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应笑我》 1. 更漏子--烟雨寺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三月初春,山腰古寺,恍入烟雨。 佛堂青灯之下,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刀“呲呲”推过头顶,三千青丝若漫天黑雪纷飞而下。 “施主,落发已成。” “还请方丈赐法号。” “便赐法号,普玄。” 普玄起身拜过老和尚:“谢方丈。” “主公!”一个手持佩刀的男人匆忙迈进佛堂,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才对普玄敬禀道,“主公,刑庭司的人已经追上山了。” 一个身着玄色官服,黑发束于头顶,手持长剑的女子,正于泥泞的山道上疾驰如飞。她眉似流星,眼如杏花,然而目光却似匕首般狠厉,仿佛能一眼将人杀死。 此女名唤林离,乃刑庭司掌司大人。 刑庭司,隶属于南朝皇城司之下,专门负责处理一些棘手的、又或是无法曝于太阳底下的案件。而林掌司虽是女人,却是以其冰冷果决的性子和杀人于无形的剑术令人闻风丧胆。 半个时辰的功夫,林离来到了一座寺庙前。 寺庙不大,院墙通体黄色,但不少地方的漆皮早已剥落,呈现出一股颓败之感,大门的匾额上写着朱红色三个大字,烟雨寺。 一个素衣白袜,僧侣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朝林离行了拜礼:“这位施主,是要烧香还是礼佛呢?” “可曾有四个山匪进了你们寺庙?” “贫僧未曾看到山匪。” “是吗?”林离打量着周围,“这一路上来,只此一条道,难道继续朝山上去了?” 晃眼间,门槛边数个半干的鞋印引起了林离的注意。 “雨过天晴,山路湿滑,我见小师傅的鞋面干净的很,定是还未出过寺门吧!你说你没看到山匪,那这泥印又是从何而来?!” “贫僧未曾见过山匪,至于这泥印...” “闪开。” 未等他说完,林离直直冲进了寺院。 院里的石板地上,泥印还依稀留存,沿着泥印,她来到了一座佛殿前。 佛殿的左右两边佛像林立,佛灯通明,正中间是一座巨大的如来金身。 金身之下,一个披着月白袈裟的和尚正闭眼打坐。 林离走到和尚跟前,开口道:“那些个山匪都藏哪了?” 和尚没有回答,低头捻着佛珠。 林离拔出长剑贴在和尚雪白的脖颈:“说话。” 和尚依旧没有回答。 “再不说的话,这尊如来大佛若是倒下来,大师可就只能埋这儿了。” 大殿里安静得只剩佛灯“滋滋”燃烧的声音。 “你别欺人太甚!!” 粗犷的人声突然从大佛身后传来,接着一柄飞刀飞了出来。林离侧身一躲,飞刀却割断了林离束发的红绳。 黑发如瀑布般顷泻而下,顾盼间溢出一番女人的娇娆。 “哟,不躲了?” 头发散了又如何,不耽误抓人。 林离拔出腰间青钢长剑举臂一挥,剑光闪烁间,一个接一个山匪被绑上手脚扔了出来,像四个大粽子一样堆在佛殿中央。 她拿剑鞘抵着其中一个山匪的喉咙,冷冷开口:“说吧,这和尚和你们什么关系?” “和尚...和尚当然和我们毫无关系,你们刑庭司真是可笑,出家之人也碍着你事儿了?” “毫无关系刚才会为了他暴露自己?” 林离眸子闪过不屑,走到佛案前随手抽了支竹签,左手娴熟地将黑发于头顶绾成一团,右手拿竹签一插,婷婷女娇娘眨眼间又是一个俊俏小生。 她走到那和尚面前蹲下,凝眸细细打量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的和尚。 他年纪不大,身形清瘦而苍劲,怯怯腰肢如风中新柳,入鬓双眉似远山青黛,淡淡薄唇更像雪中落樱。 而他的双眸,明明近在咫尺,却怎的感觉虚无缥缈。就像是湖水中倒映着一弯玄月,湖面水汽弥漫,玄月也若隐若现,可看得仔细了,又更似那极深极深的黑夜,里头明明空无一物。 林离抬起手,在和尚眼前晃了晃。 果然,他毫无反应。 “你看不见?” “不曾视物。” “目盲多久了?” “约莫,十七个年头了。” “如此久了...” 和尚虽两眼无光,手指却在怀中不住地翻动,又不像是捻的佛珠。 林离警觉道:“你手里拿的何物?” “小玩意儿罢了。” 林离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蚂蚱,棕叶编的,栩栩如生。 她呆愣在原地良久,像是被抽走了魂儿,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眼眶内晃动不止。 缓过神来,她的语气柔了不少:“敢问大师法号?” “普玄。” “大师在此参佛多少年月了?” “山中岁月容易过,早已不知多少春秋。” “可大师却还记得何时目盲。” 见和尚没有再回话,林离又问道:“我看大师年纪不大,既已入佛门净地,为何又要包庇这些罪匪?” “施主无需再问,若贫僧确然有罪,施主今日不必剑下留人。” 林离愣了半晌,才戏谑般笑道:“我虽杀人无数,却有两种人不杀。一,不杀女人,二,不杀瞎子。大师既然目盲,今日自不会死在我的剑下。” “未曾想施主还有这番论道。” “不过,大师恐得跟我走一趟刑庭司。” …… “你说掌司大人为何抓了个和尚回来?” “何时之事?” “方才你俩交班去了,没瞧见。咱掌司抓了四个山匪和一瞎和尚。这会儿啊,正在里头问审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与那和尚不和尚无甚关系。咱掌司大人啊,素来和瞎子过不去,凡执行任务碰到了,必会带回来严加审问。” 刑庭司大狱的门口,四个狱役正在交头接耳。 “你们几个,何事值得如此商榷!?” 猛的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四个衙役霎时吓得各归各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来人玄色官袍,头戴结式幞头,手拿青钢长剑,宽直的浓眉下生着一双杏眼,威严中透露着一丝憨直。 此人名为袁震,皇城司副使,说起来还算林离半个顶头上司,却偏被林离吃的死死的。 “见过袁副使!小的几个刚才在分析山匪和那和尚之间的关系,想替掌司大人分担分担。” “如此最好,若让我知道你们在这儿乱嚼舌根,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你们。可知道?” “小的们明白!” “嗯,开门。” “袁副使要进大狱?” “怎么,你有意见?我堂堂皇城司副使,难道进不得你们刑庭司的大狱吗?” “小的不敢!只是,刚才林掌司进去之时吩咐小的们,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进。” “如此,那本副使就在这儿等着。” 一旁的狱役脸色尬然,道:“袁副使请自便。” …… 四面高墙的暗室,伸手不见五指,唯一个砖块大小的天窗,渗进来一点点微光。 普玄于草垫上闭目打坐,这一点点的微光刚好落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光影明暗 2. 更漏子--大婚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刑庭司掌司即将大婚,新郎官是个瞎和尚。 “这林掌司何时癫成了这副模样??” 朝中大臣,不论平日里是看得惯抑或看不惯她,此刻也不敢对她大婚一事妄加论断。其中缘由嘛,无非是林掌司大婚不仅事关刑庭司,更是牵扯到了另一位众臣不敢妄加评论的人物,皇太子晁风。 林离自十七岁那年入皇城司当差,到如今坐到刑庭司掌司的位置,靠的无非有二。 其一,自当是她那沉月落星、气贯虹霓的剑术,加上为人杀伐果决,胆大心细,替龙椅上那位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儿。这其二嘛,便是太子晁风。 晁风其人,心思缜密,智勇双全,在储君之位七年,对外与北疆贼人斡旋,对内扫平藩镇叛乱,晁帝的众多皇子当中,能与其相较者寥寥无几。 林离一女流之辈,能在男子为尊南朝登上高位,仰仗的是中殿这位足智多谋,雄韬伟略的皇太子,这早已是朝堂上下公开的秘密。而更是有一不堪入耳的传闻,林掌司将来,是要嫁给皇太子做侧妃的,故此才让她掌管刑庭司。 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大婚倒是让那些平日视林离如眼中钉肉中刺之人不免幸灾乐祸。 “呵,没了太子的庇佑,且看她一女流之辈还能在这朝堂上混多久。” 中殿的龙椅之上,晁风正批阅奏折。他星目剑眉,明眸皓齿,一张硬朗周正的脸庞上,却又生了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 一位抱着拂尘的年轻公公脚步急促、神色慌张地迈了进去。 “禀殿下,刑庭司来报。” “讲。” “林...林掌司三日后大婚,新郎官是个...” “是个什么?!” “是个,瞎子。” “瞎子...” 合上手中的折子,晁风眉尾微颤,思绪不觉飘回到了十日之前。 ...... 十日前的傍晚,晁风于林府莲池边喂鱼,等着林离执行任务归来。 “太子殿下...” “回来了?你的手...怎么还受伤了?” 晁风疾步上前,拖起她的手臂细细查看。 林离抽出手臂,客气道:“并无大碍,微臣处理一下就好。” “来,进屋我替你处理。” “真的不用,谢过太子殿下。” 晁风脸色一沉,说道:“阿离,你如此躲着本宫,可是对本宫有何不满?” “微臣不敢!微臣不过一介莽夫,不值当殿下如此关心。” “谁敢说你一介莽夫,本宫定第一个不饶他!”晁风语气柔和了下来,又道,“不过,你跟在我身边也有整整五年了,也是时候歇歇了。” 林离猛地单膝下跪,双手抱拳于头顶:“微臣还年轻,还可以替南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赶紧起来。”晁风扶了她,说道,“本宫的意思是,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下个月父皇大寿,本宫会好好向他禀明我的想法,希望他能给我们赐婚。届时......” “殿下!”林离再次单膝下跪,“微臣不敢有此想法,微臣只想在有生之年尽心尽力替殿下和皇上办差,还望殿下理解!” 他没再扶她起来,冷冷言道:“你还太年轻,不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行吧!早些歇息,本宫先回了。” ...... 晁风眸底闪过冷光,手中的那本明黄色的奏折已经断成了两截:“难道,我在你眼里竟还不如一个瞎子么?” 红烛摇曳,宾客盈门。 林府今日大喜。 喜殿内,穆予一身华贵的红服立于正中,周身是金丝刺绣的祥龙,腰带嵌着祥云状的白玉。 此刻的穆予全然没有了身披袈裟时的粗朴,他身形修长挺立,眉目如画,沈腰潘鬓。气质即便稍显羸弱了些,却遮掩不住浑身的儒雅,就仿佛是那遗世独立于火海之中的蛟龙,灼灼其华,贵不可言。 林离一身红衣如火,头顶花冠,手执金凤扇,徐徐朝着大殿走来。 两旁宾客称叹不已,皆因林离素来只着刑庭司官服,他们还从未曾见过林掌司着女人装的样子。今日这般凤冠霞帔下的林掌司,淡淡新妆,盈盈娇态,可谓一步一倾城,缥缈玉凤凰。 “可惜呀,新郎官是个瞎子,再美的新娘也瞧不见。” “以林掌司的地位和样貌,本可配得更好的郎君,却偏偏挑了这么个没本事又瞎的。” “可不嘛,还不如嫁给我们袁副使呢!” “你们两个还不住嘴?”袁震瞪了两人一眼,提起酒杯闷了一大口。 “和尚穿喜服,老夫还是头一回瞧见。” “欸,蒋老尚书,这您可就说错了。新郎官既已还俗,头发早晚会长出来,是吧?哈哈哈哈哈...” “对了,怎么没见到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来,林离不过一区区刑庭司掌司,还够不到太子亲临她的大婚。” “可他两不是...” “嘘!别乱说,小心被人听了去。” 这时,一阵洪亮的声音于喜殿内传来。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两人对着殿外深沉的暮色一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对着两把空椅子二鞠躬。 席间再次低声讨论起来,众人皆替这对新婚夫妇竟都是孤儿而叹惋不已。 “夫妻对拜!” 林离拉上了穆予的手,对着彼此三鞠躬。 “礼成!送入洞房!” 林离一边扶着穆予,一边招呼殿外宾客:“今日,感谢各位前来见证我和夫君的婚礼,林离定当铭记在心!大家吃好喝好,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说罢,她又吩咐府里的曹管家:“我先带他回房,剩下的交给你了。” “大人尽管回房吧,这儿有我们呢,保准让宾客们不醉不归!” 林离的闺房内,仍是一片火红。 门楣和横梁上结满了红绸,八仙桌上摆的是红枣,花生和桂圆,木榻挂着浅粉色罗帐,床铺上是一对鸳鸯刺绣的红枕。 “来,这里需得跨一下。” 林离小心翼翼将穆予领进了房间,引他坐于喜床之上。 春日的夜风,已经盈盈有了暖意。 两人于床榻相邻而坐,沉默了良久。 穆予缓缓伸手,触摸着身下的真丝软被,摸到了那对红枕,又拿指尖轻轻描摹着上面的鸳鸯纹路。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指尖覆有薄茧,林离猜想应是平日需用手代替眼睛的缘故。 瞧着他这般动作,林离原本喜庆的面庞爬上了一丝伤感,这才开口道:“今夜你便于此处歇息吧,我替你更衣。” 说罢,伸手要去解穆予的喜袍,却被他一把拦住了。 “我自己可以。”穆予神色慌张,似在努力压着紊乱的气息,“这儿只有一张床榻,你我如何入寝?” 林离凑到他面前,轻声道:“既已是夫妻,夫君何须见外。” 穆予别过头,道:“大人允诺过不干涉我的自由。” 喜服的火红将他原本苍白的面颊衬得红润了不少,聚不 3. 更漏子--劝医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当夜,林离宿在了客房。 客房的床榻她睡不习惯,翌日起来腰酸背痛。但这并不耽误她办差,卯时太阳刚冒出头,她与袁震两人便带了十数人马,朝着老君坳的方向奔去了。 这一去,就是三天三夜。 “姑爷,今日膳食可还合您的胃口?” 午时,穆予一身杏色长袍,端坐于堂屋用膳,曹管家在一旁伺候着。 “您不必随行服侍,我已熟悉府内地形,可自行往来。” 穆予心想,这老头天天跟个尾巴似的跟着,甚烦。 “姑爷,大人临走前吩咐过须得伴您左右伺候着,老朽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倒是安排的周全...” 穆予眉尾轻扬,呵,这女人分明是怕我跑了。 “是啊,老朽在林府三年有余,还从未见过大人对谁如此上过心。” 曹管家压低了音量,又道,“就连中殿那位,太子殿下,数次想进这屋里讨口茶喝,都被大人拒之门外。” “太子??” “是啊,太子殿下,怎么了吗?” 曹管家见他唇角微颤,双眸闪躲,那张本来清冷的脸,竟溢出了一种看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穆予察觉到了自己适才的异常,才又淡淡说道:“太子殿下为何要来这儿讨茶喝?” “哎,我一老头子本不该嚼这个舌根。就在十几日前,太子还来过府里,当时与大人有过一番拉扯,后来好像是闹得不愉快,便回去了。” “如此,想不到他们还有这般过往。” “大人对太子殿下从来都只有敬重之情,如今啊与姑爷成了婚,更是不会有其他别的想法,姑爷大可放心。” “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穆予勾了勾唇角,心绪不禁蔓延开来。 想来,他已有十七年没再听人提到过“太子”这两个字了。它们就和这双瞎掉的眼睛一样,不,和很多很多的东西、很多很多的人一样,都是曾经在他的人生中短暂又鲜活地存在,却又被人用最为残酷的方式剥夺了,唯一留下的,只有余生都无法抹去的黑暗。 “曹管家!快来搭把手!” 穆予飘荡的思绪被门外传来的喊声拉了回来。 曹管家急匆匆跑上前,只见林离左手扶着一个老人,右手拎着一个箩筐,一瘸一拐地进了府。 “大人,您这是...他又是谁?” “李暌李神医,你先扶他去客房歇息。” “那您手里这些...” “哦,就是些药材,让霓儿拿去洗过晾干即可。” “大人受伤了?这腿上还流着血呢!我先给大人处理一下伤口吧!” “小事儿,等下我自己来,先带李神医去房里歇息吧,他可比我重要。” 老人听罢,在一旁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大人说笑了,真正重要的定然不是老朽。” 曹管家扶过老人:“老先生,随我来。” 林离继续朝堂屋走去。 迈进门,见穆予坐于桌边已经放下了碗筷,便问道:“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穆予答:“吃饱了。” 林离坐到木椅上,从一旁的斗柜里取出一个木盒,一边说道:“哦,晚上我让膳房换些菜式。” 她熟练地撕开裤腿,从木盒里拿出棉花给伤口做清洁,接着又拿纱布快速裹了几圈。 “为何受伤?” “你鼻子还挺灵。” “血腥味如此重,很难闻不到。” “采药材的时候从山上滚了下去,幸好卡在了一棵大树上。” “采药材何用?” “给你治眼睛。” “......” 穆予倏尔阴沉下脸,猛地起身要走,怎料却被一旁的木凳绊倒,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上。接着“哐当”一声,一旁的花盆晃了几下最终还是倒了下来砸碎在地,粘腻的泥土沾满了他的杏白色长袍。 林离立马放下纱布,跑过去扶他。 “别碰我!”他甩开林离的手。 “你都出血了!明明看不见还逞强。” “不用你管。” 穆予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摸索着朝屋外走去,脚步凌乱而急促,脸色青白憋着火气。 “好好好,我让霓儿扶你回去。” “我自己能走。” 林离看着他局促踉跄的身影,暗自摇头:“眼睛看不见,脾气倒挺大。” 次日,林离一早便带着李老神医到穆予房前。 “起了吗,李神医先替你瞧瞧情况。” 门内无人回应。 林离又敲了几下:“开门,不开我可直接进来了啊。” “不治,走。”穆予的声音冰冷彻骨。 “你为何不治?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 “那就得治,李神医这么大老远过来,可不是看你发脾气的。” “听不懂我的话是吧?我说,我不治。” 李神医摇摇头,道:“林大人,我看今日还是算了。” “为何?” “他情绪如此激动,必然导致眼腔充血,也会影响老朽的判断的。” 林离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行吧,那麻烦李神医了。” “不麻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院内的槐花树下,李神医才道:“老朽遇到过不少病人,也和大人的夫君一样,起初之时也是拒绝治疗。” “神医可知其中缘由?” “自然知道,他们呀,是害怕。” “此话怎讲。” “目盲的时间越久,便越害怕。害怕有了希望之后,又落空。于是乎,还不如从一开始便不抱希望。” 闻言,林离神色恍然,片刻后又恢复了那股笃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试。” “哎,大人的心情老朽理解,只是如果病人自己没有做好准备,那老朽的治疗也将十分困难。毕竟这不是短时间的事情,治疗过程短则数月,长则数年。这种情况下,老朽也不敢保证效果呀!” 林离眸色深沉,她低头沉默了半晌,又转头看向穆予房间的方向,才说道:“明白了,我来想办法。” 暮色降临,林离来到穆予门外。 “能聊聊吗?” “不方便。” 林离背靠着门边,抬头看着天边渐渐盈满的月亮:“那...我就在这儿说。” “......” “我特别明白那种失望的感觉,很挫败,很沮丧,我也明白大部分的失望都是源自不切实际的希望。但是...你知道吗?有时反而就是那个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自己,常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治疗眼睛不是一件坏事,治好了是惊喜,治不好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不是吗?” “......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但我想和你一起分担。” “不需要,睡了。” 深夜,黑衣人再次进了穆予房内。 “主公,林离此举甚是可疑啊!咱和她根本不熟,她怎会如此好心替主公医治眼睛?依属下看,其中定然有诈!” “想来,无非是想羞辱我罢了。” “好一个毒妇,心思竟如此之深!主公,要不然......”黑衣人拿手在脖子上一比划,随即看向穆予征求他的应允。 许久没人说话,半晌穆予才道:“要不然怎样?你倒是说完啊...” “属下的意思是,要不然咱直接做了她。” “不可。如今只能先稳住,拿到卷宗要紧。” “可 4. 更漏子--酒后罗刹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林离破天荒饮了酒,她向来很少饮酒,尤其是有太子在的场合。 她深知太子对自己别有所求,但为了能在朝堂站稳脚跟,也一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与之斡旋。无异于与狼共舞、与虎谋皮,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能在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中不至摔得粉身碎骨。 当然,极少饮酒的另一个原因便是,醉酒之后的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罗刹。 曹管家伸手去扶林离,却被晁风挡了下来。 “本宫扶她就好,她呀劲儿大。” “那有劳太子殿下了,要不先扶到堂屋吧。” “本宫送她回房休息。” 曹管家想将人往堂屋引,晁风却执意把人往寝屋送,醉翁之意,昭然若揭。 “太子殿下还不知道我家大人宿在哪间屋呢吧?要不还是我来......” “本宫当然知晓,曹管家先去忙吧,就别跟过来了。” 曹管家呆立在原地,看着朝林离寝屋走去的两人,脸上浮上了尴尬之色。这尴尬,自然是替太子尴尬,他莫不是忘了,林离可是成了婚的女人。 “大人您可终于回来啦!!” 晁风刚推开寝屋的门,一双热情的手立马迎了上来,顺势将林离扶了过去。 “你是何人?!为何在...” 晁风正要厉声训斥,才发现床榻边还立着另一个男人,着一身雪白的寝衣正在整理床铺,他身材高而瘦削,面容姣好,挂着这一袭单薄的寝衣,倒颇有一副娇弱人夫之感。 晁风霎时如同吃瘪一般,哑口无言。 二虎见他脸都绿了,强压着上扬的嘴角道:“今夜真是麻烦太子殿下了,我家姑爷已经备好了解酒茶,要不太子殿下也进来喝一杯?” “本宫...” 晁风正要开口,林离突然扒开二虎的手朝着穆予蹦了过去 “穆予!!”林离猛地环住了穆予纤瘦的腰身,“你!!昨夜为何不理我??” 晁风见此状,眼角连着唇角都在颤动,他没再说一个字便转身离开了林府。 二虎关上房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怕不是打算进来与这林离再温存一番?要不然刚才那脸怎么比韭菜还绿呢!哈哈哈哈!” “快把她从我身上拿开。” 穆予这才开口,似乎憋了很长的一口气。 二虎一看,林离正抱着穆予,脸怼在他胸口上,哈喇子流了他一身。 “林掌司怎么又趁机吃咱主公豆腐!?” 二虎赶忙上前欲将林离剥开,怎料她箍得死死的。 穆予闭着眼,脸色也不太好看。 “主公稍安勿躁啊,属下这就把她弄回客房去。” “什么客房!谁要睡客房!!” 林离猛地一睁眼,那熊劲儿一上来,直接将穆予压到了软被之上。 “哎呀!这这这,林掌司一女人家家,怎么这么大力气啊!” “咚咚咚。” 二虎上前欲拉开林离,怎知房门又响了。 “谁啊??” “那个,二虎啊,你出来一下。” 是曹管家的声音。 二虎只得放开林离,走去开门。 “二虎,你随我出来一下。” “可是...” “别可是了,来来来,我呀,正好交代你一些事情。” 说着,曹管家便将二虎拉了出去,顺势把房门一关。 房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穆予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林离趴在自己胸口上吧唧嘴的声音。 四周弥漫着浓浓的酒气,林离一身官服还氤氲着夜气,冰凉的触感透过那层单薄的寝衣传便穆予全身。 这时,他感觉到一只滚烫的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乱放。 “你要干嘛?!”穆予一把抓住那只手。 谁知另一只手又“啪”一下按在了他的脸上,捏着他的鼻子。 “......” 他又将那只手从脸上拿开。 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穆予对声音、嗅觉还有触觉都十分敏感。这么多年来,除了程爷爷和服侍他长大的二虎,这还是他第一次让其他的人,或者说,一个女人,如此近身。 穆予欲推开昏睡过去的林离,可是只要穆予一放开她的手,她便就不老实。可她身上的佩剑又刚好杵在两人胸腹的位置,硌得穆予生疼,于是他便摸索着想先将她的佩剑取下。 他从她的后腰处伸进两人腹部紧贴着的中间,去解她的佩剑。 怎料,林离却突然被这动静弄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身下之人:“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 “不想干嘛...为何解我的佩剑?” 林离两边脸蛋红得不太正常,双眸完全被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吸引了去。说来奇怪,和在太子身边的感觉截然不同,此刻在穆予身边的林离是放松的,信任的,哪怕自己喝得再醉,在此人面前她都可以毫无防备。 但穆予已被林离压在身下良久,本就有些难堪,此刻还被她呼着一口酒气质问,胸腔霎时升起一股无名火。 “......怎么,怕我杀了你?既然如此,竟也还敢与我成婚?我看你还是趁早打消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为好。” 他这般嘲讽又冰冷的语气就像是一剂催化剂,于是乎,怒气在她体内酒气的作用下发酵成了一股她再也无法控制的力量。 “不切实际的是夫君你吧!”她一把拢住了穆予的两只手,顺势解下腰带捆在了他的手上,“我们可是已经成婚了,难道夫君忘了?需要我再提醒夫君一下吗?” “你作甚?!放开我!” “若我说不呢?” “林离!你休要犯浑!” “夫君与我成婚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么,难道不该同床共枕吗?” 说着,她将外袍鞋靴外裤统统一股脑儿脱下,扔在了床边,一把将穆予的双腿搂上床榻放正。 穆予奋力想要起身,却被她以一臂之力死死控了下去。 “你!!” 穆予愤恨,这母夜叉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自己完全被她摆弄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想骂就骂,夫君可别憋坏了身子。” 此刻,林离也只剩一套贴身内服。她一条腿牢牢压在穆予的双腿之上,一只手臂死死锁着他的喉咙,隔着两层单薄的寝衣,林离浑身的滚烫源源不绝传到穆予周身。 他紧紧闭着眼睛,脸色憋的青红,整个人却再没有力气作无畏的反抗。 “要杀要剐随你便。”他轻启双唇,话音渗透了一种凛然赴死的凄凉之感。 “我杀你剐你作甚?”林离抬手滑过他的下颌,“夫君休要再试探我的底线,这林府也不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可知道?” 穆予咬着牙,闷声忍耐着这场酒后闹剧。虽从不曾碰见过如此蛮横又莫名其妙的女人,不过,一个瞎子能够遇到的更加难堪的场面也多了去了。也罢,待日后拿到卷宗,这女人的眼睛他穆予是要定了,他定要让她也尝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过了许久,见他像个死人一般动也不动,林离才松开了他:“今日尚且不勉强你,若夫君下次再激我,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睡吧,明日我让李神医过来给你瞧眼睛。” 翌日一早,李神医举着一盏油灯于穆予左右眼前来回移动,不时拿指肚撑开他的眼皮仔细探看。 “如此可有知觉?” “无。” “如此呢?” “没有。” “恕老夫冒昧,请问公子具体何缘由导致的目盲?” “有人撒了一把东西过来,接着眼睛一阵剧痛。” “粉末状的?何色?何味?” “不记得了,白色吧。” “那便就奇怪了。”神医放下了油灯,眉间皱出三条杠。 “神医何出此言?”林离问他。 “如若按照公子的说法,能至人目盲的粉末,多是腐蚀血肉之物。可公子眼球及眼腔依旧完好,并无任何腐蚀损伤的痕迹,此种情况,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啊。” 穆予脸上浮出轻蔑的笑意,开口道:“老先生不妨干脆点,直接说你无能为力便好了,如此,也无须再浪费大家的时间。” 话罢,二虎扶着穆予回了房。 老先生摇摇头,转头对林离道:“哎,大人,还请恕老夫有心无力啊。” 林离正望着门外双目失神,嘴里蹦出俩字:“奇怪。” “是啊!您夫君的情况,的确不合常理啊。” “我是说,他不该是那样的表情。” 林离并没有在想老先生的话,而是一直回想着穆予起身时脸上的神情。 掌管刑庭司这些年,林离审的犯 5. 更漏子--施针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暮色深沉,林府堂屋的烛光却燃得透亮,林离和穆予于圆桌边相邻而坐。 “今日申大厨轮班,他烧的红烧肉甚秒,你尝尝。”说着,林离给穆予碗里夹了一大块还滴着油的红烧肉。 穆予夹到嘴边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甜淡适中。尽管如此,他嘴里还是只蹦出三个字:“一般吧。” “你还挺挑,申大厨老家可是荆南的,荆南的红烧肉那是远近闻名,在信阳城,想吃到这一口可难囖!” “那你多吃点。” “今日可是专门给你做的,红烧肉配上槐花饭,堪称绝配!” 专门给我做的??穆予心里一紧,心想这女人怕不是下了毒吧?这下好了,嘴里那口红烧肉也不敢咽下去了。 “哇,真香啊!看来我还真是有口福!!” 门外传来一阵洪亮的男声,袁震着一身青蓝色便服,迈进了堂屋。 “你怎么来了?可用过晚膳了?” “为了来林掌司府里混这顿饭,我可是从中午起就没进过一粒米,没喝过一口水!” “可拉倒吧。”林离示意他一同坐到圆桌旁,“说吧,袁副使到此有何贵干?” “诶!吃饭时间咱不谈公事啊!” 袁震端起一碗槐花饭又夹了几块红烧肉,几筷子下去碗就见了底。 他瞥了一眼穆予,又见他碗里还有一块吃剩的红烧肉,便道:“我说林掌司,看来你家厨子的手艺不合你家姑爷胃口呀,你看看,这才几日,又瘦了。” “瘦了吗?”林离转头打量起穆予,“还好吧,他体格先天就弱一点,和袁副使自然没法比。” 袁震撇了撇嘴,酸道:“你看看,林掌司护起夫来可半点儿不含糊,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开口提出公差的事儿了。” “别揶揄我,有何公差?” “就咱俩前些日子在老君坳抓的那伙儿山匪,你猜我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什么?” “什么?” “假盐引。” “假盐引!?”林离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眼神霎时变得严肃,“南朝律法规定,盐引统一由户部制造,盐运司发卖,盐商纳钱买盐引并于指定盐场换得盐包,这盐引倒的确称得上极其重要的中间货币了。” “可不嘛。且整个过程环环相扣,经手的单位及人员繁杂,不好办呐!” “盐引上不都会标注清楚商户名字及交盐的盐场,你可确认清楚了?那些盐引确为伪造的?” “当然,我的眼睛那就是尺!” 穆予此时才默默将嘴里那口红烧肉咽下去,又拿起筷子又将碗里剩下的那半块送进了嘴里。 林离继续问道:“伪造盐引可是抄家的死罪,你现在有线索了吗?” “没有线索哪敢来寻我们林大掌司呢!线索自然是有,只是,不在信阳。” “那在何处?” “淞吴城。” “淞吴?可是离荆南不远了?” “正是,也在东海边上。” “靠海,盛产海盐,难怪...你说的公差就是去淞吴?” “嗯呐。怎么样,有兴趣陪我跑一趟吗?要是能破案,功劳你七我三!” “倒是有点兴趣,不过再过十日便是官家寿辰,你我也走不开啊。” “嗨,那等官家寿辰过了再去呗,咱俩这武官平日里本就不用上朝,官家大寿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这时,只见穆予竟主动夹了一块红烧肉吃了起来,津津有味的。 袁震又道:“只是,这趟去淞吴少说也得耽搁数月,你们这刚新婚就要分开,实属不易啊。” 林离瞥了一眼穆予,期待着什么似的,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她重新拿起碗筷,神色染上一层惘然:“速战速决吧,争取赶在冬天之前回来。” “我与你同去。” 穆予突然开口,语气很平淡,像在话着家常。 林离瞪大了眼睛看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疑问,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姑爷啊!你说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目不能视的,去了倒更麻烦了。”袁震大笑道,“你呀,就安心在家等她回来就好!” 穆予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将头微微偏向林离的方向:“明早让李神医到我房里来。” 说罢站起了身,二虎赶忙上前扶着,两人出了堂屋。 漏尽更阑,月上疏影。二虎正伺候穆予更衣就寝。 “主公,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和他们去那什么淞吴...先前您是没瞧见,那个什么袁副使的,听您说要去啊他是满脸的嫌弃。我当时都想揍他了我!” “瞧不见自然也不心烦。” “那您不找卷宗了吗?” “我们找卷宗,究竟所为何?” “当然是找到那些躲过了南朝朝廷追杀的咱汴朝旧臣,助主公光复大业。” “那如果,我已经知道其下落了呢?” “谁??” “公孙越。” 二虎猛地捂住嘴巴,凑到穆予耳边道:“难道是,前户部尚书公孙越?” “嗯。” “主公从何得知的?难不成,林离告诉您的?” “说来,还是袁副使告知的。” “!!您的意思是,淞吴??” “淞吴正是公孙越的老家,而有此能力仿造出盐引之人,这天下,恐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原来如此!!主公真是机敏过人啊!”二虎抬手摸着下巴,“看来,这趟淞吴咱是去定了。” “不是我们,是我。” “啊???主公!!您不要属下一同前往吗?路上属下也好照顾你呀!” “若你同去,他们必定会撇下我单独行动,故你不可与我同行。” “那属下该如何?我可不想留在林府扫地...” “......你暗中随我们行进,切记,白日不可露面被她发现。” “主公好谋算!如此,属下也能在暗中探访而不被人察觉。” 穆予轻叹了口气,方才那坚定的语气倏而变得缥缈了起来,像是说着一句自己都不信的话:“若是,能在出发前治好我这眼睛,便再好不过了。” “一定能治好的!属下探查过那神医的背景,在他手下治好的盲人确有不少!咱主公吉人自有天相,此次定能一次成功!!” 6. 更漏子--为什么是我?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日暮西山,云霞漫天。 信阳城的紫微宫就好像印盖在这片黄土地上的红章,板正又庄严。 经年变迁,朝代更迭,它却更似一个经久不衰的舞台,无数人拼命厮杀只为上这舞台演过一遭。但它呢,它从不在意谁曾登上来演过,更不在意谁正在这里演着。 “祝官家,福寿齐天,安康万年!” 紫微宫的延福殿内,晁帝一身褐红龙衮,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之上,文武重臣立于大殿两边,躬身齐拜。 “众爱卿不必多礼,都坐下吧。白日里,你们也陪朕这个无趣之人赏了一下午的诸宫调,今夜啊,众爱卿尽兴就好。” “是。” 大臣们纷纷盘腿坐下,只见太子晁风走到殿前:“父皇,儿臣倒有个不错的想法。” “哦?吾儿有何见解啊?” “父皇,儿臣在城郊的景泽山上围了一片树林,放养了些豪猪和家兔。阳春三月正值其活动频繁之时,儿臣斗胆,自荐组织一场围猎,替父皇庆寿!” 霎时殿中议论声此起彼伏,尤其是那些个儿文官们,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武官们则一个个屏息凝神,就像是生怕呼吸声重了些惹来杀身之祸一般。 “官家自登基以来,可就没再上过马背,也未再拿起过弓弩了呀。” “可不是嘛。我朝向来以文为尊,围猎这等粗俗野蛮之事,恐有碍国学的宣扬发展啊!” 至于大臣们为何反应这般激动,此事,还得从晁帝是如何登上这皇位说起。 十七年前,战功赫赫的汴朝大将军晁徵,在一场冬日围猎中举兵而反,一箭射死了汴朝皇帝李仁楷。他的精兵铁骑围了信阳城整整三十日,一夜之间,紫微宫内血流成河,信阳城内哭喊连天。 而后,晁徵登基建立南朝,第一件事便是整改律法,宣扬以文为尊,削弱武将实权。故而在南朝,武将们的地位不如文官,信阳城内更是明令禁止大范围传授武学。 这是一段人人都不愿想起的过去,此刻,却被太子当众提了出来。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晁帝,担忧太子今日恐会惹得龙颜盛怒了。 但晁帝却是出乎意料地冷静,神情并未流露出丝毫介怀,甚至端起酒盏品了一小口,待到殿中讨论声渐渐平息了,才眯着笑眼扫视着他的众爱卿:“众爱卿觉得,太子这个提议如何?” 这下好了,殿上的大臣们一个个就跟吓破胆一般,脸色铁青,不敢有一句妄言。 见无人敢应承,晁帝突然大笑了起来:“朕倒是觉得,未尝不可。哈哈哈哈!” 晁风又道:“儿臣定当安排妥帖,不如就定在三日之后?届时大臣们也可携带家眷同去。” “允了。” “谢父皇!” 大殿其余人见状,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看来官家还是很在意太子殿下的。” “是啊,如此状况,官家竟还能挂着笑脸。” “就前几日,太子刚与契丹人签了五年的和平协定,官家甚悦,自是不会迁怒于他的。要换作你我,此刻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大臣们这下才放下心来,各自端着酒杯寻人推杯换盏去了。 晁风站到了林离面前:“阿离,你大婚之日本宫未能到场,这杯便祝你新婚美满。” 林离赶忙起身,回敬道:“多谢太子殿下。” “本宫听闻,你已找到了医治眼盲的神医?” “回殿下,微臣运气好罢了,觅得一位良医。” “哦?你家那位姑爷,可能看见了?” “还未,不过应是快了。” “既然如此,三日后的围猎你便将他带上。” 林离心里一默,眼盲之人行动本就不便,若去那般场合必会遭人苛待,于是连忙推拒道:“殿下,我家那口子身板儿弱得很,别说围猎,那弓都拉不开,大可不必去丢人现眼了。” “林掌司此言差矣。身为我朝刑庭司掌司的丈夫,他自当与其他大臣的夫人一般,积极结交朝廷官员,替妻争光。若他能对国家政事有所贡献,封个诰命丈夫也并无不可。” 诰命丈夫...林离对她家这口子可没有这番期许,他那身板儿能多活几年就不错了,再者,朝堂之人个个都是人精,他那样子一看便知头脑简单,还不得把自己玩儿死。 “......殿下,此事微臣恐不能答应。” “本宫何时与你商量了?此事你必须办妥,不得有误。” 太子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人了。 接下来的整个寿宴林离都如坐针毡一般,熬到宴席一散,她便大步流星奔出了宫。 夜风习习,林府那棵洋槐树已落了近半数的槐花。 穆予坐于廊边木板,沐浴在满月的银辉之下。 “这么晚了,还没睡?”林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气息还有些许急促。 “这么早,你怎么回来了?”穆予故意反问。 林离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没意思,还不如早点回来。” “公务之事,你不是一向在意得很?” “吃酒奉承算什么公务,我林离没那闲工夫。” “那日你不就有这闲工夫?” 知道他在趁机揶揄自己,林离道:“没想到你这人挺记仇啊。” “没别的长处,唯此一个优点。” “我还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记仇算作优点的。” 穆予没有再说话,仰起脸试图捕捉些月亮的光华。 她转头看向他,问道:“眼睛可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隐约,能捕捉到朦胧的月光吧。” “真好!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说吧。” “三日后太子组织围猎,就在城郊的景泽山,不远。但是要求携带家眷,所以...” 穆予将头偏向她,又偏了回去,才道:“为什么是我?” “啊?我不就你一个家眷嘛,哈哈哈...”林离尬笑。 “我是指,一开始,为什么偏偏选我?” 林离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身旁之人的侧脸。 原来他的睫毛这么长而浓密,皮肤白跟瓷瓶儿似的,不知是否因为眸中无物,整张脸隐隐流露出一丝寒凉,倒确是和小时候的模样截然不同了。 “月亮不是一直挂在夜空的,世间也总有可怜人在苦苦寻找自己的月亮。” ...... 十七年前的冬天,汴朝倾覆,南朝初建。 信阳城的街边野外,处处都是尸骸。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战乱打死的,不计其数。 一场大雪过后,那些暗红的血液,乌青的残躯,令人作呕的恶臭,统统都被埋在了这纯净的银白之下。 那一年,林离六岁,父母病死于疟疾。 入夜,瘦得只剩一张皮的小女孩,静静蜷缩在一处废木板之下,等待着死亡。 就在她渐渐失去意识之时,身旁传来一阵动静。她用尽全力撑开了眼皮,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 老人小心翼翼地透过木板缝隙朝外头张望,小男孩好像在哭,眼角流着红色的眼泪。 很快,一阵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在外面响起。 “再给我搜仔细了,一处也不要放过!” “是!大人。” 林离不记得过了多久,许是半个时辰,或是更久,外头终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一个稚嫩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在脚边响起:“要吃馒头吗?” 林离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她也没有力气回应。 半晌,手边传来一股温热,一双小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掌,放进了一个软软的还有点余温的东西。 是馒头,真的是馒头...她已经太久没吃过东西了,恍惚了片刻,才抓起那块馒头往嘴里塞。 “别噎着,我这里还有。” “小殿下,您的眼睛还疼吗?”老人说话了,声线极细腻,带着哭腔。 “已经不疼了。程公...程爷爷,我们等下该去往何处?” “哎,今夜暂且就在这儿呆着吧,待到天蒙蒙亮时,我们再启程。” 林离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只睁着两只杏仁般的眼睛打量这一老一小:“你在哭吗?为何你的眼泪是红色的?” “我没哭,我才不哭鼻子。这不是眼泪,这是血,我的眼睛瞎了所以才流血的。” “...对不起。” “跟你又没有关系,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谢谢你的馒头,我...我还可以再吃一个吗?” “我还有三个,都给你吧。” 老人谨慎地瞥了一眼林离,叹了口气后对小男孩说道:“我们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您不饿吗?” “不饿,程爷爷,我能挺的住。” 次日清晨,小女孩儿再从梦中醒来时,老人和小男孩已不见了踪影,而她的手边,却多出了一只绿油油的叶子 7. 更漏子--密林射猎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记忆中的身影再现,穆予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了那个火光漫天的长夜。对他而言,那个长夜比这十七年的目盲更加幽暗而漫长。 ...... 穆予原名李虞,他的父亲是汴朝第七任皇帝,名号李玄宗。李虞的母妃名为苏璇,是李玄宗一生中最为深爱的女人,虽是贵妃,却一直享有着与皇后同等级别的礼遇。待到苏贵妃怀孕之时,李玄宗更是昭告天下,要将太子之位传给尚在腹中的李虞。 故而李虞一出生便直接住进了中殿,并在这处偌大的宫殿中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六年。 恰逢冬至时节,刚过完六岁生日的李虞却不幸染了风寒,于是错过了他父皇组织的盛大的冬猎。可小太子哪能在床榻上呆得住,一整个白日都央着还在咳嗽的嗓子,于后花园中拿着程公公给做的木头弹弓打鸟,以弥补他心中没能参加冬猎的不甘。 晚膳过后,他又拉着中殿内十数名宫女和太监,陪他玩起了捉迷藏。他平日最爱藏的地方是床榻下面,殿门背后,衣橱里面,不过这些地方也早都被中殿的宫女太监们摸透了。于是这日他寻到了个新的藏处,他来到了中殿的制衣坊,这里有间小屋平日堆放些废弃布料,倒是个绝佳的藏身处。 他一头钻进废料堆里等着人来寻他。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一个寻他的宫女太监,于是又从衣兜里翻出一只还未完工的棕叶蚂蚱编了起来。小孩儿困起来总是不分时候和场合的,不知怎的李虞就在废料堆里睡着了。再醒来时,外头却已是浓烟刺鼻,火光漫天。 “莫不是走水了?” 李虞爬出布料堆,推开小屋门正要出去,突然“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宫女,再仔细看,她竟浑身是血。左手衣袖连着手臂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一道刀口从右肩拉至左腹,血肉模糊。她摇摇晃晃,嘴里喏着:“快...躲...起...来,快......” 话还没说完,便就直直栽在了门槛之上。 李虞看清了她的脸,她正是秀莲,平日捉迷藏时总是第一个找到自己。 李虞尚且稚嫩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同人濒死之前那般,几近僵硬的神情。 像是有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双脚像是牢牢沾在了地上,任凭自己再怎么用力,也挪不动哪怕一步。 这时,刺耳的长剑划过地面的声音传来,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一使劲儿提脚,终于能动了,霎时间掉头钻进了废料堆。刚钻进去的下一秒,一个手拿长剑的男人便走了进来,一身银甲,气势盖天。 李虞从布料堆里看清了他,他是镖旗大将军晁徵! 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剑狠狠往布料堆里扎,他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老天爷爷,求您保佑我,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 老天爷爷许是听到了他的祈祷,那把带血的长剑刺进布料堆十余次,却无一次伤了他哪怕一根头发。 而后,那个男人才匆忙离开了房间。 ...... 晁帝打量着他,半晌才道:“虽是比朕这几个儿子秀气,但身体板儿远远比不上他们啊!哈哈哈哈哈!不知,你几岁目盲啊?” 穆予强行稳住了紊乱的气息,答:“目盲时刚过十岁生辰。” “如此,倒是可惜了。”晁帝笑了笑,没再继续问下去。 而一旁的林离却察觉到了异常,若十七年前他十岁,那今年便该二十七,可他刚才说自己今年二十有五,到底是哪个数字撒了谎?十岁?还是二十五? 林离转头看着身旁之人,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风儿,你来讲下今日围猎的规则吧。” “是!父皇。” 晁风走到营帐中间,扫视了一圈各个大臣及他们的家眷。 “今日围猎将设立两个组别,武组和文组。选择武组之人需参加狩猎,选择文组之人则需选择一个自己认为能得第一名的武组人员,投出手里的票。” “每个文组人员有三票,分别投给三个不同的人。最终,武组人员计算成绩需同时考虑猎物数量及得票数量,将猎物数量以得票数量的比例翻倍,最后数量最大者为胜。而文组人员的成绩则以你们投出的两票对应人员的最终成绩相加,数量最大者为胜。为了公平起见,本宫不参与投票,届时直接以文组人员数量的一半记本宫的票数即可。各位,听明白了吗?” 营帐内一时安静得出奇,许多老臣还从未听过如此花哨的计数方法,晁风一下就给那些老头干懵了。 便才又解释道:“打个比方,武组张三总共猎得三只家兔,得票四张,则张三最终成绩为十二。文组李四共投给三个人,其最终成绩分别为十二,六,八,那么李四的最终成绩就为二十六。” “原来如此...” “同时,在座各位无需以家庭为单位参加,无论是否为家眷,都有权单独选择参加武组或是文组。”晁风又看向林离和穆予,说道,“考虑林大人的夫君不便单独行动,可以破例视你们两个为一体。行吧!给大家半炷香的时间考虑,考虑好之后,武组站在营帐左侧,文组站到营帐右侧。” 一时间营帐里边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来回走动,摇摆不定。 太子走到晁帝面前,请示到:“父皇想好参加哪个组别了吗?” 晁帝笑道:“朕多年未曾拿弓,早已手生,便就不凑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热闹了。” “父皇可以参加文组,图个乐趣。” “哈哈哈,那便就参加文组吧。” 营帐里也渐渐区分出了左右站位。 袁震列在武组的队伍中,看林离还在犹豫不决:“林离!你干嘛呢?快过来啊!” “我还没想好...” 她自己个儿的话,定是参加武组,但现在多了一个穆予,总得考虑他行动不便,于是纠结要不要选文组了。 “想啥呢,你堂堂刑庭司的掌司,选文组像话吗?快过来,你那姑爷带着一起就好了,又不需要他去射猎。” “去武组吧。”穆予突然说话,“不必顾及我。” “那要不你选文组,也能呆在营帐。” “不用,我倒是想出去转转。” 穆予自是不愿在这帐篷内呆着,虽说如今和小时候的模样已完全不同,但晁贼方才那番询问,已经难免让他心虚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晁贼依旧这般警觉。 “行吧,那到时记得跟紧我。”林离一把牵起穆予的手,站到了武组队伍的最后面。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大臣们基本是文官武官分别列于左右两边,家眷们几乎都在文组,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三个女眷竟站在了武组这一列。 她们个个打扮的倒是美艳动人,只是看起来可能连弓都拉不开,跑上几步许就得大喘气。 林离心里嘀咕着,还是莫以外貌评判她们,万一她们当中就有弓箭高手也说不定啊! “组已经分好,武组总共十八人,文组总共三十二人。那武组的成员便立即出发吧!酉时之前回到此地即可。蒋尚书会留在营帐负责文组的票证发放以及统计投票数量。” 话音刚落,十数人拿着弓箭“咻”地一下窜出了营帐,唯剩林离和穆予,还有三个女眷落在了最后。 “名次不重要,咱重在参与就行。” 林离拿上弓背上箭篓与穆予也朝外头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景泽山的密林里多是针叶类的树木,如雪松、桧柏、柳杉,树形高大,几乎都长到了十丈往上。这些树木的树干笔直,树冠呈塔形或伞形,像无数个站地板正的士兵,整整齐齐地列队在这后山之上。 俩人在树林里窜行了一段时间,倒是先后发现了几只松鼠,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活物。 但让林离不快的是,那三个女眷竟不紧不慢一直跟在她和穆予后面,即使有兔子或其他猎物出现,恐怕都得被她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吓跑了去。 这下她终于憋不住了,停下来问道:“你们三个好生奇怪,难不成打算一直跟着我们?” “这林子这么大,林大人怎么就断定我们跟着你呢?” “行吧,随你们便。” 那个女眷又继续呛声道:“林大人莫不是心虚?” “笑话,我心虚什么?” “你家这位夫君是你拐来的吧!这不是乘人之危是什么?要不是人家眼盲,就凭大人这倭瓜一般的容貌,恐也觅不到这样的如意郎君吧?” 另一个女眷接着话茬也道:“可不是嘛,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是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呢!” 林离未再多言一句,她停下脚步从箭篓抽出一支长箭放于弓上,转身便瞄准了那三个女眷。 < 8. 更漏子-- 看见“倭瓜”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是他。 穆予冷笑,没想到他竟对那女人动了真心? 呼吸之间,箭已离弦。 即使不曾学武,但穆予的反应和速度却是经过了十几年魔鬼式的训练,杀人不行,逃命尚可。 他重心移至左脚,右脚逐渐离地,打算躲开这箭。 就在这时,他察觉右侧也同样有一支疾箭正破风而来。 照此速度,我倒不必躲了。 毫秒之间,两只铁箭就于半空中轰然相撞,断在了他的脚边。 “穆予!!” 林离回来了,她看着地上的断箭,又猛地看向另一只箭过来的方向。 “太子殿下?!” 林离满眼疑虑,太子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竟让那兔子跑了。” 晁风走到两人跟前,神色遗憾。 “殿下方才,是在猎兔子?” “当然,要不是你,本宫这支箭已经插进那兔子的心脏了。” “看来,是臣莽撞了。” “无妨,一只兔子而已,早晚的事。对了,你们怎样,可有收获?” “说来惭愧,微臣至今还两手空空。” “抓紧吧,时间可不多了。本宫朝前方去看看,就不与你们多聊了。” “殿下慢走。” “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待太子走远,林离拉着穆予一顿检查。 穆予垂眸,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墨发束于头顶,玄色官服,手拿长弓,腰间还别有一把长剑。身材并不算高大,何来那日那般熊劲儿?脸庞虽粗糙了些却十分英气,眉如弯刀一般上挑,目若流星一样有神。这便是她们说的倭瓜?想来倭瓜应也长得有几分可爱吧。 她此刻双唇紧咬,满脸焦急,是在担心我? “我没事。” 林离长长呼了一口气:“那便好。刚才若是再晚一步,这支箭可不一定是射在兔子身上。” “还好你赶到了。” “是啊,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 “那我们回去吧。” 穆予摸索着主动扶上了林离的手臂,两人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片地方真是邪门儿。”林离暗暗嘟囔。 “为何如此说?” “就先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看到一只花色的麋鹿,还有一只纯白的豪猪!” “所以你才追了上去?” “可不是嘛!我当时就在想,这世间可能有这种东西吗?其实一开始我只看到了麋鹿,那会儿我还半信半疑,直到追上去发现另一只白色的豪猪,那一瞬间我就明白这绝不是真的。于是我立马掉头往回跑,刚好看到那支箭正朝你射过去。” 穆予思索着,这片浓雾定和太子脱不了干系。雾里应是掺了能致幻的毒物,可借此引开林离而后杀了我,却没想到还是被她挡了下来。但这毒雾里的东西却同时也刺激到了眼周的神经,让我提前恢复了视觉,说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你反应很快。” “以前抓逃犯的时候,那都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玩儿命去追,可今日我才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后怕。” 穆予没有再说话,他拿余光瞥着身旁之人,竟然觉得只要她没喝醉,就是咋呼了点,还是没有那么讨厌吧。 两人终于走出密林,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 寻到一块巨石,林离将穆予引到巨石上坐了下来:“你坐这儿歇一会儿吧,我到周围转转看能不能再抓两只活物,咱俩空着手回去多少有失刑庭司的颜面。若发觉有不对劲立马喊我,知道么?” “嗯,这开阔之地应是不会再有什么妖魔鬼怪了。” 林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穆予坐于巨石上,静静观赏着这鬼斧神工的大自然,上一次拿眼睛感受它,已不记得是多久前的事儿了。 旭风和畅,草长莺飞,大自然可真会调色。光是绿色就有深绿,浅绿,墨绿,嫩绿...树叶是深绿色,草地是嫩绿色,林离今日束发的发绳是墨绿色的。 过了有半个时辰,不远处突然出现两只白毛红眼的兔子,正一前一后蹦跶着,偶尔停下来吃吃青草,好不悠闲自在。 “喂,小兔子,过来一下。” 穆予尝试将其唤来,未果。于是拾了两颗石子儿朝它们一投,正中脑门,俩兔子八腿一蹬,晕了过去。 林离的脚步声近了。 他迅速将两只兔子拎过来放到巨石旁边,又无事发生一样板正地坐回原位。 “看来今日真得空手而归了...” 林离叹着气来到穆予身旁,猛然发现地上躺了俩大白兔,“兔子?这兔子...怎么来的?!” “它们自己撞到石头上,撞晕了。” “??” 林离蹲到旁边,拿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只,看那大白兔还翻着白眼,的确刚晕过去没多久。 “还真是活得久了啥稀奇事儿都能撞见!” “走吧,也该回营帐了。” 营帐内,武组的人员几乎都已经回来了,正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大家可都有收获啊?” 林离和穆予回来后不多久,太子拖着一只墩儿肥的山猪,手里抓着数只鸡兔进了营帐。 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太子,很明显,他猎到的鸡兔的数量是最多的,且是唯一一个猎到山猪的人。 “蒋尚书,你来清点一下每人猎物的数量,然后将武组人员的得票数也公布出来。” “是,殿下。” 蒋询好歹是礼部尚书,南朝的高材生,这不,没一会儿功夫他便清理好了各人猎物和得票的数量,且排好了名次。 林离琢磨着蒋尚书的表情,他双眉微挑后摇了摇头,接着又露出了微笑,想来这结果应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太子殿下,以猎物数量八只,半数十六票,总分一百二十又八斩获第一!” 营帐内顿时响起一阵掌声,晁风脸上的神情倒并无多大变化:“承让了!蒋大人再将第二,三,四名一起公布吧,除本宫外的前三名,官家自会有赏。” “衙内高然,以猎物数量七只,得票数十三票,总分九十一分荣获第二!” 高然乃御前太尉高继昌之子,为人骁勇善战,他的老父亲高太尉与晁帝关系亲近,故高然的武艺和射箭还是晁帝亲自教的。 “皇城司副使袁震,以猎物数量五只,得票数十二票,总分六十斩获第三。” 袁震脸都笑烂了,得意时他瞥向林离,相当神气。 “林离、穆予夫妇,以猎物数量两只,得票数二十六票,总分五十二紧跟其后。” 营帐再次爆发了一阵欢呼声,但这欢呼声与刚才那几次有所不同,听起来几乎清一色的 9. 更漏子--怀疑 《故国应笑我》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回到林府之时,已夜半更深。 不知是否是今年的夏日来的早了些,林离像是听到槐花树上有成对的春蝉在鸣叫,夜风渐暖,鬓边落下的几缕发丝儿也随着暖风飘动,挠得她痒酥酥的。 她将穆予送至房门口,支支吾吾道:“那个...今日官家所言之事...” “我知你目前以公务为重,此事先放一边吧。” “那个,哈哈,倒是,但若你,我......” 未等她支吾完,穆予已经关上了房门。 “也不是不可以先将公务放放......” 回客房的路上,林离习惯性地□□了几下自己的手腕,借着月光,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竟有了好几条长长短短的疤痕。 摊开掌心细瞧,四指根部的老茧已经泛黄,长年握剑也将手心的掌纹磨得模糊不清。 她疾走回房间,将身上官服一股脑儿扒下来,坐到铜镜前一瞧,肩膀、手臂、胸口、后背,几乎找不出哪怕巴掌大片儿的完好无损的皮肤。有些当时未处理干净的伤口,已经长成了乌红色硬硬的瘢痕疙瘩,像毛毛虫一般趴在自己身上。 “看来以后办差多少得注意点儿,可不能再添伤疤了!哎,这时候倒是有点希望他一直看不见了。” 见穆予回房,二虎才拿出一盏油灯点上。 “主公,今日可还顺利?” 穆予坐于桌旁,借着油灯的光亮看着眼前的苏二虎:“你...胡渣该刮了。” “主公!属下前日刚刮的胡子!再说了,在这林府也没人在乎我一个下人......” “等等!!您,您刚说什么??” “我说,你胡子长了,该刮了,发髻也该好好梳梳。” 二虎抬手抹着眼泪,带着哭腔道:“主公,您终于能瞧见属下的模样了吗?” “嗯。这些年辛苦你了。” 二虎“啪”的一声跪了下去,趴在穆予的腿上大哭起来:“主公就是让我苏二虎肝脑涂地,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见二虎扑在自己腿上哭得是越发大声,穆予才道:“快起来吧,这么大声音怕别人听不见?” 二虎这才吸溜着鼻涕站起来,说话间还带着抽泣声:“主公既然能看见了,那之前的计划可要变了?” “计划不变。我与她赶往淞吴,你暗中跟来。不过,今日我倒是印证了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您今日应该见到晁徵老贼了吧?” “嗯。但我此次的目的并非是他,而是想确认南朝的官员之中有无那个人。” “那个人?您是说...当年害你眼瞎之人?!” “当年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仅动了两个指头,便让我于那幽暗之中困了十七年。” 看着油灯燃出的幽灵般的烛火,他的眼神再次暗淡下来。 ...... 晁徵离开后,制衣坊外头的哭喊声也逐渐消失,变成了一片死寂。 小李虞从布料堆里爬出来,差点撞上一双沾着红泥的靴子,一抬头,一个黑衣蒙面之人已立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并未持任何武器,两手背于身后,立于李虞面前良久。 “你...你是何人!为何这般看着本太子?”小李虞一鼓作气站了起来,用那尚且稚嫩的嗓音质问着此人。 “你记住,从今往后,你不可再自称李虞。” 话音落了,黑衣人缓缓抬起左手,李虞看得清楚,那只手分明只有四个指头。 突然他手臂一挥。 “啊!!什么东西?” 李虞抬手捂着眼睛,鲜红的血水从那双小手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痛,我好痛!我......” 他痛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被程公公带出了重重封锁的紫微宫。 ...... “属下还是不明白主公的意思...主公为何要确认他?” “因为他并非晁徵的人,而是另有来头。” “并非晁徵的人??”二虎猛地捂着嘴巴,满眼震惊,“那不就是说,当年谋反一事,参与的人不止晁徵??” “晁徵那时已举兵而反,他若是晁贼同党又何需蒙面?再者,若他是晁徵的人,此时大概率已入朝为官,可我今日仔细观察了到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与他相似。” “可是主公,既然你都说那人当时蒙着面,这茫茫天涯的,咱不是大海捞针嘛!” 穆予双眸闪过冰冷:“他惯用左手,且,左手小指断指。” “李神医,可瞧出什么问题了?” “嗯,确有一些症结。” 翌日清晨,李神医于堂屋坐着,正给林离号着脉。 林离问道:“可有解?” “老朽自然有解,不过嘛...” “不过什么,您但说无妨。” 这时,二虎扶着穆予走了进来。 见林离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眼下乌青,双唇泛白,身上就披了件儿青绿色寝衣,还问着老神医一些古怪的问题。 二虎惊道:“难不成大人得了什么绝症?!” “苏二虎你咒我是吧?” “小的不敢,只是大人这阵仗着实吓到小的了。” 穆予在一旁坐了下来,林离没管他,继续跟老先生聊着:“您继续说,该如何应对?” “大人此症状,老朽恐得下点儿猛药才能治好呀!” “下,您尽管下,只要能让我别再失眠就行。” “失眠??”苏二虎在一旁搭话道,“大人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小的料想您定是粘床就着呢,怎么还失眠了。” “别提了,要不是官家给下的任务,我何至于此。” “什么任务能将大人愁成这样?” “不该问的别问。”穆予开口打断了二虎,随即看向李神医,说道,“老先生,我已经完全能够看见了。” “什么?!” 林离“唰”的弹起身跳到穆予面前,两手捧起他的脸,左右查看着那深黑色的眸子,像是非要从里头找出点儿什么宝贝似的。 “你想再戳瞎我吗?” 猝不及防的对视吓得林离猛得松开他,低头一看,衣裳...头发...糟了!! 下一秒她就以风一般的速度冲出了堂屋。 老先生摇了摇头,看向穆予道:“恭喜公子,看来老朽也能提前回家了。” “神医,适才说的关于她失眠的问题,还请神医一并解了吧。”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老朽会将具体药方给到大人,不过此药方需得长期服用,才有效果啊。” “多谢神医。” “老朽今日最后一次替公子施针,往后啊,这锦绣山河便可尽收公子眼底。” 穆予微微一笑,细长的眸子里寒光闪烁。 尽收眼底?这锦绣河山,我李虞必有一日会尽收掌心。 日暮降临,高太尉还在晁帝的崇德殿内商议政事。 “关于藩镇削权一事,臣倒是建议先设立一个虚位派遣于各个藩镇仅作监察之责,依据各藩镇的反应再做下一步打算。” “哦?具体说来听听。” “若各藩镇节度使对此监察人员有过激反应,则恐得再另寻他法。若他们对此人尚能多加礼待,则在此基础上增加此人对藩镇事务的决策权,并可越过节度使直接汇报紫微宫。” “嗯,确为不错的主意。”晁帝放下手里的折子,投去赞许的目光,“高太尉真是每每都能替朕分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