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 1. 第 1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方洛昀回国之前,先出发去蒙纳地尔接方茗祉。 卢高到蒙纳地尔有不少LSAC的航线,他自然选自家公司。 一个半小时落地,还来不及欣赏蒙纳地尔葱色的山峦。 没人来接,他打车去父母住的地方,下车就看见方茗祉蹲在院子里看花儿。 小姑娘三岁多,过完年就要四岁了,同他很少见面,不怎么亲。 她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对这个所谓的父亲的印象大多来源于手机屏幕里的一张脸,还有叫她“祉儿”的声音。 奶奶说她像爸爸,尤其是眼睛。 现在她抬起头,看着他。 眼型是偏圆的杏仁状,瞳仁乌黑清亮,眼尾一点点向下的弧度,睫毛很长。 是那种很好哄,也很好骗的样子。 被爱很轻易,被辜负也是。 方茗祉一早就被打扮好,这时候连同两个很大的箱子一起交给这个突兀地出现在家门口的男人手里。 奶奶摁着她的小肩膀:“叫爸爸呀!怎么,不认识啦?” 小姑娘不说话,只看着他。 方洛昀低头,眼眸弯了弯,伸手揉她的头发,很温柔叫一句“祉儿”。 爷爷奶奶平时叫她茗茗,幼儿园的老师同学叫她Freya。 除了视频通话里那个人,没人这么叫她。 她便晓得了,这个就是爸爸。 一个月前她就知道会跟爸爸走,哭了很多次了,所以今天没有更多的眼泪可以流。 方母把行李箱打开,念念叨叨: 哪个是茗茗晚上要用的,哪个是去幼儿园得带的; 这个过敏,那个爱吃; 又叮嘱,小丫头长这么大没多少说中文的机会,回国了得慢慢适应。 末了,又埋怨地瞥他一眼:真要走?非走不可? 工作都对接好了,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他知道母亲抱怨归抱怨,也不是真的要阻止。 就像四年前他把还是婴儿的方茗祉交给措手不及的他们一样。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最后还是把小孙女儿看得如珍似宝。 从头到尾,父亲都没有出现。 方洛昀看了眼二楼没拉严的窗帘,叹息声微不可闻:“妈,那我们走了。寒假带她回来看你们。让爸少喝酒。” 方母不置可否。 他一手推一个行李箱,没空再去牵方茗祉:“祉儿,跟奶奶再见。” 小姑娘眼眶红彤彤的,像小兔子。 方母蹲下来搂着她,笑容满面:“茗茗要跟爸爸去认识新朋友啦,开心才对,是不是?要做勇敢的宝宝!” 方茗祉咬着嘴唇,郑重点点头。 司机过来帮方洛昀放行李箱,他终于腾出手来抱方茗祉。 原来小孩子这样轻,偎在臂弯里像是一捧云。 方母跟孙女儿说了要开心,自己便一直笑着。 直到车子开动,方洛昀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一转身就开始抹眼睛。 儿童座椅里也传来克制的、低低的抽泣声,像小溪流。 方洛昀靠在副驾椅背上疲倦地闭上眼。 为什么每一次得到,都要伴随着失去。 * 去机场之前,方洛昀让司机先开到市公墓。 公墓门口就有卖花儿的,他买了一束鹤望兰,分几只给方茗祉。 小姑娘低头看看花,抬头看看他,有点儿疑惑。 她的眼睛是真的和他很像,圆而亮,黑漆漆的,看着就叫人不忍。 方洛昀晓得自己看别人也是这样,有意无意会利用上一点。但当被注视者是他,又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来看我的一个朋友。”他这么说。 公墓离市政厅不远,要是换个地方恐怕无法接受这种布局,蒙纳地尔人倒是很坦然,说是城市的掌权者和告别者都是最看重的,理应在一块儿。 十一年前方洛昀第一次到蒙纳地尔,就屡屡被本地人出乎意料的生活态度惊到。 今天工作日,墓园里的人不多。 方洛昀找到那块墓碑,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照片。 他拿着花,深深鞠躬三次,然后把沾着露水的花束放在墓碑前。 他看一眼方茗祉,并不催促。 小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懵懵懂懂学着父亲的样子也三鞠躬,然后放上花枝。 还特意把它们摆整齐。 方洛昀自己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没想到这也能遗传。 鹤望兰的另一个名字是天堂鸟,纤长的橙色花瓣如同翅膀,仿佛挥动双翼能带去对天堂的哀思。 方洛昀站在那儿,盯着墓碑。 按照主人的要求,它并没有镌刻照片。方洛昀努力地回忆,希望不要遗忘。 他的手搭在小姑娘的肩上,轻声道:“谢谢你。我把她留下来了。” 她都这么大了。 不是胎儿,不是婴儿,已经是个小小的孩童了。 方茗祉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确定这个“TA”指代的是什么。 爸爸看起来有点难过。她悄悄抬头看。 爸爸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偶尔的视讯也只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会笑一下。 但现在的爸爸……就像是要哭一样。 哪怕眼睛鼻子都没有红,可她与他血脉相连,感应得到。 小手轻轻抓住大手。 方洛昀一怔,没有看她,只把她的小放进自己的掌心。 暖呼呼的。和万年冰凉的自己不一样。 “走吧。”开口时声音还有点儿哑,“我们回家。” 不是回蒙纳地尔种满了花草的小院子,也不是卢高了无生气的公寓。 回真正的祖国。 回那个方洛昀阔别五年,而方茗祉从未踏足过的约兰市。 * 方洛昀买票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岱航,但没避开空客359。 舷窗外一点点暗下来,夜色漫上机翼,像披上一层清凌凌的霜。 职业病是改不了的,甚至无需刻意回想,每一步操作指令都刻在脑海里,或者肌肉记忆。 女儿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稳,空姐过来柔声问要不要准备小毯子,方洛昀才猛然被拽回人间。 小家伙刚上飞机的时候很兴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憋了一肚子问题,却不敢问。 方洛昀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怯生生,像不信任人类的幼鹿。 也是。 她出生快四年,一岁以后才有记忆,而自己也正是差不多那时候将她割舍在了另一个地方。 恐怕在她看来,这个所谓的父亲,也没比陌生人亲到哪儿去。 方茗祉没怎么离开过蒙纳地尔,就算去别的地方也多是坐车,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小孩子哪有不向往大飞机的,看什么都新鲜。 方洛昀还是头一回对转行一事生出点类似于遗憾的心思来。 要是早几年,方茗祉就能坐他开的飞机。 但是早几年,也没有方茗祉。 她的到来,和他下定决心离开最熟悉的行业、国家,都是同样的起点。 结果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父母不同意,或者可以说是强烈反对。 二老更愿意把孙女留在身边照顾,不要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爹。 蒙纳地尔虽然小,虽然教育质量很有限,但那里没有烦忧,只有快乐。 约兰市有什么呢? 有更好的经济、基建、医疗、学校。 还有方洛昀数不清的回忆,好的坏的酸甜苦辣一锅粥,统称为「过去」。 约兰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待了二十年的故乡。 可要是有的选,他宁愿这辈子再也不踏足半步。 偏偏就那么巧,LSAC要在国内开个分公司,派谁去管,他这个中国人当仁不让。 正巧方茗祉也幼儿园了,小孩子到上学的年龄不过一眨眼,方洛昀还是更希望她接受国内的教育。 约兰冬天太冷,父母年龄大了,身体不好,定居在气候温和的蒙纳地尔。 于是只有方洛昀带女儿回国。 他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飞行噪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折磨,但对方洛昀而言是最适应、甚至是迷恋的一种声音。 他睡得很沉,没有梦见一双总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没有梦见滚烫的拥抱和亲吻。 没有梦见任何人。 * 落地已经是第二天。 方茗祉在蒙纳地尔出生,拿的国外护照,头一回回国得登记。 LSAC雄心壮志初步部署二十年,方洛昀此次回来是打算常住的,惦记着后面得空了得给孩子转身份。 他自己没多少行李,倒是方茗祉有两个大箱子,塞满爷爷奶奶的爱和不舍。 他把它们摞起来,小孩子放在最上面,往外面推。 落日最鲜亮的时候也,涂抹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有些刺眼。 小姑娘会讲国语,但有限,平日里只有回家和爷爷奶奶才说。 乍一下耳朵里充斥着的全是陌生的母语很不习惯,有些仓皇地抱住监护人的胳膊。 女儿难得表现出依恋,方洛昀心里又酸又软,捏捏她的小脸蛋。 刚拐出出站口,就看见人群中最瘦高的男人打着哈欠。 嘴张到一半,泪花还没飙出来,又猛地窜过来使劲儿挥手:“哎,哎,昀哥!这里这里!” 方洛昀不至于像他那么火急火燎,走出通道:“Amber。” 年轻的那个下意识张开双臂要来个久别重逢的热情拥抱,想起来方洛昀最不喜欢肢体接触,又放下去。 他心大,也不觉尴尬。 Amber大名邓琥,就是琥珀的琥。 岱航国际航班全机组都得有英文名,Amber这个名字简直为他量身定制。 那时候他们问方洛昀准备叫什么,方洛昀扫了眼同事,没有撞姓的,说,就叫Fang吧。 那时候他觉 2. 第 2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贺重闻赴宴之前,先见了许宥。 他们约在榆园路33号咖啡馆见面,是许宥常去的一家。 贺重闻先到,模糊地记得她不喜欢甜的,就替她点了杯冰美。 过了会儿许宥挎着BK进来,白色的,不是他买过的那款;她往他面前一座,寒暄之前推开手边的咖啡,重新要了杯双份奶油的拿铁。 他们挺久没联系了,听说许宥现在大部分时间在国外,新公司搞得有声有色。 明明过去了几年,可看着更年轻了——和他们结婚时候比——也更开心。 前妻春风得意,贺重闻替她高兴。真的。 就是有点儿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变口味了?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苦一点的,点甜了还会不高兴。” 许宥露出一个很古怪的表情:“……你记的不是我。” 贺重闻被她的话搞得一愣。 他们没聊太久,许宥手机响了,说是老公来接。 许宥问贺重闻要不要跟对方见一面,贺重闻笑:“这有什么好见的,你还期待着我们打起来不成。” 许宥撇撇嘴。 贺重闻也不是不懂她的心思,无论男女,总想在前任面前表现得风风光光,最好找了个更优质的现任,扯出“离开你我过得更好”的大旗来。 可他们又不是那种真的爱过恨过的前任。起码贺重闻对她是完全生不出上述心思。 签离婚协议和当初领证时心情差不多,还没签合同激荡。 他从来没爱过她。 她应该知道的。 比起看看她那位有钱有宠她的现任什么样,贺重闻更想知道一会儿唐吝琛说要请他吃的那家私房菜到底好在哪里。 “贺重闻。”许宥拎包站起来,难得居高临下用俯角盯着他,声音很稳,一字一顿,“……我是真的恨过你。” 贺重闻也很淡定:“‘过’?那现在呢?” “现在想开了。”许宥微微笑,“因为有人比我更恨你。恨得多。” 贺重闻作思考状:“哦?我以为我人缘不错,不招讨厌。要不劳您提点一下?”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慵慵懒懒又有光华,像只蛰伏在冬末春初里的野兽。 声音低沉有磁性,哪怕这样带着点儿阴阳怪气的语调,还是叫人着迷。 许宥被他的表象骗过一回,不会再有第二回。 她红唇艳丽如火,轻巧开阖:“——你自己。” 贺重闻开车去唐吝琛发来的地址,一路上都在想许宥的这句话。 他其实还挺自恋的,毕竟长相能力家世都是拔尖,从小到大活在云端之上。 包括当年的许宥,虽然许家实力强,但她本人平平无奇,他也是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 他觉得许宥完全是在胡说。 他怎么会恨自己呢?有什么事、有什么人值得让他自我内疚和厌弃—— 然后,他想起一双眼睛。 清亮,漆黑,比杏眼更圆一点。 睫毛一眨,就是蝴蝶掀动一次双翼。 眼尾微微向下,一汪水缀在里面,粼粼的,像泪,也像反射的灯光。 静静看着他,要哭不哭的。 很需要人哄的样子。 到底那滴泪也没在他面前掉下来。 贺重闻心脏一阵绞痛,猛地打方向盘刹车,靠在路边头疼欲裂。 后面的车愤怒地按喇叭,降下车窗比中指破口大骂。 他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回忆里那把清清冷冷的嗓音。 那个人说,贺重闻,我们算了吧。 * 晚上的局是唐吝琛攒的,人不多,都是亲近的朋友,不讲生意不谈工作。 包厢私密性很好,几个男人喝得烂醉如泥,连贺重闻的酒量都发晕。 有一个下午开车路过咖啡馆的时候看见窗边的贺重闻,就问他是不是跟前妻旧情复燃了。 贺重闻道:“哪儿啊,她都再婚几年了。” 有人认识许宥的现任,砸吧砸吧嘴:“那小子也不怎么样,和我们贺总比差远了。” “许总还是漂亮的。贺重闻你当初怎么舍得?” “你……你小子今天见前妻,后不后悔离婚啊?” “哎,别说,我也挺想离的。但我家那口子……害。” 他们七嘴八舌,酒精控制着大脑,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贺重闻比在座的都清醒,有些敏感问题他笑而不答,抓紧多吃两口还温热的菜垫一垫;唐吝琛挑餐厅的品味一向不错,也合他口味。 话题围着贺重闻的婚姻话题转,连唐吝琛都掺和:“你们好像……一共在一起也没一年?” 贺重闻想了想:“半年吧。” 旁边有人笑:“ 3. 第 3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从机场到泠雅苑路上,按照Amber的建议,方洛昀把这几天需要的日用品全都叫了外卖和闪送,省得再跑一趟超市。 Amber得意洋洋:“还是国内方便吧?哎我跟你说,现在国内这个网购和外卖行业啊,发展得那叫一个快!我每次出差都倍儿想约兰那几家小吃,你别看现在这个点了,外卖还都开着呢,下个单二十分钟就送到……” 方洛昀:“……我只是出国五年,不是五十年。” Amber明早还要飞,送他们到家就走了。 方洛昀前前后后分批买了好几次,新家虽然装修得不错,但怎么都觉得空荡荡。 他一个人住的时候也没多少东西,可多了个孩子,好像什么都得买;哪怕方茗祉那俩快要比她还高的大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泠雅苑不允许外卖员进入,物业会有专门的人分送到各个楼,然后由机器人送上去。 方洛昀之前不知道,第一次开门时跟机器人大眼瞪小眼,感觉到一丝尴尬。 还是方茗祉好奇,按照语音提示打开机器人胖乎乎的“肚子”,反过来教爸爸怎么拿出包裹来。 后来机器人再来几趟,都是小姑娘亲自接待,操作也越来越熟练。 方洛昀有个视频会议,LSAC总部的。他嘱咐女儿拿不动的东西就放门口,一会儿自己来整理,然后去了书房。 方茗祉很喜欢机器人,动画片也不看了,盘腿坐在门口的垫子上盯着门口,期待着它的到来。 但这一次响起来的不是门铃,而是输入密码的声音。 隔着门板,还有模糊的对话。 “密码是不是这个啊?” “是……是的啊。” “还是不对。不是你家吧?” “啊?怎、怎么不是我家了?不是我家还能是你家么?” 小孩子长在蒙纳地尔的小镇上,家家户户都熟悉,夜不闭户。 她没有防备心,天真无邪地想,是不是两个机器人同时上来,彼此打起招呼来。 门在这里呀,不要跑错啦。 她有些心急,搬着小板凳踩上去,拧下把手。 可外面不是机器人,而是真正的人类。 门外的人也愣住了。 唐吝琛也是有钻石唐老五之称的,至今没结婚,不可能突然冒出来个这么大的孩子。 贺重闻自觉运气差,第一家就走错。 站在小凳子上也就勉强到他腰高的小姑娘眨巴眨巴大眼睛,似乎被一身酒气的人吓到。 贺重闻堆起笑道歉:“抱歉,我们走错了。你一个人在家吗?” 要是家长在,得赶紧解释一下他们不是扰民,更不是来拐孩子的。 小姑娘小声地说了句“No”,又说了一串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的外语。 贺重闻只听懂前半句。 他多打量了下这孩子,纯纯国人,不像混血。刚从外面回来? 就是这陌生的语言……听起来怎么有点儿像蒙纳地尔那边的口音。 他不会那里的语言,但没忘了蒙纳地尔。 它和它的青草、花田、山峦一直漂浮在他的长夜和梦里,像朵沉甸甸的、随时会掉下来的积雨云。 他怎么可能忘掉它。 蒙纳地尔是个很小的地方,这孩子从不能是刚从那里回的国。凡事不可能这么巧。 贺重闻问:“你能听得懂中文吗?” 她先是很慢地眨了下眼,然后点点头。 很好看的眼睛。瞳仁黑得发蓝,像纯净的宝石。 “向你和你的家长转达我的歉意。”贺重闻也冲她眨眨眼,换了句英文,“再见,小甜派。” 小孩子害羞地笑。 白里透红的脸颊浮现两个小梨涡,可爱极了。 贺重闻走之前,替她关门。 从越来越窄的门缝看见小家伙从凳子上跳下来,趿着毛茸茸的拖鞋啪嗒啪嗒向里屋跑,大概是要去跟家长说见到两个怪蜀黍。 怪蜀黍二号几乎是挂在一号身上:“老……老贺,我怎么觉得刚才那小孩儿长得像你?” 喝多的人比平时重,贺重闻快撑不住他了:“喝糊涂了吧,你看你长得像不像我?” 唐吝琛脑子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在损自己。 但他没空恼火,等回到电梯还抓着这事儿不放:“但、但真的……尤其笑起来,哎呀……那个神态特别像……” 他揪着贺重闻的袖子,不依不饶:“不、不会是许宥偷偷生了,没、没告诉你吧?” 贺重闻一脸无语:“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俩都没住一起过。” 唐吝琛瞪大眼睛:“老贺你不行了?” 贺重闻差点爆粗口。 唐吝琛趁他发火前转了转眼睛:“难道你在为你那小朋友守身如玉?不对啊,这更不应该了……你贺少要是情、情圣到这个地步,当初怎么就放手让人跑、跑了呢……” 追忆间他已经被带到楼上,这次很幸运,第一次开的正是他家门。 唐吝琛被扔到床上,眼皮重得像灌了铅,立即呼呼大睡。 他这一晚没有注意到,第二天更不会记得。 从絮絮叨叨说了那番“守身如玉”的猜想后,贺重闻再也没开口说过半个字。 回家路上他降下车窗,让冷冰冰的晚风熄灭烟尾,路灯晕出绚烂的、叫人头晕脑胀的光斑。 是啊。 唐吝琛问他,他也问自己。 怎么就放手让人跑了呢。 * LSAC分部的正式入职是一周后,方洛昀提前回来,要先解决方茗祉的学校问题。 她是国外护照,中文又不够好,没得挑。 景湖CBD另一边就是他挑好的国际学校,全约兰市最有名的,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站式,学费令人咋舌。 方茗祉还不到四岁,这么点儿大谈师资力量为时尚早,方洛昀主要看中它的地理位置,自己通勤也方便接送女儿上学。 他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在,不打算请住家保姆,宁可自己多花点儿时间跟孩子培养培养感情。 他对她一直有愧疚。 最开始,他是不打算要她的。 太不合常理,太惊世骇俗,也许是几亿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就被他撞上。 别说得知消息后差点昏倒的父母,连自己都无法接受。 但后来还是留下了。 一粒小小的种子,那样坚韧,那样顽强地在他干涸枯萎的土壤里发了芽。 那时候他刚到卢高,进LSAC不久,正是最忙的时候。成天脚不沾地,饭都来不及吃,更别说腾出手照顾一个时时刻刻需要人的幼小生命。 没办法,只得送去父母那里。 这几年他不是一点儿假期都没有,可几乎没怎么去过看过蒙纳地尔。 每次父母打电话来催,他就说太忙。 小孩子一天天长大,如同花开。 越来越像自己,也越来越像……那个人。< 4. 第 4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严格来说不该叫贺总,是贺董才对。 方洛昀的心在短短几秒钟内坐了趟过山车,拎至最高点再回落,然后又重新拽上去。 尚霖资本的董事贺荨,从姓氏就能看出来,和贺重闻是一家人。 她是贺重闻的大姑,贺重闻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一直忙,没时间,他懵懂的童年到叛逆的青少年基本都是这个大姑一手管的,对她又敬又畏。 贺荨自己没结婚,贺重闻就跟她半个亲儿子差不多。 家大业大的贺家这一代居然就贺重闻这么一个独苗,她和所有人一样,很是看重。 方洛昀见过她,不止一次。每次都没什么好结果。 或者说糟糕透顶,以至于到现在都不想回忆。 如果不是Amber极力证明真的是机组想念他,他会以为这是贺荨设的鸿门宴。 有那么一会儿他迟疑要不要带方茗祉去,某种意义上跟送羊入虎口差不多。 可转念一想,他这样的状态看在贺荨眼里,恐怕算是在国外结婚生子,步入“正常人”的生活。也不失为叫她放心的好办法。 反正,她也不可能让自己见到贺重闻。 当年的岱航和国内其他成熟的航空比起来太过年轻稚嫩,发展势头足是足,可大多数人还是观望。 航空业毕竟不比其他,每一架都载着上百的人命和上亿的资金,谁都不敢轻易蹚进去。 贺氏的尚霖资本是最先注资的,尚霖也算是业内的风向标,它投了,许多原本还在嘀咕的人也就有了信心。 岱航的第一架私人飞机,也在贺荨名下。 如果把岱航比作一个人,那么贺董既对它有知遇之恩,也依旧是她现如今最大的金主。 贺荨的私人飞机第一次试航,指名让方洛昀执飞。 于公,是对他专业能力的信任; 于私,是对他本人的审视。 他想,自己应该是只通过了前一个。 后一个,是他在贺荨那儿永远不可能及格的必考题。 于情于理今晚都得去,方洛昀不再推辞。 鸿门宴就鸿门宴吧。 反正该演的霸王别姬,也早就演过了。 方洛昀并不会承认在赴宴前,特意领方茗祉去买了套新衣服,是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他的小姑娘生得这样好,把全世界的漂亮衣服买下来都不为过。 在门口等着的Amber看见方茗祉眼前一亮。 正红色的收腰小裙子,黑色小皮靴,奶白色的羊绒披肩,金色流苏的胸针,披肩发上还别了个黑红相间的蝴蝶结发卡。 看起来像个礼物。方洛昀精心准备的,不赠予任何人的礼物。 Amber匆匆跑过来,先蹲下跟小的打招呼,百分百不含假的赞叹和恭维:“Princess Freya今天真是太美了!” 方茗祉倚在爸爸的腿上,很害羞地笑。 Amber再起身看向方洛昀,还是不免一阵心虚:“那个,昀哥,真不要紧吧?” 那时候他是方洛昀搭班最多的搭档,对他和姓贺的所发生的这样那样,比旁人了解得都多。 连方洛昀见过贺荨去酒吧喝得烂醉,都是他找到把人送回家的。 方洛昀瞥他一眼:“能有什么事?” 在Amber接话之前,他像是补充说明,又像是自言自语,笃定道:“什么事都没有。” 过去就过去了。 Amber主动要求抱方茗祉,他本来个子就高,让夺目的小姑娘更加显眼,进包厢引来一阵欢呼,很有众星捧月的意思。 方茗祉是有点儿怕生的,但这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长得好看,还夸她好看,也就慢慢放下警惕。 小脸蛋红扑扑的,和新裙子更相衬。 反倒是真正的主角被落在后面。 那群忙着“传阅”小公主的人总算抽出空来跟他打招呼: “昀哥!” “男神回来啦!” “啊啊啊机长我好想你——” “方哥你女儿也太可爱了吧,平时怎么都掖着藏着不发朋友圈啊!” 方洛昀挂着淡淡的笑意,冲他们点点头,算统一回应。 那笑意在看见主位上的女人时,凝于无痕。 贺荨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可和看起来还跟三四十岁差不多。或许有的人就是不老的。 她并不是刻板印象中高发髻黑套裙的“女强人”形象,反而红唇大波浪波西米亚,很有点儿所谓怀旧港风女星的样子。 她说话音量也不高,咬字还有点儿吴侬软语的腔调,有温婉的错觉。 就是这样一个人,上能把尚霖股价带得翻几番,下能把贺家的混世魔王管得服服帖帖。 “论管教,我还是比不上方机长的。”那时候她对着方洛昀微微笑,笑意未达眼底,“能把贺重闻那小王八蛋迷得家都不知道怎么回,这么多年,没见过第二个。” “过奖了。”年轻的方洛昀不卑不亢,直视她的双眼,“他总是想留在我家,也许是因为自己家没什么可回的。” 她听了非但不恼,反而大笑:“方先生真是有意思的人。只可惜我们这样的家庭,重闻这样的人,在外面玩玩儿可以,总有一天还是要回自己家的。你说是吗?” 一个“我们”,一个“玩玩儿”,一个“回家”。 轻描淡写几句话,泾渭分明,也把他讲得分文不值。 那个信誓旦旦贺重闻会离开他的人,和眼前这个款款走来的女人逐渐合二为一。 她先是弯下腰,姿态优雅地跟方茗祉问好:“我听小邓说了,你是Freya,对吗?你好,我叫贺荨,你也可以叫我Linsey。” 方茗祉刚见了幼儿园的Miss an,以为那就是最好看的女性,然后就见到更惊为天人的一个。 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会对缺失的家长有很多设想,方茗祉和所有没见过妈妈的孩子一样,时不时会幻想自己的妈妈会是什么样子。 应该就是这样端庄又温柔吧? 会化浓淡相宜的妆,戴温润的镯子,把任何奇怪的布料都穿得很好看。 嗯……就是怎么看起来好像跟奶奶一样大…… 小小孩下意识屏住呼吸,也学着她的优雅神态,拎起裙边,像在芭蕾课上那样做了一个屈膝礼:“您好。” 周围响起对小公主还会跳舞的惊叹,纷纷央求她再多摆几个动作,手机快门喀嚓直响。 在这样嘈杂的背景音里,贺荨又跟方洛昀握手:“好久不见,方机长。” 方洛昀发现自己见到她时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者悲哀。 很平静,平静到麻木。 5. 第 5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分开这几年,贺重闻几乎没有主动去探听过方洛昀的消息。 知道了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能在对方生病时赶到身边端水送药,还是在工作辛苦时做一餐夜宵,还是在失意时给肩膀? 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想,方洛昀也不需要了。 先搭讪的是自己,先放弃的是自己。 要他留下来和逼他走的,都是自己。 已经够混蛋了,就不要再做一个困住对方新生活的混蛋了吧。 起码也离得远远的,做一个默默祝福对方的混蛋。 ——大道理都会说,可贺重闻根本移不开眼。 他都不知道方洛昀已经回国了。 回来多久了,回来做什么?是短暂的假期,还是留下来? 他也不知道,原来隔了这么久再去看这个人,依旧美得像一场镜花水月。 这一眼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 方洛昀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冲他勾勾手指,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他; 方洛昀靠在他肩上睡着,难得有这样乖的时刻; 方洛昀从他怀里醒来,伸懒腰时像只被宠坏的猫儿; 方洛昀在厨房做饭,穿了围裙,也只穿了围裙; 方洛昀跨坐在他腿上,慢条斯理替他打着领带……然后两个人理所当然都迟到了。 古灵精怪的,青涩的,诱人的,像是专门捕猎他的小恶魔。 那些原以为早就封存在记忆的温情与心动,原来什么都没有忘掉。 他按住它们,不叫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那点儿灌进肚子里的烈酒瞬间烧上了喉咙,好似一场大火,灼得贺重闻嗓子眼发干,双目发痛。 唐吝琛见他愣怔,怂恿道:“你俩得不少年没见了吧,久别重逢,这都不去打个招呼?” “我……” 贺重闻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 他调整了一下,苦笑道:“打招呼?我看是讨打吧。” 他这样说,唐吝琛脑海中闪现了许多劲爆的片段。 他半是同情半是嘲笑:“也是,你这个宝贝儿可是出了名的小辣椒。” 贺重闻向来出手阔绰,以前的情人哪一个不是上赶着讨好他。 也就这位方少爷,得他反过来哄着疼着才行。 偏偏贺重闻就好这一口,分分合合好几年,叫每一个拿他恋情不超过三个月打赌的人大跌眼镜,创下了一个又一个记录。 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越是握不住越想栓牢。 要不说人都是贱的呢。 两个男人,还是地位家世差别这么大的男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唐吝琛也好,其他朋友也罢,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俩。 可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也是真的相爱,爱得惊天动地,爱得死去活来。 作为旁观者,唐吝琛实在无法理解怎么能有两个人把对方爱到骨血里,又总是在试探和伤害。 姑且归为贺总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周围人已经习惯了贺重闻推掉所有饭局回家陪那个心肝宝贝儿,再也不花天酒地,转型成专一顾家的好男人,以为他和方洛昀会真的就这样纠缠下去时,贺家忽然高调宣布和许家订婚。 贺重闻和方洛昀分手的事儿,连唐吝琛都没告诉。 过程愈是轰轰烈烈,结局也愈是悄无声息。 唐吝琛至今还记得贺重闻结婚前的那段时间,他们认识这么久,从没见过光鲜亮丽、到哪儿都跟开屏孔雀似的的贺少,还有那般颓废的一面。 倒不是说他成天酗酒不修边幅,相反,贺重闻看起来和平日里没多少差别,该工作工作,该应酬应酬——但那是对不了解他的人。 唐吝琛认识他三十年了,从还穿纸尿裤就认识了。 他当然看得出来贺重闻的失魂落魄。 用一个网上时兴的句子来说,就是他的眼里没有高光了。 外面的壳还是好的,可里面呢。 那人一张机票远走高飞,或许把贺重闻的心也带走了吧。 飘摇至万米高空,再扔下。 贺重闻和许宥结婚后相敬如宾,虽然平时根本不住一起,双双出席公开场合倒是显得很和谐。 贺重闻样样礼数周全,别说许家,就连许宥自己也挑不出错。 所有人都祝福这对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谁都不提那位已经离开岱航的招牌一样的方机长。 贺重闻装得连唐吝琛都差点被骗了,一度以为这家伙真的收敛性子改邪归正,走普通人的路。 没几个月,贺重闻请他出来喝酒,笑眯眯地告诉他,自己离婚了。 …… 在看见方洛昀的这一分钟里,贺重闻和唐吝琛同时回顾了这惊世骇俗的十一年。尽管是从不同的两个角度。 贺重闻狠狠抽了一口烟:“哎,老唐。” “怎么的?” “帮我打听一下,他这次回来做什么的。” “这就沉不住气了?”唐吝琛斜了他一眼,“那不简单,你问你姑不就得了。我看他俩聊得挺好。” “那就不是讨打了。”贺重闻双目无神,“得是找死。” “您还知道是找死呢。”唐吝琛嗤笑,“我说你就不能放人家一条生路么?你看你当初把人家小方害的,这么年轻这么优秀的机长,就因为你喜欢人家,连岱航、连约兰都待不下去了。” 很多时候只有关系铁的人才能这样直言不讳,贺重闻听他讲每一个字,心都刺痛一下。 可也清楚唐吝琛一句都没说错。 烟已经到了最尾,随时会烫到手,但贺重闻没有灭掉它。 “……我就是问问。”贺重闻呼出一口气,“问问他什么时候走。” 还……走不走了。 唐吝琛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们站在那儿,目送方洛昀上了车,绝尘而去。 * 方茗祉早就困了,先前方洛昀和贺荨在说话的时候,Amber先抱她回车里睡觉。 连同方洛昀本人在内,全然不知远处发生了什么。 Amber先是从后视镜瞥了眼熟睡的小孩,扭头很小声地问:“昀哥,那个,贺董她应该不会……” 后半句没说完,但方洛昀明白他的意思。 “不会的。”他道,“她巴不得把我再从约兰弄出去,这辈子不要和那谁见面。” Amber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人最不希望方洛昀回国,也就是贺荨了。 可他还是没放心,又看了眼儿童座椅里的小孩子:“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她都看到了小祉……” 方洛昀望着窗外,明暗交界的光斑落在他的侧颜,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感来。 倏然闪动的光影叫他的嘴角若有似无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我的女儿,和他贺重闻有什么关系?” Amber一愣。 是啊。 他是知晓内情的,才总是把方茗祉和贺重闻联系在一起。 可包括今晚聚餐的同事们在内的大多数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方茗祉的真正身世。 方洛昀这样的体质太罕见了,全世界可能也没几个,新闻都搜不出来的那种。 这也是为什么,当它降临在他身上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怎么可能”,而是“怎么是我”。 几千万分之一的几率,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晚餐期间方洛昀对婚姻问题闭口不提,连贺荨都没能撬出来丝毫。 他们一半人以为方太太留在卢高发展,不管感情和不和,反正是做辛苦的异国夫妻; 另一半认定方洛昀已经离婚,广大男女同胞又重新有 6. 第 6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很快,请来的外援帅气登场,惊艳四座。 小班的孩子们也有很健谈的,纷纷围着唐糖糖问: “姐姐,这是你爸爸吗?” “好帅!” “我觉得我爸爸比较帅。但他好高哦。” “我以后也要长这么高!” 唐糖糖在一片溢美之声中骄傲地像个小号孔雀,扬起小脸蛋大声宣布:“这是我——我男朋友哦!” 幼儿园的崽崽们:O口O 然后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姐姐,你男朋友年纪有点大。” “还是年轻点比较好吧!” “但是很帅。帅就行啦。” 贺重闻已经听见了她的无忌童言,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失笑:“小小姐,你知道‘男朋友’三个字儿怎么写吗?” 唐糖糖脸红红,抱住他:“贺叔叔,来跟Mr. Simon掰手腕吧!我刚刚告诉他们你超级厉害,可以打倒所有人的!” 贺重闻深知小姑娘对自己的崇拜,恐怕不止掰手腕,什么五花八门的异能都给自己加上了。 幼儿园部没有其他几个部那么多学生,小班、中班、大班各一个班,每个班十个孩子,分别有一名教学女老师,一名保育女老师,一名保育男老师,和一名类似于保镖的男老师。 身强体壮、从特种部队退伍的Mr. Simon就是最后一种。 贺重闻一看他那身量,就知道自己八成要输;但不仅唐糖糖,其他孩子们也都看着,参与感胜过结果,还是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 Miss an把方茗祉放下来:“Freya也去看,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不大放心地抓着老师的手,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贺重闻。 贺重闻也看见她,觉得有点儿眼熟。 那个送唐吝琛回家的晚上与这孩子的偶遇,已经随着酒精的蒸发消失了大半。 不过小孩子嘛,长得都大差不差,他也没多在意。 他们找了张乒乓球台作为支撑,架势做足之前,男老师先是恭维:“贺先生的表真漂亮。” 像贺重闻这种身家,名表几抽屉,应该一年三百六十五换着戴不重样。 但他却几乎只戴这一款。 百达翡丽的天文系列,铂金表壳,深蓝色底盘,有群星有月轨,缀一颗弯弯的小月亮,仿佛抬腕指尖就能碰到渺远宇宙。 表盘已经有些磨损了,表带也更换过很几次,仍没有被换下,看得出当事人的爱惜和珍重。 掰手腕也算是个精细活儿,贺重闻干脆把手表摘下来,递给旁边蹦蹦跳跳时刻准备呐喊助威的糖糖:“替叔叔拿着。” 唐吝琛也是爱表之人,每次唐糖糖去舅舅家,都会被强行领着参观他的收藏。 对于唐小小姐来说,再贵的表也不过是一块表,后面跟着再多零的价格只是一串数字,没有概念。 再说了,贺叔叔也并没有叮嘱要仔细保管什么的,她随手放进口袋里,和分成不同派别的小朋友们一起兴奋围观。 手表究竟是什么时候掉出去的,谁都没注意到。 * Mr. Simon深谙要给学生家长留面子的道理——哪怕眼前这位现在还没孩子,保不准过几年就带着小的来入学——只使出六七成力,(在孩子们看来)不留痕迹地让贺重闻赢了。 幼崽们爆发出欢呼,自豪的唐糖糖更是欢呼着和每一个“贺重闻派”的小孩儿们几章。 她又跑过来抱住贺重闻,眼睛闪亮:“贺叔叔你真是太——太太太厉害啦!以后一定要做我男朋友哦!” 贺重闻敷衍:“好好好。” 心里想的却是:等你这小崽子到了能谈恋爱的年纪,恐怕我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 同小孩子的玩笑归玩笑,他还真的很少有考虑自己与伴侣(严格来说叫情人)年龄差距的问题。 他有颜,有钱,有权,男人所需要的武器不过就这几种,足够在任何场合所向披靡。 上一回真切考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年轻了,还是因为…… 不对,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 贺重闻在心里叹气,其实也不是“又”。 自从那个晚上意外看见方洛昀,这些天他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如此重要的中心主题从脑海中扯出去。 陆陆续续有家长来接孩子,老师们也一个个挥手道别。 唐糖糖还想等其他人都走了再跟Miss an说说话,反正贺重闻晚上也没事,就陪着她等。 很快,只剩下了唐糖糖和方茗祉。 方洛昀平时来接孩子都挺准时,今天不知为何耽搁这么久。 Miss an正愁要不要发个消息问问看,手机响了起来。 她到别的地方去接,剩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大眼瞪大眼。 唐糖糖别别扭扭半天,还是没忍住诱惑,主动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呀?” 对面的孩子明显害羞得多,尤其在唯一熟悉的老师走后,很是不安,但还是小声回答了Freya。 “我叫糖糖。”她小小年纪已经显出大姐头的风范,“你以后有什么事儿找我就行了,不要——不用找Miss an。” 她的本意是让这位小对手把老师让出来,可话讲出去,到另一个孩子的耳朵里,意思又变了。 年纪更小的那一个脸颊映出晚霞的粉,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想要……跟我做朋友吗?” 她的“朋友”一词说的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 旁边的成年人听得一愣,可幼崽们交流是没有语言障碍的,唐糖糖听懂了。 “……咦?”一年级的小朋友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可、可以啊。那,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啦!” 唐糖糖大方又活泼,既然说要做好朋友,很快把之前因为Miss an产生的小吃醋抛之脑后,主动去牵妹妹的手:“明天,后天,还有以后,我们每天都要在这里一起玩!” 方茗祉刚入学不久,班里又大多是男孩儿,她性格羞涩怕生,除了老师,很少跟人主动交流。 这也是她的第一个好朋友。 女孩儿们冰释前嫌(虽然有一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手拉小手,哼着同样是Miss an教的歌儿。 贺重闻在一旁看,觉得有趣。 小孩子的交往可比大人省心太多了。 他在名利场浸淫二十年,除了唐吝琛,都快忘了什么叫「朋友」,还以为天底下所有关系都得用利益交换。 他是结过一次婚,可从来没有肖想过后代这样的奢侈品, 哪怕家里早就催翻了天,我自岿然不动。 唯一自愿提及的时刻还是在床上,轻摁着那人微微鼓起来的小腹,低声诱哄:“进去这么多……会怀上的对吧?给我生个孩子……” ……怎么又想起方洛昀。 纯真的校园里实在不该回忆限制级的场景,正好Miss an回来,半蹲在方茗祉面前:“Daddy临时有事,老师送你回家好不好?” 方茗祉愣了下,但她懂事,很快点点头。 唐吝琛住泠雅苑,糖糖也得送回那里。 贺重闻一听,正好顺路,主动提出捎方茗祉一起。 虽然贺重闻勉强也算学生家长,老师也不可能把另一个学生单独交给他。 贺重闻看出来她的担忧,便道:“老师也一起吧。” 他天生微笑唇,不笑都迷人,更别提这样笑吟吟看着别人。 二十几岁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姑娘,很难抗拒这样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 Miss an脸微微发红:“那就麻烦您了。” * 这所国际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学生千余人,这一千多个孩子背后的家庭,可以说构成了约兰市方方面面的基石。 像这样的学校对教师资质的要求可想而知,985本硕起步,海本连加分项都算不上,不是个t 7. 第 7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比起尚霖资本本身的资产几何,它所投资的一系列大中小企业迅速成长起来,以及它们对约兰市做出的贡献,更能体现尚霖的主心骨地位。 这样一个几乎能动摇约兰市根基的公司,它的最高掌权人的一举一动,必然都会被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 业内人士也许看决策、看风向,围观群众……和业内人士,当然更重视八卦。 五年前,尚霖那位单身已久的贺总突然宣布和许氏集团的独女订婚,轰动一时。 郎才女貌,强强联手,谁人不说这是金玉良缘。 围观群众分成两派,一派憧憬着世家继承人金风玉露的偶像剧情节,另一派赌情场浪子贺少能忠贞到几时,信誓旦旦迟早要婚变。 赌约比想象中结束得更早,半年不到,贺重闻就离婚了。 后来这几年,也再也没正式找过——起码没有在明面儿上承认过。 围观群众既好奇,又悻悻:果然还是那个贺少爷,太没长性了。 许小姐这样的模样和家世都留不住他,还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心? 人们想,贺重闻注定是不会在某人身边停留的。 最多情,最留情,也最无情。 这一切方洛昀从来没有主动去探听,却被迫了解得很清楚。 没办法,就算去了千万里之外的卢高,去了和约兰市、和尚霖毫无关联的LSAC,这个华人遍地的世界永远不缺少八卦的流通度。 贺重闻没有离开约兰,他清楚。 回约兰有撞见贺重闻的几率,他也清楚。 可约兰市好歹也是一线大城市,人口千万,占地面积比得上欧洲好几个国家。 他成天公司、女儿学校和家三点一线的生活,哪里能有这个荣幸碰得见贺总。 ……还偏偏就给他遇上了。 还不是大街上擦肩而过的偶遇,居然找到家门口来了,还抱着他的女儿。 巨大的恐慌攫住方洛昀,他呼吸急促,秋夜寒风里手心渗出汗。 贺重闻为什么会认识方茗祉? 贺重闻认出她了吗? 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吗? ——会从自己身边抢走她吗? 一场意外的偶遇在方洛昀飞速转动的大脑中快要演变成蓄谋已久的犯罪。 ……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能。 方茗祉的身世是个秘密,是生理的突变,是有悖于常识和逻辑的异状。 除了父母和Amber,没有人知晓她的另一个基因提供者是谁;而Amber绝不会背叛他。 就算贺重闻通过某种途径认识了她,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女儿,也不可能联想到正确的答案。 更何况,方洛昀远远望着那边正在和Miss an说话的男人,看见他放下方茗祉,交到老师手里,而仍然牵着另一个小女孩儿;这代表亲疏远近。 方洛昀松了口气,贺重闻恐怕连方茗祉是谁家的都不清楚,完全是巧合。 但那口气很快又提了上来。 因为贺重闻已经转过身,并且看见了自己。 方才跟女老师交谈时挂着的那种迷人笑容,完全冻在唇角。 对着任何美丽的人释放魅力几乎是贺少爷与生俱来的本能,他的人生就像一场恋爱游戏,攻略每一个路过的NPC对自己心动就是赚钱之外的最大支线任务。 ……还是跟以前一样。 方洛昀想。 真是那什么改不了那什么。 好在,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就算贺重闻对谁放电,对谁微笑,对谁情意绵绵、情根深种,也不再会让他感到刺痛。 方洛昀弯腰捡起那个八成已经摔得稀巴烂的蛋糕盒,错过了贺重闻眼中片刻的痛惜与失神。 * “叔叔……” “叔叔?” “贺叔叔!” 第三次呼唤,才终于把贺重闻的理智从天外神游唤回来。 他赶紧低头:“……嗯?怎么啦?” 唐小小姐皱起眉,娇气地抱怨:“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疼呀!” 贺重闻一怔,才发觉自己居然把小孩儿的手攥得这样禁。 他连忙放松力道:“真是抱歉,我刚才……没注意。” “没注意”实在是个过于模棱两可的说法。 他哪里是没注意,他是心思根本放不到旁的地方。 旧情人正走在他几步之遥的位置,手里牵着一个陌生的孩子——方洛昀的孩子。 方洛昀回国,这是他之前就知道的事,所以哪怕在预期之外的地方相逢,也算是已经有了心理铺垫。 但方茗祉是方洛昀的女儿,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在贺重闻心底的某个角落,他仍可笑地认为这个人就算离开自己,也不会再把心交给别人——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方洛昀早就把爱人的能力在他这里耗干了。 然而事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方洛昀不仅在国外重新开始了生活,还娶妻生子,有了美满的家庭。 那个依赖着他,深爱着他,眼睛只看着他,固执得有些孩子气的方洛昀,再也不是他的了。 离开约兰,或者说离开他贺重闻,对方洛昀才是最好的。 只不过重逢的冲击力倒不是对贺重闻一个人,他同样看见了方洛昀眼中的错愕,和一丝没能完全掩去的慌乱。 光是这定点慌乱让贺重闻自傲地想,或许方洛昀也没有完全放下他……吧。 女老师早早观察出这两人的怪异来,在这样学生背景都是非富即贵的地方当老师,察言观色的本领摆在职业培训第一条。 Freya爸爸比糖糖叔叔稍微年轻一点儿,两人都是个高腿长、面如冠玉,在很容易变成油腻中年男人的三十岁里,算得上独树一帜的青年才俊,非常亮眼。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通常会在啤酒肚中惺惺相惜,可他俩看上去完全不是那回事。 不仅没有堆笑握手客套,反而虎视眈眈盯着对方。 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尤其是糖糖叔叔,看起来像什么嗜血的野兽,下一秒就要暴起叼住Freya爸爸的脖子、把他吃到肚子里。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曾经抢过同一个女朋友的情敌? 一百八十个经典偶像剧狗血剧情在Miss an的大脑中呼啸而过。 不过理论和实践都告诉她,不要掺和学生家长的任何事儿,哪怕劲爆如当街暴打小三,她也得竖起衣领快步路过。 “太巧了,您二位居然认识,那我就……” 她笑吟吟地找了个借口火急火燎撤退,以免迟了半步卷进有钱人诡谲的修罗场里。 “认识”。 贺重闻有点想笑。 何止是「认识」。 他俩当初在贺家闹得惊天动地的时候,这丫头恐怕还没大学毕业呢。 但他当然是笑不出来的。 方洛昀对他仍然跟自己走一条道的行为略有不满,贺重闻及时解释:“糖糖住你家楼上。” 刚才都已经问清楚了,从惊人的巧合中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方茗祉看着眼熟的一半原因:那次送唐吝琛回家的时候,就是误打误撞敲开了小女孩儿家的门。 而另一半原因…… 先有了佐证,后有了判定。 作为亲生女儿,方茗祉实在和方洛昀太像了,尤其那双眼 8. 第 8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泠雅苑开盘的时候先后分了四期,也是四季,每一季推算的入住时间都是那一期住宅区行道树的花季。 花开满园,四季飘香,也算是楼盘当初的招牌之一。 Amber帮方洛昀找房子正好是夏末,适合住秋园。 现在他们走在大片大片的桂花下,像一朵朵金灿灿的云。 九月花期已至,晚风将浓郁的馨香捎向每个角落。 可心里依然是苦的。 小女孩们嫌大人走得太慢,手牵手蹦蹦跳跳,时不时拾起掉落的花瓣,很宝贝地收集在小瓶子里。 孩子这样无忧无虑,跟在后面的大人却各怀心事。 贺重闻始终落后一点点,从这个角度能很看见方洛昀的后颈,随着走路动作轻轻摆动的手臂,以及正装下面若隐若现的腰线。 从前他见方机长,大多时候穿着岱航的制服。 工作服再怎么千篇一律,穿在方洛昀身上就是有不一样的好看。 让人看了就……想要狠狠撕碎。 以前——那些他们还能与彼此并肩的以前,他看得见的,都是可以肆意拥抱和亲吻的。 都是属于他的。 然而现在五年的时光横亘在他们中间,还有方洛昀的妻子、孩子。 全是无法翻越的高山。 那座高山名为,他早就不属于他了。 这个认知叫贺重闻的喉咙泛起苦,再开口都变得艰难:“……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现在很想抽烟,但两个孩子在,不能用这种方式压下焦躁。 “上周。”方洛昀的回答很简单,看起来并不想同他多费口舌。 贺重闻从方洛昀的声音里读出疲倦,不知是工作,还是因为见到自己。 他不再自讨没趣,方洛昀更不会主动开口,于是剩下的路程两人一直沉默,空余小孩子们的笑闹声。 有一朵桂花飘飘荡荡落在方洛昀的发梢,小小一瓣嫩黄,看得贺重闻心痒痒的,出于强迫症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想要帮他掸掉。 但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是没立场做这样的亲密动作,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方茗祉身边,弯腰同她耳语。 方洛昀看见贺重闻跟女儿讲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觉得贺重闻会可笑到跟小孩子瞎说什么,但贺少从小到大随心所欲惯了,谁又能拿得准呢。 方洛昀蹙眉,刚打算过去看看,就见方茗祉一脸恍然大悟,转头向自己跑过来。 方洛昀张开双臂接她,这些天相处下来,小姑娘对他逐渐从陌生变得亲近,居然也愿意主动抱抱。 他把扑过来的小家伙抱起来,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安:“……怎么突然过来?” 方茗祉抬起手,从他发间摘出来一朵小花,高兴地晃了晃:“Daddy,盛开!” 这是今天Miss an读的一首小诗,告诉孩子们“盛开”就是更厉害的“开花”的说法。 方茗祉认真听讲,活学活用。 别说方茗祉在国外待了三年,就算是国内长大的孩子,这个年纪也不一定能分辨书面语和日常口语。 小孩子讲话不在乎语法,天真无邪。 方洛昀看着她的笑容,心跟着软几分:“嗯,盛开。” 方茗祉嗅了嗅,又拿给他闻:“Daddy,好香。” 蒙纳地尔是不长桂花树的,这种从小到大学校秋季运动都要写进宣传词里的植物,对她来说新奇得很。 方洛昀同样很久没有闻过这样沁人心脾的甜,连眼神都跟着松软一些。 贺重闻远远看着这父女俩,既觉得画面美好,想到那是方洛昀和别人的孩子,又好像吞了整颗的青柠,酸得胃都揪了起来。 大概是最近应酬频繁,酒喝太多了吧。 既然住在同一栋,也没必要刻意到分两次乘电梯。 为了避免尴尬,两人带着各自的小女孩朝着不同的方向。 可厢壁是镜面,哪怕是磨砂的,也依旧能看到对方。 方洛昀不想看见贺重闻,干脆视线盯在捧着装了桂花小瓶子的女儿身上。 但他感觉得到有谁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甚至有微微灼烫的错觉。 幸好泠雅苑的电梯做得宽敞,不至于让他们有处在过于狭小密闭空间的尴尬。 即便如此,另一个人的呼吸,气息,热度,还是那样鲜明。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方家先到,电梯门打开。 唐糖糖用力挥手:“Freya妹妹明天见!到时候我带你去看那个小松鼠!” 方茗祉也弯起眼睛笑:“好呀。糖糖姐姐拜拜!” 临走前,小孩子们又懂事地同大人道别。 唯独成年人相互没有讲再见。 贺重闻深深地看了眼方洛昀,后者甚至不愿同他对视。 他们无须再见。 贺重闻目送方茗祉小小的背影,想起唐吝琛的胡言乱语。 小姑娘笑起来那模样……怎么还真的跟自己有点儿像。 蛮怪的。 电梯门闭合。 * 方洛昀洗完澡出来,发现方洛昀还没去睡觉,低头拿着什么东西。 “Daddy。”她喊他,跳下沙发。 方洛昀等她过来,见小孩儿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表,煞有介事:“你的,丢掉啦。Daddy粗心。” 她踮着脚想要放到爸爸的手腕上,表情还有点儿疑惑,低头瞅瞅自己的衣服:“Freya的衣服,掉色?” 方洛昀一愣。 他有一块每天佩戴的表,方茗祉认识那个。 可是小孩子拿的不是他的,尽管长得很像。 他的那块是玫瑰金的,表盘是深色的苍穹与银河,与这块可以算作同款不同色。很多牌子都会有这样的设计,提供更多选择,也可以当做对表。 这样的差别在大人眼里很显著,可小孩却会觉得,是不是被“染色”了——明明长得是一样的呀! 方洛昀看着熟悉的样子,喉咙发紧。 这一块是谁的,他不知道。 但谁有一块这样的,他忘不掉。 方茗祉捡了这块表并不是偷东西的坏行为,存粹以为是爸爸的表,还细心地记得带回家;这也没什么可教育的,跟她说清楚就行。 无论如何,小孩子手里多出来一块七位数的表是件大事。 他问方茗祉这块表是在哪里看到的。 小姑娘认真地想,告诉他是放学后自由活动的时间,在操场上捡的。 她才三岁,三岁的孩子思考回路都是直线,看见熟悉的东西不会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没有可能不是爸爸的,只会想要带回家还给daddy。 既然是自由活动时间,那范围 9. 第 9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方洛昀与贺重闻相识,已经十一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才二十一岁,鲜嫩清亮的大三学生,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渴望,飞往距离约兰市半个地球之远的蒙纳地尔,做为期两年的交换生。 跟首都卢高比起来,蒙纳地尔实在是个很小的地方。不过这里却有着远近闻名的蒙纳地尔航空学院,致力于为整个欧洲输送最优秀的飞行人才。 方洛昀现如今的东家,卢高航空公司,在那时候也才刚起步,名不见经传,正是急于组建自己班底力量的时候。 LSAC几度派管理层来MAA挑人才,在一大群金发碧眼的白人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黑发黑眼的亚洲学生。 除了体能稍稍弱点儿,还有进步空间,方洛昀在理论、飞行技能、医学、实操各项考核中全都拿到第一。 LSAC找到方洛昀,希望他能考虑加入,哪怕他现在才大三,也可以破例提前签单,从实习到工签,甚至以后的身份都能帮他办妥。 但二十一岁的方洛昀家境富足,家庭和谐,没什么理由要放弃国内更成熟的发展前景,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 好苗子LSAC看得见,其他公司自然也不傻。约兰市本土的岱航也同样需要人才。 岱航要来MAA交流学习,尚霖要考察岱航前景,一同前来。 贺重闻第一次见到方洛昀,后者正在学校操场上给自己进行体能加训。 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运动衫,哪怕在一群地地道道的白人中间,皮肤依旧白得像在发光。 先做有氧,然后是核心训练,再是耐力、平衡,间或做一做拉伸。 贺重闻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耳朵里是岱航老总和MAA创始人兼飞行系主任、以及翻译的客套攀谈,什么也没听进去。 年轻柔韧的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哪怕做着同样的动作,举手投足间自带一分优雅,是比旁边那群人高马大的异国人比不上的。 贺重闻对他有滤镜,半是来自血脉同胞,半是来自一见钟情。 岱航当时的掌权人姓林,是贺重闻的大姑,也就是贺荨以前的同学。 他对争取尚霖的注资势在必得,请不动贺董,便请小贺总,权当请客游欧洲。 这一年贺重闻二十八,进尚霖的时间不长,挂着个“总”的名头,副的就是副的,实权很有限。 他迫不及待要做出点儿事业证明自己,好让贺父放心把公司交给他。 哪怕看这个林总哪哪儿不顺眼,还是答应了同行。 林总堆着笑,说什么他姓林,四舍五入相当于岱航姓林;岱航遇上尚霖,那就是久旱逢甘霖,天生一对。 贺重闻看着他那肥肉挤成一团的五官,心里想着,什么就天生一对了,听着真晦气。 林总见他一直没说话,盯着远方出神,便也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其他学员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方洛昀。 日头已偏西,地中海的阳光威力不减,他热得难受,拧开矿泉水瓶浇在脑袋上甩了甩,四溅的水珠折射出非同寻常的璀璨光彩。 年轻就是资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甚至连个眼神都不需要,往那儿一站就漂亮得惊人。 少年闭上眼仰起头,喉结顺着吞咽的动作滚动,叫远处的观众也看得口干舌燥起来。 林总也是个会玩儿的,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意有所指:“贺总有兴趣?” 贺重闻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默不作声地微笑。 林总是个人精,让翻译问MAA的院长,能不能和学生们聊聊天。 院长没觉得哪里不妥。 他往操场一看,刚才还分散训练的学生们就只剩下那个亚裔。 认得方洛昀,这个今年才来的交换生就在他任教的系,那些亮眼的表现的确叫人难忘。 正好还和几位投资人是一个国籍,采访对象非他莫属。 如果说贺重闻对方洛昀的第一印象,是个青涩得诱人、一眼便知回味无穷的酸浆果,那么反过来,贺重闻在方洛昀眼里,真够……花枝招展的。 贺重闻是真抱着来欧洲度假的心态,衣服挑的全是休闲款。 今天这件衬衫是粉白色的,而且还是三月早春樱花的那种粉。 可能设计师嫌粉色男装冲击力不够,从肩头到后背肩胛骨的位置勾勒出牛油果绿色的柳枝,哪怕是低饱和度的红配绿,也格外显眼。 粉色这样温软贤淑到了有性别刻板印象的颜色,他穿起来不仅没有窘迫的违和感,反而把英俊到了锐利地步的五官衬得柔和几分,不再那么有攻击性。 而攻击性,会引起同类下意识的防御心。 二十一岁的方洛昀性取向还正常,在国内交过女朋友,在MAA也有白人姑娘追求他,完全不会对另一个同性产生什么兴趣。 他只是暗暗腹诽,这人怎么跟粉毛孔雀似的。 贺总当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小美人心里已经成了粉毛孔雀,在院长道明来意后绅士一笑:“如果方便的话,问几个问题?” 这个“绅士”是他自认为的。 看在方洛昀眼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回不像粉毛孔雀,倒是更像…… 老狐狸。 * 贺重闻的确对方洛昀一见钟情,也仅到这个地步。 他阅美人无数,个个值得在第一眼坠入爱河,可也不能真的和每一个坠入爱河。顶多在河畔上欣赏欣赏,点到即止。 贺重闻会玩儿,男女不忌,好看就行。但一般不碰直男,尤其是什么都不懂、还没毕业的小孩儿,麻烦。 这个插曲结束于他得到方洛昀的名字。 洛昀,落云。 人如其名,倒真像天上落下来的云,轻盈又清高。 贺重闻看得开,能在和林总这种肥头大耳的玩意儿结伴途中遇见拂面春风,算值了。 岱航和MAA有没有签订单,他不知道,但尚霖对岱航的投资意向倒是确定了七七八八。 林总笑得满脸褶子,使劲儿握他手,讲了一通精诚合作的屁话。 贺重闻人前笑得得体,转头拿消毒湿巾擦手。 他拒绝了林总后面行程同游的邀请,独自散心。 林总也不坚持,这种在国内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出差时会做点儿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贺重闻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与其说这种蔑视来源于对婚姻的忠贞,不如说他不理解,既然要玩儿,又何必拿着一纸合约把自己绑得那 10. 第 10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方洛昀不是一个人来的,跟气象系的两个姑娘、还有电子系的一个男生一起。 电子系的那个男生想追短发的那个姑娘,她的好朋友,也就是长发的那个则在热烈追求方洛昀。 男生想约短发女生出来玩儿,三人一拍即合,把方洛昀也叫上了。 其他几人努力营造double date的氛围,奈何方洛昀心不在焉。 他不瞎,欣赏得来长发姑娘的漂亮,也看得出她对自己心生爱慕。 按理来说有这么一段异国情缘也是美好的回忆,毕竟就算他在国内、在约兰本地,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需要考虑天长地久;他也不是那种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苦行僧。 可方洛昀就是对那个姑娘不来电。 电子系的男生恨铁不成钢:方,你知不知道那可是他们气象系最火辣的妞儿,多少人想追她都没有机会,你怎么…… 方洛昀摊摊手,没办法,感觉不对。 对于方洛昀来说,喜欢一个人,不是看中对方的外表、家境,也说不上来什么谈吐气质,就是一种「感觉」。 那时候的小方同学仍处于对爱情抱有最纯洁憧憬的阶段,相信人一定会遇见一生挚爱和灵魂伴侣。 而这个听起来虚无缥缈的「感觉」,就是他识别the one的唯一标志。 如果有一天让他打心底出现了那种……所谓触电般的「感觉」,应当是遇到真爱了。 但是在那之前,比如同完全不来电的人凑合,他宁愿单着。 方洛昀放平心态,没看作double date,只当普通的朋友出游。 他来MAA参加是的春季课程,开学没多久就遇上春假,比国内大学的寒假还短,只有两周。 两周也是假,更何况在这个连周末都要好好休闲的慢节奏国度。 方洛昀的很多同学都出国旅游去了,再不济也去附近别的城市转转,蒙纳地尔实在太小,没意思。 唯独他初来乍到,对这个陌生的国家和地区的一切都好奇。 学院课程紧训练忙,平时没有多少时间到处溜达,正好趁春假好好转转。 蒙纳地尔有著名的航天学院,为数不多的旅游景点也大多围绕着天空和宇宙展开,连这条卖手工艺品和纪念品的街道都要取个看似深奥的Variable Star Avenue,店铺也挂着各种飞机或星球风铃。 它和每个民俗街一样,是本地人绝不会去的地方,但对外地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另外三个同学心思都不在逛街上,只有方洛昀在每家店精挑细选。 MAA虽然英语授课,日常生活还是要用本地语言。这样的小语种没有培训机构,连网课都少。 方洛昀从大二开始准备交流项目,泡在图书馆自学语言。 他语言天赋不错,也很刻苦,来了之后发现大多数场合都能用自己学的半吊子外语驾驭,信心大增。 在这里遇见贺重闻完全是意料之外。 方洛昀的想象中,这样身家数不清多少个零的大老板度假该去什么五星酒店私人游艇海滩,就算购物也该去巴黎,香榭丽舍或者老佛爷;而不是这种…… 这种过于接地气的地方。 不仅接地气,还傻愣愣地被人宰。 当然啦,大老板也不会在乎这几个钱。 本着节约的原则,也本着他乡遇同胞能帮则帮的良心,小方同学主动出手。 黑发黑眼的亚裔开口是流利的本地话,店主怔了怔,然后讪笑:“是我刚才输错了数字。” 贺总谈了不少生意,签过不少合同,六七八位数的都有,以后会更多。 但那些的成就感,仿佛比不上今天在一家街头无名小店,以出价十分之一的价格拿下了一枚冰箱贴。 他们离开店家。 贺重闻今天穿了件亮橙色的T恤,长得帅身材好,再稀奇古怪的衣服也能穿出型来。 还是那么花枝招展,方洛昀想。 ……就是配色更像老狐狸了。 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又换个物种的贺重闻冲他微笑,但话是跟另外几个同学说的。 他说不好本地语言,英语倒是讲得自然而优雅。 两个年轻的女孩儿对年长的英俊东方男人很有兴趣,围着他问着问那。 电子系的男生用手肘捣了捣方洛昀,语调发酸:“方,这是你朋友吗?你们东方人都这么神秘?” “不是。”方洛昀同时否定了两个问题,摊摊手,“我就没有秘密。” 同学撇撇嘴:“怎么可能?你也很神秘,不像那些胸大无脑的橄榄球员一眼就能看到底,所以女孩儿们才那么想研究你。” 方洛昀个子高,肌肉紧实,但不夸张,远没有同学口中代表欧美帅哥的标准模板——也就是橄榄球运动员——那般蓬勃。 再加上他有着东方特有的含蓄典雅的气质,也就显得细腻纤细得多。 方洛昀倒不为人种差异感到苦恼,但也很诧异自己竟然还有这般吸引力。 人果然都喜欢自己、或者身边人所没有的。 没谁会被不喜欢被恭维和赞美,哪怕方式曲折了点儿。 他的目光不自觉往贺重闻身上瞟。 这个人呢? 也是东方人,还比自己更高大。 别人也会一样、或者更想要研究他吗? 贺重闻像是对他的视线有感应似的,很快也看过来。 不急不躁地回答着女孩儿们的问题,眼睛却笑微微望着他。 那笑意当是很温柔的,可温柔之下,又似乎蛰伏着叫人心惊的掠夺性。 更深的那层年轻的男孩儿没看出来,仅停留在表面。 方洛昀还从来没有被同性,尤其是年长一些的同性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这让他感觉很奇怪,仿佛那视线有实体、有温度,像水蜜桃表面细细的绒毛,搔得人皮肤发痒。 “方!”长发的姑娘叫他,看起来兴趣已经完全转移了,“这位先生希望我们能带他游览恩典大教堂,你觉得怎么样?” 幸好是长发的这个提议,要是短发的那个,恐怕男同学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 女孩用了本国语,方洛昀瞥了眼贺重闻,也用本国语回答:“我……是没关系。你们不 11. 第 11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蒙纳地尔恩典大教堂,英语的正式名称基本就是直译,Montreal Grace Church。据说一直到1785年还是Cathedral,蒙纳地尔的武装保卫战爆发之后,原本的Cathedral被起义军烧毁。后来国家定都卢高,就把所有的主教和神职人员一起迁去了首都。蒙纳地尔人民一直很怀念过去的教堂,但由于资金没到位,还有一些部门没谈拢,拖到十九世纪末才通过议案,在原本的Montreal Grace Cathedral的遗址上重建教堂——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规模小得多,地位也有限,所以就算重建,也只能叫Church了。” 方洛昀侃侃而谈,自觉地充当起中文解说来。 在说到非专业领域还能这样眼眸闪亮,看来是真的喜欢。 贺重闻也很喜欢他这个样子,哪怕金碧辉煌的教堂叫人目不暇接,他的目光却一直在年轻人的脸上流连。 这会儿的注视倒没什么旁的心思,只是欣赏——纯粹而干净,不带半点旖旎。 见方洛昀的讲解告一段落,贺重闻才舍得开口:“你怎么了解这么多?” “我喜欢教堂。” “你信教?” “不是。”方洛昀抬头望着斑斓的穹顶,“我只是觉得,来这里让我感觉平静。” 他是无神论者,并不真的相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神祇,否则天底下怎么还有那么多受苦的人。 可壁画上的圣母神情温婉清澈,垂眸抚摸着怀中的圣婴。 那是母亲遥望众生的眼睛,是庇护世人的双手。 远离家乡的游子也能从中分得一份仁悯,哪怕并不属于这个国度。 MAA的交换生虽然是学校的项目,但方洛昀申请了CSC的奖学金——方家不缺这个钱,这只是一种能力的证明——回国次数有严格限制,他从来就打算一直待到毕业,中途不再回国。 方洛昀从小到大都没有独自离开过家这么长时间,还是在这么远的地方。 对于一个刚成年没两年的大男孩儿来说,忽然抽离重复了二十年之久的熟悉生活,漂泊在地球的另一端,思乡和想家的情绪也好,举目无亲、格格不入的孤独也罢,都是对包括家人、师友在内的任何人无法诉说的苦。 在这种时候,来到教堂,听钟声与礼拜,看虔诚的信徒,的确对心绪是一种浣洗,叫他平静。 他没有信仰,可他也理解,唯有信仰才能够将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灵魂相连。 教堂不是单纯的景点,仍然投入日常使用。信徒跪伏在十字架前,祷告完再抬头时神情如幻梦。 游人的说话声压得很低,方洛昀此刻更是静默。 不知是不是方洛昀的神情有些寂寞,贺重闻望着他被烛光映亮的侧脸,居然看出一种脆弱来。 像某种名贵的瓷器。 贺重闻莫名想起父亲的那一屋子藏品,价格之高,就算是挥金如土的贺少都觉得离谱。 但也是真的美。 他不怎么玩儿瓷器,看不来成色质地,更不懂鉴定出产地和年份。 可是有些美是不需要任何专业标准来衡量的,再门外汉的人进了国家博物馆,也会要对玻璃展柜里的藏品发出赞叹。 此刻的方洛昀,看起来就很像父亲从南肯辛顿的佳士得拍的那件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 莹润,清雅,遗世而独立。 父亲花了两千万才拿下它。 贺重闻不禁想,自己要花多少,或者说,花什么,才能拿下他。 好在贺总很有耐心,一个成功的捕食者永远不能操之过急。 他在方洛昀感到不适之前及时移开了视线,和所有普通的游客一样,去欣赏该欣赏的东西。 说是重建,其实脚下这座教堂也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人在进入古迹建筑时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白了就是时空停滞和错乱的穿越感。 这里曾经生活着另外一群人,来过另外一批访客。他们早就不在了,可和现在的人们看着的却是同样的东西。 石块,苔藓,彩绘玻璃窗,祭坛,黄金,珠宝。 然而人类的生命短暂,建筑和大火中付诸一炬的原恩典大教堂一样,也不能永存。 但回忆和审美却代代相传,才生生不息流转成为瞬息中唯一的永恒。 * 他们没有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不早了,另外三个同学还有别的安排。 暧昧期的那两个决定散步回家,其他人也很识趣地不做电灯泡。 贺重闻让司机先送长发姑娘回家,她下车之前依依不舍,碧蓝的大眼睛闪烁着期待,问贺重闻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他最擅长的就是跟人兜圈子,礼貌、周到,但不失敷衍。 女孩儿其实什么回应也没得到,还是被哄得心情很好,挥手道别。 车上没了其他人,但贺重闻还是没挪位置,继续跟方洛昀在最后排挤。 方洛昀没有拒绝,似笑非笑:“‘后天就走’?” 他重复了一遍贺重闻刚才回答姑娘的话。 游玩中途贺重闻接过两三个电话,都是国内的,用中文说了自己恐怕半个月之内都回不去。 贺重闻被戳破了也不尴尬:“反正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见,一个数字而已。” 方洛昀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贺总一贯如此到处留情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用词未免太唐突。 语气也生硬,搞得跟自己吃醋似的。 其实他只是看不惯这种风流做派……而已。 方父方母是校服到婚纱,既是情投意合,又是门当户对。婚后二三十年相敬如宾,令人艳羡,算得上最标准、或者说最理想化的婚姻模板。 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也就是方洛昀,通常会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抱以天真的幻想。 他谈过恋爱,虽然结局可惜,好歹好聚好散,仍然坚信着真爱的到来。 在那之前没必要将就,一个人的日子也能有滋有味。 所以方洛昀并不能理解贺重闻的恋爱观——哪怕他现在其实并不了解这人, 12. 第 12 章 《云端失眠》全本免费阅读 “先说好,这是另外的价格。” 方洛昀双手抱臂,环视着房间。 蒙纳地尔其实没什么好住处,就算是最高级的hotel,以其他地方星级酒店的标准来看顶多算个旅馆,或者更复古点儿的称呼,招待所。 贺重闻定的已经是最高级的房型,还额外给了小费让服务人员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一遍,看上去还是很将就。 方洛昀住的离这里有段距离,贺重闻用节省时间当做借口,邀请他住套房的另一间。 贺重闻觉得有趣:“我给你包吃包住,你还要另外加钱?” “第一,我的房租很贵,两周不住太浪费了。这叫补偿。”小年轻振振有词,“第二,我不可能只给你做翻译,还得做向导,这二者的费用总是要叠加的。” “哦,我懂了,附加服务费。”贺重闻意有所指,“除了翻译和向导,还提供别的服务吗?” 方洛昀眨眨眼:“Sir,我们是正经营生。” 短短几个字,神情学港台剧惟妙惟肖,语调又百转千回。 真是个宝贝。贺重闻大笑。 贺总最不缺的就是钱,说工资随便他开,决不食言。 不仅给了破坏行业竞争的时薪,也因兼任翻译和向导翻了双倍,还贴心地按照他的要求补足两周的房租,安了个冠冕堂皇的车马费的条目。 蒙纳地尔虽然是小地方,但汇率摆在那儿,生活成本不便宜。 方洛昀申了CSC之后就拒绝父母再给生活费,cover掉房租之后,也不算宽裕。 既然有外快赚,小方同学不赚白不赚,拿着定金的到账通知深深鞠一躬:“谢谢老板。” 贺重闻道:“接下来你就准备这么叫我?” 方洛昀从善如流:“老板希望我怎么叫,我就怎么叫。” 贺重闻揶揄:“这不是另外的价格?” 方洛昀故作大方:“就当是回馈客户。” 贺重闻一时也没想好什么是合适的称呼。 叫“总”太疏远,叫“哥”太轻佻。总不能真叫“Sir”吧。 他摆摆手:“算了,这不重要。” 方洛昀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就收拾好了。 至于贺重闻,行李箱摊在地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 小方同学爱干净,说是有一点儿洁癖都不为过,拧着眉,看不下去。 贺重闻不希望小孩儿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没自理能力,讪笑着解释:“以前住酒店,都是有管家的。” 家里有保姆,出门有管家。能用钱解决的事儿,何必亲自动手。 来之前哪里能想到蒙纳地尔没这种级别的住宿,要不是行程为方洛昀发生转向,贺重闻本来打算再雇个女佣。 万恶的有钱人。方洛昀嗤之以鼻。 小年轻挣扎片刻:“我可以帮你收拾。不过——” 贺重闻帮他回答:“——这是另外的价格。我懂。” 贺总二话不多说,又给他转过去一笔。 方洛昀确认完数字,心情顿时灿烂,慷慨地赠予他一个微笑。 贺重闻晃晃手机:“这就完啦?我的‘谢谢老板’呢?” “说多了你会腻的。”小孩儿振振有词,“而且你平时在公司天天听这句话,多没新意。” 贺重闻逗他,顺便转移困难:“那你好好想想,换个有创造性的称呼。” 方洛昀已经坐在沙发上帮他叠衣服,十分像小狐狸:“既然都是‘老’开头,要么……‘老贺’怎么样?” 嘿,还蹬鼻子上脸了。 贺重闻慢悠悠:“照你这么说的话,‘老’开头的其实还有别的选择。” 方洛昀细心捋平衣服上的褶皱,一心两用,没往深了想的后果就是往老狐狸挖好的坑里跳:“还有什么?” 上钩了。 贺重闻无声地冲他做了个口型。 果不其然,小家伙又一次脸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 然后说什么也不搭腔了。 但手里的动作也没停。 贺重闻倚着门,看他纤长好看的手指。 还真像个刚娶进门的贤惠小媳妇儿。 * 方洛昀的生物钟非常奇特,严格遵循工作日和休假日两套制度,前者必定六点半起床晨跑锻炼,后者一觉睡到午饭时间。 来回调节自如,完全不需要闹钟。 春假在他的潜意识中是休假,所以十点钟出门时,还一副没清醒过来的模样,走一步三个哈欠。 贺重闻被他传染得也有点儿困,好心提议:“要不今天计划推到下午,你回去补个回笼觉?” 小年轻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成,不工作这钱赚得我于心有愧。” 贺重闻道:“这种工作量和工作内容配这种薪资,也确实该愧一下。” 方洛昀揉了揉脸:“那得看老板觉得值不值得。” 贺重闻看他翘起的一撮头发,懒洋洋的神情,连呆毛都像猫耳。 ……可太值了。 不管怎么样,拿钱办事,这点职业道德还是要有的。方洛昀在车上抓紧闭了会儿眼,下车的时候已经清醒得七七八八。 既然有了专业向导,贺重闻索性把所有游览计划都交给他。 按照MBTI分类,方洛昀很明显是个J人,用一晚上的时间把蒙纳地尔所有值得去的景点全都罗列出来,包括如何避开游客高峰期,如果选择最快捷的交通路线等等。 贺重闻拿到他发过来的多媒体版计划书,可算明白小家伙怎么今天困成这样;这得熬个将近通宵才能做得完吧? 这么一想,贺总又觉得自己该再多补贴一点。 今日目的地是圣约翰广场,离昨天的Variable Star Avenue十分钟步行路程,所以中午就在Avenue的一家百年老字号餐厅尝尝蒙纳地尔的特色迷迭香小羊排,以及听起来很黑暗、其实味道惊艳的罗勒黑莓布丁;这道甜品相当抢手,不仅游客要打卡,本地人也喜欢,基本过了午后就售罄,得提前排队才行。 两人差了七岁,生长环境、阅历、兴趣爱好都有很大不同,可意外得很聊得来。 方洛昀很喜欢蒙纳地尔,哪怕来的时间不长,去的每个地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他的声线干净柔和,叙述方式也有趣,像成年人的睡前故事。 天气不凉快,听众心中的焦躁却被抹平得一干二净。 贺重闻虽然是头一回来,但他去过更多的国家,联系在一块儿就是更多见闻,描绘出那些少年没能亲眼见过的新鲜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