还在这个府里呢。” “傅南君!” “傅南君,你可知,妇人提和离,是要坐牢两年的?” 这回,傅南君回头了,眼里泪光闪烁,殷红的唇早已咬得发白,一字一顿道:“施明武,我宁愿坐两年牢,也要跟你和离!” 话落,帘子一掀,她便走了出去。 施明武收回看蠢货的眼神,抓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整个菡萏院,瞬间鸦雀无声。 沉默良久。 “来人!大奶奶染了风寒,不宜归宁,将她给我带回来!” * “不知起了什么龃龉,昨儿世子爷睡在前院书房,今儿大奶奶的马车都快到二门了,世子爷火急火燎派人拦下,”甘禄堂里,汤嬷嬷笑着跟太夫人八卦,“这回可弄清楚了,是世子爷惹到了大奶奶。大奶奶出不去,又不肯回菡萏院,世子爷亲自去将人拽回院子。青天白日的,叫了两回水。” 太夫人嘴角一弯:“明武媳妇素来温顺,看来确实是明武惹急了她。小俩口,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了龃龉,闷在心里头反而不妙,发作出来这事就过去了。” “正是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出大错,太夫人是不管的,她更上心未出嫁的两个孙女,便问:“欣娘到底是珠珠的奶娘,她可还好?” “哭了一场,大太太劝了好一阵子,两只眼睛肿得核桃一般。”汤嬷嬷忙回答道。 “唉,她是个重情重义的,最是念旧情,七岁时养的画眉鸟死了,到了十岁还作诗惦记。”太夫人又问,“昨儿夜里,窈丫头那儿,说什么冻半个时辰的话,是怎么回事?” 汤嬷嬷一阵为难。 太夫人人老成精,便知另有缘故,沉了脸敲打道:“于我,你还有什么隐瞒的?也要去看年轻人的脸色,当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明儿就进棺材了不成?” 汤嬷嬷噗通跪地,磕了个头道:“奴婢怎么敢!是这事做的实在下作——那秋石昨儿趁着二姑娘睡熟,悄悄开窗,开了整整半个时辰,二姑娘从头到尾听着动静,没敢出声,怕秋石立时将她捂死了,只躲在被子里挨着冷风,偷偷哭。 半个时辰后,秋石回去关窗,消灭痕迹,二姑娘忍不下这口气,奔着与秋石同归于尽的心,命令秋石在窗户下跪着。二姑娘陪秋石又冻半个多时辰,紫菀来了,才关了窗户,带走秋石。 紫菀跟姑娘呛声,二姑娘罚了她十个嘴巴子,至于那秋石脸上挨了巴掌,却是她自个儿打的,与二姑娘不相干。之后,二姑娘的厢房外,连个守夜的丫鬟都没有,直到第二天早晨,大奶奶才派了落葵和乌茜去伺候。” 第22章 真金白银是真爱 汤嬷嬷没说完,太夫人已是泪流满面。 略略一思索,便知傅南君为何要害施窈。 她捶打胸口,心里仍堵得难受,又怒又怜:“我老了不中用了,我的亲孙女,她们就敢这么作践、欺辱!先是吐口水,再是半夜推窗,一件比一件下作,一件比一件恶毒,就这般,还敢在我面前搬弄口舌、颠倒是非! 一个丫头罢了,到了年纪,一副嫁妆就打发出去了,满打满算在府上住不到三年,跟她们争不着什么,怎么就要下狠手朝死里欺负!她们哪里是欺负窈丫头,分明是看我不顺眼,盼着我早些气死才落个欢喜!” 这话可不敢接,汤嬷嬷哽咽道:“老太太是不知,老奴在金陵初见二姑娘,虽规矩上差些,却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见了便心生欢喜,出行坐驴车也不嫌弃。 后来,我拿绫罗绸缎打扮她,她也没露出半点乍然富贵的窘态。这般安贫乐富的性子,最是难得。 再后来,一路上她问我府里有哪些人,什么性子,好不好相处,又期待又拘谨。知晓自个儿规矩不好,便细细询问,一点点纠正。既不窘迫,也不骄横。 临出发前,买了整整两箱子大白馒头,装了一大罐子猪油炒的咸菜。我当她怕路上风餐露宿吃不饱饭,谁知却是,一路上但凡遇见行乞的人、衣不蔽体的小儿,便送些馒头咸菜,路过城镇时,还买新的馒头填箱子。” 这就是施窈一路来京,功德值狂涨的原因。 太夫人眼泪簌簌朝下掉,既欣慰又怜惜:“怎地不早些与我说?害我误会她许多,给了她许多委屈受。” 汤嬷嬷直起上半身,掏了帕子给太夫人拭泪,惭愧道:“老奴想着,来日方长,老太太有的是时间了解二姑娘,哪里料得到,一桩事连着一桩事,满府上下都在说二姑娘克了大姑娘,又刻薄恶毒地惩治下人。 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事落到旁的哪个主子头上,下手的奴才落的惩治,会比菘蓝、秋石她们轻?只怕罚得更狠更重,命都可能丢了。” 太夫人老泪纵横:“她们真当我死了不成?我也是老糊涂了,早该察觉不对。那个胡言乱语的老道士,怕也是有心人请进府里来的。” 往深里想想,老道士进府后,再没人关注施明珠掉的那个冰窟窿,只一个劲儿将所有过错推到施窈头上。 施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先是被推进水里,又被丫鬟们连续坑害,更别提还有个欣嬷嬷写了她的生辰八字扎小人。 太夫人代入施窈,越想越惨不忍睹。 可为了这个家表面上的安宁,她只能选择遮掩真相,能做的,也不过是多看顾些施窈,多给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做补偿,给她撑腰,别让那起子捧高踩低的人看轻了她。 “……再从我私房里拿一万两银子,给窈丫头,悄悄地给,另拿一千两银子,明面上给。” 那些人惦记的,无非是她的嫁妆遗产,那她就偏不如他们的意,偏要多给窈丫头。 汤嬷嬷哎了声,笑盈盈道:“二姑娘定会开心。” * 施窈收到一万一千两的巨款,果然很开心。 开心得快后背长出翅膀,飞上天了。 今儿可真是硕果累累啊。 她决定原谅前几日太夫人的冷漠,以后也多多宠宠老祖母。 爱,来得迟了点,但它终究是来啦! 她始终坚信,真金白银才是真爱。 那些把口头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但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兄弟姐妹的爱,谁信了谁煞笔。 除了银票之外,太夫人承诺送来的器物,翻了倍,看起来精致无比,将关雎院布置得富丽堂皇而低调,大多数摆件都能说出不同凡响的来历,与隔壁的兰佩院相比,也不差什么。 施窈躲在帐幔里,捧着十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亲了又亲,亲了又亲。 张张都是她的小可爱! 感谢欣嬷嬷! 给欣嬷嬷加鸡腿! 晚膳十分丰盛,显然大厨房也感受到了太夫人对二姑娘的宠爱,不止端上来定例的菜,另外加了四道精致的大菜。 外加的四道菜,应是对早上怠慢的赔礼。 施窈突然明白为什么要宅斗,为什么要宫斗,因为,受宠真特么太爽了! 开吃之前,她特意问:“乌茜,能不能想办法给欣嬷嬷偷偷送个菜去?” 她指了指一盘卤鸡腿,是她专门为了欣嬷嬷问厨房点的。 能送的话,她就让乌茜给欣嬷嬷送过去。 乌茜一愣,不明白施窈什么意思,想了想道:“姑娘先用膳,奴婢去打听打听欣嬷嬷关在哪里。” “好,快去问。” 施窈没菘蓝底线低,没法子忍受别人吃她的口水,因此咽了咽喉咙,筷子略过喷香的卤鸡腿,欢快地吃起别的菜。 落葵站在一旁服侍,递递帕子之类。 早上起她便知施窈不爱人服侍用膳,因此也不去献殷勤,横竖她伺候几天,等国公夫人派来新人,她和乌茜便会回菡萏院。 施窈用完晚膳,漱了口,乌茜恰好回来。 她问:“如何?可有法子送鸡腿?没法子也不勉强,你不用为难,不是非送不可。” 乌茜和落葵双双跪地,乌茜道:“奴婢骗了二姑娘。” 施窈擦了擦手:“哦?” 她长了一张很好骗的脸吗? 自个儿照镜子,她里看外看,长得是很美,但长得美,不代表她没长脑子啊。 乌茜回道:“怕影响二姑娘用膳,故而奴婢没敢说,那欣嬷嬷,已经被国公爷杖杀了! 上半晌,二姑娘回关雎院前后,欣嬷嬷直接被拖到前院去,满府没当值的侍仆都被叫了过去,亲眼看着,欣嬷嬷被打死。” 施窈蓦地抬眼,脸色煞白。 乌茜忙道:“二姑娘莫怕,那老货害二姑娘,被打死也是活该。” 施窈慢慢平复剧烈的心跳,细细思索,暗道,牵扯到巫蛊,欣嬷嬷貌似只有一条死路。 封建迷信害死人! 半封建半现代、半迷信半科学的施窈,后背冒出冷汗。 在封建时代搞迷信活动,原来也会死人的! 第26章 青楼遇谢既白 汤嬷嬷坐在马背上,焦急道:“木香,快上马!你要上不来,我就先跑了!” 她虽是老嬷嬷,却也是要名声的,若被这帮无赖玷污,回头丈夫、儿子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木香定了定神,奋力爬上马背。 汤嬷嬷夹了夹马腹,见有四五个男人朝自己这边走来,伸手朝怀里一摸,摸出一个纸包。 这里面包的是茶叶。 但那些无赖吓得四散而逃,喊叫:“闭眼睛,闭眼睛!这老女人也有暗器,她要撒了!” “驾——”汤嬷嬷一夹马腹,紧跟施窈而逃。 施窈脱离包围圈,回头喊道:“我们去衙门报案了!李大叔,你们几个一人抓一个,别让他们跑光了!” 这群地痞流氓一听,有的要逃跑,有的想先玩了女人再跑,反正就耽误不到一刻钟。 一片混乱。 丫鬟仆妇们惨叫连连。 祸害完了,架起受伤的兄弟,抢了车上的财物、丫鬟仆妇们身上的首饰,撒丫子便跑。 马夫们联手,只抓了两个眼睛流血的无赖。 * 再说施明玮。 他颇有些男生女相,唇红齿白,皮相甚为俊俏,又正当二十六七岁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极讨欢场上女子们的欢心。 从前,他勾勾手指,便有女子自愿倒贴,主动投怀送抱的。 到娶了个赛西施、比貂蝉的媳妇,才收敛了,从此洁身自好,但纨绔子弟其他该有的玩乐,他自是一样不落,不会委屈自个儿。 昨儿是欣嬷嬷的头七,他陪伴施明珠一整天。 施明珠夜里悄悄给欣嬷嬷烧纸,哭得死去活来,才好些的病,又加重了。 他窝一肚子火气,正想怎么弄死施窈,给欣嬷嬷报仇,好纾解珠珠郁结的心,今儿一大早便遇着这么个好机会。 因时间紧急,只匆匆做了安排。 粗暴简单,毁了施窈的清白、清誉,把她嫁给地痞流氓,生不如死,若不愿嫁,为保家门名声,要么自个儿去死,要么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打马离去时,他沾沾自喜地想,瞧他多善良,珠珠哭了好几日,眼睛都哭肿了,而他竟善良地给施窈留了一条活路。 至于那些仆妇们会遭遇什么,他浑然不放眼里。 如他这般出身高贵的公子爷,下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人,和圈里的猪牛羊并无不同,甚至远远比不上他胯下的马儿金贵。 冬日街道上往来的人少,施明玮一路飞骑,转几个弯来到翠香院。 一母同胞的八弟施明晖,和三房的七弟施明辰,两人早已在雅座等他。 二人双双站起,连声问:“二哥,那个野丫头解决了吗?她可痛哭流涕求你?她磕头求饶了吗?快说说,咱们回去跟珠珠学一学,好叫她宽心,早些养好身子骨。” 昨儿他们下学回来,听说珠珠又哭了,就去陪她,也陪她烧纸钱给欣嬷嬷。 兄弟三个,早想给施窈一个教训。 今天他们特意逃学,来到翠香院等二哥施明玮的消息。 施明辰摩拳擦掌,他比其他两房的兄弟更讨厌施窈。 因纪姨娘惹他母亲伤心,与父亲面和心不和,听哥哥们说,曾经父母是非常恩爱的,可他印象里没有那样温馨幸福的场面。 在他的记忆里,父母一直是相敬如宾的。 父亲这么多年试图挽回母亲的心,可惜他们之间横着纪姨娘,横着施窈,这个坎儿,母亲迈不过去。 他恨不得纪姨娘和施窈消失,永远再不出现。 二哥帮忙整治他的亲妹妹,他兴奋到双眼发光,整个人都开始发热。 施明玮笑道:“急什么?咱们兄弟难得聚一聚,先喝酒,听哥哥慢慢说。” 二人唤着好哥哥,殷勤备至为他倒酒、夹菜。 施明玮故意吊胃口,没谈自己的布置,从施窈出门开始讲,一直讲到将她的马车引去偏僻的巷子,自个带着侍卫们骑马跑了,留下她和她那坏了的马车。 施明辰大失所望:“二哥,还有吗?这就完了?她虽不熟悉京城,但在金陵时,听说常常在外面疯跑,你将她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巷子里,就能吓到她了?她换辆下人的马车,不就回去了吗?” 施明玮洋洋得意,正要说买通了十几个地痞流氓,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第30章 替罪羊 这内里详情,施窈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大哥大嫂闹和离的事瞒不住了,今儿满府去劝和,还惊动傅家。 老国公和国公爷正陪气势汹汹找上门的亲家呢,没能及时收到施窈遇袭的消息。 等他们知晓施窈报案时,案子已以施明晖当众棒杀长随田质收尾。 待镇国公施继冕匆匆亲去京兆府,带回施明玮三兄弟,府里傅家已带着傅南君回了娘家—— 这一整天,镇国公就像那风箱里的老鼠,蹿这头,蹿那头,却是一头没落着一头,闷气可想而知。 木香叹气道:“……姑娘这头遭了地痞流氓,世子爷那头闹和离,老太太气病了,起不来,使奴婢来跟姑娘说一声,姑娘受的委屈,她定然做主。老太爷发了话的,要狠治一治二爷、七爷和八爷。姑娘且宽心养病,莫要惊了魂。” 施窈有自知之明。 老国公是恼施明玮三兄弟不成器,惩罚他们,是望他们约束自身,不要胡作非为,才不是因为她受了委屈。 但老国公肯定更恼她这个孙女报案,外扬家丑。 施窈柔怯道:“遇上无赖,是谁也没料到的。当时的那股子孤勇之气泄了,我到现在手脚仍怕得发抖呢。那叫田质的长随,可……可死了?” 她眼里皆是惊惧。 木香也怕,可她是个小奴婢,主子们乱起来,她这小奴婢再怕也得跑腿,哪能像施窈,眼一闭,躺床上,可万事不管,自有长辈们为她做主,还要担心她受惊,为她请医延药。 木香见识过施窈的杀伐果决,哪里肯信她此时的怯懦,嘴上敷衍地安慰道:“说是还有一口气,等着京兆府尹大人审问呢,姑娘莫怕,人没死。” 施窈暗自呵呵。 没死?那试探鼻息的衙役为何变了脸色? 施明晖凶恶,是冲着要田质的命去的。 田质几乎被打成一堆烂肉,地上全是血水,棍棒多次重击其头颅,这要没死,他便是铜墙铁壁做的。 木香眼神一闪,继续道:“二爷说,田质那杀千刀的,说翠香院有美酒美人,撺掇他去翠香院玩乐。 第31章 认错 施窈浑身一抖,忍下满腹怨言,上前,跪在三兄弟末尾。 太夫人使个眼色,汤嬷嬷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蒲团,放在施窈的膝下。 施窈感激地瞥一眼汤嬷嬷,再万分感激地瞥一眼太夫人。 老国公埋怨地看眼老妻,沉默大约一分钟,弄得所有人战战兢兢,冷风吹透裘衣,这才威严地问: “明玮,明辰,明晖,你们三人反省得如何?” 施明玮已冻得嘴唇发紫,声音微颤,先开口道:“孙儿知错,不该为戏弄吓唬二妹妹,便将她独自一人丢在无人的空巷,致使小人算计,引来豺狼,险些污了她的清白,使家族颜面蒙羞。 祖父,孙儿当真知错,从今往后洗心革面,亲君子、远小人,再不听信旁人的花言巧语,再不敢顽劣嬉闹,荒废学业,不求祖父宽宥,但求祖父责罚!” 施窈心道,看来施老二果然是个常挨打挨罚的,推脱责任、颠倒黑白、诚恳认错、未来悔改,说得十分流畅,语气亦十分诚恳、痛悔。 什么知错,分明是犯罪! 什么洗心革面,不过是仗着生于簪缨世族,有人为他善后,从而有恃无恐罢了! 老国公眼里闪过失望。 这个二孙子,彻底废了。 没有一点担当。 幸亏他只是个嫡次子,废了于家族而言,倒也没有大的妨碍。 施明辰大约是没挨过罚,乌紫的嘴唇开合,语无伦次道:“孙儿,孙儿与二哥同样悔过……孙儿知错,孙儿不该听了那田质的挑唆,在昨儿二哥护送二妹妹的时候,邀请二哥和八弟去花楼玩乐。求祖父责罚!” 施窈撇嘴,畏畏缩缩,避重就轻,难成大器,这才是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还不如施明玮,起码施明玮从里到外都是败类,败类得很诚实。 老国公眼里的失望无以复加。 七孙子软弱无能,人云亦云,没有主见,担当不起一点事,胆子又小,想使坏又做不到敢为人先。 他比二孙子更没出息,哪怕文武皆比二孙子强。 轮到施明晖。 第32章 折断翅膀,打断脊梁 施窈心道,这说的不是事实吗?老太爷确实治家无方,教出一府不忠不义、无法无天的玩意儿! 容氏顿了顿,大概觉得以上说法似有不妥,略一思索,接着道:“遇到此种情景,你既逃了出来,便该先回府,交由家中长辈定夺,长辈们定会给你公道。你瞧,老太爷这不就罚了你二哥哥他们,为你出气了吗? 其五,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二丫头,你实不该动手打你二哥哥。你可知,你持器伤人、殴打兄长,已传了出去,昨儿晚上,傅家人来取你大嫂子的行李时,还借此事,奚落了你祖母一顿。 我的话说完了,老太爷,儿媳献丑了。” 容氏施了一礼,退回到人群中。 人群里,施明武、国公爷夫妇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傅南君闹和离、回娘家,让长房颜面扫地。 太夫人瞟了眼三夫人,微微眯眼。 施窈隐隐想笑,甚至能联想到当时场景——施家摆出施明武那张挠花的脸博取同情,傅家便拿出施家二姑娘凶悍的例子堵施家人的嘴。 傅家奚落的,分明是国公夫人,但容氏偏要说成太夫人,小题大做罢了,吓不着她。 但她还是愧疚地望着太夫人,直到太夫人投来安抚的一瞥,她才转向老国公。 老国公问:“二丫头,你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施窈默默道,认识到了。 嫡母的意思就是,身为女子,不但要折断翅膀,还要打断脊梁,当个无用的软骨头,依附男人而活,一生以处子、生子为荣。 施窈见识过波澜壮阔的21世纪,又怎会甘心把自己装在封建礼教的套子里,作茧自缚一生? 她先是人,然后才是女子。 施窈抹了抹眼睛,惭愧而情真意切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嫡母教训的是。是孙女考虑不周,竟没顾忌上施家名声,如今孙女知晓了,也受教了,往后再不敢犯,必时时处处将家族名声放在第一位。 误会二哥哥,还打了二哥哥,是我不对,我实在没料到二哥哥如此……柔弱,叫我一个弱女子几拳便给打倒了,想来是二哥哥让着我的缘故,我向二哥哥道歉,求二哥哥莫要跟我计较……” “噗嗤!”人群里,有人发出低笑。 一瞬便消失,了无痕迹。 老国公失笑,也没去找是谁。 施明玮涨红了脸,跟个猴屁股似的,支支吾吾道:“原谅你了!本我也有错。” 这便算是道歉了。 施窈心中呵呵,没说原谅的话,继续道:“另,从前孙女长在市井中,出门采买日常物资等,偶尔会遇地痞流氓,为着名声计,才携带匕首傍身,也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从未动手。昨儿还是第一回动手。因太害怕,下手才没个轻重。 咱们施家世代簪缨,祖上更是陪开朝皇帝打天下,至今二伯父还在军中呢。在金陵时,便常有人夸施家虎将辈出,孙女常以为荣。又听了几回说书,便想,将门虎女,我虽是女子,当也不能堕了先祖的威风,堕了祖父的威名。 因此,昨儿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要逃出去,保住清白,不能因我一人之故,牵连施家诸位长辈和大姐姐的名声。孙女是拼着同归于尽的心朝外逃的,若逃不走,便以匕首自尽。 如今听了嫡母的话,方知,原来这等心思是错的。以后遇险,我便躲在嬷嬷丫鬟的身后,等着父兄们来救我,学着做一个合格的贞、善、柔、顺的大家闺秀。 老太爷,种种处处,孙女不周之处甚多,求老太爷一视同仁责罚我,不能因我是女孩,便漏了我,不然三位兄长岂不是委屈。” 众人一时无言。 三夫人容氏的脸僵了。 说实话,那等情况,施窈的做法是人之常情。 人家要祸害她清白了,清白就是女子的性命,她反杀都不为过,何况只是划人家几刀。 换做自身——没可比性,施明玮厌恶施窈,才会买通无赖祸害她,她们又没得罪施明玮,不会遇到这种事。 无论如何,施窈毁人眼睛、伤人脸,手段确实歹毒了些。 二奶奶乐安宁摸摸自个儿的脸。 她自恃美貌,最厌恶这等伤人脸的女子,因女子伤另一个女子的脸,大多是因嫉妒对方的容貌。 昨儿听了施窈的种种行径,她便对施窈生出三分忌惮、七分厌恶来。 老国公噎了半晌,叹气道:“二丫头,你,很好,无须改。只行为举止,要注意些,多跟你大姐姐学学,于你将来嫁了人有好处。 我们施家从来不责罚女孩,既然你想与兄弟们一起领罚,便罚你抄家规二十日,每日三遍,要拿给我检查。” 将门虎女,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好歹施窈是他孙女,跟他又没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 他是怕施窈不识相,与珠珠争宠,才处处打压,并非憎恶她。 今儿听了她的真实想法,倒觉得,两个孙女里,施窈最像他。 施窈欢喜道:“谢老太爷!孙女今儿便开始抄写家规,背诵家规!” 众人看施窈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施窈这种野丫头,老国公怎会心生喜欢呢? 施家女眷们揣测着老国公的心思,但施家的男人们,目光如利剑射向施窈。 这丫头,是故意的吧? 明明只是歹毒,却说得冠冕堂皇,拍老太爷的马屁,与珠珠争宠! 老国公说打板子,便打板子,不带半点水分,也不隔日打。 当即唤人搬来长条板凳,命家丁抄起板子,便嘭嘭嘭地打起来。 施明玮嗷嗷直叫,痛哭流涕,哭爹喊娘求饶命,嚎得像过年杀猪,指望谁心疼他。 施明辰一直是长辈眼里的乖宝宝,循规蹈矩,头一回挨罚,羞耻不已,脸涨成猪肝色,十板子打下来,嘴唇咬烂。 施明晖咬紧牙关,垂着头,谁也看不清他想什么。 施窈躲在太夫人的怀里瑟瑟发抖,眼帘垂落,眼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打得好,打得妙! 再打十板子,也半点不委屈了他们! 第33章 能屈能伸 老国公成心给他们一个教训,这十板子一点没留手。 最后三兄弟是被抬走的,一个没站起来。 施明晖倒是倔强,推开来扶他的人,自己搂起裤子,系上裤腰带,可惜爬了十来次,搞得一身雪,狼狈不堪。 施窈以手捂眼,从手指缝里看到三个血淋淋打烂的屁股。 突然间,再忆起施明晖棒杀田质的画面,竟无端地不再有那种窒息般的心悸感。 今晚应该不会继续做噩梦了吧? 她想。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魔法打败魔法? 老国公训了十来句话,主旨是:家和万事兴,家丑不外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各自掂量。 儿孙们恭谨地行礼,应诺,告退。 一时众人散了。 男人们该上朝的上朝,该上职的上职,该上学的上学,曾孙辈的小豆丁们也都由奶娘们抱着,回去补觉。 国公夫人郑氏扫了施窈一眼,极为冷厉厌恶,便匆匆忙忙回去看俩儿子。郎中们早已请来,侯在前院呢。 三夫人容氏眼神淡漠,哪怕老国公发话,她有教养庶女的责任,她也并未多给施窈一个眼神。 三老爷施继安,隔空用手指点点施窈,一甩袖子便走了。 此时,天色才将麻麻亮。 施窈扶着太夫人的手,缓慢地走向甘禄堂,满脸愧疚道:“昨儿听木香姐姐说,祖母身子骨不好,今儿本是来探望祖母的,结果却因我的缘故,劳累祖母撑着病体,为我撑腰。都是孙女的错。” 太夫人欣慰,点点施窈的额头:“算你有良心,知晓我拖着这副身子,是来为你撑腰的。” 老国公自然听出施窈的称呼差别,旁人是老太爷、大太太、三老爷,唯独只称呼太夫人为祖母,可见她心里已生亲疏。 他笑了笑,问:“今儿罚了你,你可委屈?” 施窈当然委屈,但话不能这么说,嫣然笑道:“老太爷已为我主持公道,打了哥哥们,我有何可委屈的?想来哥哥们记住教训,再不敢捉弄我。罚我也罚得轻,我本也有错在身的。” 太夫人嗔怪道:“老头子可省省吧,窈丫头自踏进京城,便没过一天安稳日子,还大病一场,没人为她撑腰。出府上个香,明玮又……捉弄于她,以至于闹出人命来。 你呀,没给她撑腰,却要她全心全意信任你。那种情况下,窈丫头除了去官府报案讨公道,还能有什么法子?” 朝深里说,便是施窈害怕回府求救,反倒被杀人灭口。 只这话太伤人心了,太夫人将话咽了下去。 施窈眼眶泛红,抱紧太夫人的手臂:“祖母善解人意,正是将心比心说中孙女的心思。我来京城之前,听说府里很宠爱女孩,不敢与大姐姐比,但日子肯定比我在金陵好过,却不想……却不想,大家好像都不喜欢我,还……还看不起我。 汤嬷嬷来时说,国公府上下最讲规矩,按照规矩做事,准不会错。谁知,谁知,连丫鬟都欺负我,我夜里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生怕被人害了去。 祖母,我想回金陵了,虽日子没这般富贵,可我夜里睡得安稳,仆人不多,却并不曾有在汤药饭菜里吐口水的,也不曾有扎小人诅咒东家的,更不曾有敢唤地痞流氓来毁姑娘家清白的…… 祖母送我回去好不好?横竖大家伙不喜欢我,不如回金陵,什么荣华富贵,我进京一趟,算涨了见识,也与各位长辈见过,不枉做一回施家的女儿。” 一番话说得太夫人泪水涟涟。 “我的窈丫头,怎会觉得大家都不喜欢你呢?至少祖母是喜欢你的,祖母还没死呢,这个家不会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她对不起纪姨娘啊,还说接孩子来享福的,结果给孩子委屈成这样。 施明玮的做法,分明是将施窈朝死路上逼。 怎就这么狠毒的心肠! 偏他们装腔作势的,竟说施窈伤人眼睛伤人脸是歹毒。 祖孙俩抱头痛哭。 施窈本是哭不出来的,想想这过的糟心日子,晚上睡觉不安稳,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和猫头鹰也没差了,就觉得心酸,眼泪忍不住流淌。 老国公叹气,塞给老妻一方手绢:“好了好了,府里没人敢欺负窈丫头。” 终于得了句准话,太夫人渐渐收住眼泪,破泣为笑:“老头子你最好说话算话,窈丫头的关雎院里,有两个二等丫鬟的空缺,我是没人可给了,你自个儿看着办。” “我给,我给。”老国公无奈。 大儿媳管家管得越发不成体统,连两个好点的丫鬟都挑不出来。 若是珠珠,郑氏连半个时辰都舍不得她无人伺候的。 他暗暗看了眼擦眼泪的施窈,心道,这丫头能屈能伸,忍得下委屈,豁得出脸面,虽粗鄙了些,倒也不算毫无心机。 他不怕儿孙有心机,就怕儿孙看着有心机,实则内里是草包,这才是家族不幸。 施窈将太夫人送回甘禄堂,陪她用了早膳,再服侍她躺下。 太夫人塞给施窈一个荷包,转而为老国公说好话:“你别怪你祖父罚你与你兄弟们一起跪着,咱们家向来如此,兄弟姐妹们起了龃龉,不分对错,都要罚,还要罚一样的。 如此不分亲疏,方能兄友弟恭。犯错的思过,受委屈的也要反思,为何旁人欺他,如何不被人欺。你是姑娘家,你祖父还是留手了的。” 施窈瞪圆眼珠子,捂嘴惊呼:“万幸祖父留手,否则也叫我脱了裤子挨板子,我羞也羞死了!” 太夫人哈哈大笑。 ? 施窈侍疾半天,也就读读佛经,喂喂汤药,下半晌才回关雎院。 老国公信守承诺,送来两个二等丫鬟给她当贴身大丫鬟,一个唤作忍冬,一个唤作星觅。 另外又给了个教养嬷嬷,赐了姓施,施窈便唤她柳华姑姑。 施窈略训了几句话,让她们好好办差,便吩咐她们下去,将绣帐一拉,掏出太夫人给的荷包,打开一瞧,竟是五张一千两的银票! 施窈大喜。 她猜到是银票,但万万没猜到,竟有五千两! 太夫人的家底可真丰厚啊! 随便榨一榨,便是千两万两的。 第37章 怕我不争,又怕我争赢了 施明辰感觉,板子打烂的屁股蛋子,和没受一点伤的脸蛋子,一起火辣辣的疼,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疼些。 他觉得,施窈可恶至极! 她若不点破,他便意识不到,自己从未受宠过! 原来,原来,他也是个不受宠的啊! 从前看施窈争宠的手段有多腌臜可笑,此刻自个儿便有多腌臜可笑。 他涨红了脸,反驳道:“你少嚼舌,我是嫡子嫡孙,我是男儿,宠不宠有什么关系,只有你们这些女子才会斤斤计较去争宠。” 施窈踢开面前故意羞辱她的冷板凳,挪了个厚褥套的圆凳过来,端端正正坐下。 忽略掉她踢凳子、搬凳子的粗鲁动作,乍一看,挺像名门淑女那么回事。 施明辰眼角一抽。 这丫头可真不客气,挺会装。 施窈闲着没事,瞧着施明辰不像施明玮、施明晖那般是个暴力狂,是个好欺负的孬种,便坐下来打算认真气一气他。 年轻人嘛,就该生气勃勃,像早晨八九点钟的雷阵雨。 “嫡子嫡孙怎么了?老太爷孙子多啊,个个是嫡孙,嫡孙也就不稀罕了。 十根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不说远的,就说嫡子,老太爷三个嫡子,大老爷承袭爵位,超品国公,风光荣耀,二老爷驻守边关,手握重兵,任都指挥使,授金吾将军,咱们三老爷呢,只在兵部职方司挂了个郎中。 咱三老爷就不受宠了,轮到你,三老爷的第三子,谁眼里有你呀?三老爷都不大重视你,毕竟长子才是最重要的,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眼里更没你了。 你既承袭不了爵位,也没甚突出的才干——哎哎,别狡辩,你要才华横溢,或天生神力、武艺高强,早被送到二老爷身边历练去了。 没甚突出的才干也就罢了,你还怂,还坏。怎么,说你怂你还不信?你嘴上不承认,实则心底知晓你自个儿不受宠,你却不敢争,不去争。 争不来宠,便从众去宠大姐姐,假装你与兄长们没什么不同,假装你不在乎长辈们宠不宠你,假装兄长们得到重视,老太爷一句‘你们兄弟如何如何’,你便将自个儿代入进去,好像老太爷单点了你的名儿夸你似的,假装大姐姐也喜欢你,大姐姐一句‘哥哥们’,你便以为‘哥哥们’三个字专指你这个七哥哥。 七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施明辰攥在衾被下的双手直发颤。 施窈和和气气的,语重心长的,眼神温柔而恬淡,却字字如刀,句句绞碎他的自尊心。 这丫头,心眼儿真坏,非捅破这层窗户纸干什么? 她若不说破,他就还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七爷。 施明辰压下自卑,冷笑:“施窈,不要将你的想法,强加于旁人。我是男儿,我的天地比你广阔,不会在乎什么宠不宠,这是小孩子才会在乎的。你们女子,困于内宅,眼里只有这一亩三分地,斤斤计较,事事算计,怎会懂男儿的胸怀?” 施窈:“哎哟哟,七哥哥,我从千里之外的金陵来到京城,你呢?你出过京吗?” 施明辰的脸涨成猪肝色:“我以后定会去遥远的边疆,上阵杀敌!” 施窈嗤笑:“那你承认,你现在见识过的天地,没有我见识的广阔了?你倒会倒打一耙,什么争宠的话,不是你先提的吗?你比我还着急我受不受宠呢,到底是谁在斤斤计较,事事算计?” “施窈,你给我闭嘴!”施明辰低喝,无地自容。 施窈就不闭嘴。 从她入府起,这七哥瞪她瞪好几次了,不趁着他起不来身气气他,以后可再逮不着这等好机会。 “哼哼,你认为我在争宠,是不是因为你自己想争而不敢争,便不断暗示我该去争呢?我不争,无宠,你们就不断羞辱我,不断拿大姐姐来与我比,是不是指望我在激将法下,一气之下与她争? 这样你们就能更理所当然,将我定在争宠的罪孽上,来奚落我,来打压我,来嘲笑我自不量力,来填补你们那从未受过宠的心。你们呀,怕我不争,又怕我争赢了,越发显出你们不受宠。” 施明辰如被踩中尾巴的猫儿,暴跳如雷:“休要胡乱揣测!施窈,你想争便争,扯出这么一大篇话来,不过是掩盖你卑劣的心。妇人向来善妒,你一介孤苦伶仃的庶女,敢说你不嫉妒珠珠?” “欸,七哥哥,瞧瞧你,又暴露你嫉妒大姐姐受宠的阴暗心思了。”施窈宛如捏住施明辰的七寸,毫不留情痛击,“我从未说过我要争宠,我就是庶女,还出身不受宠的三房,我承认,我就是不受宠啊! 七哥哥你呢,你敢承认吗?说了这么多,你一直强调你是男儿,是嫡子嫡孙,不在乎受宠不受宠,可你就是嘴硬不肯承认,你从来没受过宠啊。 行叭,咱就举个例子让你死心。不看旁的,就看联姻,你瞧瞧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他们娶的媳妇是什么出身,什么门第,而你呢? 老太爷和大老爷欠下谢家一个大人情,偏谢家是商户,两家说联姻,说了十来年。上头的哥哥们一个一个挑了名门贵女当媳妇,不是挑无可挑,只能轮到你来填上这个窟窿,而是—— 你不受宠啊,也无出色的才干啊,牺牲掉你对家族毫无损失,还能得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那就拿你来还人情呗。 别忘了,你底下还有个施明晖呢,怎么不拿他当人情给谢家做女婿? 因为你是三房的第三子,而人家是长房的第三子,还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幺孙儿,从哪儿论,人家都比你出身好、比你受宠。 欸,七哥哥,理愈辩而愈明。你自己看看,你岂是不受宠啊,你在长辈们眼里就是一滩烂泥,也就糊糊漏风的墙啦。” 施明辰险些气吐血,额头青筋直冒,反唇相讥:“我是男儿,背靠家族,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无须仰仗裙带关系。我倒要瞧瞧你这个不受宠的庶女,将来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第39章 她失去的是嘴替 施明珠故意强调“嫡幼女”,施窈面上便适时地露出尴尬神色,讪笑着和葛秋蘅互相见礼,眼见着没人邀请她坐下,便说明来意后道: “……既然八哥哥这里有客,我就不便打扰了。” 她让柳华姑姑放下探病的礼品,惊惧地瞄一眼施明晖,便忙不迭领着丫鬟嬷嬷离开。 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迫不及待的意味。 不止是她,同来的木香也眼神惊惧,全程埋着头不敢看施明晖。 葛秋蘅眼瞅着施窈走了,朝外望两眼,然后丝毫不见外地伸手解开扎礼品的红绳,见里头有一根两指粗的参,便拣了出来,盈盈笑道: “瞧着有个三五百年的年份,旁的药材也都是上好的,人瞧着挺大方会做人呀,怎么你们兄妹两个不待见她呢?也不留她坐一坐,我一个外人倒尴尬了。” 施明珠看了两眼人参,微微惊讶,淡漠道:“我们与她也不过见了三五面,说了不到十来句话罢了,面子情,跟外面街上的陌生人也不差什么。 你是与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论起外人,四妹妹才是我心里的亲姊妹。 这人参,我若没记错,原本是母亲赏给大嫂子补身子的,应是大嫂子前儿转送了她,她倒讨巧儿,一转手,又送回来。” 说罢,话停在这儿,似等着谁接她的话。 葛秋蘅接上话,咋舌道:“不管她识货不识货,旁的不认识也就罢了,这人参总不会认错,能送来,可见是个爽朗不计较的。 虽借花献佛,转送了大嫂嫂的礼,可听说她以往长在市井乡野,应是没见过什么稀罕物,身边也没甚体己,能拿出人参来,足见诚意。珠珠姐,怎么你病一场,跟换了个人似的?” 从前珠珠姐没这般冷淡,更不会谈起亲妹妹时,言辞里带着淡淡的刻薄。 珠珠姐可是一直对她说,眼馋她家里姊妹众多,也想有个妹妹的。 当真家里来个妹妹,才十来天,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呢? 况且听说她们姊妹俩落水病一场,施窈一直躺炕上养病呢,哪里去妨碍珠珠姐? 也不知施窈怎么得罪了她,总不能是施窈推了她落水——真要如此,今儿她也不能见着施窈全须全尾出现在这儿。 施明珠抿唇:“许是久卧病榻,心情烦闷,妹妹玩自个儿的,别理我就罢了。” 说完,她又顿了顿,习惯性地竖起耳朵,状似听什么人说话。 葛秋蘅一一拆开礼品包,将里头的药材一一点出来,不认识的,便拿来问施明珠、施明晖,以及周围伺候的老嬷嬷。 施明珠神思恍惚,心里梗得难受。 好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她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因没听见旁人数落施窈的不是。 前世,欣嬷嬷在她身边,她总暗地里嫌弃嬷嬷聒噪唠叨、出口成脏。 尤其每次施窈算计她、陷害她,欣嬷嬷或当面叉腰谩骂,或背后扎小人咒骂,惹急了,上手厮打施窈的情况也有。 她嫌欣嬷嬷管不住嘴,恐她带累自个儿名声,曾劝过一两回,但欣嬷嬷屡教不改,后来懒得劝了,随她去,横竖她能护住嬷嬷。 这会儿,她看着一直在说施窈大方慷慨、友爱兄弟的葛秋蘅,嘴唇动了动,终究张不开嘴。 规矩礼仪刻在骨子里,实在没法子对外人细说自家姊妹的恶毒。 她是尊贵优雅的名门贵女,怎么能口出恶言,背地里说妹妹的坏话呢? 此刻恍然惊觉,前世欣嬷嬷每一次口出恶言,听起来都那么顺耳,就好像句句骂到了她的心坎上。 原来,欣嬷嬷是她的嘴替。 施明珠忆起一心一意为她好的欣嬷嬷,愈发看身边这几个笨嘴拙舌、装模作样的丫鬟不顺眼。 “够了!”施明晖突然喝了一声。 葛秋蘅手一颤,掌心里的黄芪掉在地上。 伺候的小丫头忙勾腰去捡。 葛秋蘅顺顺胸口,转眼见施明珠眼含热泪,一面站起来手搭在施明珠的肩上,呈护卫的姿势,一面扭头,娇声娇气嗔怪道: 第41章 告状 施明辰方压下无能狂怒,一听见她的声音,便犹如魔音穿耳,脑子快炸了,冷笑道: “施窈,你还敢回来!别不是被明晖赶出来的吧?他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哎呀,我的哥,你对八哥哥相当了解嘛,”施窈眉开眼笑,没一点被赶出来的尴尬,“可不是嘛,八哥哥不待见我,连杯茶都没给我倒。 大姐姐也去探病呢,她也不请我坐一坐,她和八哥哥谈天说地,欢声笑语,不搭理我,好没意思,我只能回来寻你。还是你这里清净。” 她咬重“清净”两个字。 施明辰眸色一黯。 珠珠竟没有来探望他。 他张嘴就是关心:“不是病没养好吗?到处乱跑什么?也不怕再招了风。明晖着实不懂事,怎么也不劝劝珠珠?” “是呀是呀,我和你一样担心大姐姐的身子骨呢。”施窈摆出和他一样的表情,语气也如出一辙,半是关心半是抱怨,“不就挨了十板子嘛,大姐姐怎么能不顾自己个儿的身体,跑来前院探望八哥哥呢? 也不知大姐姐来不来探你,若是来了,你可要好好劝劝,别跟八哥哥似的,一留留大姐姐半个时辰。 嗐,我今儿探病的任务可算完成啦,我走啦,不然一会儿大姐姐来了,只与你谈笑风生,又将我撂一边,我怕我在你这儿,用脚趾抠出一幅蒙娜丽莎。拜拜!” 说完,福礼拜了拜,身姿轻盈,宛如春天南回的燕子般,穿过两道门帘,便不见了影子。 “施窈!施窈!你给我回来!谁教你阴阳怪气的?” 施明辰一时恍神,斗嘴又没斗赢,恨不得捶胸顿足,将施窈抓回来好好打一顿,教她怎么好好说话。 大丫鬟怀夕拎茶壶进来,看一圈,正要悄悄退出去,施明辰怒问:“你拎茶壶做什么?准备给谁上茶呢?” 怀夕陪笑:“奴婢一时忘了,爷正吃药呢,吃不得茶,这就拎出去,奴婢自个儿喝。” “给我!” 怀夕无奈,拎着茶壶来到床边。 第42章 再出府 老国公饮茶呢,呛得直咳嗽,笑着点点施窈:“你这促狭的丫头!” 太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捧起施窈的脸道:“哎哟,可真是委屈了咱们窈丫头!小嘴叭叭的,祖母可真稀罕你!” 施窈心想,不枉费她一连贡献三个表情包,状也告了,也彩衣娱亲了。 接下来,就是看老国公的反应。 其实这些,她不说,底下也有人汇报给老国公。 她若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心虚。 索性全说出来,她不拿尴尬当尴尬,旁人尴尬便是旁人的事,再有,正好借此机会将施明玮的恶形恶状,搬到阳光下。 老国公再不管,施窈便可从此当他是聋子。 太夫人逗完了施窈,回头叹道:“明玮越发没个样子,咱们府上从未有过虐待下人的主子,他倒是开了先河了。老头子,该管管了。” 沉吟须臾,老国公敛了笑道:“明玮确实过于放浪形骸了些,该约束起来。窈丫头,你也别委屈,你才回京几天?哥哥们跟你不熟也是有的,多多来往,了解你是怎样的人,他们便会拿你当妹妹疼。 你之前出府,不是想在京城四处逛逛,去寺庙上香?待他们伤愈,我便叫他们陪你去。” “啊?”施窈惊恐,紧紧抱住太夫人的手臂,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见了二哥哥和八哥哥,便小腿肚子转筋,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我可不去,我不去!” 老国公逗得直乐:“怕什么,你掉一根头发,我打他们一板子,掉十根头发,我便打十板子。你不是要当将门虎女、巾帼英雄?” 施窈没想到老头子竟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她,脸一红:“我虽是将门虎女,可哥哥们是群恶狼啊,虎女也怕群狼。” 太夫人笑得前仰后合。 老国公莞尔:“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到时我瞧瞧,你大哥哥、三哥哥他们谁有空,也一道陪你去耍。” 施窈面上一松,犹犹豫豫应下:“行……行叭。” 老国公坐了片刻,便起身去了外院书房——大白天的,男人们在后宅厮混是极丢脸的事。 施窈知晓这几日府里乱着,女人们各有各的事忙,太夫人这里少了人陪,便央求太夫人教她书法。 太夫人自是高高兴兴地答应,当即唤人摆上笔墨纸砚,从横竖撇捺开始指点起。 施窈把自己当成干燥蓬松的海绵,如饥似渴吸收知识。 用罢午膳才辞了太夫人,回关雎院。 一面走,一面思索老国公的用意。 还以为老国公是为了弥补她,在府里给她撑腰,早晨才留下来与她一起用早膳呢。 果然宴无好宴。 这是强行让她出府招摇一圈,表演兄妹情深,好给施明玮三兄弟洗刷清白吧? 顺便也给镇国公府刷一波“家庭和睦”的印象,使镇国公免于“治家无方”的弹劾。 回到关雎院,施窈再次爬到炕上,拉上纱幔,掏出一个荷包。 没错,今儿在甘禄堂告了三兄弟一状,太夫人的一番好心反倒又让施窈受了委屈,太夫人愧疚极了。 她表达愧疚的方式,便是给施窈发“精神损失红包”。 这回太夫人给了二千两。 前前后后,太夫人一共给了一万八千两! 施窈对太夫人的爱,又更深沉一些。 太夫人的银子不是无限的,能给她的,恐怕快到极限了。 她心里明白,这笔银子,应该含有对她阿娘的弥补。 花钱买心安。 于是,施窈心安理得地收下。 当年的恩怨,是一笔烂账,无论有多少迫不得已,施家亏待了她和阿娘是事实。 一转眼,十日期限到了。 老国公给三兄弟放一天假,准许他们陪施窈玩耍一天,明日开始去祠堂领罚。 三兄弟从小皮糙肉厚,除了施明玮需要人抬上马车,施明辰和施明晖已能下地,咬牙走几步路。 大哥施明武今儿没来,他要上差,完了还得继续去傅家给老太傅和老丈人当牛做马,恳求他们原谅自己,放傅南君回婆家。 早些接回来,以免傅南君在傅家说些不该说的话,传到宫里皇帝的耳中。 施窈扫一眼排排站的哥哥们。 除了挨板子三兄弟外,今儿要护送她出府的,还有二房的三哥施明桢,三房的四哥施明奎和六哥施明秣。 施窈便问:“三哥哥,五哥哥呢?” 老国公和太夫人生了三子:长子镇国公施继冕,次子施继征,三子施继安。 长房有四个孩子:长子施明武,次子施明玮,三子施明晖行八,四女施明珠行九; 二房有两个孩子:长子施明桢行三,次子施明缨行五; 三房也有四个孩子:长子施明奎行四,次子施明秣行六,三子施明辰行七,外加庶女施窈行十。 五哥施明缨是二房的,因此施窈问的是老三施明桢 。 施明桢站在一排兄弟中,气质明显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因他从小酷爱读书,不爱舞刀弄棒,虽也习武,却是满身的书卷气。 武将家的子弟,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家族子弟,不方便科举入仕,因此,施明桢现如今随便捐了个官儿,平日里管着国公府的庶务。 举办筵席、迎客送礼、庄铺经济、安顿清客等等,都是他经手,皮肤比其他兄弟白一大截。 施明桢意外施窈会来问他,温和地笑笑:“靠近年关,他替我走一趟城外的庄子,定些菜蔬肉类。二妹妹,时辰不早,何时出发?” 这是不想深聊,结束话题的意思。施窈心道,这位三哥哥和书里写的一样,是个笑面虎,面上一团和气,脚下该使绊子时却毫不犹豫。 两个字总结就是,阴险。 施窈笑道:“这就出发。” 说罢,她登上马车。 冬日不适合骑马,施家兄弟们三俩一群,各自钻进马车。 太夫人特意打发了施明桢的媳妇陶籽怡这位女眷,来陪施窈。 陶籽怡冲施窈笑了笑,便板板正正地坐在一旁。 二人不熟,陶籽怡不擅长扯近乎,但既然领了差事,只能硬着头皮聊天:“听说二妹妹这几日在练字?” 第44章 作精 青莲寺香火旺盛,一再扩建,大殿甚多,菩萨金像也甚多。 施窈每个菩萨都要拜一拜,拜完不忘招呼哥哥们也来拜。 求健康、求平安、求姻缘、求长寿、求子、求女、求建功立业、求高官厚禄……无有不求。 施家兄弟们本就不耐烦求神拜佛,他们身上杀气重,与慈悲为怀的佛寺相冲,又一一参拜,琐碎不耐烦,被施窈折腾得心神交瘁、人仰马翻。 偏偏临出门前,老国公下了死令,命他们今儿一整天在府外都要听施窈的。 倘若人换成珠珠,怎么折腾都成,他们甘心被折腾,高兴被折腾,这代表珠珠喜欢他们,亲近他们,坏得可爱。 但这是施窈,无论施窈做什么,都透着坏心眼,坏得可恶。 六兄弟身上,散发着越来越浓重的戾气和怨气。 施窈在每个殿门口丢五两银子,默默在心中祈祷:“求佛祖菩萨,求大罗神仙们,把我这些坏哥哥们都收走吧!人都我给您们带来了!您若瞧不上,也成,那就赐我一个家宅不宁!” 施明玮、施明辰、施明晖三兄弟则祈祷:“求佛祖菩萨,把施窈这个妖孽快快收走!” 将将参拜完所有菩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时,柳华姑姑从外头进来,禀告道:“姑娘,您要的米粮买来了。” 施明玮闻言,整个人萎靡地朝地上滑去,施明奎和施明秣两兄弟用力架住他。 施明玮双脚离地,生气都费力:“施窈,你又使什么幺蛾子?” 施窈跺脚咬牙:“二哥哥,这在外头呢,你怎么能叫我的闺名?你辱我闺誉,回去我就告诉老太爷去,让老太爷重重打你板子!” 施明玮本就屁股疼,听了这话,魂儿都要裂开了,惊得一个哆嗦,忙不迭改口:“口误口误,是二妹妹,二妹妹。” “这还差不多,不过,为了防止你以后口误,你叫个二十声来听听,叫顺口了,以后便不会口误了。”施窈娇声娇气地提出要求。 就这份做作的姿态与口吻,越发勾起人的火气。 施明玮已做了让步,但施窈的“惩罚”令他极为没面子。 他抿着嘴,肝火炽盛,目光要吃人似的,威胁施窈别无理取闹。 施明奎在他腰上轻轻拧一把。 施明玮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压下满腔戾怨,不情不愿开口:“二妹妹,二妹妹,二妹妹,二妹妹……” 也不知唤了多少声,施窈掏掏耳朵:“够了够了,听得我耳朵快起茧子了,原谅你啦!” 气得施明玮眼前发黑、快要晕倒,她才叹气道,“来的路上,我见京城里的乞丐还挺多的,甚至看见有人为冻死的乞丐收尸——实想不到京城里竟有如此贫苦的人,把我这小地方来的没见识的乡下人骇一跳。” 众人面上不大自在,仿佛施窈发现了他们华美的袍子上生了虱子。 施明辰最为爱面子,也最为嘴硬,挽尊咕哝道:“许是外地穷苦的百姓来京城乞讨,每年都有,因京城最为繁华。二妹妹不知,咱们京城每年都有大户人家设粥棚施粥,咱们家也设了粥棚的。” 越说他越自信起来,最后,别有意味地瞥一眼施窈。 好似施窈就是来京城乞讨的乞丐之一。 施明玮嘿嘿嘿地笑,似应和施明辰的别有意味,眼神轻蔑。 施窈喜道:“真的吗?那拜完菩萨,咱们就去咱家的粥棚看看吧。我在金陵时,因我姨娘信佛,每年咱们冬天也都施粥给咱施家积德呢。 下车时,我便命柳华姑姑带人去买了一百两银子的白米、五口大锅,拉几车柴来,打算在寺庙门口施粥。 咱们是来为大姐姐祈福求康健的,做了善事,菩萨方能听到我们的祈愿,愿意管一管咱们的闲事。这叫善有善报。哥哥们,你们说对不对?” 施明玮脸上的笑僵住,怒瞪施明辰。 施明辰顶着兄弟们谴责的目光,恨不得自打嘴巴子。 提什么粥棚呢? 他屁股疼得快爆炸了,只想快些完事,好回府趴床上缓一缓。 同时,六兄弟颇感意外。 今儿施窈前前后后撒出去二百多两了,国公府里姑娘的月例才二十两。 他们知道太夫人给了施窈一千两银子,私下肯定还有贴补,但肯定不会超过三千两。 施窈毫不犹豫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算得上大方。 无论如何,施粥是个赚名声的好事。 施明桢是个行动派,立即让家丁们去安排。 今儿施窈出门,带的贴身丫鬟是木香和半夏——半夏几日前病愈,便回到施窈身边上职,接手施窈贴身的事务。 有她在,施窈吃饭都安心多了。 在金陵时,半夏常和施窈一起施粥,对这事儿极为熟练。 施窈吩咐半夏主持施粥,施明桢无所谓地应下,等着半夏出纰漏,他再派人描补。 瞅见寺庙外粥棚里新坐上五口大锅,早等在周围的穷苦人,一拥而上,挤在粥铺前面。 半夏拿出五张纸,分别贴在铁锅上方的横栏上,只见上书:施家善粥,只须道一声“祝施家大姑娘早日康复”,便可领粥一碗,一人最多领两碗。 她戴上面巾,大吼:“排队!排队!不排队的人不给粥!今儿米粮足够,保证大家都能吃上米粥!” 但依旧有人不肯排队,拼命朝前挤。 半夏一指马车的方向:“挤什么挤?不瞧瞧这是谁家的粥棚!我家八爷在那儿呢!” 有人问:“八爷?哪个八爷?很厉害吗?” 有人回:“是镇国公府施家八爷啊!前儿在京兆府当堂棒杀他哥哥仆从的那个!” 朝前挤的人一哄而散,连破衣烂衫的乞丐都老老实实去排队,哭闹的小孩不哭了,路边狂吠的野狗也不乱叫了。 倒也有人想逃跑,可是,那是白花花的大米煮的粥啊! 哪怕是富贵的京城人,也不是家家户户顿顿吃得上大白米饭的,大多数普通人家还是吃杂粮多些,逢年过节才会吃一顿细面白米。 半夏吼完那一嗓子,小腿哆嗦,死死埋下头,假装忙碌不停。 马车上,施明晖的双手攥成拳头,指关节咔嚓咔嚓响。 施窈! 竟敢如此羞辱他! 第45章 泼皮无赖二妹妹 眼见着施粥走上正轨,施窈又摸出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柳华姑姑。 “姑姑,托您再跑一趟成衣铺子,买些棉衣来,送给那些衣不蔽体的人穿。您让半夏多盯着些,挑那些冻久的人送,别叫骗子钻了空子。” 她略作沉吟,道,“罢了,先别去成衣铺子,先去当铺,若有二手的旧棉衣,多多买一些。新衣裳,我怕他们留不住。倘若不够,再去成衣铺子。” 柳华姑姑欣慰道:“姑娘着实心善,处处顾虑周全。只是,捐旧衣裳的话,恐怕名声不好听。” 施窈笑道:“这好办,那就别让施粥的人出面送,悄悄的,您随便在街上雇个人便成了,只别提是咱们施家送的。” 柳华姑姑看她的眼神越发温和,平日总板着的脸温柔些许:“姑娘思虑周全,善行必有善报的。” 施窈羞涩笑笑,老实巴交的样子:“我也认为如此呢,不过今儿行善,不求旁的,但求大姐姐早日康复。大姐姐早些病愈,便是我的善报了。” “大姑娘若知晓姑娘的心意,必定高兴的。”柳华姑姑藏好银票起身,“倘或有余下的,奴婢带回来还给姑娘。” 施窈追到门边,撩开帘子道:“姑姑多买些,若有多的,便存一部分放在寺里,求一求方丈送给有需求的人,余下的都送来南城,我在南城等您。” “好!” 柳华姑姑向施明桢回禀了,带上五六个壮丁,乘坐另一辆马车去了。 施窈坐回原位,见陶籽怡不断打量自己,便上下看看自己,笑问:“三嫂子为何这般看我?” 陶籽怡感慨道:“果然不能听信传言,传言多有偏见。妹妹这般好,是他们一叶障目。” 这个“他们”指的是施家的男人们,还有部分女人们。 施窈先撩开车窗帘子,吩咐启程,然后放下车帘,严严实实遮住外面漏进来的风,这才道: “人心本就是偏的,我也对他们心存偏见,这无可厚非。” 陶籽怡感受到施窈的冷情,想说些什么,但她嘴笨,不知该怎么表达,怕自己这张笨嘴弄巧成拙,索性转移话题: “瞧你挺怕你八哥哥的,方才为何招惹他?” 施明晖当众杀人,留给施窈的心理阴影可不小,今儿施窈求的最多的,便是求菩萨将施明晖这个在逃杀人犯收走。 她哼道:“上回我出府,二哥哥他们胡闹,险些害了我,我要不做些什么,心里过不去,老太爷他们怕是也不放心。 既然老太爷让我折腾他们,我不折腾,岂不辜负他一番好意?既闹了二哥哥和七哥哥,这八哥哥也不能落下,不然,岂不是要被他认为,我瞧不起他?” 陶籽怡又好笑又心酸。 一句“老太爷他们怕是也不放心”,险些让她掉下泪来。 施窈在施家的处境确实不大好。 追根究底,还是她进府第一天,恰逢珠珠落水。 一个一进门就得罪珠珠的人,相当于得罪整个施家。 若非后头扯出珠珠的奶嬷嬷行巫蛊,怕是施窈已被施家兄弟们活活吃了。 陶籽怡携了施窈的手,温声说:“家里姊妹就珠珠一个,你我脾性相投,若觉着待在院子里闷了,便来韶华苑寻我玩。” “那我就不跟嫂子见外了。”施窈面上客气地应下,心里则呵呵。 韶华苑里住着三哥施明桢,她哪里敢去? 怕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冬日白天的时间过得快,他们来到施家粥棚时,已至晌午。 今儿虽有日头,却依旧寒风阵阵,吹得人脸上刮刀子似的。 施家的粥棚设在南城的贫民窟。 这附近一带常有富贵人家设棚施粥,京城外来的流民便多被安顿在此处。 施窈撩开车帘,冷风呼呼拂面,冷得她直打哆嗦。 而马车外面,多的是衣不蔽体,赤脚踩在雪泥冰渣里,端个缺角的破碗排队打粥的贫民。 看看他们,再看看抱着暖炉仍觉得冷的自己,施窈便不觉得自个儿多苦了。 施明桢下了马车,走过来,站在窗下,文质彬彬道:“二妹妹,这里混乱,恐冲撞了你,还是别下马车,看看就罢了,早些回去,免得祖母惦记咱们。” “有哥哥们在,怕什么。”施窈可不会看在陶籽怡的面子上敬这位三哥几分,堵他的话道,“三哥哥催我回府,可是不耐烦陪我逛京城? 我瞧着大雪覆盖的京城,很是别有一番趣味,正想多逛逛呢。若哥哥们着急回府,我这便回去陪祖母去。” 施明桢吸气:“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二妹妹?” “呀?”施窈惊讶,“我当是我得罪了三哥哥呢,因而三哥哥与我说话绵里藏针、夹枪带棒。我寻思着我与三哥哥今儿之前从未说过话,便是说话,也只有几次请安时,给三哥哥请安罢了。莫非三哥哥天生看我不顺眼?” 施明桢被噎得无言以对。 施窈的嘴炮厉害在有“自知之明”,不怕与人撕破脸,自贬的话脱口而出,她不尴尬,但被戳破心思的人就尴尬了。 总结便是,没脸没皮。 遇到这么个豁得出脸面的泼皮无赖,还是个必须供着的妹妹,施明桢拿她没办法,长揖一礼道: “是三哥哥无礼在先,三哥哥向妹妹赔礼。妹妹怎么玩都成。” 施窈避开身子,待他直起身,这才扒着车窗,低眸看着他笑道:“不愧是世家子弟,三哥哥好风度。既然三哥哥发话了,我就直说了,你瞧,晌午也到了,咱们腹中空空,去附近的酒楼吃饭,少不得马车又要跑小半个时辰。 不如就在咱家的粥铺将就吃些,一来体察民间疾苦,感激祖宗辛苦挣下功业,咱们后辈儿孙从出生起便可享福,将孝字牢记心头,二哥哥他们明儿跪祠堂,也可更诚心些; 二来顺便监察粥铺是否偷工减料,以免底下人糊弄咱们,在外坏了咱们国公府的名声,无错赏,有错纠。三哥哥以为如何?” 第47章 哥哥们行不行 兄弟们既担心他,又齐齐松口气,终于不用吃这粥了,纷纷吐了咽不下去的粥,问他:“伤得可严重?” 施明辰脑瓜子嗡嗡的,眼眶涌出两行清泪来,怕人笑话,急忙擦了泪,含含糊糊道: “只是石子磨破了舌头。” 施窈筷子挑了挑粥,不紧不慢从粥里夹出一颗石子,顿时用中大奖的语气兴奋道: “哟,石子还不少呢!我这碗里也有。三嫂子快别吃了,看看你碗里有没有。” 陶籽怡一口没吃,正犹豫要不要下嘴,闻言,便搅了搅,挑出三颗石子来:“……” 她同情地望向施家兄弟们。 此刻,她和施窈是站在一处的,拿自己这个媳妇当外人看。 如此,难堪便可全推给施家六兄弟。 施明桢脸色一变,唤白蔹检查所有的粥,又呼喝护卫去检查外面的粥锅。 果然挑出大量的石子。 施家兄弟们顾不上施明辰,纷纷觉得在施窈面前颜面无存,叫侍卫们停了施粥,拿了粥铺的上下人等,严厉审问。 如今京城里的人暗地里都叫施家兄弟为“活阎王”,仆人们生怕被当场锤死,七嘴八舌的,便将主事的人供出来。 原来那舀粥的婆子,男人唤作周贵,是粥铺的管事,两口子施粥做了三年了。 刚起头还算勤恳踏实,后来便偷奸耍滑,偷工减料,粥越熬越稀,谋下来的银钱全进了自个儿的腰包。 施家大管事偶然来巡察过一回,排队领粥的贫民偷偷告状。 周贵夫妻俩受了一顿申斥,扣了月例,便怀恨在心,恨上这些不知足的贱民。 他们不偷工减料了,而是朝粥里添加石子沙子吐唾沫,有时还会以烂充好,拿发霉的米煮粥。 贫民们有的吃便不错了,况且投诉无门,也只能忍了。 施明桢寻了人出去打听,果然,施家粥铺因石子沙子多,在此地名声极不好听,因粥煮得稠,名声才没有排到末尾去。 这不就是一颗老鼠屎掉进了锅里,坏了一锅粥吗? 石子沙子是老鼠屎,周贵两口子也是老鼠屎。 本是行善积德的,结果落个坏名声,施家兄弟们别提多气,更气在施窈面前抬不起头来。 施明桢当即派人将周贵夫妻俩扭送回府,另留下两个小厮主持今日的施粥,明日再派新的管事来。 他再次暗示施窈回府:“遇上这等糟心事,搅扰了二妹妹的兴致,三哥哥再跟妹妹赔个不是。但恐连累二妹妹名声,不如早些回府,来日方长,改日遇到好天气,哥哥再陪妹妹出府玩。” 施窈揉揉肚子说:“我饿了,吃完再回府吧?三嫂子,京城有哪些出名的酒楼,咱们立刻就去呀。” 施明桢不断使眼色。 陶籽怡自己就是个爱出门玩的,好容易才出来一趟。 既然施窈愿意背黑锅,她也就不客气,当做没看见施明桢的眼睛快抽筋了,乐颠颠对三四个酒楼的招牌菜如数家珍: “吉祥楼的叫花鸡是极出名的,天香阁的江南菜也不错,你一定吃得惯,若想吃些京城特色,那便去聚丰阁,酱鸭、羊肉锅子、烧海参、京八珍……” 陶籽怡掰着手指头数,数得她自己快流口水了。 施窈双眼放光,连连点头:“听起来就很好吃,咱们要都尝一尝才好。” 施明桢看看兄弟们,指望他们帮着劝两句,但,除了惨兮兮的施明玮和施明辰外,弟弟们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俨然一副馋嘴的样子。 施明桢叹口气:“去吧去吧,二妹妹想去哪儿?” 施窈舔了舔嘴巴:“我是都想去的,不过来了京城,头一回出门,自是要吃京城特色,便去聚丰阁吧。哥哥们以为如何?” 大家用力点头。 施窈关切地问:“二哥哥,七哥哥,你们俩行不行?能去吗?不能去的话,就让三哥哥先送你们回去吧。” 二人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回家找娘,但老太爷发了话,施窈不回府,他们也不准回,只能咬牙硬撑: “男人岂有不行的?行,去!” 于是,一伙人浩浩荡荡去往聚丰阁。 抵达目的地,下车时,施明辰一瘸一拐过来,寒着脸问:“施窈,你是不是知道那粥里有石子,故意坑我?” 施窈束手,挑眉,一副打算不依不饶的架势:“七哥哥,你刚刚叫我什么?我没听清。” 施明辰脸一僵,生怕施窈惩罚他叫二十遍妹妹,忍下一肚子窝囊气,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叫道:“二,妹,妹!” “这还差不多,”施窈便笑起来,摊手道,“我哪里知道呢?我又不是神仙,会未卜先知。不过是先让你试试,能不能咽下去,谁知你吃出石子。” “你还嘴硬!你不是让木香出去舀粥,故意搅动锅底的粥,舀出石子来?”施明辰怒目而视,舌头上的伤口又疼起来。 “进门时,大家都看过锅里的粥,没问题,我没透视眼,我瞧着也没问题。之后木香出去舀粥,她进来时,可曾单独与我说过话?你们一个个盯贼似的盯着我,若她汇报给我,你们还会吃粥吗?” 施明辰哑然,脸黑得可怕。 施窈拍拍他的肩膀:“七哥哥,你是男人,男人应该有广阔的胸怀,目光应该看向外面的高天阔海,而不是斤斤计较几颗小石子,更不该与我这等小小的女子斤斤计较。” 施明辰:“……” 施明奎将他拽走了,低声道:“别再招惹她,你斗不过的。再争下去,还是你吃亏。” “……” 施明辰哪里吃得下去饭?气都气饱了。 施窈倒是和陶籽怡吃得很快乐。 用罢午膳,柳华姑姑来了,行礼道:“姑娘的交代,都完成了。近日寒冷,许多人去当铺里当旧袄子的,奴婢花了五十多两拿下来,余下的四十多两买了新袄子,还有柴禾。全部处置妥当。” “姑姑辛苦。”施窈解释道,“本打算在粥铺那里多待些时辰,岂料发生了一些事,便先来了聚丰阁,我只能留下木香姐姐等姑姑。姑姑还没用饭吧?我给姑姑叫了新鲜的菜,你和木香姐姐去隔壁吃,吃完我们再出发。” 第48章 负荆请罪 柳华姑姑惶恐道:“怎敢劳累公子姑娘等?随便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也就罢了。” “不耽误什么,正好我们歇歇脚。” 柳华姑姑便和木香出去吃饭。 待她们吃完,施明桢来到施窈面前,半句话不说,一副等施窈发号施令的表情。 瞧瞧施窈这活蹦乱跳、精神抖擞的模样,她要肯回府才有鬼了。 果然,施窈斗志昂扬道:“老太太说,京城的绣坊、胭脂水粉铺子、珠宝铺子,很值得逛一逛,我得去见识见识,这些地方,才是京城繁华的地方,不去见识一番,岂不是白来了京城?” 于是下午,一伙人便去了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 不到半个时辰,兄弟六个便个个想吐血。 施明玮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偷偷地抹眼泪。 没法子,他上回咬丫鬟肩膀的事,被施窈告发,祖父没打他板子,但严令他今日必须听从于施窈,若敢提前回府,便等他伤势痊愈后,补他十板子。 一下午逛下来,施明玮已不知自己的魂儿在哪儿,身体在哪儿,眼冒金星想,还不如挨十板子呢! 施窈有没有拿他当个人看? 施明桢也扛不住了,从来不知,逛街是这般累人的事,可看看施窈和陶籽怡,二女竟意犹未尽,依旧兴致盎然,眼里看不到半点疲色。 他扫了眼挂满大包小包的十来个护卫,强笑着暗暗威胁:“二妹妹,这些可都要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 陶籽怡瞪大眼,万万料不到自家夫君这般抠门! 也不过二千两银子罢了,施明桢自个儿随便买幅画都得上千两呢。 施窈眼珠一转,无所谓道:“扣吧,扣吧,理当该扣的,亲兄妹明算账嘛。日后没银子花也不打紧,我叫丫鬟偷偷当些首饰补贴便是。” 传出去,丢脸的又不是她。 何况,她不知能在施家拿多少月例银子,先花二千两,怎么也不亏。 有的花,赶紧花,谁知明儿还有没有小命花了。 施明桢知道,施窈做得出来,不由得扶额:“三哥哥跟你开玩笑呢,可别当真。怎能扣你的月例银子,传到老太太耳里,我少不得吃挂落。今儿二妹妹的花销,我都请了。” “三哥哥,我就知道,你这么爱笑,肯定是个好哥哥!”施窈顿时眉开眼笑。 陶籽怡轻轻拧了一把施窈的脸蛋,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施明桢:“……” 他并不想当个好哥哥。 “这回该回府了吧?” “回,这就回,”施窈眉飞色舞,“今儿高兴,咱们兄妹得齐活了。三哥哥,咱们去傅家瞧瞧,若大哥哥没回府,刚好接了他回府。” 施明桢心里咯噔一声,幺蛾子没完没了了:“天色不早,倒不好去叨扰大嫂子的娘家人。” “外头瞧瞧就成,若大哥哥已回了府,马车不在,若没回府,咱家的马车肯定拴在傅家大门外头。我们不进去,就在外面等等。” 施明桢着实无奈,只能祈祷大哥已经回家,不然,他们这一行人,就是去现场瞧他的笑话的。 或许是施明桢今儿拜菩萨没许对愿望,只许了让菩萨收走施窈,没给自己许个好运气。 他们来到傅家时,不止施明武的马车停在外面,施明武也在外面—— 他跪在傅家大门口,脱了上衣,上半身冻得青紫赤红,只着了一条单裤,背负荆条,在表演负荆请罪呢。 哈哈哈!施窈搁心里狂笑,好容易压住疯狂上扬的唇角,她第一个冲下马车,焦急大喊: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跪在这儿呢?天哪,三哥哥你们快来呀,大哥哥快冻成冰雕了!” 坐在马车上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施家兄弟们闻言,被迫下车围观。 施明武冻僵的脸,腾地红通通一片。 他没有想到,自家弟弟妹妹们会来傅家,恰好看到他负荆请罪。 施明桢打死施窈的心都有了。 这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悄悄地离开就完了,何苦凑上来,闹得大哥不自在,他们这些做弟弟的也不自在。 陶籽怡不好意思下车,躲在车上,毡帘遮得严严实实,生怕看了大伯哥的窘状,以后见面两厢尴尬。 她是真佩服施窈闹幺蛾子的本事。 施窈可半点不心虚。 夫妻一体,大嫂傅南君连坑她两回,小命都差点坑没了,她小小坑一把施明武,让他丢个脸而已,多大点事儿。 而给傅南君下令的人是国公夫人郑氏,所以,她坑郑氏的儿子们也都顺理成章,母债子偿嘛。 “大哥哥,”施窈伤心地用帕子掩住半张脸,“你何错之有,为什么要跪在傅家大门口?冻坏了可怎么使得?大伯母多心疼啊!七哥哥,你发什么愣?还不快脱下裘衣给大哥哥暖暖?没看见大哥哥冻得说不出话了吗?” 施明辰一听“七哥哥”三个字,便如被施了咒术般,浑身一激灵,心中默默流泪:施窈这臭丫头,这么多哥哥,怎么就尽逮着他一个人薅羊毛? 他快速脱下裘衣,本想披在施明武的后背,但施明武的背上有荆条,只能披在他前面。 施明桢忙问:“大哥,你怎样?身子骨可还撑得住?” 施明武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哆哆嗦嗦道:“还……还成,你……你们先回府……无须……管我。” “大哥哥!”施窈用力拧一把大腿,疼得眼泪唰地落下,哭得跟死了哥哥似的,“这怎么成?你都冻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再冻下去,有个好歹,大嫂多心疼啊。大哥哥,别慌,我知你好面子,不好意思喊,既然我和哥哥们来了,必定让傅家看到你诚恳请罪的态度!大哥哥,你等着!” 施明武突地瞪大眼:“你……你干什么?” 施窈搂起衣摆,哧溜蹿上台阶,用力拍打傅家的朱漆大门,大声哭喊:“大嫂子,大嫂子!老太傅!老太傅!傅伯伯,傅伯伯!我大哥哥来负荆请罪了!我大哥哥知道错了!求你们开开门呀,我大哥哥快冻死了!” 施家七兄弟傻了:“……”这不是来负荆请罪,这是来喊冤的吧? 一时间,左邻右舍听到动静,纷纷跑来看热闹。 施明武嘴唇哆嗦:“拦……拦住她!” 施明桢正要上前,施窈哧溜蹿回来,用力拉扯施明桢的衣裳。 施明桢惊恐揪住衣领:“二妹妹,你做什么?” “脱!” 第49章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施明桢:“……” 施家六兄弟:“……” 施窈看看哥哥们,催促:“脱!你们快脱呀!来都来了,大家一起负荆请罪呀。你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好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罪大家一起请罪,如此方显得心诚。” 说得好有歪理。 施明晖低喝:“施窈,不准胡闹!” 大家都看得出来,施窈最怕他,因此施明桢给他使眼色喝住施窈,别乱出馊主意,还嫌不够乱怎地? 施明晖那阴沉暴戾的双目,加上前有当众杀人的阴影,谁见了不怕的? 施窈忙躲到施明桢身后,哽咽道:“三哥哥,八哥哥恐吓我!他学二哥哥,在外面坏我闺誉!” 施明桢真想昏过去算了:“明晖,不准吓唬二妹妹。” 施明晖闷不吭声,将头扭到一边。 施窈伸出半个脑袋,怯怯地开口问:“哥哥们,那你们到底要不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嫂子回娘家已有半个多月,大哥哥不是第一次负荆请罪吧?咱家兄弟一起请罪,太傅老大人一定会开门的。” 施明武心里一动。 他之前见过老太傅。 傅南君初回娘家闹和离时,傅家人还是劝和的,也准他见傅南君。 老太傅也见了他,说了些夫妻相处之道,讲了些人生大道理,总结一句话便是,身为大丈夫,要尊重妻子。 在他以为傅南君扛不住,要跟他回施家时,老太傅突然转变态度,不仅不再见他,反而每次他来,都命门房关上大门,将他关在门外。 门房传话:“老大人说了,姑爷您什么时候拿来和离书,老大人什么时候见您。” 他便忖度着,傅南君定是将他们夫妻俩争吵的话,告诉了老太傅,或许还告诉了岳父岳母。 老太傅是坚定的保皇党,哪里肯扯进皇子的党争中去,更不愿意看到家族压错宝,落得个满盘皆输、抄家灭族的下场,因此支持傅南君和离,好与施家撇清瓜葛。 越是这般,施明武越是要将傅南君接回施家。 傅南君是施家妇,老太傅才会有所顾忌,帮助施家隐瞒,不去揭发施家目前在做的事——既然上了施家的大船,就别妄想半途下船,没这么便宜的事。 思虑完这些,施明武看施窈顺眼多了,给施明晖递个眼神。 施明晖浑身一震。 大哥脑子冻坏了? 为什么会答应施窈的荒唐要求? 他是知道家里正在准备对付太子的,想了想近来大哥接回大嫂不顺利,心直朝下沉。 施窈本就是开个玩笑,臊一臊这群天天喊兄弟情深的哥哥们,为难为难他们。 岂料,那施明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将裘衣一摔,扔进她的怀里,唰唰地脱下上衣,光膀子跪在施明武身边,朝施明武的小厮喝道: “金瑞,拿藤条来!” 金瑞双腿一抖,用看疯子的眼神望着施明晖。 施明晖又喝一声:“爷指使不动你了?” 金瑞忙连声告罪,双手奉上没用完的荆条,用麻绳捆到施明晖的背上。 施窈傻眼,傻兮兮地抱着施明晖的衣裳。 施家兄弟们都傻了。 施明玮摸摸施明晖的脑袋:“明晖,你没事吧?施……二妹妹随口说说,你还真负荆请罪?她是二妹妹呀,不是咱家珠珠呀,你怎么听她的胡诌?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施明晖瞥一眼施窈,沉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早晨离府前,我们答应祖父,今儿一天没回府之前,都听二妹妹的。既然二妹妹让我们和大哥一起负荆请罪,那我们就一起请罪。” 施窈身形一个踉跄。 施明桢一把扶住她,温文尔雅道:“二妹妹,仔细些,莫要摔了自个儿。” 显然,施明桢也想明白了什么,或者看到了施明武给施明晖使的眼色。 施窈方知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脑子灵活,又手握两世剧本,略转一转脑瓜子,便知施明武顺水推舟,道德绑架兄弟们帮他造势,逼迫傅家开门。 事后,若出了差错,一股脑推到她身上便是。 施窈也不是吃素的,想通了,便也淡定了,忙对准备脱衣服的哥哥们说道: “哥哥们,快脱呀!大哥哥觉得有用,才让八哥哥脱的,你们也快脱!瞧大哥哥冻得,他快挺不住了,你们脱得越快,大嫂越早看到咱们家的诚心,越早开门迎大哥哥进去。快脱!七哥哥,你慢腾腾的,是不是对大哥哥的决定有所不满?” 第50章 重生也可能是惩罚 施明武猛地闭上眼。 谁教施窈这么喊门的? 什么叫他知错了? 先有错,才会知错。 完了! 他的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其他施家六兄弟顿觉,他们搞什么负荆请罪,简直是个大笑话! 施窈图什么? 施家丢脸,她就有体面了? 施窈喊了十来声。大约是怕丢脸丢到护城河,傅家的大门终于打开。 一名极为稳重的老管家,彬彬有礼道:“施家公子们请起,老大人请诸位进府一叙。” 施家七兄弟,齐齐松口气。 仆从们赶忙为公子爷们裹上袄子皮裘,一人怀里塞一个暖炉。 施明武拒绝穿衣,但生怕弟弟们冻坏了,让他们取下藤条裹上袄子,而他光着膀子率先迈入傅家大门。 施窈喜极而泣:“太傅老大人终于肯见我们了,大哥哥,我就说这法子管用吧,祈祷上天保佑,今儿你能接回大嫂子!” 众兄弟见不得她这矫揉造作的样儿,施明桢指指她怀里的衣裳:“二妹妹出的好主意,回头禀告了祖父,记你一功。快些将衣裳还给明晖。” “哦哦哦,我忘了。”施窈忙擦了擦面上不存在的眼泪,将紧抱着的衣裳还给冻得发青快变成一颗小青菜的施明晖,赧然笑笑,“我太高兴,忘了八哥哥了,八哥哥,你怎么也不提醒一声呢?” 施明晖冷冷瞥她一眼,接过衣裳,快速穿上。 施窈吓得一哆嗦,忙提起裙摆追上施明桢,娇声娇气告状:“三哥哥,八哥哥又瞪我!” 施明桢回头警告地看一眼施明晖,安抚道:“他冻得说不出话了,不是故意瞪你。” 施窈看看前头光膀子的施明武,暗赞一声,大哥真男人!这样都冻不死,冻不坏,上了战场,先封他一个急先锋、敢死队队长! 傅家的下人将他们引到暖阁,安置在外院。 老太傅只见了施明武一个。 施窈有些失望,还以为能旁听到点什么。 也对,施家干的是抄家灭族的勾当,七兄弟里肯定有不知道内情的,比如施明辰,他一定蒙在鼓里,跟个二傻子似的。 第53章 凶悍的小姑子 施窈偷着乐。 大哥大嫂怕是又上演霸道总裁强制爱的戏码了。 可惜她一个矜持的小姑娘,不好意思扒他们墙根上,现场观摩八卦。 施窈惋惜一阵,早膳时大快朵颐,比平常多吃两个灌汤包。 待她吃饱喝足,木香方惴惴提醒:“姑娘,今儿一大早,大爷没请安,二爷、四爷、六爷、七爷、八爷,他们五位也没去甘禄堂请安。木槿悄悄使了个小丫鬟来跟我说,六位爷都告了病。二爷昏迷不醒,早膳都没用,汤药是拿筷子撬开嘴,灌进去的。” 施窈倒吸一口凉气。 她昨天才向菩萨许的愿,今儿就灵验了! 这是要家宅不宁的节奏啊! 她有点怂了。 “我,我现在装病,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吵嚷声。 “施窈!施窈你给我滚出来!”乐安宁气势汹汹冲进关雎院,一把将拦路的婆子推个四脚朝天,一边骂,一边哭,“你怎就忒狠的心,要治死你二哥哥! 他是对你不住,可老太爷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你倒是会装,面上装作一团和气,说原谅他了,背地里尽使绊子。 蛇蝎心肠的小蹄子,你竟也配做国公府的千金!快些滚回金陵去,接着做你那乡野泼妇!小妇养的,果然没半点教养!” 半夏气得直哆嗦,见乐安宁的仆妇来抓她,撸起袖子,抬脚便踹上去。 乐安宁嘴上骂两句,便已害怕讨了老国公和太夫人的厌恶,哪敢上手碰施窈一根手指头,只指挥丫鬟仆妇们去拿木香、半夏、忍冬和星觅四个,院子里其他进不得正屋的小丫鬟,更是毫无顾忌,轻松捉了,捆上绳子。 施窈一闭眼,叹气说:“我可是踩了母大虫的尾巴了!” 气得乐安宁漂亮憔悴的脸蛋扭曲,施窈又站起身,随手抓了刚用过的瓷碗,狠狠砸在抓半夏的丫鬟身上,喝道: “客气什么?人家都打上门了,你们还端着副小姐的派头呢!打呀!瞅瞅身边有什么,给我打,使劲打,随便砸,姑娘我都给你们兜着!” 说罢,她又做个表率,端起一碗汤扬手泼在目瞪口呆的乐安宁脸上,又胡乱抓了喝茶的玉盏砸在乐安宁奶娘的胸脯上。 乐安宁尖叫。 被砸的丫鬟飙泪。 被砸的奶娘捂住胸脯,直喊:“杀人了!二姑娘杀人了!” 施窈冷笑:“嬷嬷切莫拱火,我这人最受不得激将,惹急了我,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嬷嬷今儿得横着出这个门!你是没听过我割了流氓耳朵、刺瞎地痞眼睛的威风吗?” 那奶娘顿时不敢嘶喊,蹬蹬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只哎呦哎呦乱叫唤。 有了施窈亲口保证,关雎院的丫鬟们伶俐起来。 除了半夏外,她们不是太夫人赐的,便是老国公赐的,哪一个都不是善茬,找了趁手的工具,狠厉还击。 半夏是从金陵起便跟着施窈的,也是施窈唯一从金陵带进京的丫鬟,最为忠心护主,右手攥一根鸡毛掸子,左手抄起打热水的铜壶,将鸡毛掸子和铜壶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尖叫惨嚎。 双方一方有趁手的工具,一方人多势众,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柳华姑姑来喝止还不够,直到国公夫人派了第一心腹金嬷嬷来,才撕开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方人马。 ? 施窈跪在甘禄堂,披头散发,可怜巴巴地垮着小脸,容得身侧的乐安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委屈。 无非是昨儿施窈坑害施家七兄弟,折腾得六位爷病倒,数施明玮病得最重,伤口撕裂,高烧一夜。 今儿守到施明玮褪去高热,人苏醒了,乐安宁便带人闯进关雎院。 “……我本也未曾想过拿二妹妹如何,她到底是咱们施家的二姑娘,金贵着呢,我岂敢在她身上加一指的。 只想着拿了丫鬟仆妇,打一顿,多少吓唬吓唬二妹妹,以后莫要心胸狭窄、挟私报复,行事须得三思而后行,考虑考虑后果。 不曾想,二妹妹竟这般凶悍,与那街头的泼妇无异,竟叫人动起手来,还泼了我一头一身的菜汤。我是再没见过这般凶悍的小姑子,她哪里有个闺秀的样子。” 第54章 连二嫂都有人娶 施窈才不管郑氏脸色黑成什么样子,横竖她与郑氏互相得罪死了,便膝行两步,抱住太夫人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太太,二嫂子恶人先告状!分明是她先闯进我的院子喊打喊杀,我只当她要为了二哥哥杀我,我院子里人少,才叫人还手。 还有二哥哥病了,与我有何干系?是老太爷命他出府,与我游街,好演一个兄妹情深,洗脱他雇凶杀妹的坏名声!昨儿我劝了他数次,让他回府,别强撑,他畏惧老太爷的威严,数次拒绝,硬是不肯先回来,不信你们问三哥哥! 二嫂子心中怨恨老太爷心狠,这是打我骂我,杀鸡好给老太爷这个猴儿看呢! 大伯母!您也别阴阳怪气说我嫁不出去如何如何,二嫂子这等砸小姑闺房、辱骂殴打小姑的泼辣货都有人娶,我为何嫁不出去?” 施窈早打好了腹稿,这一连串话说下来,声情并茂,声泪俱下,不带歇一口气的。 郑氏气得心肝疼,手握成拳,实在忍不住,轻轻捶一把手边的茶案。 乐安宁简直气个绝倒! 什么叫她都有人娶? 她在施窈眼里就这么上不得台面? 施窈怎能与她相比? 她也爬到太夫人腿边,还没抱住太夫人另一条腿,便被施窈撅了一屁股,撅到一边去。 太夫人正气恼忧愁呢,见状,唇边飞快闪过一抹笑意。 施窈哭道:“二嫂子,大伯母偏心你,你该去抱大伯母的大腿,再不成,回去抱二哥哥的大腿也使得。我就祖母一个人心疼我,你还要来与我抢吗?我不求祖母偏心,但求一个公道! 走哪儿去问,也没有好嫂子欺凌小姑的先例!你一口一个小妇养的,一口一个乡野泼妇小蹄子,闯我的院子,打我的丫鬟仆妇,和戏文里的恶毒嫂子无异!倘若大家闺秀便是你这番模样,我倒宁愿做个乡野泼妇! 祖母,您要替我做主啊,我好生委屈。昨儿为了帮哥哥们洗脱杀妹的坏名声,我东奔西跑的,脚底磨出两个水泡。为了大哥哥能接大嫂子回家,我又是出主意,又是拍门,不顾体面帮着大哥哥叫门,拍得我手麻了,喊得我嗓子哑了,可算将大嫂子接回来。 大伯母不记我的功劳就罢了,好歹记记我的苦劳,怎能恩将仇报,落井下石,反口骂我没教养?大伯母这般言行,寒了我的心,从今往后,哥哥们再需我这个妹妹帮忙,我可是再不敢伸手的。” 一番话下来,句句指着郑氏婆媳的鼻子骂。 郑氏眼冒金星,只觉颜面扫地,双手死死扣住椅子扶手,稳住身形,冷冷道: “你倒是机灵巧辩,好伶俐的一张嘴!若不是你折腾,他们兄弟几个怎么会病了?” 施窈抽泣:“大伯母非要狡辩吗?是老太爷命令他们必须与我出府的,我能怎么办?我是能拦得住老太爷,还是能拦得住这京城冬日刮的西北风? 再有,大哥哥冻病了可不与我相干,您要怪就怪傅家去!可不是我让大哥哥光个膀子,负荆请罪跪求媳妇回婆家的!后来三哥哥他们效仿,也是大哥哥点了头的。 您不去怪老太爷,不去怪傅家人,不去怪大哥哥,偏偏将哥哥们病了栽我头上,大伯母,您真真是偏心偏到没边了,也欺软怕硬、不讲理到没边了!” 乐安宁瑟瑟发抖。 完了,完了! 婆婆丢了这么大个脸,铁定恨上她了! 郑氏已是气得浑身哆嗦,眼圈蓦地红了,掏出帕子擦眼角:“老太太,您听听,您可曾见过这般指着长辈鼻子骂的小辈?我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要受如此羞辱!” 施窈也哭,凄凄惨惨,声音哀凉:“祖母,您可要说句公道话啊。二哥七哥八哥要杀我,二嫂大伯母羞辱我,我忍辱负重,劳心劳力帮他们洗脱罪名,倒被泼一身脏水。 我来京城之前,她们说,您是接我来享福的,又说,国公府最讲究规矩……这哪里是来享福的,我也不曾见过什么规矩。” 说罢,她脸埋在太夫人的膝盖上,娇弱的身子颤颤巍巍。 郑氏的哭声微噎。 乐安宁也因恐惧而伤心,她恨自己没长一张伶俐的嘴,既插不上话,也辩驳不得。 外头跪了满院子的丫鬟仆妇,也在哭,应和着西北风,凄凄凉凉。 此时已不是施窈与乐安宁之间的矛盾,而是施窈与当家主母之间的对峙。 但看国公府第一尊贵的女主人偏向谁。 良久,施窈眼泪都快哭干了,快演不下去时,太夫人终于叹息一声,轻轻抚摸施窈的发顶,问: “明桢,昨儿你二妹妹可是催过你二哥回府?” 施明桢正默默做个木头人呢,猛地被点名,看了眼大伯母,又看了眼施窈,起身揖了一礼,点点头: “是,二妹妹不止问了一次,几乎每换一次地方,便会问上一两遍,催促二哥回府。但二哥执拗,不肯违了祖父的意志,一直坚持到傍晚才与大家一道回来。” 太夫人又问:“你们兄弟负荆请罪,可是你二妹妹出的主意,可是你大哥点了头的?” 施明桢沉默一瞬,颔首:“的确是二妹妹出的主意,大哥虽未点头,但二妹妹问过他,若他不答应兄弟们这般做,便摇个头,或说个不。大哥既没有摇头,也没有说不。” 太夫人便用失望的目光盯着郑氏。 郑氏心头发虚,饶是底气足、脸皮厚,也扛不住被这样的目光长久注视,强撑一会子,便强忍羞耻,跪到地上,压下不甘道: “是儿媳见明玮病得不成样子,心急如焚,一叶障目,未曾追求真相,便口不择言错怪了二丫头,求老太太责罚。” 太夫人幽幽道:“是人皆有私心,郑氏,你私心着实过了些。你也有女儿,你自己也是做人女儿、做人媳妇的,明知清白名声对姑娘多重要,却偏听偏信,一股脑朝侄女身上泼脏水。 你眼睛看的,耳朵听的,皆是明玮媳妇先找茬,错全在她,却一个劲儿说窈丫头没有教养。没有教养的是谁,你是真不知道吗?” 第57章 姑娘何等高洁的人儿 她委屈地掩着帕子,用力揉红眼眶,哀怨地接着道:“我当我们是亲姐妹,大姐姐听了我的遭遇,会心疼我,却不想,大姐姐也是个偏心的,浑然不顾真相,泼人污水张嘴就来! 我当姐姐知书达理识礼数,昨儿出府入庙拜菩萨,心里嘴里求的都是大姐姐平安康泰,还舍了二百多两银子布施,我就蹭姐姐一顿饭罢了,姐姐就给我扣个跋扈的大帽子!” 施明珠实在是听不下去。 她向来端庄典雅,嘴里说的不是阳春白雪,就是高山流水,拌嘴、指责这种事,从来是欣嬷嬷去做的。 如今折了欣嬷嬷,身边的丫鬟就显出笨嘴拙舌不得用来了。 “罢了,罢了,饭也吃了,你快去吧,留我个清净。” 石蜜满脸怒气,才要开口,便被连翘拉了一把。 连翘低声道:“早些打发了干净,你想与关雎院的人打起来吗?再砸了兰佩院,大太太那里可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石蜜只能退回去。 施窈不依不饶:“大姐姐,那你说,我是不是跋扈?” 施明珠快气晕了,除了上辈子最后一段时光受尽委屈,还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放肆,只想快些打发了施窈,勉为其难道: “是我错怪了妹妹。” “我就知道,姐姐是个讲道理也听得进道理的,不像二哥哥他们那些犟驴,怎么讲也讲不明白。”施窈马上收了帕子,脸上干干净净,没半点泪痕,只眼眶有点红,她眉开眼笑,指着桌上的菜问,“姐姐还吃吗?我陪姐姐再吃一会儿。” “我饱了。”气饱了,赶紧滚蛋吧! 施窈便使唤半夏、木香捡了桌上没怎么动的几盘菜,装进她们带来的食盒里,反正丫鬟布菜没沾过口水,还能吃。 这些可都是国公夫人为亲闺女定制的好菜,连国公爷夫妇都舍不得吃,只有甘禄堂的菜色能相比。 施明珠神情呆滞,甚觉荒唐。 施窈赧然地道:“大厨房的人说我排行最小,来不及做我的饭,我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自也吃不上饭的,大姐姐千万别笑话我。 若是大伯母来探望姐姐,姐姐千万帮我告个状,那大厨房的管事实在不够麻利,能革了就革了吧。 少了我的饭不打紧,我随便去哪儿蹭一顿,反正是自家人,吃自家饭不丢人。若来了客人,他们还是这般拖拖拉拉办不好差,那丢脸就丢到外头去了。” 施窈带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兰佩院的丫鬟仆妇们灰头土脸,一个个像斗败的公鸡似的。 这种滚刀肉,能拿她如何? 她不要脸,但自家姑娘得要脸啊! 石蜜直抹眼泪,一面收拾残羹剩炙,一面忿忿道:“早知是这个样子的,当初老太太要接人回京,怎么着也得拦着!这可怎么弄呢?咱们兰佩院干净十几年,如今倒像外面的酒楼饭馆子了!姑娘何等高洁的人儿,怎就沾上她这个泥点子!” 连翘撞一下她的肩膀:“少说两句吧!不就是半夏她们吃了你的菜,抱怨个什么呢,没得惹姑娘心烦!” 施明珠吃剩的菜,平日都是她们这些丫鬟吃的,就房里这几个还吃不完,还有余下的给房外伺候的吃,便是如此剩了又剩,也比她们定例的下人饭菜强多了。 石蜜抿着嘴,瞪她一眼。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木香是连翘的表姐,往日木香在甘禄堂伺候,她两个私下便常有往来。 这会儿表姐妹俩住隔壁,连翘当是有几分心向着关雎院的。 但她却不能说,因关雎院的一个洒扫婆子与她也有些亲戚关系,攀扯出来,自己也落不着好。 且二人长年相伴,一同服侍施明珠,早有些交情在,也不能这么坑害小姐妹。 施明珠憋着气,蔫蔫地歪在贵妃榻上,随手翻开一本书,却是一个字看不进去。 施窈人都走了,马后炮有什么用? 真要伶俐,方才就该怼她一顿,或干脆点,将人打出去。 她是国公府嫡女,难道还护不住她们? 施明珠嘴唇动了动。 终归多年的好教养深刻在骨子里,没法子将这等尖酸刻薄的吩咐说出嘴。 石蜜服侍她吃药。 施明珠越想越呕心,竟一口喷出来,喷了石蜜连翘一身。 二婢吓坏了,哭起来,一叠声喊“姑娘”,顾不上身上脏污,忙叫唤请郎中。 国公夫人郑氏紧赶慢赶赶过来,先听了郎中的诊治:“郁结于心,须放开心,多想些高兴的事,病才好得快。”这与之前的诊断相差无几。 然后,石蜜连翘又禀告了吃晌饭的事。 郑氏气得额头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将施窈恨了又恨。 她还没那般下作,故意在吃穿上苛待一个庶女,是大厨房的人为了给她出气擅自做主。 此时,倒不好去动施窈的。 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她还真怕施窈这等带点邪气癫狂的人,会报复伤害她的珠珠。 郑氏只能好言哄劝施明珠:“她那等混不吝,你何必与她置气?气坏自己不值当,反叫仇人高兴。珠珠且宽心养着,我自会找机会治她。一个庶女罢了,哪里值得咱们费心……” 施明珠一听,倒是与她重生后要整死施窈的心思不谋而合,这才将药喝下去。 母亲是国公府主母,要治施窈,法子多的是,保管叫她有苦说不出,胳膊折了也只能朝袖子里藏。 哄得女儿吃了药睡下,出来兰佩院,郑氏冷冷瞥一眼关雎院,吩咐:“去跟大厨房说一声,晚膳及时给关雎院送过来。” 金嬷嬷忙应声,抹了一把冷汗。 郑氏道:“石蜜、连翘她们遇到事不堪大用,连自家姑娘都护不住。金嬷嬷你仔细些,掌掌眼,年后开春挑些得用的上来,老嬷嬷也挑几个来,我看着给她换一批伺候的人。” 金嬷嬷道:“太太消消气。木香是老太太赐下的,星觅、忍冬是老太爷赐下的,柳华更是赐了施姓,有她们在,凭换了谁来服侍,怕也是压不住。” 能去太夫人老国公院子里伺候的人,背景能简单? 尤其是星觅和忍冬,是外院管事们的后辈,轻易不好得罪,不然以后底下的公子们出门在外,稍有个差池,晚传个消息回府,怕也是要吃个大亏的。 郑氏嘴里发苦,心里诅咒公婆早死早投胎,两个老东西都快活到七十岁了,怎么还不死? “那就让她们自个儿想办法,再让施窈打搅珠珠,她们便是猪脑子!” 第58章 翻墙蹭饭 到了晚膳,施家的老爷们迟迟没有回府。 国公府的气氛很凝重。 显然,今儿乐安宁这个二嫂带人砸小姑院子的事,风声传到了外面——饶是国公府如铁桶一般,可架不住乐安宁的阵仗大啊。 施窈可感受不到凝重的气氛。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关心的就只有衣食住行、吃喝拉撒。 晚饭是及时送到了,比平日还早些,但一打开食盒,便让人失去食欲。 荤菜皆是大块的肥肉,白腻腻的冷油黏在上面,倒有几道素菜,却是炒得过了,菜叶子蔫了吧唧的,就跟今儿兰佩院的下人们一样没精神。 施窈双眸雪亮。 吃大餐的机会又来啦! 她一挥手:“拎上食盒,咱们晚饭还去蹭去!” 木香几个,既担心,又莫名的——有些兴奋。 跟着施窈这样的主子,天天过得那叫一个刺激,往日的平静日子都被比成了一滩死水。 来到兰佩院外,踮脚能看到墙头漏出来的灯光。 木香尴尬得脚趾抠地:“姑娘,兰佩院的门从里面拴上了。” 这是防着施窈又来打秋风呢。 “半夏!” 半夏听到传唤,摩拳擦掌,上前拍门:“大姑娘!大姑娘!我们姑娘来探望你了!” 喊了十来声,里面静悄悄的。 施窈叹息一声,回头就走:“半夏,回来。” “哦。”半夏乖乖回来。 木香几人以为今晚就这样了,该消停了。 却见施窈来到墙下,将裙子扎进腰间,半夏蹲在墙根,施窈便踩着半夏的肩膀,抓住墙头,嗖一下跳上去,骑在了墙头。 木香:“……” 星觅:“……” 忍冬:“……” 柳华:“……” 兰佩院躲在门口看笑话的丫鬟婆子们:“……” 半夏唤来星觅,然后踩着星觅的肩膀,依葫芦画瓢,也骑上墙头,再抓着施窈的手,放施窈下去。 施窈弹弹身上的雪,放下裙子,端庄而优雅地走到门口,抽了门栓,朝外喊道: “快进来呀,愣着干什么?不冷啊?” 木香几人纷纷以袖遮面,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姑娘,你能做个正常人吗? 施窈顺利地来到暖阁。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施明珠恰好又坐在桌边,正准备吃饭。 饭桌上摆的饭菜,比晌午更精致、花样更繁多,想是施明珠晌午呕得吃不下饭,国公夫人心疼她,晚膳特意为她添了菜。 施窈快快地福个礼,又快快地上前,握住施明珠的肩膀左右打量,愁眉苦脸的。 施明珠一看见她的脸,便失去了食欲,前世的仇,今生的恨,一股脑朝喉咙处涌来。 “二妹妹,这是做什么?” 她蹙着眉,轻轻推开施窈,极不喜施窈的靠近,既恐惧,又兴奋得想立即杀了她。 施窈长长松口气,笑靥如花:“下半晌听说大姐姐请郎中,可担心死我了,又怕来探望大姐姐,打扰大姐姐休息,这才坐在房里干着急不敢来。这不,到饭点了,我来寻姐姐一同进膳。 咱们金陵有句俗话,叫做,一头猪不吃,两头猪抢着吃。咱姊妹俩一起吃,姐姐看我吃得开心,自个儿也能多吃点。多吃饭,病才好得快呢。” 施明珠耳鸣头晕:“……”谁跟你两头猪呢? 施窈招呼丫鬟们打开食盒,把关雎院的份例端上来,欢喜道:“我可不是来吃白食的,我带了大厨房特特为我做的饭菜来,与姐姐共享。” 当那些白腻腻的饭菜端上来,施明珠差点吐出来。 这下,是彻底没食欲了。 施窈笑着催她快吃,吩咐半夏为自己布菜。 施明珠瞪一眼石蜜、连翘,怎么办事的?不是说,施窈绝不会再来打扰她吗? 石蜜、连翘如热锅上的蚂蚁,伸了伸手,想推开施窈吧?那手伸了几次,都不敢碰上施窈的身体。 再如何仗了施明珠的势,她们也不敢动二姑娘啊! 瞧瞧那些欺凌二姑娘的人,哪一个得了好? 那山奈就因知情不报,没告诉施窈汤药里被菘蓝吐了口水,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呢?挨了五板子,遇到地痞流氓,坐在同一个马车里,二姑娘带走了汤嬷嬷,带走了木香,唯独丢下她,结果山奈毁了清白,主家将她与其他被糟蹋的仆妇丫鬟一起,随便挑个庄子扔进去。 就连二爷他们,现在不也在炕上躺着,起不来身吗? 背地里嘴巴再厉害,再抱怨施窈粗鄙不堪,当面,她们还是动不了手。 施窈欢快地吃了顿大餐,一抬头,不由担忧地道:“大姐姐,你怎么才吃了两口呢?这怎么成?你听我的,生病时,多吃饭,比多吃药还管用呢。来,快吃。我吃了你的菜,你也尝尝我的菜。” 她执起一双公筷,便给施明珠夹了一片肥腻腻的肉。 施明珠自出生起,饮食上便是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日常吃的饭菜堪称精雕细琢,这等令人恶心的吃食,根本到不了她的面前。 哪怕前世被贬,她也是贵妃,吃食上从未差过。 闻着肥肉散发出来的油腻气味,她用力捂住嘴巴,以防吐出来,在施窈面前出丑。 连翘忙端走那碗粥,忍不住冷言道:“二姑娘且消停些吧,这些东西怎么能端来我们姑娘面前恶心人呢?” 施窈啪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饭桌上,脸沉下来。 连翘吓得腿一抖,差点就跪地求饶。 满屋子丫鬟仆妇皆屏气凝声,大气不敢喘,生怕施窈打起来,随时准备解救施明珠。 施明珠手一颤,暗恨自己不争气。 她重生了,她是国公府嫡出大姑娘,施窈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不是前世站在周绍身侧冷冷望着她的准皇后。 她一只手就能捏死施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板起脸,正要呵斥施窈无礼,施窈便已愤愤不平地开口:“好啊,大厨房那些人阳奉阴违,拿大伯母的话当放屁呢! 今晚他们及时送来晚饭,我就知道,大姐姐下午肯定向大伯母为我告状了,我心里不知多感激大姐姐惦记着姊妹亲情。这些吃食,我一眼看去也觉得没食欲,只当京城饮食与金陵不同。 却不想,他们不拿我当回事就罢了,也不拿大伯母当回事,给我送来连个丫鬟都觉得恶心的吃食! 大姐姐,说真的,大厨房里管事的那几个玩意儿,该好好治一治了!也不知有多少像我一样,误会国公府饮食癖好与外面不同的主子,将他们的恶意当好意来看。” 第61章 行善积德 施窈暗暗记住教训,一把抱住金大腿,温婉地笑答:“大厨房的人做得过分,我原也想过来祖母这里蹭饭的,又想,大姐姐吃饭跟猫儿似的,生病了,吃那么点,什么时候病能好呢?便又去她那里打秋风。 祖母不知,昨儿我好劝歹劝,板起脸,吓唬一顿,大姐姐竟连吃一整碗碧粳粥,吃了个小包子,又吃了大半碗菜。石蜜连翘感激涕零的,直夸我有办法。祖母瞧着,照这么个吃法,大姐姐很快便病愈了。” 太夫人勾勾她的小鼻子,展颜笑道:“你个机灵鬼,再想不到你还有吓唬人吃饭的法子!只别再学猴儿翻墙了,再来一回,祖母我可没颜面去外头给你挑个好郎婿。” 施窈满脸窘迫,嘴硬道:“我那是担心大姐姐!”又爱娇地掩面道,“我才不要什么郎婿,一辈子陪着祖母才最享福!” 哄得太夫人笑成一朵花。 施窈在甘禄堂陪太夫人吃了早膳,学了写字,晌午便回去了。 太夫人消除心底那点芥蒂,又怜惜起她来,吩咐:“小丫头可怜见的,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了。那姓尤的媳妇子着实下作,她随便耍点子阴私手段,便叫府里的两个小主子都成了笑话,简直奴大欺主! 你去敲打敲打,罚她一年的月例,再有一次,索性这府里的大门都不用进了,谁家请得起她,她去谁家整治主子去!” 汤嬷嬷忙应下。 太夫人顿了顿,仍觉得施窈委屈可怜,又道:“将我每餐的饭菜,瞅着两个心思精巧的,拨给二姑娘。” 汤嬷嬷应了,笑道:“老太太最是心慈。” 太夫人叹了一声。 满府里没一个消停的。 她这个居中调停的,怕才是那个最惹人厌恨的。 ? 施窈过了几天清静日子,沉下心与太夫人学写字,偶尔和太夫人一道去兰佩院坐坐,名曰探病。 她私下又拿二百两银子交给柳华姑姑,命她再去买些米粮面粉送到青莲寺,施粥施馒头,又叫多多买些咸菜,给人补补盐分,又叫再去寻些二手的袄子、皮子,又交代米粮面粉要去谢家粮铺买,因它家童叟无欺,不缺斤少两…… 详细地说了一大堆,怕柳华姑姑忘了,索性拿来文房四宝,逐条写下来。 柳华姑姑赞她心细,收好纸张,却是犹豫道:“姑娘,前头舍了二百多两了,已是足够,不必再布施的。” 冬日富贵人家布施,多为求个好名声。 半是心诚,半为名利。 施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很不必接二连三布施,因闺阁女儿还是不好传出些名声的,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低调内涵才是姑娘家的本分。 施窈落寞地笑道:“姑姑去便是。我没读过几本书,却读过一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没有兼济天下的能力,但我从乡野市井的一个穷家破落户,来到京城享福,每日锦衣玉食,做梦都觉得不真实,便想把这梦也传递给旁人,或许一饭一粥竟成了别人的梦呢? 再者,一来,老太太为大姐姐的病忧心,这银子是老太太给的,我理当为老太太分忧,为大姐姐求个平安康泰; 二来,不怕姑姑笑话,我虽从小衣食无忧,却打小觉着自个儿运气不大好,亲缘上差了些,只盼着多多做些善事,佛祖能看在我行善的份上,赐我两分运气。” 说完,施窈用帕子掩住眼睛。 柳华姑姑听得心酸。 姑娘是个好姑娘,但运气着实差了些。 一进府便遭了满府厌弃,好歹哄了太夫人的欢心,才艰难立足。 “好,我听姑娘的。姑娘切莫伤神,老太太惦记着你,老太爷也对你有几分心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施窈点点头,垂着脑袋没抬起来,像是伤心极了。 柳华姑姑怕她不好意思,忙告辞退出去。 好一会儿,半夏推了推她:“姑娘,柳华姑姑出去了。” 施窈挪开帕子,脸上面无表情。 半夏见她脸上没有泪痕,暗暗松口气,眼窝子发酸道:“姑娘,虽知你是装的,可听了你那些话,奴婢还是难过,憋着一口气喘不出来似的。” 施窈笑吟吟拉她坐下:“可别哭!我面前不兴丧气!锦衣玉食,从前做梦都梦不到的好日子,有什么可哭的。” “可是,不论其他,单论吃穿,您跟大姑娘比,差一大截,她那才叫锦衣玉食……” 第63章 二嫂上吊 忍冬不大爱说话,却是个手巧的,梳云掠月,一连换三个发髻,才梳出来一个大家都称赞的飞仙髻。 最后浅浅敷了些脂粉,便打扮停当。 柳华姑姑也来了,将施窈按坐在主位上。 满院子的嬷嬷、丫鬟、婆子都跪在她面前,齐声道:“恭贺姑娘芳辰,祝姑娘旦逢良辰,顺颂时宜,舒窈纠兮,雯华若锦,祉猷并茂,顺遂无虞!” 施窈有种过了把女皇瘾的错觉,见大家要磕头,恍惚感觉女皇要殡天了,忙伸手扶柳华姑姑起身,粲然笑道: “快起来,都起来,我小人儿家家的受不起,磕头就免了!半夏、木香,快给大家发赏钱!” 柳华姑姑有心要教导施窈几句规矩,见她笑靥如花,实在不忍扫她的兴,破坏关雎院上下喜气洋洋的气氛,便闭上嘴。 半夏和木香早裁好了红包,按等级发赏钱,又称了银子交给忍冬,让她拿去大厨房,晚上置两桌席面来,赏给关雎院的婢仆,大家一起乐一乐。 施窈系上茜红纱羽斗篷,带着柳华姑姑、木香和星觅前去甘禄堂请安。 半路上她笑着问:“柳华姑姑,那几句祝词,是你教给她们的吧?” 柳华姑姑赧然道:“不会编,费好大的力,方从书里找了几句寓意好听又应景的。” 施窈福了一礼:“姑姑费心。我过生辰,从未这般热闹过呢,祝词听着雅致又有趣。” 施窈三番四次布施,柳华姑姑认定她嘴上不饶人,心思却是个纯善的,慢慢从袖手旁观,只做好分内事,到对施窈生出几分真心,以及些许的怜爱之意。 木香笑道:“咱们这些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的,为背诵那几个词,可费了牛鼻子老劲儿!” 施窈今儿高兴,不介意多撒点银子,大手一挥:“知道你们为我费了心思,这个月的月例加倍!” 木香忙问:“是所有人加倍吗?” “当然,有福同享,关雎院上下伺候的,都加倍!你这份讨赏的辛苦钱,就问她们讨去!” 得了打赏谁不欢喜?木香喜道:“多谢姑娘赏!回头我就追着她们要去,谁也不能少了我的血汗钱!” 主仆几人掩唇而笑。 一时莺声燕语,入了甘禄堂。 国公府上下皆在座,唯独施明玮夫妻和施明晖、施明珠不在。 太夫人拉过施窈,直赞“好看、喜气”,吩咐大丫鬟木槿打赏针线房:“……我最爱打扮鲜艳的年轻姑娘,尤其穿在窈丫头身上,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在我眼跟前,刹那绽放,朝气蓬勃。看着你,我饭都能多吃两碗。” 六嫂子王蘩凑趣说:“祖母是嫌弃我们老了,不如二妹妹鲜嫩吗?孙媳可伤心了!” 太夫人嗔笑道:“往日疼你最多,你二妹妹好容易回京,我多疼她两分,你就吃醋了?” “我不止吃醋了,还打翻了醋坛子呢。”王蘩扭着身子朝太夫人身上倚靠。 众人捧场,哄堂大笑。 笑完,气氛正好,太夫人便让大家送生辰礼。 从老国公、太夫人,到孙辈的施明辰,都送了一份礼,并送上祝词。 甭管他们真实的内心情愿不情愿,总之面上,礼是送了,祝词也说出口了。 施窈乐呵呵地想,我这些亲戚们,真真儿是出手大方,说话又好听! 施明晖和施明珠没来,但也派了丫鬟送生辰礼。 施窈收礼收到手软,便先存放在甘禄堂的暖阁里,木香和星觅搬运生辰礼,来回跑好几趟。 菡萏院的礼,是施明武亲送来的,傅南君不知闹什么别扭,坐着没动。 施窈离近了,才发现施明武的下巴处有一道长长的挠痕,浅得几乎看不清。 她偷着乐,暗暗给傅南君竖个大拇指,大嫂子威武! 迟迟等不到棠溪院的礼,太夫人脸色微微发沉。 乐安宁自打从祠堂出来后,便躲在棠溪院,不肯出来见人,太夫人只当她依旧与施窈怄气,连施窈的生辰礼也不来贺。 这夫妻俩,一个荒唐,一个跋扈,倒对上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国公轻咳一声:“今儿还要上朝,过两日才封印。晌午、晚上未必能聚齐,咱们就早膳聚一聚,权当为窈丫头贺寿。吃过早膳,你们娘们该怎么玩便去玩。窈丫头,你今儿可要尽兴,还要帮你大伯母好好招待客人。” “知道了,老太爷和大伯父、三老爷,尽管去忙正经事。”施窈笑眯眯的。 今天国公府一定非常热闹。 用过早膳,大家正要散了,忽地木槿匆匆从外面进来,满脸焦急,俯身对太夫人耳语几句。 太夫人脸色大变,忍不住惊呼:“上吊?” 众人纷纷朝她望来。 国公夫人郑氏心中不安,坐不住,不由自主站起身问:“老太太,木槿说了什么?可是与明玮两口子有关?” 太夫人看看施窈,面露犹豫。 施窈离得近,对木槿的话零星听了几个字,对太夫人口中的上吊二字却是听得真真的,心中大为吃惊。 乐安宁上辈子遭遇了什么,为何一重生就要上吊? 她忙作关切状:“祖母不用顾忌我,我不忌讳这些个。您说什么上吊,闹得我心慌慌的,瞧大伯母急出一头冷汗,就让木槿姐姐快些告诉我们吧。咱们自个儿猜,倒不知猜出多少个人间惨剧来。” 太夫人松懈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朝木槿颔首:“木槿,你来说。” 木槿顶着众人的视线,如芒在背,忙道:“棠溪院方才来报,说他夫妻两个早膳之前便开始闹了。 先是二奶奶,不知发了什么噩梦,一醒来就哭,哭了一会子,冲到二爷的房里,抽了二爷几个嘴巴子,二爷哪里防备她,又身虚气短的,两个人又是吵又是厮打。 二爷脸挠花了,发狠掴了二奶奶一掌,二奶奶摔到地上,完了爬起来就回房闩了门上吊……” 施窈心里一声哦豁,这夫妻俩可真热闹,忙惊骇地问:“二嫂子可救下了?” “救了救了,拆了窗户翻进去救下来的,好险就吊死了!如今他夫妻两个昏迷不醒,一个躺东屋里,一个躺西屋里。剪秋问金嬷嬷拿了对牌去请郎中,海月来甘禄堂回禀……” 木槿话没有说完,郑氏已嗷一声哭了,喊了声“我的儿”,拔腿朝外面奔去。 她的丫鬟取了披风抱着,追在后面扯着喉咙喊:“太太!太太……” 第64章 儿媳妇们都不听话 老国公打发了要上职的男人们,打发回去曾孙辈们,面沉似水,和太夫人领着剩下的人来到棠溪院。 太夫人吓得直抹眼泪。 施窈用力揉揉眼睛,和六嫂子王蘩一左一右扶着颤巍巍的太夫人,也跟着抹眼泪。 方踏入棠溪院,便听见一院子的哭声。 东厢房里,郑氏坐在床边,攥着次子的手,一声接一声哭喊:“儿啊,我的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众人入内瞧了瞧,纷纷变脸。 施明玮何止是挨了几个巴掌,那脸都扇肿了! 且脖子上有一圈淤青掐痕,因他素来是个酒囊纨绔,不务正业的,一身皮子极为白皙,在兄弟们中只比施明桢黑一些,因此那掐痕极为显眼,简直触目惊心。 施窈呼吸凝滞一瞬,暗暗龇牙。 郑氏把座儿让给太夫人,太夫人坐下,伸出颤抖的手,想碰碰施明玮的脸,又怕将他碰碎了,抹泪说:“夫妻两个有什么深仇大恨,怎就闹到这步田地?” 施明武瞧了眼媳妇傅南君。 傅南君冷冷淡淡的,绞着帕子立在门帘边,面无表情。 满屋子的女眷,就她一个没流眼泪,连施窈都硬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应景儿。 他心口一滞,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的挠痕,一时竟觉得自己的喉咙也被掐住,喘不过气来。 他和傅南君吵架时,发狠威胁傅南君,不准傅家破坏施家的大计,吵着吵着傅南君扬手给他一耳光!他躲了一下,她的指甲便划到下巴,挠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夫妻俩已有数日不曾说话。 他至今记得傅南君当时那个眼神。 仿佛不仅想给他一个耳光,更想掐死他。 到底她性子柔顺惯了,做不出掐他的举动,不曾想,傅南君没掐他,二弟妹竟是又扇又掐了明玮。 郑氏的话惊回在场众人的心神,她恨声道:“老太爷,老太太,您们也瞧见是个什么情状,这等谋杀亲夫、蛇蝎心肠的儿媳我是不敢要了,再让他们二人凑一堆,怕是明玮的小命都要丢了!” 老国公沉声道:“待他们醒了,问清是非黑白,再做计较。我们施家可从未休过妇人。” 第65章 乐安宁重生 一屋子女眷,除了施窈知道怎么回事,其他人全当乐安宁疯了。 而一墙之隔的乐安宁,此时宛如被吸入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中。 她顺着漩涡不断地下坠,下坠,坠入前世。 她生来便是皇亲国戚,因长公主祖母爱美人,子孙辈里,她是生得最好的一个,打出生起便极为得宠。 因得宠,便惯出一些跋扈的性子来。 不幸的是,十二岁那年,祖母去世,她最大的靠山倒了。 母亲因她养在祖母膝下,与她不亲,只与姐姐妹妹们亲近,而姊妹们又因她独占祖母宠爱,且性子跋扈,开始落井下石。 她吃了不少亏,才学了个乖。 豆蔻绮年,玉貌花枝。 母亲带她出府做客,给世家夫人们相看。 她是自信满满去的,心想,凭她的美貌,各家太太们还不抢着聘她回家当儿媳啊? 然而,结果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因她容貌过盛,太太们担心自家儿子被她的美貌拴了心,无心经济仕途,宁可娶贤惠端庄的丑八怪,也不挑她。 也有看得上她的,却是家世门第远远不如乐家,她又看不上眼。 在她灰心失望,偏倔强地认为,太太们嫉妒她的美貌,红颜多妒时,镇国公府上门求娶,还是为嫡长房的嫡次子求娶的。 乐家喜气洋洋地应下这门亲,她更是在姊妹们面前扬眉吐气,满心觉得,姊妹们谁也不会有她嫁的好。 却不曾料到,成亲后,她才发现施明玮是个草包纨绔,公婆早已对他死心,聘娶她为媳,便是图她的美貌拴住施明玮。 施明玮如公婆所料的那般收心了,她没来得及高兴,便眼睁睁看着小叔子们一个一个地娶媳妇,而娶了亲的大伯子、小叔子,哪个文才武艺不比施明玮强? 她在妯娌面前,渐渐直不起腰杆子,好在姊妹们嫁的夫君门第都比她低,她倒是还能在娘家耍耍威风。 而施明玮是个颇有情趣的人,她倒也能慢慢品出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福气来。 后来,有了孩子,夫妻两个守着孩子,上面有公婆罩着,日子倒也舒舒服服。 可她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从前便觉得施明玮娶了媳妇不忘妹妹,宠妹妹胜过宠她,甚至宠妹妹胜过宠他们的儿子。 第66章 到底谁有问题 海月喜极而泣,捂着嘴巴小声哭:“奶奶,您可算醒了!” 乐安宁张口问:“今儿几了?” 问出口,才发现嗓子又疼又哑,根本没发出声音。 海月忙道:“奶奶别着急,您伤了喉咙,吃了药,过些日子便能说话了。” 乐安宁禁不住落泪。 她好恨,恨不得弄死施明玮,弄死施明珠,弄死那个恶心的牢头,弄死施家所有人! 乐安宁伸出手,比了个二,又比了个七。 海月机灵,会意:“二少爷和七少爷由奶娘们抱出去了,太太让的,说怕吓坏他们,惊了小孩子的魂儿,等您和二爷醒了,再送来看你们,好安他们的心。奶奶且安心养伤,旁的放一放,有我们呢。” 说罢,海月已是泪流满面,一个劲儿用袖子擦眼睛。 乐安宁也落泪。 重生了,儿子们好好的,她既杀不了施明玮,又没法子和离后带儿子们离开是非窝,能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折腾”二字。 往常婆婆常私底下与人碎嘴说她跋扈,今后她就跋扈给他们看! 且今生好些事情与前世对不上,譬如纪姨娘没死,施窈回京晚了好些时候,施明珠自落水后神情总怪怪的,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纯真,大嫂傅南君紧跟着闹和离,回了府又万事不管,全撒手给婆婆…… 这些事,她会慢慢弄清楚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谁出了问题。 或者——都出了问题。 主仆俩相对落泪,凄凄惨惨戚戚,各有各的惶恐,各有各的心事。 郎中听到声响,便回头问:“奶奶可是醒了?” 海月忙收了泪,关上帘帐,抽了乐安宁一只手出来,双眸通红笑道:“醒了醒了,可算醒了!就是嗓子坏了,说不了话,先生快再诊一诊,看是不是该调个方子吃。” ? 施明玮夫妻俩脱离危险期,太夫人略略放心,又惦记今日请了客来,不好怠慢客人,更不好让外人看出家里糟乱,便强撑着回到甘禄堂,等着客人上门拜见。 众人识趣,忙都擦擦干巴的眼睛,堆起笑,一同去接待客人。 第67章 八卦是人的天性 不过……施妙小心地道:“窈妹妹,今儿你的嫂子们,怎么看起来兴致缺缺,没什么精神头儿的?” 施窈叹气道:“还能因为什么?我大姐姐病着呢。若不是我的生辰,我也没什么兴致。” 施妙便隐隐用同情的目光看施窈。 施家的掌上明珠病了,嫂子们竟在施窈的生辰宴上摆脸色,说明施窈并不多受宠。 她默默地捏了捏施窈的手:“我们家住在杨柳青巷,不远,本家的人在京没房子的都住那里,互相照应方便。窈妹妹若在国公府无聊了,便过来找我玩——你们府上,过来还得送拜帖,高门大户的,没有个名目,我可不敢上门找你耍。” 听了这话,三人相视一眼,便都掩唇笑了起来。 施窈心想,她今儿算是千方百计按照老国公的心意,帮国公府扯遮羞布了,能不能遮住,就看国公府男人们的本事。 又坐了片刻,柳华姑姑来唤施窈出去待客:“……姑娘的生辰宴,姑娘怎么能躲懒?去见见人,多结交些朋友亲戚,方是不辜负老太爷的心意。” 施妙和程凌烟忙告罪:“他乡遇旧知,是我们高兴得紧,硬扯了她来叙旧,这就将她还给姑姑。” 于是,三人回去听戏。 程凌烟姑嫂两个与本家的人熟,就先介绍施窈与她们熟悉,说了一阵,施窈给唱戏的演员们打赏,太夫人又叫她过去点戏。 施窈没怎么听过戏,不过有柳华姑姑提前给她做过功课,知道什么戏适合今天点,就点了两个,又推让太夫人点。 戏点完了,葛秋蘅过来,拉她去了勋贵圈说话。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有眼色的会避开主人家的忌讳,没眼色的会故意问施窈一些敏感问题。 譬如杀妹三人组到底是黑是白,譬如施窈为何会在金陵长大,譬如乐安宁砸小姑院子是不是真的,譬如施明珠落水是不是她推的…… 施窈和声细语一一回答,满足她们的八卦之心。 宴席散时,葛秋蘅满脸愧疚:“施二姐姐对不住,原本是想帮你结识些新朋友。我不知她们会这般没有眼色。早知道还不如你我两个说话。” 施窈神色倦倦,黯然神伤:“八卦是人的天性,咱们女子惯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听些、说些东家长西家短,日子可怎么打发呢? 问出来也好,免得大家胡乱揣测,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今儿,就当我找了个合适的场合辟谣了。” 葛秋蘅留意着她的表情,又听她说出这番通透的话来,眼眶酸酸的,湿湿的。 旁人只能打听些风声,或以讹传讹,而宁远侯府与国公府素来交好,总是能打听些真相。 换作她是施窈,她怕是已憋屈到上吊了。 满府上下针对她一个,还是个身份占不到便宜的庶女,就连今儿的生辰宴,兴许也没安好心。 或者就是专为立个名目,推施窈出来亲自“辟谣”的。 如此这般,活着有什么趣儿呢? 但是,施窈身上有股很多姑娘没有的倔劲儿,或者叫胆气、乐观、反抗。 葛秋蘅暗暗地喜欢上施窈这个机灵又生机勃勃的姑娘,越是了解,越是不明白珠珠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妹妹。 施窈凑近一步,压着嗓子问:“方才问我话的林二姑娘,我依稀听见席间有人说起她家,她家是不是有个哥哥逛什么楼子,叫他媳妇知道了,雇了十来个壮汉去捉他?葛四妹妹,你可知是怎么回事?我可好奇得不得了。” 葛秋蘅:“……” 满腹的酸胀,登时不翼而飞。 她瞪一眼施窈,啐一口道:“这等腌臜事,咱们姑娘家怎好打听?你可千万别四处去打听,叫人听见了要笑死!” “好吧。”施窈一副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惋惜样子。 葛秋蘅见她这副表情,一时嘴痒,也凑近一步,与施窈头挨着头,耳语道: “林二的嫂子格外爱洁,她哥哥又是个混账,常在外面到处钻,每次钻完回府,若瞒了她嫂子也就罢了,若叫她嫂子看出一星半点苗头来,便非要她那混账哥哥焚香沐浴连续十天,把人从里到外洗干净了,才许他踏进院子。别的不说,林二的哥哥与你家二哥哥是狐朋狗友,常在一起胡闹的。” 施窈眉眼一弯,捂嘴偷笑。 这葛秋蘅还挺好玩的。 葛秋蘅稍稍退开身子,唏嘘笑道:“好玩吧?我们外人瞧个热闹好玩,可苦了她嫂子了。林二还到处说她哥哥好话,说嫂子刻薄。 她姑嫂两个关系极差,旁人说她,她说,天下的嫂嫂都该顺着丈夫,顺着做婆婆小姑的。因此,她一听你二嫂子的凶悍跋扈,便忙忙来向你打听,好拉个盟友,与你同仇敌忾。” 施窈无言以对。 当众打听她与嫂子关系不好,哪里是拉盟友,这是揭人伤疤、与人结仇呢。 未出阁的小姑娘们总是天真的,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事情,因此葛秋蘅怜惜她的遭遇,想与她结交。 但一旦成亲,有了丈夫,有了孩子,女子便有了立场,而且立场会越来越多,会越来越复杂。 所以,女子成亲前后,会像变了个人似的。 三嫂子陶籽怡也曾与她相谈甚欢,也说过互相拜访的话,可结果怎么样呢? 自从那次回府后,陶籽怡与她再没有什么交集。 起初,陶籽怡是想与她结交的,每次去甘禄堂请安,便远远地看着她,一双笑眼仿佛会说话。但每次请安完毕,施明桢便会立即牵住陶籽怡的手,将她拉走。 三番四次下来,陶籽怡讪讪,久而久之,便冷淡下来,偶尔与施窈撞上视线,或羞愧垂目,或转头去瞪施明桢,到底是不敢违逆丈夫的。 施窈接受此刻葛秋蘅的好意,愿意与她结交结交。 二人一路八卦,一路来到兰佩院。 施明珠看见她俩联袂而来,俏丽苍白的脸陡然就黑了。 施窈就爱看国公府的人演川剧变脸,格外有趣儿,搁心里头偷着乐。 三人互相见礼,施明珠起不来,只在床上欠了欠身。 她问了宴席情况,又问施窈:“可交到了朋友不曾?二妹妹回京,本该我带着妹妹与众姊妹结交,奈何我身子骨不争气,这一病,竟病了一个多月。 若妹妹能结交三四好友,常有人陪着说说话,聊些京城风土人情,我倒可略略宽心。” 第68章 一举三得 施窈便挽住葛秋蘅,笑嘻嘻道:“姐姐别担心,我今儿既见着了原在金陵时便交好的宇大嫂子和妙妙姐,又得了葛四妹妹这个贴心暖心的好友,也算收获颇丰。 哦,对了,我还帮二哥哥他们,还有二嫂子,澄清名誉,可谓一举三得——这第三得,就是我收到许多礼物、许多生辰祝福了。” 恐怕施窈唯一在意的,只有生辰礼物吧?真是个粗鄙的俗人,银钱二字不离口。施明珠心中鄙夷一阵,又听她旧事重提,句句扎心,胸口不禁发闷。 “这样很好,二妹妹在京城总算有几个能聊得来的朋友,我养病便更安心了。这会子,客人可都散了?” 施窈答道:“都散了,观她们神情,甚是满意。” 瞧了一天的施家热闹,嫂子们脸上个个精彩,满足了八卦的心,能不满意吗? 施明珠已听说早晨二哥房里闹出来的丑事,闻听此言,哪里不知施窈语带讥讽,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 葛秋蘅听她们姐妹交谈全是机锋,既不好得罪施明珠这个旧友,也舍不下施窈这个新交的朋友,索性起身笑道: “瞧着珠珠姐劳神,竟是我叨扰了你养病。天色不早,我今儿是独自来的,家里长辈还惦记我早些回去,这就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你。 我见姐姐眉间总带忧愤之色,想是总养不好身子,也有这个缘故。听妹妹一句劝,珠珠姐也该放宽心才是,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 施明珠有些懊悔,不该拿话先挤兑施窈是从乡下来京没朋友的,留了又留,见葛秋蘅坚持,便放她回去了。 施窈也不想在施明珠这里多待,借着送葛秋蘅的机会赶紧溜。 施明珠躺回去,心里空落落的。 施窈这个人,前世便是这般,四处展现她是庶女,在国公府处处不如她受宠,暗示长辈们、兄长们偏心,以博取旁人的同情与怜惜。 因她惯会巧言令色,倒结交不少朋友,有些是故意想看国公府难堪的,有些是真心同情她的,后头“施窈”抄袭诗词,又有真心仰慕她“才华”的。 旁人也就罢了,今儿请来的多是低门低户的人家,或请来的是与施窈身份相当的高门庶女,但葛秋蘅可是宁远侯府的嫡女,又向来与她交好,将来还会是她的八嫂。 施明珠心中便大不舒服了。 前世葛秋蘅刚开始也同情“施窈”,对她多有怜惜,很是交好一阵子,及至嫁进来,看穿“施窈”的真面目,方渐渐冷了心,与“施窈”疏远。 她既恨施窈惯会伪装蒙蔽人,又心疼葛秋蘅将来看清施窈,又要伤心一场。 施明珠本就心思重,前几日八哥施明晖挨了杀威棒,今儿一早听说二哥二嫂又是上吊又是昏迷,现在又看见葛秋蘅再次与施窈交好,胸口的郁结一层堆叠一层,冲脑而上,眼看又要发热起来。 幸好施明桢不久后便赶过来,手里拿着一本装订好的诗集,笑着对她说:“二哥已是醒了,你尽可放宽心养病。知道你惦记,他一苏醒,我便忙来告诉你。” 施明珠略略宽心,但禁不住苦笑。 前世仇,今生恨,哪里能彻底放宽心的。 她坐起来,拥着被衾,怀里捂了个汤婆子。 连翘忙从屏风架上取了烘暖的貂皮袄子,拿来给她披上。 施明桢伸手一挡,指了指身后跟来的丫鬟:“前些日子寻外面的绣坊,专为你做了件袄子,里面填充的是鹅毛里最轻最软的绒毛,又保暖又透气,你披上这个试试。” 施明珠不太愿意穿外面买的衣裳,不知过了哪些腌臜人的手,干净不干净,看在三哥哥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试一试,问: “怎么不叫家里的针线房做?” 施明桢解释:“家里的绣娘不会整治,弄出来的鹅毛总有些味道。这是南边的人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弄的,一点鹅的味道没有,十分干净。” 施明珠穿上,确实轻盈如羽,没有皮袄子的沉重感,丝毫不累,也没有异味,一下子冲破愁云,笑容如花初绽。 “的确好穿,那我就谢三哥哥费心了——不知三嫂子有没有?二妹妹有没有?” 施明桢见她穿好了,便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手里握着那本诗集。 “就得了这一件,很抢手,晚一会儿就抢不到的。” 施明珠面上笑容越发明媚,揶揄道:“不知嫂嫂有没有吃味拧你耳朵?” “女子当以夫为天,她敢!”施明桢眼一瞪。 施明珠掩唇,笑得花枝乱颤:“赶明儿跟嫂子学学,瞧她捶你不捶你!” 兄妹俩玩笑一阵,施明桢拿出诗集,些许激动地问:“这些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字字珠玑,句句精品! 可恨我前些日子跟三叔东奔西跑的,没来得及翻看,这两日得闲才拿出来,竟晚了这些时候才得以赏读!妹妹,快些说,是从哪些诗集里摘抄下来的?” 施明珠心想,施明桢一眼都能看出,这些诗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写的,也不知前世“施窈”该多愚蠢,才会大言不惭说,这些风格大相径庭的诗词是她所作。 那些追随“施窈”的人,也是愚不可及。 “哥哥这可就是为难我了,我从前看过多少书,多少孤本古籍,哪里记得清是从哪几本里看到的,能记下这些便已是我的能耐。 只约略记得,是从十来本诗集里读到的,还有旁的好诗好词,但我能想起来的,也就这些个。我正要问哥哥,是否读过,帮我找一找原本呢,哥哥反倒问起我来。” 施明桢扼腕:“改日得空,我去祖父、大伯父他们的书房细细找一找,兴许运气好,能找出几本来。” 施明珠笑道:“我正是思量,这般精彩的诗词,埋没了岂不可惜,如那明珠蒙了尘——打嘴,竟提到我自己了!这才默出来,拿给哥哥赏鉴。我倒有个法子能快些找出原本来。” “快说!”施明桢精神一振。 施家百年世家,前朝起便发达了,今朝声望达到鼎盛。 世代积攒书籍,因此,国公府的书库可谓汗牛充栋,想要从浩瀚的书海里找几本名不经传的诗集,那是大海捞针,找上一两年也未必能找到。 若容易找,珠珠也不会求他寻原本。 第69章 戏中人 施明珠嗔笑:“哥哥糊涂了不是?这般好的诗词,我们家藏了,别家怎会不藏?哥哥不如命府里的清客相公们誊抄几份,做成集子,拿去给大儒们看看。 我们家是簪缨之家,不爱舞文弄墨的,他们可是行家里手,一准儿轻松认出原本。若找不到也没关系,能赏鉴到好诗好词,他们应也是开心的。” 施明桢大喜拊掌:“极是极是!我家珠珠冰雪聪明!” 倘若找到了,施明桢欠一个人情。 倘若找不到,大儒欠他一个人情。 何况,珠珠说了,是从十几本诗集里抄下来的。 他不信有人正巧集齐了那十几本诗集,但凡有一首找不到出处,便是大儒欠他人情。 怎么算,都不会亏。 兄妹商议定,施明桢抓挠的心稍稍放下,蹙起眉问:“方才我进来时,见你神色郁郁,又听说之前二妹妹带葛四姑娘来探你,可是二妹妹说了什么添堵的话?” 施明珠脸色黯淡,苦笑道:“别提了。我不过白问一句二妹妹,可否交到了好友,我身子骨不争气,不能常陪她,她也好有个人陪着耍。 她便以为我含沙射影,拎出二哥哥他们,又提到二嫂子,将我好一顿奚落,在葛四妹妹面前,闹了好一个没脸。 哥哥知道她那张嘴,我哪里伶俐得过她,只能自个儿生闷气罢了。好在葛四妹妹讪坐着不自在,忙忙将她拽出去,不然这会儿哥哥来,恐怕不是来与我聊诗谈词,而是为我请郎中了。” 施明桢满脸愠怒:“一个女孩家家,旁人有显摆贤惠的,有显摆容貌的,有显摆身份地位的,都在情理之中。 她倒好,显摆起口舌之利,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与你针锋相对,下你的脸面!我当她今儿该收敛些,好歹是她自个儿的生辰,竟还是这般得理不饶人,直戳戳添堵添到你这儿来了!” 言多必失,施明珠不欲多说:“许是早晨二哥哥二嫂子闹了一出,听说嫂子们在席面上不大痛快,她不敢怼嫂子们,便来我这里暗暗地撒一回气。罢了,事事计较,我要哭死,我忍忍就得了。 三哥哥也不必去寻她晦气,到时来找我对峙,我何苦又置一场气。且跟我快讲讲,二哥哥二嫂子他们今儿到底是为何事吵起来的?我惦记一天,若不掰扯明白,今晚我怕是睡不着的。” 施明桢压下火气,摇头说:“问了,就是二嫂子发了个噩梦,人糊涂了,醒了便去厮打二哥。你别管,与你没干系,只管养你的病。你病好了,比什么都强。郎中说你心思重,郁结深,到底为的什么?” 施明珠揉揉眉心,靠在大迎枕上,怔怔道:“这话跟旁人我半句不敢提,哥哥沉得住气,才敢告诉。我觉着自掉进冰窟窿后,我便中邪了似的,一直病着,提不起劲儿。 才要病好些,接二连三兄弟们又因我病了伤了,瘟疫似的,他们病,我便跟着病。 三哥哥想想是不是这样?前几日,我才要好,八哥哥又挨一顿棒子,昨儿又觉着身上好些,今儿一大早二哥哥二嫂子他们又病了,我还想起来给二妹妹庆贺生辰的,又没能起来。” 说罢,施明珠眼中簌簌落下恐惧的泪水。 “也不知我这病什么时候是个头,还能不能好了。三哥哥,晌午吃罢饭,我睡了一会子,做了个梦,梦到我病死在榻上,到死都没能走出兰佩院一步。” “呸呸呸!”施明桢忙慌张地道,“快别说这些晦气话。梦是反的,你少想些有的没的,兄弟们挨打伤病,皆与你不相干,你少往自己身上揽。你细想想,从头到尾,可有人曾怨过你?本就是一家子骨肉,哥哥们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递给施明珠一张帕子。 施明珠低头拭泪,神情哀婉。 施明桢心疼极了,自家妹妹何时如此伤心过:“说来也是邪乎,自二妹妹入府,府里接二连三倒霉。欸,她自小运气就差,这是把霉运带回京城家里来了。” 施明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 施窈送走客人,回去向老国公、太夫人汇报今日收获,命柳华姑姑将礼单抄一份送过来,说着说着便低头垂泪。 第83章 东风压倒西风 地面微微震动,韩嬷嬷吓得说:“莫不是地龙翻身?奶奶快跑!” 话音方落,外面便传来守门婆子的惨叫:“世子爷饶命!” 韩嬷嬷拽了傅南君跑出去一瞧,只见菡萏院的两扇大门,叫几个小厮抱了一根圆木给撞开了! 那圆木她认得,正是前两个月修整关雎院用剩的木料,当时这差事是大奶奶亲自督工办的。 “不得了!世子爷这是做什么?自家院子,怎就攻城似的拿木头撞门!” 韩嬷嬷忙推傅南君入内,咋咋呼呼跑去阻拦。 小厮们俱都十七八岁的年纪,哪敢多留内院,嘻嘻一笑,抬着木头跑了个无影无踪。 守门的婆子倒地,捂着心口叫疼。 施明武与傅南君只打了个照面,便见她躲进去了,腹内怒火炽盛,不知从哪儿拿了根马鞭,扬手朝着韩嬷嬷抽过去。 破空声迎面而来,韩嬷嬷抬起胳膊格挡,哎呦叫唤一声,疼得三魂飞了七魄,尖声喊:“世子爷饶命!” 施明武冷笑一声,这会儿喊饶命了,之前怎么敢闩门呢? 素来不对女人动手的他,一路走,一路抽,婆子丫鬟们惨叫连连。 横冲直抽到厢房,将那帘子狠狠甩起,只见紫菀、落葵、乌茜等人死死拦在傅南君面前,眼神惊惧而戒备地盯着他,恳求道: “世子爷,冷静冷静!奶奶确实这几日无法入眠,身子不怎么爽利,不是有意将您关在门外……” 施明武听够了。 这是他的家! 将他锁在门外算怎么回事? “施窈虽胡言乱语的多,但有句话说的极为在理,夫妻一体。今儿大奶奶将我关在院外,满府人看我的笑话,便是看大奶奶的笑话。 既然大奶奶已是不要脸不要皮,索性更不要脸更不要皮些,我们夫妻就一起作个大笑话给人看!” 语罢,狠狠一鞭子抽向傅南君的贴身丫鬟们。 丫鬟们吓得直朝后躲,生怕伤了面皮,抬起胳膊挡脸,尖叫不止。 哗啦一声,帐幔掀开,傅南君脸色苍白,扬起脖子喊道:“是我得罪了你,得罪了太太,你要打要骂,只管冲我来,不必打我的丫鬟嬷嬷,打给我看!” 第84章 因为爹你窝囊啊 一大清早起床,施窈便听了一出精彩的大戏! 人人皆道,金嬷嬷架桥拨火、调三窝四,刺激得施明武发疯抽自家媳妇,气晕了郑氏。 施窈捂嘴,笑得肚子疼。 虽屎盆子扣金嬷嬷头上了,但谁不知道金嬷嬷是郑氏的嘴替?就如欣嬷嬷是典雅高洁的施明珠的嘴替一样。 施明武打媳妇的黑名声传出去,长房三兄弟今后便真的是难兄难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正好应了她从前送给他们的这句话。 施明珠心思重、身子骨娇弱,听一回兄长们的倒霉事,便病倒一回,也不知她的病还能不能好了? 还有郑氏,她的病丝可有的慢慢抽。 施窈去了甘禄堂请安,才打听到后续。 五更天,镇国公惦记着妻子的病,睡醒后随口问了一句,便问出施明武干的好事。 然后大发雷霆,深更半夜的,硬生生将施明武从床榻上拖起来,捆了扔到祠堂跪着。 施窈请安时,偷偷瞄一眼大伯父,只见大伯父印堂发黑,脸色铁青,端坐那儿浑身冒冷气,像是谁欠他二五八万似的。 从甘禄堂出来后,三老爷施继安追上她,负手教训道:“长辈倒霉,你一个做晚辈的当没看见就罢了,怎好窥视?如此无礼,谁教你的?” 哼,就骂她教养差呗。施窈撇嘴笑道:“老爷有空多管管你那些儿子们吧,我一个女儿家没爹娘教养,将来祸害的是我婆家,祸害不着您。儿子们若没教养,祸害的却是你这个当爹的一辈子。 哼,别当我不知道,上回从大嫂子娘家回来,二哥哥、七哥哥、八哥哥他们有旧伤,染上风寒病倒算在情理之中。 而您那另外两个好儿子,老四和老六,他俩为拱我上风尖浪口,好不要脸,好好的大男人竟也装病!这么爱装,他们怎么不鼻子里插根大葱装一装象呢?” 施继安的脸色骤然难看。 没料到,儿子们做的手脚,老父看出来了,施窈一个小丫头竟也看了出来。 他叱责道:“谁告诉你的?一个小丫头,牙尖嘴利的,仔细你将来的婆家嫌你犯口舌,将你休弃回来。” 第85章 去倒夜香吧 施继安如闻惊雷,蹬蹬后退两步,脸黑得能滴出墨汁来,张嘴想反驳什么,却发现什么也反驳不出来。 施窈春风得意,脚步轻快,昂首挺胸哼着歌儿离开。 施继安垂下头,丢了魂儿似的,满府乱窜,恍恍惚惚忘了自个儿本是要做什么的。 直到容氏急得上火,亲自来拧他的耳朵,他方如梦初醒,从自个儿账上挪了一千两银子补上,忙忙出府去采买。 施窈经过兰佩院,撞见镇国公正满脸堆笑,客气有礼地迎一位老郎中入内。 她乖乖行了礼,得了镇国公点头,才继续回关雎院。 她暗暗思忖,前面几位郎中来为施明珠诊治,镇国公可没有这般殷勤客气。 说明这位郎中的身份不同寻常。 那就是太医了。 太医是给皇帝和皇帝的老娘老婆孩子们看病的,大臣们只有得了恩典,才可得皇帝开金口赐太医诊治。 这太医来了,不先去瞧镇国公的妻子,反倒先来看施明珠,说明赐下太医的人指定病人是施明珠。 难道是周绍专为施明珠请的太医? 施窈摇摇头,没有多想,管他谁呢,总之,施明珠一大早听闻“噩耗”,肯定又病情加重了。 她才踏进院子,便见门口跪了个丫头。 施窈走到近前,丫头跪着朝她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 施窈困惑,正要问是谁,突然认出来:“菘蓝呀!你怎么在这儿?” 菘蓝不复初见的泼辣大方,畏畏缩缩道:“回,回二姑娘的话,奴婢前儿便养好了伤,郎中说可以上工。 今儿四奶奶点花名册,看到奴婢的名字加上去,说年节里各院子事多,能使唤的都不可躲懒,国公府不养闲人,于是唤来奴婢,命奴婢仍回关雎院来,听候二姑娘差遣。” 半夏怒目而视。 菘蓝那口唾沫,可是给自家姑娘使了不少绊子,大太太和大奶奶拿出来做了一回又一回文章,若非姑娘机灵,便狠狠栽在菘蓝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了! 施窈轻轻拍了拍荷包,想到里面躺着的一千两银票,心情畅快,便不与菘蓝计较,随口应了声: “这样啊,原是四嫂子送你回来的,我当是谁呢,旁人也没这个闲情逸致。新官上任三把火,四嫂子的头把火烧到关雎院来了。行叭,我卖四嫂子一个面子。半夏,我们院子哪里缺人?” 半夏忙笑道:“正缺个倒夜香的。” 施窈道:“菘蓝姑娘,那你就去倒夜香吧。” 言罢,她跺跺脚,抖掉靴子上沾的雪,便钻进木香打起的帘子里。 “二姑娘!”菘蓝膝行一步。 木香忙拦住她,道:“瞧瞧你叫的什么,自个儿拿自个儿当外人,姑娘岂敢放心你近身伺候?既当初做下祸事,便要承担这个后果。 搁在旁的院子里,不说远的,就是隔壁兰佩院,你早打死了!老老实实倒夜香罢,哪日姑娘消了气,再放你出去也未可知。” 菘蓝扬起冻得通红的小脸,眼中滚泪:“可我原本是大太太挑来给姑娘当贴身大丫鬟的啊,怎么能让我去倒夜香!” 半夏啐道:“你也知道,大太太是使你来当丫鬟的,不是使你来骑主子头上作威作福的!快去倒夜香吧,这回你怎么朝里吐口水由着你!不想去也罢,我领你回四奶奶那里,瞧谁敢留你当大丫鬟!” 菘蓝脸一白。 她做过的怄人的事,早已过了所有主子的耳,出了关雎院,任哪个院子也是不敢留她的。 若赶出去,更不妥,这辈子坏名声洗不白。 若留在关雎院,勤勤恳恳干活,得了施窈的青眼,才可洗白洗白名声,将来嫁人也有选择余地。 忖度清楚,菘蓝再不敢抱怨脏累差,爬起来,抹着眼泪,背着小包袱,哭哭啼啼去后罩房安置。 半夏低声说了句“晦气”,便撒气撩帘子入内。 木香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总有种四奶奶要大难临头的错觉。 明明姑娘看起来十分无害,也没做过什么,只不过爱怼人了点—— 第88章 钟鸣鼎食 扫除茅舍涤尘嚣,一炷清香拜九霄。 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 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 野客预知农事好,三冬瑞雪未全消。 这是宋朝戴复古所着的《除夜》,前世施窈陪父母看春晚的时候,不耐烦刷手机,看到有人在朋友圈发过这首诗。 朋友圈发新年贺词、诗词的很多,唯有这首诗写得最为热闹,因此她多扫了两眼。 可惜,她只记得七八个字了,没有将诗背全,想默写出来拽一拽,哄老头老太开心,想了半日,只默了“(大)扫除”、“迎春”、“(难忘)今宵”,还有什么椒花颂,便再忆不起旁的。 柳华姑姑考校过,见她脑袋空空,这几日压着她狠背《椒花颂》,好歹不至于只会一句干巴巴的“爆竹声声辞旧岁”。 吃罢晌饭不久,整个国公府便动起来。 主子们焕然一新,来到祠堂祭告老祖宗们。 礼仪繁琐,过程冗长,但气氛庄严肃穆。 施窈扫了一眼,国公府的主子们但凡能爬起来的,都爬起来了。 国公夫人郑氏、施明武夫妻、施明玮夫妻,包括施明珠都冒了出来。 除了太夫人、大太太郑氏、三太太容氏、施明珠以及族里两位与太夫人同辈的老太太,能站在祠堂门内,其他女眷全部站在祠堂大门外面。 姓施的男子们,年长的可直接入堂内,年轻的和辈分低的,则站在院子里。 施窈和嫂子们站在一处。 虽国公府权势滔天,但表面上还是讲究长幼有序的。前面一群老太太、中年妇人,施窈等人只能挂在年轻一辈的前面。 再往后,便是国公府里有些体面的男仆,包括大小管事等,再往后,则是这些男仆们的媳妇子。 浩浩荡荡,人头攒动,足可见施家的繁荣,亦可见镇国公府烈火烹油,方能聚拢来这么多族人祭祖。 今儿算是真正见识了,何为钟鸣鼎食之家。 施窈面无表情,双眼呆滞,默默听着冗长的祝祷词。 第87章 她体谅别人,谁来体谅她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老国公本想说些客气话,留老太傅吃顿晌饭,见状,登时不敢吭声。 他摸摸鼻子,简直无颜面对傅家人。 满京城的官宦勋贵家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挥马鞭抽媳妇的。 明武打媳妇的名声不好听,孙媳妇这个被打的,名声更不好听,只怕今后没有脸面出府做客了。 傅寿昌气没出够,对驱逐施明武出京甚为不满,但老父已有决定,只得指了身边跟的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命她去内院将结果告知傅太太和傅南君,并施家的三太太容氏。 老国公亲自指了大管事的媳妇陪着一道进去。 今天这桩事算是处置完了,老太傅精神倦怠,拄着拐杖一迳朝外走。 傅寿昌亦步亦趋。 老国公父子苦留不住,将人殷勤送到外面的马车上,一路上赔尽好话。 入内院的婆子,姓梁,在傅家,大家伙称呼她为梁嬷嬷。 梁嬷嬷绷着脸,不理会大管事媳妇的笑脸,做足姿态,入了菡萏院,便一五一十,将祠堂里施明武挨打的光景说了,又说了施明武明年离京的结果。 容氏听了,略略松口气。 好赖总算有个结果。 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爷们的主儿,没有置喙的余地,便也不多想,看出傅家母女俩有话说,便寻了个更衣的借口起身出去—— 又是赔罪,又是赔笑,是嘴巴也说干了,脸也笑僵了,含沙射影的谩骂也挨了,真不是人干的活! 刚刚那会儿,她都想撂挑子,把大嫂拖过来好好听一听亲家太太的训诫! 容氏方前脚出去,后脚傅南君眼里便滚出豆大的泪珠儿来,一颗一颗顺着眼角滚落,打湿了鬓角。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 傅太太心疼得直掉眼泪,掏了帕子却是先帮女儿拭泪。 “你也别怪你祖父、你父亲心狠,若不是赶在大年节下的,出嫁的女儿不能回娘家,怎么着也要将你接回去。 你哥哥肯定不能说什么,就怕你嫂子摆脸色。暂且待在施家,好歹是他们看你脸色,而不是你看旁人的脸色。” 傅南君心如死灰。 这是她第二次被娘家抛弃了。 她体谅娘家的难处,体谅妹妹侄女们的名声不能受她的连累,可是,谁来体谅深陷火坑的她呢? 她深深哽了一声,漠然道:“也好,他离了京城,我们便跟和离没什么差别了。” 若这辈子施家依旧逃不过满门覆灭的危机,恐怕施明武逃亡更便利了。 倒是便宜了他,或许他命不该绝吧。 怕是这会儿他正恼得很,因不能继续在京城谋划周绍娶施明珠了。 傅南君突地坐起来,不顾胸腹处的鞭伤,用力握住母亲的手,哭求道:“娘,求您,让他答应带凌云和腾云一道走!” 离了京城,藏两个孩子应更容易些。 傅太太唬得忙扶她躺下:“千万别崩了伤口!我的儿,你不疼吗?你不疼,都疼娘心里了!” 好劝歹劝,劝得她躺下了,才与她讲道理,“凌云才八岁,腾云才五岁,你做娘的再狠心,也不能送他们去北方那苦寒之地呀!他们两个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哪里吃得了这份苦。你舍得,你婆婆他们怕是也舍不得的。” 傅南君沉默片刻,附耳轻轻说了两句话。 傅太太猛然瞪大眼,眼珠子快突出来了,骇然问:“真的?施家为何做这等掉脑袋的事?” “我是劝不住,他们为了施明珠,非一条道走到黑。今儿韩嬷嬷去外院拿药,仗着盛气在,仔细扫听了,外院的小厮透露,昨儿夜里公公和那畜生正是去见四殿下。今儿四殿下派了太医来,为施明珠和那老虔婆诊脉。 娘,我怕啊,我怕噩梦成真。若能将凌云和腾云带出去,保住他们小命,我便是烂在这府里,死在这府里,也是甘愿的。” 傅南君一席话说完,热泪滚滚,惊惧恳求的双目殷切地望着傅太太。 傅太太忙点头:“虽只是个噩梦,但到底不是个好兆头,且梦外又有些苗头在。你别哭,马上就要过年了,快收了眼泪。我替你去说就是。” “娘,谢谢您,如今只有您肯真心为我打算。”傅南君擦了眼泪,想忍住不哭,但酸楚的 第88章 钟鸣鼎食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扫除茅舍涤尘嚣,一炷清香拜九霄。 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 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 野客预知农事好,三冬瑞雪未全消。 这是宋朝戴复古所着的《除夜》,前世施窈陪父母看春晚的时候,不耐烦刷手机,看到有人在朋友圈发过这首诗。 朋友圈发新年贺词、诗词的很多,唯有这首诗写得最为热闹,因此她多扫了两眼。 可惜,她只记得七八个字了,没有将诗背全,想默写出来拽一拽,哄老头老太开心,想了半日,只默了“(大)扫除”、“迎春”、“(难忘)今宵”,还有什么椒花颂,便再忆不起旁的。 柳华姑姑考校过,见她脑袋空空,这几日压着她狠背《椒花颂》,好歹不至于只会一句干巴巴的“爆竹声声辞旧岁”。 吃罢晌饭不久,整个国公府便动起来。 主子们焕然一新,来到祠堂祭告老祖宗们。 礼仪繁琐,过程冗长,但气氛庄严肃穆。 施窈扫了一眼,国公府的主子们但凡能爬起来的,都爬起来了。 国公夫人郑氏、施明武夫妻、施明玮夫妻,包括施明珠都冒了出来。 除了太夫人、大太太郑氏、三太太容氏、施明珠以及族里两位与太夫人同辈的老太太,能站在祠堂门内,其他女眷全部站在祠堂大门外面。 姓施的男子们,年长的可直接入堂内,年轻的和辈分低的,则站在院子里。 施窈和嫂子们站在一处。 虽国公府权势滔天,但表面上还是讲究长幼有序的。前面一群老太太、中年妇人,施窈等人只能挂在年轻一辈的前面。 再往后,便是国公府里有些体面的男仆,包括大小管事等,再往后,则是这些男仆们的媳妇子。 浩浩荡荡,人头攒动,足可见施家的繁荣,亦可见镇国公府烈火烹油,方能聚拢来这么多族人祭祖。 今儿算是真正见识了,何为钟鸣鼎食之家。 施窈面无表情,双眼呆滞,默默听着冗长的祝祷词。 她不通文墨,只约略听懂一些。 譬如感谢老祖宗们打下的雄厚基业,他们这些后代方能得以享受富贵遗泽啦; 譬如向老祖宗们汇报这一年施家添丁进口,谢老祖宗保佑施家香火长盛啦; 譬如这一年子弟们读书有进益,武艺有所成,光耀门楣后继有人,老祖宗们可以含笑九泉啦…… 施窈一面听一面点头,说的都挺对的,只有最后一点是不是该谦虚一下? 别家的就罢了,国公府这一支,却是从老大施明武到老八施明晖,来祠堂向祖宗们反省不知多少回了。 今儿一大早,祖宗们还被吵醒,被逼着听了一耳朵鞭声呢。 睁眼说瞎话,不怕祖宗发怒吗? 冗长的仪式长达一个时辰,老祖宗们也听老国公、镇国公、施明武以及几位族老讲了一个时辰的废话,然后上供品,点竹鞭礼炮,施家男女们三拜九叩,这才算完。 族人们有序离开,互相拱手说新年好。 施妙一家与施窈相熟,前次又见过,来向施窈祝福新年好。 施窈抖擞抖擞精神,笑容充满喜气,拱手说:“莘叔、莘婶、宇大哥哥、宇大嫂子、妙妙姐,你们也新年好!恭喜莘叔升官发财!” 施翰林一听,便弯眼冲她笑了笑,面上喜气更盛。 打完招呼,又见旁的见过的本家人要来问候,施窈已忘了她们是谁了,吓得忙装作没看见,拖起灌铅的双腿,火速离开此地。 施家族人们低声议论道:“那就是国公府三房的庶女?” “生得够俊俏,就是小家子气了些,见了人也不打一声招呼。” “怕生吧,小姑娘腼腆也是有的。别乱说话,这里是国公府,人家祖父的地盘。” “怕什么,一个不受宠还遭厌弃的小丫头片子罢了!真正的掌上明珠,可是进了祠堂,与男人们站一处的。她算什么?” “……” 施窈听了一两句,没往心里去。 也没见谁眼巴 第89章 反将一军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施窈咄咄逼人道:“不是你自个儿跑到我面前来挑衅我,惹急我?来来来,打呀,打呀!打完了,你就去跪祠堂! 老祖宗们正热闹地吃供品呢,刚巧儿,你表演个磕头谢罪给他们当下酒菜,他们还要夸你会彩衣娱亲呢!” “泼皮!粗鄙!”施明秣脾气躁,见弟弟气得脸红脖子粗,伸手便要推开施窈。 施窈个子小,踮脚来凑:“来来来!六哥哥,我就泼皮粗鄙了,你打我呀!敢动我试试!我晕给祖父祖母看!到时,你就和大哥哥当一对打弱女子的难兄难弟!” 施明秣猛然一惊,强忍怒火,默默收回手,再退一步,瓮声瓮气道:“谁说我要打你?别瞎说!” 施窈笑眯眯的:“不打就成,有话好好说嘛——对了,刚七哥哥你说我嫉妒大姐姐?呵呵,七哥哥,你快点自打嘴巴。 不然,我便将这话传给所有站在院外的婶母伯娘、嫂嫂们、侄儿媳妇们听听,你竟说我们站院子外的人都嫉妒大姐姐!看她们撕烂不撕烂你的嘴!” 施明辰惊呆,怒道:“你又浑说八道!我何曾说过其他人,我只说了你。你与珠珠一般,是国公府的姑娘,珠珠能入祠堂,你不能入。祭祖结束,你便匆匆离开。可不是不好意思留在那里,嫉妒珠珠吗?” 越说,施明辰越得意。 仿佛施明珠能进祠堂,她脸上有光,施明辰也与有荣焉似的。 仿佛施明珠压过施窈一头,便是他也压过了施窈一头似的。 施窈简直笑发财了,伸出一根指头点点他:“七哥哥,你怎么老不长记性呢?怎么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呢? 不过是你以己度人,你嫉妒大哥哥能入内门,嫉妒大哥哥能代表我们施家第三代子孙当众念诵祝祷词,因此你便将心比心,认为我也嫉妒大姐姐,可是也不是?我劝你呀,少说话,少指责旁人,否则暴露的全是你自个儿阴暗的小心思!” 施明秣大为震撼。 总算体会一把施窈的诡辩之才。 施明辰那话,若说的是别人,别人恐怕早乱了心神,慌了手脚,拼命去证明自己没有嫉妒施明珠。 施窈却反将一军,剖析施明辰问出这种话的深层心思。 果然,施明辰就像他自己预料施窈会跳脚的画面那样,听了施窈的话,像蚂蚱一样跳脚起来: “施窈!你这是污蔑!我怎会嫉妒大哥?大哥是祖父的嫡长孙,我们从小敬服大哥,怎会心生嫉妒?” 施窈轻轻拊掌三次:“说得好!既然你知是污蔑,又怎敢信口开河污蔑我?大姐姐是国公爷的嫡长女,身份贵重,我一个庶女有自知之明,又怎会心生嫉妒呢?你还不快打嘴,我要去告状了,正好婶婶嫂嫂姊妹们还没散呢,叫她们给我评评理!” 施明辰大惊失色,不由抱怨道:“告状精!” 旋即朝施明秣投去求救的眼神。 施明秣动了动脚,拔腿就跑! 施窈真的会告状的! 他听说过! 她是个没脸没皮的,也真的豁得出脸闹开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碰不得施窈,也说不过施窈,未免一起丢人,不如趁尚未引火烧身,先开溜! 木香半夏等人笑得肚子疼。 施明辰伸了伸手,不敢看施窈,有心混过去,脚步一动,便也拔腿就跑。 施窈呵呵冷笑,转身便朝祠堂的方向走去,隔着老远认出前头被扶着的人是乐安宁,便扬声喊: “二嫂子,你可来评评理,刚刚七哥哥说……” “施窈!”施明辰竖起耳朵听到这儿,变了脸色,又蹬蹬蹬跑回来,捂住施窈的嘴巴,面露恳求,“二妹妹!好妹妹!你饶了哥哥这一回,哥哥打嘴巴子还不行吗?” 说完,他松开一只手,咬咬牙,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叫你嘴贱!下回可得长记性了,看见施窈这魔女得绕道走!再窜到她面前挑衅,活该她治得你自打嘴巴子! “你可满意?” 施明辰打完嘴巴子,恼羞成怒。 既恼施窈,也恼自己,更恼临阵脱逃的六哥。 说好了他来帮自己镇场 第90章 重生者相认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施明辰想叫回她,试图再耍耍心机,见施窈和乐安宁说上话了,唯恐晚一步,施窈便要告黑状,忙道: “柳华姑姑,请您随我走一趟。” 临走前,他又警告:“木香姐姐,结了账,事情了了,若从外人嘴里听到不好的风声,我只管寻你们二姑娘的茬儿。” 木香半夏等人忍笑福礼,惶恐道:“奴婢们岂敢多嘴多舌!” 了结完,施明辰这才带着柳华姑姑匆匆去了。 乐安宁见他无视自己,眼神微黯,看施窈越发顺眼。 她的坏名声传出去,从前来讨好她的人都装作看不见她,离她远远的,婆婆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差把“厌恶”二字写在脸上。 亏她从前最为敬重婆婆,上回闯施窈的院子,婆婆朝施窈泼脏水反被揭穿,所有罪过她一人扛了。 却不想,婆婆丝毫不念旧情,只拿她当仇人看待。 而施窈这个她得罪死了的人,反倒在她最艰难的时刻,愿意靠近她。 乐安宁忍下泪水,笑问施窈:“老七又招惹你了?” “可不是?嫂子比我了解他,他正要跟我赔罪呢,看见你来,怕我告状,这不撒腿跑了吗?”施窈毫无芥蒂地笑道。 二嫂子都上吊了,她也懒怠与她计较往日的恩怨情仇——嗐,主要还是仇报完了,钝刀子割肉,二嫂子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前世的仇恨,以及前世被砍头的痛苦了。 施窈笑嘻嘻地摸摸施云崖和施云翼。 杀子之仇啊! 真够二哥喝一壶的。 施云崖乖巧地行礼问安:“二姑姑新年好。” 施云翼有些怯懦,口齿含糊道:“姑姑。” 施窈塞给他们一人一块糯米纸裹的花生酥糖:“云崖云翼真乖!” 乐安宁心中一动,命丫鬟奶娘们退开,扶住施窈的手,两人慢慢落到后面。 “二妹妹可做过什么光怪陆离的梦不曾?” 施窈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疑惑问:“什么样的梦?我做过许多梦,不过大多醒来便忘了。” 乐安宁紧紧盯着施窈的脸,不错漏她的一丝表情:“比如,梦到你成亲,梦到你未来的夫婿。” 施窈脸一红,垂下头羞涩道:“那怎么梦得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敢乱想。这也不是我们未定亲的女孩子该想的事儿,羞死人了!二嫂子怎么说这样的怪话?” 她抬起羞涩的双眸,惊疑不定地望着乐安宁。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像在问,难道二嫂子是为了情夫而要掐死二哥哥? 乐安宁记起前世,一阵难堪,沉默一瞬方道:“因我梦到了你嫁人。” 施窈喜道:“这说明,我好事将近了呀!虽害羞,但还是谢谢二嫂子的祝福。我当我名声这样坏,又不受大家喜欢,这辈子会嫁不出去呢。” 说罢,她忸怩地扭着手绢。 乐安宁失望:“你不好奇你嫁给了谁吗?” “好奇也没用啊,婚姻大事,不是我能决定的。祖父祖母会为我做主的。”施窈生怕从乐安宁嘴里听到“陆英”这个老男人的名字,满面通红道,“哎呀,二嫂子怎么老说这些!人家不理你了!” 她效仿一回老六施明秣,拔腿就跑。 半夏木香等人见了,忙跟上。 一阵风似的,转眼没了影子。 大雪白茫茫地落了满地。 乐安宁出了会儿神,丫鬟举伞过来,她方轻轻叹一口气。 施窈实在看不出也是重生的。 有机会再试探试探大嫂吧。 想来大嫂与她是一样的,她俩立场也一样。 一定不希望施家满门抄斩,不希望凌云和腾云那两个小崽子,像前世一样落个砍头的下场。 施明珠也绝对有问题…… 正想着,后头有丫鬟惊叫:“大奶奶!大奶奶您小心些!” 乐安宁停住步子回头,便见着傅南君一身柔弱娇态,从大雪里走来。 刚刚似绊了一脚,急坏了丫鬟。 乐安宁吩咐丫鬟去帮忙。 不久,傅南君追了上来向她道谢,神情淡淡的,并不热情。 乐安宁笑着对两个小孩说:“凌云,腾云,云崖和云翼吵着去玩鞭炮呢,你们俩也快去,就在前 第91章 重生者联盟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傅南君向来认为,乐安宁美则美矣,但性子张扬跋扈,相由心生,她的美也是张扬跋扈的,透着令人不舒服的攻击性。 刚刚初见,她表情温柔和润,还当她吃了个大亏,转了性儿。 这会子听她通篇尖酸刻薄地贬低施明珠,便觉着她跋扈飞扬的面相又回来了。 傅南君默默思忖,也不知前世施明玮是怎么为了施明珠,而害死乐安宁和她的两个儿子的,使得乐安宁浑然将最后上位的“施窈”撇到一旁,所有的攻击性都对准施明珠一人。 她相信,若施明玮不是为施明珠害死他们母子三人的,这会儿,乐安宁一定想着怎么弄死施窈,然后帮着长房助施明珠谋夺后位。 乐安宁半晌没听她接话,便伸手碰碰她的胳膊:“大嫂子,怎么出神了呢?” 她担心傅南君出尔反尔,破坏同盟。 傅南君回神问:“那具体要如何做?” 乐安宁琢磨多日,当即兴奋道:“先破坏四殿下的英雄救美,但今生已有许多事不同,不知前世的一些事,时间、地点能不能对上。 譬如四殿下未必能如前世一般参加春游,施明珠缠绵病榻的,风吹吹就倒,到时也未必会去。” 乐安宁所知道的,是前世春游会上,施明珠的马车惊马,四皇子周绍恰好路过救了她。 因二人有肌肤之亲,周绍为了姑娘家的名声,便向皇帝请求赐婚。 傅南君苦涩笑道:“什么英雄救美?惊马是假的,马车里甚至坐的不是施明珠,而是个穿了与她一模一样衣裳的丫鬟——国公府怎么舍得心肝肉冒一丝丝的风险。” 乐安宁惊呆:“竟是早有预谋!大嫂,你怎么知道的?” 傅南君讪讪:“公公婆婆,世子和我,加上四殿下主动配合,一起主导的这场英雄救美。也不必我们如何筹谋,施明珠是最不想嫁四皇子的,她比我们更急,我们只须先看她如何回绝这门亲事。” 乐安宁不惊反喜:“那大嫂子,我们俩,你可是主力啊!你快说说,上辈子还有哪些事是国公府的预谋?那太子落马,是巧合,还是国公府也掺了一脚……” 妯娌二人聊得投机,慢慢寻了处开阔僻静地,戴着兜帽遮挡风雪,细细地讨论细节。 眼看时辰不早,傅南君身子骨也撑不住了,便与乐安宁告辞。 聊了这一场,乐安宁发现自己就是个傻子,一无所知,于是彻彻底底放下前世今生所有过节,意犹未尽拉着傅南君的手道: “可惜我们两个人能做的实在有限,三弟妹、四弟妹、五弟妹和六弟妹与我们立场是相同的,若是能同我们一样就好了。 如今就我俩,倒不好与她们说,说了她们也未必就信了。对夫君死心塌地的那几个,说不好还会泄露出去,卖了我们,打草惊蛇。” 傅南君何曾不想呢:“这种事岂是大白菜,随处可见的?我们有这等大机缘已是万幸。如今有我俩能互相做个臂膀也好,不至于孤军奋战,孤立无援。” “说的也是,是我贪心了。”乐安宁一笑,与她分道扬镳。 傅南君带着两个丫鬟回院子,半路遇到脸色蜡黄的施明武。 施明武推开扶他的小厮,艰涩道:“南君,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傅南君沉下脸,扭头拐入另一条小道。 施明武紧跟两步,扯动伤口,后背一片濡湿,想必伤口又崩了,只得停住步子喊道: “南君,莫要与二弟妹深交,她疯疯癫癫的,我怕她伤了你!” 傅南君加快步子,几个呼吸便转过墙角不见了身影。 “南君,对不住。”施明武喃喃道,后悔死要面子,刚刚没对着傅南君说出来。 知傅南君正在气头上,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深吸一口气,坐进小轿,由仆从们抬着去甘禄堂。 他到时,施窈已在甘禄堂陪太夫人打牌了,另外两个牌搭子是施明玮和施明桢。 老四施明奎和老五施明缨,坐在太夫人身后,给太夫人当军师。 自然,这一桌的软柿子就是施窈了。 施明桢会算牌,为哄太夫人高兴,便总是带着施窈一块输给她,偏偏他死皮赖脸非跟施窈对坐,两人不得不一组。 施窈臭着脸。 这相当于五 第92章 掌上明珠的排面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男女分席,小孩子由奶娘们看顾着另设一桌。 施窈不知自己该坐哪儿,便紧跟太夫人,太夫人指了右侧的座儿给她:“窈丫头,坐我身边来。” 施窈推让两回,最后在太夫人的笑声里,表情忐忑不安,但屁股却稳稳当当地坐上去。 施明珠在即将开席时到了,是施明奎、施明缨、施明秣、施明辰四兄弟亲自去接她来的。 她衣裳穿得厚,却依旧身姿曼妙,袅袅婷婷,扶着两个丫鬟的手款款而来,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当她出现在甘禄堂的那一刻,所有人起立。 施窈只当要进行什么仪式,紧张而茫然地跟着起身,暗道,柳华姑姑没讲这一茬啊。 太夫人忙一叠声道:“珠珠,不是说让你在房里吃吗?怎么不听话?说了吃完饭便去看你的,偏要费劲儿跑这一趟!门口风大,快来,到祖母这里来!” 施明珠团团朝堂内长辈们、兄长嫂子们福了几礼。 快走几步,来到太夫人的面前,已是累得娇喘颤颤,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娇弱的身子像撑不住厚重的衣裳似的,有些摇摇欲坠。 太夫人将她搂在怀里,左一句心肝肉,右一句小甜果,心疼得不行。 施窈汗颜,擦了擦额角的三滴冷汗。 她还以为怎么了呢。 瞧瞧,这才叫掌上明珠的排面,满堂妇孺爷们齐刷刷地起立、行注目礼。 上一回这么隆重,还是前世升国旗、唱国歌的时候。 施明珠缓了缓,恬然笑道:“祖父祖母慈爱,但我却不敢不恭。今儿是团圆佳节,大家都到了,岂有我不到的理。请长辈们放心,没有妨碍的,反倒与大家一起过节吃饭,我心里高兴,这病气去得也更快些呢。” 老国公掩去几许担忧,和蔼地笑道:“既来了,就快坐下。老三媳妇,让他们将地龙烧得更热一些,别冻着了珠珠。大家都坐,别站着了。” 施窈下手的三太太容氏起身应道:“是。珠珠,快坐。”然后她唤来儿媳妇龚璇,命她去外面传令。 龚璇本和大家一起坐了,听了婆婆的吩咐,只能认命出去跑腿儿。 太夫人拉施明珠坐在她的左侧第一个位置,大太太郑氏心甘情愿朝下手移一位。 施明珠欠了欠身:“女儿僭越,委屈母亲了。” 郑氏瞟了眼施窈,望着女儿,既心疼又骄傲:“有什么可委屈的,只要你能哄得老太太高兴,便是替我与你父亲尽孝,母亲坐哪里都没关系的。” 施明珠嫣然一笑,满室生辉,回头向太夫人嘘寒问暖。 祖孙俩亲亲热热地说话。 施窈偷偷瞟了眼身旁的容氏,实在说不出那句“女儿僭越,委屈母亲了”,于是只恼火地坐着。 恼火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她的那些哥哥们,来回在她和施明珠之间打量,最后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充满嫌弃和轻蔑。 呸! 有什么好比的? 她就是乡野市井间长大的,比通身的气派,比优雅的贵族仪态,确实比不上施明珠。 有本事废物哥哥们去跟皇宫的皇子们比贵气。 有本事在皇帝、太子、周绍、周绪等人的面前,摆他们的大少爷款儿! 众人坐下,听太夫人问起施明珠的病,俱都竖起耳朵。 施明珠笑答:“已无大碍,但请祖父祖母莫要为我而扰了除夕的好兴致。” 男人们露出欣慰的笑,女眷们感性一些,欣慰地含着泪光。 施窈如今的演技已炉火纯青,不用拧大腿,不用擦姜汁帕子,忙挤一挤眼泪,不让泪珠儿掉下来,这样含在眼眶里,泪光盈盈欣慰地望着施明珠。 施明珠扫过她一眼,笑容微顿,心头膈应,施窈可真会装,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却装出一副多关心她的样子,博取亲人们的好感。 在其他人眼里,太夫人冷落施窈,搂着施明珠揉搓,是施窈不如施明珠受宠的表现。 但在施明珠眼里,太夫人不同寻常的关切和热情,却是心虚的表现。因这些日子宠了施窈,心生愧疚,所以加倍来向自己 第93章 这个家没了她,全都得哭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太夫人记起施窈来,惭愧见了珠珠忘了她,便拉了她的一只手,又拉了施明珠的一只手,将两只手握在一起,笑盈盈道: “你们姊妹二人都是我的心头宝,看到你们和睦,我比什么都高兴。菜上齐了,老头子,是不是该开饭了?” 众人闻言,表情精彩纷呈。 郑氏的脸显而易见地黑下去。 拿施窈这个野丫头与她生来高贵的女儿相提并论,简直是侮辱珠珠! 老国公执起筷子先夹第一筷子菜,笑道:“开饭,开饭!” 小孩桌上有人欢呼:“开饭喽!吃团圆饭喽!嬷嬷,我要吃那个春卷!” 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 施明珠因触碰到到施窈的手,宛如碰到冰冷黏腻的毒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恶心厌恶得汗毛倒竖。 一收回手,便立即吩咐丫鬟端来热水,洗了手,再用热帕子细细擦手。 施窈挑眉,她也感觉手上黏腻不适,大约是施明珠来的这一路手心出了汗所致,便效仿施明珠,吩咐丫鬟上热水热帕子。 施明珠斜睇一眼,登时肝火炽盛,胃里胀气,竟是一口菜都咽不下去,只略略用了几勺清汤。 施窈则如掉进米缸的小老鼠,面对满桌子的珍馐美食,自是要大快朵颐的,不断用眼神暗示木香给她夹这个菜,夹那个菜。 自打施窈翻墙蹭饭之后,木香便练就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为夹上施窈想吃的菜,满桌子绕着跑。 尽管她尽量减小动静,仍旧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太夫人笑吟吟的,每每和施窈一同用膳,便会不知不觉多吃些,这丫头吃饭香,能勾起人的食欲。 她右看一眼大快朵颐的施窈,便胃口大开,多吃两口,左看一眼吃饭如吃砒霜的施明珠,便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大太太郑氏则心生鄙夷,与施窈这等粗鄙人同桌而食都觉着是自降身份,有辱多年的礼仪教养。 乡下土包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她本就是累病的,从昨儿折腾到今儿,病中一刻没消停过,何况一抬头就是糟心的大儿媳妇,强撑一会子,实在撑不到其他人先离席,暗暗怨怼疼死傅南君这贱妇,便率先起身向太夫人和老国公敬酒。 浅浅小酌半杯,便告罪说醉了:“……儿媳实在不胜酒力,出去散散酒。” 众人知晓她这是托词,是病得撑不住了。 太夫人温和道:“快去快去,有老三媳妇和你侄儿媳妇们在,这里有人伺候,不用你劳心。这个家里你最累,忙了一年到头,今儿合该你歇歇。” 郑氏看看春风得意的容氏,以及忙个不停的侄儿媳妇们,暗瞪一眼不成器的傅南君和乐安宁,胸口泛堵,却又不敢当着国公爷的面回怼他的老娘,只得勉强笑道: “谢老太太体谅。” 说完,她先离席了。 有她开头,接下来以小家庭为单位,大家向长辈们祝酒,从施明武夫妻到施明秣夫妻,接下来是光棍施明辰、施明晖、施明珠和施窈。 施窈念完背了好久的祝酒词,饮了半盏果子酒坐下,不由地轻轻松口气。 没想到穿到古代,还要回味上课背书的经历。 幸好一年只过一回除夕。 紧跟着,脸色苍白的傅南君先告罪离席,施明武紧随其后,再是施明珠、施明玮、乐安宁和施明晖。 团圆饭还没吃到一半,一下子走了七个人,甘禄堂空了一半似的,热闹的气氛瞬间清冷起来。 小奶娃们的吵闹声,越发衬得成人桌上气氛死寂。 老国公和太夫人眼里都难免黯然,不由得忆起往年的热闹。 这一年施家确实诸事不顺。 有人暗暗看向施窈。 施窈这会儿装起鹌鹑,才不当气氛活跃组。 就这么清冷、尴尬、奇诡的气氛,才适合国公府今年的除夕宴嘛。 她只吃面前的菜,远处的菜吃不到就吃不到了。 她已记住哪几道好吃,回头让木香列出菜单,自掏腰包请大厨房给做。 ——大厨房不给做也简单,在甘禄堂蹭饭的时候,磨一磨太夫人帮她点就是,总有法子满足这点口腹之欲。 今年的除夕宴不到往年的一半时间,便潦草结束了。 饭罢,施窈又陪太夫人打牌,眼看施明桢这个奸诈老狐狸又要坐她对面,她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推开。 “三哥哥快起开!三嫂子好容易 第94章 二姑娘挺邪门的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太夫人到底年纪大了,一大早又受了刺激,打了十几轮便有些撑不住,眼皮耷拉,出牌有一张没一张的。 容氏等人劝她去休息,太夫人便将位置让给容氏。 施窈才不想与容氏面对面而坐,忙也丢了牌,随手拉了四嫂龚璇坐下,挽住太夫人的手臂,笑道:“我也有些乏了,祖母给我留个边边儿,容我躺一躺,待睡足了觉,我再起来接着守岁。” “好,我们娘俩去躺会儿。”太夫人慈爱地勾勾施窈的鼻子,眼角的笑纹加深。 入了厢房,太夫人指了指木槿收来的钱袋,揶揄笑道:“知道你吃了亏,这不,赢来的银子,祖母都收得好好的,给你留着呢。木槿,快给二姑娘,仔细咱们二姑娘输急了眼。” 木槿笑着将装银子的荷包交给施窈。 施窈接过,脸颊发烫,偎依在太夫人的怀里,腼腆笑道:“还是祖母最疼我。” 她轻轻抓了一把,满满的银锞子从指缝里滑落,有银瓜子、银元宝、银花生、银馒头、银枣儿等等,听声音就格外悦耳,心里格外满足。 太夫人拍拍她:“你就这点爱好了,祖母怎能让你失望。快睡!睡饱了你先悄悄出去与兄弟们玩耍,不用叫醒我。” “好。” 施窈应了一声,将荷包递给木香,让她收好,便贴着太夫人睡下。 太夫人轻轻拍着她,慢慢也睡了过去。 自施窈和太夫人走后,男人们跟老国公出去玩射箭,老国公顺便考一考孙子们的武艺,而女眷们的气氛明显不如之前。 容氏婆媳三个坐一桌,加了个二房的陶籽怡。 容氏向来清冷惯了,儿媳妇们在她面前恭谨肃然,不敢玩笑。 陶籽怡见她们不吭声,自己也不敢吭声,无比后悔没有跟着施窈一起溜,她就应该脸皮厚点,去睡太夫人的脚头上。 渐渐的,打牌越打没越没趣,容氏清了清嗓子,委实没法子活络气氛,便唤了齐婉来顶替自己:“我也乏了,去歇歇,你们自在地玩。” 她一走,气氛轻松一些,但也没有缓和多少。 王蘩倒是八面玲珑,但任她一个人玲珑,其他妯娌不接腔,她就宛如戏台子上的小丑,独自尴尬。 不大一会儿,四女便各自散了。 甘禄堂的花厅一下子空下来,完全没了过年的热闹气氛。 丫鬟婆子们来打扫,都暗暗叹气。 去年的国公府确实诸事不顺,希望新年能顺利些。 所有人的脑子里不约而同闪过施窈的脸。 哪怕他们明知施窈没做过什么,是无辜的,也觉着二姑娘挺邪门的。 国公府的气氛是从施窈进京那天开始变的。 不止下头的婢仆们生出这个念头,上头的主子们也生出这个念头。 京城烟花鞭炮齐鸣,一直响到子时。 施窈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轻手轻脚出来,见外面静悄悄的,方知男人们去了演武场射箭打靶,女人们各回了院子,小奶娃们大的也去了演武场,小的们早已由奶娘们抱回去睡了。 施窈想了想,回到暖阁,坐在灯下练字。 她将今日大家的祝词记住了的都写下来,忘了的,再寻柳华姑姑问一问,两人凑着头叽叽咕咕互相提醒,倒记起了个七七八八。 写完了,她叫来丫鬟们凑一桌打牌,不赌钱,输了的便讲个笑话,或讲个民间故事。 老国公等人回来,站在帘子外听了一阵。 老国公脸上露出欣慰,施窈这丫头挺会自得其乐,哪里有她,哪里热闹。 老妻今日心头不痛快,有这丫头插科打诨,兴致方好些。 其他人心中不是滋味,施窈在这甘禄堂竟如此自在。 老国公低声道:“你们先各自玩去,子时过来吃饺子。” 众人应了,三五成群散去。 施窈听到动静,撩帘子出来:“咦?祖父你们回来了?他们怎么走了?” 老国公进来道:“冻了一个时辰,叫他们回去暖暖,子时再来。窈丫头,怎么不见你祖母?你这会子在做什么呢?” 施窈就跟他一一数了自己晚上做的事:“正冷呢,不想出去挨冻,写了字,跟柳华姑姑、木槿姐姐她们打了会 第95章 老爷快去表忠心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老国公捋着胡须爽朗大笑:“你这丫头可真有意思!” 这一笑,将太夫人吵醒了。 于是施窈让了座,旁观这对老夫妻对弈,时不时出声询问,老国公和太夫人都会耐心回答她。 总之,今晚的社交是有效社交,给两个老的顺了毛。 只要老头老太高兴了,她的小命和锦衣玉食就保住了。 旁人怎么想她,无所谓,不重要。 至子时,镇国公施继冕、三老爷施继安并子孙媳妇们,没病没灾的都陆陆续续回来吃饺子。 鞭炮一声连着一声,震得天地微微颤动。 国公府也放了大量的鞭炮和烟花,像是要驱逐出秽气。 整座京城摇山振岳,亮如白昼。 施窈陪二老看了会子烟花,吃完饺子,与太夫人聊了几句,便打呵欠告辞。 她才出甘禄堂,施继安和施明辰、施明秣父子三人姗姗来迟,看方向,应是从施明珠的兰佩院方向来的。 施窈福了礼,礼数做到,一眼不愿多看这仨叉烧父子,正要回去睡觉,施明辰怒道:“施窈,你站住!” 施窈上下眼皮子打架,眼皮子都没抬地问:“有何贵干?” “哼,竟连七哥哥也不叫了,你往日果然是装的!” “你也没叫我二妹妹呀,你不装了,我也不装了呗。大家以真面目示人,不是挺好吗?” 施明秣悄悄后退一步,摆出看戏不参与的姿态——若能出手,他能给施窈一百拳不带歇一口气的,但吵架他连一句都不会吵。 老七觉得自己行,那就老七自己上。 施继安似是对儿子突如其来的愤怒甚是吃惊,眼睛瞪得老大看向施明辰。 但父子二人都没有阻拦施明辰对施窈发难。 施明辰双手抱臂冷笑:“亏我以为你在筵席上讨好珠珠,是真心敬重她,竟不料一整晚你没去瞧珠珠一眼,白瞎了她‘惦念’你!” 施窈呵欠连天,懒懒地道:“你想讨好大姐姐,你就讨好呗,干嘛拉扯我。我活着,只为取悦我自己。我高兴了就去做,不高兴了不做。费心费力讨好旁人,到头来或许竹篮打水一场空,何必呢?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我讨好谁,谁讨好我。只有我对谁好,谁对我好,我俩一起好。让开!我要回去睡觉了,懒怠与你费口舌,横竖你是油盐不进。” 每次争不过她,还非要来争。 她如今看到施明辰就烦,想打爆他的狗头。 好好一俊俏少年郎,怎么偏就长了一张碎嘴呢? 施继安父子三人听了她的话,都沉默着。 施窈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一番通透的话来呢? 但观她平日做派,又确实她没有特意去讨好谁改变窘迫的处境。 除了老国公和太夫人。 施明辰如抓住施窈的把柄,急忙出声道:“那祖父和祖母呢?你讨好他们又怎么说?” 施窈心烦:“他们是我长辈,又庇护于我,我那是孝敬,不是讨好。讨好是什么?是狗对主人,懂吗?麻烦你,施七公子,措辞谨慎些,莫要乱用讨好这个词!” 烦死了! 她为了一条小命,苦心孤诣地讨好两条金大腿,这施明辰非要来扯开她那可怜的遮羞布。 可恨她不是男子,不然施明辰此时已被她撂倒地上了。 不曾想,施窈的话戳到了施继安,施继安黑着脸问:“我也是你的长辈,为何从不见你孝敬我?” 施窈稀奇地反问:“我拿什么孝敬你?” 施明辰忙道:“起码你从金陵来,带些土仪来孝敬父亲吧?不止父亲,还有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哥哥嫂嫂姐姐们。 说来,自你进府,从未见过你送过谁土仪,连一件亲手绣的帕子也没有。探病送的礼,还是旁人送你的,你又转送,忒不识礼!” “你倒会见缝下蛆,专盯着我寻不是!”施窈眼角瞟着施继安,盈盈笑道,“瞧瞧我这身乡野市井气,便知,我和姨娘在金陵的日子并不富贵,哪有银钱为你们置办土仪? 你们兄弟不是正好可以放心了?不用疑神疑鬼,怀疑老爷有二心,私下补贴我和姨娘, 第96章 口是心非施明辰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施窈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三房父子三人站了须臾,三老爷施继安突然蹦起来,一巴掌呼在施明辰的后脑勺上:“叫你招惹她!” 他就过来吃个饺子,路过施窈罢了,这犬子非要招惹施窈,害他这个无辜过路的遭了一顿狠怼。 这丫头的嘴,莫不是铁齿铜牙,一字一颗钉,钉钉扎在他的心上。 他这爹当得越来越窝囊了,人家直接越过他这爹不要,只要祖父祖母! 施继安虽不喜施窈这个女儿,但被女儿嫌弃到这步田地,仍觉着伤了心,恼了火。 施窈已跑得没影,这一股怒火,可不就只能朝着施明辰这个罪魁祸首身上发泄吗? 施明辰脑子一懵,眼泪险些飙出来,唯唯诺诺不敢吭气。 施窈逼得要与三房断绝关系,他敢说什么?还扯出母亲来。 若叫祖父祖母知晓,少不得他又要挨顿板子,跪几天祠堂。 祖父喜欢连坐,搞不好他们父子三人都要挨板子、跪祠堂,到时他爹能弄死他。 念着除夕不能触霉头,施继安将一腔恼羞成怒忍了,一把推开施明辰,径直入了甘禄堂。 施明辰被父女二人推来搡去的,好不可怜。 他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施明秣,失落无助,希望六哥能安慰安慰他。 “分明是施窈不对!哪有做女儿的,要与父亲决裂的!虽她和纪姨娘在金陵过得贫寒,但也算衣食无忧。 若没有父亲,她生在普通人家,搞不好还要为奴为婢呢。何况,如今她来了京城,过得比我们兄弟还精致,哪里就亏待了她?” 施明秣摸摸鼻子,他向来不善言辞,只擅拳头,讪讪笑道:“这,可让我怎么说呢?子不言父过。” 言下之意,他也觉得父亲过分了,没有尽到教养女儿的责任。 今日方知,施窈母女在金陵,是没有得到过父亲一文钱的贴补的。 也不知为何,若在从前,他定然觉得施窈活该,为父亲鼓掌叫好,纪氏母女是多余的,本就不该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 可今日施窈当面说出这番决绝的话来,他心里酸酸涨涨的,不忍吐出刻薄的言语。 施明秣心想,施窈可真厉害,竟让他从她入府那天开始硬了的拳头,慢慢软了下来。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以后再不要听施窈说任何歪理——对施窈的任何心软,都是对母亲的背叛。 施明秣向来不多思多想,只以拳头论理,今儿想了这么多,颇觉脑仁疼,忙丢开了去,见施明辰发怔,便疑惑地问: “你近来怎么回事?怎地老去撩拨施窈?我当是她撩拨你,可几回下来,只见着你主动凑上去撩拨她,撩得她恼火了,怼你,你又跟斗败的公鸡似的,丧兮兮的。周而复始,有甚意思?你很闲?” 施明辰怔忪,默了一默道:“我也不知。就是一见她,便觉着不顺眼,想看她发火,想赢她一回。” “然后次次败落?哦哦哦,我懂,咱们做武将的,将来上了战场,先要骂架,你在磨炼嘴皮子是吧?”施明秣一副“我很懂”的表情,拍拍弟弟的肩膀道,“暂时斗不过,我们先避其锋芒,以后真拿住了她的错处,再一击即中!” 施明辰胸口憋着什么。 施明秣说的不对,但为什么,他又讲不出理由。 他的大丫鬟怀夕上前,拍了拍二位爷身上的积雪,嘴里笑道:“爷这是喜欢二姑娘而不自知呢。” 施明辰反应极大,一副惊恐的表情,跳起来说:“你胡说!我怎会喜欢施窈?我讨厌她还来不及呢!” 怀夕温柔地扎刀子道:“真讨厌一个人,见了人,会不想搭理,或视而不见,或绕道而走,一句话懒怠多说。哪有明知斗不赢嘴偏凑上去的道理? 爷见了二姑娘就恼火,正是因二姑娘每次见了爷,都爱搭不理。爷心里不服气,便故意找茬儿。瞧瞧您找的那些不是茬儿的茬儿,奴婢都替您脸红。” 怀夕幸灾乐祸地想,七爷还质问二姑娘为什么不讨好大姑娘呢。 那 第97章 暴涨的功德值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施窈笑着问候几句,又说了施明辰埋怨她的话:“……虽服侍祖母祖父,但大姐姐这里确实不该落下。见大姐姐精气神好得很,也有人陪,我今晚也能安心入眠了。” 说罢,便告辞。 施明晖等人面面相觑,施明桢问:“她来做什么的?” 施明缨嗤笑一声:“来添堵的呗。走哪儿煞到哪儿。” 他们见过施窈在甘禄堂与丫鬟们玩,那自在的模样和在自个儿院子没甚区别。 于是认定施窈可恶,趁珠珠病了夺宠,因此看她比从前越发不顺眼。 施明珠笑容浅浅:“之前翻墙闯我院子的阵仗你们是没瞧见,这才算什么。罢了,不说她了。 我是真吃不下了,哥哥们,你们也快去祖父祖母那里吃饺子,吃了快睡,明儿一早还得起来拜年、迎客,事情多着,须得养足精神。” 众人又哄她吃了两个,方才出来。 施明晖沉着脸说道:“珠珠这病养了快俩月,或许那老道士说的有几分道理,是施窈妨碍了她。怕是施窈挪远些,珠珠的病才能好。” 施明桢见他眼神黢黑幽暗,忙劝道:“珠珠的病因是寒症,开了春,天气暖和,自会慢慢好起来的。施窈正得宠,外面我们家兄弟名声已不大好,老八,你可莫要冲动。” 施明晖越想越为珠珠不值,冷冷一笑:“早知她是个煞星,当初在京兆府,我便该狠心打死她了事!大不了这条命赔了她,好过叫她祸害我们全家!” “浑说,快住嘴!”施明桢训斥,照着他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这种浑话再也不要说,仔细祖父听见,又要打你板子!就是起了这等心思,也该快些忘了。 你随口一说,可知,若叫有心人听见传出去,到时又是祸事一桩?我们府上的麻烦事还少吗?此时,正该蛰伏才是。” 施明晖这才不吭声了。 施明桢瞟了眼施明奎,见他面无异色,暗暗松口气。 施明晖素来嘴上是兄弟们中最沉得住气的一个,心思藏得极深。 今晚除夕宴上,珠珠草草离席,后面施窈全程陪同太夫人,形影不离,太夫人对施窈也多加宠爱,加上他们来兰佩院时,见珠珠孤零零看书,背影单薄可怜,施明晖怜惜妹妹多病缠身又遭冷落,才一时沉不住气了。 几人一路疾走,来到甘禄堂,吃了饺子,各自领了媳妇孩子回院子。 这一晚总算消停下来。 但媳妇们的心里却闹腾开了,吃醋添堵各有各的不自在——一整晚见不到自家夫君人影,前头陪老国公射箭打靶也就罢了,后头都去了兰佩院围着施明珠。 大过年的,竟是放着自家的媳妇和孩子看也不看一眼。 韶华苑里,陶籽怡服侍施明桢脱了衣裳,忍了又忍,想着自个儿为打理府务冒雪奔波,还摔了一跤,施明桢却躲在兰佩院哄珠珠,回来了也不问她一句辛苦,着实忍不住,埋怨道: “明知我忙着不得闲儿,怎不见你带带孩子们?” “我去了兰佩院陪珠珠,她今晚离席早,年夜饭也没吃上几口,怕她一个人多想,身子越发不好,多少开解她些,病才能好得快。 云霄才五岁,云行才半岁,他们人小,领去兰佩院,恐过了病气,路上又冒风冒雪的,我哪里忍心。奶娘不是早早哄他们睡下了?” 陶籽怡闻言,闭了闭眼。 想说,孩子们小,不宜冒风冒雪地奔波,你去陪了珠珠,就不能早些回来陪陪他们? 终究顾忌着夫妻情分,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 若说了,恐施明桢怀疑她与珠珠吃醋争宠。 罢了罢了,那四皇子已派太医来为珠珠探脉,怕是二人好事将近,下一回过年,珠珠已出嫁,夫君不用惦记她,便会全程陪她和孩子们。 最终,她咽下委屈,半是埋怨地勉强道:“云霄巴巴盼着你带他放烟花,盼了一晚上。” 施明桢不免生出些许的心虚来。 今晚兰佩院前后放了整一个时辰的烟花,是他们兄弟为哄珠珠高兴放的,几乎将府里大半的烟花都搬过去了。 女孩子嘛,就是喜欢这类华而不实的东西,索性家里不缺买烟花的那几两银子,珠珠爱 第98章 求子的六嫂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施窈生怕接了渣爹的红包晦气,吓得环目四顾,看到施明秣和王蘩夫妻从另一条路来,忙跑过去,挽了王蘩的手臂笑道: “一大早就看见六哥哥和六嫂子,想来我这一年定是六六大顺!” 王蘩嫁进来快有两年了,年方十九,比施明秣小一岁。 二人膝下尚未有子,王蘩压力山大。 木香的小道消息说,王蘩私下已供奉了送子娘娘,她的娘家也私自送来许多生子的补药给她吃。 施窈心想,送子娘娘也求了,补药也吃了,看了郎中又说她身子没问题,怎么不想想问题或许是出在施明秣身上呢? 扯远了。 渣爹施继安看见儿子儿媳,嗖的一下将红包藏入怀里,落荒而逃,奔进甘禄堂。 施窈撇嘴。 偷偷摸摸的“父爱”,就该这样狠狠摔在地上,再踩上两脚,唾弃两口! 千万别来沾她。 王蘩正因怀不上身子有些心病,闻言笑道:“二妹妹小嘴真甜!嫂子就借你吉言,希望今年我与六爷也能六六大顺!” 施明秣心想,昨晚施窈嘴巴刻薄的时候,媳妇没看见,真该说给她听听,施窈还放豪言要与三房断绝关系呢,才过一晚便忘了自个儿的话,来扒拉他媳妇。 他想扯开王蘩,但怕施窈告状,只得作罢,悄悄落后两人。 行了十来步,又觉得弱了气势。 他一大老爷们为何要怕个小小的弱女子? 于是大步流星,踩得雪地咯吱咯吱响,走到两人的前头去。 施窈和王蘩谁都没管他,也没留意他那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两人自顾自说笑。 入了甘禄堂,拜了年,每人拿了一个大红包。 如昨晚的除夕宴一般,这个新年的彩头,能爬起来的人都爬过来拿了,伤的病的继续回去躺着,余下的人要帮家里迎客。 施窈跟着太夫人,当个小挂件。 太夫人去哪里,都要拉着施窈的手。 媳妇们各就各的岗位,大堂经理负责前台大厅,后勤管事负责茶果厨房,人事主管负责调度人手。 整个国公府凌而不乱。 王蘩颇擅交际,便领了大堂经理的差事,守在甘禄堂迎来送往,因此全程将太夫人对施窈的宠爱看在眼里。 她心里不免酸溜溜的。 她站得腿儿都发抖了,施窈却只管坐在太夫人身边负责吃喝,得到的客人关注也比她多。 今儿来的客人们,只见一回就记住了施窈。 小姑娘们不管心里如何想,当着太夫人的面,众星拱月围着施窈,只把施窈夸成一朵倾国倾城的花儿,嘴甜得不得了。 而她呢,劳心劳身,有些见过她十回的老太太们,也没记住她到底是国公府的几奶奶。 一会儿叫她明缨媳妇,一会儿叫她明奎媳妇,好不尴尬。 好容易有几个叫对了,转口又问她:“尔父龚大人近来可好?” 孙女和孙媳的待遇,简直云泥之别! 王蘩越是对比,心里越是冒酸泡泡,暗暗想,晚上回去再求一求送子娘娘,求娘娘先送她一个儿子,第二胎再送她一个女儿。 她在娘家婆家都是劳碌命,就让她的女儿享受下众星捧月的宠爱,也算补偿她的遗憾了。 施窈本紧张不已,见大家说话都和气好听,渐渐放松下来,享受一回受宠的错觉。 又有柳华姑姑时不时提点,她倒混得如鱼得水,渐渐得心应手。 前后接待客人一个时辰,太夫人更衣回来,端坐下问:“窈丫头,你可累着了?若累了,便去我房里躺一躺。” 施窈轻轻捶着太夫人的腿,笑道:“我还不累呢,祖母,您要不歇一歇?您可是我们府上的吉祥物和镇宅之宝呢,累坏了谁,也不能累坏您。” 太夫人掩唇轻笑:“你这丫头,嘴里一套一套的,可甜死我算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死。祖母定是要长命百岁的!我还想长长久久地伴着祖母呢。” 太夫人搂了她,轻轻摇晃,眉眼里俱是笑意:“好好好,祖母尽量多活些年头,护着我们窈丫头。 第99章 帘下的绣花鞋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吩咐完婆子出去请人,太夫人回头对施窈说:“你柳华姑姑应是与你讲过鱼苏谢家的,谢家于我们施家有大恩。那谢既白,将来是你七哥哥的正经小舅子,我必是要见一见的。窈丫头,你先避一避。” 施窈对谢家上下人等,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也听过这位有收集美人的癖好、喜爱拯救风尘女子的谢既白的大名。 原着里对这个人物是一笔带过的,没有过多着墨,施窈也不想与这等花心在外的人照面,便起身去暖阁。 掀起帘子时,忽地记起谢青黛,便提醒太夫人:“祖母别忘了问问我未来七嫂子。” 太夫人好笑:“你七哥哥也不见你记挂,你倒记挂起你七嫂子来。快进去,我忘不了的。” 施窈入了暖阁,搬了个圆凳,坐在帘子后,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无论柳华姑姑怎么使眼色,她也不肯走。 须臾,外间传来一道温润清和的少年声音:“晚辈谢既白见过老太君,老太君新年好,祝愿老太君平安长健、吉祥如意!” 太夫人猛然记起施窈方才说她是“吉祥物”的话来,携了他的手上下打量,见他轻裘宝带,美服华冠,生得唇红齿白、俊俏不凡,喜道: “过了一年,既白你越发稳重了,想来这一年进益不少。令祖父身子可好?令堂令尊可大安?” 谢既白又朝着眼生的王蘩揖了一礼,这才恭敬地答道:“多谢老太君记挂,家里长辈们都好。” “可见了老太爷不曾?” “先去拜见了府上的老太爷和国公爷、三老爷,老太爷命我来见见老太君。” 太夫人佯作生气:“他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 谢既白笑了:“自是要来的,家父信里交代过,要亲眼看看老太君安好,再代他向老太君问安。” 太夫人笑道:“往年是你父亲来拜年,他是个极懂礼的,说话又风趣,我与他算是相熟。这两年换了你来拜年,你倒是除了拜年,其余时候再不来府里给我见见。” “劳您记挂家父,家父也一直记挂您呢。尤其祖母仙逝后,家父信里多次提到您。我倒是想来请安的,又恐打扰了老太君清修,倒是不美。” 王蘩掩唇笑道:“老太太,这孩子腼腆呢。” 太夫人大笑,笑过一回,抓了一把瓜子递给谢既白,拉他坐在炕桌对面,细细地问:“你姐姐可好?大半年前,你父亲来了一回京城,说她思念仙逝的祖母,颇是清减了些。” 说了这半晌话,谢既白终于自在许多,一面剥瓜子,一面道:“家里姊妹陪着,近半年哀思少了,倒是养回来一些。” 太夫人又问:“定了几月进京?” 谢既白未等到家里回信,只当祖父和父亲将他的信当成草纸用了,心中很是沮丧。 见太夫人慈祥和蔼,与自家祖母颇为相似,又觉着有这样的老祖母在,或许姐姐做施家媳妇不会受太多委屈,毕竟媳妇们只与内宅的妇人们打交道。 心中思量万千,面上一丝不苟地回答道:“定在明年的二月。” 施窈听到这儿,心想,好了,另外一只脚落地了。 不管这只脚落在门里,还是门外,到底心里踏实了。 且等着吧,入了四月看看,谢青黛嫁进来,是施明辰英年早逝,还是谢青黛去父留子。 不对,还有个施明珠要搞事,想换个七嫂子呢。 谢青黛的亲事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怕是这会儿施家已起了推施明珠上后位的心思,即便谢家想退婚,施家也不会轻易放走这个钱袋子。 无论周绍,还是周绪,想要起事,都需要大笔银子铺路。 前世施家以谢青黛善妒为借口,敲诈了谢家一大笔银子。 原着里,这辈子施家以谢青黛失了清白为由,不止“收留”谢青黛为妾,还以施明辰戴了绿帽,受害者需要精神损失费为由,又敲诈谢家一大笔银子。 当然,这些东西是藏在字里行间的,原文以施明珠的视角为主,施明珠视金钱为粪土,压根无人告诉她,谢家被敲诈了。 即便知道,也不会往心 第100章 将就娶八嫂 《庶女发癫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葛秋蘅忆起上回三人坐一处的尴尬,没有强拉,自个儿去了。 进了兰佩院,入了厢房,葛秋蘅先朝屋内一扫。 老二施明玮、老五施明缨、老六施明秣三兄弟正抽空来探施明珠,围着妹妹说笑,见她来了,三兄弟忙作揖问好避了出去。 施明珠昨夜今早连续折腾两回,其实身子已不大爽快,为讨个新年的好彩头,才强撑着,只是脸上画了妆,没叫旁人瞧出来。 但同为女子,葛秋蘅岂能看不出。 她心疼地拉住施明珠的手,正要问问她的身子,催她去床上躺着,施明珠先笑道:“八哥哥这会子,应是和四哥哥、七哥哥他们去你府上拜年了。” 葛秋蘅脸一红:“谁问他了?” 昨日上午,施明晖亲自去了宁远侯府送西北的特产,说是二老爷送回来的,惦记与侯爷是从小玩到大的情分,故而匀一份送来。 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是镇国公府示好的风向,有意为施明晖求娶葛秋蘅。 因此,葛秋蘅原本不打算再理会施明晖的,见他主动示好,心里便原谅了上回他赶她走的大半埋怨。 施明珠活了两世,一眼便看出葛秋蘅眉眼间的羞涩,怕她羞极了吓跑了,便不再打趣她,与她寒暄起来。 两人是好了多年的手帕交,有聊不完的话题。 葛秋蘅问道:“今儿怎不见伯母?我瞧见是六嫂子帮老太太待客。” 施明武打妻子、郑氏一病不起的消息尚未传出,挨近年关,各府里忙着,也没闲情逸致探听国公府的八卦。 因此,葛秋蘅还不知道国公府里发生了大事。 施明珠笑容微微僵硬,不过早预料有人会问,便拿出国公府对外的一致说辞。 “怪我和二哥哥、八哥哥不孝,这些日子我们病的病、伤的伤,劳累母亲来回奔波照看,竟将她累病了。赶在过年的前一天病倒,府里中馈只能暂且托付给三婶,几位嫂嫂孝顺,纷纷出来帮忙。” 葛秋蘅便记起为何施明玮和施明晖“病的病、伤的伤”来,火热的心不免凉了半截。 那施明玮不知怎地得罪死了乐安宁,乐安宁杀夫不成反上吊,此事若不是发生在朝廷封印期间,怕是镇国公又要遭一个治家不严的弹劾。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家后宅都乱到如此地步,莫论协助皇帝共治天下,连他领兵打仗的能力都要质疑一下。 施明晖为何受伤,就更不用说了。 此时的葛秋蘅,既舍不下与施明晖的青梅竹马情分,又对国公府的家风生出些许畏惧。 父母早有意将她嫁给施明晖,施明晖自身才干极佳,颇有城府,又是长房嫡子,将来前程不会差。 可葛秋蘅反倒自个儿踟蹰不前了。 她夸了几句嫂嫂们能干,因心事重重,无心与施明珠多聊,便借口兄弟们在等她,忙忙地告辞。 施明珠望着她的背影,蹙眉长叹。 府里这么乱,不怪葛秋蘅摇摆不定。 母亲是瞧葛秋蘅素来乖巧温顺,又出身高贵,才干不会差,完全配得上八哥哥,这才想早些将她娶回来做帮手,昨儿才百忙中催着施明晖去葛家送礼。 只要亲事定下来,哪怕只是口头婚约,赶在大哥哥传出打妻子的名声之前,宁远侯府为着名声着想,就不敢随意毁诺。 可是,这样算计来的姻缘,八哥哥将来与葛秋蘅真的能毫无芥蒂地做恩爱夫妻吗? 且葛秋蘅听闻一些风声,便摇摆不定,对八哥哥的真心又有几分呢? 真正心悦一个人,是无论他身处何种境地,无论他贫富贵贱,无论他遭受了怎样的流言蜚语,她都该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坚定地相信他,坚定地嫁给他,这才叫忠贞不移。 施明珠最瞧不起的女子,便是如前世的“施窈”一般,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与人无媒苟合私通。 明明已嫁过一回,是不洁之身,竟妄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做天下女子的表率,简直是所有女子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