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 1. 夙央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夙央,大道无情。” 伴随这句清冷女音一同回荡在耳畔的,是心脏被利器贯穿时,噗呲一声裂响。 周遭血瀑轰然喧豗,自万丈高崖飞流直下,夙央心口亦是血流如注,迸溅不止。 黏稠的液体洇透了绛红锦衣,在铅黑石地面蜿蜒流淌,一只无尘白靴踩着清瘦却不单薄的胸膛压在地上,二尺银剑横穿过身,夙央却仿佛是感觉不到那冰寒彻骨的疼痛一般,黑瞳中疯魔依旧,紧盯上方那张清丽容颜。 梅落时见他一幅死不悔改的模样,略微皱眉。 “师姐……咳。”丝丝红线溢出嘴角,为苍白的肌肤平添几分靡丽,夙央咳出喉管里的血,笑着说:“你说大道无情,可我们曾经,不也花前月下,恩爱相依过?” 梅落时面色不变,淡声道:“你以为的花前月下恩爱相依不过你一厢情愿罢了,我从未动情。” 她亲眼看着夙央从十二岁长到十八岁,对他的痛处了如指掌,说出来的话亦能直戳他心窝子。 果然,夙央的表情瞬间变得相当难看。 梅落时没有拔剑,她松开手,就这么将夙央钉在地上,刻梅雕枝的含霜剑自他伤口处延伸出一层薄薄冰霜,封住他的行动。 “你且在这里悔过吧,等你什么时候断了这份念想,并且改过自新,霜印自会退散。” 夙央漫不经心地垂眸,瞧了眼那看似薄弱实则坚不可摧的封印,对梅落时说:“师姐,这个没用,制不住我多久的。我还是建议你把我的四肢拆掉,心脏挖出来,分开埋在望梅阁里,最好是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不要告诉别人。” 他漾开甜腻的笑,梨涡深深,眼底满是浓情蜜意。 梅落时权当没听到,转身便要离开这腥气弥漫的血海深牢。 背后传来陡然惊慌的叫喊:“师姐!不要走!” 脚步微不可察地滞了滞,梅落时没回头,平稳迈开的步伐淡定如初。 “师姐!师姐求你了!我只是喜欢你,又有什么错?!”夙央哑声嘶喊,字字悲泣。 梅落时轻轻叹息,顺着石桥走到百尺高的牢门口,才冷淡反问: “有什么错?你身为正道内门子弟,千年一见的九转净莲体,望梅阁上上下下无不对你付予重望,可你竟私自修炼邪术与魔佛之道,与妖邪勾结不清,杀人无数,道行不正,心性生孽,难不成,你做这些也是因为喜欢我吗?” 夙央挣扎着想起身,含霜剑锋划断他戴在脖颈上的佛珠串子,圆珠咕噜噜滚入岛屿四方深红血海,眨眼沉没不见。 他顾不得那层薄冰生出的尖刺扎破胸口,赤红着眼,道:“对我付予期望?所谓的期望,是指排挤我,讥讽我,暗算我,还在背后对我的出身议论纷纷吗?我没有错,错的那些本就该死的人!” 梅落时搭在玄铁大门上的手顿住。 “自从我被测出九转净莲体,就没有过几天好日子,我忍着他们明里暗里的欺侮,努力修炼,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配得上师姐你,可是,”夙央声线颤抖,“可是为什么连师姐都要抛弃我?” “夙央。” 仅一声称呼,便让夙央安静下来。 梅落时扭过头,对他说:“我修的是,无情道。” “……” “我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情爱之心,包括你,若你也同样如此,我们便一直是普通师姐弟,又何来抛弃一说?” 闻言,夙央那双潋滟妖冶的眼眸泛起水雾:“可我不想和你只做普通师姐弟,我以为,师姐对我多少有一点——” “再者,”梅落时毫不留情地打断道, 2. 师尊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数千年前,苍古大陆极北之地,有位老者在雪中栽下一颗梅树种。 而后,百米琉璃阁随着梅树一同凭地高起,立于万古萧瑟的寒风中,朱红腊梅终年盛放不败,飘落的梅瓣随风撞到檐角悬挂的镂空风铃,清响幽幽不绝。 如今,那梅树已是枝繁叶茂,华盖葳蕤,由近而远散逸着古朴悠长的花香。 一树枝桠不甘寂寞,悄悄跑出去好远,红梅与褐枝交错间,一片雪白衣角孤零零地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一会见了阁主,就按老夫教你的做,知道了吗?” “知道了老爷爷。” “叫师尊!”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交谈内容被风儿吹得不甚清晰。 鸦羽长睫轻扇几下,掀开来,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浅淡眼瞳。 右手还抱着圆滚滚的红泥酒坛,醉卧这多时,坛子竟也没掉下去摔个七零八碎。梅落时懒散躺了会,指尖勾住坛口提绳,耷拉下去,闲闲地晃着。 有人进了梅苑。 “阁主,日安。” 树下一道沧桑又活络的声音。 果然是千玄那老不正经的。 酒坛晃动幅度没变,梅落时淡淡应了声:“嗯。” 刚睡醒的尾调沙哑迷蒙,醺着股花酿的醉劲儿,听得人骨头一酥。 千玄一个老头子倒没什么感觉,被他牵在旁侧的明遥却是怔了下,仰头望去。 ——梅影曳曳,除了一段白衣,什么都看不清。 千玄道:“阁主,我前几天下山除祟,碰巧遇着个好苗子,想收他当徒,来跟您报备一下。” 梅落时闻言,散漫地翻了个身,看向树底下那一老一少。 这个时节,正值春寒料峭,口鼻呼出的气都泛着淡淡的奶白色,把视野染得模糊,幸而寒风很快便将其抹去,明遥扬着被风吹红的小脸,与苍老梅树上垂下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懒懒半阖的清透眼眸,纯澈而专注,浅黄的琥珀底色上印有雪景,有梅花,也有他。 耳膜阵阵鼓动,明遥与那双眼对视,久久回不过神,空茫的雪压在感官上,什么都分辨不太清。 唯有那一瞬的怦然心跳如同铭刻在灵魂深处,如此剧烈,却又如此熟悉。 “愣着做什么?”千玄从背后悄悄拍了他一下。 明遥一个激灵,猛然记起千玄教他的话,立即鞠躬行礼,道:“阁主好!弟子明遥,景仰望梅阁声名已久,今日恳请阁主同意弟子拜入望梅阁门下,弟子自当勤学苦练,奋发向上!” 这还没拜进门呢,就自称起弟子了。 千玄猜这孩子怕是看梅落时看傻了,脑子都浑了。 梅落时静静看他一会,没应声,反而问千玄:“从哪里捡来的?” 这话说得不客气,好像当明遥是什么扔在路边的东西一般。 明遥倒没觉得怎样,千玄率先皱了眉:“阁主,别这么说人家孩子嘛。” 梅落时眉梢一挑,坦然改口:“哦,那你是从哪遇着的?” 千玄:“上乌村,一个小村子,就在咱们北地跟魔域交界的地方。我回来之前寻思去检查一下那边结界有没有松动,结果就看到这孩子在路边……”千玄忽地顿住,踌躇几秒,道,“我看他无依无靠,怪可怜的,根骨又不错,就想着干脆把他收了当徒弟。” 梅落时差不多能猜到千玄没说出口的话,无非是捡垃圾吃,被人打骂推搡,或者拾些破烂拿去卖钱等等,诸如此类十分能勾起人同情心的悲惨遭遇。 她凝眸注视着那张与百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稚嫩面孔,心中冒出无数个猜测。 千玄等半天也没等到回答,见这从来也不怎么管事的阁主头一回面色凝重,而身旁的小弟子又被盯得紧张不已,他也实在懵圈,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阁主?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经他这么一问,梅落时淡淡收了眼,说:“没事,他没问题。” 千玄顿时松了口气,说:“那我带他去登记入册?” “去吧。”梅落时翻身躺回树枝上。 千玄立马兴高采烈地带明遥往外走,可刚迈开几步,梅落时却又发话道:“登记在我名下。” 千玄一僵。 他极慢地转过头,重复道:“登记在……您……名下?” “嗯。” 千玄:“……” 他硬着头皮问:“阁主,要不您在考虑考虑?我这都几百年没收徒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对胃口的,您宰相肚里能撑船,让给我吧?回头!回头我一定给您再寻个好苗子来!”他拍着胸脯保证。 梅落时懒洋洋道:“我也百年没收徒了。” 千玄心道您也就百岁出头啊。 他好奇道:“阁主,您上任百年来从未收徒,这孩子根骨虽好,但也不是阁里最好的,您为何一定要他呢?” 为何? 梅落时也在想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她自责吧,总觉得夙央那个下场,她也有责任在,所以想挽救 3. 登记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望梅阁坐落于北地至高雪山之巅,山顶被浓云遮挡,难以窥探,自云面以下,终年积雪不化,而云面以上,却是一派初春光景。 万阶登云梯盘绕陡峭山体层层而上,梯面覆盖严雪坚冰,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滑倒,哪怕是望梅阁自家子弟走在上面,都少不了摔几个马趴。 因此,望梅阁荣登道门八仙探访难度榜首之位,被外界评为最“冷门”的道门没有之一。 而这个“冷门”,自然指的是方方面面,比如气温最低,弟子最少,生僻功法最多,以及—— 那比北地冰雪都要更加冷冰冰的历任阁主。 望梅阁阁主,从来只修无情道。 无情道,断情绝念,断情爱,绝俗念。 不沾风月,不染尘欲。 成亲生子不过可有可无,愿意诞下后代的,便培养着,不愿意的,那就让同修无情道的优秀子弟继承阁主位置,并改姓为“梅”。 到了梅落时这一代,已是第七十四任。 望梅阁整体成环形布局,以正对丹红牌坊的三重高殿伏羲堂为中心,西边是阁主居住的梅苑,打东北方向走,依次是雪融舍,往生堂,开灵轩,长老殿。 雪融舍乃弟子统一住所,每日辰时二刻到开灵轩听学,放课后可去往生堂用膳及领取其他用度补给。长老殿离得较远,负责处理部分内门事宜,以及高阶弟子的术法教学。 千玄带着明遥从梅苑出来后,一边跟他絮絮叨叨讲述这些细碎繁杂的小事,一边沿青石板小径从伏羲堂前面绕过去,一路来到长老殿。踏上五层汉白玉阶时,明遥抬头看那金灿灿的方形牌匾上龙飞凤舞镌刻着的“长老殿”三个大字,对望梅阁富有程度的认知又上了一个高度。 “我们望梅阁好歹也是道门八大家之一,接的除祟委托多了,灵石金银要多少有多少。”千玄颇为骄傲地对明遥说,“你在这就安心修炼吧,衣食住行短不了你。” 明遥乖巧点头:“好的,多谢老爷爷。” 千玄气得山羊胡飞起:“叫什么老爷爷,叫师尊!不对,你当不成我徒儿了,叫我千玄长老!” 明遥顺从道:“好的,千玄长老。” 千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勉强算是消了气。 殿门大开着,千玄大喇喇地带明遥进去,刚踏进门槛,右前方便响起一道浑厚嗓音:“哟,千玄,出去一趟连娃都有了,看着年纪还不小,真有本事。” 千玄方压下去不久的火气当即蹭蹭冒了出来,他伸出一指点向声音来源处,破口大骂:“乘令你小子那破嘴要是装不上把门趁早剁了喂魔兽去!要是刀法不精对不准位置,老夫来替你动手!” 明遥顺势望去,只见一个肩背宽阔,身形壮硕,腰间还别了把墨金古刀的黑衣男子正抱臂歪坐在太师椅上,他五官深邃,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如锋,相貌是极刚正硬朗的,只是姿势太过狂放—— 笔直修长的一条腿斜斜搭着扶手,皂色长靴在空中悠悠摆荡,右手两指还掐着颗碧翠的水晶葡萄往嘴里送。 不难看出是个潇洒不羁的率性人。 乘令被人指着鼻子骂倒也不恼,笑得依旧邪肆,嚼碎了葡萄咽下去后,拍拍手上水珠,站起身,漫步走到殿门口两人跟前。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光在明遥脸上逡巡良久。 如果说,梅落时打量过来时,明遥惟觉羞涩和紧张,那眼下乘令投来的,写满探究和质询的锋锐视线只让他感受到不快。 明遥略微皱起眉,偏了偏年幼的小脸,努力维持语气里的礼貌说:“乘令长老,请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乘令勾了勾嘴角,没回答他的问题,却转而问了千玄一句与梅落时一样的话:“你从哪捡来的孩子?” 千玄看看明遥又看看他,诧异道:“你们怎么都这样问我?这孩子到底有啥问题?” 乘令:“‘你们’?” 千玄道:“我方才带他去见阁主,阁主也是这般反应,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乘令默然片刻,说:“阁主见过他了?” 千玄:“废话!我要带新弟子进阁,肯定先通报阁主啊。” “阁主还问了别的吗?” “没问什么啊,就问这孩子从哪里来的,姓甚名谁,哦对,还说要收他为徒。” 乘令的脸色终于变了,怪声道:“要收他为徒?” 千玄见他和自己一样惊讶,顿感如获知己,倒豆子般诉苦:“可不嘛!我好不容易找到个看对眼的苗子,谁知刚领进门就被阁主抢了去,我哪能料到这百来年不收徒的阁主怎么就突然生出抢人的心思了,白白忙活一场,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乘令无语道:“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文化就别乱引用。” 千玄怒不可遏:“老夫再没文化也比你个胸无点墨的刀修强!” 发完火,他一甩袖子把乘令隔开,说:“行了,不跟你扯皮了,我得赶紧带这孩子去名册屋登记去。” 乘令晃晃悠悠地侧开身给二人让路,目光却仍旧凝在明遥背后。 明遥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长老殿内金碧辉煌,宽达数十米,自地面往上统共五楼,楼层间不以石板相隔,中空而立,旋梯盘上,从一楼仰头望去,最顶上的天花板坠着镶有百颗夜明珠和各色珠翠的浮华吊灯,将整座殿堂照得恍若白昼,一览无遗。 明遥四处观望,又见左右两面高大墙壁内嵌千层横栏,每一栏都竖向放着紧挨在一起的卷轴典籍,看那保养极好却还是难免微微泛黄的书脊纸页,不难推断出,这些书卷应当比明遥年纪翻十倍都要大上些许。 明遥好奇问:“千玄长老,方才那人也是望梅阁长老吗?” 千玄道:“没错,他叫乘令,主修刀法,也兼任我们这儿的刑律官,但凡有弟子犯了错,都是要落到他手里修理一顿的。你小子千万安生点,他下手可从不留情,一旦被乘令抓住,那皮开肉绽都算是轻的。”他一脸严肃地用枯槁手指点了点明遥。 明遥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接着又说:“他看着比您年轻好多,这般岁数就成了长老,确实是个厉害人物。” “年轻?!”千玄一声怪叫,随即愤愤不平道,“乘令那混帐没比老夫小到哪去好吧!他就是臭美爱装,特意把自己外表定在风流年岁,不过长得也还是那熊样,老夫的少年相貌可比他俊多了,只是我低调而已!” 明遥惊奇:“相貌还可以自行改变的吗?” 千玄:“都修道了什么干不成,就我们这帮老东西,最少也是百来岁的人了,包括阁主都是,你看她一副大美人长相好似十七八芳华少女,实际你岁数后头加个零都没她年纪大呢。” 明遥记起,方才千玄带他拜见梅落时,好像是说过什么,“上任百年也从未收徒”。 原来她已活了这么多年,难怪眉宇间有种散不去的淡漠 4. 攀谈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旭日初升,将昏沉了一夜的万里雪山照得璀璨夺目,粒粒细雪如长睡不醒的蚌口珍珠,在阳光下,无知无觉反射着晶莹光辉。 明遥身穿昨日新领的白道服,袖口和腰身皆绣有妖娆攀升的绯色梅枝,略显稚气的脸颊依旧被寒风吹得薄红,他两手捧着弟子守则,一路小跑到梅苑门口。 梅苑外侧围了一圈黛瓦白砖的石墙,本该对比鲜明的色彩,可那青黑色瓦片却被积雪覆得没了声势,唯有少许边沿一隅堪堪脱离出来,为这无边的白添上零星乌黑斑点。明遥停在圆弧状的月洞门前,踌躇半天也不敢迈进一步。 于是乎,梅落时一推房门,见到的就是这副小少年像个冰雕一样呆立在院外的场景。 细看之下,还微微发着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她罚了。 刚睡醒不久的梅落时双手抱臂,斜倚门框,静静看着明遥那听到开门声时陡然激动起来的表情,在发现她没打算过来或者说什么的时候又渐渐失落下去。 但人依然乖乖站在院子外面。 这么听话,和当初的夙央还真是如出一辙。 如果他真的不是夙央就好了。 思及此,梅落时垂了睫羽,慢腾腾站直,朝明遥招了招手:“过来。” 明遥这会被冻得反应都迟缓不少,他僵着腿脚往前小小走了几步,才迈开腿,跑过去。 “师尊!”他先是欣喜地喊了一声,随后神色一紧,急忙刹车立正,严肃道:“师尊,日安。” 梅落时失笑道:“不必拘礼,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明遥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抑或是听进去了也不敢逾礼,仍旧肃着张小脸,站得墙边梅树都要板正。 梅落时见状也不强求,看他暗戳戳搓着两只通红的手,似是冷得厉害,便侧开身,让出一半通往内室的路,说:“先进来吧,正好我有点事要问你。” 明遥一愣,视线顺着那略窄的通道看向里面。 ——内室没有灯火,光线偏暗,从门口隐约只能瞧见半张紫檀方桌和撇腿花架,花架上置着黑陶四方矮盆,盆里栽了一株鲜艳梅花,正开得旺盛。 他纠结片刻,紧张地踏上台阶,走进去。 与梅落时错身而过的那刻,幽幽梅香蓦地浓郁,和室内芬芳交织萦绕在鼻尖,明遥呼吸一滞,头又低下几分。 跨过门槛,步入屋内,骤然温暖不少,明遥停在玄关处,这才发现地板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纯白羊绒毯,从最内侧落着纱幔的架子床,一直盖到靠近玄关的地方,看那毯子皮毛成色,应当是用了上好的金贵料子。 梅落时折身反转,却见明遥呆呆地站在玄关处不动了,便说:“直接脱鞋进去就好,地上很干净。” 明遥回过神,赶忙脱下沾了点雪泥的白靴,着袜踩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地板温热不凉,可他又不知该往哪里看了。 梅落时也踢掉趿着的鞋履,走回方桌旁,随意拖了张圆凳坐下,指着对面的凳子对他说:“坐那吧。” 明遥应声坐下。 梅落时拎起青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花茶,再给明遥也倒了半杯,顺口解释一句:“这花茶是采院里那株梅树花瓣泡的,灵力很足,你这个年纪吃不得太多,只半杯即可。” 明遥抿了口香气四溢的茶水,感激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尊。”他扬起一个甜甜笑脸。 梅落时高冷颔首,喝茶时,以袖掩面,遮住略微闪烁的表情。 她唬明遥的,其实是她自己爱喝,但泡一壶用的时间又实在太长,所以不忍心给明遥倒满,这才只倒了一半。 更何况原本没准备倒来着,可弟子拜师后首次登门,她光顾着自己喝茶不给弟子喝,也确实没个师尊样子,只得忍痛割爱。 梅落时抬眸,看明遥小口小口抿着茶水,一副宝贝至极的样子,她那点心痛情绪便也退得差不多了,于是提起正事:“昨日我醉过了头,好多事情都忘记问你了,你今年年岁几何?” 明遥赶忙放下茶杯,道:“弟子今年十四。” “生辰呢?” “二月十三。” 生辰一样。 梅落时眼眸冷了几分。 她问:“千玄说,他是在上乌村遇到你的,那之前是谁在照顾你?” 明遥老实回答:“十二岁以前是我父母,十二岁以后只剩我自己了,就到大街上捡点吃的和能换钱的垃圾,周围一些街坊邻居也会送我食物。” 十二。 夙央与她初见时,也是十二。 真是特殊的时间。 梅落时用眼角余光打量明遥,见他除了有点羞涩外,神态没什么不自然。 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撒谎,极少能做到这般淡定自若。 看着也不像是被操控的样子。 想起夙央那通身的奇技淫巧,梅落时面上不动声色,脉络里的灵力却已悄悄攀上双眼四周,眼瞳微亮,将明遥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了几遍。 没有牵丝百戏。 这孩子,没被夙央控制。 梅落时收了眼,又喝了口茶水。 除非夙央已经能耐到把千丝百戏藏得连她都看不出来,可即使这样,这明遥身上的巧合也太多了点。 梅落时又问:“你父母是何人?” 明遥:“上乌村农户。” “已经不在了吗?” “是,我娘重病,我爹出不起药钱,就上山给娘采草药,结果不慎跌落悬崖,就……”明遥落寞地垂下头,声音也不觉低了下去,“后来,娘也没再睡醒。” 看他这难过的小模样,极少与人交际的梅落时久违地感到些许自责,她清了清嗓,道:“抱歉,说到你伤心事了。” 明遥立刻摇头道:“没事没事,不是您的错,就算师尊不问,弟子也会主动跟您说的!” 他倒是老实。 这一通滴水不漏的对答,再问下去也没意义,梅落时便伸出一根葱白细指,隔空点了点他怀里抱着不放的蓝皮册子,说:“上面写的都记住了吗?” 明遥点头如捣蒜:“记住了!倒背如流!” “在雪融舍住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梅 5. 试探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面对千玄气冲冲的质询,梅落时只是淡淡道:“谁说他是夙央的?” 千玄道:“乘令都告诉我了,关于夙央那小子的事!” 昨日千玄带明遥在望梅阁认了一圈路后,就领他去了雪融舍,鉴于阁主首次纳徒,千玄觉得不好提早太过张扬,便对其他人说,这是他外出时遇到的一个根骨不错的孩子,见他生活不易,便提前让他入了阁,待到五月收徒大典再正式拜师,叫那群大大小小的弟子多照顾他些。 明遥相貌好,又听话,虽然有些腼腆局促,但也很快和不少年轻弟子打得火热,哥哥姐姐的叫了半天,被塞了一堆有用没用的日常物什回了自己房间,这才歇下。 但令他和千玄都感到奇怪的是,有一部分年长弟子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些微妙。 像是畏惧,又像是排斥。 千玄满头问号,等明遥在自己房间里安顿好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去找乘令询问原因。 这一问,才得知,原来明遥长相跟那百年前弃佛入魔,血洗望梅阁半数弟子,甚至还与歪魔邪道沆瀣一气为祸世间的叛徒夙央有七分相似。 千玄当时愣怔了足足一炷香时间,说:“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总不能因此就对明遥这般态度。” 乘令道:“夙央在望梅阁统共也就待了六年左右,您老人家当时正闭关潜修,没见过那小混账,你若是见了,必然也喜欢不起来明遥。” 千玄据理力争:“夙央是夙央,明遥是明遥,怎能因相貌断喜恶?” 乘令却说:“谁说我只是因为相貌不喜他的?” 千玄不解。 乘令道:“那个明遥,就连气息也与夙央大半相似,我掌管刑律司这么多年,不可能认错,你若非要为他辩白,不妨与我说说他的出身来历?” 千玄便将明遥的出身,生辰,幼时经历等一遭与他说了。 乘令听完,似有所悟地点点头,道:“看来是夙央那小子没错了,我这就去结果了他。” 说罢,提刀便走。 “喂!!”千玄急忙拉住杀气汹汹的乘令,一张老脸褶子堆得像风中残菊,大喊道:“难道长得像、气息像、生辰年日出生地一样,就一定是同一个人了吗!” 乘令面无表情,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了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里。 反观千玄那边自己喊完之后也没什么底气,便假意咳了两声,犹豫道:“可我听说,夙央已经被阁主用伴生剑封印在血海深牢里了,他就是插翅也难飞,又怎么可能……” “所以我昨天才没马上动手。”乘令音调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那小混球以那种状态被关在牢底百年,究竟有没有寻到脱身方法,我也难以定论。毕竟他的本事,即使我跟他交战近百次都没有完全摸透。” 千玄拧眉道:“那夙央真有这般厉害?未及弱冠就能跟长老打成平手,放眼整个道门都找不出几个如此天纵英才的。” 乘令微抿了唇,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道:“九转净莲体,你以为呢。” 九转净莲体,天生半佛之躯,疾病不侵,疫瘴不扰,生生不息,无药无医而自活千岁,无病无伤而长乐无极。 简而言之,天降佛子。 九转净莲体千年一现,望梅阁建立这么多年来也就有过夙央这一个,正正好好被闭关六年的千玄错过了,因此他对于夙央到底多强这事,依旧没个概念。 千玄转了转浑浊的眼球,说:“那你也先别冲动,十二岁大小的孩子,就算是夙央一时半会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更何况,阁主都发话说要收他为徒了,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你冒冒失失去对他拔刀相向多不好看。” 乘令本来也没打算真的对明遥动手,经千玄这般好言相劝,他想了想,把陌刀“铿”的一声收回鞘里,说:“我暂且放他一马,可之后,我还得再试探他几次。” 千玄紧张道:“你待怎地?” “一,让茗悟见他,并亲口承认他不是夙央,二,收徒大典上,他得用晶灵石测试体质,三——” 说到三,他拉长了尾调,却没有说下去。 千玄被吊足了胃口,急切道:“三啥啊,快说啊!” 乘令垂下眼,默然片刻,道:“没什么,第三个,等我亲自去找阁主说。” 千玄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强求,只阻拦道:“要去也是我先去,再怎么说也是我带来的孩子,我得把事情弄明白点。” 乘令挑了眉,轻巧道:“行啊,你先去,正好你去探探阁主对那明遥什么态度,记住,别直接问,要演得像你全部都知道了一样。” 千玄:“为何?” 乘令极其自然地回了一句:“因为我想看看阁主会作何反应。” 然后,不顾千玄穷追猛撵的盘问,他悠悠迈步走出长老殿,任凭背后骂声不断也不再回应。 于是便有了当下场景。 千玄一鼓作气跑来质问梅落时,可连问两句,唯独得到短短一声:“哦,乘令说的啊。” 他装出来的怒气顿时大半转为好奇。 梅落时漫不经心地把外衫拢好,说:“乘令没说别的?雪融舍昨日并无伤亡来报,所以他没直接过去要了明遥小命,以他的性子,该是在盘算之后要如何试探明遥真实身份吧?” 眼见梅落时淡定如斯,千玄就算是真有怒气也无处可撒,他懒得再演,索性恢复至平常样子,问梅落时:“他是有在想法子测试,不过阁主,您确定明遥不是夙央吗?万一他真的是,那我岂不是给望梅阁招灾来了吗?” 他神色颇有担忧。 梅落时面不改色道:“我不确定。” 千玄:“……?” 他大惊:“您不确定??” 梅落时:“对,他跟夙央太像了,我也没法敲定他是否真的与夙央无关。” 千玄慌得不行:“那那那……那这可如何是好?” 梅落时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慌,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天机不可泄露。” “……” 梅落时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千玄给劝回去了,临走前教他把心放进肚子里,不用等到收徒大典她就会给出 6. 再见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血海深牢,位于苍古大陆北境,万里冰海的尽头。 漂荡着浮冰的碧波到了尽头处,便是黑雾笼罩,电闪雷鸣,常年不见半点日光,清澈透明的海水也变成了浓浓污血般的深红,远远望去,入目满是不祥瘴气。 在这片血海中央,悬立着一块巨大冰山,顶端的锋利冰刺戳破雾层,冰体不随风动,亦不随浪摇。 冰山下面,便是广为流传但人迹罕至的血海深牢,数千年来,仅有几位道行高深的修士踏足于此,而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大差不差,基本都是封印一些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的犯人或凶兽恶灵。 梅落时乘着神行毯行于海面之上,纹梅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前方血水沸腾翻涌,如同即将把她拉下海底的凶猛怪兽一般张牙舞爪。 进入瘴气前,她开了层蔽体结界,虽说用处不大,但总归能挡住一些毒物,总比直挺挺飞在里面强。可即使有结界在身,真正进到瘴气里面的那一刻她还是难以自制地感到浑身发冷。 脉络里蛰伏百年的寒毒又在蠢蠢欲动,指尖隐约青白,梅落时拢了拢衣襟,忽视掉自右肩后方蔓延开的一层肉眼难见的薄薄白霜。 不多时,落了地。 她踩着从凝结那日起便再没融化过的深厚积雪,慢慢走向冰山中央挺拔耸立的高峰,随后伸出一只手掌,放在硬实的冰层上。 轰隆隆—— 面前坚不可摧的冰层,自下而上露出一个黝黑洞口。 洞口深处呼啸而来幽幽阴气,从细腻面庞拂过,梅落时在掌心燃了一束灵火擎着,目不斜视地走进去。 一段长长的蜿蜒甬道到头,便是湿苔横生,百转千回的石阶,梅落时将裙摆撩起些,不急不慢地往下走。 哒、哒、哒。 规律有序的轻盈脚步不时落到浅浅水洼上,激起的水声撞向周围环形高墙,如波浪轻碰一下后,荡漾着在这方静悄悄的空间漫开。 梅落时看似走得缓慢,实则用了不足一刻钟便到了这盘旋千米的石阶底端。 她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默立好久才走下去,向那昏黑似巨兽盆口的前方迈步。 旁侧有干哑低沉的呜咽和嘶鸣,偶尔还有黑漆漆的枯瘦手臂伸到她附近,张着鸡爪五指要抓她衣角。 梅落时清透的眼眸转都没转一下,直视那最深处的玄铁牢门。 ——时隔三千多个日夜,她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梅落时抬手放在牢门开关上,可指尖微微一颤,却是没按下去。 “……”她眼神闪了闪,赌气般在手上加劲,注满灵力的一掌将开关用力拍下! 嗞啦—— 百尺高门在地上磨出刺耳声响,远比上次听到的更加尖锐嘈杂。 牢门内部,深沉无底的血海中间,一座铅黑岛屿以一条细长石径与岸边相连,目视那宽窄,逼仄得仅供一人通过。 而岛屿正中心,静静躺着一个红衣人。 他墨发如瀑,不加任何修饰束缚,随意地倾洒一地,妖冶艳丽的俊美面孔肤色胜雪三分,五官精致如削,长眉横飞入鬓,薄唇不点而红。 一柄二尺凝霜银剑当胸而过,穿透心脏将他钉在地上,洇透了绛红锦衣的血迹早已结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散发着微弱的光。 看着倒是让人心疼得很。 梅落时在岸边默不作声地观察他良久,顺着石径走了过去。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岛屿,那沉睡多时的红衣人似有所察,缓缓睁开了眼,斜眸望去。 白影落入眼中。 他开心地笑了,弯起的眉目却是愈发妖气动人:“师姐,你来看我了。” 嗓音甜腻如蜜。 梅落时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垂眼觑着他,语调仍是万古不变的冷淡:“你倒老实。” 夙央平躺在地上,梨涡深深:“师姐让我在这里待着,我就在这里待着。” 这话一出口,他脸上笑意不变,梅落时却拧眉一瞬,将视线移了开来,道:“装得挺乖,身上的霜印可没少化去半点。” 夙央像是无奈:“没办法,太爱师姐了,就算百年千年不见也还是爱得不行。” 梅落时:“……” 论油嘴滑舌,她还真没法跟夙央相较。 夙央发觉她无言以对后,笑得更欢了,说话的语气都微微上扬:“师姐今日来看我,是因为想我了吗?” 明知梅落时对此的回答肯定会当头泼他一盆冷水,但夙央还是睁着星星眼看她。 可梅落时安静一阵,反而一撩衣摆,盘膝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不少,这回倒是夙央意外了,受宠若惊地瞪大那双漂亮的眼,呆呆看着梅落时。 梅落时没再躲避,眸底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与他对视片刻,说:“夙央,我收徒了。” 夙央表情一僵。 梅落时接着说:“他叫明遥,是个懂事孩子,千玄领上山的。你好像还没见过千玄吧?当初你在望梅阁那几年,因为一些原因,千玄一直在洞仙府闭关潜修,直到你被封在血海两年后才出关。” 梅落时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话,可夙央显然并没有因此高兴多少。 他嘴角的笑淡了些,不自然地绷着,说:“是吗?千玄长老好热心啊。” 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五月中旬,望梅阁会举办收徒大典,届时,我会当众宣布收他为徒。” 夙央彻底绷不住了,焦躁地在霜印下挣扎几番,道:“那这位小朋友还真是幸运,有幸成为望梅阁阁主第一任弟子。” 他假模假样地恭维一句,随后憋不住问道:“所以师姐过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想听我祝贺下你的好徒儿?还是想邀请我去参加收徒宴?又或者说——” 声线拉长,夙央上挑的眼角里多了些阴戾杀气,他略微摩挲指尖,道:“要我也参加一下收徒试炼?也可以,作为他的师叔前辈,我不介意亲自去给他出几道试炼题目。” 梅落时没在意他毫无威胁力的狠话,仿佛感慨般,自顾自道:“明遥那孩子,长得和你有七分相似呢。” 夙央微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梅落时:“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想起了曾经的你,也是这般……”她想了想,没想出合适的用词。 似乎用什么都太过暧昧了些。 夙央直直地看着她,问:“师姐,你是因为他和我长得像才收下他的吗?” 浓黑的眼里又燃起希冀火光。 梅落时说:“一开始,我以为又是你搞了什么小动作,演出一场闹剧戏弄人,后来试探了一下,发现他应当和你无甚关系。” 她说这话时,沉浸在昨日的回忆里,没看到夙央闪烁瞬息的眸光。 “千玄带他见了乘令,乘令竟也没当场要了他的小命,虽然还有些怀疑,但以乘令的谨慎性子,若是猜疑过半,指定当场就动手了。” 听到乘令的名讳,夙央的表情更是怒火中烧,说出来的话也是咬牙切齿得不行:“那废物是不是去找你了?” 梅落时瞥他一眼:“夙央,注意言辞。” 夙央立马改口:“好的,那不知死活的浑人是不是又去找你了?” “……”梅落时懒得教育他,说:“同门之间,往来很正常 7. 打架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血海的风雪要比望梅阁猛烈多了,梅落时从山洞出来时,许是心神不定,竟被吹了个趔趄。 “当心。”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突然出现,从旁边扶住她的胳膊。 梅落时险险站定,顺着那条修长手臂看向来源—— 乘令一袭黑衣劲装,腰别墨金古刀,衣袍在风中猎猎鼓动,他自稳如泰山地站在雪地中,风霜都绕着他走。 他果然来了。 梅落时不着痕迹地将小臂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继续向前走,说:“你就这般不信任我,还要亲自跑来监视?” 乘令极其自然地收回手,语气是与她不相上下的淡漠:“阁主想多了,我本性如此,不管是谁过来我都会留个心,毕竟这下面关着的,是个不省油的东西。” 梅落时皱了皱眉。 “所以,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乘令问。 梅落时:“没有。” “谅他也不会承认。” “明遥的事还没完全敲定,不必急着给夙央定罪。” 乘令身形微停一瞬,侧目看了眼梅落时淡然自若的表情,没再多言。 走到冰山边缘,梅落时往乾坤袋里一掏,丢出一张金红方毯来。 那方毯四边各垂一排嵌着白珍珠的金绺流苏,四角分别压着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型的玉砌四象神兽,赤色锦缎毯面上,以金线纹绣道家法文及两只相对而立、双翅伸展的白羽丹顶仙鹤。 丝薄轻飘的一张方毯被扔到半空竟也没掉落,反而稳当当地停在半空,布料如波荡漾,看似轻柔无依,实则连飓风都吹不动半分。 乘令觑了一眼那毯子,道:“你来血海也不带剑?” 梅落时跨步踏上神行毯,直接走到毯子中央盘膝坐下,没有在干爽的毯面留下一点脏污脚印。 坐稳后,她理理衣摆,随口吐出两个字:“忘了。” “……” 乘令无奈,一掌拍在腰间刀鞘上,将自己的长刀召了出来御在脚下,与神行毯同行飞离血海, 常年修刀的乘令通体散发刚烈煞气,立在神行毯旁边,正好驱掉一些不安分的毒瘴,梅落时默不作声地目视前方,待突破瘴气之时,远方水天一色,海平线上的阳光越发耀眼,映在她柔和的眉目上,更是衬得那面容清绝出尘。 “乘令。” “嗯。” “等回去后,我带明遥去见茗悟。” “好。” 随后,两人一路无话,在静默中返回望梅阁。 * 巍峨雪山依旧沉静庄严,丹红牌坊前,神行毯和墨金刀缓缓减速。 甫一落地,就有人找了上来—— “阁主——!千玄昨天带回来的小子跟人打架了!” 这惊慌中又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调子,梅落时抬头一看,果然是松闲那不着调的。 正兴冲冲向二人跑过来的松闲身穿白衣头裹道巾,背上用细麻绳拴挂几卷厚重卷轴,皮肉白皙,浓眉大眼,额间点着一枚朱砂红痣,平添几分风流艳情。 相貌倒是斯文俊秀,颇具白面书生气,只是跑动的姿势配上那副神态,看起来着实像是大脑发育不全的样子。 他两条手臂犹如低龄幼童般在身侧摆来摆去地助跑,两条腿分开的距离也极大,以至于跑起来左摇右晃的,仿佛不倒翁长了腿,再加上睁得溜圆的眼睛和几乎要露出粉红牙床的咧嘴大笑,哪怕远隔几十步距离,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傻味儿。 梅落时反正也见惯了,波澜不惊地迎上去,问:“打架?” 望梅阁年纪最小的弟子,也比明遥大五岁以上,他能跟谁打到一起? 松闲夸张地大喘一口气,好像跑得很累一样,说:“不清楚哇,就听说有三四个大孩子围着他讲了点什么,然后几个人就动起手来,把那小朋友好一顿揍呢。” 阁内弟子私自寻衅斗殴,还以大欺小以多胜少,这般目无法纪的行为当即戳中了大刑律官乘令长老的敏感神经。 他也顾不得被围殴的人是明遥,大踏一步上前,宽阔的身影阴沉沉地压在松闲面前,脸黑如锅底,道:“在哪?带我过去。” 短短五个字令松闲一阵胆寒,他登时也不笑了,严肃得像即将登基,说:“在开灵轩,人都拘起来了,静待发落。” 乘令没再多看他一眼,迈开两条长腿便直奔开灵轩。 从望梅阁的牌坊起步,往里走,朝东北方向前进,路过长极和恒涟两位长老的住所,再绕过长老殿和松闲的万象轩,这才抵达弟子们听学的开灵轩。 开灵轩位于接近山巅的雪山阳面,因有充足的灵力护着,且傍水而居,气候比其他地方稍温暖些。 五百米长廊两边四周假山怪石嶙峋,草木花叶郁郁,间或亮出几声虫鸣鸟叫,绿意半浓,略胜雪色,廊亭背靠一湾满月湖泊,波光粼粼,微澜悠悠,数尾肥硕的七色锦鲤游来游去,时不时跃出湖面,让斑斓的鱼身在日光下折射出绚丽光彩,晃得人眼花。 联排的红梁青砖将若干学亭相连在一起,书声琅琅,推得湖水涟漪难歇,可廊腰缦回,供人通行的弯折处却是静谧非常。 已是酉初时分,再有两刻钟左右,便该放学。 往日这个时候早有弟子坐不住东张西望互传纸球,小声攀谈放学后去哪取乐,又要寻些什么好吃的,可今天,满堂子弟皆是肃穆端坐,虽然眼神飘忽着凝不住夫子身影,但总归不吵不闹,安稳老实。 毕竟有人犯了事,风雨将来,谁也不想被殃及池鱼,各个都缩紧了脖子屏息凝神,以免被注意到。 很快,门外走廊响起沉沉脚步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心尖上走。 已有弟子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松闲面色郑重地走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一尊黑脸大仙和表情同样不太好看的阁主大人,他走路的腿脚都是哆嗦的,幸而关着闹事弟子的房间距离不远,没用多久就到了位置。 开灵轩以最中间用来给弟子开会的统议厅为分割点,左手侧为高阶弟子修习学堂,右手侧为低阶弟子听学课室,而左右两边又各有一座自省屋,屋内以石墙相隔,分成数个单间,无窗无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松闲带他们去的,就是右手侧低阶弟子自省屋。 “那些大孩子主动跑过来闹事,就干脆一起关在这里了。”松闲解释。 走到自省屋前,乘令伸手推开门,然后侧过身,让梅落时先进。 门外的光洒进屋内,勉强照亮半边景象,大多房间石门半敞,只有右三左一四个单间的房门是落锁紧闭的。 梅落时停在门口,问松闲:“犯事者何 8. 涂药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明遥屁颠颠地跑到梅落时身旁,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前方颇为敌视他的乘令,梅落时却俯身拉起他的手,把他从自省屋牵了出去。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柔嫩触感,明遥一僵,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连迈出的步子都机械不已。 心神激荡间,他甚至没注意到后方屋子响起的连片惨叫声。 梅落时就这样牵着他,走出自省屋,一路回到梅苑。 “脱鞋。” 梅落时开了门,站在玄关,对明遥说。 明遥弯腰脱掉鞋,踩到地板上,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见状,梅落时无声叹了口气,指指桌子旁边的圆凳,说:“别傻站着了,坐会。” 走了这么远一段路还站着,他也不嫌累。 明遥便去坐了。 坐下之前,他偷偷拍了两下衣服上的灰,以免弄脏油光水滑的紫檀凳子。 梅落时没在意他这点小动作,走到靠墙的多宝阁边上,在横格里摸摸索索一阵,不知在找什么。 屋内地龙烧得很旺,明遥不一会就暖了身子,体温渐渐升高,他心思也活络起来,越发抻直了脖子去看梅落时的动作。 梅落时要找的东西似乎放得有些高,她踮起足尖,抬起手臂去拿,一掌宽腰封贴合束起的外衣勾勒出曼妙动人的曲线,攀延在细腰处的红梅也随之荼蘼生长,一瞬妖娆。 明遥只瞧了一眼,就赶忙回过头,脸上微微泛热。 夫子有言,非礼勿视。 这样打量女子,实在没有礼貌。 即便那女子比他年长百岁。 明遥这厢正默默忏悔,那边梅落时已经把东西取了下来,回到他旁边。 “砰”一声,一个方方正正、八角镀金的黑木箱子放到桌上。 明遥吓了一跳,却见梅落时不慌不忙地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块约有手掌大小的青白玉扇形药盒。 梅落时把小盒子掀开,低头嗅了嗅,说:“应该是这个没错。”然后,她用手指在明遥肩头点了点,又是一句:“脱掉。” 明遥身体僵了僵,满脸不情愿。 不过梅落时也没急着催,她注意到明遥衣服上的脏污,指尖点在他肩上没动,灵光微闪,下一秒那白衣便洁净如初。 明遥一时分了心,惊奇地捞起自己衣袖看来看去,赞叹道:“好神奇。” “微不足道的小法术而已。”梅落时随意道,“把衣服脱掉,我给你看看伤。” 可明遥惊叹过后,还是扭捏着不肯脱。 “再不脱,以后都不用来梅苑了。” 梅落时只淡淡威胁一句,明遥便马上宽衣解带。 脱到仅剩一件中衣的时候,他停了停,不好意思地看了梅落时一眼,只把衣服褪下一半,露出半边肩背。 ……这是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势? 梅落时无奈,但也懒得再说,只捏着他的下巴,将他露出来的部位仔细瞧了一遍。 脸上的伤还好,涂上药,差不多一两天就能痊愈。 主要是胸腹部分比较严重。 看这前前后后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梅落时设想了下明遥当时挨揍的场景—— 估计是被那伙人摁在地上踹的。 回头让乘令再重罚那三人几棍子,然后逐出师门好了。 反正现在她是阁主,想赶谁走她说了算。 梅落时走神一阵,发觉明遥的目光已经从害羞转变为疑惑,便端正心绪,指尖在药盒里沾了点白腻药膏,抬手往他脸上抹。 “嘶……”明遥微微躲了一下,咬牙倒抽一口冷气。 梅落时把药盒放到一边,空出来的手稳住他的脸,低声道:“别动。” 明遥一动不敢动。 药膏敷到淤青上,很快融进肌肤,明遥只在最开始疼了会,之后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逐渐在皮肉深处蔓延开。 梅落时在他脸上涂完药,又沾了一些,往他肩膀涂。 明遥再次红着脸反抗,想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却不敢,只好将手虚虚地挡在身前,说:“师尊,我自己来就好。” 梅落时正经严肃:“修道之人,肉身皮相皆是浮云,不必羞耻。” 明遥默然。 这话说得字字刚正,声声端直,一时之间,竟震得他心如止水。 但是这滋味居然莫名熟悉。 见他终于不乱动了,梅落时极快地把药涂完,随后把空掉的玉盒放回木箱里,说:“好了。” 明遥如蒙大赦,迅速把衣服穿好。 整理衣带的间隙,他不经意瞄了一眼那木箱,发现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各类药品和绑带,便随口道:“弟子原以为像师尊这种境界的修士,已经不会受什么伤了,或者受伤也能靠灵力自行愈合,没想到您会在房间里备药箱。” 看这内容还挺齐全。 梅落时闻言,收拾药盒的动作一顿。 ——微不可察的凝滞过后,她淡声说:“以前修为不高的时候,受过一次重伤,恰好有人帮忙包扎,把箱子留下了,我懒得扔,就干脆放着。” 明遥顿时满脸忧色:“重伤?” “不打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明遥半信半疑地点头,眉心还是皱着。 梅落时没再多言,从箱子里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然后合上盖子,默默转身把木箱放回多宝阁。 “这些你且收着,之后每天记得涂,若是有不够用,再来问我要。”她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打包成一个小包袱,递给明遥。 明遥接过收下。 梅落时本是想给明遥涂完药后就让他走的,可看着这孩子把包袱好生收进袖子的一会时间,她缄默少顷,突然说: “算了,从今天起,你不用回雪融舍住了。” 明遥一惊,慌张道:“为、为何?” “收拾收拾东西,来梅苑住吧。” “……?” * 日落黄昏,雪山铺上一层淡金衾被,寒地猛禽的厉啸声在山峦间盘桓不绝,响彻云霄,望梅阁内比往日清净了不少,但依然要比四周空寂的雪多出几分生气。 梅落时和明遥一前一后走在石径上,路边时不时窜出几只活跃大胆的灵兽,睁着一对黑溜溜圆眼,好奇地围观这位陌生来客。 也有身着白袍的弟子路过,恭敬地对梅落时行过一礼后,匆匆离去。 待周边没什么人路过,明遥才歉疚地对梅落时说:“师尊,弟子自己来收拾就好,不必麻烦您。” 梅落时目视前方:“不麻烦,走几步路而已。” 明遥便不说话了。 不过他也没憋太久,纠结半天,小心翼翼地说:“师尊,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为什么,那帮人要说我是灾星呢?是因为我家离魔域很近吗?” 梅落时停下。 明遥正分心,一个不察,撞到了梅落时背上 9. 过往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梅苑内部,除了正对大门的北房外,还有东西两间厢房。 梅落时常年独居北房,厢房虽无人住,但有洒扫弟子定期清理,倒也干净整洁,她便问明遥想住哪间。 明遥不挑:“全凭师尊安排。” 梅落时看院角西侧那株梅树实在高大,可能会挡住阳光,就指了东厢房对明遥说:“那间吧,你先住着,回头我让人往里面再添点东西。” 明遥说好,然后抱着行李去了。 北地的天向来短,这个时候已是满天星斗,霜月凝辉,他的背影很快便隐没在檐下黑暗里,梅落时在后面看着,觉得自己或许该去帮他点个灯。 可脚步刚动,院外就传来鞋踏浅雪的闷响。 她驻足回望,见月洞门外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并列站着,一挺拔高挑,一肩脊佝偻。 是长极和千玄。 东厢房的门已经合上,槛窗亮起一豆烛火,屋内不多时便响起窸窸簌簌的细微摩擦声,梅落时感觉明遥那边应当是用不上她帮忙了,就转身走向外面的两人。 “阁主,抱歉,我管教弟子不力,让他们露丑了。” 面目憨直的长极率先抱拳行礼,对梅落时深深鞠了一躬。 梅落时没多说什么,只道:“徒弟有错,为师的也该担罚,明日去刑律司自领几杖,好好学学如何管教徒弟吧。” “是。” 千玄在一旁有样学样:“抱歉阁主,我明日也去领罚。” 梅落时斜他一眼,道:“你领了罚也不会长记性,当年你闭关没见过夙央,你座下一些徒弟倒是对他熟悉得很,你确定你那和稀泥似的三言两语就能管住他们?” 千玄摸摸鼻子,心虚道:“话不能这么说嘛,我那些小徒儿人都蛮好的……” “蛮好的是指跟别人围殴新来的小弟子吗?” “……” 千玄面色颓丧,正想更真诚地道歉发誓几句,长极却开口了:“阁主,您当真要收那孩子为徒吗?” 梅落时波澜不惊道:“嗯。” “为何?” “想收就收了。” 长极眼神冷肃:“您就不怕他真是夙央?” 闻言,梅落时反而笑了:“怕?” 长极一哽,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担心。” “哦,所以呢?”梅落时漫不经心地用指弯接了一只晚睡的雪蝶,指尖轻碰了碰它柔嫩却冰冷的翅膀,说,“他是夙央又如何?我把他赶出去,还是斩立决?” 长极说不出话。 “我们是修道之人,合该无忧,无愁,无惧,无悲,这种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做法,你当你是俗世枭雄?” 这一问的语调淡漠悠远,听得长极面露羞惭。 梅落时接着说:“他若不是夙央,那我平白无故赶他走,是失德无良,他若是夙央,那我更得留在身边查探实情,毕竟夙央的情况,你我都清楚。”她侧目瞧着长极,“他最初不就是拜在你座下?” 长极低着头,闷声道:“对,他十二岁进阁,到十五岁之前,一直都是跟我学的符箓。” 旁边的千玄听到这,突然插嘴道:“他还跟你学过符?” 长极:“嗯,他先跟我学的符,后来十五岁意外测出九转净莲体,前阁主就特地从万悲寺请来了茗悟大师,修建了禅院,为他做佛法指导。” 千玄皱皱眉,道:“这么说,前阁主对那小子挺好的,那他为何要……” “夙央的事,以后再谈。”梅落时忽然打断他们的对话。 长极和千玄立刻噤声。 停留在指弯不久的雪蝶也被这一声惊飞,梅落时没去追随那弯曲飘忽的振翅轨迹,缓缓收了手,垂着眼睫,说:“今天就聊到这吧,七日后的早会不要迟到,天黑了,二位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说完,她不等二人回答便转头离开。 长极和千玄在原地面面相觑,对着远去的白衣躬身虚抱一拳,悄无声息地退出梅苑。 因着返回的路有一段同行,千玄见距离梅苑有些路程了,便偷偷问长极:“欸,长极,我记得夙央那小子不是使的傀儡术吗?可他先跟你学符又跟茗悟念禅,从哪习得傀儡术啊?” 长极说:“长老殿的禁术阁。” 千玄大惊:“他怎么进去那种地方的?!” 长极一脸郁郁:“夙央是个极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很快,求知欲也很旺盛,在转拜茗悟之前,他拿着从雪融舍借书屋翻出来的一本符法残卷来找我,求我教与他整套完整的符该如何绘制,我看那符法偏门,不便口头讲解,就带他去了长老殿找全套典籍,恰好路过禁术阁。” “禁术阁虽然围了一圈封印,但毕竟煞气深重,夙央出身人间与魔域交际处,对一些不干净的气息感知很敏锐,从禁术阁走过时,他问我那里放着什么,我以为就算告诉他,他也进不去,就与他说了,谁料他竟真有本事偷溜进去。” 千玄拧眉深思:“可即便他再厉害也不可能随意出入禁术阁,你们这一大帮子人又不是死的,乘令更是动不动就来这喝茶撩闲,怎么会发现不了?” 长极却是沉吟少顷,说:“尽管还没得到证实,但我猜测,应当是和他那日问我的符法有关。” 千玄问:“什么符法?” “仿生符。” * 梅落时回房的路上有些分心,目光愣愣地看着前方,没注意到边上投来的视线。 直到小小的一声“师尊”传入耳朵,她才恍然醒神,朝厢房看去—— 明遥半边身子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模样似乎带点失落。 这是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了? 梅落时面色不变,想招招手让明遥过来,可又觉得以他现在这心情好像不大合适,就自己走了过去。 “收拾好房间了?” “嗯,收拾好了。” 声音听起来也很难过。 梅落时跨进门槛,往屋子里看了一圈,倒还整齐。 她问:“有没有哪里缺的?” 明遥摇头:“没有。” “梅苑离往生堂和开灵轩都比较远,你要是平日听学不方便,就拿上这个。” 梅落时从袖 10. 开会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小油灯投下的光打在梅落时背上,映出斜而模糊的一道阴影垂到地面,那阴影久久未动,直到明遥又唤了声“师尊”,单薄的肩背才略微出现一丝偏移。 “夙央他,是我以前的师弟。” 梅落时简短地介绍了一句。 明遥歪着头,不解道:“师尊的师弟,应当也是极厉害的人物,为何弟子没听别人提过?” “因为夙央很久之前就走了,望梅阁内,不允许提他的名字。” “为何?” “他犯了错,要去别的地方反省。” “是什么错啊?听上去好像很严重。” 明遥好似一个好奇宝宝,什么都想问清楚。 可梅落时没再继续说,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浓密睫羽在眼睑处落下淡淡黑影。 明遥见她不答,表情也不像是生气,便大着胆子问:“那今晚长老来找您说的事,和他有关吗?” “算是。” 梅落时扔下这两个字,忽然起身走向明遥,两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弯腰,琥珀色的瞳仁直直撞进他眼底。 明遥吓了一跳,僵直着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梅落时问:“明遥,你会听话吗?” 冷冽的梅香萦绕在鼻腔附近,明遥喉间吞咽一下,别扭地移开眼,说:“当、当然,师尊说什么我都听。” “那,你愿意修无情道吗?” “?” 明遥面色凝固,显然是不太愿意。 他硬着头皮问:“师尊,一定要修无情道吗?” 梅落时正经道:“我修的便是无情道,能教你的,当然最好也是无情道。” 明遥试图挣扎:“就没别的选择了吗?” 梅落时想了想,说:“你也可以跟乘令学杀道,跟千玄学剑道,跟松闲学逍遥道。” 就是不能跟茗悟学佛道。 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目光紧盯明遥的反应。 虽说这三个人里,除了乘令之外明遥跟哪个修习都行,但他还是不太想离开梅落时。 可心口处剧烈的跳动声又摆明了在说,他修不成无情道。 方才刚答应会听话,这会又说不愿意,明遥自己都臊得慌,他低头假装深思,实则大脑一片空白。 油灯还在静静燃着,半浑的酥油烧得很慢,有细风从窗缝里溜进来,牵动火苗摇曳生姿。 梅落时耐心等了会,见他实在不情愿,只得长长叹出一口气,说:“算了。” 明遥慌张地抬起头,歉疚道:“对不起师尊,弟子无能,但我真的……” “无事。”梅落时坐回椅子上,“本来也没什么人愿意修无情道,太磨练心性,一不小心就容易走火入魔。” 尽管有些卑鄙,但不得不说明遥听完这番话后,多少有被安慰到一点。 他自我反省片刻,问:“那师尊为何要修无情道?是想历练自己吗?” 不料,这话一出口,梅落时竟是如同木雕般僵凝住。 “……师尊?” 明遥见她状态不对,小心翼翼地喊道。 梅落时呆愣一瞬,如梦初醒般眨眨眼,又摇摇头:“嗯,不,也不全是。” 明遥:“?” “不仅是这个原因,上任阁主是我母亲,她希望我修无情道……继承阁主的位置。” 梅落时难得说话犹疑。 明遥还想问些什么,梅落时却站了起来,径自朝门外走去,她单手扶住门框,头也不回地说:“好了,夜深了,今晚就先聊到这里,明天你照常去开灵轩听学,上午巳正时刻记得去统议厅参会。” “啊,好的师尊。” 像是没看到起身相送的明遥一般,她干脆利落地走出房间。 外面的风又大了些,吹得衣摆和发丝胡乱飞舞,梅落时没去管那挡住小半视野的乱发,不疾不徐地回到北房。 她跨过门槛,在玄关处脱了鞋袜,赤足踏上光洁的柚木地板。 然后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过去这么长时间,她都快忘记母亲长什么样了。 只依稀记得,母亲有一张高雅但严厉的面庞,颜色浅淡的薄唇常抿着,无端抿出些许细纹来,那双上挑的瑞凤眼也总是睇睨着人,好像看谁都不太满意。 包括对她。 许是夜间寒露重,地龙烧得不太旺了,屋内沁着丝丝冷意,梅落时没心情去添炭火,踩着地毯走到床沿坐下。 柔软羊绒磨蹭在脚心,带起微微酥麻的痒意,她缩了缩脚,想起这张地毯的来历—— 那次历练,为了救夙央,她右肩被五翅冰狐的毒爪子捅了个对穿,因治疗不及时,从此落下寒伤,时不时就冷得发抖,伤口也会蔓出薄薄冰霜。夙央大抵是内疚得厉害,给她铺了地毯又每天来烧上地龙,还收拾了好大一个药箱子放在她房间,便于经常上药。 只是不同于往日的嬉皮笑脸,他一直闷着头,一言不发。 梅落时见他这样,好几次想安慰他,结果一靠近那孩子就转头跑掉,话都说不上一句。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抓了夙央的衣领子,捞在手里恶狠狠道:“还想跑去哪?” 夙央被她捞得一愣,眨巴几下眼睛,低着脑袋不肯说话。 “哑巴了?”梅落时少见地发了火。 夙央扭捏道:“没。” “那干嘛不说话?” “我、我……” 话没怎么说,眼圈先红了。 梅落时拿他无法,道:“这副样子是做什么?是我主动要救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夙央看上去更难过了。 梅落时放软了语气:“作为修道之人,受伤对我来说不过家常便饭,就算不是因为你,也会因为别人,受伤只能说明我修为不足,有待长进,你不必自责。” 夙央闷闷道:“要是我修为够高的话就不会让师姐受伤了。” “我几十年修为都差点没打过的魔兽,你一个十五岁孩子谈什么修为够高。”她拍了拍夙央脑袋,说:“谁都有小的时候,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被打得找不着北过,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夙央当时的反应跟明遥几乎一模一样,只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不对,应当是明遥跟夙央一样才对。 梅落时想着想着,把自己逗笑了。 可嘴角牵起来没多久就耷拉了下去。 正是因为那次历练,夙央的九转净莲体才被发掘出来,然后牵扯出那一堆事。 母亲应当也是不喜他的,不过是看他体质特殊,才摆足了架势供着,但背后亦没怎么上心。 或许那时,她也该像现在对明遥一般,多关注关注夙央。 夙央。 梅落时蓦地闭上眼,止住纷乱的思绪。 她最近想起夙央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是因为明遥跟他太过相似吗? 她揉了揉眉心,强行平定略微紊乱的心跳。 “大道无情,无情以成道。” “梅落时,不可动情,不可动心。” 母亲的训诫又回响在脑海中,梅落时冷静下来,沉默着挥灭了烛火,上榻入眠。 * 翌日,统议厅。 左八房的高阶弟子和右七室的低阶弟子齐聚一堂,交头接耳的私语声汇聚成海浪,于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连绵起伏。 明遥踏入的那刻,海浪宁静一息,随后更激烈地翻涌起来: “是他,他昨天是被阁主亲自领走的欸,阁主还跟他去了雪融舍,后来抱着行李走了。” “千玄长老从哪捡来的孩子,待遇这么好?” “长老就说是附近某个村子遇到的,其他的好像没透露。” “可是他 11. 绳结 《白切黑徒弟他总想以下犯上》全本免费阅读 “阁主,您还真是随心所欲。” 伏羲堂内殿,坐在右侧首位的乘令冷声说出这句话,打破了早会沉寂的氛围。 威严庄肃的大殿中央摆着一张约有一米宽、八米长的枣木长桌,正位坐着看上去百无聊赖的梅落时,左右两侧分别为乘令、茗悟、千玄、松闲、长极、恒涟六位长老。 而乘令此言一出,除了心静如水的茗悟外,其他五位干咳的干咳,左顾右盼的左顾右盼,小动作做了个遍,就是没人敢附和或反驳。 梅落时单手支着下颌,指尖在面前摊开的会议卷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说:“不,是深思熟虑。” 乘令:“……” 他额角青筋凸起,压着火气道:“所谓的深思熟虑,是指在确定明遥真实情况之前,当众宣布他是你今后唯一弟子吗?您难道觉得这样做很妥当?” 梅落时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唇,又说:“嗯。” 众人:“……” 梅落时甚是理所当然道:“毕竟,我要是觉得不妥当,也不会这么做了啊?” 喀嚓。 乘令手里的杯子出现一丝裂痕。 眼看气氛不对,素来好脾气的恒涟急忙笑呵呵打圆场:“诶呀,乘令长老别生气,阁主这样做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你先别急。” “急?”乘令满脸凶相地转向他,“我哪里急了?!” 恒涟嘴角一抽,不想说话。 梅落时道:“那天明遥放课回来,我带他见了茗悟大师,大师没说他有问题。”说着,她觑了眼坐在旁边不动如山的茗悟。 自进门以来就不曾开口过的茗悟双手合十,假寐般闭着眼,夹在右手虎口处的佛珠静如凝固。 “‘没说他有问题’,”乘令鹰眸微眯,敏锐地抓住她话里这点不对劲,道,“为什么不直说‘他没问题’?” “因为,” 梅落时向后靠在椅背上,闲散道:“佛曰,不可说。” 乘令眉梢动了动,气到无语。 没滋味的车轱辘话说了半天也商讨不出个结果来,千玄索性了结这个话题:“行了,既然阁主都这般决定了,咱也不好再干预什么,更何况明遥那孩子能经受住阁主和茗悟大师两双眼睛的考验已经算清白大半,继续说下去没意思,翻篇翻篇!” 右侧末位的松闲同样傻里傻气地跟风调解。 见状,乘令即使再郁闷也不便多纠缠,只得臭着张脸抱臂沉默。 接下来的会议内容不外乎又是那些繁杂内容。 比如最近慕名来望梅阁拜门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有不少在雪地里遇到意外,害得护卫弟子搜寻任务加重,修行时间和精力都受到影响。 比如因弟子增多,阁内开支加重,主掌财政的长极长老建议增售望梅阁独家产出的北地商品,并拓宽与其他仙门及凡间人士的商务往来渠道。 再比如,因修炼天赋不一,弟子修炼速度有所差距,开灵轩近期常出现年龄代沟引起的口头争执和个人心理问题,作为贴心长辈的恒涟长老收集多方面意见,提议在开灵轩依据不同年龄段以及不同修为的弟子需要,对应增设修习学堂,方便孩子们的沟通和日常交往。 …… 都是提前报备过且拟定好详细解决方案的事情,在会议上又提,不过是让其他人过个目,梅落时听着听着,不免跑了神—— 几日前她说要在统议厅开会,本没想到茗悟会去。 茗悟在望梅阁是个极特殊的存在。 前任阁主,也就是她母亲,曾亲自到万悲寺邀请德高望重的茗悟大师来望梅阁做挂名长老,只为教导夙央修习。茗悟当时只看了夙央一眼,便答应了这个请求。 他来之后,基本不与人交往,每日不是吃斋念佛就是给夙央发布学习任务,今日誊抄佛经,明日打坐冥想。偏生夙央又是个不安稳的性子,坐不到一刻钟就要偷摸着搞些小动作,为此没少挨佛杖敲打。 看得出来,茗悟很在乎这个弟子。 但他也同样没对夙央入魔反叛这一行为表现出任何失望不满的情绪,只是在夙央失智杀人时,尽力阻挡了一下而已。 梅落时从来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那天统议厅开完会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倚着学堂外墙,视线穿过冰裂窗纹看向里面端正听讲的明遥,那张严肃却又略微稚嫩的年轻脸蛋从侧面望去,似乎与夙央更像了几分。 不过她从前跟夙央相处的经历实在不算多,记忆里,他们每次见面,夙央都常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没有明遥这般羞涩板正。 梅落时直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夙央会喜欢她。 一个与他年龄相差极大,性子乏味无趣,还修无情道,甚至没怎么跟他接触过的人,他到底看上哪了? 她正靠在墙上琢磨这个问题,茗悟忽然找了过来。 “阁主。” 这声音如同自带年轮的古树,沧桑而厚重。 梅落时有些意外地向他看过去:“茗悟大师?” 茗悟谦逊道:“阁主不必客气,唤老朽茗悟即可。” 梅落时盘算了下两人的岁数,没应下,说:“本来打算今晚带我那小徒弟去找您的,没想到您会主动来找我。” 茗悟眉眼沉静:“因为有些话,是一定要跟阁主说的。” 梅落时一肃,站直了身子:“和明遥有关吗?” “是,但又不止。” “还有谁?夙央?” “夙央,和您。” 梅落时不解:“我?” “对。”茗悟平和地半垂着眼,头颅微微低下,谦卑的姿态里满是对众生一视同仁的悲悯,“在解答您的疑惑之前,老朽有个问题想先问问您。” “请说。” “以阁主的本事,不会看不出这孩子跟夙央之间必然存在关联,可您还是坚持把他收下了,为何?” “……” 梅落时眸光微闪,不咸不淡道:“因为我想查清夙央在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