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想当用剑第一》
1. 醒了(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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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天边的第一缕晚霞。
橙红交映,蝉鸣震耳。
他就睡在这一片晚霞里。
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所处何地,更不知原本死得不能再死的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醒过来。
死了又活了,好神奇的感觉。
谢明下意识心想。
而转念间谢明又懵了一瞬,自己叫什么来着?
睡太久了。
久到连自己叫什么都快忘了。
记忆在察觉到这具身体醒过来之后迅速回笼,谢明往四周看了一圈,无言掀开了身上不知道谁给他盖的丝绸被子。
下床掀被子是下意识,真的能掀到什么东西那便完全是巧合。
谢明低头:“......”
粉的。
别让他知道是哪个混账。
这仙门百家当初对他那般不留余地地围剿,怎么这会又把他养在这么个……谢明朝着四周看了一圈,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一边觉得奇怪,一边穿上了床边不知道谁为他贴心准备的鞋子。
草地上修长的身体被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衫,也没系上衣带,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吊在谢明身上,和着那及腰的墨发,倒显出一些懒散出来。
再搭配上那精致但惺忪的眉眼,看上去像是谁家养起来的小倌儿。
怎么连他都敢随便养?
也不怕他醒了再搅得一众人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么?
谢明嗤笑一声,刹那间,身上的杀意有些不加掩饰。
他被养在山顶,方才往四周看的时候,瞧见了对面半山腰下的一小片村子。
那村子的正中央有个看上去稍微富有一些的宅子,但那宅子上方黑气弥漫,似乎是生怕有人不知道那里有妖怪。
此刻那宅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看上去似乎格外热闹。
谢明:“……”
反正先睡醒,先去看看热闹再说。
他身上似乎有种超出于常人的松弛感,这会他撤了周身遮阳挡雨的结界,就这么一脸清澈地、慢慢幽幽往山下走。
他要去看看热闹,顺便找找把他养在这里、不想活了的“好心人”。
而在他身后,被他周身杀意吓得直不起腰的草灵终于在在他走后狠狠松了一口气。
*
这村子实在是算不上热闹,零零散散的人家也不是很多,约莫是不舍祖辈留下来的东西,在这里安逸又辛苦地活着。
谢明大摇大摆地走在根本没人的街道上,视线晃荡之间,看到了街边可能是哪家小孩不小心掉的一本小册子。
他平时其实不是什么很爱看书的性子,只是这一眼晃过去,书册封面上“剑修排名”几个字倒是完全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捡起来,也不管什么干净不干净,就这么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有一页没一页地翻。
没多久。
谢明的声音温润清冽:“当今天下用剑第一,谢明。”
但只是逐字逐句地读,没带上任何感情。
哪怕他念的是自己的名字。
这世界上约莫有很多叫谢明的人,但要说天下用剑第一,那便只有他一个谢明了。
他又往后看了看文章尾注的日期,眼神中不解里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都已经十三年了,剑修界怎么还没完?”
但他又转念一想——
自己原来已经死了十三年了。
他忽地又朝着天边看了一眼。
十三年了,不知道言翊如何?
他想得认真,在身后有好几道不同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长得这般好看,定然是那些仙门弟子们找的妖怪。”
“对对对,哪有人长得这么好看的,肯定是妖怪。”
“我们兵分三路,你去找那些仙门弟子,我去半山腰找言翊哥哥去,你们就到这里拖住这个妖怪。”
这几道声音明显还带着稚嫩,在明知道外面有妖怪的情况下却还是偷偷跑出来玩,约莫是看他手上这种话本子看多了,想着出来做英雄,为民除除害。
这山脚像是迎着风,吹得谢明微微有些睁不开眼睛。而许是他心思跳转得实在有些快,走神之间,竟也没注意到那孩子口中的言翊二字。
所以他没管,只是自顾自地起身,朝着那之前看到的宅子走。
那宅子里似乎有一丝他极为熟悉也极为挂念的气息,他要去确认一下。
直到他被一群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包围。
为何要这么形容呢?
谢明自认为这……上辈子见过的仙家门派也不少,他们着装大多统一,就算穿的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必定整齐规整。
不像眼前这群人,那领子几乎已经快吊到胸口,像是下一秒就要向自己展示他们富得流油的大肚子。
“你就是祸害这村子不浅的妖怪是吧!”
为首的那人站在屋檐上,说话间嘴里又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站在迎风口的谢明没忍住狠狠皱上了眉头。
他现在忽然心情非常不好了。
却把那人看得一愣。
原因无他,因为谢明确实好看。
“兄弟们,把这人活捉!带回去好好调教调教!”
直到这个时候,谢明才有些极为不情愿地抬头冲这人看上去一眼。
调教这个词他以前听得次数也不少,自然知道是何意思。不过这词他也只听过一小段时间,在他问鼎天下用剑第一之后,便再无人敢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句嫌命长的话。
这次倒是一醒就听到了。
“真是个不要命的东西。”他轻飘飘道。
他说话声音不算小,只是这口子迎风,那群人估计也没什么真本事,以至于竟然无人听到谢明这带着浓浓杀意的话。
绿色的光芒化作淡淡丝线聚集在谢明脚下,没过多长时间便在他脚下形成了半人大小的阵法。
是只要是仙门弟子便都会的束守阵法,但因为这些人只是外行人,施起来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正感叹,余光里又出现了一道携着晚霞的寒光。
“尝尝我这招过影摘花!”
谢明:“……”
你再说一遍什么花?
他以往为了给言翊道歉而自创的剑式已经被普及到连这鸟不拉屎地方的人都知道了吗?
他笑一声,也没管被那绿色锁链缠得死死的身子,就这么朝着半空中看了过去。
谢明:“……”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他已经被这群人哽到两次说不出话。
这哪里是什么过影摘花?
这跟一只肥胖麻雀挣扎起飞有什么区别?
他心情不好,便很喜欢冷笑,然后。
动手。
于是站在房檐上的几人便看到了接下来的景象——
原本被绑得死死的男人在那半空中的剑离自己只有毫厘之隔时,忽地像是日常闲逛那般轻飘飘地转过了身,在那剑与自己的眼睛擦身而过时,竟然还有闲心给自己整理了一瞬的头发。
再然后,他仿若带着丝丝困意般抬手,以食指和中指将那剑尖夹得动弹不得。
那握剑之人被迫停在半空中,一不小心和谢明对上
2.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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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瞳孔他认识,甚至可以说十分熟悉。
在他的印象里,琥珀色的瞳孔,只有他那小徒弟独一份。
来得倒是比他所料想得要快上不少。
“你额——”
那泥土味倏地由远即近,谢明只觉腰间一紧,再低头之间,下巴正正好顶上了言翊的头顶。
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恍然间谢明这才真正的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想把言翊回抱住的手抬起又放下,刹那间谢明忽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十三年过去了,这个天下用剑第一,他不能再做了。
当初为了一把剑被仙门百家围剿,若是这次他活了后仍旧一身修为的事情被知道,这个世道怕是又要风起云涌。
他有些累了。
于是刚刚还觉得鸟不拉屎的地方突然变成了人间仙境。
连除妖都没有正经门派的地方,想必和言翊隐世也极为适合。
“阁下看着有些熟悉。”谢明也没把言翊推开,就这么开口,“似乎是谢某的一位故人,但谢某睡久了,除了自己叫谢明以外,以前的事情实在是不记得,阁下......”
言翊微微皱眉,缓缓放开谢明,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记得我了。”
谢明:“......”
原本的少年音在时间的沉淀下变得低沉而有磁性,经由风传到谢明的耳朵里,无端让他有些感慨。
少年独自一人生活了许久,大概是从未停止过修炼的缘故,原本瘦小的身材变得修长匀称。黑色劲装上还带着泥点,看样子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束起的头发稍许凌乱,但整体看上去也是个非常端正的青年模样。非要说的话,就是额前发丝下眼睛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十三年了。
他那以前只到他胸口的小徒弟,长大了。
“看着很熟悉。”谢明避重就轻,“约莫是以前就认识。”
言翊:“……”
许是言翊这会是从另一座山采药回来的缘故,他这会力气有些透支的感觉。所以这会听见谢明说不记得自己了,竟然也没有力气张嘴骂上他几句。
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人醒了却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言翊沉默一会,竟被生生气出了笑。
臭谢明。
这是这十三年来他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骂他。
根本数不清。
“我叫言翊。”言翊明明笑着,却又像是犟着一股子气,“是你的——”
他哽了一瞬,随后目光透出一股子凶意,毫不犹豫道:“是你的心上人。”
明明是无稽之谈,却被言翊说得极为认真。这会若是有个外人在这里,想必会对他这话信上个八分。
但谢明对言翊已不止是熟悉。
这张嘴就来的本事。
应该也是言翊从自己身上学的。
“啊......心上人。”谢明笑意浸透眼底,“想必是真的。”
他道:“能将我护住这么久,若是没有极为深刻的羁绊,约莫做不到这样。”
眼神和情感到位,比言翊演得还真。
言翊狠狠一愣,不可置信地朝着谢明看过去。
谢明就这么笑着看向他。
二人无言。
而此番沉默对视暗含的意义和感情实在是太多,说不清也道不明。但在这对视的最后,是言翊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原先本有千言万语要对谢明讲,可半途忽地知道谢明失忆,那些话就这样哽在喉咙里。无法,他同谢明说话的身份已经被这十三年的光阴蚕食了个干净。
于是刹那间,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委屈着委屈着,又开始默默生闷气。
只是面上并未显露出什么。
好啊。
失忆了好啊。
“去给我把院子打扫一下,柴房也收拾一下。”言翊面无表情,语气中淡漠里带着点气性,“就算是心上人,也不能平白无故住在我这里。”
谢明本想抓人的手顿在半途中。
半晌,忽然笑了。
没变。
言翊,还是没变。
那股子有气必发的性子,即使是过去了十三年,仍旧会让人觉得熟悉。
明月逐渐高挂。
谢明将弯了一下午的腰直起来,刚放下扫帚,身上便被扔上了一件衣服。
谢明抬头:“什么?”
“去洗。”言翊道。
像是师徒身份调换,就差直呼谢明大名。
谢明又弯起嘴角。
山间的清泉纯净,谢明沐完浴,借着月光斯条慢理地着了衣裳。
竟是恰好一身。
墨蓝的衣摆滑过青绿草地,混着月光,将谢明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了一些。早些他还在怀疑日日夜夜在那山巅上自己会不会变成个煤炭,但如今看来,他似乎要比十三年前更白了一点。
更像风流之地的台柱子了。
谢明笑了一声。
天下人皆知谢明生了一副好皮囊,却没多少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不知那些人对他此番重现于世作何感想?
是恐慌还是......非常恐慌?
但若是那些极为怕他的人知道他如今已经是“废人”一个,会不会变得稍微轻松点?
反正都已经让那些人过了十三年的舒坦日子,何不成人之美,让他们把这舒心日子过得更舒心一些。
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打破了夜的宁静,谢明脚还未踏进屋子,视线已经被一把通体银白的剑占了个满满当当。
若是往言翊身后空荡荡的墙上看上一眼,便可以知道这就是之前被那几束野花供着的剑。
言翊言简意赅:“拔。”
“......”谢明怔愣了一瞬,像是跟眼前这把剑完全不熟,“什么?”
言翊也早已沐浴完,这个时候散着发,清澈的瞳孔里透出一股紧张和倔强出来:“这是你以前的无名剑,你把它拔出来。”
谢明又憋笑。
眼前这剑名字很是随意,就叫“没有名字”。
这剑通体银白,看上去清冷,总是给人一种没什么攻击性的错觉。
以前是少年的时候性子桀骜,连带着给自己剑取的名字也不正经。如今过了十三年,再回忆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难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往年很装。
不过言翊让他拔,他自然是言听计从。
但一个不想拔剑的人,定然是拔不出剑的。
“拔不出来啊。”谢明笑得有些无所谓,“这剑是认主吗?”
言翊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将那剑从谢明手上抢回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认主。
当然认主。
可这剑原本就是谢明的。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修如今连自己的剑都拔不出来,山巅之人猝然坠落,往后不知道多少人想往他头上踩一脚。
他想得认真,丝毫没察觉到身前人几乎有些控制不住的笑意。
也不知为何,此次醒了之后,只要看见已经长成如此身段的言翊后,他心情总是很好。
他觉得很感慨。
所以谢明根本不在乎那剑如何。
他伸出食指在言翊肩膀上点了点,趁着人抬头时微微有些恍惚的瞬间,笑着问道。
“心上人,这屋子里就一张床,我们今晚要一起睡吗?”
话音刚落,院子外忽地传来几道急促的敲门声。
“言公子!江家的大小姐不行了!你快去看看!言公子!言公子!”
言翊从谢明的不要脸中脱身出来,面色严肃地出去开门。
“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为何现在突然恶化了?”
“不知道啊!只是晚饭过后江小姐突然性情大变,逮着人乱咬!我们根本制不住!”
“你且稍等,我马上同你过去。”
眼见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又回过了头,谢明佯装什么都没听到:“怎么了?”
言翊微微抿唇:“你还会飞吗?”
“......”谢明静默一瞬:“一点点吧。”
不似普通百姓那般只能以脚下的土地作为移动的前提,修炼之人,绝大多数都是用飞的。只是飞的高还是低,时间长还是短,则是受实力所限制。
谢明亲眼看着言翊将那男子的衣裳提着,就这么从悬崖上跃了下去。
以前那个只能揪住自己衣裳才敢往天上飞的小屁孩,现在也敢抓着别人直接跳崖了。
谢明笑了一声,跟在言翊的身后跃了下去。
衣袍在风的灌涌下猎猎作响,言翊双脚翩然落地之时猛地朝着半空中看了过去。
他对谢明“无所不能”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导致他在危急情况下甚至忘了如今的谢明已经连剑都拔不出来。
就算会飞,这个悬崖还是太高了一点。
于是喊人名字的行为完全变成了下意识:“谢——”
谢明步伐微晃地从黑暗里走出来,笑着应他:“我在呢,怎么了?”
言翊怔愣了一瞬:“……没事,你跟紧我。”
这人以前可是天下用剑第一,就算是拔不出剑,也不至于连个悬崖都应付不过来。
是他草木皆兵了。
谢明装腿软装得跟真的一样:“你等等我,这个悬崖还是太高了,我有点腿软。”
他说着
3. 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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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隐于云层里,天空只剩灰蒙蒙一片。
失去了月光的照拂,江府内的光照变得昏暗许多。满地的残尸碎肉和着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出来的嘶吼声,活像一个炼狱。
谢明仍旧笑着看着眼前打扮极为精致的女子,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可那女子却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洒到地上,将地面腐蚀出几个大小不一的坑。
那原本转动着的黑色法阵不知何时忽然停了,复杂符文上的光亮渐渐熄下来,随后彻底消失在这一小片空间里——
被谢明硬生生逼停的。
能攥住一个人的法阵,那跟把那个人的命攥在手里没有任何区别。
“出不出来?”谢明耐心告罄。
那女子可怜兮兮抬头:“大人饶命。”
原本打扮精致的女子猝然倒在地上,红润的脸也在刹那间变得青白,就这么看过去,已经一点活人的气息也探查不出来。
“好吃懒做,就连吃的也想手底下的喽啰喂进自己嘴里。”谢明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从那女子身上出来的黄鼠狼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大人饶命,小的真的知错了……”
说来这黄鼠狼也是觉得奇怪,它修炼的时间也不算短,同修行之人打照面的次数也很多,可偏偏从未见过如眼前这般实力的人类。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让自己感觉到像是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且最重要的是,它明明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可这人却可以轻易看穿一切并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简直闻所未闻。
谢明笑一声,看上去极好说话的样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回答得上来,我便饶了你。”
黄鼠狼鼠躯一震:“您问您问!”
谢明沉默一瞬,道:“外面那个拿着剑的男子,为何灵力变得这般低微?”
言翊的实力他最清楚,纵使是十三年前,言翊也不会和这种实力的妖怪纠缠这么久。况且这铃铛声阴冷刺耳,以言翊的修为,不可能没听见。
除非他灵力不够,根本听不见。
“大人,这个我知道的!”那黄鼠狼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因为那人在山顶上养了个死人,每个月都要花大量的灵力去维持引魂阵的!所以——”
所以它才敢趁着月圆之夜自己妖力最强的时候出去进食。
也不知怎的,它这话一说完,瞬间感受到眼前人周身的威压强了不止一个度。这威压冰冷而压抑,像是某种深埋在心底的情绪被强行带起,刺骨的寒意钻进每一寸血液里,连呼吸都是折磨。
“闭眼。”谢明偏过头。
黄鼠狼一愣:“大、大人……您不是说饶了我吗……”
谢明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魂飞魄散改为爆体而亡,也是饶。”
院子里到处找人吃的怪物忽然停了。
没有铃铛声的指引,他们全变成了会行走的活死人。
谢明速度快,这会处理完后院的事情,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原本待着的地方。他看着从角落里走出来的言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
所以在刹那间和言翊对视的时候,他下意识将头仰了起来。
“因为那人在山顶上养了个死人,每月都需要花大量的灵力去维持引魂阵。”
这一维持,就是十三年。
十三个春夏秋冬,他月月如此,到如今已然是强弩之末。
谢明丝毫不怀疑,若是他醒得再晚一点,他这个徒弟怕是也要因为灵力支撑不住而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寻他了。
但何至于此?
他根本不值得言翊这么做。
“你刚刚……”言翊看着他,说话间微喘,“一直在这里吗?”
府内的怪物停得很是突然,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某个主心骨,一切动作都变得刻板而呆滞。而他刚刚因为灵力不支被那江小姐逼到另外一条巷子里,视线里再无谢明的身影。
怪物不会无缘无故停手,除非有人做了什么。
偌大一个江家,除了他,也就只有谢明可能有这个本事了。
“对啊。”谢明没个规矩地倚在柱子上,闻言笑了笑,“因为很害怕,所以我一直在这里。”
言翊:“……”
二人处理完事情,并肩从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村子最近不是很安宁,我查了些许时日,将目标锁定在了江府。”言翊声音微弱,“前些日子我将那妖物暂时封在江小姐的身体里去别的地方采药……
那在祠堂内的女子是江夫人前些日子在后山捡回来的,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可怜女子,却没想到她早已被会吃人的妖怪附了身。”言翊脚步还有点虚浮。
他道:“江小姐也是被殃及,不过最后那妖怪看样子也是自食其果,进食太多爆体而亡了。”
听上去,像是在跟自己的师傅检讨着什么似的。
谢明听着觉得很好笑,不过也了解了一些,难怪他白日会遇到那群人,想必是这些村民走投无路去请来的。
言翊一个人顾不来。
他一个人生活了十三年。
谢明越想越觉得自己心脏处堵了块化不开的淤血。
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牵住了身旁人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好黑,你牵着我吧。”
言翊:“……”
他其实下意识想挣脱开来,不想让谢明察觉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可那只手实在是太过温暖而有力量,在他连路都快走不稳的时候,给予他恰到好处的支撑。
他不想松,也松不开。
他对谢明有着抛开师徒关系以外不可言说的感情。
行至悬崖之下,谢明已经感受到言翊已经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自己身上。他本身灵力消耗太大了,再加上同那些怪物周旋那么久,这种状态下还能撑着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
“还有没有力气抱着我?”他将言翊搂过来,“我带你回家。”
言翊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不肯说话。
明明言翊一个字都没说,谢明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弯唇,又想逗人:“还有力气靠在我身上?那自己回去”
此话一出,怀里明明早该没力气的人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环住自己腰的胳膊紧到甚至影响到自己的呼吸。
像是生怕自己再跑了似的。
谢明安抚似地摸了摸言翊的脑袋。
再回到半山腰的小院时,言翊已然因为消耗过大而昏睡过去。
谢明把他放在床上,也并未点燃屋内的烛火,他就这么坐在之前言翊坐着的地方,用胳膊撑着脑袋,静静盯着言翊略微秀气的侧脸。
直至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个自己走哪粘哪的小黑团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秀色可餐的美男子。
……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恍惚间,他又想到十五年前自己和言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名头正盛,招揽者踏破门槛,拜师者阿谀奉承。
却都没得到他一个像样的正眼。
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要孑然一身一辈子。
直到某个雪夜,他在下山买酒时遇到了一个连衣服都难以蔽体的瘦小黑团子。
“你就是谢明是不是!你是天下用剑第一!我要拜你为师!”
“我要为我爹娘还有村子里的人报仇!我要为他们报仇!”
明明瘦的只剩个皮包骨,可在说出要报仇的时候,声音大到甚至惊动了林间睡得正酣的鸟儿。
跋涉千里,食不果腹
4. 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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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顿了顿,包括看着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谢明。
“你这扇子……”他看着有些懵,“我明明没用力。”
“……”言翊把谢明手上断掉的扇子拿过来,确定谢明的手没有被那木刺划伤才回过身,“等我一下。”
看样子是去屋内拿新的扇子去了。
于是谢明又把视线放在那玉佩上:“江家的人给你的?”
他声音清淡,说话又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若非是小月在谢明醒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他的厉害,想必这会早已放下对谢明的防备,眼巴巴地问东问西了。
但她现在就是很怕,甚至说……恐惧。
“对、对的……”小月不自觉往后退开一步,“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东南西北出来。
不过这倒也正常,上一个无意间见识到谢明周身杀意和威压的草灵是直接晕了过去。
小月还好,至少还有力气同谢明说上半句话。
谢明哭笑不得:“你不用怕我,我又不是见妖就杀。”
他说着说着往小月腰腹处看了一眼,下一瞬淡白光芒闪烁,空气里的血腥味立马淡了不少:“承蒙小月姑娘这些年对言翊的照顾,先前是谢明不周,吓到小月姑娘的话还望小月姑娘海涵。”
原本疼得让人站不起来的伤口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小月试着直起身子,原本满是戒备的脸上渐渐出现一抹惊喜:“哇!不疼了!”
谢明轻笑一声。
这笑调笑里带着点温柔,刹那间只让小月觉得如沐春风,连带着对谢明的恐惧都淡了不少。
没有那股子像是要填海移山的杀意的话,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呢。
“能替谢某保密吗?”谢明问。
小月愣了一瞬,随后立马抬头挺胸,表情坚定如发誓:“可、可以的!”
替这样一个谦逊有礼长得好看心地善良的男子保密,简直比睡觉还简单!
话间恰好言翊从屋内出来,轻声问了句:“可以什么?”
谢明回身,张嘴就来:“问小月姑娘能否将这莲子的采摘之地告知于我。”
小月:“……”
言翊将新的扇子递给谢明:“这玉佩不是江府的,但也不是你我二人的,那便只能是那被捡到江府的姑娘身上的了。”
谢明点头,脸上蓦地出现一股子惋惜:“有点可惜,无论是那位被妖怪上身的姑娘还是江府那些受牵连的人。”
“……”听得言翊觉得自己像是撞了鬼,“你想给江家的人一个交代?”
这若是以前的谢明,替这户人家除妖就已经是他能出手的极限了。他向来不会再插手后面的事情,一些同他没什么关系的真相他根本不在乎。
这会儿竟然主动关心起受难的江家人,难道死一次之后性子都变了么。
“不想。”谢明回答得很干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感慨一下。”
言翊:“……”
果然,是他想多了。
谢明就算死过一次,醒来了也还是那个谢明。
他刹那间黯淡下去的眼眸被谢明尽收眼底,他拿着扇子扇得斯条慢理,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言翊便开了口:“江家虽不是什么很大的门户,但这些年对我照顾也颇多。那女子被上身也是无妄之灾,身子被霸占着做出这等事想必也不好受。”
言下之意,便是想顺着这个玉佩往下查了。
与此同时,一直在旁边当木头人的小月缓缓举手:“那个,我知道,江家夫人捡到那个女子的时候,我恰好在山里和狼打……额玩耍,那女子当时说自己是桃花镇来的。”
言翊皱眉:“你怎么老是和那头狼打架?打又打不过。”
小月把头埋下去:“……”
听得谢明笑一声。
他现在倒是知道这姑娘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谢明道,“反正我跟着你便是了。”
他一番暗示做得十分隐晦,加上停顿和明许,很容易便让言翊跟着他的引导走。
他不是不在乎那个玉佩的来历,扇柄也不是无缘无故断掉。
他在乎得很。
只是不能让言翊看出来他那份在乎。
三人在屋里一起用过午饭,闲暇之时谢明又被言翊拉着去下棋。
小月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吃饱喝足,又提着裙子往山里跑了。
二人下棋。
“你体内为何这么空?”谢明落下一枚白子,视线并未落到言翊身上。
言翊拿棋的手一顿,面上没什么波澜:“学艺不精罢了。”
谢明啊了一声,又垂眸问:“那你跟着谁在学艺?学得不精,师尊不会骂你么?”
言翊:“……”
棋盘下的棋子落下一颗又一颗,黑子被已经被白子逼到毫无退路。
“不下了。”言翊起身,“我体内灵力恢复需要闭关几天,在不能保证可以保护好你的情况下我不会带你下山。”
他道:“这几天你先自己解决一日三餐,我闭关完会来找你。”
谢明拒绝得很果断:“不行,我一个人害怕,我必须跟着你。”
言翊有些不可置信:“有什么好怕?”
谢明说:“什么都很可怕。”
言翊一哽:“……”
谢明摇头:“反正你必须带着我。”
他只是个失忆还没什么修为的可怜人罢了。
后山。
言翊的闭关处恰好有处泉眼,水深恰好到言翊的腰,修炼时坐进去,可以很好地缓解灵力流窜造成的燥热。
修行之人在修行过程中体内灵气会迅速流窜导致暴汗,加之如今正是盛暑,言翊又极为不喜欢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所以他脱衣便是理所当然。
只是……
谢明一点避嫌的自觉都没有,就这么坐在言翊的旁边,看着他宽衣解带。
“你一定要这么看着我吗?”言翊捏着衣带的手停住。
“嗯?”谢明不解,“我需要避嫌吗?”
“……”言翊继续动作,“算了,是你就没关系。”
谢明没体会到这话背后的含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言翊胸口那道极为明显的疤痕吸引了过去。
以往他同言翊在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言翊要星星不给月亮,其强悍的实力硬是没让言翊受到过一丁点伤害,所以这伤只能是言翊在他死后所受。
不知不觉,谢明视线沉了下来。
别让他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混账。
但渐渐的……谢明又往言翊胸口以下的地方看了过去。
不得不说,在他看来言翊
5. 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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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许久,言翊斯条慢理地理了理领口,淡淡哦了一声。
事实上无论是语调还是表情,言翊的表现都堪称淡定,甚至就差把“那又怎样”几个字挂脸上。若有旁人在这,定然会赠与他几句淡然随性的美言——
如果忽略他红的快滴血的耳垂的话。
这小子倒是把我以往说的话记住了一些。
谢明笑着想。
往年还没陨落的谢明在外面的名声其实并不算太好,即使他是实打实的天下用剑第一。
在他的认知里,做人,光有实力是不行的,还得不要脸。
做人太难了,没点心眼子根本做不好人。
只有不要脸,方能在这个世道上有一席生存之地。
他不尴尬,那尴尬的便是别人。
被人看光了也同理。
果不其然,下一瞬言翊边整理衣摆边开口:“这条裤子不好那下次不穿就是,被看光了又如何,我有的你什么没有?”
一副“我难堪你也别想好过”的模样。
谢明摇头,嘴上说着:“确实如此,你有的我也有。”
但我并未有什么欣赏自己身体的癖好。
再者,言翊并未看过他的身体。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说。
但笑着笑着,谢明又有些感慨。
在言翊反呛他的这一瞬间,谢明这才有了和言翊回到以往无话不说且偶尔互呛一下的实感。
少年的被天边隐隐雷光照出的影子映在泥泞山路上,风度卓然。
谢明笑着跟了上去。
二人一起快步回小屋,仗着自己有那么点本事,一路走回来竟是半片衣角也未沾湿。
谢明点燃了屋内的蜡烛,正欲喊言翊来下棋,下一刻便听到了言翊催促的声音:“去沐浴。”
谢明却没动:“我换什么?”
那件他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长袍早就被他扔掉了,这会就身上这套衣裳,若是去沐浴,根本没有多余的衣裳去换。
言翊一顿:“先穿这个吧,明日我带你去镇上采集。”
谢明又问:“那今晚你我二人如何就寝?”
言翊妥协:“你睡床,我刚刚修炼结束,并不需要休息。”
谢明点头:“那往后呢?”
他像一个肚子里装着一万个问题的问题集,问得言翊眉心逐渐皱起。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言翊往那床看了一眼,声音忽然低下来,“先这么着吧。”
他造这间屋子的时候便没有往谢明真的会醒过来这方面想。
他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守着谢明的尸体过一辈子的。
招魂太难了。
他不敢寄托希望。
气氛忽然有些不对劲,谢明后知后觉自己貌似问错了问题。
他稍微想想就知道言翊是什么心思。
“我不可能有错,错的都是别人”这种耍流氓的思维显然不可以用在言翊身上,他若是惹得言翊不开心,便只能好声好气地去哄。
他确实很不要脸,但对言翊除外。
“床给你睡。”谢明散了发,身材虽高挑,但莫名透着股邪气,“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哪有什么老的和小的抢床睡的道理。”
他朝着言翊看了一眼,忽然又有些不正经:“但我有点怕黑,晚上搬个椅子睡你旁边可行?”
这话听着像是有些无厘头,但放在言翊身上为其顺毛,那威力便和谢明当初全力使出的一剑没什么区别。
言翊虽然嘴硬,但是一般干什么都要和谢明在一起。
就算是吵了架也是一样的。
以往二人携手闯荡……不,应该说游玩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次客栈只有一间房的情况。那时候言翊才十二三岁,谢明就算再不要脸,也不可能和自己的小徒弟抢床睡。
可碍于言翊当时不敢一个人,最后的最后,便是谢明找个椅子躺在言翊床边,彻夜相陪。
谢明不止是天下用剑第一,给言翊顺毛也是天下第一。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原本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言翊忽地怔愣了一瞬,匆忙转身之间,闷闷丢出了一句“随便你。”
那便是好的意思。
深夜的时候外面乍起雷声,屋内虽不受暴雨侵扰,但袖子上的湿感仍旧触及到了皮肤。
言翊的哽咽声在雷声的掩护下并不明显。
谢明装睡,未发一言。
后半夜的时候,谢明做了个梦。
梦里的村庄大火四起,哀嚎遍地。他手中之剑不知沾着谁的血,滴落之间,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坑。
“谢明!谢明!”
不知道是谁在叫他。
听起来似乎很着急。
“杀光了!全都杀光了!快去抢剑!抢啊谢明!”
他向声音源头看去,却只除了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以外,什么也瞧不着。
他的眼睛早就被别人的血糊住了。
要找的剑没了。
他的剑意……也没了。
恍惚间,天空忽然降下了大雪。
他手上拿着空掉的酒壶,整个人麻木而恍惚,无论外界的人如何想要拉拢讨好他,他一律视而不见。
直到他碰到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小黑团子。
“我要为我爹娘和村子里的人报仇!”
“你快教我怎么杀人啊!你快教啊!”
“你是天下用剑第一!你帮我报仇吧我求你了!”
言翊后来的话在梦境里他已经有些听不清,只知道最后他摸了摸言翊的头,很是坚定地说了个好字。
他说好。
于是他倾囊相授。
轰隆一声,雷声骇人。
谢明猛地从那躺椅上坐起,刹那间,冷汗几乎浸透他的衣裳。
意识回笼过后的呼吸徒然再次变得绵长,谢明小心翼翼朝着言翊所在的地方看过去,却见他只是睡在床铺边缘,眉心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他视线偏移,看到了言翊伸出床外,似乎想抓住自己的手。
*
第二日两人早早下山去采集。
这个地方像是世界的某个角落,偏僻又安静。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其实并不算多,但民风质朴,除了生活上的物质有些难以运过来以外,也算是其乐融融。
“不好意思啊两位客人,上上月进来的布料如今只剩女子穿的嫩粉色了。新的布料我家老头子驮着还在回来的路上呢,不知五日能否等得及?”买衣裳的老婆婆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谢明和言翊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前者是忽然想到了自己醒来时身上那粉色的被子,在怀疑言翊是不是喜欢
6.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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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又落了一场不小的雷雨。
二人出发得很是随意,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随后锁了门便朝山下走。
那行李被言翊背着,谢明嫌自己手上空荡,在将屋内扫视一圈后很自然地拿起了那把质朴的蒲扇,笑意荡漾之间,便是决定让这把蒲扇做自己的贴身工具了。
多好,不仅可以散热还可以驱蚊虫。
而言翊则是将墙上那把通体银白的剑拿在了手上,青年拿剑转身之时,全身上下都透着意气风发。
但这剑并非为他所属,这剑是谢明的。
超级大宝剑这个名字和如此清冷的剑实在是不相配,言翊并未征得谢明的同意,很是淡定地给这个剑取了个很儒雅的名字——
落雪。
听着柔弱无刃,但这剑若是出鞘,那便必见血。
谢明倒是无所谓,他年轻时只对练剑感兴趣,而剑叫什么,他是一点都不在乎。所以在他挑战那时的天下用剑第一成功而别人问他这剑的名字后,他一时耍嘴快,脱口而出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名字。
而那个时候的谢明剑意正盛,在那名为“随性”的磅礴剑意倾泻而出后,竟然也没人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如今他剑意已失,在决定不当这个天下用剑第一后,那剑叫什么他一点都不在乎。
二人到桃花镇的时候,恰好是晚饭的节点,外面的雨仍旧没停。
他们并未彻底进到镇子里去,只是刚好到镇子的边缘,各路交叉口间,也正好有一间规模不小的客栈。
“今晚先到这个客栈里休息吧。”言翊朝着谢明看了一眼,声音不自觉低下来,“看样子这雨又要下大了,而且这些日子忙着赶路,没有好好休息过。”
谢明点头,又往那客栈的门牌上看了一眼:“好。”
他这小徒弟如今思着甚深,行事之间格外低调。这些日子来他并未使用灵力赶路,像是在打算瞒着世人什么——
约莫是在打算瞒自己已经复生这件事。
只是……以谢明曾有过的“光辉事迹”,若真的是不想被认出来,那还是有点困难。
“诶!两位客官~”店小二见着来了人,迎人进去的动作十分娴熟,“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你看着上吧。”言翊道,“顺便给我们空出两件房,今晚我们要在此住下。”
小二脸上顿显为难之色:“不好意思啊客官,我们只有一间空房了,您看……”
言翊稍加思索:“一间也行,你先带我过去,我把行李放置进去。”
谢明早在二人说话之时便已经拿着他那蒲扇进了客栈,目光朝着里面绕了一圈,随即找了桌靠近角落的空桌子,极为斯文地坐了下去。
凭心而论,这个世道上,穿粉衣的男子并不多。首先是这个颜色实在太嫩,若是肤色稍微黑一点,那穿上去便是极为灾难。
再者,嫩色女子穿得较多,若是男子穿,很容易被人嚼口舌。
果不其然,谢明这一进来,原本喧闹的客栈立马安静了不少。
几乎是有多少双眼睛,就有多少双眼睛朝着谢明看了过去。
他面容带着丝丝艳色,皮肤也白,加之身材高挑,一身粉衣穿在身上倒是完全不显得突兀。
于是客栈里的小声议论声乍起。
而小声和小声组合在一起,便听得极为清楚了。
“看他面相也约莫三十来岁了,为何穿得这么妖娆迤逦?”
“这种穿着打扮?莫非去干什么不正当事情的?我看他长得也不错。”
“天呐干什么营生不好非得……唉,不过我怎么看他感觉有些眼熟?”
“什么眼熟,你就是看人家好看,你不是也喜欢男子吗?莫非你对他感兴趣?”
这些话多少有些不堪入耳,但不知怎的,谢明竟是一点不在乎,悠闲之际,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下一瞬,他视线朝着客栈角落里的阴暗地看去一眼。
这客栈里的声音确实很多,被吐出来的话也并不入耳,但没有一句话是带着杀意。
除了那角落里坐着小桌的那个男人。
客栈内的交谈声仍旧不绝于耳。
“你是谢明,之前的天下用剑第一,谢明。”那角落里蓦地传来一道男声,有些尖,听上去似乎是嗓子被伤害了,“你竟然又活过来了?”
他这语气听着厌恶中带着点惧怕,一时间让谢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朝着那男子的脸看了过去,却并未搜寻到与这张脸有关的任何记忆。
这人声音受损也定然与自己没有关系,虽然他以前仗着自己实力很强干了些混账事,但伤人嗓子这种事他是决计干不出来的。
那这人一副跟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模样做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客栈内惊讶的声音顿起。
“天下第一谢明?!他不是死了吗!”
“死人还能活过来?!”
“好不容易安稳了十三年,这世道又要变天了吗!”
一时间惊叹的惊叹,惧怕的惧怕,就连拿着东西直接往客栈外面跑的都有。
谢明摇着他的蒲扇,一副淡然的模样,倒是让人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是啊,又活过来了。”
这客栈里的茶倒是挺香。
挺好喝的。
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寒光,紧接着一道剑气凭空飞了过来。
“天杀的谢明!活着的时候就欺男霸女恃强凌弱,仗着自己有点实力便目中无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杀了你这狗贼!”
这人剑气和言语同时攻击,倒让谢明觉着新鲜得很。
先不论这人骂他的这些事情是不是属实,光说这么直白的谩骂,谢明还真是第一次听。
他并未有什么别人骂他他该如何反应的经验,毕竟以前的谢明,别人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敢。
面前的桌子被砍成两半,谢明起身躲过,正欲说点什么,楼上一道更为霸气的剑气蓦地朝着眼前之人袭了过去。
刹那间,身体撞碎门框的声音和雨声顿时混在一起。
言翊握剑自楼上一跃而下,冷着脸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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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那么一两层,也是绝对的佼佼者。如今的你,还是比如今的我强上一些。”
“如今的”三个字实在是令人寻味。
同时也像是在听笑话。
师徒二人出来调查真相,没有一个人灵力是满的。
倒是让谢明微微惊了一把:“你心里一直门清呢。”
言翊:“要不然呢?打不过还留在这里,等死吗?”
确实说得对。
在谢明的想法里,他要给所有人看见的,便是他只剩三成功力的模样。这个实力,虽说出去已然足够,但若是再往上走一些,遇到一些实力强劲的人,还是不太够看。
不过确实比如今只恢复到四层左右的言翊要强上些许。
但……
“这修炼啊,往往是在极限的时候爆发,然后才能有所感悟和成长。”谢明苦口婆心,“我在的时候你还呢能有点底气,我若是不在了呢?”
看着和城门口的说书先生一模一样。
言翊看着他,没说话。
好半天,他沉默着点头,将手里的落雪捏得紧了一些:“星云宗宗主曾经帮衬过我,我今日便也帮他一次忙。”
话题跳转之间,竟然跨过一座山跨到了星云宗宗主身上。
谢明下意识轴了眉,想问,又及时止了嘴。
他心里涌起一股极为怪异的感受,但怪异在哪里,他说不上来。
并未第一时间诛杀这个妖怪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谢明还需要去它问点事情,如今答案已经到手。
而言翊则是单纯的打不过,想着让谢明带着他。
但中间好像有点事情不对劲。
谢明没来得心跳有些快。
人生在世,第一次觉得慌张。
这雨砸在地上,溅了些泥点。
但也不碍着二人的衣摆干干净净。
只是那油纸伞和雨滴碰撞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恼人。
谢明瞧着言翊往那房间里走的背影,左手掌心缓缓捏成了半圈。
折枝化人的术法需要在那被折的树枝上增加点人气,否则约莫是骗不过那妖怪。
谢明与言翊二人在一起,这李家只要言翊不要谢明的原因还不好说,但总归是离不开那妖怪吃人的习惯和爱好。
至于到底是什么……
罢了,不重要了。
树枝上的人气已经快消失得差不多,再过上片刻,那妖怪大概便会发现和自己拜堂的是个冒牌货。就算是一怒之下嚼上两口,也只会觉得又硬又柴。
谢明跟着言翊走进去。
那房间幽暗,推门的瞬间,能问到阵阵异味。
木枝支撑的时间比他们想象得要短,这会新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大片繁杂的喜服掉落在地上,看着有些狼狈。
二人绕着着屋内环视了一圈,并未看到有什么妖怪的身影。
砰的一声——
门在背后不知被谁关上了。
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人的听觉和嗅觉便都会变得异常敏。
不消片刻时间,谢明便被熏得有些受不了。
正欲开门出去透气。
二人头顶传来一道沙哑的女声。
“好香,好香。”
“是处子的味道,是处子的味道!”
它越说越兴奋:“两个!有两个!”
21. 梦魇
有那么一瞬间,谢明的大脑仿若生了绣
他微微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思索了一下——
这妖怪癖好是处子,他和言翊站在一起,李家的人只要言翊不要他,且李家不会放着两个猎物不要偏偏只要一个。
所以得出的结论是……
……
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他们怎么就知道言翊是处子而他不是?
虽然被认为不是处子而被排斥一事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这有种……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而被排斥的荒谬感。
谢明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到最后竟然没来得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言翊逐渐将手上的落雪捏紧,朝着屋内巡视过去。
“……”谢明说,“没什么,那妖怪声音有些难听。”
一旦说到这个话题,谢明其实颇有些吃哑巴亏。
他要说什么?
说什么都有种放屁的无力感。
屋内未点烛火,外面也下着雷雨。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的缝隙透进来,眨眼间又被屋内的黑暗蚕食了个干净。
唯一的光源,约莫是那妖怪因为兴奋而红到发光的眼睛。
谢明认得这眼睛,前两天刚见过。
“成亲了……我们成亲了!”
尖锐的声音听着有些折磨耳朵,那妖怪一边兴奋地尖叫,一边在房梁上朝着言翊爬过来:“快来洞房啊!快来洞房啊!”
刚爬一半——又收起了笑往后撤了几步。
太黑了,她爬一半才发现言翊身边的男子是前两天一个眼神就能让它觉得恐惧的人。
它目光忽地变得有些警惕,同时整个身子都崩起,一副随时都要发起进攻的模样。
“它在喊你洞房呢。”谢明说,“人家已经朝你爬了九十九步了,你是不是该往前走一步。”
言翊:“……”
妖怪:“……”
一人一妖同时朝着谢明看过去。
在言翊的印象里,谢明若是阴阳怪气起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脸上平静心里波涛不平。
也就是传说中的表里不一。
言翊却一点不惯着他:“你朝我阴阳怪气什么?”
他觉得莫名其妙,说话也并不收着:“我也不知道他们挑女婿的标准是这个。”
谢明朝着言翊看过去:“……”
什么?
他刚刚说话了吗?
他又沉默着扭过头。
言翊盯着谢明比这周围环境更黑的脸:“我在问你。”
谢明:“……”
其实在二人相处上,无论是十三年前和还是如今,他们之间其实根本没什么师徒的氛围。
天下修仙门派何其之多,其在收徒上的条条框框,足以能让谢明觉得荒唐到天荒地老。他就算是死了,也无法对那种类似于“徒弟就得给师傅端茶倒水”的规矩表达认同。
所以谢明对言翊,跟放养差不多。
且他这个徒弟不仅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性子,还透着股跋扈。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他能气一整天。
二人刚确定师徒关系的时候倒还好,约莫是并不熟悉,言翊还是怕着他。但越到后面,谢明那掏天捣地没个正形的模样被言翊熟知之后,言翊便再没惯着他。
不开心了就闹着要哄,生气就骂臭谢明。
绝不惯着。
刚好谢明又是个无所谓的性子,言翊不开心他便哄,生气了便乖乖站着挨骂。等言翊骂完了,再继续带着他去干混账事。似乎半分未察觉言翊就是因为他干混账事而生气一般,以此循环。
他不让他徒弟受半点委屈,不仅是针对别人,同时也包含自己。
谁都不能让言翊生气,包括他自己。
他绝对性地惯着言翊。
就如现在,在知道言翊是一定要在自己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后,谢明妥协地叹了口气:“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标准,我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言翊:“那你阴阳怪气我做什么?”
谢明道:“我没——”
言翊打断:“别撒谎。”
“……”谢明低声下气,“错了,下意识的。”
听得一旁的妖怪越来越心惊胆战。
那散着发的男子已经可以用两个字吓退它,那那个可以让散发男子低声下气道歉的束发少年实力岂不是更加可怖?!
它试图在二人吵架的时候从二人身后的窗户缝里偷溜出去,但刚有所动作,便觉得余光间寒光一闪。它堪堪躲过,再回头看时,看到了窗边覆上的一层厚厚白霜。
屋内的温度瞬间下降不少。
“跑?”言翊手中落雪出鞘,神色冷峻:“我让你跑了吗?”
他不开心,在面对妖怪的时候,身上的杀意便没有收上丝毫。
房内“嘶嘶”的声音猝然粗重起来——
那妖怪已经知道字跑不掉了。
挣扎着想逃生之间,与言翊缠斗在一起。
谢明其实是喜欢看热闹的性子,且尤其喜欢看别人打架。
而他虽是个很无所谓的性子,但有件事情,他几乎是有些强迫症——他在看热闹的时候喜欢在嘴巴里嚼上些什么。
以往他带着言翊到处跑的时候,总会拉着言翊去看别人打架,边看边嚼东西,然后含糊不清地跟言翊说:
“你看,这人的出招方式很是幽默,这么偏,约莫是祈祷别人往他剑上撞。”
又或者说:“一个阵的施法比我读书还敷衍,这是干什么,大白天拿阵照路吗?”
亦或者说:“哇好厉害,十几招出去就砍了两根草,他是真的很有菩萨心肠。”
最后对言翊总结:“这些你都不准学。”
最后的最后,大家都背着谢明打架,让言翊一边觉得受益一边觉得难堪。
正如现在,谢明看着两人缠斗在一起,很是随意的往屋内桌子上抓了把瓜子,一边躲他两一边磕得嘎吱作响。
正好让他看看自己这十三年未见的徒弟如今打架猛不猛。
看了两眼。
还行。
和谢明出招和自己性格相像的风格很像,言翊的每招每式都带着“这招必将你拿下”的决心和凶意,专攻要害,毫不手软。
且他手上有落雪加持,这会倒是竟然和那妖怪斗得不相上下。
“弱点在它头上。”谢明淡淡出声。
下一瞬,言翊手里的剑便朝着那妖怪的头上招呼着过去。
那妖怪节节败退。
看得谢明觉得奇怪。
这府上的妇人管家言翊尚且不敌,这会怎么能这么轻松便让这个控制整个李府的妖怪快要缴械投降。
不对劲。
满房间的寒意仿若让人觉得正处隆冬时节,就连那妖怪的眼睫上都结上了一层霜。
……
不好!那妖怪的眼睛!
手上的瓜子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直直射在那妖怪越来越红的眼睛上,霎时间只听见一声凄惨的惨叫,再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但还是晚了一步。
言翊仍旧望进了那妖怪的眼睛里。
“沉浸在梦魇里!沉浸在梦魇里!我若是死了他也要死!”
尖锐的叫声听得谢明心烦,他冷冷朝那妖怪看过去,挥手间直接用落雪将猛地它钉在了墙上:“再叫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梦魇。”
妖怪:“……”
手臂接上了一道温热的身躯,谢明看着言翊皱眉紧闭的双眼,思索间将人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妖间的术法多为阴险,多数都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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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人内心深处脆弱的地方下死手。
梦魇则是其一。
稍稍有些道行的妖怪一般会将对方的梦魇和自己的性命绑在一起,若非从梦魇内部突破,杀了它便等于杀了梦魇里的人。
若杀不了它,它便能一直欣赏对方狼狈的模样。
于是现在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谢明进入到言翊的梦魇里,将人拉出来。
他有些怕。
他怕在言翊的梦魇里看到自己屠村的身影。
言翊的梦魇又何尝不是他的梦魇……
无人看到的角落,谢明握着言翊手的手几乎在轻微地发抖。
所有的恐惧和懦弱霎时间化作实质性的杀意,直直朝着那墙上的妖怪涌了上去。
落雪授意,又往那妖怪身体里刺入几分。
“啊额——”
惨叫声几乎是刚发出来便被制止,谢明指尖白光闪烁,面无表情扭头之间,又看到了言翊因为痛苦而满是冷汗的脸。
谢明:“……”
世上只有一人能让他如此。
狭长双眼缓缓闭上,谢明抿唇,灵识进入言翊的梦魇幻境。
只是刚一进去,他便怔住了。
想象中村子一片狼藉的场景并没有来,相反,言翊梦魇的幻境安静得有些过分。
只有尸体。
堆成山的尸体。
和发着抖哑着声呼喊的言翊。
“师尊……师尊……”
这场景他知道。
当初他一剑破开近千人的攻击,令八月飞雪之际,几乎是红着眼睛杀光了一切想靠近言翊企图对言翊不利的人。
最后的结果便是走到绝境,以最后的力气,为言翊换来了一条生路。
言翊在尸堆里找他的尸体。
幻境里的言翊已是成人模样,可他扒开尸体的样子看着仍旧极为吃力。
谢明有些不敢想,年仅十五岁的言翊在这样的尸海里寻找自己的时候……
他想不下去。
言翊的梦魇竟是失去自己。
谢明的心脏像是被绞在一起。
他心疼得甚至超出自己的预料。
于是朝着言翊走过去的动作完全是出自本能。
“言翊……”他轻声唤了一声。
就这一声。
原本双眼麻木的言翊像是突然有了力气,转头看向他的瞬间,眼睛瞬间起了一层雾气:“师尊……师尊!”
发着烫的身子骤然扑进自己怀里,谢明反手将他抱住,尽力平复那不受控制的心跳间,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自己发抖是声音:“我在呢。”
他想过一万种苏醒后听言翊叫自己师尊的场景,却没想过他会看着言翊寻找自己的尸体。
幻境猝然消散。
言翊的梦魇,只需谢明说句“我在”便可消亡。
他要谢明在。
他要谢明在他身边。
红色床帘印入眼帘,恍惚间,言翊只觉自己的手被捏到有些发疼。但渐渐的,又有了身处现实的实感。
他看着谢明微微发红的眼眶,忽然笑了。
“你知道莫纪吗?”他轻声问道。
谢明猛地一怔:“什么莫纪?”
但凡和知道他以往做过什么的人扯上关系,他便觉得如坠冰窖。
言翊看着他,说:“棋仙宗宗主莫纪。”
谢明动了动嘴。
“我知道!我知道!”
尖叫声打破窒息的安静,那妖怪红着眼,似乎想靠着莫纪活条命:“我——”
咻——
似乎有破风声响起。
一支青色的光箭从屋外破门而入,直直射向妖怪额心,片刻间,便取了妖怪的性命。
屋外清冷但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出来。”
22. 三剑
这声音谢明认识,甚至说,非常熟悉。
往年他带着言翊走四方的时候,曾经也和这声音的主人有过几次交集。虽然次次交集都没有得到什么很好的结局,但至少……嗯……也算认识了一个朋友……吧。
这么一想还莫名地有些心虚。
床边有为新人准备的帕子,谢明拿起来给言翊擦了额头上的汗,将人从床上拉了下来。
这会若是没人来的话,他们杀了这个妖怪,一切也就结束了。
谢明没有理由再拉着言翊去别的地方,最大的可能,便是和言翊再次回到之前生活的地方,然后……走一步算一步。
“简宗主来了,我们是不是又要升堂了?”
言翊看着还有些虚弱,但神色已经恢复清明:“若是落到他的手里,这事一时半会还解决不完。”
简宗主,全名简君,乃是星云宗的宗主。
这星云宗弟子在一众修仙门派中可以说是一股很奇怪的清流,他们做事全凭规章,似乎完全不带一丝感情。
纵使有一百个星云宗的弟子站在一起,只要未有允许,旁人决计听不到一丝一毫他们说话的声音。
规矩得过头。
在谢明的眼里,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是呆子。
“简宗主?”谢明装傻,问,“是谁?”
“是莫纪的老大。”言翊说。
哦。
这样。
“那……要不要跑?”谢明往旁边的黑暗里走了一点,像是深怕被外面的人看到,“这应该没我们什么事了。”
言翊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谢明一副很清澈愚蠢的模样,但心里其实已经十分清楚。
这简君是个一板一眼的君子,他若是想插手什么事情,那这事情便定然没有什么冤家错误一说。
且最重要的,当今剑修排名里,他排第五。
是上层实力者中的佼佼者。
这李家这么小的事情他都亲自出马了,想必中间还有着什么和棋仙宗搭上边的关系。
以他们两目前被人所知道的实力,跑,是决计跑不过的。
二人推门走出去,一出门,一抬头,上下之人神色都有些错愕之意。
这么一算,谢明和简君已有十四年未曾见过了。
十四年前他们都还是少年模样,纵使眼里总含无所谓或者冷峻之意,但脸上多少还是带着点稚嫩。
如今这么长的时光过去,再对视的时候,都是成熟的大人了。
都会觉得有些恍惚。
“简宗主,当真风流倜傥。”谢明由衷夸了一句。
以前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拿谢明和简君比较,一是因为二人修为都很让人羡慕,二便是因为二人长相和性格都实在是相差过大。
那个时候的谢明已经是马尾高束,一身深色劲装看着很是有少年气。只是他性子有些气人,总是让人看他不爽又拿他没办法。
简君则不一样,他喜欢散发,总是着浅色衣裳。待人谦逊有礼,一副君子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俩之前关系不好,根本原因便是两人互相看不惯对方的作风。
但这会叛逆的年纪都已经过去了,再次相间,二人竟然异常的和谐。
“谢公子。”
简君轻声开口,霎时间颇让人有些如沐春风:“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
那屋檐后面的星云宗弟子渐渐露了头,仙气飘飘地站于房梁上。
看样子,先前还打算和谢明他们来一场苦战。
简君一身青衣,墨发间的发带随着他飞下来时舞于空气中,配上他那翩翩君子的脸,很像书中所写的貌美神仙。
若是说谢明的好看带着点攻击性,那简君的好看则是温润淡雅。
不过好看的脸和表面的和谐并不妨碍简君拉着他们俩升堂。
李家大堂。
这里还是一副喜庆装扮的模样,只是之前的动静已经让前来吃席的镇民作鸟散,生怕一个热闹给自己命看没。
那李家的妇人和老夫人和其他人都被简君带来的弟子拉去别的地方审问,这会这大堂里便只剩下谢明言翊以及简君和他的大弟子。
两对师徒。
谢明给自己和言翊倒了两杯茶,将茶端至唇边轻抿之时看了眼简君徒弟的脸色——
果不其然,不解,甚至震惊。
他的徒弟大概到死都不会明白为什么会有师尊给自己的徒弟倒茶。
还是以前那样的呆子。
“谢公子可曾见过沙叶?”简君抬手制止了身旁人给他倒茶的动作,“前些日子我并未在临安一带,回来了才知道他来了此地寻你。”
他皱眉:“但目前,我与他已经彻底失去联系。”
听那语气,似乎还有些紧张之意。
“沙叶?”谢明一副疑惑的模样。
言翊出声提醒:“就那个在棋仙宗门口极为聒噪那个。”
“哦哦。”谢明仿若恍然大悟,“见过,但我与言翊自被莫纪骗了之后,再出来便没再看到沙叶的身影。”
他俩看着像是一唱一和,让那简君身边弟子狠狠皱了眉头:“二位对我星云宗弟子的形容是不是有些过于无礼了?”
谢明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听到言翊冷冷回道:“你师尊若是也能像我师尊三剑掀飞你师尊那般三剑掀飞我师尊,你们也可以这么无礼。”
听着有些绕口,但很好理解,因为不是什么好意思。
气得那弟子一哽:“你!”
谢明三剑挑飞简君的事情,就算是如今,也在外面被广泛传阅着。
人人都知道简君曾经是起师会的第一,人人也都知道简君三剑被谢明挑飞。
人人都觉得谢明是个传奇。
而此刻的传奇本人根本没有要插入这两个年轻人的争吵里,他甚至还有些享受言翊维护自己的模样。
看着怪让他心痒痒的。
“你简直是无礼取闹!”那弟子气得上前一步,像是非要争个高下,“若——”
“楚喻,你逾距了。”简君淡淡出声。
谢明和言翊对视一眼。
真是疯了。
什么东西都能扯上逾距。
“我三剑败给谢公子是事实,无需质疑。”简君道:“我确实不如谢公子。”
他如此坦荡,倒是让那叫楚喻的弟子红了脸。
屋外的雨下得有些断断续续,但雷声已停。雨水和泥土味混在一起,闻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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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奇怪。
“我听闻谢公子此番苏醒失去了记忆和一部分修为。”简君正襟危坐,“日后可有什么计划?”
谢明倒是顿了顿。
在他的记忆里,简君从不过问别人的事情,若非是牵扯到自己或者觉得有人恃强凌弱,他向来对外界的事情不感兴趣。
这次怎么主动过问起他了,他俩的关系不至于因为一个“好久不见”就便好了吧。
他抬眼,恰好捕捉到了简君朝着言翊看过去的一眼。
那眼神没含着什么感情,却让谢明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想到了言翊说的那句“星云宗宗主曾经帮过我。”
简君什么时候和言翊扯上了关系?
“不知道啊。”谢明只觉有些闷热,这会又拿着蒲扇开始扇,“言翊去哪我便跟着去哪,有他在,我去哪都是一样的。”
却不知这话一出,简君忽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若是无地可去,可来星云宗。”他道,“只要说是我允许的便可。”
谢明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话像是掉在了地上,四人忽然无言,刹那间屋外的鸟叫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有人敲了门:“宗主,都问出来了。”
都问出来了,指的是李家的事情。
这桃花镇地势很特别,且也不是什么很繁荣的地方。除了桃花酿以外,这个地方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且桃花酿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所以这里有李家这般有钱的人家便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李家的人和井底之蛙也没什么很大的区别,没见过什么很厉害的修炼之人,加之她家里有个会些术法的妇人,倒也是作威作福。
但这个条件不足以让他们如此富裕。
是莫纪找上了他们,并给了他们一个妖怪,称此妖怪能力特殊,只要将它喂饱,便可点石成金。只不过前提是要李家有钱之后分上他两成便可。
听着确实是好事情。
这妖怪爱吃未经人事的男子,还爱成亲,以至于这李家的婚礼办的次数简直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因为背景在这里称得上强大,所以镇子里的人们也不敢说什么。
背后讨论便已经是极限了。
“棋仙宗……”简君皱眉,“我怎么不记得星云宗门下还有这么个小宗门?”
谢明一顿:“不是你们星云宗的?那为何分格那么像,而且你们不是派了沙叶过来?”
简君摇头:“沙叶刚加入不久,他对宗门内部的事情不熟。”
但若是按照这么个思路想下去,星云宗门下并没有棋仙宗这个小宗门,那为何星云宗内部会有人派沙叶过来增援?
“简宗主门下,似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混进去了。”言翊神色淡淡,淡漠到像是在讲故事,“建议你回去好好查查。”
谢明食指在椅子上轻敲。
莫纪……
他在星云宗的靠山是谁?
是否就是幕后掌棋人?
“是,我回去定然会好好查查。只是……”简君抬头,道:“再过一个月便又是一度起师会,听说这次起师会第一的奖励是苍云剑的线索,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霎时间,言翊手中的落雪与桌子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响。
23. 掰扯
苍云剑。
一切浩劫的起源。
传说这剑可令世间万剑臣服,若谁能取得这剑,纵使是在剑道上并无过多学问,也可轻易问鼎天下第一。
不论修行方向和其他,拿到此剑,便可登上天下第一的宝座。
这原本,是言翊的佩剑。
也是谢明与言翊被仙门百家围剿的原因。
人人都想当一当这天下第一 。
人人都想走捷径当这个天下第一。
清净山一战,谢明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和生命换来了言翊的生路。但这已经是他面对上千人的极限,至于苍云剑最后如何,那场围剿没有给机会让他知道。
简君不会骗人,苍云剑的线索,约莫真的是在起师会的巅峰宝座里。
换个说法,苍云剑的线索,在主办起师会的万象宗里。
万象宗,仙门百家之首。
也是当初围剿谢明的带头者。
“这是言翊的剑。”谢明将杯子里的茶喝干净,垂眸的瞬间隐藏住了眼里的冷意,“去不去这个起师会,要看言翊怎么说。”
这话说得晦暗不明,像是完全把二人的师徒身份抛在了身后,然后把一切的行动决定权放在了言翊身上。
苍云剑这个东西……他并无资格讨论。
却不想言翊只是朝窗外看了一眼,刚刚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好像只是他给人的错觉:“天色不早,先休息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遇事若是不决,那便先拖延再说。
众人没有异议。
夜晚的天依旧很是阴沉,看样子,似乎深夜还有一场不小的雨。
这李家家大业大,空房也是数不胜数,几人就着距离随意挑了几个看着干净的房间,准备今晚暂住于此。
谢明沐了浴,坐在桌前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是想借着这片刻的安静和被黑暗霸占的视线,去想那么一点和言翊有关的东西。
莫纪。
这个名字几乎是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而更让他惶恐的,其实是言翊对莫纪的在乎。
从梦魇里出来的那一刻,他第一句话,便是问莫纪。
这让谢明不得不多想。
是否言翊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若是言翊知道了……
他几乎是有些不敢往下想。
烛光被窗外的风吹得有些左摇右晃,连带着谢明印在地上的影子看着都颇有些不安。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事,但他不能不在乎言翊。
可又因为太在乎了,以至于做什么都实在是畏手畏脚。
好半天,他吐出口浊气,拿着蒲扇起身。打开自己的房门后,又敲响了言翊的门。
“好言翊,我睡不着啊。”谢明盯着侧身盯着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树叶,说的话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你睡了吗?”
没过多久,言翊拉开门,面无表情:“你睡不着也就算了,来打扰别人做什么?”
谢明绕过他进屋,笑道:“你怎么能算是别人?”
这屋子里的窗户也是打开的,约莫是为了通风。那房间角落里的床看着十分整洁,并没有任何人动过的迹象。
言翊也没睡。
谢明又转身,看到了言翊身后还没彻底吹干的头发。
“怎么沐浴得这么晚?”谢明下意识走过去,拿着言翊的长发掂了掂,“这个时候还没干,你今晚是不打算睡觉了?”
言翊也没动,就这么任由谢明动自己的头发:“我还年轻,一个晚上不睡觉也没什么关系。”
谢明顿了顿,把他头发放下了。
这臭小子。
不会说话。
却见言翊转过身时眼里带着笑。
“觉得我老了?”谢明随手抄起旁边的铜镜照了照,道:“可我这看着跟刚及冠有什么区别?”
言翊骂他不要脸。
言翊不喜光,这时候屋内的烛火已经熄了大半,昏暗灯光下,有些难以看清对面人的表情。
“找我有什么事?”言翊眸光微臣,也不打算给谢明说什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的机会,“你向来不是什么没事喜欢找人的性子,若是找人,那便是必定有事。”
谢明早已经放在嗓子里的话瞬间被堵得死死的。
他这徒弟长大了,变得聪明许多,再也不是以前他随随便便三两句话便能骗得团团转的二愣子。
“确实是睡不着才来找你。”谢明招呼言翊过来坐,“但也确实是有些事情找你。”
他又将言翊原本正对着自己坐的角度调成背对自己:“那莫纪跟你是什么关系?简君似乎和你认识?”
与其兜兜转转,还不如直入主题。
言翊微微偏头,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止了话。
房间顿时有些安静。
谢明也不着急,只是拿了桌上的细葛布,将言翊发尾的余水擦干净。一捏一放,极为细致。
以前言翊因为练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得在沐浴后等头发干时,便也是谢明如此为他擦头发。
如今时光虽过去了,但熟悉的感觉依旧还在。
头上为自己将结在一起的头发分开的手十分温柔,若是将这手与谢明二字对应在一起,很容易便会让外人觉得谢明约莫是把一切的耐心都给了自己。
言翊也很希望的确如此。
“你问这个做什么?”言翊捏着谢明的蒲扇摇,“你和莫纪认识吗?”
谢明道:“不认识。”
他这话也不算撒谎,他同莫纪之间,只是莫纪单方面认识他的关系。先前莫纪那番有什么一面之缘的说辞……谢明见过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这么说。
“那你为何同我问莫纪?”言翊微微偏头,似乎是想看谢明此刻脸上的表情,“你对他这么好奇?”
一来一回,也不知道是谁在问谁。
谢明沉默半晌,忽地盯着言翊侧过来的清晰的下颌线笑了一声:“我徒弟从梦魇里出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莫纪,我这个当师尊的难道不该过问么?”
他平静地胡说八道:“你同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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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感情在吗?”
刹那间,连空气都静止下来。。
言翊这次没贪恋谢明的手,而是直接转过了身:“我和莫纪?感情?”
谢明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说屁话,但别无他法,他得从言翊这里套点话出来。
“你说说我能和他有什么感情的理由。”言翊冷冷道,“除了我从梦魇里出来第一时间问他之外。”
谢明沉默,又缓缓把身子挺直:“这还不够?”
说来说去,没人说陈述句。
似乎都在想从对方嘴里套出点话来。
但师尊还是师尊,纵使是睡了十三年,也还是师尊。
眼见着谢明似乎真的觉得自己和莫纪之前有什么关联,言翊还是叹着气败下阵来:“棋仙宗和星云宗风格极为相似,我以为他们同系一脉。”
他道:“星云宗宗主简宗主曾帮过我,我想拿下莫纪,也算还简宗主一个人情。”
谢明像是松了口气。
言翊看着不像是撒谎,只要言翊没有把自己和莫纪联系起来,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松口气做什么?”言翊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你以前教我的,况且简宗主对我来说已经不止是滴水之恩了。”
他神色这般认真,又把谢明逗得想笑:“没有。”
心情一好,他又有些口不择言:“知道你和莫纪没什么关系便松口气了,不然你心里装了其他人,那我该怎么办?”
他开玩笑的一般的句子,却每一个都砸在言翊的心尖上。
他道:“对啊……那你觉得我心里会有别人吗?”
谢明摇头,神色自傲:“很难,毕竟你身边有我这般几乎没有缺点的人,你大概很难看上别人。”
言翊笑一声:“也是。”
虽笑着,但却没什么笑意。
谢明这个混账看不出来。
他这会问完了问题,便想起身就走,回房间安安稳稳闭上眼睛睡个好觉。
却别言翊拉住了袖子。
谢明一顿,朝他看过去。
言翊以往总是束发,一副干练又可靠的模样,这个时候忽然散了发,倒显出一股乖巧出来。
刹那间谢明心中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言翊若是不开口,约莫没人会不喜欢他。
“今日,你看到我的梦魇是什么了吗?”言翊抓着谢明的袖子,仰头问道。
谢明沉默片刻,又看向言翊抓着自己袖子的手。
上面有些青筋,大概抓得很紧。
谢明忽然觉得心很痒。
像是迫切地需要什么东西来抓一下。
他看着言翊的脸,轻声问:“你的梦魇?”
言翊抿起了唇。
“你想让我看到你的梦魇吗?”谢明又问,“这种暴露自己弱点的问题,你毫不犹豫地展示给我。”
他微微躬身,直直望进言翊的眼睛里:“这么久没听你唤过一身师尊,你当真是不怕我?”
24. 繁星
这话若是细听上去,其实很像威胁。
但若是放在此情此景下,用谢明的嗓音说出来,便有些像调情。
只是说这话的本人不知道。
言翊就这么看着谢明,微微眨眼之间,又给谢明安了个胡乱说话的混账帽子。
“我怕你什么?”言翊直视回去,“就不叫,怎么了?”
他添柴加火:“不仅如此,我还要连名带姓地唤你名字。”
谢明直起腰:“……”
他约莫是不在这徒弟身边的时间太长,开始不好猜他这徒弟到底是什么想法了。
但也无妨。
“罢了。”谢明笑一声,“我又不是什么呆子,对一个称呼其实并不在乎。”
前些日子还在想方设法让言翊喊自己师尊的谢明道:“你若是开心,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他在松了一口气之后整个人便显得很是随性慵懒,就连那常年不觉得倦态的脸上也出现一丝困意。
他是该好好睡个短觉。
次日一早,谢明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昨晚做梦梦的有些莫名其妙,猝然被吵醒之间,难得面上生出一丝不知所措。
他脑袋发懵地朝着窗外看过去,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谢公子,这都已经寅时了,您怎么还不起来?”
窗外是楚喻的声音:“我们已经收拾好准备回星云宗练剑了,师尊让我问问您要不要与他一同去星云宗。”
谢明倒在床上,双目无神:“……”
寅时……
天杀的简君。
他起身,强忍着想就地暴露自己实力的冲动,下床开门:“让你家宗主在大堂稍等片刻,我着装整齐了,便去找他。”
“……”楚喻被谢明身上的阴鸷之气吓到,哽了一瞬,道:“哈……好的。”
谢明又关门,然后,继续睡觉。
一觉睡到午时。
睡饱了。
但又有些诧异。
怎么没人来叫他了?
穿戴好洗漱完,谢明慢慢悠悠朝着大堂走。还未进那大门,便被简君那不冷不热的眸子轻轻瞥了一眼。
按照谢明以前的经验,这一眼里,约莫是已经将他骂了个七荤八素。
不过无所谓,他就当做没看见。
但绕了一圈,却没看见言翊的影子。
“言翊呢?”谢明问,“你把我徒弟拐哪儿去了?”
简君放下手里的茶杯,反问道:“谢公子可是休息好了?”
谢明皱眉:“休息好了,但我徒弟呢?”
简君道:“和楚喻切磋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谢明顿了顿,明白了。
昨日言翊对楚喻态度很差时他便觉得奇怪,这会一说他们各自背着自己的师尊去切磋了他便明白,约莫是给自己去出气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道:“不知道你家徒弟的实力如何,但这次言翊若是败了,那便是你家徒弟捡了我徒弟尚未恢复完全的便宜。”
若是我徒弟这般还赢了,那便是你的徒弟真的很不行。
简君这次脸上的表情没控制住:“什么话都被谢公子说了,别人还说什么?”
谢明笑道:“你们保持沉默便可。”
他作为师尊,当然要护自家徒弟的短。
无论怎么说,言翊都是最好的。
不多时,二人回来。
谢明其实已经做好了言翊此番败给楚喻的准备,毕竟这简君也不是什么吃素的角色,作为他的大弟子,想必实力定然也不可小觑。
他已经十三年未曾在言翊的身边,相比几乎时时刻刻和自己师尊在一起的楚喻,言翊从根本上便是吃亏的。
只是他性子犟,这架是非打不可的。
谢明都已经做好了安慰言翊的准备,却不想看着言翊扛着不省人事的楚喻进来的时候,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然后,笑得很是开心。
“简宗主,楚喻没抗住我的剑意,晕过去了。”言翊声音气若游丝。
他看着状态其实很不好,但总归还剩一口气撑着不晕过去。这会扛着楚喻回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勉强。
星云宗的其他弟子将楚喻接了过去,在言翊支撑不住要倒在地上的下一瞬,谢明微微扶住了他的腰。
“还得是我的徒弟。”他笑得很是真心实意,攀比心此刻甚至已经达到了顶峰。
甚至根本不管在场星云宗其他人的死活。
简君脸上仍旧平淡。
楚喻败给言翊才是正常。
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尚可以一人之力破开那连他都觉得费劲的生之囚笼,如今十三年过去,他又能是什么能让人小看的角色?
楚喻自觉天赋不错,傲心太满,是该让只剩四层功力的言翊搓搓他的锐气。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他眼前不正站着一个传奇吗?
“时辰不早了,我们要出发回宗门。”简君深深看了谢明与言翊一眼,“既已将这里的事情调查清楚,那我们就此别过。”
淡淡的语气,听着像是在为这场简短的重逢感到遗憾。
谢明不便多说。
但他身上的言翊却动了动,像是在鼓起最后一丝力气:“去星云宗……”
他唇边溢出点血:“去起师会……把……把我的剑……拿回来。”
苍云剑是他的剑。
本该是他的东西,他就应该拿回来。
倒是让谢明觉得微微吃惊了一把。
但也好,去起师会也是他的想法,接触到的人越多,他离真相便也越近。
谢明和简君对视一眼,前者朝着后者露出“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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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
“……”简君起身,“带着谢公子和言公子一起回星云宗。”
“是!”
星云宗离这很近,翻个峰丛便到了。
这一路上是星云宗的弟子在为二位切磋到不省人事的人疗伤,谢明得了个清闲,看见旁边简君独乘一剑,又来了兴致飞去了他的剑上。
世道皆说剑修就得有剑修的样子,飞行应当御剑才是。
但谢明是个极其不爱遵循规矩的性子,他觉得站在剑上很是无聊,所以飞去哪里一般不用剑。
他喜欢飘着的感觉。
那种脚下踩不到实物的胆战心惊感才是一个人变强的催动力。
“你此番回去之后打算如何查起?”谢明负手而立,脚尖点了点简君的剑,像是在试探这剑硬不硬。
简君瞥了他一眼:“你对星云宗的事情很感兴趣?”
谢明摇头:“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有热闹可以看。”
但这话一说出来,他便又反应过来——
这世界上很多人身上都可以看热闹,但唯独有一个人,是决计看不到什么热闹的。
简君。
太规矩了。
几时几刻起,几时几刻睡,做事说话毫无感情。
这样的人,注定就是个无聊的人。
于是谢明懒得再问。
却因为只看得到简君的后背,而没看到他略微失落的表情:“若是沙叶在的话,星云宗还是很热闹的。”
但是风太大了,谢明没听清:“什么?”
简君没再回答。
回到星云宗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节点。
言翊和楚喻已经恢复清醒,这会虽然还伤着,但吃饭不是问题。
他们是星云宗的客人,除了宗门内的绝对禁止以外,其他倒也还算自由。
饭桌前。
谢明往嘴里塞了口青菜,没嚼,他抬头,朝着桌上其他人看过去:“……”
一群没有味觉的怪物。
这清汤寡水的,和尚都比他们吃得有味道。
他和言翊此番是悄然进入星云宗,除了那几个简君常带在身边的弟子,无人知晓。
谢明晚上从后厨顺了两盘糕点和两壶酒出来。
星云宗建在山上,坐在屋顶上抬头看,月明星盛。喝点酒吃点小糕点,当真是惬意至极。
谢明忽然觉得心情很好,所以即使身边忽然来了个呆子也不生气。
“来之前我便猜到星云宗的饭菜很不合你胃口。”简君坐在他身边,也拿了块糕点吃。
“你今日很奇怪,这个时辰你应该早睡了。”谢明看着他,“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笑:“你也会有心事啊?”
简君沉默了一会,咽下嘴里的糕点,看向谢明:“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失忆是不是?”
25. 言翊
谢明还在嚼嘴里的糕点,约莫是有点干,他拿起旁边的酒灌了一口。随后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把另一壶递给简君:“喝点吗?”
简君没犹豫,接过后往嘴里灌了一口。
“你变了很多。”谢明道。
言外之意,便是没有否认自己其实并没有失忆的事实。
他瞒不过简君。
从他和简君对视的第一眼,他就知道简君已经什么都知道。
恍然间谢明忽地想到了和简君切磋的那日,他当时心高气傲,做什么都以自己为标准。
“少年便该有少年气,他这般虚伪做什么?”
没有少年气,成了他看不惯简君的原因。
后来的切磋他其实带着羞辱之意,却没想到简君已经完全被他的实力所震撼。虽然与他不合,但从头到尾也没与他有什么冲突。
简君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能忍下谢明的这般莫名其妙,说起来也是谢明的幸运。
而如今他与简君同坐在屋檐之上,仰望这满天繁星,慷慨间忽地生出股释然出来。
他但凡稍微不那么幼稚一点,便可以和简君成为很好的朋友。
互相欣赏的人,在看向对方的时候,眼里的情愫是藏不住的。
十三年后若能再次一起挥一次剑,想必一定会很是痛快。
“你也变了很多。”简君抬头看天,“你以前从不散发,且从不穿浅色的衣服。”
他说着偏头看向谢明,眸中带上一丝笑意:“怎么了?如今又不怕别人把你认作女子了?”
谢明笑一声。
他长得过于好看,在这个互相认识第一眼下意识看脸的世间,他在很多人嘴里都雌雄莫辨。
以前觉得很烦。
现在倒是看开了,觉得无所谓。
“你知道的,人都是会长大的。”谢明道。“人长大了,心态就会变。”
以前觉得很烦人的事情,到如今,也只会一笑置之而已。
谢明觉得坐着累,干脆躺下了:“那你呢?你为何变化这么大?”
简君的变化和长大与否关系并不大,他的变化并不体现在认知上,而是体现在性格上。
曾经有人花万金想买简君的一笑,但被简君几剑砍得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
他总是很木。
“我遇到了一个人。”
好半天,简君缓缓开口:“一个彻彻底底改变我的人。”
他又想到了那个总是在他耳边上叽叽喳喳的人
把谢明听得顿了顿。
像是高岭之花被拉下凡尘。
谢明不便再多说,只是拿着酒壶和简君的碰了碰,又仰头惯了一大口。
他忽地觉得有些压抑,那种昔日死对头忽然变了模样和自己也没好哪去的落差感。
他只是无比清晰地感觉自己还活着。
“你呢?你同你那徒弟如何?”简君盯着谢明,“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难道一点触动都没有?”
把谢明听得又坐了起来:“什么意思?你好像很了解?”
简君微愣,但看着谢明诧异的眼神,顿时又了解过来。
是啊。
言翊做那些事情的时候,谢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如何能得知?
“我那时为了修炼去往了极寒之地,赶回之时,你已命陨。”简君挥手布了个隔音阵,缓缓道:“只剩言翊在尸堆里寻你。”
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场景呢?
酷暑八月,漫山飞雪。
明明还未进入清净山,便已经被那股生造出来的寒意冻得连飞都飞不稳。
那里几乎一片狼藉,堆尸成山。
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对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和十五岁还未及冠的孩子大肆绞杀,简君不能理解。
他落了剑,盯着这尸海,不可置信之时,在那尸堆里看到了一个踉踉跄跄行走着的孩子。
那是言翊,是谢明唯一的徒弟。
他穿得很是单薄,这个时候因为寒冷眼睫上都覆上了一层霜。
但他还是在……在撑着一口气,边哭边在那尸堆里寻找谢明的尸体。
他太小了,又虚弱,翻开某具身体确认是不是谢明之时,甚至需要拿背去抵。
太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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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本身看着也快要不行了的模样。
“言翊之前同我说,你帮过他的忙。”谢明像是忽然沉下来,完全没了之前那般没个正形的模样。
他心里疼,说话也抖:“是不是你帮他寻到了我的尸体?”
“是。”简君说。
星云宗从头至尾都未曾参与到谢明与其他仙门百家的恩怨里,他那时还不是星云宗的宗主,又恰好是灵力飞升的时期,于是就错过了那一场战役。
他若是在,定然是要帮谢明和言翊一把的。
“然后呢?”谢明又问,“后来如何?”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简君又灌了口酒,“我将他安置在一个小屋里,他问我要了粮食和盘缠。”
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言翊。
他像是忽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我原以为他重伤在身,身上又带着一个你,约莫是没地方可去的。”
简君恍惚道,“可他就是这样消失了。”
而再见面,就是在李家的时候。
“我也并不知晓这十三年来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到活生生的你的刹那,很是惊喜。”简君笑道,“你虽然不着边际,但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谢明没说话,只是拿着酒和简君碰了一杯。
“我自觉不配言翊为我做这么多。”他仰望天上明月,心疼得觉得有些难以呼吸,“我竟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
他日若是言翊拔剑相向,他必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撞上去。
简君眸里忽然又漾上抹温暖的笑意:“他为何这般对你倾其一切地付出,你可有想法?”
谢明顿了顿,思考着:“约莫是因为我是他这个世界最后的亲人吧,小孩子,最是怕一个人。”
只是越是这么说,心中便越是难过。
到最后,他这小徒弟不也还是一个人生活了十三年吗?
却听见了简君的叹气声。
“你以前总说我是个木头,如今看来,那木头是你才是。”简君道:“你难道没发现你那徒弟其实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