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港》 1. 第 1 章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纽约的三月比林奚想象中冷一些,尤其今天还落了雨。 她撑着伞站在队伍最前面。 雾气,从远处的西村湖飘过来,包裹住前来吊唁的人群。 那枚暗棕色的骨灰盒,被小心翼翼移进壁龛,待放稳了,她才收回视线,垂下眼皮,放下手中一簇花,对面前的墓碑鞠躬,再默默移到一旁。 很快,人群动起来,动作一致,献花、鞠躬。 所有零星的交谈都闷在雨幕里,中英文掺和着,压抑而肃穆。 西村墓园并不对外开放,到场的全是林家生意场上客,太多客套的寒暄反而虚伪,众人心到神知,不一会就陆续离场了。 林奚和他们一一告别,她的耳朵快被“节哀”这句话磨出了茧子,冷不丁听到一句不一样的。 “我来晚了。” 缓慢低沉,肯定句。 这嗓音林奚太熟悉,顿了一秒,抬高伞沿,果然是路清让。 他穿着一身素黑的正装,撑着伞的手骨节修长,半张脸隐匿在伞的阴影下。 雨越来越大,无声砸进草皮,升腾起更重的水汽,与阴冷的雾气搅合一起。 林奚稍一抬眸,淡淡开口:“路总事情多,理解。” 路清让似乎是预料到了她的冷漠,并不恼:“下半年就回国?” 此话一出,林奚盯住对方眼睛,脸上浮起薄薄一层怒气,不回答。 阴雨连连,整个墓园都被笼罩在浑浊的水汽里,光线并不好。 时间在对视中流淌,既快又慢。 林奚不知道两个人这样站了多久。她从小就不如路清让有耐心,又碍于场合发作不得,只能作罢。 拉低雨伞,不带情绪地作别:“我要去见爷爷。” “我和你一起。” 路清让这话咬着林奚的尾音,十分急促。 林奚身上那层壳突然碎了一块,嘲弄道:“路总三百六十五天,没一天不忙,忙得连个假期都抽不出来,这样的场合也迟到。” 面前人在生气,可路清让斜了伞柄,往下遮了遮,温润笑了:“奚奚,我知道错了。” “小贱人——” 一只手倏的从林奚身后伸出来,一把扯掉她的伞。 细密的雨,雾蒙蒙一团洇湿她的头发。 西村墓园是私立墓园,园里各碑刻着书本中才能见到的人名,因而出入通行极为严苛。 两人被这意外惊了一下,路清让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过林奚,倏地挡她身前:“安保呢?!!” 林奚刚刚晃了神,这下彻底清醒,从厚重的雾气里辨出了眼前人。 “刘华荣?” 安保人员慢了半拍,这才一边一胳膊地钳住她。 刘华荣动弹不得了,阴恻恻看着林奚笑:“不让我参加葬礼?我也是你爸正儿八经娶回家的!” “放开她吧。”她把沾了雨丝的头发别到耳后,挂上冷笑:“在林家墓碑前,你嘴巴放干净点。本来林家祖宗就对你有意见,这下新仇旧恨,他们今天夜里就得去找你。” 刘华荣嘴唇一白:“你少吓唬我!” 随行人员已经撑开了新伞,林奚摆摆手,还是站在路清让伞下,“谁送你进来的?” 刘华荣也在林家大小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这个问题性质心中有数,脖子一扬:“你管谁送我进来的?!” 她嘴上不服软,但士气明显弱了:“你在国外待这么多年,这林家股份都给了你,凭什么?!下贱——” “不然,你觉得该给谁?” 话从路清让嘴中出。 林奚回头看他,这样的路清让她甚少见,冷得像把刀,在人心头上一字一道口子。 刘华荣缩了缩脖子:“你一个养在林家的,都敢这样跟我说话了?我把你养这么大……” 路清让浅笑,利落打断:“我是林爷爷养大的。” 刘华荣不想跟他纠缠这些陈年往事,她目标明确,转向林奚:“你别觉得回来掌控林家,自己就多有能耐似的……” 林奚的耐心终于告急,扫过刘华荣那张涂了好几层的脸,快速结束对话:“谢谢你夸我有能耐。” 刘华荣:??? 说完,她不顾刘华荣瞠目结舌愣在原地,转身离开。 路清让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捡起地上那把林奚的伞,跟上去。 但未走出几步,林奚突然又止住脚步,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面无表情地划过三名随行人员,说给路清让听:“不是我说,林修花在这些人身上的钱,有点浪费。” 林奚的车停在园区的小路边,司机等候多时了,见到林奚过来,赶忙拉开车门。 “林小姐,”他看着跟过来的路清让,有些不知所措,试探性地问,“路总,您要?” 林奚蹙眉,扭头看身后的路清让,“你的车呢?” 路清让温文尔雅摊开手:“我国内的司机难道还要跟我来纽约?” 林奚脸一黑,他这是要蹭车? 还没等她表态,路清让已经拉开另一侧车门,坐了进去。 林奚沉默着也坐进车里。 她累到极点。 从两周前林大爷爷身体各项指标亮起红灯开始,她和林修就开启了战斗状态。 集团人事变动、股权处置、公关新闻,到与关心海外林氏的各界人物打交道,几乎是整整两周没有睡一个安稳觉。 准确来说,林修是海外林氏的继承人,她不过是个帮忙的,拿着自家爷爷的“尚方宝剑”,用不着亲力亲为。但或许是爷爷不方便跨洋而来,出面为自己的亲哥哥主持葬礼,于是给林奚下了“面面俱到”的命令。 不管怎么说,累还是有一点好的——它抽空了林奚身上所有对生命迟暮的悲戚。 刚刚跟刘华荣对峙完,最后一丝精力也彻底耗尽。 林奚倚在座位上,头抵着车窗,实在没力气多说一个音节。 路清让将她的疲惫尽收眼底,下意识想伸出手扶住她,指尖一顿,又缩了回去。 “错哪了?” 她突然这么问。 路清让言语温软:“不该这么久没来看你。” 只这两句,两人便心照不宣地不再讲话。 察言观色和当个聋哑人是司机必备职业操守。 司机攥着方向盘的手出了一层汗,大气也不敢出,拼命假装自己不存在。 车内只能听见细微的空调送风声。 车子在跨海通道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稳稳开进一座私人小岛。 林奚睡得很沉,司机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路清让摆摆手,示意他先下车。 车门轻扣上的一瞬,林奚惊醒:“到了?” 路清让点点头。 她迅速拿起手袋,打开车门,“你不该任由我睡着的。” 林老爷子已经在书房等很久了,面上却看不出一丝烦躁,坐在书桌前从容地翻着一本英文书。 他头发全白,穿着质地柔软的黑色西装,看上去带着中山装的韵味,气质不像是商人,更像个儒雅的学者。就连眼珠也没有半分老人的浑浊气,可唯一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也正是这双眼睛带来的压迫感。 林奚被爷爷的秘书领上楼,路清让紧随其后,两人坐定后,秘书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2. 第 2 章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林家这样一个在百年风雨中沉浮不倒的家族,靠的不是手段,是投资眼光。 起初,林家从事的是洋行业务,做的是水陆码头的海外贸易,还于清末成立了林繁公商号。 自林家外销的瓷器,造型精巧,种类繁多,一时间成了英吉利上流新贵的追捧,这次的投资选择,让林氏商业正式占据各大商埠。 随后,整个家族便蒸蒸日上,开始投资船坞、矿务、铁路。 等传到林奚曾祖父一辈,林太爷爷谨记祖上留下的“经世爱国”家训,建国后为支援边疆建设,悉数家产捐赠出去。 一番旗鼓重振后,林氏兄弟一个于内稳固,一个向外扩张,奇迹般开创了家族新局面。 这是林奚在七岁时接受的继承人教育第一课。 林老爷子讲到这,反问林奚:“什么是投资眼光?” 林奚似懂非懂,天真抢答:“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林老爷子笑了,摸摸她的头,“你说得对,但我们投的,是人。” 这下林奚不明白了,她眨眨眼,“什么人?” “买你东西的人,不想买你东西的人,卖你东西的人,用你东西的人,允许你买卖东西的人,总之,全部。” 七岁的林奚并不明白,但今时今日的林奚,对当年爷爷的话中缘曲,再清楚不过。 她不逃避婚姻这件事,只是她贪心了些。 这么想着,突然听到正厅响亮的一声问好。 “二爷爷!” 林修两步跨进大门,“我刚处理好爷爷的事情就赶过来了,奚奚今晚就回国吗?” “等下就走。” 林老爷子坐在沙发,冲他招招手。 他身后站着三五个工作人员,训练有素,各自盯着自己的方向,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 林修和林奚是最像林家人的两个孩子,或许是唤起了林老爷子什么回忆,他难得叙起家常:“你爷爷也算解脱了。不知我……” “二爷爷,”林修坐下来,“您是林家主心骨,可不能退休,也正好让奚奚多玩几年。” 林老爷子无可奈何地拍拍他的手:“你姐姐回德国了?” “是,她说她的研究耽误不得。” 老爷子和煦笑笑:“你爸妈要头疼了。” 林修耸肩:“她确实更爱学术一些。” 林奚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囫囵,等祖孙俩聊得差不多了,她才知趣地从内室走出来,路清让陪在她身边。 “安排好了?”老爷子笑问,并不看旁边人。 “护照资料我都随身带着。”林奚答。 林修送行,车子开到机体下,他在昏沉的夜色里用力抱了抱林奚。 林老爷子看在眼里,似是欣慰,不掺和小辈间的对话,路清让亦步亦趋跟着他登机。 “也不是非做不可,看我姐不就独乐乐,哪管什么公司事。实在不行,我这海外产业都给你。” 这是个生在国外、长在国外的孩子,好不容易用不甚熟练的中文讲了回复杂句式,林奚哑然失笑:“听起来不错。” “我说真的。” “大权在握挺好,我也说真的。” 她身后远远的机场灯忽的亮起一片,流动的光影映着她泠泠脸庞。 夜色温柔。 林家走到今天不容易。 内地虽说是林家的大本营,但实业赚不了几个钱,海外林氏才是真正直接和钱打交道的,从银行、基金、保险,到信托、期货、资管,营利非实业能比。 但这就像是林家有意而为的战略,经济景气时自然金融为王,可一旦发生经济泡沫,实业定生死。 因而,林氏两支表面分属两个独立集团,暗中却抱得很紧,教育后代也是拿家族荣誉说事。林家孙辈本就稀疏,能撑得起场面的更是挑不出又一。林修从来都是和林奚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今晚甚至莫名带了许悲壮。他整了整身上的西装,郑重伸出手:“亲爱的妹妹,合作愉快。” 一登机,林奚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迅速裹上毯子,把自己埋进枕头。 路清让在前面会议桌看一叠资料,勾勾画画,时不时和老爷子低语几句。 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窗外依旧没什么天光,只剩路清让还在工作。 林奚挤到他身旁,扫了眼桌上资料:“欧区的并购案也需要你亲自跟了?潘尔呢。” “林爷爷对这家公司很是重视。”路清让放下笔,扯松了领带,把文件递过来。 林奚并未接手。 在爷爷眼皮子底下,没有他的属意,这个行为不妥。 路清让看出她的顾虑,不露痕迹地抽回手,有意无意地在项目名称处用食指敲了两下。 林奚视线看似随意,实则仍不动声色地停在了那份资料上。 两秒后又快速移开,只看面前人。 其实已经半年未见了,一碰面就是兵荒马乱的场合,全是殃及池鱼的情绪发泄。 此时的安静在蛊惑人心。 路清让是来参加葬礼的,因而着装尤为正式。 此刻褪了西装外套,只剩一字领衬衣,搭配黑色领带,郑重地打了个温莎结。 衬袖挽到小臂处,莫名禁欲。 这两周,路清让并不比林奚休息多,他有张眉眼分明的脸,此时熬得眼角泛红,下巴上是这一晚冒出的胡茬。 林奚伸出手,鬼迷心窍地摸上去。 路清让向后一靠,任由她摸来摸去。 从他的眼角摸到耳朵,又继续往下,一路滑倒喉结,终于被路清让一把制止。 “别闹。” 他知道她不是什么旖旎心思,但他依然紧张起来,攥紧林奚的手,不让她再玩了。 “奚奚,”老爷子不知何时醒了,从后舱踱过来,“等下秦胜来接你吗?” 似乎是刻意这样问。 林奚倏地抽回手,摇摇头。 “这小子,我跟他讲过你回国时间。”看似不满,语气却没半分计较。 “他和年年也刚回国,且有的人拜访呢。” “哦?李家那丫头?”老爷子似乎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趣,坐下来,“我记得她,你们仨从小一起念书,就属她最皮。” 提起李年年,林奚的话不自觉变多:“爷爷,那你记得火警警报器那事吗?” 老爷子爽朗一笑:“那会刚把你们仨送到林修学校念书,开学第一天他就给我打电话说你们被扣在了校长办公室。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哟,一问才知道,因为好奇就按了报警器,把全校学生赶到了运动场上,这事也就李家丫头干得出来。” 路清让默不作声地听着,望向窗外,那会他多大? 也不过刚进伊顿高中,刚刚被强行和林奚分开生活,原来他还没老,就已经学会叹息“一晃好多年”。 林奚不喜欢坐飞机,这意味一落地就有约要赴。 但这几个小时却像偷来的,难得和爷爷聊的是家长里短,他只是爷爷,自己也只是孙女。 可飞机终将会落地,机舱门一开,现实混着冷冽的春风,扑面而来。 “奚奚——!!!!” 能把叫唤声舞出河东狮吼效果的,除了李年年,还能有谁? 她裹着一件臃肿的浅灰色羽绒服,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脸颊红扑扑,该是在外面等了很久,一见到林奚,眼睛刷的亮了,整个人飞扑上来,“没有你在,我快无聊死了!——” “冻傻了吧你?”林奚拂开她的手,暗示她分寸。 李年年马上反应过来,乐呵呵地鞠躬:“林爷爷,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 她在余光中瞄到林奚胸前那朵小白花,猛地住了嘴。 林老爷子淡淡一笑,冲身边人点点头,秘书立刻会意,把一人引到林奚面前。 “这是你的随行人员,飞虎队出身。” 是个精壮的女性,小麦色皮肤,浑身上下透着机警。 “过几天,你和秦胜去北京看看秦爷爷,顺便谢谢他推荐的人。” 一一嘱咐完,老爷子躬身上了一辆车,乌泱泱一群人紧跟着上了各自的车,有序开出场,停机坪登时显得空旷了。 “让哥,你做什么去?”林老爷子一走,李年年又活跃起来。 路清让一路上快沉默成了背景板,此时也无多余的话:“我马上飞英国。” 林奚一愣,抬眼看他。 路清让轻轻拍了拍她背,似是 3. 第 3 章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等林奚走进公司会客室,就看到刘华荣先她一步,坐在那,端着杯子,冲秘书室的小姑娘吆五喝六。 “雨前茶?糊弄谁呢?” 小姑娘不卑不躁:“按您吩咐上的信阳毛尖。” 刘华荣“咚”的一声撂下杯子,“当年我在绿茶拍卖会上拍‘蓝天玉叶’的时候,你还穿尿布呢!我说要明前茶就要明前茶!” 小姑娘依势退出来,撞上林奚。 “不用上茶了,去工作吧。” 一听这话,刘华荣腾的站起身:“你这抠抠搜搜的,能给公司省几个钱……” 她虽然不再年轻,但骨像还是能隐约看出当年也是个美人。 “行了,”林奚打断她,走到会议厅窗前,合上百叶窗,“为难他们能显出你什么?低俗没教养吗?” 刘华荣有一点好,她行事思路清晰,但凡是跟自己孩子八竿子里能捞着半竿的事,她的执行力都称得上一流。 就如此刻,她不在别的事上过度纠缠,又迅速坐下来:“我跟老爷子讲过了,他同意林昱来公司实习。” 林奚点点头:“我没意见。” 刘华荣气势大涨:“轮得到你有意见?我们林昱独子独孙,明摆着的事儿!” 林奚笑笑,眼底却依旧冷漠:“我也警告你,你再来我跟前闹,或者背后搞些不入流的小动作,我让你这辈子见不了林昱。” 对付刘华荣,必须捏住她的命门。 果不其然,对方像是被冷水浇透的柴火堆,“嗤”一下灭了,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嘶嘶声,“你、你,法治社会,你敢?” 林奚发现这招效果超出预期,继续恐吓:“你要是还弄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我就亲自去接林昱放学。他不是想出国读书吗?我送他去。” 她故意把“亲自”一词咬得很重。 刘华荣愣了愣,又叫嚣起来:“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捂不热的贱货——” 林奚不耐烦了,语气凉凉,“你词汇量这么匮乏么?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她向门外走,脚步一顿,背着身继续道:“好像,做秘书做到林之乔床上去的,是你吧?” 她只是碰巧见到刘华荣,这么敲山震虎也好,省了后续不少麻烦。 解决完刘华荣,林奚转身走进旁边的秘书室,里面有个人异常面熟。 穿着干净,脸也长得干净,明明胸牌抬头职级够高,看起来却像个学生。 林奚站在他工位前,脑中快速检索一张张人脸。 对方赶忙站起来,微微鞠了鞠,“林小姐,我是程松元,几年前咱们见过,路总让我给您整理校友捐赠资料那阵。” “你是路清让带出来的?”林奚脑中混沌,皱眉,“怎么没跟他去出差。” 程松元谦顺笑笑:“路总说林小姐刚回国,怕身边没什么用顺手的人,让我留在这,如果您过来了,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就跟着处理一下。” 林奚望向玻璃墙中的自己,又迅速收回眼神,“那正好,我有事情要你做。” 林奚没有办公室,爷爷根本没说过要把她安排在哪个位置,现在,她只好鸠占鹊巢一下路清让的总裁室。 门一关,她把平板丢在桌上,“这里面所有人名,我圈出来的全部辞退,剩下的那些,调岗吧,中西部的分公司正缺人。” 程松元接过平板,驾轻就熟地打开打印机,默默把那几页纸打出来,看了看,回话:“没问题”。他又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个人名,“这个人?” 林昱的司机。 “也辞了。”林奚眼皮也不抬。 “是。” 过了一会,她又忽然改口,“还是给他调岗吧,他跟着林家十几年了,挑个不用口风严实的缺儿。” “好的。” “还有,从公司的司机里挑个认真的,全天、随时、随地接送林昱的那种。” 程松元在路清让手下工作多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分寸拿捏得精准,他料准了林奚心思,点头:“好的,司机会随时向公司提交工作总结。” “不用,直接向我汇报。”林奚直截了当,似并未介意晾出企图,“就这些,你送刘女士回去。” 路清让的办公室装修老派,两只巨大的墨绿色沙发对放在会客区,满屋子只有光影设计是流畅而现代的。 唯一突兀的是挂在墙上,正对着办公桌的一幅画,毕沙罗的《花园和鸡舍》。 程松元一退出去,林奚便靠在椅背上,转来转去,视线始终聚焦在那张画上。 画是林奚在纽约佳士得随手拍下的,恰好赶上那天她心情不好,连拍卖价格都没仔细听就举了牌,着实比不上一些小心翼翼请回家的藏品。 对这个办公室而言,画面里印象派用笔触堆叠出的那些色彩,确实活泼得过分了,还有股子乡土气息,不搭。 她抱着胳膊,手指一搭一搭敲在大臂上,放空自己。 十分钟后,林奚不再研究画,站起身,拿起外套,走下楼。 她的车一直停在楼下,此时后面又跟着辆纯黑的迈凯伦。 远远的只能看见车前站着个人影,松松垮垮倚着车门。 待走近些,发觉他穿着黑色长款马海毛大衣,人快和车子融为一体,双手插着兜,见到她来,挑了挑眉。 林奚扫了一眼他身后的新车,“睡醒了?” 秦胜用手掌揉了揉眼眶,反问她:“穿这么少,不冷?” “冷。”边回答边往自己车走。 “生气?”秦胜追上来,找补,“我都跟年年说了,那酒吧我改餐厅。” 李年年还在车上等着,见到两人一起走过来,按下车窗,兴奋地探头,“兄弟姐妹们,今晚可得给咱们奚奚接个风洗个尘!哪里走起?” 司机在车门旁候着,林奚坐进车里,秦胜也跟着挤进来。 “你的车就扔那?” “等下叫司机开回去。”秦胜蛮不在乎,伸直双腿,“你今晚住哪?” 这她倒没想过,心中盘算,现在赶回林家小楼太麻烦,爷爷近日也不在,没有回去的必要。有几处公寓倒是能住人,但空置这么久起居用品都不齐全,还不如住酒店来得省心。 “订个酒店。” 李年年惊呼:“你不是两手空空就回来了吧!” 林奚不回答,默认。 秦胜一唱一和:“不知道的以为你逃难回来。” 林奚瞪了他一眼:“被逼着回来跟你结婚,还不如逃难。” 似是被呛了一下,秦胜难得不回嘴:“行行行,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谢谢,用不着。” 司机往市区外开,实则他没有目的地,林奚也没有。这样漫无目的地开了二十多分钟,林奚才终于有了回国的真实感,报了地名:“去江边半岛。” 李年年一直都有点怕林奚,不管是他们十岁,还是二十岁,又或者是现在。每当林奚不讲话,她都有点心里打怵。 “奚奚?”她小心翼翼。 “嗯?” 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李年年给秦胜使了个眼色,秦胜心领神会:“明天打算做什么?” “约了律师。” 李年年一直都知道,林奚和他们两个“闲云野鹤”不同。 十岁就知道了。 她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 自己和秦胜在朋友的场子里蹦迪,林奚在上课;自己和秦胜出去消费,林奚在跟爷爷下工厂;自己和秦胜满世界飞着吃东西,林奚在学各种技能;自己和秦胜还没念完书,林奚已经提前毕业进了海外林氏工作…… 如果非要说一个林奚和他们的共同点,那应该是他们三人被送到美国读书时,林奚也是和他们一样嚎啕大哭的。 那个小人,在异国他乡的房间里,死活拽着她和秦胜不让他们走,于是那晚就这样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小朋友。 李年年看着林奚侧脸,心头涌起一丝庆幸:多好,十几年后我们依然这样挤在一起。 只是这种庆幸没有维持太久,就被林奚一把带回无趣的现实。 “你是学艺术设计的,林家祖宅有几处景观需要大动,等园林维护那边发给我方案,你帮我看一 4. 第 4 章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林奚和律师约了个大早,等从公司回来,李年年和秦胜两人仍在呼呼大睡。 她蹑手蹑脚换了身休闲服,又跑到书桌前看资料。 秦胜被细微响动吵醒,端着茶踱进书房,心慵意懒地靠着门框:“时差倒过来了?” 林奚手上翻页动作未停,“没有。” “没有还不踏实睡觉,”他该是没睡好,眼睛都是肿的,“你小心过劳死。” “借你吉言。”林奚头也不抬。 “……” 李年年也爬起来,光着脚,裹着毯子,精神萎靡,“怎么又在看文件。” 秦胜让工作人员送早餐上来,挂了电话,李年年用胳膊戳他:“你俩是不是去和秦爷爷商量订婚的事?” 林奚的红笔不小心画出页外,停下来,也看秦胜。 “我哪知道?随便呗。” 李年年倒是开心,一八卦就容光焕发:“我完全不怀疑,以你们两家老爷子的水平,送你俩一起出国的时候,就计划好婚宴主题色了吧!” 林奚摸到手边纸盒,砸过去,“那你是做什么的,跟着我俩出国,电灯泡吗?” 李年年嬉皮笑脸凑过来,“我这是一种对爷爷们高瞻远瞩的肯定。” 她话锋一转:“再说了,你看看你和秦胜,一个冷血,一个自我;一个自私自利,一个无欲无求;一个铁石心肠,一个笑走红尘。你俩?绝配!” 林奚冷哼:“你这才华怎么不去唱戏?你要是给《红楼梦》作曲,哪还有曹雪芹什么事?” “曹雪芹?”李年年装傻,“你请他当主婚人了?” 秦胜往沙发一坐,眯着眼睛翘起二郎腿,作壁上观:“这就是我不去电影院的原因,他们演的哪有你俩好看呢。” 林奚手边没东西了,只能砸过去个烟灰缸,“让我清净点!” 送餐的敲门声恰如其时,李年年气沉丹田,隔着屋内两层墙冲门大吼:“进!来!吧!” 秦胜“啧”了声,起身去餐厅,路过顺便拍拍她肩膀:“你要是去唱戏,也得是唱老腔。” 这真超出了李年年的知识范畴,她求助林奚:“他什么意思?” 林奚低头看回资料,“夸你呢。” 李年年疑神疑鬼:“夸我什么?” “夸你声音洪亮。” “秦胜!!——” 掐准了时间似的,两人一去餐厅吃早饭,林奚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林奚迅速放下手中的笔,接起电话。 “吃过早饭了?” “现在是英国几点,你不睡觉?”林奚绕开他的提问。 路清让听出情绪,淡淡解释:“这几天到处飞,时差乱套了。” 林奚不讲话,路清让哄她:“我下周就回国了,能好好休息几天。” 林奚还是不出声,电话里的人只好求饶:“我知道了,我现在去睡。” “要不明天我从北京飞去看你。” 理性的、客观的,甚至称得上冷淡的语调。 这下轮到路清让不讲话,她的借口太烂,分明另有所图。 但,这不合适。 话筒里的沉默衬得底噪声愈发直白,过了好一阵,路清让轻轻笑了笑,“没事的,这个项目快结束了。” 是拒绝。 路清让是在某个时刻,突然这样稳重起来的。 不动如山,雪山。 远望着日照金山的漂亮,让人有揽风景入怀的冲动,可真靠近了,你才瞧见它在沉默之下的云奔雾涌,它的簌簌雪落。 远近都看不透,让人讨厌。 日子久了,林奚常常会忘记路清让少年时的样子。 那时他们都住在林家小楼,晚上在院子里烧烤,刘华荣“无意”将一块碳火落在了她的裙子上,万幸是冬天,衣服穿得多,不然烫出来的洞就该直接在她的大腿上。 路清让拉着她一瞬间跳了起来,随即弯腰检查她的伤,好久才又站起来,指着刘华荣,眼睛里喷射着火点,恶狠狠地说:“你这样会出人命的,我警告你——” 他那时也才十六岁。 少年再发狠,在成年人眼里也不过是只弓着背、龇牙咧嘴的猫。 不像现在,路清让只是单单站在那,就足以让人避君三舍。 从回忆中抽身,林奚扔下笔,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文件,突然觉得索然无趣。 “早点休息。” 路清让单一个“好”字,等林奚挂电话。 到底还是犹豫了两秒,林奚才“咔嚓”一声息了屏。 她起身,走进餐厅,李年年和秦胜仍在叽叽喳喳拌嘴。 “秦胜,不是我说,你最近的审美越来越不行了,上次你车里那妹子妆画得那么浓,我还以为她泰国来的。” “得了吧你,泰国人民招你惹你了。” “你看看你那新车,听我的,蝴蝶门和你气质不搭。” “你好意思说我,你三天两头换的那小帅哥,玩消消乐都能一键清屏了。” “呵,我这叫审美稳定,你懂个屁。” …… 李年年先看到林奚走进来,她指指秦胜,“看我们奚奚这表情,拿你当傻子看呢。” 秦胜继续搅着他钟爱的洋蓟黑松露汤,不疾不徐,“是,毕竟刚刚这屋子就我一个人,还有个就不知道是什么——” “你要死!” 李年年不吃了,举着叉子瞄准秦胜。 林奚按下她的手,“多危险。”见李年年噘嘴,又补充,“你就该拿这叉子,直接冲着他的脸飞过去。” 秦胜丢了手中汤匙,向后一靠,懒懒散散扯起嘴角,“跟我玩姐妹情深这套是吧。” “说正事,”林奚坐下来,“明天一早要见秦爷爷,今晚就得飞北京。” 秦胜一扬下巴,耍赖,“就身上这套衣服,没得换。” 林奚白了他一眼,“穿什么让哪家店给你送来。” 他不做声了,摆弄手中杯柄。 李年年终于有机会报刚刚的奚落之仇,满是同情地阴阳怪气:“你加油哦!别被秦爷爷骂得太惨!” 秦胜瞪她:“你知道‘兔死狐悲’怎么写吗?有本事等下你别回家。” 李年年偃旗息鼓,嘴硬:“你可真有文化。” 秦胜嘲讽回来:“跟你比绰绰有余。” 眼看着又要拌起嘴,林奚不得不做出“打住”的手势,一锤定音:“年年回家,秦胜和我准备一下去机场。” 连着几天脚不沾地,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地几万英尺的原因,林奚胸口发闷。 秦胜一登机就拉下遮光板睡觉,像具刚刚出土的、还没来得及适应现代文明的木乃伊。 林奚对他的抵触心中有数,毕竟秦爷爷在他们后辈眼中简直称得上“专断”的代名词。 那个秦胜刚刚接手的酒吧,林奚脑中的盘算一刻不停,最好直接在她这个层面就处理好,能瞒着长辈就瞒着吧,他们三人“沆瀣一气”的事也不差这一件。 秦、林,再加上方、宋,四家原是故交,真要往上追溯,得论到战争年代了。 但老一辈人的事,爷爷绝口不提,林奚知道的并不多。 倒是李年年笃定认为,他们这些长辈之间必定有个爱恨情仇的往事。 不然,为什么宋奶奶嫁进林家后,老一辈就不怎 5. 第 5 章 冷枪易躲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京城是秦胜的主场,人还没落地就有膏粱子弟相约了。 车子向京郊开,林奚暂时没有其他安排,索性听之任之。 但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司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林奚终于忍不住可惜这白花花流淌掉的时间,表情渐崩,“到没到?” 秦胜指指前面,赶在林奚彻底翻脸前解释:“放轻松,也就十分钟的事儿。” 从高速下来,车子七拐八拐地绕进了条僻静车道,现在能看出点进山的影子。 林奚闭起眼休息,打消了“拿出平板再看两份材料”的念头。 果然不多不少十分钟,车子停在一片高墙前,是个庄园改建的会所。 “要是不好吃,你就以死谢罪吧!” 林奚的耐心值仅剩最后一格,没好气,甩上车门,走出了横冲直撞的气势。 秦胜摇晃着,不慌不忙跟上。 林家自己也有不少庄园,为着盈利再偏远也都讲究个大隐于市,像眼前这种修在荒无人烟之地的,显然是个私人的自留地。 正门高悬“留余”一匾,明明是“财不可露尽,势不可使尽”的意思,却又被大摇大摆挂上台面。 这种矛盾,林奚不由自主揣度,倒是能用来猜一猜主人身份。 迎他们入门的是个个子中等的年轻人,油头粉面。一见到秦胜就热络地迎上来:“可等急了!位置一早就留着呢!” 秦胜和对方称兄道弟:“马哥跟我还这么见外。” 林奚在秦胜和李年年的圈子里露面极少,被叫马哥的人注意到她,视线随之飘过她身后的保镖,拿不准林奚身份,十分有眼力劲儿地只点了点头。 不多不少的礼节,向前向后都解释得通。是个人精。 林奚将他的心思尽收眼底,不免有些后悔,她没有什么口腹之欲,早知这么折腾还不如随便吃点。 秦胜看出她的退却,给自己辩白:“费奥尔德主厨,马哥就请她过来这一个月,不吃白不吃,免得你下次想吃还得再飞意大利。” 马哥陪着笑:“是,请她费了些功夫。” 这一路看着秦胜对林奚的神态,他认准了林奚是客,见她无动于衷,把后半句讨好咽了下去。 一步入内院整个园子就开阔起来,庭内各功能区分栋而建,往西还能瞧见低矮的山。 林奚打量起主厅入门一处手雕而成的胡桃镶板。就这样把几百万扔在大门口主要图个象征意,她倒真想深入看看这地方的运营模式了。 马哥给他们留的是主楼二层的独立包间,棕白的主色调,灯光柔而不淡,私密性极好。 李年年是爱吃爱玩的性子,秦胜在吃喝玩乐上的造诣同样不落下风。林奚不怎么在这些事上费脑筋,但好与坏,她的味蕾自会给出答案。 费奥尔德本就被称为可食用届画家,每一盘都称得上她的创意画展。 匈牙利鹅肝做成慕斯,再夹心四十年产的陈酿黑醋,外面裹上一层轻薄的坚果脆皮,轻盈又弹牙的口感,口腔里都是肥腻鹅肝的风韵。 她吃得开心,烦躁的情绪不自觉就褪了色。 酒足饭饱,秦胜指指内门露台,“楼下那院儿养不少东西,之前南边儿是个猎场。” 林奚有些倦意,话只听了半截,起身出去吹风。 近山的空气水灵灵的好,凉津津、甜丝丝。 不见太阳,天地间全是红澄澄的斑驳光影,林奚挑了张最近的沙发,远眺发呆。 秦胜跟过来,坐在一旁。 “哟!稀客呀!” 路过一行公子哥认出秦胜,很是熟稔地打招呼。 林奚侧头去看,秦胜没有起身打算,也不积极,随便应和了声。 人群里似乎有人对她感兴趣,不请自来地坐进对面沙发,紧接着其他人都呼啦啦坐过来,各自女伴作陪,连空气都聒噪了。 林奚刚收拾好的恬淡心情突然被打断,不由得攒眉。 为首的是个穿夹克的男人,看起来是同龄人,他跟秦胜插科打诨,却只看林奚:“啧,现在喜欢这款了?荤素搭配得不错啊……” 秦胜低低骂了句:“别他妈犯浑。” 夹克男依旧涎皮赖脸,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怎么听说你要跟林家订婚?那可不是什么善茬,你还有功夫带女人出门,要玩也是关起门来玩啊,哈哈哈……” 这群人和马哥这种看惯人脸色的老油子不同,平日里都是别人仰着他们的鼻息生活,对林奚的关注也不过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逗弄。见她是个哑的,话题自然被热度更高的“林家”吸引去。 有人插话:“你这不会又是道听途说的假消息吧,前几天还传老李要娶那个王什么的小明星呢。” “哪个林家?”又有人问。 “泰元航运、泰平建造,还有泰什么能源,泰字头的都是他们家的。” 有人答疑,自然有人好奇更甚:“都是林家的?!那他们和泰银资本什么关系?” 夹克男冲问话的人砸过去个打火机:“操!你比我还不学无术,那是林家另一支!怪不得你老子骂你!” 比起刚刚的烦躁,当下的林奚全然以一种“舆情收集”的心态旁听,不恼不怒。 秦胜先是看了看林奚的态度,见她没有要走的打算,随后双手交叉向后一靠,嘲弄般吊起嘴角,同样摆出看戏的架势。 夹克男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揶揄秦胜:“你不是真要订婚吧。林家那个好看吗?娶回家可别丑得下不去嘴……” 有人立刻打断他:“老齐,就说你玩得花,关了灯不都一个样……” 众人十分配合地爆发出阵阵哄笑。 余晖消弭殆尽,室外温度也随着迅速下降。 秦胜想了想,脱掉大衣,披在林奚身上,顺便附在她耳边,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见缝插针戏谑:“挺好看的。” 林奚乜了他一眼,用眼神骂人:又抽什么风。 对面话题逐渐在不堪入耳的路上跑偏,和林家没有关系,林奚懒得听了,正打算离开,可不知怎么又被谁带了回来。 “你看林家哪次亮相到台前了,都是那个副总裁办事,叫路什么,哦路清让。” “不是说他是林家养大的么,这消息靠谱吗?” 夹克男鄙薄一笑,搂住身边人,就着她的手吸了口雪茄,“林家倒是会给自己养看门狗。” 他是这群人的话语风向标,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有人跟着踩上一脚:“是看门狗啊,还是自己养着玩的雏儿啊?” 夹克男“好意”提醒秦胜:“那别不是你小爷爷吧!” 只这一瞬,秦胜连眼神都狠戾起来,伸手去够桌上酒瓶,却突然被林奚扯住手腕。 在户外久了,她的指尖发凉,只有手心温热。 秦胜不明所以,迟疑半秒,放下了那瓶只剩一半的威士忌。 说不准是不是天气作祟,她的手凉得厉害,依旧冷冷淡淡的样子。 林奚忽的起身 6. 第 6 章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是按这个理论推演,林家应该是本烂俗的三流言情小说,刘华荣是其中当之无愧的主角,书名就叫《豪门独子专宠我》。 秦家是本晦涩难懂的学术巨著,不仔细看还以为夫子们连夜从棺材里爬出来,又为秦家量体裁衣了本《论教育持久战》。 李家的画风最为独特,光听名字就知道了,《腥风血雨恩仇录》,一个武侠话本。搁古代那就是说书人的最爱,讲个三天三夜不喘气,仅凭李家一家故事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收到李年年那则消息,秦胜和林奚面面相觑。 秦胜一偏头:“走吧?去找年年。” 豪门故事里的手足情深,放在现实,各有各的家产要争。 有的是家中表面一团和气,实则背地各自龃龉;有的是相互撕破脸,真刀真枪的不对付。 李家两个儿子独一份的阴谋阳谋齐上阵,再加几个堂兄弟趁乱搅混水,最后为难的是“夹心饼干”李年年。 林奚轻轻叹了口气,满脸倦容,“你去吧,明早我跟园林维护那边有个会。”她思来想去放心不下,郑重叮嘱,“摆不平就叫我。” 秦胜马不停蹄从北京飞回去,林奚回了江边半岛。 没有秦胜和李年年,房间内异常安静。 林奚躺在床上,思绪运转早已超出大脑负荷,她感觉胸腔中有只小手在一下一下轻扣着自己胸口。 咚咚咚的吵人,睡不着。 从随行手袋中摸出安眠药,直接吞了下去。 总算有了睡意。 林家祖宅距离市区有段距离,早晨司机来接,行驶途中林奚挣扎了三分钟还是取出平板看起资料。 司机是长年跟着路清让的,人已中年过半,他从后视镜打量了两眼,不合时宜地劝了劝:“林小姐,要不还是休息一会吧。” 林奚对他的“多管闲事”有些诧异,不满地抬眼。 司机自觉失言,规规矩矩只做起本职工作。 然而林奚却变了主意,她再一思量,真的把平板塞回包中,定了个闹钟,闭起眼睛。 林家祖宅不同于其他园林,其所有权得以保留在林家手里。 然而这座清中期修葺的建筑,每年光是文物古迹的维护费就是天文数字,林家虽有所有权,却没有买卖权。 从某种程度来说,宅子根本不是资产,是纯纯的消耗品。 但身为林家人,老宅的意义早已不在投资和升值,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林家历史的见证。 为了保留古建筑的全部,七十年代后老宅就不再住人,每天也只有专门打理的员工过来进行园林维护。今年一部分是常规操作,还有一部分较为棘手。这两年多雨多风,部分景观和古建筑需要大动。 有专业团队打理,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爷爷几年前把这个事情交到自己手上,曾让刘华荣闹过好几阵。 接手老宅,至少在刘华荣眼里,是某种继承人身份的暗示。 至于到底是或不是,林奚从未从爷爷口中听过准信。 她虽闭着眼,推测却乱作一团,待车子一停稳,立刻直奔老书房开会。 团队负责人一一展示提案,她通过一些,又打回去一些另做调整。园林占地面积巨大,耗了三个多小时才真正审核完所有资料。 临近晌午散会,太阳暖洋洋地烤人,初春的料峭寒意陡然消散。 走出书房,林奚站在二楼围栏处,闭着眼仰脸感受久违的和煦。 路清让来得巧,正撞见这一幕,便隔着道月洞门看她。 刚刚染绿的春光软软浸在她身上,她穿着钉珠菱格长裙,用大朵山茶花在一侧挽了个松松的发髻,被廊下的挂落一并框入风景里。 来都来了,这会反倒不敢上前了。 他自嘲起来,却仍旧只远远看着她。 是林奚先遥遥瞥着个身影。 路清让? 人影似乎是在看到她的视线后,才慢慢靠近过来。 真是路清让,着装英式,刚从英国回来的样子。 “下来?还是我上去?” 路清让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进她耳朵。 林奚不回答,身子也没动。 楼下的人心领神会地走到旋梯口。 林奚定了定:“路总下了飞机不回公司?” 路清让对她的讥讽照单全收:“来得及。” 林奚想起来时的司机:“你倒是会往我身边安插人。” 路清让已走到她身前,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嗯,看来不冷。” 林奚歪了歪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回避自己的话题。 路清让无奈,之前给她用心挑选的保镖也没能经起检验,思来想去还是自己人最放心,如实回答:“我的司机、我的助理都留给你了,怎么好赖不分呢。” “我是老板,你是员工。” 面前人顿了顿,像是讲了段绕口令,“原则上来说,员工的员工,也是我的员工。” 路清让顺着她的话:“都是你的。” 碰了个软钉子,林奚微微一僵,再一思索,成心刁难:“你背我下去。” 随行的眼睛盯着,这是赤裸裸让他难做人。 路清让轻轻摇了摇头。 林奚站定,就那么看着他。 她的眼眸一如夜幕里无风的海。 不能久看。 不然便会悄无声息地掉进去,溺水而不自知。 路清让有些不自然地躲闪开视线,又细细环顾四周,最终还是妥协了,慢慢蹲下。 林奚跃上他的背:“不然你来干什么?” 路清让嘴角的笑意一下悬停在半空中,硬生生笑成了苦涩。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是会拿捏人的。 林奚缠住他的脖子,走到中庭,拍拍路清让,“你看,春天来了。” 西南角的亭台处开了一片粉橙粉橙的垂丝海棠,满树繁花,袅袅娜娜。 他记得这几棵树,是小时候林奚在祖宅玩,亲手种下的。当时还被工作团队讳莫如深地委婉表示过“破坏景观整体和谐度”。 那位设计师非常有自己的艺术坚持,最后看审美这块论不过林奚的歪理,竟然上升到了寓意不好的高度。 确实不是什么好词,苦恋。 背上的人难得好兴致,路清让侧过脸:“要不要上登春台?” 林奚摇头:“不去,等下我约了人。” 路清让滞了一滞,再次沉默往前走。 快到正门,路清让放她下来。 两人停在廊檐的拐角处,林奚拿出手机,翻出一串繁琐的文件号:“我要看这几份文件。” 路清让应允:“好,晚上我给你送过去。” 林奚对他悉数接纳了自己的刁难微微诧异:“不问理由?” “你是老板,我是员工。” 路清让一板一眼,把她刚刚的话还回来。 林奚被噎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那几份文件不在资料室,在林老爷子自己的保险柜里。 不是普通资料,没有授权,任何人都不能随意翻 7. 第 7 章 上兵伐谋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箭馆门可罗雀。 本就是私人会员制,今天又是工作日,几个场馆加起来也不过零星几人。 正合林奚心意。 她推门而入,发现满屋子工作人员都是生面孔。 跟几年前来这家店比,人早就换了一批。 “您好,请问……” 门店经理过来招待。 林奚摆摆手:“约了七号馆。” 经理反应过来,绽放出职业笑脸:“是秦先生的朋友?这边请。” 七号馆是个独立馆区,由户内、户外两部分组成,距离主会馆远,要乘摆渡车过去。 上车前,林奚掏出一张卡:“把我那支定制的反曲弓也送过去。” 经理接过,递给员工,看在机器上刷过后显出来的会员等级,立刻改了口:“林小姐,刚刚眼拙没有认出您,实在不好意思。” 林奚不听陈词滥调,淡淡打断:“不是我订的场,理解。” 经理连忙为她打开门,给其他人递了个眼色,拿器具的拿器具、端水果的端水果,一小队人跟在了后面一辆摆渡车里。 场馆坐定,林奚看了看箭道旁的时钟,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十三分钟。 呵,不守时。 她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箱里走出来,嗖嗖冒着冷气。 门店经理有些慌,难缠的客人他见多了,像这位这样冷言寡语的,还是第一次见。 等再一回眸,她自己拿着弓,去了户外场。 门店经理顶着莫名的无声压力,咬了牙心一横,指挥服务团队跟上。 毕竟,捡箭离不开人,场馆服务还是要到位的。 没料她也没有玩的心思,一个人坐在休憩区,好像在放空自己? 门店经理摸不着头脑。 他自诩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敌不动我不动,坚决不多嘴,安分守己地站在不远处待命。 又过去二十几分钟,门外突然一阵响动,一人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大步流星跨进来,冲着人嚷嚷:“秦胜呢?” 林奚不慌不忙起身:“他没来。” 齐向东盯着林奚的脸反应了会,一拍脑袋:“是你!昨儿咱们不是北京见过?对对对,就是跟着秦胜的那个!” 林奚不语。 齐向东玩味地打量她:“怎么,今天就咱们两个人?” 林奚彬彬有礼,话音却是冷的:“人少了才好说话。” 齐向东上前一步要去摸林奚的手,“说实话,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不介意换换口味……” 林奚淡定退后,吩咐其他人:“全都出去。” 众人不知所措,经理这才看出来,这哪是来射箭的,分明是拿箭馆谈事来了。 但瞅着两人情形,他是真担心一个不对付就闹到无法收拾,对“走不走”迟疑不决。 林奚眼神凌厉起来,再次环视了所有工作人员:“我说了,全都出去。” 经理不敢再待,一挥手所有人都无声地撤走了。 齐向东反倒困惑了:“我可是特地飞过来的,这是几个意思?” 林奚耐心等场子只剩两人,开口:“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林奚。” 齐向东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操!我说呢,秦胜怎么带你吃饭。”他点起支烟,慢条斯理,“所以呢?” 林奚行若无事,“来之前,我抓了个阄。” 齐向东耸起肩膀,挖苦道:“看不出来,你是来跟我谈天说地的。” 她并不搭腔,“我在齐董和你之间,抉择了许久。毕竟齐家的冷链运输,靠的是我们的仓储,总觉得齐董会更好聊一些,你说呢?” 齐向东用力在墙上捻灭了烟,随手扔地上,阴郁下来,“你什么意思。” 林奚神态自若,走到弓架旁,“但你运气好,我抓阄抓到你了。” 齐向东觑了眼不远处的保镖,还是会所里见到的那位,脸上阴晴不定。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这张嘴,不能再出现跟林家有关的一个字。” 她说得云淡风轻,齐向东的自尊心冷不丁被个女人挑衅了,逼近过来,怒极反笑,“你是只聊了我一个人,还是打算昨儿场子上的人都这么威胁一遍?” 林奚带好了护具,刷的举起弓,勾弦、推弓,箭簇瞄准的是齐向东的位置,刚刚的悠然神色消失不见,一字一顿,“这才是威胁。” 再一校准,“现在这个距离,我的准度很高。” 她其实很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但齐向东竟然因为她脸上幽冷的笑意,不寒而栗了。 在此之前,他压根不认识什么林奚,连圈子里的传闻都寥寥。 他拿不准,这架势是用来唬人,还是面前的人真是个狠角色。 林奚胳膊未松,“你点头,我就当昨天无事发生,齐董那,我一句都不会多嘴。” 齐向东故作轻松,维护仅存的面子,“妹妹,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 林奚心中一动,差不多了。 查了半天齐向东的资料,她发现在耍下三滥手段上,自己还真比划不过他。所以“齐董”才是有效信息,齐向东怕老爹是出了名的,不能明说,点到为止才有遐想的空间,至于眼下这些,不过是个花架子。 她最后打个补丁,“圈子永远人多眼杂,指不定谁就来给我告密了,你悠着点。” 齐向东挣扎着调笑,“窃听风云是吧?我懂。” 林奚不应,方向一转,瞄准箭靶,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离弦。 她扫了眼计分屏,转身离开了。 反倒齐向东探头去望,显然结果有些出乎他预料,他冲着林奚背影道:“你不是个射击运动员吧?” 射击? 林奚无语,偏了头,看不清神色,“你没好好上扫盲班吧。” 齐向东噎住,骂了句脏话,“操!秦胜这逼活该倒霉。” 这么一来一回折腾了四个多小时。 林奚腹内空空,又不愿在箭馆吃饭,闷头向外走,却意外发现路清让的车和她的停在一起。 见到她来,车门被推开。 路清让的手半搭车门,依旧西装笔挺,长身玉立。 藏蓝色的定制西装裁剪合宜,熨帖出他挺阔的身材。 内敛又沉稳,被渐沉的落日修出好看的弧光,像英伦古典电影里定格住的一帧。 林奚刻意避开他,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子。 待她走近,路清让从车里取出两套餐盒,拦下她正欲开门的手,“让小楼的厨师送过来的。” “你没回公司?”林奚困惑。 “开完会才过来。” “那你这会开得够简略的。”林奚冷言冷语。 路清让不以为意,递过餐盒,“先吃饭。” 她神色傲居,“不饿。” 路清让不反驳也不游说,“都保着温,我放你车上,等你想吃再吃。” 他让程松元查了一圈,没得到任何有用信息。 林奚从不在大是大非上任性,刚回国能遇上什么纠纷? 他猜不出来,搞得开个会都没开踏实,迅速结束议题赶过来。 好在,看着不像什么大事。 林奚拉开自己的车门,停顿了两秒,换了主意,又合上,走到路清让车旁边,“我跟你一起回公司。” 坐进车里,一放松下来才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路清让见她这个 8. 第 8 章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车子往林家小楼方向开。 实际上,林家小楼只是个惯用称呼,算不得“小”。 自家建造师精准揣度了林老爷子的心意,在占地近五万平方尺的院落里仿制林家祖宅,依山傍水地炮制出一栋新中式建筑。 主楼地上四层、地下两层,园林景观费劲巧思,抱鼓石、华表铜狮、东方楹柱……称得上投其所好的集大成之作。 是林奚和路清让长大的地方,可她,确确实实不怎么喜欢那。 车子停在一进院落前,走过熟悉的品字形廊道,张姨迎上来:“奚奚回来啦?” 这样的声音、身形,大概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颜色了,不由自主就流露出女儿态:“张姨,想我没?” 活泼的神色,一别近几日脸上的重重阴霾。 路清让也跟着笑,张姨假意呵斥,“你看看,清让也瘦了!仗着年轻,都不注意身体,净让人操心!”又悄悄压低声音提醒,“今天老爷子心情不好,你俩说话当心点。” 林奚心下了然:“我先去和爷爷打招呼。” 林老爷子在耳房,手中拿着毛刷,面前是个已经打磨完成的秘色葵口盖碗。 年纪大了后,他找到了自己又一爱好——文物修复。 技术说不上精湛,也谈不上糟蹋,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东西他都会自己上手,此时是最后一道随色工序。 林奚敲门而入,不料屋内还有旁人在。 稚嫩的孩子气,头发贴着头皮剪,标准板寸。见到她和路清让一同进来,面上有隐隐不屑,抿紧双唇又快速扭回头,并未起身。 林老爷子搁下笔刷,看着他目光锐利:“见到人为什么不问好?” 林昱不情不愿站起来,咕哝不清:“姐姐。” 林奚心中想笑。 也就十七八岁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才会把该有的礼节看做屈就,自尊心都是纸糊的,一戳就破。 她犯不上跟孩子计较,点了下头。心中想的却是爷爷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刚回来就有闲情在这陶冶情操。 然而,老爷子对林昱动了真格,号令如山:“好好说话!” 林昱瑟缩了下,敛住身上针锋相对的痞气,木着脸又清晰地问了声好,这次连路清让的份也算在了内。 路清让态度可掬,毫不介怀地点点头。 老爷子面容并未和缓,只示意他俩坐,又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湿毛巾,仔细擦起手。 “英国那个项目收尾了?” 路清让没带助理,原来这些背资料、拿合同的活儿都是程松元的,这次他不在,大小资料索性自己带在身上。 落座后递给老爷子的秘书。 林老爷子对这个项目尤为重视,放下毛巾,认真看起来。 看后,又示意秘书拿给林奚。 林昱参与不进三人间的交流,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坐立难安。 林奚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见得少,她出国那阵林昱才刚刚会走路,紧接着林之乔就带着刘华荣母子搬出了林家小楼,她也只有在家族聚会的场合中见一见林昱,实在陌生。 “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 老爷子对路清让这半年来的心血成果十分满意,问题却抛给林奚。 怎么样? 她心尖一跳,注意力从林昱身上收回来,认真看起文件。 爷爷与英国一家零售公司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从而进行供应链新模型试点。 她忽然想到回国飞机上,路清让手上那个并购案,是家荷兰综合供应链企业。 怎么看都像是预谋已久的联动战略,沉下心来,一页页翻阅。 毕业后,她从未插手过集团大小事,爷爷没有安排,她自然只能听话地置身事外,暗中却一直盯着集团动作。 此时,答深了未免显得她太过“狼子野心”,答浅了又让自己好似“腹内草莽”。 林奚边看边权衡说话的尺度,最后决定把集团数据化为行业洞见:“显然,这个项目对我们落实数字化供应链发展战略、提升欧洲地区数字化供应链综合服务能力有重大意义……” 林昱在一旁扣手,心里不住哀嚎:听这种长篇大论,简直比上课还要让人昏昏欲睡! 路清让淡然听着,欣慰和欣赏,皆深藏于他眼底。 林奚讲了二十多分钟,从财务到产业,从项目到布局,条分缕析。 果不其然,林老爷子脸上有了笑意:“有意识,还欠点火候,但也能和老冯那群老奸巨猾的拉扯几个回合了。” 从工作又聊回眼前人,林老爷子摆弄起面前的碗,“先让林昱跟着你。” 这无异于平地起惊雷,好在她早就修炼出了不动声色的本事,耐心等林昱先冲锋。 到底是个孩子,林昱直接坐不住了,跳起来,“为什么?!我……” “不”字未出口,就被老爷子的话打断,他的决意不容置喙,慢悠悠说起别的:“今晚让厨房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 林昱失了声,不敢再说一个字。 “爷爷,我回来要做什么?”说了半天,还没讲怎么安排自己。 “你想要公司什么位置。”林老爷子突然反问道。 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审讯的味道,连路清让都下意识抬头探看了老爷子的脸色。 内地林氏并不上市。 背靠林修这棵摇钱树,集团现金流充裕,几乎没有融资需求。 最重要的是,林家不愿公开经营和对外披露财务信息,从根本上没有上市的必要。 在集团经营有关的事上,林奚有时也看不明白爷爷的决策,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他是独权者。 她脑中一瞬思绪万千,最后只能规规矩矩表示“都听爷爷安排”。 林老爷子又端详起那只秘色葵口盖碗,漫不经心道:“要不清让去负责中东子公司那边,你接手他的工作?” 简直是当头棒喝! 林奚发蒙:“我接手他的事情?” 老爷子以为孙女在为路清让的“被流放”叫屈,猝然抬眼又落。 视线沉沉,如一堵自上而下的墙,重重压在人身上。 连局外人林昱都跟着微颤了下。 林奚想的却是,爷爷近些年将路清让调离了实权位置,他现在那个副总裁几乎算作爷爷的话事人,还是个名誉的。 让她去做? 摆明了拿她当花瓶,上面还贴着醒目大字:仅供展示使用。 她宁愿去阿联酋开辟新业务。 林奚不讲话,林昱也不讲话。 再看路清让,一直正襟危坐着,想法未知。 聊到他的时候他会用心回话,聊起别的时候他就不骄不躁地听着,绝不插嘴。 他一直进退有度,一直不矜不盈,就连这个结果他也好似甘之如饴。 这不是,变态么。 满屋子的人各怀心事,门外是风掠檐铃的细碎叮铃声,微弱又遥远。 老爷子环视过众人,又若无其事地调配起青灰色颜料,拿着刷子补色,“瞧瞧这颜色好不好看?” 他手上是越窑出产的瓷胚,成色如雾中青,透着清亮。 林昱不明所以,林奚心里攒着对抗的劲儿,不肯开口。 老爷子毫不介怀,他慢条斯理地蘸着毛刷颜色,自顾自做事,“都说秘色是千湖翠色,罕见,所以价高。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它这釉料配方让人捉摸不透,腐化、施釉、入钵,还要挑温度和湿度,这么多道工序,价自然就有了。”他话里有话,“议价的资本是自己给的。” 参禅似的说了这么一堆,林昱一句没听懂。 倒是林奚突然被点悟了半分。 看看屋中这几人,她下定主意: 9. 第 9 章 与人斗 《她的港》全本免费阅读 路清让在三楼露台上找到林奚,她身上只一件单薄的衬衣,随意倚在沙发里,视线投向远方。 他也很久没回小楼,露台上的配置整套换新。 定制款月亮沙发独有的线面转折带着盈润的质感,伴着上面的人,在夜色里静谧得像幅画。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路清让突兀地蹦出个荒诞的想法,若他有怀斯的艺术天分,便能依葫芦画瓢,把世界画作《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变成《林奚的世界》。 不然,他真不知如何才能把这一刻悲冷的心疼,准确分享给第二个人。 气温渐落,路清让不敢多想,默默回屋携了毯子,快速返程坐下,将毯子搭在她身上。 “吃那么少,等下又要饿。” 林奚不声不响,望着远方,眼神空洞。 路清让并不知道林董留她讲了什么,但他清楚林奚此刻不愿讲话,就默默陪她坐着。 近几日天气转暖,夜一深,露水便越来越重。 湿漉漉的空气,闷得人心也潮湿了。 不能再待了。 路清让正欲起身,身上一重,发现她竟然睡着了,半倚半靠过来。 浓密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人更显憔悴。 路清让怔愣,看向林老爷子四楼的房间位置,灯已经熄了,黑黢黢一片。 转而轻手轻脚扶住她的头,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穿回小客厅,用背抵开了卧室的门。 床上放下她,再掖好被角,手指被她的手猝不及防勾住。 她依然在睡梦里,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路清让半俯着身子,迟迟未动,像是被定格住了。 月亮一点一点往西挪,渐渐透明。 林奚睡得迷糊,指尖一抖,发现自己正扯着一只手,睡眼朦胧里看见个路清让的人影。 他坐在地上,一只腿蜷起,另只手拄在上面,支撑着脑袋,也醒来望着她。 路清让的眼神,怎么会是悲伤的? 她坐起来,十分确信这是个梦。 昏昏沉沉下床去摸水杯,脚下未踩稳,跌进一个怀里。 温热的。 在哪跌倒就在哪趴下,她换了个舒服姿势缩在这双胳膊中,喃喃叫了个名字,“路清让。” “嗯。” 应该有人哑着声,低低回了她。 她不确定,她只是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今夜,太困了。 难得一夜好眠,睡眠质量罕见的高,林奚安稳睡到日上三竿。 睁眼清醒没半刻钟,她忽然想起昨晚那个梦,猛地坐起,眼睛去够床侧,无人。 还是个梦。 林奚头脑渐渐清明,利索收拾好自己下楼吃饭,看见林昱也坐在餐桌前。 不见路清让的人影。 “爷爷呢?”边坐下边问张姨。 “好像是去东北了。”张姨在盛粥,注意力都在饭桌上,心不在焉地回,“特地给你煮的龙眼粥,补气。”她继续苦口婆心念叨,“知道你回来,连夜让厨房往泰南跑了趟,空运来的伊多龙眼。” 林奚已经划看起了平板,张姨佯装嗔怒:“专心吃饭!” 林昱跟着“嘁”了声,把手上一小碗海鲜面搅得面目全非,“日理万机的,你美国总统啊。” “你倒是空闲,今天不用上学?” 林奚态度冷冷,不跟他计较,没想激起了林昱的逆反:“在爷爷面前就装得温良恭俭让,人一走就现原形了,恶心。” 一大早惹气生,林奚把勺子扔回碗里,深呼吸平复心情。 吸吐了半天,愈发窝火,干脆悉数奉还回去:“听说你那烂得拿不出手的成绩,被爷爷认真‘关怀’了。真不知道你这智商随了谁了,怎么就成林家洼地了呢。” “我警告你!你别指桑骂槐的!” 或许是含沙射影了刘华荣,林昱瞬间蹿起来,椅子应声倒地,杀气腾腾的怒火。 林奚坐定不动,只讥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事,非要把它变复杂。” 林昱饭也不吃了,怒目而视,却想不出话反击,脸憋得通红。 林奚故作无事发生状,继续淡定吃饭。林昱见她从容自如,只能恨恨地将筷子摔在桌上,拍得叮当响,愤而离去。 好好的一顿早餐被搅和了。 他一走,林奚搁下筷子,也吃不下了,“路清让走了没?” “没呢,早晨老爷子说清让最近不用去公司了,怎么回事?”张姨忧心忡忡地跟她打小报告。 闻言,林奚心里一堵。 再抬头,路清让下来了。 西装革履,神色如常,不像是刚刚被停职的人。 林奚起身坐到沙发上,示意他也坐过来:“让家族办公室拉一张我名下房产的单子,挑一套距离公司最近的,叫人过去收拾,近期我要住进去。” 这是拿路清让当助理用。 路清让会意,马上掏出手机联系家族办公室那边,执行力世界一流。 倒是张姨提出疑问:“跟老爷子商量过不住家里了?” “没商量。”林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这……”张姨犹犹豫豫。 “还有,让旧金山的家政团队全部打包回来,房子就交给置业公司打理。哦,造型师换掉,之前那个David老是一意孤行给我搭配些花里胡哨的衣服,我希望这次换个审美素净的。” 素净? 这是什么描述。 路清让想了想,仍旧没反驳,话音落地即生效。 一个“全球十大杰出员工”头衔获得者的自我修养。 家族办公室同样高效,三分钟不到,那份房产明细就发到了他的邮箱里。 有一套独栋住宅完美贴合她的需求。 但还有一套公寓,稍远些,不过也算合适。 路清让在这两个名字间来回看,选了方案二:“多加利公寓这套正合适。” 林奚记不清是哪个,点点头:“行,就住那吧。” 张姨一直在旁听,闻言“哎”了声,刚想说话,被路清让温文尔雅打断:“张姨能不能帮忙给奚奚榨杯果汁?” 对!她早晨的确忘了给奚奚端果盘。 这一提醒,张姨马上起身,走到冰箱前忽然想起刚刚被打岔掉的话:那不就是路清让住的小区吗? 林奚交代好事情,又快速在脑中梳理了另一些。事不宜迟,起身,顺便叫上路清让:“你跟我一起走。” 路清让猜到她有事要说,默契配合:“我已经让司机候着了。” 林奚马上冲张姨身影道:“张姨,别榨汁了,我现在就走。” “啊?”张姨急冲冲出来,“不是还没进公司,这么着急做什么去?” “刚回来事情多,”林奚安慰她,“等我空闲了再回来看你。” 二十多年的感情,早就成了亲人。 张姨依依不舍,“去忙吧去忙吧,”又把一杯果汁塞到她手里,“这个路上喝,要趁着新鲜喝掉!” 一上车,林奚脸又冷了:“既然被停职了,那就来给我工作。” 话里话外都是赤裸裸的针锋相对。 路清让已经隐约猜到昨晚单独对话的内容,有心缓和严肃气氛:“林小姐,我身价不低。” 林奚白了他一眼:“请路总,十倍也付得起。” 路清让不置可否。 林奚勉强屈尊:“你放心,我和爷爷不同,不会做卸磨杀驴的事。” 怎么听着也不像什么好话。 路清让失笑:“需要我做什么?” 林奚却不再开口,只嘱咐司机:“先回酒店。” 林奚暗自盘算,若爷爷有心扶林之乔上位,她必须争得先手。 在处理生产制造相关的事上,她也不得不承认,实操多年的路清让,比她内行得多。 这个人,至少不能倒戈到林之乔那去。 但眼下,她得先解决掉一个小插曲。 半岛为入住的客人配套了随行人员独立休息室,林奚却挥手叫飞虎队出身的那位女士一起跟着。 一进房间,她客客气气对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不好意思,你叫?” “吴江。” 吴江身子笔挺,双手放于膝盖上,慎重答复。 “好”,林奚态度温和却语出惊人,“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随便找个理由辞退你;二,在跟林董汇报我的行程前,先同我商量确认。” 她这个举动更加证实了路清让的猜测,怕是林董留下她没说什么好话,其中一事势必还跟“箭馆”有关。 他都没查到的行程,能泄密出去的只会是身边人了。 吴江心理素质过硬,但见林奚单刀直入,面上不免难堪。 “爷爷开给你的薪资,我再另付一份只多不少的,你看怎么样?” 这话一说,吴江的眼神反倒坚定下来。 利益当头,并非是谁都有这般心性。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林奚要把事情处理干净再走,刚要不快地甩开他,反被路清让胳膊紧紧揽住。他俯身贴在林奚耳边,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爷爷进医院了,你快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林奚五雷轰顶,嘴唇刹那白了。 觉察她全身的僵硬,路清让附在耳旁,安她心神;“这里交给我。” 她抬头看向路清让,瞳孔不住抖动,路清让微微点头,手在后背轻轻将她推向门口方向。 秦胜觉察到变量,也看向路清让,不言不语思索片刻,追上去,陪林奚向外走。 “哎?走了?”齐向东不知怎么回事,只觉人走了多无趣,想留人。 他脖子上的血流速变慢,顺着脖子结痂,一讲话便显得狰狞可憎。 “门口全是我叫上来的保安,”路清让目不转睛看林奚两人出去了,放下心转向齐向东,“所以大家走不掉了。正好,咱们坐下来算算账。” “你算个吊东西?”齐向东不认得路清让,受不得一个陌生人的挟制。 “律师马上就到,”路清让并不回答。他仍穿着晚宴上那身纯黑的西装,口吻冷得像极低的冰,“还是你想换一种手段?” 他低头去看林奚搁下的那片满是血的玻璃,眼神克制着不输刚刚那两位的疯狂,话出口,却是不动声色的威胁。 程松元不止一次听闻这些人玩得花样百出,但也都是听闻。 酗酒飙车一类被查得很紧,□□派对的举办单位也早经过几轮取缔,至于其他那些小众的,都没入地下,明面上大家终归有所收敛。 他见到的二代、三代,更多是林奚圈子里那些人,有点冷漠和难以接近,但多是为了各自家族事业,相互利用也相互抱团,只能算作“利己和难缠”,称不上“恶”。 所以在进门看到屋内一群人个个肮脏得像垃圾场时,他沐浴在新时代春风下成长起来的世界观塌个粉碎。 听闻和见闻带来的冲击力,完全是天壤之别。 重启了半天,他才将将平复了内心巨大的震颤。 “叫外面的人进来,把这一周全时段监控都调出来。” 路清让冲他交代事项,程松元登时恢复清醒,照做。 齐向东反坐回沙发,优哉游哉翘起二郎腿,想看路清让接下来唱什么戏。 人一进来,路清让拿出手机,先是给程松元发了消息“委托西郊物证鉴定中心过来一趟”,随后开始按了录像键。 齐向东皱了皱眉,见他镜头对准自己,立马起来制止,被安保不由分说按回座位。 路清让扫描好屋内角角落落,上传到云端,疾步走出房间,叫过程松元:“等律师和鉴定中心的人来了后,就放人走。” 程松元点点头。 “林奚他们三个人出入这里的所有画面都不要流出去。”路清让不放心,继续嘱咐,“让司机跟着齐向东,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和他正面冲突。等医院那边的事结束再视情况而定。” 程松元又点了点头。 路清让挂心林老爷子的身体,更放心不下林奚的手。 他没有分身,这边的事只能全权交给程松元处理。 他现在必须立刻、马上赶回医院,刻不容缓。 44. 第 44 章 李年年不知道其他人的友谊都是因何缘起,又如何维持。 她只知道她、林奚、秦胜三个人,是靠见证彼此痛苦,共担彼此秘密。 可等她从医院睁开眼,看到林奚,突然对自己这个长久的坚信有些自我怀疑。 室内只开了盏夜灯,林奚正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李年年看着她,像看薄薄一片剪影,美是美矣,却有她从未见过的纤细瘦弱。 就那一刻,“孤身只影”这个成语突然在她大脑中有了画面。 李年年有些难以置信,那是林奚?是只会甩他们白眼的林奚? 她用力抬起眼皮,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将林奚从头扫到脚,这下发现她的右手缠着厚厚纱布,也没穿鞋子,赤足踩在地上,露出一手盈握的脚腕——她的手怎么了?!她最近怎么这么瘦了!!! 李年年心中猝不及防冒出几个感叹号。 她颓然闭上眼,忽地想,他们三人不是相互缠绕在一起生长的,是她和秦胜紧紧依附于林奚生存的。 六岁时,林奚掉进秦家南湖在秦家养了几天,后来她就开始用各种浑然天成的借口过去拜访,有意无意给秦胜打掩护,让秦胜躲过了无数秦老爷子的巴掌。 十六岁时,李年年自己东拼西凑了几篇期末课程小论文,恰赶上“多所美国高中生伪造成绩单申请大学”的大事件爆发,所有学校都在严查学术作假,她那几篇论文正撞在枪口上,立刻被以“学术剽窃”的名义勒令退学。林奚就带着律师只身闯进校长办公室,不知说了什么,总之最后,她既没被退学,李明远和李明扬也没派人飞来美国骂她。 想着想着,李年年突然有点不敢再睁开眼。 她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到医院来的,只记起似乎和谁一起见到了齐向东,其他的想了半天,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那林奚又为什么在这? 她莫名觉得自己和秦胜都很该死。 秦胜在大巴灵顿出事那次,林奚脚不沾地一个多月给他善后。她担心秦胜,也担心和秦胜一起的那个女孩,给女孩国内的亲属办签证、接人过来。等一家子真的来了,看着监护室里的孩子,上前便是给她重重一记耳光,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就一动不动受着,一遍遍道歉,再等第二耳光。 …… 成长里还有多少事,是李年年今时今日记不清的,关于林奚的事。 这么一想,似乎有人在她胸口捏碎了一只柠檬,她觉得连带眼眶都又酸又涩。 李年年懊恼、忏悔,怎么当时三个人一起出国那晚,自己都没有问林奚,她究竟在哭什么,后来又为什么再也没见过她哭。 “醒了?” 李年年听到脑袋正上方有声音传来,吓得一激灵,思绪暂时中断。 “呃呃,”李年年眼神乱瞟,不敢直视她,小声回应,“奚奚,你的手……” “血液酒精浓度三百三,”林奚目光如炬,平静质问,“李年年,你怎么不干脆直接拿白兰地泡澡?” 李年年不敢答,按住头装病:“奚奚,我错了……我头疼。” “头疼?”林奚冷笑,伸出完好左手点按她肚子,“那你感受感受这里疼不疼,这是胃,这是肝,刚还都在酒精里游泳呢。” “奚奚,”李年年谄媚,“你真幽默……” “我幽默?!”林奚猛地提高音量,“你现在好好躺在这纯属命大!” 李年年心虚地不吭声,她这会真头晕恶心,又怕说了太像狼来了的游戏。 “醒了就好,”林奚突然收声了,抬眼看了看点滴瓶,“等下秦胜过来守着。” 李年年借着光才看清她身上的衣服,很隆重正式的礼服,像订婚宴的衣服。她猛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问:“今天几号?” 林奚扫她一眼,没回答:“你好好养着,我可能等下顾不上你了。” “怎么了!” 默契还在,从林奚口吻中听出事态大小的能力也在,李年年横升警惕。 “爷爷病了。” “啊?!”李年年心中剧烈地震,看向林奚,挣扎着要起身,“那我跟你一起……” “不用,”林奚淡淡拒绝,“别添乱。” 李年年只好沮丧地躺回去,看她走出病房,门口和秦胜的对话声低低传进耳朵。 “人醒了。” “那就好。林爷爷那边呢?” 大概是林奚做了手势,这句回答李年年没有听清,后面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宴会那边解释过了?” “嗯。但你来这里的消息迟早要被你们家那几个知道。订婚当天咱们两个都不在场,我那些说辞按不住太久。” “没事,人来了再说。” 林奚很清楚,自己言语冷静,脑中却是乱的,和秦胜的对话也只是机械性的本能反应。 从订婚到路清让,再从李年年到爷爷突然进了医院,接连四起事让她觉得自己这一天被无限度拉长,应接不暇的反应机制快要麻木了。 叮嘱过秦胜,她走向走廊另一头。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距离爷爷被推进去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三个多小时。 林奚看着走廊上空的数字时钟,心里又惊颤了一下,按照小胡医生的说法,爷爷似乎是脑部出血,通常来说这类手术时间不该这么久的。 她低头看向一直在门口守着的路清让,又看看猩红的手术指示灯,膝盖突然一软,人滑到地上。 路清让神经高度紧张,林奚又是赤足走来,他没听到背后动静,人跌倒才转过身,赶紧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安放在走廊等候椅上,小心翼翼避开她那只受伤的手,又半蹲在地上,拿口袋巾擦拭她的脚底——想来又是因为她穿不惯高跟鞋。 路清让擦掉尘土,坐到她身边,给Andy发消息让她尽快送来医院一双平底鞋。 走廊里全是林老爷子的随行人员,四个秘书,两位安保人员,乌压压站在走廊两列,挤得人喘不上来气。 都很冷静,很理性——原本那样的表情该出现林奚脸上。 路清让收了手机,盯看她苍白的脸色,用力握住她左手,没打算松开。 是安慰,人却什么都没说。 林奚没有力气和路清让争辩或者讨论,不管是发生在几个小时前的那个吻,还是爷爷的病情,她都没办法梳理好说话的思路。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马上把自己的律师团队召集到医院来,尽可能拖延消息散布出去的时间,同时把林之乔和刘华荣控制在医院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外……一旦出现最坏情况,她必须保证在宣布遗嘱时自己有完整的顾问队伍在场,以此为自身争取最大利益。 她有很多事要做,不得不做。 但她也是人生第一次理性失灵,一件都做不动,只能焦躁不安地反反复复去看手术室的亮灯,等待里头走出来几个人,对着她宣判结果。 爷爷教给她的未雨绸缪,教她时时为自己留得后手,这一刻都成了纸上谈兵。 路清让总算冷静,却和她一样对整件事发生之突然措手不及。 生死面前,他们先是家人,再是其他的关系。 屏显时钟一格一格跳动,林奚发觉又一个小时过去,人还没有被推出来,快要溺水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 她看看门口几位爷爷的秘书,示意路清让到旁边说话。 “消息最先是谁通知你的?” 讲话虽然方便了,但她仍控制着自己音量,轻声质问。 “程松元。” “他怎么没通知我?” 林奚提出疑问,又马上想到自己手机落在邮轮上,被路清让捡了去,心中有了答案。可再一转念,她继续问,“大家都不知道的事,程松元是怎么知道的?” 路清让愣了愣,他还没来得及复盘整件事的细节,也不清楚。 “如果,”林奚看向手术室方向,不愿把最坏结果讲出口,“公司控制权变更路径会怎么样?” “我对公司法的熟悉程度应该和你差不多。”路清让知道她想问什么,坦诚以告,“要叫律师团队过来吗?” “你知不知道爷爷有没有遗嘱?” 路清让摇头:“集团现有的股权结构本身,再加上秘书手上有没有效力更高的公证遗嘱,还有如果林爷爷如果私下和林之乔签订过类似‘一致行动协议’的文书,都会影响最后集团控制权变更方式。我能知道的就这些,更细节的内容,需要咨询专业律师……” 林奚不讲话,她在判断爷爷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 想着想着,她突然注意起曾经忽视的细节,比如在林大爷爷葬礼上嘱咐她的话,比如他平日里脸色确实憔悴了些,再比如爷爷去瑞士带着梁文平一起。如果爷爷的身体真出了状况——她愈发冷静,立刻命令路清让:“程松元呢?不要再管齐向东的事了,让他现在马上去看林之乔是不是还在邮轮上。” 她自己边讲边掏出手机,分别给四位律师致电,严肃又带着震慑地命令几人三十分钟内必须来到医院。 挂了电话,她又开始对接媒体,准备将整件事一丝风声都不走露地捂在自己掌心。 但事情的散播程度远超两人想象—— 程松元没来得及去邮轮盯人,这边医院的走廊口便出现了林之乔的脸。 不仅他,刘华荣、林昱、林修……都来了。 一群林家人后面还跟着位高挑又白皙的漂亮女人,待看清那张巨大墨镜后的人脸,林奚荒唐得想笑。 奚娜在她订婚时都没能来,却因为老爷子进了医院,不知从哪里急匆匆赶了回来。 她平静站立在走廊这端,迎接面前如潮的人浪。 这头一人,那头是一群人。 路清让看着她只身站立中央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两步走上前,默默陪站在她旁边。 45. 第 45 章 医院的走廊被一群妆容精致的人照亮。 刚刚都还是订婚宴上的宾客,一个个衣履光鲜、花枝招展,享受着邮轮上的不眠夜,转瞬却齐聚医院,和苍白的白炽灯、刺鼻的消毒液味道,割裂成两个世界。 身着的华服让人人都像个亟待登上舞台的小丑。 林奚原要等这群人走近些再接招,管它是刀子还是飞剑,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料被刘华荣半道截了胡,人还堆在那头就彼此先演上了。 “你怎么来了?”刘华荣看到奚娜,率先发难。 奚娜比刘华荣高些,从她身边侧身而过时听到这话,扬起下巴:“我怎么不能来?” 她大半夜带墨镜,不仅显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更显得不把刘华荣放眼里。 见她这般态度,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刘华荣心头,想继续质问,被林之乔偏头瞪了眼,收声。 “——你可真行!”林之乔顾不上两女人的事,大步流星跨到林奚面前,怒气腾腾,“自己跑这来是不想让谁知道!” 他来势汹汹,指责的手指头快戳进林奚眼里。 路清让本能把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哦,你也在。”林之乔注意到他,指间一转对着路清让冷嘲热讽,“不是和林家割席了吗?” “说话就说话。”林奚忽地火了,用力拨开林之乔挥在眼前的手。 “梁文平呢!”林之乔不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转头用力叫人,“怎么也不见个医生在!老爷子现在什么情况!” “哟,”奚娜昂着背,优雅轻巧地移过来,“刚刚在电梯里可没现在这么关切,现在到手术室门口了,想起来自己是个孝顺儿子了。” 被她驳了面子,林之乔猛然回身,低低威吓:“奚娜,有意思吗?” 奚娜噘噘嘴,不置可否,神色明快如少女。 林奚和她只有血缘上的关系,其他的关系,一言以蔽之就是“不熟”,真正意义上的“一年见一次面”的不熟。 她不理会奚娜和林之乔的事,又转头盯着手术室的灯。 ——人还没有出来! 刚刚被搅和掉的焦虑情绪在她转身一刹,又复燃了。 走廊里人头涌动,似乎把空气全部从窗户挤压了出去,林奚按住胸口,不停深呼吸。 “现在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林之乔见医生还未到,把火撒在她身上,“你来这么久了,别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之乔一把钳住她胳膊,把人悠到面前,“你别以为在这提前等着就能怎么样!我告诉你,老爷子要是死了,能轮不轮到你当家,难说!” Andy还没送来鞋,路清让见林奚光着脚被林之乔荡得趔趄了一下,压抑着的不满瞬间爆发,倏而上前将林之乔推开。 林之乔反应不及,快要后倒,抓住林奚的手紧跟着下滑,牢牢捏在林奚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掌上。 林奚疼得一瞬脸色煞白,微微缩起身子,脸上血管灰扑扑浮出来。 “松手!”路清让揪住林之乔领子,眼中闪过罕见狠戾。他的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人贴得很近,压着声线警告,像困兽。 林之乔发觉这人脸色阴沉得如黑云压城,不知何时就可能雷暴将至,从中飞出冰刃,或者剑戟。 总之,气压低到让人不敢喘气。 他莫名打了个冷颤,真就松开手,而后马上反应过来,一脚踢向路清让:“这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 路清让受不住力似的左腿一折,半蹲到地上。 林奚这才想起来路清让傍晚时分还挨过秦胜两拳,耳边一阵嗡鸣。 “林之乔!”她脸色更难看了,清清晰晰、一字一顿,“你……” “林叔!”林修一直旁观,这才出声调和。 他担心林奚真就当场和林之乔撕破脸,赶紧堵住林奚的嘴:“院长回来了。” 被他一打岔,林奚情绪冷静多了。 看看路清让,又看看林修,别过脸:“我去叫人全都到旁边房间等着。” “哎。等下。” 林修拉住她,无声举着手机上刚刚敲出来的英文:“律师到了吗?” 林奚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摇了摇头。 林修凝重起来,看向亮着灯的手术室,又低头快速在手机上打字:“该做什么知道吗?” 这次林奚很轻很轻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半年前才经历过林大爷爷的葬礼。 当初公司有多乱套,真真假假的新闻多肆虐,她仍心有余悸。 这次情况一样,也不一样。 泰银资本是上市集团,彼时她和林修要面对的是股东、董事、高层,可内地林氏是家族治理的企业架构,也不是上市,除了一丁点员工激励股权和个别股东,其余全捏在林家人手上。 换句话说,这次不是外患,是内忧。 林奚准备先安置好来探望和探听的人群,林修拍拍她:“我去吧,我叫大家都先回去等着。” 临去前,他别有深意地看了路清让一眼。 玩味,不满,讥讽。 林奚只当看不见他的眼神,继续守手术室的门。 路清让只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知是被头顶白炽灯晃出的虚影,还是她精神高度紧张过了头,担忧加剧。 林氏集团的股权结构复杂繁琐,若林老爷子真有三长两短,林奚难免要陷入一场不知为期多久的争权混战。 路清让暂时放下情绪,开始快速思考。 刚开了个头,手术室的灯“啪”一声灭了。 走廊霎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向开了门的手术室。 林奚几乎是踉跄扑上去,抓住梁文平的手,等他宣判。 “林董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已经从内室转到监护室,现在还不能探视。”梁文平被她的手冰了下,低头看到她手上的纱布,关心,“手怎么了?要我再给你处理一下吗?” “不用,”林奚急切着再次确认,“爷爷真没事?” “没事,”梁文平冲拥上来的人群笑了笑,“放心。” “老爷子是怎么了!” 林之乔从别处奔过来,劈头盖脸问。 “自发性脑出血,”梁文平对他的急吼吼回以淡定,“我让主刀医生过来解释。” ——“什么原因?” ——“那多久能恢复正常生活?” 林奚和林之乔齐声追问。 “这个要看术后恢复。” 梁文平却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答了林之乔的问题。 林奚觉得梁文平语焉不详得奇怪,还想刨根问底,梁文平却淡淡拍了拍她手背,先行离开。 她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疑心渐起,和路清让默默对视,发觉路清让和她一样注意到了梁文平的动作。 “没事了?”林修从那头跑回来,“谢天谢地。” 林奚顺着他向人群那头看,刚刚都还在表演听闻噩耗、赶来医院的关切和悲痛,梁文平一讲完,各个拙劣演技或多或少都露了马脚——没人在乎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大家更担心集团变动。 林奚嘴角一拧,讥笑起来,却冷不丁对上奚娜的眼神,嘴角一僵,抹掉了脸上所有表情。 爷爷总算是没有生命危险,她的思绪开始逐渐清明,后知后觉的怕。 她刚刚确实不太清醒,竟在那种情况下呆站了几个小时,脑中空空,任由局面推着她走。 若是刚刚梁文平说的是另一种结果,按照眼前这些人的本性,她现在可能已经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消息会被人第一时间散布出去,股东抱团、董事站队,她手上那点股份被挤占也大有可能。 林奚看了看林之乔,手心又凉了凉。 他还在情绪激动地嚷嚷,只是看起来情绪激动,实则他比自己冷静得很。 但他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她的消息是程松元透露的,难不成程松元是自己和林之乔之间的双面间谍? 林奚倏地掏出手机,不能再坐以待毙,准备给律师打电话。 奚娜一直在不远处观察,见她要走,再次优雅着移过来:“奚奚。” “嗯?”林奚不知何事。 “你今天订婚对不对?”奚娜年轻异常,笑起来也明快如少女。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说这个。 林奚敷衍一点头,要走。 “哎,”奚娜拉住她,“上次寄给你的那个瓶子有没有收到,那是我采集的南极风哦……” 要不是她知道奚娜一贯就这性子,她甚至要怀疑奚娜是不是林之乔派来阻挠她的卧底。 奚娜不是自由的化身,她就是自由本身。 她要是去了纽约,随便举个火炬,轻轻松松就能取代曼哈顿岛西南角的自由女神像。 “知道了。”林奚有点不耐烦了。 奚娜不讲了,笑起来,嘴角两只酒窝也跟着盛满明媚笑意。 林奚愣了愣,突然有些凄凉地想,果然,自己不随她。 从酒窝到性格,她们母女一贯南辕北辙。 她忽而想起什么,转头用微弱气声同路清让讲话,“爷爷至少要在医院一阵子,”她面有苦意,却态度真诚,“大家都会远远观望着林家变动,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有人卡你的项目,现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说完,她捏紧手机,向电梯口走。 路清让一怔,没料到她会讲这个,等反应来想追上她,不料被奚娜拦了下来。 “小路,”奚娜眉眼弯弯,“你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奚……阿姨。” 路清让着急去追林奚,叫得心不在焉。 “有时候太正直也不好,”奚娜知道他在探看什么,揶揄似的敲敲他,“看看,连个情人都没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