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五婚临门》 第1章 退婚 “东陇卫家要退婚!” “江陵棠家退婚。” “十二连环寨池家退婚!” “畲渊黎家退婚!” “白鹭洲书院古月家欲请退婚。” 五位风格截然不同,却同样俊美耀眼的天之骄子来到“却邪山”,决心要撕毁掉天下第一神算与父辈们签下的荒唐婚契。 而徐山山此时的神色却很茫然、震惊、凝重,眉宇间的褶皱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垂眸,盯着自己伸出的那一双孱弱、枯瘦的双手……谁家的鸡爪子? 这显然不是她原本那一具养尊处优的身体了。 这时一股强电流刹时在徐山脑中炸开,属于原身的记忆随之而来,她很快便不仅知晓了这具身体的一切,亦有了这五位未婚夫的相关资料了。 东陇、江陵、十二连环寨,畲渊,白鹭洲书院…… 他们中随便一家拿出来都是当世人趋之若鹜的存在,更别说五家皆与她定下婚约,一女配五男的事,本就倒反天罡,可谁叫她有一个天下第一神算的师父呢。 他挟恩胁迫,五家长辈才无奈同意了这一件打破世俗伦理、挑战纲常的婚事。 而原身叫“徐山山”,虽是神算子唯一的入门弟子,但品行卑劣,又蠢又坏,如伥鬼一般累孽债,惹人厌。 此时徐山山心下震惊之余,也终于了解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在命数将尽时,她莫名魂穿代替了原身成了这伥鬼,转念一想,那对方会不会则取代了她成为—— 她神色徒然一变,饶是她心性坚毅沉稳惯了,可遇上这等离奇、荒诞之事,也无法轻易做到冷静寻常。 “轰隆!” 天空此时瘴气弊天,雷鸣电闪,一道极亮的白光划破苍穹,天地仿佛一瞬间被利剑劈开成两半。 五人亦同时心惊抬头,上一刻分明还晴空万里,转瞬厚重铅云层内电龙游动,仿佛下一秒便要降下雷霆之威将这片天地夷为平地。 此时徐山山开口了。 “你们真以为与神算子签定下的婚契是这么轻易就能退?” 她不是真正的徐山山,自然也不在乎这五桩婚约,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她的声音不尖锐、不刻薄,平和嗟叹的口吻,竟险些叫他们错认为她在真切为他们而惋惜。 此时平静的徐山山莫名叫他们有了一种陌生感,五人见她“装神弄鬼”的模样,无疑于在看小丑表演,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者他们从来不信命。 想到以往为了达成目的,她也曾换了一副温婉谦恭面孔的事,狗改不了吃屎,这一切不过就是她在耍心机装可怜罢了。 五人不再迟疑,当着徐山山的面,同时掏出那一卷婚书,扬臂内力一震,婚纸碎红如烈火燃烧。 “徐山山,数月前江陵一带因你占卜大错,导致大堰决堤,江陵多少百姓因你而家破人亡?你这般视民为草芥之人,何堪为我卫家主母?”俊美伟岸的男子目漆霸气。 “你与簟滟楼的琴妓抢男人,立誓非他不嫁,怎地,还要我等当龟公,为你伟大的爱情守护歌颂?”郎艳独绝男子盈笑嘲弄。 儒雅如玉山的男子清愠怒:“这一张销金窟的赌坊借据,一百金你便叫他们污了我古月家六世书香名号?” “口舌不净,敛不义之财,如你这般贪财歹毒之人,我疯了才会娶你?”英姿勃发的美少年抱剑鄙夷。 最后一位身着素纱僧袍,容颜却如佛前琉璃盏:“无量寿佛,贫僧已剃度出家,俗世之事就此了断。” ……为了跟徐山山退婚,都有一个出家了。 他们用着一张张颠倒众生的神颜,对徐山山流露出极尽失望、嫌弃、厌恶之色,口中的“她”更是罄竹难书,毅然决然退婚。 这令徐山山一时无言以对,虽知原身荒唐,却不知离谱到这种程度。 而五人亦不在意她的反应,失去了神算子的袒护庇佑,“徐山山”便等同失去了嚣张的气焰,再无人会为她的恶劣行径收拾烂摊子了。 在雷厉风行解决完退婚事宜,他们便率领部众与随行,践踏着一地婚书碎榍自“却邪山”离去。 徐山山看着飘散一地的“红花”,神情淡漠,五人闹这一出于她不过就是一件不足挂齿的插曲,但向来敏锐的第六感却令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安的念头。 晚霞落于徐山山孑然消瘦的肩上,她仰起头,望向遥远的天际—— 原本那一双浑浊、邪恶贪婪的眼瞳,如拨雾见天,纷呈出一片深海的浩瀚无垠,展现出大自然的宏伟与壮丽。 她透过云层俯瞰到了苍茫大海中央的神秘祭坛上,飞湍走壑,雷电环绕,有人逆转了命数的轮盘,企图改天换地。 这时,不知打哪飞来一只绿毛鹦鹉,它一屁股稳稳落在了徐山山的肩膀。 一声“山?”将徐山山从混沌的思绪拉过神来。 徐山山转过头,显然吃惊:“叼毛?” “……你再叫这个名字,我就啄死你信不信?”它目露凶光道。 她愣了半晌后,笑:“信。” “还笑得出来?你看你现在成了个什么样的人了?你原本的身份、命数、亲缘、情缘全都被人抢走了!” 徐山山好似已经预料到了目前自己的处境,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待他至亲至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他做的吗?” 毛毛恶狠狠:“别问了,你会气死的。” 徐山山没气,至少脸上一直在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他还剥夺了我的一切,将我流放到了这一具天缺伥鬼之躯,想让我就此了却残生……气?不,用气这个词还太轻描淡写了。” 她自不甘的,虽然她极力压制住内心的刀山血海、困惑愤恨,但毛毛却通晓她的内心。 毛毛担心她抗不住此番变故,便转移话题:“方才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为什么我见天生异象?” “也没干什么,就是一睁眼,就来了五个极品美男跟我退了个婚。” 第2章 寻仇 “退婚?还五个?!”毛毛惊呆了。 徐山山将它搂入怀中,轻轻揉毛,同时搜寻着原主的回忆:“原来如此,这具身体天残,三衰五劫伴身,天生夭寿短命相,于是神算子替她精心谋划了五门婚事,想以婚契为媒介的方式帮她延寿改运。” “哦,这样啊……”毛毛突然反应过来,双翅捧脸,尖叫:“啊啊啊啊——现在你就是徐山山了啊,那短命的不就成你了?那咱绝不能退婚!哪怕强娶你也得上!” “谁强娶谁?” “你强娶那五人。” “哦,那强娶不了一点,毕竟景国律例我曾参与撰写著作,强占民男当属知法犯法了。” 虽然落魄了,但她该守的底线还是得守住。 却邪山是一座拥有神格的山,传闻有妖魅者见之则伏,是以天下第一神算便在山中修建了一座“观微道观”。 可怪就怪在,他不修道无祭坛焚香,也不供奉三清天尊。 眼见天色已晚,徐山山双手拢袖步入道观,长明灯笼照亮古老的青石砌成的门廊,四季摇曳的青松,木牌镶嵌的名匾,宛如承载着无数秘密的历史岁月。 来到神算子的草堂,她推门而入,举目扫视。 内里摆放着满满几书架的书籍,多宝格内有纯铜摇铃铛,布袋,铜钱若干,桃木制的签简一个,龟壳,罗盘一个…… 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盒朱砂,一叠符纸,六壬盘,天乙盘…… “这神算子的家底可真丰富啊,还都是些真货……“ 徐山山上手检验一番后,便看上神算子的藏书,她手上捧着一本“命数阐微”正在翻阅,里面有一句关于宿命论批注——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渡人造化……” 她似被其玄妙之奥义吸入心神,默默念道:“积阴德,渡人造化……这不是佛家教义?想不到这神算子,还是个圣父啊。” 可偏教出一个品行卑劣,又蠢又坏,如伥鬼一般的弟子。 她阖上书,左手指尖轻轻敲击桌台。 徐山山深邃莫测的瞳眸敛着些许光华:“毛毛,我所修习的太乙神数可替人重塑命格,自然包括徐山山这具身体天残的问题,只是……” 太乙神数是一门失传的高等文明秘术,它不仅能预测国家大事和天灾人祸,还能够逆天改命,而此法唯景国大国师才能习得。 毛毛:“只是什么?” “她在外欠下了许多孽障,人死如灯灭,但若还活着,这些孽帐自然会找上门来,学命术道法,讲求因果,欠下的业不还完,这命便改不好。” “另则,她底子薄,还需得寻找出五件与她五旺契合的法器才行。” 五旺包含健康、事业、财富、智力与运气。 毛毛听后却不以为然:“你堂堂景国大国师还能解不了孽障?你还是赶紧算算那五件法器在哪,咱下山去找。” 徐山山这具身体不再是玄法高深的大国师了,但相师的本领倒没丢,她掐指一算,顷刻,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毛毛赶紧问道:“怎么了?” 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似笑非笑道:“利西,有攸往,夙吉,倒是巧了,第一件催旺健康的东西,在西边,江陵城,一个和尚的手中。” 巧吗? 确实太巧了。 —— 隔日,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徐山山便起身收拾行囊准备下山。 这时,窗外梧桐树簌簌风动,山间清新的空气变得阴湿沉闷,似平自然界的秩序被打破。 她似感应到了什么,便来到书案,从一排笔挂中挑选出一支紫毫,然后沾上匀研的朱砂,龙飞凤舞在符纸上画完一串繁复的咒纹。 一张接一张,不像应急,倒是囤货。 一刻钟后。 “观微道观”外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凌乱的脚步与皮甲相互摩擦“嘎吱嘎吱”的声响,只见外围已然被一群部曲包围了起来。 这杀意凛然的阵仗,完全就是奔着灭门惨案的规模来的。 一个身形彪悍的男子大力拍门,仿佛要将那扇门震碎。 “徐山山,你这个欺世盗名的神棍,赶紧滚出来,否则别怕我等不客气,直接砸了你这间道观——“ 徐山山耳聪目明,她落下最后一笔后,便对外聆听,毛毛盘翅窝在她脑袋上,红眼珠子竖成一条线:“山,好大的杀气,来者不善!“ “不过是债主找上门了。” 道观外。 “不肯出来是吧,拿斧头来,给我劈门!” 可不等他们动手,道观紧闭的朱漆阙门被人打开了,一道简朴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她步调悠慢,双手插袖,一身浆洗破旧的宽大道袍,长长的袍袖垂于脚尖,身姿端正,从脚后跟到颈部垂直呈一条直线。 那一刻俯瞰众生的仪态,仿若端庄于云端的神明莅临。 凶狠叫门的魏梁,动作一僵,打量半晌都有些不敢认人。 谁? 这是徐山山……吧? 如此朴素神性的徐山山,却很难让人跟数月前那个寡廉鲜耻、花枝招展的女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够胆量啊徐山山,竟然没有逃。” 宝马雕车内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惊叹声音。 他似在笑,但忍怒的声线却像刀子:“也是,你胆子如果不够大,又怎敢将你那一套骗术施展到我柳时祐的头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会感到心虚害怕,再跪地求饶,但偏偏她站在那里,眸中倒映着朝阳清辉,却比在场所有人都镇定从容。 听到对方自报名号,徐山山才想起这是哪一个被原主骗了的倒霉蛋“债主”。 柳时祐,江陵城豪门富绅柳家的二子,因为家中接连不断发生祸事,便打算请一个风水师来看看。 恰好原主缺钱便找上了他,她假意调整风水布局,不仅骗着他买了不少辟邪吉祥物,以驱邪化煞,还信誓旦旦说从此柳家定会否极泰来。 但假的就是假的,如今见宝马雕车上黑气罩顶,还有一缕血色红光,便知柳家的情况愈发严重了。 她问道::“柳时祐,如果只有一个选择,你是想杀我,还是想要救你们柳家?” 这一句话,不在他们意料之中,一下就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舆车内的人愣了许久,简直被她气笑了:“徐山山,你休得再故弄玄虚来糊弄老子了,我早就打听过了,你屁本事没有也敢跑出来招摇撞骗,如今神算子已死,你也再无依仗了,今日就换我来给你批命,你徐山山今日——必死。” 柳家部曲面露寒霜般的杀气,抽出长刀,光线下寒意逼人。 显然废话不多话,直取她狗命。 毛毛的鸟毛炸起,徐山山则将手从拢袖中抽出,符咒在袖袍内刺刺闪动,她神色诚恳道:“你不妨再信我一次,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学好了本事。” 柳时祐:“……” 这女人究竟是傻还是当他傻啊?才几个月时间,她就能从神棍变神仙? 徐山山抬起头,道袍猎猎,又道:“巳时一刻,天狗食日,日月无光,乃通阴阳、测命数的最佳时刻,你若不愿信,仍执意要杀我,那么你们柳家气绝之数也自当命该如此了。” 哈?! 气绝之数! 命该如此! 她这个骗子,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知悔改,她还敢诅咒他们柳家! 柳时祐脑子都快气炸了,他能信她吗? 他信她个鬼! 他一手紧攥窗橼,朝魏梁怒吼道:“叫她闭嘴,杀了她!” “快,动手!” 魏梁一挥,就在柳家的部曲就拿着锋利大刀步步上前,徐山山清浅平和的眼皮朝下望去—— 只见道观前蜿蜒的山道上,又来了一拨人,一名青袍的老者扶着一口竖立的棺材在前,后方重兵相拥,铁戟利器乌泱泱,甲光朔寒林欲摧,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气势。 第3章 英魂 第三章精忠 什么人啊? 好大的气场! 魏梁跟柳家部曲动作一顿,惊疑不定。 他们一到,原本并不逼仄的道观大门前,却是一下人满为患了。 明眼人一看都能看得出来两方队伍的区别,一边是拿钱买装备凑出来的雇佣兵,另一边甲衣朔冷,如尺整齐,十有八九是上过战场的正规军队。 柳时祐听到了动静,撩开车帷小心看去,当下心惊。 不必说,这位不怒而威的老者定是一方人物。 老者眼神漠然,似乎并不在意眼下的紧张氛围,他挥退了左右,亲自上前询问:“请问,神算子可在道观?” 来找神算子的? 那是来算命问卦还是寻亲探友? 魏梁舔了下嘴唇,不敢造次,只试探性回答:“老人家,你来晚了,神算子在数月前便死了。” 老者一听,如遭雷殆,顿时脸色煞白。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观其面色失望居多,魏梁面露欣喜,当即判定对方是来求卦问事的。 既然对方跟神算子非亲非故,也定然是不会管徐山山这桩闲事了。 然而当徐山山的视线从那一口特殊的黑棺中挪开后,她的声音却出奇不意破空而来。 “并不晚,你若愿护我周全一刻,我便替你算出黑棺之人死亡的真相。” 老者蓦地抬头。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只这一句,却仿佛有着能够触摸灵魂的力量。 老者神色凌厉异常,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当即散发出来:“你在说些什么,你可知骗老夫的下场?” 不等徐山山再开腔,魏梁就慌了,他急忙上前拆穿。 “老人家,你千万别信她这个骗子,她虽然是神算子的徒弟,但只会骗钱,我柳家就是被她给坑害惨了,这才上却邪山来寻她的仇。” 老者眉宇间的“川”字纹褶皱得更深几分,他审视地盯着徐山山不放。 “你是神算子的弟子?你知道什么真相?” 魏梁见他还是不信,只能朝徐山山骂道:“徐山山,你说我柳家的衰败乃被人借运,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出事,可我们按照你的法子去做,但柳家没有任何好转,反倒死的人更多了!” 这话不假。 原主自私凉薄,敛了财便拍拍屁股走人,却不知这事造成的罪孽非同小可。 徐山山暂且对此事不予评价。 她迎上老者的眼睛:“不过就是一刻钟罢了,你连半年的时间都等得,想必也不会吝啬这点时间吧。” 此话一出,却是直击老者的内心,他眼中惊疑不定。 她怎么知道自己耗时了半年来查明真相? 若非实在查不到,他不会走偏门,寻上却邪山。 老者明眼慧心,他知自己一身铁血悍气,寻常人见了他只会躲避生畏,但此女却能与他平视交谈,不卑不亢。 他思忖,如此内心强大之人,若是一个骗子,那想必也是一个极有本事的骗子。 他当下有了决定:“好,老夫便等这一刻钟!” 他一声令下,虎贲之军“唰”一下便拔刀护于徐山山周围,形成一层阻断,而柳家那边的杀意畏其威煞,瞬间萎缩不振。 现在情势大逆转,柳家部曲只能犹豫不决地看向车内。 魏梁也吓得赶紧躲开,狠盯着徐山山愤而跺脚,而柳时祐气得快要将窗帷给一把揪下来。 “老人家,你当真要护她?” 老者负手道:“老夫一言,驷马难追。” 徐山山这个骗子的运气可真好,但她不可能会一直这么好运! 柳时祐两眼冒火:“徐山山!好,既然别人能等一刻钟,那我柳时祐也能等得!” 虽不知她为何非要这一刻钟,但等就等,反正一刻钟后她编不出个什么正当由头来,不必他出手,凭这老者一身凶悍之气就能撕了她。 此时,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地算着时间流逝,只等一刻钟过去,揭晓结果。 快到了吧? 应该要到了。 时间在缓慢流逝着,不知不觉中,空气中似乎有某种微妙的气息在悄然改变。 咦? 周围的景色在一瞬间好像变得黯淡了起来,众人茫然抬起头来,只见风起云涌,天空突生异相,明明白日,却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黑暗…… 当黑暗无端笼罩大地,所有人都感到了无比的恐怖。 巳时一刻——天地变色,天狗食日。 当真有天狗食日啊! 他们在心中震动狂叫,天呐,还竟真叫徐山山给说准了?! 而柳时祐惊起的身子又重重跌坐下去,目瞪口呆。 徐山山不久前的一番话一下就闪现在他脑中。 天狗闭日,日月无光,乃通阴阳、堪命数的最佳时刻,你若不愿信,仍执意要杀我,那么你们柳家气绝之数也自当命该如此了。 她还说,如果只有一个选择,你是想杀我,还是想要救你们柳家? 他浑身剧烈颤抖,脑子里两股情感相互斗争,天狗食日的时间有限,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对他而言都是煎熬。 最终,他崩坏大喊:“徐山山,你特么的这一次再敢骗老子,老子就跟你同归于尽!” 杀她还是救柳家,这还用得着选吗? 老者此时也是一脸震惊,他耳力惊人,方才两人的对话他虽不在意,但却也是听进了耳中,如今他却是有几分庆幸自己这一次赌对了。 柳时祐急不可耐地跳下了马车,两人四目相对。 柳时祐面容俊华沉郁,眸色不甚清明,性情暴躁,但却无血印煞气,表示他虽净干混不吝的事,但却没有伤天害理。 但他周身却笼罩着一股不详的黑气,紫运被血煞吞噬,顶上之气运正被剥夺,日渐消殆。 此时日食还在持续,徐山山道:“我话有些难听,便不说太详细了,就一句话,你们柳家不出三个月,轻则抄家流放,重则灭族断根。” 柳时祐瞳孔一窒,然后咬牙切齿。 这特么的已经够难听了好吧! “少爷,千万别信她的,神算子根本就没传授她衣钵,小的查过了,她一直被寄养在徐家,却不知感恩,还因嫉妒徐家嫡女,干了不少腌臜事,徐家也早与她断绝的关系,如此品性之人,嘴里哪有真话。” 魏梁拉着柳时祐苦口婆心。 “这天狗食日,估计也就是她误打误撞,要不……要不就是神算子临死前告诉她的!” 果然,一经提醒,方才头脑发热的柳时祐此时如头一盆凉水浇下,又冷静了下来。 还有这事? 徐山山也懒得去原主记忆中找佐证了,她直接语出惊人道:“那我再补一句吧,柳时祐,你眉稀耳瘦,眼神迷离不守神,想来你跟你柳家男丁近一个月全都不举了。” 不举了…… 不举了…… 这几个字不断回荡,如雷一般劈落在柳时祐头上,令他当场石化。 其它人此时振聋发聩,皆一脸诧异、震惊、惊疑、同情地看向了他。 柳时祐在意识到徐山山说了什么后,脸色徒然涨红,不是因为她羞辱污蔑了他,而是这女人算得该死的准,准到他都想一把掐死她了! 但他却是恶狠狠地看向魏梁,羞愤得几近要跟他同归于尽。 都怪他,要不是他多嘴,他跟他柳家男丁何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扫地! 第4章 被惑 毛毛在暗处窥探完嘉善的反应,便迅速飞回徐山山身边。 “山,鸟看不懂了,他明明刚拯救了一条生命,但好像看起来……却像刚杀了一个人似的。” 徐山山正“嘶哈”着为伤腿上药包扎,她本也没打算将自己弄伤至残,但命格如此,自“身衰”后,“运衰”也如期而至。 假戏真做,她也算是应了自己先前那一句戏言。 ——诱佛破戒,沉沦红尘,此乃造孽,惨痛一些也是我该受的。 “让一个规则与道德感太强的人做选择,是救一人牺牲十人,或救十人牺牲一人,最后都会受到内心的谴责,因为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他将为放弃的那边负责。” 而她扮演的恰好是被“权衡利弊”后放弃的那个。 毛毛似懂非懂,只抓住了关键一点:“你想让他为你负责?” 她轻点了下它小脑袋:“人心复杂,这嘉善活佛看似好说话,易动容,实则修佛者,清心寡欲,以律制心,哪有那么容易拿下,这才第一面呢。” 毛毛拿头蹭她:“可鸟心疼你,山这次可伤得不轻。” “有付出才有回报,不必心疼。”她俯视着伤腿,这可是她以后卖惨的利器,只要是值得的事情,她从不优柔寡断。 —— 江陵爆发灾荒数月,但朝廷那边却迟迟没有颁布任何赈恤灾区的措施,倒是当地豪绅联合了江陵棠家,纷纷慷慨解囊紧集调动粮食、草木、衣物等必需品,前来缓解灾区压力。 但江陵城也已经快救济不了这么多外来难民了,从城外施粥频率可见一斑,从一日变成了隔日或者三日出城赈济。 人饿慌了什么事情都做得起来,半月不到,鱼类和鸟兽也被吃光,甚至树皮、草根、野菜,一切能够入口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嘉善得知城外已有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当即与城令商议开放义仓。 先前城令碍于嘉善乃棠家人,对他多有优待宽宥,但他的身份却不足以代替朝廷来发号施令。 义仓储存的粮食虽是以备荒年同济救灾,然则却需要朝廷从上至下颁布政令开仓,并非当地官员想放仓便放仓。 “那城令何以迟迟不向上面状报?” “谁说没报,可上面一直不曾回应,本官亦很难办啊。” 嘉善不解其中缘故,但城令显然探听到了一些风声,他眉宇间褶皱深沉,道:“只怕是国之将乱,政权争立,无暇顾及咱们这里了。” 不日,嘉善也收到了棠家暗探的绝密件——七王发动了内乱,皇族为争夺中央政权,干政弄权,偏这时嶽帝莫名昏迷不醒,只能太皇太后出面坐镇,暂稳朝廷局势! 但显然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心力不济,倘若嶽帝一直不醒,七王坐镇一方,强行割据势力,皇权旁落亦是迟早之事。 嘉善虽一心成为方外之人,但他生来是棠家人,其责任在身,只怕最终也是摆脱不了乱世的倾轧。 心中不静,他打坐冥想一日,黄昏时便移步于城墙之上,明日伽蓝寺的僧众将与他在城外进行一场弘法,令更多的人得闻正法,众生解脱。 虽无法解决眼下难题,但至少可以净化人心、藯藉心灵。 思忖沉凝间,嘉善无意间瞥见两阙曲池旁,有一道瘦弱的身影正驮着一稚童沿着城墙走。 她行走得十分艰难,佝偻着腰,一手撑壁,一条腿却是瘸拐着,只能靠一条腿来勉强施力。 似快力竭了,她不慎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块,人便失衡后“啪“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摔,令嘉善微微颦眉。 是一名女子,只是她看起来并不比那孩子高大多少,她沉重地爬了起来,将一动不动的孩子抱入怀中,呆呆地坐在地上。 良久,少女眨动了一下睫毛,像蜷缩的蝶,轻颤抖动。 她垂眸,从衣间掏出半边蒸馍,然后小心地掰碎,一点一点喂进怀中小女孩闭合的嘴里,然后似有一种强大的悲痛席卷了她全身,她禁不住浑身颤抖,口中破碎地呢喃着。 “不要死,一定要活下来……” “我将我的全部吃的都给你,求你,不要死,活下来吧……” 嘉善并未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在这无声的注视中,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 晚霞如一位慈祥的老者,用柔和的金黄色想给与这惨淡的大地一些宽慰,可是它却拂不掉她身上那即将被黑暗吞噬掉的暮色悲凉。 嘉善感受着这无尽的温暖和悲伤,默念渡亡经,陪她一同在夕阳下沉寂。 ……他看出来,那孩子已经死了。 同时,他也认出了她。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在这时,忽然一中年男子与妇人怒气冲冲朝这边赶来,他们面瘦肌黄,布衣草鞋,显然是棚户区的难民。 他们一过来,便愤力将少女怀中的幼童给拖走,同时一脚将她狠狠踹倒。 “呸,哪来的贼丫头,连死人都偷,要死啊你!” 少女痛得直冒冷汗,但却死拽着一条手臂不肯放手:“不要……” 她声音细弱,但却很是坚定。 男子大声怒喊:“这是老子的娃,你再不放手,小心老子打死你!” 嘉善听到此处,只觉得看不明白,她为何要偷窃别人家孩子的尸体,还意图躲藏起来? 直到他听到她说。 “不要……你们不要吃她……她是人,是你们的孩子,不是牲畜啊。” 她倔强又愤恨地瞪着他们,但眼角的泪,却止不住如珠串滚落,显然对他们残忍的行径深恶痛绝,亦感悲哀。 嘉善一震。 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真相。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易子而食,当真有其事。 那对夫妇被少女这么一说,一时面色青白交替,恼羞成怒:“你懂个屁,我们还活着,我们要活下去,这世道……只有不当人才能活着。” 他们一个拖,一个强硬地掰开了她的手,然后抱着那具尸体便飞奔而去。 嘉善凉意的视线从那两人身上收回,重新落回瘸腿少女身上,她连爬起来都尚且困难,更遑去追了。 好似每一次见她,她都落得一身凄惨狼狈。 可哪怕受尽欺辱、委屈,她仍旧保持着一颗金子般善良、真我的心,见她自己尚且在苦海中沉沦,却还想着替别人遮雨…… 痴儿。 他一声叹息杂糅着怜惜的动容。 第5章 骗子 鹦鹉好奇地看了过去,下一秒,它倒吸一口气:“山,那个和尚,他身上有好盛蕤的生机啊,你如果跟他多贴贴,必获益不浅。” 毛毛拥有天眼,它的话自然不假。 徐山山:“……是吗?” “不对,山,你未婚夫为什么会是个和尚?”毛毛傻眼。 徐山山却不奇怪:“让你娶原主,你估计也宁愿出家。” 这一人一鸟是用心声交流,马车上的柳时祐正在假寐,精神不佳。 “快看,是嘉善活佛来了,看来咱们今天又有蒸馍吃了。” “他可真是大慈大悲啊,不仅为咱们开坛讲经说法,超度灾难中逝去的人,还经常亲力亲为发放灾粮。” 徐山山静静地听着难民对嘉善的各种吹捧赞美。 想起那日退婚时,他似那看破红尘的神佛,眼中只有公正的冷漠与批判,与此时对难民的关切怜悯,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她看向人群中的嘉善,佛祖精心雕琢的玲珑剔透心脏,爱世人,爱众生,那样脏乱的环境中,施粥、救治伤患、关怀老幼,他却不见任何不适。 一副佛陀慈悲面容,不染纤尘的禅心,令苦难者感受到无限的宁静与安详。 她不期然间又看到了他手腕处,动作间,滑出一串珠子,定晴一探,望气术令她漆黑瞳仁泛起淡淡金光。 是一串念珠,碧透间有紫气流溢,名贵不肖说,最主要它乃常年配戴于嘉善腕间的修行法器,此时竟被酝出了功德法光,正是她要寻找的有裨益她五旺之一的法器。 原来预言里的和尚真是他啊。 “我要的东西,就在他身上,你说,他会给我吗?” “你是说,那五件法器之一在他身上?”毛毛讶然,它跃上窗框,红眼一瞬变得邪异:“他要不给,咱们就偷,偷不到就骗,骗不到就直接上手抢!” 她敲打它一计:“知法犯法的事怎么能做呢。” 毛毛返回,无聊地叼起她头发在嘴里嚼:“要我说,这么稀罕的男人,吃了最好,最后咱们东西也到手了,你的修为也能增长。” 徐山山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将它的话当一回事。 —— 柳家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长清大师算了一卦,说你半月内就会归家,果然没错啊,这才两天,你就回来了。” 柳母高兴地出门迎接。 柳时祐揉了揉额角,让魏粱去安置柳家一众部曲:“什么长清大师?娘,你又在外边找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来?” 他无奈道:“我家被骗的钱还不够吗?” “柳时祐,不可胡说!这长清大师乃是有真本事的相师,他一眼就看出咱们柳宅出问题了,还从好多地方挖出了一些腌臜之物,当时那场面可吓人了。” 想起前些日子,他们柳家不是死猫死耗子,就是各种毒蛇虫蚁乱爬,一些老族辈病的病,死的死,那丧幡就没换下来过。 她想着这些,泪便涌上来,赶紧擦拭:“对了,你爹跟你大哥也回来了,正在正堂跟长清大师谈话呢,你也赶紧去看看吧。” “爹跟大哥他们回来了?” 柳时祐面上一喜,正准备过去,却忽然想起了还在府门外徘徊的徐山山。 她下了马车并没有随柳时祐一道进府,反倒在门口四处跨步观察,跟没见过高门大户一样每个地方都瞧得仔细。 门房与奴仆皆不知她身份,但见她穿着一身寒酸的道袍,都在暗中捂嘴笑话她。 “徐山山,你还在外边做什么,赶紧进来啊!” 徐山山这才随着柳时祐步入了正堂。 “爹!大哥!你们终于回来了。” “时祐啊,这段时日当真辛苦你了。” 柳父慈爱地拍了拍柳时祐的肩膀。 柳大哥看到他也一脸欣慰,他们不在,这个家就全靠他来支撑了。 “来,见过长清大师,这一次我们家能够平安渡过,多亏了长清大师了。” “没错,方才我们听长清大师一番讲解,简直如蒙圣音,醍醐灌顶啊。” 真这么神? 柳时祐半信半疑地看向那位长清大师。 只见他灰眉黑须,皮肤黛黑,五官端正,瞧着四十来岁左右,身着一件绣有暗纹的青色长袍,左手捧罗盘,右手摆于腹前,往那里这么一站,看起来的确有几分高人的模样。 柳时祐也是先前被徐山山骗怕了,并不敢轻易相信:“敢问大师,我们柳家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怪事频频,还接连出人命?” 大师神色笃定,张口就来:“是有人借运了,家宅中气运不足,邪祟横生,自然就会呈现衰败之相。” 他这话一出,柳时祐顿时脸就黑了。 妈的,这番狗屁话,不就是当初跟徐山山骗他说的换汤不换药吗? 骗子,这个一定是个骗子! 他不信,可他们家里的人却一个算一个信得足足的,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开玩笑,再不寄托个希望来,他们柳家就该团灭了。 柳时祐皮笑肉不笑道:“那你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老夫在柳家发现了七处被埋下的脏物,这些东西全都是些至阴至邪的,不仅改变了你们家富贵荣华的布局,还形成了朱雀煞。”他讲得头头是道。 柳母赶紧附和道:“对啊对啊,没想到啊,竟有人在咱们家布借运阵,太可恨了,我瞧定是那棠家做的,他们分明是嫉妒你大哥与谢家老三交好,担心柳家攀上了谢家,将来超了棠家,所以才要毁了咱们家。” 柳时祐听两人讲得煞有其事似的,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处吐槽起。 这时一道悠悠然的声音插入:“这不是借运。” “谁在说话?” 柳父、柳大哥还有柳母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然后疑惑不已。 他们家中,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个人? 这时柳时祐赶紧走到徐山山身边,没急着跟别人介绍她,反而气道:“什么不是借运,你以前不是说是借运吗?” 徐山山没与他争辩,而是直接抛下一颗炸弹:“这不是借运阵,也没有形成什么朱雀煞,你们柳宅一开始被布的就是索命凶杀阵,索你们柳家全部上下、包括鸡犬的命。” 第6章 毒嘴 “哪来的江湖骗子,在这里信口雌黄,你懂堪舆风水吗?你学过正宗道法玄学吗?”长清大师也急了。 柳家老小都呆傻住了。 而柳时祐早已经被徐山山气得没脾气了,他颤声道:“徐山山,你嘴是抹过毒的吗?之前说我们柳家轻则流放,重则才灭族,可现在我们柳家却一个活口都不留了,你是活阎罗啊这么狠!” 徐山山也很无奈:“本来还有轻重之选,可他将那些晦物挖了出来,直接就等同投毒进你们的吃食中,加快你们灭亡的速度。” 她瞥了一眼长清大师。 而长清大师哪能承受这般侮辱。 “你胡言乱语!”长清大师当场便向呆怔的柳父控诉:“你们若不信老夫,老夫便不管你们这摊祸事了,你们给的银钱,老夫也分文不收!” 柳父立即回过神来,他赶忙歉意道:“不、不是的,这人所说的话我们根本就不信,长清大师切莫见怪。” 说完,他又转过头对柳时祐严厉道:“时祐,你哪找来的女骗子?赶紧将人撵走。” 他为难道:“爹,她……可能不是骗子。” “什么?” 柳时祐赶紧将柳父拉到了一边,柳母也凑了过来,听他将却邪山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只见柳父听完一脸吃惊:“她当真算出天狗食日了?还有,你确定那个人是陇东的裴老将军?” “我又不是傻的,再说他带着军队……还有那一口黑棺,哪能作假。”柳时祐对他老爹翻了个白眼。 柳父思忖衡量半晌,才一脸担忧又不失礼貌地问道:“长清大师,咱们柳家今后真不会有事了?” 长清大师铁齿道:“当然!你若不信,尽管往后看吧。” 徐山山看向柳母,她头顶白雾中有黑电闪烁,面相隐有晦暗的衰气。 她道:“不必今后了,柳夫人,你今日时运最低,恐有重大钱财方面的损失,异卦,死灰复燃,五行在火,最好立刻回房,一盏茶的时间应验。” 柳母呆住。 “是吗?” 她咽了咽唾沫,没主意地看向柳父、柳时祐他们。 “我、我信是不信?” 刚才他们父子的私聊她也听见了,儿子说这小姑娘有些真本事,可问题是她也信长清大师啊。 柳时祐心脏狂跳,他可是见识过徐山山预言的时间有多准的。 “娘,你赶紧回房啊。” “哦,那我……” 柳家长子在这期间一直盯着徐山山,越看越眼熟,越看越惊讶:“我认得你,你是徐山山!” 不怪他认这么久,主要是不管穿衣打扮,还是气质面貌全然不像同一个人了。 他一把抓住柳母:“母亲,别信她,她才是真正的神棍,之前你与父亲外出,便是她仗着神算子的名号来咱们柳府骗钱,现在她竟还敢再来!我定要报官将她抓拿,只当为民除害了。” “哥,先等一下。” “你是不是傻啊,她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 这时柳父也冷下脸,道:“时祐,你大哥说的是真的吗?” 柳时祐自然不能骗他爹,只能强行给他们解释:“她以前是骗子,可现在她不行骗了,她打算凭真本事赚钱。” 柳父、柳母、柳大哥:“……” 长清大师也乐了。 “原来只需要改过自新就能涨本事啊,贫道受教受教。” 就在他们为报官、不报官拉扯间,突然不知打哪飘来一股木头烧着的焦臭味道。 柳母嗅了嗅,奇怪:“什么味道?” 他们似还听到外面奔走闹哄哄的声音,疑惑间,一个大丫鬟慌乱拎着裙摆就冲了进来,她一脸着急忙慌道:“不好了夫人,您卧室着火了。” “着、着火了?!” 柳母慌忙冲过去,其它人也跟着一道。 等他们赶到,看着已经完全燃烧起来的房子,柳母两眼一黑,软摊在了地上。 “我一辈子的积蓄啊……” 她的嫁妆、商铺店面帐本、房契、地契……还有这些年攒下的银票首饰,没了,都没了,她欲哭无泪。 “夫人!” “母亲!” 柳父与柳家两兄弟忙手忙脚将她扶起来,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柳大哥看向徐山山,恨声道:“是不是你做的?!” 他并不信是她算得准,只觉得肯定是她找人放的火。 徐山山对柳大哥道:“你经营了一间地下赌坊吧,今日灾星临头,午时三刻若不闭门,必出人命,你不仅要赔出一半身家,还会惹上官司。” 柳大哥徒然僵住了。 之前听她说柳母时,他还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当她对他算命时,一种无法形容的悚然油然而生。 他脚不自觉想挪动,但是方才他说了些什么,他不要脸的吗? 不,是假的,她说的一定是假的! “哥,你还不去?赶紧啊!” 柳时祐急得都想以下犯上一脚将他踹出门了。 他经营地下赌场的事他跟柳父都不知道,但听徐山山说出后柳大哥那被雷劈中的表情,谁能猜不到他那叫“做贼心虚”。 “我……不去。” 他用尽最后的骄傲坚信徐山山是个骗子。 离午时三刻只剩半个时辰不到,柳父面对这种种突发紧急事情,只觉头痛欲裂,他只能将一旁浑身冒着冷汗的长清大师拎出来审判一番。 “你不是说,麻烦已经解决了吗?” “可前两日,不、不是风平浪静了吗?”长清大师试图狡辩。 柳父忍怒道:“那现在呢?我家都起火了,你该怎么解释?” “定然是还有些余煞没清理干净,我再好好算一下……” 长清大师刚要拿出吃饭的家伙,却蓦然看见徐山山正盯着他瞧,那平静又幽深的眼神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他脸白了,人抖得不像话。 鉴于她说谁谁倒霉,长清大师立即慌神抬手:“等等,你这女娃嘴巴肯定抹了毒,老夫不要听你说,你千万别给我算命。” 于是徐山山看向了柳父,只见在商界如同雄鹰一般的柳父,脸一白,也抖了起来。 “老……”老夫也免了吧。 徐山山直接出声打断了他:“柳老爷,谢家那边是不是送给了你们柳家什么特殊的物件叫你随身携带?” 他长吸一口气,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他与柳时祐对视一眼,却见他点头,柳父犹豫再三,便屏退了所有下人,并让人将长清大师“送”到了房中暂时关押了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我说过,有人正准备对你们柳家行灭族之事,但万事俱备,却只欠东风。” “东风是什么?”他心下一惊,虽然不信谢家会害他柳家,但偏偏这个小姑娘一说一个准,叫人心底怪忐忑的。 徐山山暂时不表,只道:“那样东西可否借我一看呢?” 柳父想着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便掏出了一串润泽不枯的乌木珠子。 徐山山掏出一块帕子,将其包住后方接过。 柳老爷见她这般优雅又不失精致讲究的动作,顿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难道这玩意儿碰了会倒霉,或者中毒?完了,他这么久一直揣带在身上啊。 第7章 高人 “这有什么问题?”柳时祐凑过来看了看。 徐山山道:“这个叫乌木鬼珠,又名阴沉木,本该是驱邪之物,但它却是被人用阴毒生物的血浸泡过一年后,用来制作索命阵的点晴之笔……” 她指尖轻点,只见这乌木鬼珠竟冒出一片黑气,阴森森的寒意散开,那浓郁的程度连他们凡眼都能隐约看清,黑雾中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 嘶! 妈蛋,还真是个不详之物,而且看起来,它的杀伤力好像很大啊。 柳父抱着柳母,相互取暖:“大师,这什么索命阵啊,你能解吗?” 连大师都喊上了,看来他爹娘这是彻底信服了,柳时祐好笑又无奈地摇头。 什么索命阵?老实说,她叫不出名号来,因为于她而言……太低级了,她还从未解过如此简单的索命阵。 徐山山没说话,她立于正午最强烈的阳光下,手指夹起一张符纸,在空气中一甩,符纸竟无火自燃起来…… 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见徐山山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竟再没下一步了。 “怎么了?它很难毁掉吗?”他们恐慌。 “这倒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它或许另有用处。” 柳时祐:“比如?”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柳父瞬间悟了。 对啊,这鬼东西留在他们柳家,就害他们柳家,那他就将它偷偷丢回谢家,叫他们自作自受去。 柳爷年轻时的性子跟现在的柳时祐简直是一个德行,有仇必报,谢家竟如此歹毒害他们柳家,他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柳父眼一狠,心就黑了。 他掏出一块帕子小心将徐山山还回来的乌木鬼珠包好,生怕沾染到半分。 徐山山突然道:“它不会传染的。” 柳父一愣:“那你方才为何要包着它?” “脏。” 柳老爷:“……” 另外一直默不吭声的柳老大此时脸色煞白,头上的汗水已经滴湿完衣襟了。 要说经过这一出他对徐山山的本事哪怕没信全部,但也信了一半了。 想到她之前对他说的话,他就手脚发麻,胸口窒闷,连呼吸都是恐慌的节奏。 千万不要,求求老天,千万别叫徐山山的话应验…… 但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 “大少爷……” 柳老大看到自己心腹火急火燎跑过来,因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柳老爷他们都在,马上汇报着:“大少爷,咱们的赌场死了人,那人身份还不得了,衙门已经封了咱们赌场,还将里面的所有人都带走了,估计很快就会来柳府传唤你了!” 柳老大两眼放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 好了,柳家的人除了柳时祐,基本上都陷入了各种不幸、麻烦的事情当中,但想到她预言的柳家未来,柳时祐顿时也心慌得不行。 “徐山山,不,徐大师,刚才你说的索命阵,如果我们丢掉了那颗乌木鬼珠,那索命阵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 柳时祐现在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转变,尊敬到不行。 徐山山一脸讶异:“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事实上,你们柳府请来的长清大师挖出了那七件晦物,导致凶阵极速大成,原本我预计的三月时效只怕只剩一个月了。” 柳家老小,面如死灰。 柳母浑身一软,哭倒在柳父怀中:“呜呜……难道我们柳家没救了?”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吓到别人了,徐山山及时说出:“不,破阵其实也不难,只要……” “只要?”四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只要将主谋一干人等通通抓来,埋进你们柳家,此阵也就破了。” 静! 柳家全体眼睛瞪圆了:“……” 他们也是听过各类奇异事件的处理方法,比如用法器镇宅,驱邪迎神,改变风水,可如此邪异又狠辣的破解方法,前所未闻!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没由来的感觉一阵阴风袭来,背后凉飕飕的。 柳爷恍然,原来这才是她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报还一报,你让我灭家,我就让你团灭。 看不出来,这小天师长得一副不问世事,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却是个活阎罗。 —— “原本我们查到一点线索,便猜测背后阴柳家的人可能是棠家,但方才大师又说谢氏送来的东西不对劲,现在老夫都不确定……究竟哪一方才是主谋了。” 听柳父都开始分析起主谋了,这不就是同意徐山山所说的破阵办法了?! 柳家兄弟一脸“我爹原来也是个狠人”的眼神看过去。 “有没有可能,这两方都想让你们柳家灭亡呢?” 徐山山轻飘飘的一句,就像一场地震,叫柳家人一时都天旋地转,不知所措了。 他们柳家就这么遭人恨吗?若真是两家合计……柳家哪还有活路啊。 柳父挺直了脊梁骨,眼神坚定而锐利:“不行,老夫明日便就去棠家一趟试探一番,看究竟是不是他们棠家人干的!” 柳时祐不太赞成:“爹,太危险了,不如让我……” “放心,柳家还没有彻底被打垮,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为父动手的,别忘了你大哥的事还没有处理,你得留在家中帮他。” 见劝不动他爹,柳时祐又看向徐山山,请求道:“徐大师,你能陪我爹走一趟吗?有你在,我多少能安心一些。” 徐山山颔首:“可以,本来我也是要去一趟棠家的。” —— 棠家富到什么程度? 一座江陵城还装不下他们棠家的“府邸”,是以棠家住的地方搬到了城外,另建起了一座城叫商丘,亦被称作九州瑰宝。 商丘与其说是一座城,更像是一个浓缩的小型国家,他们步行十几里路后,便需搭乘桴一路蜿蜒游河前行。 两岸是陡峭的悬崖,边上则是比邻而建造的村庄,它们于苍绿、橘红、冶艳的山野色泽中起伏,彼端是冰冷的瀑布翻滚着涌下,最后汇入翠绿色的流河之中。 这还是徐山山第一次踏足商丘。 她眼底有一道奇异又晦幽的神彩一闪而过。 以往总是听别人提及,只可惜她从未有过机会亲眼目睹,更没机会亲自踏足这一片陈王管辖的地界。 翻过高耸的山脊,便是望仙谷,这地势天然峻险,而美好而壮丽的城镇则坐立于谷后。 高耸的城墙、夯实厚重的城门,形如巨大的盘踞巨兽,守护着城内的安宁与和谐。 “棠家还真是有钱啊。” 柳老爷一路上都酸溜溜的。 虽然在江陵城柳家排老二,但他跟人棠家是断层。 —— 棠家是一个大家族,则家族首领、妻妾、子孙与族人组成,有着明显的尊卑有序,等级分明。 而棠家负责管理家族事务与决策的三人分别是棠庚福、棠庚农跟棠庚海,棠家尊称其三公。 城卫前往禀报,并奉上拜帖:“福公,柳家家主来了,说要见你。” 棠庚福接过,阅完:“柳伯村,他怎么会突然来了?” “他还带了一名道姑前来。” “道姑?”棠庚福不以为然地笑了:“看来他是猜到了什么,来就来吧,料他柳家也请不到什么有本事的高人。” 第8章 蜜口 午后,嘉善换了一身百衲衣准备外去徒行,这是一种日常历练,见他还特意背上药橱,路途中自然又是各种普渡救施。 而徐山山因为伤腿的缘故,并没有被允许随同。 直到残阳如血、重恋染墨的时候,嘉善才外出晚归。 青黛砖瓦,北街香来桐树下,且看得,白墙红花横,在幽静的小巷内,徐山山正百般无聊地撑颌坐在门槛前等待。 额前的碎风被清风吹动,徐徐如温柔的屏风,为少女带来一丝天真的魅惑。 朦胧的灯光,从门内散发出微弱而温馨的光芒,披拂在她身上如渡了层柔和的金边,那相融的氛围中散发着一种恬淡的气息,让人不禁放慢了脚步,仿佛不想打破这份宁静的美好。 嘉善寂寂走来,一身疲倦,就这不经意的一眼,这一幕仿佛被定格成一副永恒的画面。 从小到大,他都是孑然弗伦,洗然无尘,亲缘浅薄,无牵无挂,是以也从未有过谁会这样为他等门。 “善人?” 见前方有黑影晃动,徐山山歪头打量半晌,便撑着门边梃站了起来。 嘉善的身影这才走近,终于站于迷离的光线下,佛香袅袅,形成一片温暖的光辉,同时亦勾勒出他周身明亮的线条。 他歉意道:“贫僧归晚了。” 而他这一句本不必要的交待,却令徐山山等了许久的不耐与烦躁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她感受到……他被触动了,但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因为眼下的画面太过温柔的缘故。 晚饭也是嘉善煮的,佛陀为出家人制定的戒律,过午不食,是以他只煮了一碗素面给她。 徐山山在挑面时,竟发现碗底卧了两个鸡蛋,她早就翻找过疱屋,粮食紧缺,连嘉善的住处也不例外,别说鸡蛋了,连片菜叶都挺稀罕的。 不过和尚好像是不允许吃鸡蛋这种腥物的吧,这么说来……这是他外出时特意为她带回来的? 有心,无心,不必用嘴说,只需通过一些小事情就能够证明。 “善人,你为什么要对三三这么好?”她有意探索他的想法。 嘉善正准备参禅,他阖目静坐,佛前的长明灯照亮了他险峻突起的孤峰鼻梁,淡转念珠,静心宁神。 “渡你安暖,便叫好吗?”他疑惑。 徐山山吃饱后放下碗,来到他旁边,也拖来蒲团学着他礼数的模样:“于我而言,是。” 他道:“一切皆是法,一切皆是自然。” “这几日三三总在想,善人为何偏偏选择了我?” “贫僧从打诳语,女施主与佛有缘。” “那……亦与善人有缘吗?” 她的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令嘉善睁开了眼,他安静地看着她,浅褐色的眼睛亮得能照进人心:“有。” 徐山山垂下眼帘,听到这个回答,她反而失望了。 他的坦然只意味着一件事情,他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绮丽暧昧的联想,他带她在身边,真只为了行好心做善事。 徐山山不与他并排而坐了,她拖着蒲团挪了一个位置,选择与嘉善背靠背地坐在一起。 她不见他神色,他亦不见她表情。 “善人,你予三三的好,三三亦会待你好的。人字一撇和一捺,相互支撑,或许三三不自量力,但倘若有一日善人遇上难事了,需要我,我也会不予余力助善人渡过。” 嘉善目视前方,僵硬紧绷的背脊,这才松缓了下来。 他感知到了她的善意,她如今的举动不是冒犯、不是男女间的亲密互动,仅仅只是想要向他表达一种温暖的慰藉。 他和蔼道:“是贫僧错了。” 徐山山正享受着来自于嘉善身上渡来的蓬勃生机,她漫不经心:“什么?” “女施主虽未念过书,却有通达的慧根,倘若你当真对佛法有心,贫僧便教你。” 徐山山终于分出一股精力来,嘴角挑起一丝笑意:“那便多谢善人了,你教我认梵语,那我们也算名义上的师徒了吧,往后,善人能唤我三三吗?毕竟这世上的女施主那么多,万一在外面三三辨认不出哪一声是在唤我怎么办?” 看啊,她多会顺杆儿爬,他只要退一步,她便会得寸进尺让他唤她的名字,借此拉近彼此关系。 正因为她挑选的时机与借口都那般恰到好处,嘉善自没有理由拒绝。 “好。” 他像一只温驯纯白的绵羊,不知险恶地一步一步走向大灰狼设下的陷阱当中。 —— 接下来的时日徐山山想尽办法,令嘉善熟悉她、适应她,她用一种温水煮青蛙令他对自己逐渐开始不设防,哪怕他或许只拿她当作一个需要关爱的晚辈。 而她的腿伤治疗得当,日渐好转,但痊愈得过于迅速,令嘉善都感到不解。 也只有徐山山知道,她能好得这么快,全赖自己跟只蜘蛛精似的汲取了嘉善旺了她的健康。 但一旦离开了他,这种短暂性的好转又将被打回原型,属于治标不治本。 在这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徐山山闲了逗弄下嘉善,玩劣时挑战他的底限,与跟她不对付的王嬷嬷玩一出被欺负的“小白花”戏码,除此之外,生活如同渡假,过得甚是平和休闲。 但这种平静祥和的生活,却也只是一种短暂的假象。 这日乌云闭月,“云遮月、鬼拍门”,一切仿佛在暗示着些什么,风过树梢,如鬼泣尖唳,徐山山伫立于在深而浓的院内,毛毛站在她肩膀处。 与别人不同,她眼前的一切景物在?瞬间苍白,迅即漆黑,重叠的巨大黑影,溃动变幻,阴森而诡异。 “山,算出来了吗?属于这片大陆的劫难也将顺应天命而生,可惜你现在只是徐山山,你什么都做不了。” 徐山山一挥手,一切异象又重归于虚无。 她神情漠然道:“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变成徐山山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樊笼中的人永远都只会想着脱困,唯有在笼外之人,才能随心所欲去支配。” 毛毛本想问,你倒是稳得住,运筹帷幄,不急着回归你原本的位置,那他们呢?那些视你如命的人,那个爱你入骨的人呢? 第9章 暴乱 江陵城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一场暴动,城外的黑色饥民汹涌聚集,他们疯狂的眼睛内全是一致的血红。 举着锄头、提着斧子、或抡起掏火棒,一张张黑脸上,眼睛冒着火,牙齿闪着光,像是饿极了要择人而食的模样。 城外的饥民人数远远要超过城中的寡卫,再加上他们这一场暴乱来得急且猛,兽性勃发与狰狞的冲撞下,城门很快就被攻破。 说起来这一场暴乱也并全无预警,在饥民们“易子而食”,在朝廷久久没有采取救援方案,在城令迟迟不敢开仓放粮时,便该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了。 这些冲入城中的暴徒此时泯灭了人性,他们闯入富人家中大肆搜刮,他们就像是放纵的牲群,发出践踏的喧闹,抢劫、放火等犯罪已经屡见不鲜了,城中早已被这阵骇然的震动惊醒。 民众穿戴着首饰细软,纷纷张皇跑出,飞奔出街道寻找出路,但却被四面八方汇集来的暴徒给包围,当即各种尖叫、惨鸣、呐喊、咒骂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 这一场暴乱使江陵城彻底陷入混乱和无序,所有人都像是暴风雨中被倾覆并沉没的船舟。 血腥和暴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城令率领着仅剩的护卫队紧急撤离,打算从还没有被暴徒占领的北街撤逃。 嘉善因为身份特殊,也是第一时间被城令派人护在行列中,北街内无数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四散乱窜,拼命地逃跑。 混乱间,火光如漆映刷在墙壁,嘉善一身白衣僧袍鼓风扬起,他张目搜寻。 “三三!” 方才在逃跑时,遇上一阵人流冲撞,他不小心与“徐三”失散了。 王嬷嬷焦急地拖拉着他走:“大师,不要管她了,咱们赶紧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但嘉善却对她的劝阻充耳不闻,前方人潮中有一人逆行,她跌跌撞撞地传来微弱的呼喊声:“善人——” “三三?” 嘉善拂开王嬷嬷的手,但见徐三孱弱不堪的身躯被人撞得东倒西歪,他也冲入人群中朝她伸手,然而他一时也冲不破人流。 在嘉善一心专注找回“徐三”,却不察旁边有一可疑之人,正举起一根榆木棒子朝着嘉善的头部砸去。 可徐山山却看见了,她楚楚可怜的水眸瞬间凝结成冰,她以肩肘之力,抵撞开阻挡的行人,步下恰到好处的躲避与闪移上前…… 一只素手冰凉沁骨拉住了嘉善的手腕,他眼眸微微瞠大,竟不知她是何时来到面前的,但不容嘉善多想,他听到她神色骤变,惊呼一声:“善人——” 紧张的情绪与害怕的表情都酝酿到了,她才踮起脚尖,双臂用力一勾将嘉善的脑袋按下来护入怀中,然后再低下头。 那一棒毫无疑问直接砸到了她的背部。 嘉善听到她那一声痛苦的闷哼与重击的力道,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从惊愕到动容,口中发紧地喊了一声“三三”,然后挣开她。 他抬起头,却见徐山山正安静又温柔地看着他,她似想挤出一抹微笑来安抚他,但却不曾想会先呕出一口血来。 当温热又粘稠的血迹打湿了嘉善的胸襟,他无法掩饰凝滞的表情。 “三三——” “善人,你快走,有人、有人要害你……我受了伤,恐怕走不远了,别让我拖累了你,你赶紧走吧。” 她脸色煞白,推着他走。 但她知道嘉善绝不会丢下她的。 “你若不能走了,那贫僧便背着你走。”嘉善眸光沉甸甸的,坠得人无法拒绝。 果然啊,只是这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 那头城令与配备精良的城卫骑着马匹,不惜撞伤行人,也要带出嘉善,方才偷袭之人也已经被弓手一箭解决掉了,但谁知道暗处是否还有其它别有用心之人。 “将嘉善大师带走,快!” 两个城卫一左一右配合默契,从后方猝不及防袭击了嘉善,一个劈晕,一个一扯,便硬拖上马带走了。 没人会在意被留下的徐山山最后会怎么样,在紧急关头,没有价值的人只会被要求牺牲。 见嘉善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城令带着队伍顺利冲杀出了江陵城,徐山山才收起了那一副惺惺作态的白莲模样。 迅速转身,然后给自己喂了一把疗伤药丸,没有就水,她就直接嚼碎了生吞。 毛毛现身,歪头晃脑:“山,你刚才明明事先察觉到了,只需要推开他就行了,为什么要故意受伤?” “自然是为了让他内疚。”她懒散道。 “那为什么你要故意与他分散?” “有时候念念不忘,才有回响。”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徐山山却没有再回答了,就在所有人都往城外逃跑时,她却避开了所有人,潜到了城令府上,一路找到了机密书房,并在各种积压的公文信函中快速翻阅。 “……嶽帝莫名陷入昏迷,七王发动内乱,太皇太后不得已亲自坐镇朝堂……” “……嶽帝半月后醒来,性格大变,御医辨证得了失忆症……” “朝中原本鼎足三分,行互相牵制之格局,眼下嶽帝失智失政,谢家于朝堂独撑大局,谢家替换眷属任命为两州刺史……” 啪! 徐山山一掌将公文拍在案上,气血汹涌,淡白的唇畔溢出血来,毛毛急得刨她的头发:“山,你别激动,山,你别气了,万一气死了怎么办!” “别担心,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她话到一半,心有所感地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暴徒冲了进来,当看到徐三的时候,他舔了舔嘴角,不怀好意的淫邪眼神扫视她周身。 “真是走运啊,原来这里还藏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啊。” 徐山山缄默片刻,却笑了。 “热吗?”她忽然问他。 “什么?” “这里走火了,大火已经烧到了你的脚背,你不痛吗?” 他不信地低下头,然后惊恐地睁大眼睛:“火,哪来的火啊?!” 毛毛鄙夷地朝暴徒呸了一声,然后冲入了徐山山额头,消失的瞬间化为一枚暗银色印记,她与其错身而过之际,啧叹道:“真可怜,你现在手脚被绑了起来,你会在这场大火中被活活烧死。” 暴徒一下倒在地上,双手双脚并拢,好像被绳索绑了起来,他惊恐地扭动挣扎,好像真有火爬上了身:“救、救救我,有火,我快被烧死了——” 第10章 谢玄 暴动最终成功了,江陵城“改朝换代”,当地的声望名流、官绅、地主与商户,死的死,逃的逃,暴徒与饥民以一种捣毁、撕裂的残暴愤怒,将它强行占为己有。 当天边露出一片火烧似的红云时,各方面的疯狂血腥与恶象才终于平息了,这时一支整齐如刀切、纪律严明犹如钢铁铸就的军队,正沉稳地向江陵城迈进。 那迎风飘扬的军旗猎猎作响,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象征着它的荣耀与威严,亦向是在这片土地高调宣示着它的到来。 此时乔装打扮重新变回了灾民模样的徐山山,与饥民混为一体,当她看到那一面红神旗时,眯眸——那是谢氏的军队。 会是谢羽槿来了吗? 阳光下那锃亮的盔甲折射出冷峻的光辉,令人望而生畏,没人敢大胆直视,纷纷垂眼避其锋芒,唯徐山山视线游巡着那片金属“海洋”当中。 直到她看到了谢玄,这才收回了视线。 原来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是谢玄,谢羽槿的堂弟。 她先前就心中存疑,这一次暴动时机、动机倒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亲身经历过的人却又有不同的感知。 这些暴徒机动性与组织性很强,总有一种事前规划好,从执行到达成都异常流畅从容,而且他们占领劫掠江陵城后,并未与饥民一道涌流向仓库、富绅家的疱厨间,以填饱肚子为首要目的。 反倒大批量侵入当地民望家族、官衙与城令府中进行搜刮驻守,她了解,这是权阀军队的历来风格。 于是她守株待兔,倒是等来了“狼子野心”。 谢家先是掌控了九州之二,又对江陵城突发兵变,理由她虽然一时弄不清楚,但显然谢家正在私底下布局筹谋些什么。 一向忠诚于皇室的谢家会背叛嶽帝? 倘若是以前徐山山的确不太相信,但如今她的人生也是因为一场背叛而翻天覆地,这说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谢将军,江陵城令与棠嘉善昨夜都趁乱逃走了,我们派去追击的人今早也跟丢了……” 话音未落,只闻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刹那间,鲜血飞溅而出,上前汇报的暴徒便被削掉了头颅。 谢玄有一张白净斯文的俊脸,细眉单眼皮,但眉宇间却常年蓄积着一股阴晴不定的煞气:“竟让棠嘉善跑了?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你们这群废物留着有何用?” 当他的目光冷酷地扫视向城中,整座城市霎时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军队紧握手中锋利无比的武器,寒光闪烁,宛如死神的镰刀,他们冷酷地挥舞着刀剑,肆意砍杀着所有活着的暴徒。 屠城开始,也意味着灭口。 徐山山在看到谢玄出现时,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 这人有多残暴与变态,她早就见识过了,这些临时被他组建起来的流民暴徒,被他利用完之后便无用了,他向来喜欢干“卸磨杀驴”的事,是以她已提前一步离开了。 她悄然无息出现在一个落单的士兵身后,他察觉有异,当即警觉转头。 “你身上的盔甲很重,它令你走路都觉得困难,你马上会将它脱下来。” 仿佛一切都离他远去了,只有心中那个强烈的声音在回荡。 “是啊,很重,我很难受,我必须将它脱下来。” 士兵将盔甲整齐脱下后,徐山山伸手接过,她又道:“你累了,睡吧。” 徐山山扮作谢家军,鱼目混珠,一路等待时机。 在屠戮完的军队打算派遣士兵去打扫城池,将尸体带到江陵城外毁尸灭迹时,她报了名参加,随便拖了一具死尸当工具,便顺利地从江陵城中脱身。 谢玄并没有留在江陵城中“欣赏”他所造成的杀戮盛宴,而是带了一支精锐即刻调转方向出城了。 一股极为疲倦与虚弱席卷了全身,她从嘉善那里“偷”来的生机正在减弱,她动用了多次言灵,这无疑在折损与消耗着她。 谢玄出现在江陵,那么这一带无疑将布满毒液荆棘,他还是头恶犬,只要是被他标记上的,他嗅着腥味便能很快追上…… 嘉善,你人格那般高尚端正,岂能应付得了谢玄那厮,恶人只能以恶制恶。 可我向来没有平白救人的美好品德,倘若我救了你的命,你便要将你的爱报答给我了。 —— 一路突围出城,摆脱不明势力的追击,城令所带的属下已折损大半,如今只剩下十几个护卫,他不敢停留在危险的区域,是以连日奔波想赶往商丘。 能当上一城的城令,他脑袋自然不笨,他或许一开始没看明白,但在有人打算暗杀嘉善,还有他们被人一路追杀之后,他就猜到了这一场暴动并不想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但只要到了商丘,他身边有嘉善大师,便不怕任何危险了。 因为商丘是棠家根基,虽然商丘在八王之一陈王的管辖地界上,可它却是棠家一族来管理地方事务以及政权,连陈王都无法干涉侵入。 不仅如此,棠家还掌控着九州其中六州的经济命脉,可谓是陆地暗王亦不为过。 只要进入商丘地界,他们绝对就会安全无虞了,因为嘉善大师是棠家人,这也是为何江陵城令执意要带上嘉善离开,没有他当通行证,他根本就进不去商丘。 嘉善醒来后,得知已经进入了泾河边境,神色平静缄默,便没有执意要返程江陵城寻人,城令自当他想通了,实则嘉善是得知了江陵城如今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棠家线报当世无双,不出两日,江陵城中暴徒与滞留者尽数被谢家军歼灭,满城死尸的事情便传入了他耳中。 至此,他不饮不食,足足念了五日的渡亡经,直到晕厥了过去,城令这才明白他这哪是想通了,这分明是成为了他的一个心魔。 眼见快到商丘了,城令一直紧绷如弦的神经才缓松了些许。 落日余晖,但见前方苍翠苍山下,有一水流绿竹的田园村庄,炊烟袅袅篱笆墙,静谧而美好。 城令考虑再三,还是抵不住诱惑,打算进村借宿一晚,休整舒缓一下近日的奔波劳累,但为谨慎起见,还是先派人一探。 不久,入村者绕了一圈后回禀,并无异样,于是他们一行人才安心踏入。 “滴答、滴答……” 乡村小路旁一个木桶翻倒在地上,里面的水洒了一地,从石板梯上顺流而下,但奇怪的是它旁边却空无一人。 第11章 猎杀 宽阔的田野和枝叶茂密的树林,铺满了细碎的残阳,他们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村庄四周一片寂静,好几户人家分明有炊烟升起,但却听不到什么动静。 按道理来说,哪怕遇不着晚归的庄稼人,牧畜的小童,但鸡鸣狗吠、各家孩子们的玩闹嬉笑声也没有,便着实有些怪异了。 城令的心瞬间提起:“怎么回事,你当真有好好查探一番?” 被质疑的护卫赶紧慌张解释:“属下、属下真查过了,村里有人,可、可能是他们看到咱们是一群外地人,还骑马、配械,误以为咱们是坏人,这才全都躲了起来。” 他的解释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城令想着乡下人一向淳朴胆小,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他们一行十几人,血雨腥风中一路走来,不可避免一身冷悍之气,也难怪吓到人了。 “你去挑一户人家喊门,先将银两送上,再谈借宿一事,记得,一定要说明情况,别吓着人了。” “是,大人我这就去。” “还是由贫僧去吧。” 嘉善拉下斗篷的兜帽,为避免他的僧人外型太过惹眼,城令特地为他找来一件斗篷遮掩,平日里也尽量不让他出面主事谈话。 “不可,嘉善大师。”城令不太赞成。 嘉善近日里消瘦了不少,但神情仍旧淡然温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进村了,便既来之则安之吧。” 城令的口才哪能辩得过他,再加上之前强行将他劈晕带走的事,心有愧疚,既是他决定了,也便只能由着他了。 一行人跟着嘉善就近挑了一户人家,他上前拍了拍柴门,道:“敢问可有人家?贫僧乃伽蓝寺僧人,与同伴路经贵宝地,天色已晚便想在此叨扰一晚。” 不多时,一个青年从窗后探出头来,他谨慎打量了嘉善一番,又看向他身后一众,迟疑道:“你是和尚?那他们是什么人?你们当真只是来借宿的?” 城令见有戏,赶紧笑呵呵地应声:“乡亲莫怕,我等是旅途至此,绝非恶人。” 听他们这么一说,淳朴的庄稼人也便就信了。 “……那你们先进来吧,只是我家小,可能容不下这么多人。” 他出来敞开了柴门,然后转身朝着屋内走去,但嘉善却突然顿步,他问:“施主家中可还有其它人?” 青年头也不回,只答:“我妻子正在疱房煮食。” “那可有孩子?” “孩子?” 青年脚步迟缓,似在思考:“……还没有孩子。” 嘉善拨冗念珠,缄默片刻,却道:“可这地上分明有孩子奔走的脚印,水缸柴堆旁也有几岁孩童玩耍陶响球与木头巧板。” 青年猛地转过身来,视线在篱笆院里迅速转了一圈,口上道:“是有过一个孩子,不过前不久他不慎跌入河中淹死了。” 城令这时也看出不对劲了,这个“父亲”提及自己他才淹死没多久的孩子,却表现得一点都不见伤心难过。 他眯起眼睛,将注意力放在男子身上观察,突然他盯见对方脚上的一双靴子:“不对!你不是庄稼汉,你脚上的布靴乃军中制样……你是什么人?!” 他这一声惊喝,令气氛一下就拔高到了顶点,护卫全数拔出刀剑对准青年,而王嬷嬷也掏出短匕护在嘉善跟前。 “还以为你们能够从江陵城一路逃到这里,必然是有些脑子跟能力在的,可直到现在才察觉到不对劲,你们会不会也太蠢了一点啊?” 高处,一道十足讥讽的男声骤然响起,他们第一时间抬头望去,却见一名锦衣金冠的男子正屈膝悠闲地坐于草棚顶上。 他虽勾唇张扬地笑着,但望向他们的视线却是充满了致命的杀机。 手握利器的人群在村庄的各个暗处蜂拥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周围是敌人冷酷的眼神与锋利的武器,仿佛置身于一个死亡的陷阱内。 城令脸色刷地一下变白,并非他蠢,也并非他不谨慎,他只不过是被信任的人给出卖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狠厉地看向派遣入村探路的侍卫。 “为、什、么?” 那个护卫心虚又害怕地不断后退:“我不想死啊,对不起大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这个叛徒!” 王嬷嬷眼神一冷,手上的匕首随即掷出,正正中了护卫的胸口,他欲逃的身影一滞,倒地,最终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嘉善突然语出惊人:“你是谢家人?” 男子细长的眼睛微睁,他惊奇地赞誉道:“嘉善大师果然好眼力啊,谢某一身便服,又没自报官职名讳,你便一眼认出我的来历了?” 谢氏? 城令懵了。 “你……你是谢家何人?” 城令结巴了,他观对方年岁不大,谢家年轻辈的有几个出众者,其中最负盛名的当属谢羽槿了,但观此人的相貌与气质都不像那“宛若人间烟火,红尘惊艳”。 “你们不妨猜一猜?若猜对了,谢谋自有奖赏。” 他对着他们笑得跟猫抓住老鼠后、打算玩弄一番再一口吞入腹中似的,其恶劣程度可见一斑。 可嘉善却没给他这种机会,他直接就揭穿了谜底:“你是谢玄。” 谢玄闲散的姿态一僵,表情彻底朝着恶声恶相去了,他仰头笑着拍掌。 “了不得啊了不得。” 而城令却听到“谢玄”二字,险些没被吓到腿软。 “老夫与你们谢家无冤无仇,为何要追杀我们?” “谢家的确与你王家无甚瓜葛,但谁叫你偏偏是江陵城的城令呢?还有嘉善大师,你们这是想去商丘是吧,只可惜了,谢某早料到了,是以特地先一步赶来,还特意血洗了一座村庄来陪你们玩一出瓮中捉鳖。” 谢玄站了起来,他逆光而立,瘦长尖锐,一身的黑暗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 “看啊,我都这么努力了,你们是不是就该乖乖地去死,别给我添麻烦?” 他俯视着下方的蝼蚁,收到“动手”的讯号那一瞬,静如幽灵的红神军冲杀了上去,城令虽然看起来有些怂包,但绝不是一个草包。 他在与谢玄虚与委蛇时悄悄窥破出一处逃生之路,他们这些人都有武艺傍身,唯嘉善大师是一个纯纯的法师…… 只是谁也没料到,嘉善也并非如表面那般柔弱可欺。 他从药兜内拆开一纸包,扬臂洒开,红神军冲杀在最前的一队人当即便觉头脑昏聩,原地打转不辨东南西北了。 暗处一双眼睛不慌不忙地窥视着这一切,但见一向老实人的和尚都被逼得学会反击了,不由得玩味乐了。 第12章 花蕾 城令这头飞速与王嬷嬷对视一眼,抓紧眼下这个时机,他们入村庄时将马匹就拴在石板梯旁的榆树下,王嬷嬷伸手拉住嘉善,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冲出重围。 城令已存了必死之心,他与其它护卫开始拼杀断后,争取将嘉善平安送到商丘去求援。 一疑起,很多事情好似一下都变得不寻常了,比如朝廷内一直对江陵一带的灾祸置若罔闻,他不断急脚递奏报上级与朝廷,却久久不得任何回应…… 如今谢家突犯江陵城,屠城、追杀他等,既非私人恩怨,那其心所谋绝非小事,只怕是关乎整个天下动荡之事。 王城令并非什么忠君党派,他站的是陈王队伍,陈王一直想笼络商丘棠家,可苦于棠家油盐不进,言场模糊。 如今他必拼命救出棠嘉善,既卖了棠家一个人情,亦有机会将谢家异动尽快透露到陈王耳中,提前应对防范。 谢玄转动着腕上袖箍,斜睨着他们的垂死挣扎,当即兴致盎然起来。 他不喜欢束手就擒的无趣,反倒对方反抗得越厉害他就越高兴。 眼睛盯着嘉善与王嬷嬷的方向,下一瞬他身形灵敏如一只夜间奔走于屋檐的黑猫,轻盈,姿态悠闲,却在鬼影般步调中,逐渐与下方土路上奔跑的两人拉近了距离。 王嬷嬷额头的汗水不停地淌下,她余光朝后一瞥,却见面带着邪恶笑容快速欺近的谢玄时,背脊顿时蹿上一阵透骨的凉意。 她当即改变了其它路线,可谢玄就像无法摆脱的影子,只要她回头,总能看见他亦步亦趋跟来的身影。 “大师,我们分开走,我先去拖住他,你则去牵马。” 嘉善在这种危紧时刻,倒也没有忸怩迟疑,他颔首:“好。” 王嬷嬷瞬间便红了眼,噙着泪,不舍得看了他一眼,便从袖内扯出一排打磨锋利的尖刀,转身便朝着谢玄方向掷去。 噔噔噔噔…… 一排尖刀眨眼间便刺入了梁木上,却无一枚伤到谢玄。 “雕虫小技,不过你这张老媪脸皮倒是做得栩栩如生。” 王嬷嬷冷冷地盯着他:“谢玄,有我在,你休想伤嘉善大师一分。” “口气不小,只可惜……” 谢玄的声音由远及近,在那个“惜”字出口之际,他已经闪现来到王嬷嬷的身后—— 一掌挥出,王嬷嬷整个人毫无防备被击飞,巨大的冲击力撞上畜棚,支桩瓦梁轰然崩塌,其身影也被掩埋在其中。 谢玄嗤笑一声,转头便去追棠嘉善了。 嘉善自知谢玄的目标是自己,若与王嬷嬷分开,她不必事事优先顾及他,或许还有机会侥幸活命。 嘉善并未按照原计划朝榆树拴马的位置跑,既然对方早就设好埋伏,必一路跟踪窥视着他们,只怕马匹所在早就埋伏好人手了。 他一路上总能嗅到一股不对劲的气味,起风了,那味道便更加浓郁揪心。 村庄后有一大片桑树林,旁边是一池干涸了的泥潭,他来到此处,却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逃走的原因是—— 曾经拿来养鱼蓄水的池塘,如今却变成了骇人的尸坑,从孩子到老人,几乎聚集了一村人的百具尸骸。 嘉善呆呆地望着,心中满是迷惑与悲悯,他不明白为何这世间总会有如此多的纷争与杀戮,面对这样残酷惨状画面,苦难中的无辜苍生,佛法的慈悲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无力。 “嘉善大师可真会挑地方啊,这一块风水宝地用来埋葬你,你可喜欢?” 身后邪恶含笑的声音响起,嘉善转头,却见血红色晚霞中,谢玄已然如同死神降临一般不期而至。 “天下第一神算失踪前曾出姤卦,九紫离火年,洪潦旱灾并存之际,天下大乱将近,国之八分。” 嘉善平静道:“如今他之卦言,正一一对验,而谢家却在这种时刻率先下出这征伐天下的第一步棋,看来谢家这么多年以来忠臣于嶽帝是假,实则只是一条蛰伏在帝王身边的毒蛇。” 谢玄勾唇一笑,摊开手:“这天下本就是有能力居上,那嶽帝算什么?前十几年被七王钳制当缩头乌龟,如今人醒来后却傻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对我阿兄唯命是从。” 在他说禁不住得意透露些宫闱隐秘时,嘉善则从袖中捻出三枚细针射出,可谢玄多机警啊,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及时抬起手臂挡下。 然而针上不知道抹了些什么,当即令他手臂又痛又痒。 “棠嘉善,你竟会下毒?”他惊道。 这和尚看着人畜无害的,却也不是那么墨守成规的人,是他看浅了对方。 嘉善淡然视他:“出家人不杀生。” “可我杀啊。” 在知道不是致命的毒药后,谢玄一下疾冲来到他面前,手中软剑电光火石间直取嘉善门面。 嘉善虽有些自保手段,但他的确不谙武艺,虽堪堪躲开了那一剑,只可惜他近来运气着实不太好,如同水逆一般,人一退,脚下便整个踩滑,轱辘跌入腥臭熏天的尸坑。 且脑袋还正巧不巧磕中了一块石头,当即汩汩血染半张脸,他捂着脸,撑臂想要站起来。 谢玄虽然也嫌弃尸塘,但他是不可能容许棠嘉善活着的,于是一跃而下,踩在软绵的尸体上,表情撕裂狰狞,一步一步朝着嘉善靠近。 右手中针的部位已经痛得他有些抬不起来了,于是换了左手持剑。 “你终归还是要死在我手上的。” 当谢玄以为万无一失,抬臂挥剑时,尸坑内一道装死的身影却翻跃而起,并以极为矫健的身手攀上了他的后背。 谢玄霎时头皮都炸了,与此同时耳边竟传来一声熟悉又叫人不寒而悚的轻唤:“谢阿三。” 当即他浑身一僵,瞳孔地震。 谢阿三。 这世上唯有一人会用这样轻蔑又随意的语气唤他“阿三”,他最厌恶又恐惧的称呼。 “不可能的,绝不可——呃啊啊——” 就在他目眦欲裂之际,一柄短兵已从他的脖颈间干净果断插入。 噗嗤! “谢阿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没用啊。”邪恶的呢喃缭绕耳际,魔鬼般的啧叹引发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与自卑。 谢玄此时快要破碎了,他眼神震惊、迷惑又不甘,喉中嗬嗬地说着:“你杀了我,我、我阿兄不、不会放过你的……” 对方闻言却笑了。 “真巧啊,我也不打算放过他呢。”抽刀。 天色黑了下来,一切都被渲染成一片神秘的黑色。 嘉善呼吸微弱,双眼被血浸湿,耳朵嗡嗡作响,不知隔了多久,一个温馨又轻柔的拥抱将他包围,与某一次如此地相似,她身上有一股很淡、又很深刻的香味沁入他鼻息。 “……善人,三三终于找到你了。” 可怜、无助的哭腔,如同倦鸟归巢,她在心底喟叹,终于舒服了。 而嘉善有那么一刻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第13章 恩人 “三三?” 嘉善拉下她的手,将脑袋从她馨香柔软内抬起,但徐山山又双手一搂,双臂软软缠住他瘦削流畅的腰间,将发烫的小脸贴在他的好闻的胸前。 “善人,三三好害怕,这是哪儿?”她假意抖了抖。 嘉善怔了一下,喉结滚动,低垂下眼:“三三,你为何会在这里?” 徐山山抬起脸,柔翎般水润的眸子凝着他,惊惧茫然道:“三三不知,我……我好像是被人掳来扔进了一个满是尸体的大坑里……” 她伸出手,纤柔的指尖轻轻地蹭抹过他被猩红污秽过眼睫,直到它重新焕亮澄澈,像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倒映晃动的月光,眼神迷离,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这里好恐怖,好黑,善人不要推开三三,三三真的好害怕。” 有些事情她倒不必编造得太过详细,对于聪明人而言,尤其是一个心思纯正的人而言,他不疑她,便会自动将事情的合理性与前因后果串联到一起的。 “难道是谢玄……” 嘉善眼下虽然看起来挺沉稳冷静的,但他脑袋毕竟被砸了个口子,人也不如往常灵敏,他并不察徐山山正不亦乐乎地吃着他的白豆腐,还强撑着精神环顾着四下。 从上面摔下来,他曾短暂失去了一会儿意识,但当他清醒时却发现之前追杀他的谢玄不知所踪。 “三三,你扶我起来,我们必须赶紧离开此处。” “好。” 他刚勉强站了起来,徐山山却假意手滑,但在他摇摇晃晃快摔倒时,她又将他给勾了回来,他一倾身,她则趁机踮起脚尖凑了上前…… 他不可避免被设计吻在了她的眉心处。 两人同时滞住。 “善、善人,蚊子,是蚊子叮了三三一下吗?”她故意问道。 嘉善呼吸一紧,迅速撇过脸,冷静道:“是。” 扑哧……听听,这种谎话都能拿来当解围的理由,他该是真的有些神智不清了。 “嘉善大师——你在哪里?” 一道焦急气喘的声音从桑树林那边传来,徐山山眼眸一转,计从中出,她挨近嘉善耳畔:“嘉善,你已经很累了吧?那就睡吧,你现在很安全,而我也会一直守着你。” 嘉善当即便觉得一阵黑甜的睡意袭来,他晕沉地甩了甩脑袋,不由得伸手攀住她的肩膀:“三三?” 徐山山勾了勾唇,这种时候还在喊她的名字,这表示他当真是全然在信任着她,并且还认可这个“守护者”由她来担任。 “是我啊,是三三。” 他终于撑不住,跌昏睡入她怀中,不醒人事。 毛毛从徐山山脑袋后面飞出,它嘿嘿发问:“山,你现在对他怎么这么大胆了啊,又抱又蹭又亲的?” “因为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 “倘若以前的嘉善,我这么大胆放肆的行为只会惹来他的反感、抵触,但如今经历生死,又久别重逢,再加上他正处于人生最脆弱的时刻,我的存在于他而言便是一种安慰,他自是无法抗拒我的。” “……那你弄晕他做什么?” “因为不能叫他怀疑是我杀了谢玄啊。”人设不能崩,这是她的原则。 “那你要做什么?” 她听到越来越近的急切脚步,抿唇一笑道:“自然是送个救命恩人的头衔给情敌啊。” 毛毛当即一头问号。 —— 等嘉善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尸坑,而是躺在一间简陋的农户家,他转动眼睫,便看到了累倦极了趴在他床边睡着的三三,门外一名黑衣女子正端着药碗迈步进来。 见他睁开了眼睛,黑衣女子欣喜上前道:“嘉善大师,你终于醒了?” 嘉善疑惑:“你是……” “我是王嬷嬷,不对,我其实是城令的女儿,我叫王梓君,之前父亲只是怕你不愿意接受年轻女子的照顾,我这才易容成一个嬷嬷。”她努力挤出一抹坚强的笑容。 从王嬷嬷变成王梓君,若是别人自然会觉得焕然一新,但于嘉善而言却没什么不同:“我们现在在哪里?王城令他们呢?” 王梓君眼神黯然:“我也不知道,但我在村里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我爹他们的尸体,所有人全都不见了。” “……那谢玄呢?” 王梓君表情瞬间有些古怪,她迟疑道:“……他死了。” “死了?”嘉善一愣。 王梓君也百思不得其解,不,或者该称为震惊莫名才对。 谢玄不权武功高强还狡猾异常,她真的想不出他是怎么突然间被人杀死了的,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他脖子上致死的那一柄短匕是她的。 难不成是有什么绝世高手路过,顺便出手帮了他们? “是王姐姐杀了他的,是她救了我们。”一道轻灵婉转的声音响起。 王梓君刹时愕然看向徐山山。 她在说什么? 徐山山眨了下睡意朦胧的眼睛,真诚实意道:“王姐姐就是善人的救命恩人啊。” 王梓君张了张嘴,本欲解释的声音一下就这样滞在了喉中。 不是她想要冒领功劳,但嘉善大师“救命恩人”这一个头衔实在是太过巨大的诱惑了,让她根本就拒绝不了。 大师对谁都十分客气,但正是如此,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一样,包括她在内。 可王梓君哪甘心啊。 尤其是她如今失去了王城令的庇佑,一个私生女,既不是官家小姐,又身份尴尬,以后她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但假如她拥有了嘉善大师这个“救命恩人”的头衔,那么她就能够顺理成章地留在他的身边了。 嘉善那双琉璃般纯净的褐色眼眸看向王梓君:“谢玄当真是女施主杀的?” 王梓君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但还是咬牙道:“……是。” 只是脸皮不由自主地心虚红了起来。 听她当真一口应下了这桩子虚乌有的事后,徐山山微微一笑,纯净得不带任何杂质的眼睛看着她。 “王姐姐,你手里端着的是什么,是给善人的药吗?不如让我来吧。” 王梓君手上一紧,不明白“徐三”为何要帮她骗嘉善大师,当时嘉善大师是昏迷的,可她却是清醒的,自己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对方一清二楚。 与她对视半晌,便将碗递给了她。 “有些烫,小心些。” 徐山山双手接过:“知道了,我会非常小心的。” 第14章 刺激 “嘉善大师受了伤,那我再去寻些粟来烹糜粥。” 王梓君倒也不傻,既然“徐三”非要找存在感,那自己不争不抢,只需显得自己比她更有用处就行。 嘉善勉力坐起靠在架子床的矮围子上,他身着素净单衣,碧纱帷帘拂扫至肩头,美姿仪,面至白,少了几分通透的佛性,多了几分冷淡的、病态的霜雪美感。 “贫僧在此谢过女施主相救之恩,倘若女施主有任何要求,而嘉善能够为其办到,皆可直言。” 他看着她,如一泓池水般能望进人心底,王梓君只觉得心里似揣了只小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她故作自在一笑:“嘉善大师言重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先将你的伤养好,其它事情晚些时候再说吧。” 她倒没有虚伪地拒绝,傻子才会拒绝来自嘉善大师的承诺吧? 等王梓君离开之后,徐山山才端着药碗坐到床边,嘉善伸手打算自己来,但却被徐山山躲开了。 “善人,让三三来吧。” 嘉善叹息:“不必了,我伤的是头,并非手。” 这人……还真是难搞啊,僵持间,徐山山失落地低下头,专心酝酿,不多时泪珠如雨下,一颗颗滴落打湿在腿上。 嘉善见此一僵。 “……善人,我难受。” “难受?是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吗?” 嘉善没多想,便要来给她诊脉。 徐山山:“……” 是她错了,看来他并不适合这种循循善诱的方式。 她搁下药碗,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伸来的大手:“善人你这么好的人,那些坏人却狠得下心如此伤害你,三三是又气又心疼你。” 少女的双眸如黑宝石般晶莹,如清澈的湖水般纯净,那真诚与直率的表达,竟一时令嘉善不知该如何应对。 “三三……” “善人,三三命苦,自小父母双亡,是被年迈的祖母抚养长大的,后来遇上灾祸,又与唯一的亲人走散,一路上为了活下去,受尽苦难颠簸,人情冷暖,我还落了一身的病痛……”说着,她便动静哽咽啜泣。 别说,就她这各种凄惨的身世经历足以打败90%的同类人。 果然听到她如此可怜、坎坷,嘉善的恻隐之心已经令他连拂开她的掌握,都显得艰难无比。 “好不容易遇上了善人,你待我……就跟我的祖母一样好,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善人,你能像一个亲人一样抱抱我吗?” 他待她好吗? 其实并无特别,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也与别人做过,事过无痕,了无牵挂。 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曾见过谁如她这般淳朴善良,有恩必报,甚至在遇上危险之时,会舍命相救于他。 回想起少女当时在佛堂前言之凿凿的话。 “善人,你予三三的好,三三亦会待你好的。人字一撇和一捺,相互支撑,或许三三不自量力,但倘若有一日善人遇上难事了,需要我,我也会不予余力助善人渡过。” 她倒真是个重信亦重情之人,也言出必践。 基于徐山山展现的各种“美好”品质,嘉善对她的印象逐日深刻赞赏。 但他并非她亲人,若她想寻求安慰,拥抱也非唯一途径。 嘉善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便是伸手轻轻地为她抚顶:“贫僧没事,你以后……也会好起来的,福祸相依,否极泰来,三三定然是有后福之人。” 陌生的毛发触感,并非柔软的兔子毛、温驯的绵羊毛,而是一种比之更加能带来愉悦感的舒适,嘉善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 徐山山能感受到他的温柔和宽和,没有任何想偏的误会,纯纯的就是一种长辈对待晚辈的关爱动作。 但徐山山仍满足地蹭了蹭,她料想嘉善对她步步退,估计已经退在了底线的边缘了。 嘉善,你真的能分得清楚自己的所有感情的具体指向吗? 你对所有的小辈或救过的人,都能够如此亲近吗? 这澎湃涌入她体内的生机,足以说明一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问题。 哪怕不是爱情,他也是喜爱她的。 —— 门口的王梓君看到和乐融融的两人,尤其除非医治病患,从不与人近距离接触的嘉善大师,竟对那个捡回来的乞丐另眼相待时,她只觉五内俱焚,难以忍受。 在看到碗里的药还没有喝时,王梓君出声:“三三,药汤若冷了,功效便大打折扣,你为何还未服侍嘉善大师将药喝了?” 明明王梓君碍于嘉善在,语气神色都刻意收敛些,只是在询问,并非责难,可身为白莲的徐山山一下就红了眼眶,并赶紧捏紧衣角,怯怯道歉:“对、对不起,王姐姐,我错了……” 王梓君:“……”你哭什么?老娘看到你们卿卿我我都没哭! 不过她这一哭,嘉善大师不会误会她故意在找徐山山的茬吧? 她猛地扫去,却见嘉善大师正好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绝对是误会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怪你,你不用跟我道歉。”王梓君赶紧挤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真的吗?”徐山山一下就高兴了,还特天真无邪地问道:“王姐姐,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据说所有虐文中的恶毒女配前期都会被男主无脑相信,就像猪油蒙了心一样,什么漏洞百出的话都会相信,最后还会成为他的白月光。 虽然结局一般都不太美好。 但那又如何呢? 该享的福、该有的爱都到手了,只要在大结局前恶毒女配没被拆穿选择死遁,将一切终止于美好之时,不就好了? 当然,她所说的那个恶毒女配并不是王梓君。 “我见罐子里有一坛崖蜜,便想着嘉善大师饮药汁涩苦,可用来药后润嗓。” 崖蜜可是一件稀罕物,也难怪王梓君一找到便急吼吼地跑过来表功。 可惜,嘉善一和尚,平日里以“苦行”来要求自己克服肉体与灵魂的欲望,像甜食这一类,自是不沾:“贫僧……” 嘉善正打算拒绝,却不料徐山山扭转过头来,她目光带着殷切亮光,却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诉求,最后眼巴巴地看向王梓君手中的罐子。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将“想吃,求求”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 所以,他会为了她,而选择临时改变主意吗? 第15章 商丘 事实证明,嘉善大师再喜爱徐山山这个小辈,但却也不会为了她改变原则性问题。 “贫僧并不需要崖蜜,劳王施主费心了。” “不、不费心的。” 王梓君自然晓得嘉善大师不会接受,她这一行为,只不过是为讨得嘉善大师的欢心,王梓君暗自得意地向徐山山看了一眼。 但徐山山却像是接受不到她挑衅的信号似的,她对于方才自己试探嘉善的结果,心底雪亮。 嘉善又温和道:“三三不日前曾受了伤,崖蜜有散结化瘀、生津益气之效,不知王施主可否割爱些许,贫僧愿以此串菩提紫玉念珠作为交换。” 他从腕间滑出一串珠子,碧透间有紫气流溢,名贵不肖说,最主要它乃常年配戴于嘉善腕间的修行法器。 王梓君脸上的笑一下就凝结住了,而徐山山始终没有看她,这令她血涌上脸,无以言表的难堪令她许久讲不出一句话来。 同样的救命之恩,可嘉善大师的心……却偏了。 徐山山隐约能够察觉到嘉善对她的纵容程度,但她却没料到,他竟能舍得下如此成本来顺她的意。 老实说,她还挺吃惊的。 “不可,王姐姐也不必为难了,善人只是忧心过甚罢了,三三的伤已然无碍,需不着如此精贵之物来疗伤。” 她赶紧拒绝,并一脸“我何德何能,我不配”的小自卑样。 这番茶言茶语瞬间便激起了王梓君的好胜心理。 她内心冷笑连连,不就是表里不一、口蜜腹剑吗?她王梓君也是从后宅内杀出来的,岂能输给她一介小孤女? “这东西本不是小女所有,哪来的割爱?大师切莫如此,若真能帮到三三妹妹,尽管整罐拿去,只当是感谢她救了嘉善大师。”王梓君当即语笑嫣然,落落大方得像一房正室。 而被她暗自打为“小三”的徐山山,顺坡下驴,伸手就接过,并附赠一枚感激腼腆的笑容:“那谢谢王姐姐了,王姐姐真是一个好人。” 王梓君瞬间气窒:“……不客气。” 太、太不要脸了! 长相清纯无辜,却暗藏心机,此女果真难对付啊。 —— 在嘉善养伤期间,徐山山怕他躺床上无聊,便叫他教自己认梵文。 从简到难,本以为她天赋异禀,谁知嘉善前一秒教完,没多久她便又忘了,明明看起来挺聪明的,但实则脑子着实不太灵光。 看她在嘉善大师面前吃瘪卖蠢,在窗边捏着扫帚偷窥的王梓君则表示,她心情瞬间舒畅了,连给他们煮饭、熬药、打杂、守夜……都不再那么怨气冲天了。 “不急,我们每日记三字,日积月累便是。”嘉善倒是耐心十足。 徐山山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她如今五旺之一的“智力”水泥封脑,她能不傻,相当于在吃老本,愚钝的脑子根本就容纳不了新的知识。 虽然挺伤自尊,但也算符合如今这小白……花的单蠢人设。 “善人,还是算了吧,三三太笨了,劳你耗神却还记不住。”她难过地低下头。 嘉善的确也没教过像徐山山这般愚钝的学生,她对佛法不敏感,虽然表现得饶有兴致,但他看得出来,她并非真心认同,时常会听着听着便眼神偏离。 他目光穿透她的眼睛,淡淡道:“不学便不学吧。” 徐山山表情一滞,顿时有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得不偿失,她是来求安慰的,不是被放弃的。 嘴一瘪,她眼泪汪汪道:“因为我笨,善人便不想教我了吗?” 他垂眸看她:“你想听故事吗?” “啊?” “说禅亦是故事,一样可以阐述教义,你想听吗?”他漂亮的褐眸带着无端的吸引力。 徐山山点头如捣蒜:“要的,要听。” 只要能跟他时刻粘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夏日蝉鸣,在鼓噪沉闷的午间,他富有韵律的声音缓缓流淌于耳中,清凉解暑,她托腮聆听,偎依在他身旁,淡淡的温馨在光影中流转,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柔和。 —— 数日后,嘉善额头的伤基本不妨碍他行走,三人便决定启程前往商丘,而被谢玄屠村的地点离商丘边缘地界也只有几十公里远了。 王城令等人行踪不明,此事得发散人手去查,另外谢玄死于王梓君之手,此事倘若被谢家得知,只怕与此事有关的人员将一并受到谢家的报复。 听闻谢家人,向来睚眦必报,且十分护短,谢玄带兵来追杀嘉善与王城令等人的事情,在其内部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到时只肖一查,便能很快查到他们身上来。 是以这附近并不安全,需早走为妙。 商丘与其说是一座城,更像是一个浓缩的小型国家,他们步行十几里路后,便需搭乘桴一路蜿蜒游河前行。 两岸是陡峭的悬崖,边上则是比邻而建造的村庄,它们于苍绿、橘红、冶艳的山野色泽中起伏,彼端是冰冷的瀑布翻滚着涌下,最后汇入翠绿色的流河之中。 “善人,商丘原来这么漂亮啊。”徐山山应接不暇,完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呿,乡下土狍子。 虽然也是第一次来商丘,但王梓君则表现得十分淡定,唯有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出卖了她内心的惊奇。 嘉善好似自进入商丘地界后,周身便笼罩了一层暗色。 “如梦如幻,皆为因果,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徐山山没太听得懂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九州的瑰宝商丘啊,她眼底有一道奇异又晦幽的神彩一闪而过。 以往总是听别人提及,只可惜她从未有过机会亲眼目睹,更没机会亲自踏足这一片陈王管辖的地界。 可现在,她由商丘的棠氏正宗带入,光明正大,这可真是一番造化啊。 翻过高耸的山脊,便是望仙谷,但入谷却非路非梯,而是由一条一条缠绕的栈道,曲折而行,人走于上面,抬头只见一线天。 这地势天然峻险,而美好而壮丽的城镇则坐立于谷后,高耸的城墙、夯实厚重的城门,形如巨大的盘踞巨兽,守护着城内的安宁与和谐。 远处错落有致的古宅、长桥、石板巷于河道中纵横交错,独有的水上城乡,宛如一部别样和平繁荣的长卷。 “哥——” 刚踏上岸,早已收到讯息的少年便飞奔而来,嘉善在看到他时,略微颦眉,而下一秒,果然对方便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哥,你赶紧跑啊,你私自退了与徐山山的婚事一事被三公知晓了,他们准备刑戒会审,逼你破戒还俗。” 第16章 牵绊 哥? 这小少年是嘉善的弟弟? 五官倒是与嘉善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之间,但若论五官之间的协调与优美,那便立分高下了。 总体而言,这小少年一袭蓝衣,装束简洁明快,恰如个性犹如云卷云舒,坦率正直。 徐山山听着他的话一下来了恶趣味,原来棠家对一女配五男的这桩婚事如此看重啊,便不知是有所图还是有所亏欠了。 光听刑戒、会审等词,便知他们对于嘉善悔婚一事十分震怒,为此还打算动用手段来逼迫其还俗……这算不算刚想瞌睡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嘉瑜,再过一个月你便要十六了,戒骄戒躁,修身养性,你学会了哪一样?” 嘉善神色并非严厉,但却令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棠嘉瑜缩了缩脖子,委屈地瞪大眼睛辩解道:“哥,我还不是为了你,我一听说你回来了,又听到三公打算动用族中魁武来押解你回去受审,这才偷偷跑到码头来跟你告密,你倒好,一回来就教训我。” “退婚一事我自有分说,三公乃讲理讲法之人,自会秉公处理。” 嘉善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道洪钟般响亮的声音。 “嘉善,你私自出家便罢了,竟还敢偷偷跑去却邪山退了长辈们订下的婚事,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吗?” 手持铁棒的魁武迅猛地跑过来,很快就将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中一位六旬老者迈着方正步伐走来,他身着直襟长袍,腰束仙云嵌玉宽腰带,面容威严而沉郁。 此人正是棠家三公之一棠庚海,也是棠家最大话事权之一。 “海公。” 嘉善面对这般大阵仗,却不见任何惧色,他双掌交叠,向棠庚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而棠嘉瑜被逮个正着,心虚又慌乱地低下头,也赶紧躲在嘉善身后行礼。 “海、海公。” 而王梓君早就暗中在分析着人物关系,凭着她曾经多年宅斗获胜的经验,她判断就此情此景,若与那位“海公”交好,往后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于是她也学着嘉善他们,朝着棠庚海行礼,但她并没有贸然出声争抢风头。 全场唯徐山山一脸茫然无措着没动,她的模样像极了没见过大场面被震愣住的吃瓜群众。 棠庚海也早就注意到了随嘉善同归的两名女子。 一位英姿飒爽,聪慧果敢,一位柔弱愚钝,只知依赖旁人,如此瞧着还是前者要较为顺眼些。 “将棠嘉善给我绑起来!”棠庚海丝毫不留情面喝令。 冷峻铁面的魁武当即上前,欲将嘉善擒拿住,偏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一下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孱弱幼小的母鸡,虽然害怕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勇敢地挺身而出:“我不准你们伤害善人。” 嘉善一愣,她尚不及他肩颈高,却挺直背脊,努力做出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仿佛在向那些恶势力宣告:谁都别想越过我伤害他! 棠嘉瑜则一脸懵然地看过去,好家伙,敢跟海公叫嚣,该说她是勇敢还是说她傻啊? 棠庚海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如同两口深不可底的幽潭,冰冷而犀利:“你是何人,与嘉善又是什么关系?” 嘉善本能地伸手将徐山山护于身后,他撩起眼睫看向棠庚海,两人对视之时,空气似乎都为之凝结,周围人都不自觉地避开。 “海公,她叫三三,是我在江陵城中带回来的,她什么都不懂亦不知,嘉善自会随魁武前去受审,请你不要为难她。” 王梓君暗吸一口凉气,她见嘉善如此郑重地介绍孤女,还当众维护她,顿时懊恼不已。 你说,她怎么刚才就没这么“机灵”,第一时间跑上去争表现呢? 她恨啊。 别看小三平时看起来傻傻的,又纯又白,但一遇上嘉善大师的事,她就精得跟个鬼似的,总能精准霸占嘉善大师的全部目光,勾走他全部的注意力。 啊啊啊啊……她究竟是天然,还是从哪深造回来的女妖精啊! 最终,棠庚海还是退了一步,他沉声道:“既然是无关者,便叫她速速退下!” “三三……”嘉善拍了拍徐山山的肩膀,然后转头对棠嘉瑜道:“嘉瑜,将三三与王施主暂时安置在梨莺院,好生照料。” 棠嘉瑜一听,眼睛欻一下就亮了:“好,弟弟一定安排好。” 他哥安排他去办事,海公便找不着机会来整治他通风报信了。 徐山山一把攥紧他衣角,惴惴不安问道:“善人,你这是要跟他们去哪里?” 嘉善自从那日知晓她的“身世”后,便能理解她身上的各种矛盾感从何而来。 她看似坚韧不拔,遇上任何艰难,根不断,便能春草重生,但她的内心却是善良而纤细,易折脆弱,还需要加强佛法修习,以达到心境平和,遇事通达。 “处理一些事情罢了。三三,梨莺院内有许多我从各地收集而来的佛教典故,你可以入内随意翻阅。” 徐山山缓缓松劲,轻声询问:“那三三要看多少篇典故,善人才能够回来?” 这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莫名令他产生一种被牵绊的感受,仿佛有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在嘉善的身上,每一根丝线都似乎有着微弱的力量,令他的行动变得迟疑而艰难。 他敛下眼眸,光影流转出一个小小的眼眸桃靥的她:“你若读懂了其中禅意,便归途快,若不懂,便会慢一些。” —— 商丘并未设置地方衙署,但棠家却有一座“宗人府”名为三公会堂,族中事务、城内案件皆在此处自行处理,包括逮捕、审判、刑罚等。 嘉善身份特殊,会审自然不能与其它人相提并论,他被带到一间堂室,人一踏入其中,只觉得一股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深色的石板,隐隐反射着微弱的光,穹顶高高在上,一片黑暗深邃,雕刻着巨大兽首的立柱,在昏中显得格外粗壮,似支撑着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三公坐在高大的椅子上,身影笼罩在阴影当中,令人看不清楚他们的神色面容。 “嘉善,你当真与徐山山退了婚约?”上首忍怒询问道。 嘉善撩起衣摆跪下,断然道:“是。” 安静的环境内瞬间变得尖锐紧绷,稍一触动就会立即爆发。 第17章 情池 “孽障!你修佛学是佛傻了吗?你习大乘佛法,可以于俗世成婚,你何以非要退了这一桩婚事不可?”海公拍案而起。 当年送嘉善入伽蓝寺修行,一为他确有此道悟性,二为伽蓝寺主持方丈有意点拨他,助他超凡脱俗,拥有庞大的信众与威望,此事于棠家也是十分有裨益的。 可如今他翅膀长硬了,却学会了背刺家族,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嘉善一心向佛,皈依如来,俗世间此番事了,不日嘉善便会正式接受伽蓝寺的三坛大戒,余生全部精力皆放于修行之上。” “绝不可能!嘉善,你身为棠家的宗氏嫡孙,生来便有肩负棠家兴衰荣耀之职责,我们不管你与那徐山山有情亦好,无情亦罢,但此婚绝不能毁!” “可婚契已撕,不可逆转。” “不,虽然婚契没了,但这桩婚约却还不算了结,当初我等与神算子相互交换了信物,除了签订的婚契约,他还予每家一件器物当信物,如今信物尚未归还,这婚只当退了一半。” 嘉善闻言,无数神色在眸间涌动变幻。 “为何族中非得订下此等婚约,还非嘉善不可?” 三公之一的棠庚福朝海公做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能一味的逼迫与威吓。 “罢了,有些事情也该明明白白告知于你了,当年之事,你或许也知悉一部分,但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今的神算子却是十几年前的国师,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精通预言卜卦,而当年的棠家也算不得什么大家族,只不过在商丘范围内行走的商户。 某日,神算子却突然出现在商丘,他预言棠家将会有一场大劫发生,但若渡过此劫,未来十数年都将商途平坦,如鱼得水,扶摇直上。 果然不久之后,棠家便真遇上了要命的难事,并且祸不单行,商船遇上风暴翻坠入大海,走商遇上劫匪,家中还有人惹上官司,各种麻烦缠身,险些将棠家彻底倾覆。 这时神算子再度前来,以襄助的名义与他们签定下婚契,这是嘉善所知道的这一部分。 而他不知道的是—— “他曾说过,这一份婚契持续到他徒弟徐山山十六岁前,等其十六岁后是否要按照婚约完婚,便不是取决于你们,而是她。但倘若五家有哪一家提前解除婚约……” 他气息汹涌,长长吁叹一声:“那么五家必遭受誓言反噬,数十年根基尽毁,家破人亡啊!” 嘉善眉心紧蹙,缄默片刻,他才出声道:“三公信此预言?” “何以不信?那人并非什么江湖骗子或神棍,而是曾为国师的神算子,他难不成还会说谎话来诓骗我们不成?”海公又怒了。 嘉善却道:“那如你们所言,信物还未归还,如今婚事只算退了一半,想必那预言也不会应验。” 三公哪能不懂他的意思:“可徐山山即将年满十六,除非她不乐意嫁你们,可你们若不迎娶,照样会祸及棠家。” “族中适婚男子众多,三公可随意择一人迎娶便是,并非嘉善不可。” 棠庚农也被气到怒吼了:“你以为是我们非得逼你吗?若非神算子算过所有族中匹配的男子,唯挑中你的生辰八字非你不可,我等又何必为你的忤逆而在这提心吊胆?” 嘉善却仍旧不屈意志:“嘉善无意,亦无法娶妻。” “好、好啊,我等不愿你受那刑苦,与你好言相劝,你却油盐不进,那……”海公正打算宣判此次会审的刑戒之法,这时棠庚福率先接下话来:“那不如你与我等打一个赌吧。” 棠庚农与棠庚海疑惑地看向棠庚福。 “赌?” “对,今夜你便进入情池,倘若明早你能够心如止水地从情池走出来,我们便当你真绝了凡尘世俗之情,可但凡你还有一丝情欲,便不能去伽蓝寺受三坛大戒,并且心甘情愿去迎娶徐山山!” 此话一出,棠庚农跟棠庚海一下就醒悟了棠庚福的用意。 真不愧是三公的智囊脑,这个主意甚好。 情池,顾名思义,是一汪能够牵动人心底最深沉欲望的泉池,同时也是受刑池。 人只要进入池水中浸泡,它便会诱发出人性中最丑陋、最直白、最无法隐藏的邪恶欲念存在,然后人就在自己欲望汇聚而成的毒液池中痛苦沉沦。 他们让他在池中泡上一夜,明早只要一验查他是否中了情毒,便能知晓这一夜中他是否动了不该存在的欲念。 嘉善面不改色,他明白这是族中给予他仅剩的一次“仁慈”与“挣扎”。 “嘉善愿意接受此次考验。” —— 一行人正朝着梨莺院而去,领头者是一名眼神毒辣的老妇,她身后跟着三名婢女,婢女手上捧着的托盘内是各种教导、训诫道具。 另一边棠嘉瑜全然不察,正领着王梓君与徐山山走在前往梨莺院的紫藤廊下。 “我兄长身边以往连一只母蚊子都不沾的,这次却带回来两个姑娘,你们跟我兄长是什么关系?” 王梓君平日里的确可以舌烂莲花,但她来到商丘后却总显得心事重重,听到这个问题时,下意识偏头看向徐山山,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而徐山山一离开了嘉善,人就全然不同了,沉默寡言,不与任何人靠近,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小可怜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她影响,王梓君也恹恹地,不想说话了。 只是路经一处时,徐山山忽然问起:“棠嘉瑜,那边是什么地方?” 顺着她所指方向,棠嘉瑜看过去,但下一秒他却生心警惕与疑惑。 本不想回答,但脑子却像是被植入了什么病毒似的,嘴不受控制地讲述起来:“是棠家祠堂,里面供奉着棠家祖宗牌位与重要的东西,里面有魁武把守,还有机关,平日里我们这些宗氏子弟不得轻易进入,非得特定祭拜日子才能与长辈们一同前往。” 王梓君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小少年,你说就说吧,但有必要跟她们这种外人解说得这么详细吗? 徐山山神情莫测,这么说来,她要取回的东西,十有八九就应该在棠氏祠堂里了。 第18章 阴差 “嘉善少主,请褪衣。” 两名娇艳美貌的婢女一前一后准备伺候嘉善入池汤,香风袭来,眼中满是勾人的妩媚。 “不必劳烦两位施主,贫僧自己来就行了。”他一步退开。 她们当即泫然欲泣,跪伏在地。 “少爷这便是在为难奴婢们了,福公亲自交待,必须亲力亲为伺候好嘉善少主,倘若少主真撵我等离开,事后奴婢们必会受重罚的。” 嘉善自是明白福公他们的意思。 是以他并不为难她们,张开了双臂,容她们替他脱下月净素纱僧袍,取下腕间念珠,褪去鞋袜…… 期间她们有意无意摩挲、蹭刮,轻言软语诱惑,然而这些对嘉善却无半分影响。 冷情慈容,像极了坚守自己信仰与戒律的佛,竟令她们逐渐心生退意,无声的庄严竟威慑她们不敢再亵渎,那多少厉害的手段也就这样夭折于此。 她们心中无奈叹息,她们自知哪怕都用上了,只怕也不能令嘉善少主改容,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待嘉善入浴汤之后,两名妖艳婢女便痴痴伫于池畔,便也不敢再跟了,这情池的水浸身,非普通人能够承受的煎熬。 水汽袅袅升腾,一个造型别致的喷泉中,潺潺水流不断涌出,嘉善面容平静地坐于大理石砌成的边缘,紫红色的汤水没过他胸前,他合目修行冥想。 两婢女见此,悄然告退,然后进入会堂与三公碰面。 “如何?嘉善入情池可有反应?”棠庚海赶紧问道。 婢女屈膝跪着回答:“并无……” 棠庚海大失所望:“你们不是族中最厉害的魁艳吗?连自己擅长的事情都做不好,还好意思说并无。” “海公,嘉善少爷人称活佛,我等不过凡尘妖物,哪能诱得活佛入世啊,您就饶了奴婢吧。”她们俩求饶道。 棠庚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没用的东西。” 她们当即面露庆幸,拎起裙摆就施礼,旋身飞速离开。 棠庚农却并不意外这种结果,他道:“嘉善向来心性坚定,若真好女色,又岂会一心去当和尚?我瞧大哥这一计只怕不会奏效啊。” 但棠庚福却板起来教训道:“情池并非那腌臜之药,若无欲念为引,何以会中情毒?你们找来的这些女人,她们在嘉善眼中就是众生,是无色无相,他岂能为她们所动?” 棠庚农与棠庚海对视一眼,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我等得找一个于他而言特别的人,哪怕这个人还只是细微地能够影响,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但只需要有那么一点影子痕迹,便能从中诱发其破土生芽。” 棠庚福是这个意思,他叹气:“只是说得容易,去哪找来这样一个人?” 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还不好说。 棠庚农忽然灵光一现,他问棠庚海:“听说,这一次嘉善从江陵城回来,还带回来两名女子?” “没错,一个是他捡来的孤女,一个是江陵城城令的私生女,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派人去调查清楚了吗?” “不,我不是怀疑这两人的身份,我只是在想她们这一路上是否与嘉善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你,你可从中看出什么不同来?” “你的意思是……嘉善可能对她们其中一人有所不同?” 棠庚海赶紧回忆了一下。 棠庚海也朝这方面臆测了一下:“嘉善倒是从未领过人回商丘,尤其是女子,三人皆都年轻人,一路上艰难险境的,倘若因此萌生出一些异样情绪,倒也不是不可能……” “大哥也觉得有可能是吧。”棠庚农深吸一口气。 “可是……会是哪一个呢?” 两兄弟同时看向棠庚海,毕竟是他亲自去抓的人,也都亲眼见过那两名女子。 棠庚海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的情况,嘉善对那小孤女似乎要关切一些,但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可怜她,他们行为举止并无男女间的异样暧昧,坦率而自然。 再者他认为,嘉善是一个身心俱成熟的男子,应当会更欣赏王梓君这种聪慧有能力的女子。 一个武力不弱,保护过他的女子,一路上两人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即便没有惺惺相惜,却肯定有不浅的相交之情,显然两人之中选择的话,还是王梓君更有说服力。 “应该是王城令之女王梓君吧。”棠庚海如是道。 棠庚农:“是她?那此女相貌如何?” “不差。” 棠庚海谨慎再多问了一句:“另一人呢?” “那只是一个小孤女,看起来干瘪瘦弱,哪能合男人眼缘。”棠庚海口中不屑。 这样啊…… 罢了,虽然他内心明白嘉善心如磐石,或许对这两女只是寻常之意,一切皆是他们求急过甚,妄想而已,但万一呢……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你现在便派人去梨莺院找她,引她入情池……” “可到时候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又该怎么办?”棠庚农未雨绸缪。 棠庚海却并不报多大希望,能令他中了情毒已算了不得了,其它……“那便更好了,等嘉善娶了徐山山后,再也纳了她,如此一来也不算委屈了嘉善。” “那便这么办了。”棠庚海立刻召人去办。 —— 梨莺院 一位老妇手握戒尺,正冷着脸在教训棠嘉瑜:“你不知男女七岁便不同席吗?如今你已快满十六,怎可与女子单独待在一室,还不赶紧回去?” 棠嘉瑜虽然有些怂,但还是据理力争道:“司礼姑姑,她们是兄长的客人,不是咱们棠族的小辈,不需要你来教导规矩。” “进得了这梨莺院,便不会是普通的客人,再者海公派我来,只为令她们能够更好融入商丘生活,她们是嘉善少主亲自带回来的客人,商丘许多人都看见了,若她们不懂规矩去了外面,丢的可是嘉善少主的脸。” 棠嘉瑜的口才哪辩得过司礼姑姑,一时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司礼姑姑这一番话,也不仅是说给棠嘉瑜听的,更是说给徐山山跟王梓君听的。 王梓君一身傲骨,哪甘心被人随意拿捏,哪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也该是向海公这等地位的人。 哼,她一个司礼姑姑凭什么,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下人! 可徐山山却是认真听了进去,她重重点头:“司礼姑姑,我要学,我不想给善人丢脸。” 王梓君双眸瞪大,一脸崩溃地看着她,你在演我? 第19章 阳错 司礼姑姑倒是很满意小孤女的识时务:“那王姑娘呢?” 司礼姑姑好整以暇地睨向王梓君。 “我……” 王梓君眼神闪烁,瞥见司礼姑姑特地带来的三大盘施罚惩戒的工具,她特么的该怎么回答才能从中漂亮又干净的择出自己呢?! 啊啊啊啊——都怪“小三”这个蠢货! 风吹檐铃飘荡,一位带刀侍卫快步从流光溢彩的廊阶下走过来,他在司礼姑姑耳边嘀咕了一阵,她眉心微凝,则看向了王梓君。 “王姑娘,嘉善少主有事要与你商讨,你且随这位侍卫过去一趟吧。” “我哥出来了?”棠嘉瑜张大嘴。 他觉得挺奇怪的,他哥不是还在三公堂审吗,怎么突然就跟王梓君有事相商了?而且眼下天色已晚,他哥不归家,这是要将人召哪去见? “嘉瑜少爷,你怎么还在这?你不该回去读书了吗?”司礼姑姑的眼神带着莫名压力。 棠嘉瑜赶紧闭嘴,讪讪一笑,但还是被司礼姑姑派婢女带回了他的宅院。 王梓君巴不得立马摆脱老姑婆的“魔爪”,只要不让她当傀儡木头被折磨,她宁愿赶赴未知,她应道:“好。” 在走之前,她对徐山山报以一眼“你就自求多福”吧。 而徐山山则似不在意这一切,只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接受着司礼姑姑的教导。 司礼姑姑这一生教过许多人,有愚钝的、聪慧的、灵巧的、不协调的,但一遍就能够完美演译出来的规范仪态,却是屈指可数。 这些人要不是当上了贤臣大官,便是成了宠妃官妻,皆是有大能耐之人。 而在她眼里必将受尽磋磨与刻苦的小孤女,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教什么,对方都能够完美复刻,不仅如此,她甚至能够做得更好……从不可置信,到不断加深难度,到不肯服输,到挫败惨白…… 不可否认,她不仅职业生涯受到了打击,她还开始自我怀疑了。 她所教的东西,好像也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厉害吧。 徐山山端了一杯温茶递在其手旁,道:“司礼姑姑,三三可否去一趟更衣?” 入厕的雅说,更衣。 一屁股自闭坐在凳子上,手中握紧玉尺的司礼姑姑,负气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 华灯初上,穿过朱红色的回廊,却见前方垂着轻柔的纱幔,风起轻轻飘动,隐约能看见内里摆放着一座精致的铜炉,正散着清雅烟长的香气。 “王姑娘,嘉善少主就在里面,请吧。” 王梓君驻步,她心生嘀咕,并奇怪地打量这四周围,当她看到拱门的石刻“情池”二字,她忽然心生奇怪联想,萌生了退意:“这、这是什么地方?嘉善大师当真在这里面?” 侍卫却面无表情地抽出半截刀面:“请。” 一个字的废话都懒得跟她解释,冷酷无情得可怕。 王梓君咬紧后牙槽,拔刀了不起啊,有刀还不一定能打得过她呢,要不是……她冷哼一声,被迫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迈步入内…… —— 情池中,嘉善受丝丝缕缕的热气熏蒸,清澈透明的皮肤泛起了红意,但他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泡了一池普通的温泉,不见异样。 直到“哗啦”一声入水声,温热的水在池中轻轻地荡漾着,泛起层层柔美涟漪。 有人也进入了池中。 可以想象,来人缓缓踏入浴池,水瞬间没过脚踝,继续朝前撩拨池水,身体也渐渐被水包围着每一寸肌肤。 有水滴从上方滴落在了嘉善的肩膀与锁骨处,与此同时,一道幽香气息浮动,慢慢贴近了静心参禅的他。 “善人,你迟迟不归,原来是躲在这里啊。” 一道调笑又纯得诱人的声息,忽然萦绕在耳边,令嘉善心中一震,倏地一下便睁开了眼睛。 “三、三三?” 来者怎么会是她? “就是我啊,善人不想见到我吗?” 她茫然环顾着池水,用手轻轻地拨动一捧水:“这是哪里?这池水好漂亮,竟然是紫红色的,就好像……”她顿了一下,然后袅袅娜娜地俯下腰,盯着水中映出的自己与嘉善:“好像只有在梦境中才会有的颜色。” 嘉善不自觉随她的动作,也看向池内倒映出来的模糊景象——一男一女,一刚一柔,一大一小,一阳一阴。 他告诉自己,她只是一段幻觉,是情池令他臆想出来的一抹虚假影子,并不是真的三三…… 她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三三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倘若真进入了情池,根本不可能保持清醒,她会逐渐陷入自己的欲求疯狂,如同以往进入情池的那些人一样。 可是他不懂……为什么引动他迷惑入欲劫的人,会是三三呢? 他自问自己并没有对她有任何偏离的想法。 那为何他会在情池中看到“她”? 嘉善自不会与一个无形之物言谈,他紧守心神,继续摒弃杂念,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之中。 只是他永远都猜不到,眼前这个“三三”却并非是情池诱发的虚假幻想。 自然她也不会随他的心意变换而消散变化,反而她在评估、感知过后,好似知道了这一池水是代表着什么,而坏心眼地打算变本加厉起来。 徐山山已经猜到了棠家的人逼他入情池,还叫来王梓君是什么目的了。 想必是嘉善的意志力太过惊人,始终木人石心,不为任何所惑,便是想找来王梓君来扩大情池的效力,令嘉善身中情毒。 看来她这个边缘人物的形象很是深入人心,同样在嘉善身边,他们全然不考虑带上她。 徐山山知道嘉善现在肯定拿她当幻觉看待,如此正好。 “幻觉”可不会像真人那样循规蹈矩,哪怕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也能被原谅的,对吧? “善人,这世间除了修行,还有更多奇妙欢愉的事情,你不想去亲自体悟一番吗?” 她眉眼浅笑,但却没有像方才一样刻意去接近他,反而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对于一个浑身包裹着坚硬外壳的人,无论施展什么手段都是无效的,她得有耐心,有耐心地一点一点撬开那一层外壳,但凡能撬开一丝有机可乘的缝隙……那他就无处可逃了。 第20章 入世 嘉善感觉情池中产生“幻觉”,与传闻中那些有所区别,不是极恶痴缠,诱人堕落,反而似一股馨风徐来,连遮掩眼前的滂沱雾瘴都消散了许多。 他不答,保持心有静气。 却又听她说:“善人为何不回答?是因为害怕会被我所影响?那善人的坚定也只不过掩耳盗铃。” 嘉善出声:“世间寻常欢愉与我并无享受,修善、修缘,明心见性,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磐寂静。” “你不曾尝试过,又知何并无享受?若你以为的涅槃之境,并不如凡情好,你岂不错失一段真正的人生?” “五蕴是真正的苦谛,是苦因的果,苦因是渴爱,凡情方是一切……” 两人你来我往,各证其词,如同答辩一样。 若非两人都泡在浴汤中,别人还以为他们是在严明正法、菩提庙宇中讨论佛法精深。 聊天是一件心灵的交流,尤其是一旦进入感兴趣的命题与领域,便会不自觉沉浸投入。 嘉善在徐山山一步一个投饵,一句一个勾子,警觉性开始不知不觉消散大半。 别人的“幻觉”是邪恶的,而他的“幻觉”依他心意而生,倒是有那么几分佛法。 徐山山狡黠一笑,等的便是这一刻。 “善人,你如此执着于修佛,不也是一种欲望吗?凡人要面对自己的欲望,即使那欲望伪装得比较高大——比如说拯救世人解脱、超凡入圣的欲望,可也仅仅是一个欲望而已。” 嘉善从未被人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他的行为,他一时有些怔愣。 “一切伟大善行的背后,是否你亦藏有私心,你救我,是否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欲望?” 她仿佛要直击他的内心,用词极为锋利而刻薄。 “为何不回话?是被我说中了吗?原来世人眼中的活佛,其实也只是生了一颗凡心,既然如此,你不如同我一道沉沦于凡世间吧。” 她双臂勾下他,近贴于他面目:“善人,入世吧,当佛太清冷了,高高在上何等寒苦,不如随我。” “是欲望。”他终于开口了。 “嗯?” “我救你,是源于自身的欲望。”他忽然笑了,好像领悟了些什么,紧绷的皮相松缓,仿佛之前的犹豫都烟消云烟开去。 他非圣人,他必须承认这一点,正因如此,他才需要修禅来空性、明智,来消除内心的内心的贪婪、嗔恨和愚痴,开显慈悲与智慧。 “你承认了?” “是。” 徐山山笑了:“敢于面对内心的欲望,便是解脱的方法,善人,你悟了吗?” “我悟了。”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你没悟。” 嘉善看着她,清凌如水的明眸里一片静谧:“什么事?” “为何你眼中有我?” “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偏偏是我?”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甚至比之先前那些问题都更加叫嘉善哑口无言。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也曾迷茫过,为何在情池中变化为具现的人会是“三三”? “不知道答案吗?”徐山山摸了摸他的光头,并不光滑,有细短的毛茬:“要我告诉你吗?” 基于之前她助他修行,嘉善点头:“为何?” “因为……”她凑近他,在他面颊处蜻蜓点水地嘬了一下。 “因为……” 她又在他下巴处啄了一下。 最后在他眼中,她笑得如同一只妖孽似的:“因为,你心中有我。” 勾缠住他,不容他回避、躲闪。 —— 翌日,三公早早便跑过来了,难掩激动与揣测,昨夜那个王梓君被带入情池至今都没有出来,他们急于知晓两人在里面待了一夜,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王梓君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额头,再茫然四顾。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时,前方三位面容冷肃的老者带着一队人闯入进来,王梓君认出其中一个是棠家的三公之一海公,这么说来,另外两人就是剩余的三公。 她正奇怪他们这么气势汹汹带人来做什么,却听到海公沉声道:“嘉善,一晚已过去,立下的赌约,如今也该揭晓了。” 说着,他们唤人撩开了情池垂纱帷帘,然后朝汤池中定睛一看,随之,众人都倒吸一口气。 他们惊喜地看到了他眉心中间那一颗红痣。 中了情毒身上必然会出现的特征便是眉中砂。 ……他真的,动了凡心。 “哗啦”一声,嘉善从池中缓步走出,婢女立即上前用屏风遮挡,等他换好干爽衣服后,缓步走出。 王梓君一僵,愕然看向后方,又看向前面。 为什么嘉善大师在池汤里泡着?她好似记得昨晚她是过来见他的吧,可后来的事情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叫王梓君是吧?” “是。” “你做得很好。” 啥?我啥也没干,怎么就做得很好了? 王梓君就像一个失智的人,一句也没有听懂。 但很快她就知道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了。 回到梨莺院,凌厉的司礼姑姑看到她,竟对她行礼,还罕见地面带笑容:“王姑娘,既然嘉善少主对你有心,望你以后不要辜负少主。” “他对我有心?” 徐山山正在学沏茶,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是啊。”想着外人不一定知晓棠家的隐秘之事,她便解释了一下:“嘉善少主入情池,却不为所动,唯见你,方中了情毒,解了眼下难局,你也算是我们棠家的恩人了。” 王梓君傻眼了。 原来那个地方叫情池,可她好像根本没见着嘉善大师吧,她怎么就又又成了别人的恩人了? 下意识地,她看向了徐山山,而她也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她朝着王梓君盈眸一笑,而王梓君仿佛触电一般,迅速瞥开了眼睛,总觉得徐山山这个女人挺古怪的,尤其是她总莫名其妙对自己笑的时候,简直毛骨悚然了。 不行,她必须支棱起来,怕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孤女算怎么一回事。 “王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陈王来了,他说想要见你。” 陈王……王梓君猛地抬头,难掩暗喜之色。 而徐山山则垂眸,将刚冲泡好的清茶倒入杯中,三杯一荡,三长二短,凶多吉少,这是她为陈王批的卦象。 第21章 陈王 侍卫带着王梓君来到会客厅,三公分别坐于正堂内的中间,陈王则被安排在客坐,几人虽表面和气谈话,但室内的气氛总有那些压抑紧绷。 陈王是七王中最为儒雅斯文,三十多岁,留着美髯,这样一个好起来老好人的形象,实则却是七王中最狡猾的笑面虎。 “梓君见过陈王。” 王梓君上前跪拜。 陈王温和抬手道:“你便是王津楕的女儿王梓君?你们的事本王听说了,你父亲眼下失踪,想必你也是十分担忧吧。” 王梓君与陈王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暗暗交换着什么不为人道的讯息,但下一秒,又恢复成生疏模样。 “陈王,小女有话要讲,请允容禀。” 王梓君朝他磕头。 “不必如此,本王这一次来也是为了王津楕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你的父亲在为本王办事,他对本王忠心耿耿,你是他女儿,自然也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 “陈王不知,这一次江陵城出事,全是谢家在暗中捣鬼,那些暴徒也都是谢家的安排,而他们为了掩埋此事的痕迹,放火屠城,且还一路追杀父亲与嘉善大师。” 陈王讶异:“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来追杀我们的正是谢家老三,谢玄。”王梓君愤愤道。 “竟是如此,可谢家为何要这么做?”三公乍闻此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王却眯起眼,有所猜测道:“如今嶽帝龙运黯淡,各种狼子野心自然都会展露出其真实面貌,无论是谢家,还是其它人。” “可江陵城有何特殊?” “此事必有原由,待本王派人去仔细查探一番再行定论。” 说完,他又看向王梓君:“你放心,你父亲的事情本王也会着手去寻找,你且先安心,不过……接下来打算留在棠家,还是跟着本王离开?” “我……”她一时有些犹豫了。 这时福公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王姑娘与嘉善甚是投缘,不妨留在棠家多住些时日。” 陈王听出了其中的撮合之意,他不解:“棠嘉善不是出家了吗?” “他修大乘,可以于世俗修行,并不耽误他娶妻。” 陈王想起一件事来,他似笑非笑道:“你们倒是将神算子的话当成至理名言在信奉,嘉善的未婚妻徐山山的名声,本王亦有所耳闻,你们倒是舍得让族中最有前途的小辈去牺牲。” “陈王此言差矣,我们娶的不是人,而是棠家百年气穴的旺盛。”海公道。 “棠家想长久昌盛不衰,何不如与本王合作?” “此事王爷已劝说过数次了,但棠家还是不想插手天下纷争。” 陈王笑意泛冷,显然已经没耐心了:“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棠家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你们倘若不选择本王,便迟早是本王的敌人,你们该知道,本王对待敌人的手段。” 三公脸色冷下,一时缄默不语。 “本王会在棠家待上两日,这两日里本王希望能听到棠家的好消息。” 等陈王与王梓君一离开,海公便一掌拍在案上,怒道:“这陈王简直欺人太甚,也不知道打哪闻到腥风,忙不跌的直接就过来下达最后通牒。” “看来他也是急了,谢家夺下了他掌管的江陵城,他还失去了一个得力暗棋,但我们若选择了陈王,只怕一下就与其它六王、谢家还有嶽帝,成为了敌对方。”福公道。 农公无奈道:“可不站队也并不能叫我们好过,还是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 王梓君跟随在陈王身后,侍卫等在远处,他们则走在庭院中。 她低头道:“王爷,谢玄死了。” 陈王猛地看过去:“……谁杀的?” “不知,他是被一计击杀,说来奇怪,他颈间的短刀乃梓君所有,当时我将它扔掷出去阻挡,却不知道后来是被谁捡走……最后棠嘉善认为是我救了他。” “还有这样的事?谢玄死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啊,棠家如今与谢家算是彻底结仇了,等他们知道了,应该也会焦头烂额吧,毕竟谢家的人向来可不好惹。” 她眉头紧皱:“我认下这事,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目前自然是好事。梓君,你便继续以棠嘉善的恩人身份待在棠家,好好监视着棠家的一举一动,若棠家真不能为本王所用,那便毁了它。” “是的王爷,另外,还有一件事……” “说。” “棠嘉善近来身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丫头,梓君总觉得她有问题,但却不方便去查,希望王爷能派人好好查一查她的来历。” “哦,她哪里奇怪了?” “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太寻常。” 陈王倒是相信王梓君的判断:“那便叫人查查她的底细吧。” —— 稍晚些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嘉善伫立于潮湿的阴雨中,静默失神。 一把晕染春山黛的油纸伞遮于其头顶。 “善人……” 这声称呼一下就将嘉善拉入了情池暗潮翻涌的场景当中,他慢慢调整气息,眼睫湿冷垂落,道:“不必管我,你去躲雨吧。” “你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怨恨我啊?” 嘉善倏地一下看过去。 眼中惊疑不定。 徐山山不安地咬着下唇:“善人自回来后,人便奇奇怪怪的,不看我,也不理我,是三三做错了什么事情吗?你只要说出来,三三一定会改的,只求人……别不理我。” 他还以为…… 见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打算拉他衣袖,若是以往,他一向都纵容着她靠近,可这一次,他却偏身避开了。 “你没做错什么事情。” 虽是这么说,可他的神色却愈发冷淡。 他没有看到徐山山失落黯淡的神色,提步欲走:“回去吧。” “嘉善大师。”王梓君从旁边小跑了过来,她也没打伞,雨还小,她只是用手挡在头上:“福公让我来叫你去棠家祠堂一趟。” 嘉善颔首:“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唯徐山山就像一抹不被人重视的影子似的则被留在原处,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后面追了上前。 她将伞送进了嘉善怀中,然后掰开他的手指将伞柄放进去,再合上握紧。 低着头,声音也像被打湿了一样:“善人若不想见到三三,那三三往后便不会主动出现在善人面前了。” 说完,她便淋着雨转身跑入迷离的雨雾当中。 而嘉善看着她的背影,眉心的红意逐渐加深,神色有些恍惚。 —— 陈王收到了王梓君的传讯,让他独自前往棠家祠堂一见,说有要事,这送来的信物没错,字迹也没错,唯一奇怪的就是见面方式。 第8章 孙媳 第一次来未婚夫家,还是跟她退了婚的,徐山山觉得自己应该不必遵从世俗之礼,对他们太客套才是,但又不太确定。 “柳家主,借问一句,假如一名女子遭人嫌弃且被男方退婚,而她应该对前未婚夫家如何?”她诚恳发问。 这年代男退女婚,那可是一件令女方丢脸丢到祖宗辈的大事,是人都不能干这缺德事。 柳老爷最近心情阴郁变态,当场就气愤道:“当然是与其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有必要见面呢?” “那就别给他们好脸色看,叫他们悔不当初,最好能跪着求女方的原谅!” 他也就是一时口嗨罢了,若女方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人家男方哪还敢退她的婚啊。 “这样啊。”徐山山却慢慢在消化。 毛毛躺在徐山山袖子里,翻了个白眼:“这柳老头肯定会后悔自己此时口不择言的。” —— 由下人引路,柳老爷跟徐山山来到了尽显富贵之气的正堂,棠庚福与棠庚海在坐在主位,见到柳老爷进来,并没起身,只随意摆了摆手。 “给柳老爷布茶。” 下人立即躬身退入侧厅准备。 “不必了。”柳老爷刚硬气一句,但对上棠庚海那一双冷冷瞧来的眼神,当即怂了:“我、咳,我不渴,我来就是想开诚布公地问一问,我柳家哪得罪了你们棠家,令你们非得致我们柳家于死地。” 都是千年的狐狸,柳老爷也不想跟他们耍心计,慢慢周旋试探了,刀都逼到脖子处了,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哦,此话怎讲?”棠庚福故作讶然道。 柳老爷要不是前段时间抓到了一个棠家的奸细,对方在严刑下透露了些许内情,他还真就信了棠庚福这老狐狸不知情。 “你不肯承认,那我便来猜一猜,江陵城近来旱情严重,百姓都在闹饥荒,而你们棠家表面做足了好人,公然济善施粥,救治饥民,实则私底下却联合了粮商暗暗抬高了粮价,并且大量收购别家的粮食。” “如今市面的粮价都已经涨到了十几文,不,那是半个月前,眼下估计都二十几文了吧,你们这是想叫老百姓都掏光了家产来活命。” “而我柳家粮仓因为不肯卖粮给你们棠家,而且还一直以低价卖粮,所以你们才想出毒计想弄死我们,对吧?” 棠庚福喝了一口茶,敷衍道:“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手上可是有人证的。” 棠庚海却嗤笑一声:“区区一个人证,即便你告上官,闹到城令处,也没人会信的,再则我棠家粮铺涨粮价也是无奈之举啊,未来一年江陵城乃至周县都会颗粒无收,我还有一城人要养,不可能只干亏本买卖吧。” “你……” 棠庚福一脸好心地关心道:“我听闻柳家近来的确祸事连连,柳老爷你多少也要保重一下身体,莫要随意在外走动了,万一哪天也出个什么意外,那柳家可怎么办啊。” 柳老爷一口气险些被喘上来,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妈的,他骂也骂不过,辩也辩不赢,但他可以肯定了,棠家绝对不无辜,柳父气得两眼飙水,掉转头看向后方的强大援兵。 小山啊,快用你的毒嘴,毒死他们,诅咒他们! 徐山山视线从棠庚福的面相上收回视线,果然不负柳老爷的期望,她一张口便道——“什么都要只会令棠家被挟裹进别人的阴谋中,走向覆灭,而棠家的安稳只怕也只能停留在今日了,假如你们不肯收手的话。” 这一句话突然从柳老爷后面传来,那温淡的声线不似男子浑厚粗沉,却似一缕风飘过,但却是极寒的西伯利亚的风,似乎能寒进人心底。 来了来了,咱们小山的犀利毒预言。 柳老爷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与之相反,棠庚海与棠庚福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 别的还好说,任谁听到有人诋毁、唱衰自己家族,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棠庚海一声喝斥:“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什么意思?他柳柏村带来的人,连开口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柳老爷怒从心头起:“这位小友乃我柳家的贵客,我特地请来……”请来救命?请来查探族灭的原因?该怎么说呢,他一时语滞,半晌才梗直脖子大声道:“请来主持公道的!” “呵,柳老爷,你糊涂了吧,什么江湖骗子也信,请了个长清道长难道还解决不了你们家的问题?”棠庚海嘲弄道。 棠庚福则淡淡一句:“我棠家不是什么人都能踏足的,你柳家的贵客,我棠家却不一定看得起。” 面不改色,但他已暗生杀意。 “是吗?” 徐山山这时抿唇轻轻地笑了:“原来我徐山山连踏足棠家的资格都没有,也难怪你们敢如此轻易撕毁了与我师父定下的婚约了。” 徐山山…… 棠庚福心头突地一跳。 这名字有些耳熟的。 婚约? 这听着就更耳熟的。 如果将徐山山与婚约加一块儿……棠庚福只觉瞳孔地震,手一挥,险些将手边的茶水翻倒在地上。 他吃惊地看着徐山山:“你是——你是……” 棠庚海也反应了过来,他一下就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打量起徐山山:“怎么会是你?” 他们曾见过徐山山,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再加上如今的徐山山学着神算子的打扮,梳道姑头,穿道袍,朴素简洁的寒酸模样,叫他们都未曾打正眼瞧过。 可他们棠家未娶过门的孙媳妇,嘉善未婚妻,为何会跟棠家的对头柳家人在一块儿?! 柳老爷也结实地吓了一跳,刚刚还好好的棠家二公,为何现在这么失态? 徐山山墨黑的眼瞳隐晦如深海:“是我,既然棠家允棠嘉善与徐山山退婚,那么则有两件事要讲明,一是棠家归还我师父的信物,二是送还婚书。” 婚书有两份,一家一份,互相归还后才算彻底退了这桩婚事。 “什么时候?我们棠家何时说了要退婚了?”棠庚福震怒不已 柳老爷这时才终于听懂了。 这、这个小山,竟然是他们棠家的未来孙媳妇?!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啊,他竟拉着棠家的孙媳妇来棠家对付棠家人,甚至还想将他们家的人抓来埋进自己的后花园……疯了,不过究竟是他疯了,还是这小山疯了? 第9章 债主 他颤颤巍巍地看向她。 却听她说道:“是棠嘉善亲自到却邪山,当着我的面撕毁了婚书。” 撕毁婚书? 那不就是男方要退婚的意思吗?想起她来棠家时问他的话,当时柳老爷并没多想,如今一字一句想起来,却是心惊肉跳。 他……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他是不是祸从口出了,他是不是教唆了小山要报复,要叫棠家人跪着求她原谅?! 柳老爷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终于理清楚前因后果了,不是他疯了,是小山疯了,棠嘉善令她失去了一桩婚约,她就要让整个棠家给她的耻辱“陪葬”! 好气魄,他……好欣赏啊。 柳老爷想着怀中所揣的“乌木鬼珠”,这本来是打算偷偷丢还给谢家老三的,要不,先拿来给小山应应急? 棠庚福深沉的眸子涌着暗潮:“此事定是有误会。” “是吗?”徐山山不以为然,她眉间情绪藏淡:“海公、福公的意思是不打算归还信物与收回我这一份婚书了?” 果然,棠家当初与神算子签定婚契时,他定与他们说过若单方面毁掉婚契会是什么后果,棠家为了维护全族的利益,只能牺牲棠嘉善个人的利益。 二公向来是看不上徐山山的,愚蠢、贪婪还好男色,一想到棠家将来会娶回来这么一个女人,他们脸色皆渐渐阴沉不已。 但到底都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自不会轻易被她几句话就拿捏得失了分寸。 “此事,我们定要亲自过问嘉善,叫他给出一个交代来,但山山,你这次与柳老爷一起来棠家,便是为了此事?” “退婚一事,不过是顺道来处理罢了。” 棠庚海眼神倏地犀利。 退婚是顺便,那什么是主要目的,为柳家出头,还是跑过来威胁他们棠家? 他们想起她方才说“什么都要只会令棠家被挟裹进别人的阴谋中,走向覆灭,而棠家的安稳只怕也只能停留在今日了……” 棠庚福端起长辈的架子,责怪道:“山山,虽然你师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据我所知,你根本就不懂这些,便不要再做一些玷污你师父名声的事了,如果你缺钱,可以跟叔公要,你拿了柳老爷多少钱,叔公替你还。” “没、没给钱。”柳老爷略显尴尬,赶紧出面为她澄清道:“徐大师是我儿子请回来的,说是没要钱。” 真没要钱,而他也忘了提钱这事了…… 没要钱? 不可能,这徐山山到处招摇撞骗就是为了拿钱去讨好男人,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替柳家办事,难不成是……柳老爷的儿子出卖的色相,迷住了徐山山? 棠庚海不着边际的猜想着。 徐山山拢袖浅笑:“我与柳家的事自有缘由在,既然二公声称退婚一事有误会,那我便信了,暂且不提此事,静侯棠嘉善亲自来给我一个交代。” 毛毛:……难怪你进城时不吭声,原来你早就想好如何让猎食主动送进你嘴里了。 她当然不会试图摘月,因为……她要月亮奔她而来。 两公皆眼神暗沉地看着她,没说话。 临行前,徐山山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基于我们还没有彻底了断姻亲关系的情份上,方才上卦说了,那我便一并将下卦道出,满月日,将有位高权重者深夜拜访商丘,这将是棠家最重要的一次抉择,未来是步入青云,还是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皆在你们一念之间。” 他们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里都迸射出刀子了。 她又在这妖言惑众了! 柳老爷一抖。 这个小山,哦不,徐大师可真敢在老虎头上捉虱子啊,他们说她不懂,是在骗钱,她就偏要预言他们棠家未来“风雨飘零”、“旦夕祸福”。 主打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 当柳老爷跟徐山山顺利地被人送出商丘,他还是神情恍惚。 徐山山瞥了他一眼:“我不会与棠家同流合污来坑害你们柳家的。” “哦。” “也没有打算明面帮你,暗地里帮棠家。” “哦。” 她叹息一声:“更不会将你们柳家的财产谋夺完后拿去补贴棠家。” 柳老爷表情一僵,惊恐道:“怎么老夫想什么,你都知道?” 她该不是有读心术吧? “相师,既可堪舆,也能相面,而相面自然需要超凡的眼力。”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柳家呢?”明明是棠家的孙媳妇……这句话他只敢含在嘴里小声嘀咕。 徐山山拢袖在前,没有回答他这句疑惑,只道:“棠家那边可以确定是插了一手,但意图灭柳家的主谋却并非出自棠家。” “你的意思是那索命阵不是棠家布的?那难不成是谢家,为何?” 柳老爷想不通,不过想到不久前,谢家主动与他们柳家交好这事,本身就挺奇怪。 谢家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尤其谢家那个谢羽瑾,嶽帝身边的宠臣,他们又何需与柳家打交道。 突地,徐山山传来胸口一阵刺痛,这是一种警示预兆。 她脑中当即浮现了原主,她在江陵城跟城令保证:“城令放心,我师父派我来替你们江陵城测气运,他说了,你们未来一年肯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有神算子打包票,城令自然不疑有它:“当真?那便好,如此一来,我便不必加强人手去着重修建堤坝了,还是大力兴建灌溉水利,扩大农耕范围。” 原主一时的口业却造成了她背负上一座城的兴衰业障。 她微微阖目。 很好,第二个“债主”出现了。 “大师你怎么了?”柳老爷见她脸色不大好。 “柳老爷,我入城时见城外灾民泛滥,你能与我说一说江陵城如今的情形吗?” 柳老爷:“……”不是在说谢家,说索命阵主谋是谁,怎么话题一下就跑到江陵城的灾情头上去了? 虽然心中犯疑,但柳老爷还是将知道的部分都告诉了她。 城令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哪怕江陵城根本救济不下这么多灾民,他还是在城外搭了许多简易的大棚子,定时发放赈灾粥粮。 由此城外的人越聚越多,鱼龙混杂,成了一片混乱之地。 第10章 试炼 江陵爆发灾荒数月,但朝廷那边却迟迟没有颁布任何赈恤灾区的措施,倒是当地豪绅联合了江陵棠家抬高粮价,官方快承担不起高价粮,百姓也快掏空了家产去买粮。 人饿慌了什么事情都做得起来,半月不到,鱼类和鸟兽也被吃光,甚至树皮、草根、野菜,一切能够入口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城外甚至已有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 听完后,徐山山撤下手,略带压力地注视着他:“柳老爷,你可有办法让我见城令一面?” 柳老爷却头脑发晕:“这……疏通一下倒也不难,但是徐大师,你这个时候去见城令做什么? “国有国运,城自然也有城运,你们柳家、棠家以江陵城为土壤深扎其中,家族气运皆系于江陵城,相连相承,你方才你想不通谢家为何要谋害柳家,倘若无冤无仇,那必然就是意不在你柳家本身。” 什么意思?! 柳老爷听得心口直跳,但他也是个聪明人,将徐山山的话一番梳理理解后,他顿时惊道:“你是说谢家对付柳家,意在江陵城?!” 徐山山:“是与不是,很快就知分晓。” “可、可假如谢家想毁了江陵城,那柳家也比不得棠家啊,棠家绝对更能影响江陵城的城运才对,他们谢家为何不对付棠家,只逮着我柳家祸害?”柳老爷又愤慨了。 “谢家暂时还动不了棠家。”她笑了笑,白玉般的面容却叫人心里发毛:“除非棠家先自取灭亡。” —— 商丘并未设置地方衙署,但棠家却有一座“宗人府”名为三公堂会。 族中事务、城内案件皆在此处自行处理,包括对族人、商丘佃户、仆役等的逮捕、审判、刑罚等。 嘉善私自退了婚约一事惹来棠家震怒,他被带到了堂会,人一踏入其中,只觉得一股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深色的石板,隐隐反射着微弱的光,穹顶高高在上,一片黑暗深邃,雕刻着巨大兽首的立柱,在昏中显得格外粗壮,似支撑着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三公分别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忍怒询问道:“嘉善,你当真与徐山山退了婚约?” 嘉善撩起衣摆跪下,垂眸:“是。” 安静的环境内瞬间变得尖锐紧绷,稍一触动就会立即爆发。 “孽障!你修佛学是佛傻了吗?你习大乘佛法,可以于俗世成婚,你何以非要退了这一桩婚事不可?”海公拍案而起。 当年送嘉善入伽蓝寺修行,一为他确有此道悟性,二为伽蓝寺主持方丈有意点拨他,助他超凡脱俗,拥有庞大的信众与威望,此事于棠家也是十分有裨益的。 可如今他翅膀长硬了,却学会了背刺家族,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嘉善一心向佛,皈依如来,俗世间此番事了,不日嘉善便会正式接受伽蓝寺的三坛大戒,余生全部精力皆放于修行之上。” “绝不可能!嘉善,你身为棠家的宗氏嫡孙,生来便有肩负棠家兴衰荣耀之职责,我们不管你与那徐山山有情亦好,无情亦罢,但此婚绝不能毁!” “可婚书已撕,不可逆转。” “棠家的婚书虽没了,但这桩婚约却还不算了结,当初我等与神算子相互交换了信物,除了签订的婚契约,他还予每家一件器物当信物,如今信物尚未归还,这婚只当退了一半。” 嘉善闻言,无数神色在眸间涌动变幻。 “为何族中非得订下此等婚约,还非嘉善不可?” 三公之一的棠庚福朝海公做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能一味的逼迫与威吓。 “罢了,有些事情也该明明白白告知于你了,当年之事,你或许也知悉一部分,但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神算子可是真正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精通预言卜卦,而当年的棠家却算不得什么大家族,只不过是江陵城中一户普通商贾。 某日,神算子却突然出现在商丘,他预言棠家将会有一场大劫发生,但若渡过此劫,未来十数年都将商途平坦,如鱼得水,扶摇直上。 果然不久之后,棠家便真遇上了要命的难事,并且祸不单行,商船遇上风暴翻坠入大海,走商遇上劫匪,家中还有人惹上官司,各种麻烦缠身,险些将棠家彻底倾覆。 这时神算子再度前来,以襄助的名义与他们签定下婚契,这是嘉善所知道的这一部分。 而他不知道的是—— “如今放在棠家镇宅的法器便是神算子当初赠予的婚契信物,倘若五家有哪一家提前解除婚约……” 他气息汹涌,长长吁叹一声:“那么不仅要归还镇宅法器,五家还必遭受誓言反噬,数十年根基尽毁啊!” 嘉善眉心紧蹙,缄默片刻,他才出声道:“三公信此预言?” “何以不信?那人并非什么江湖骗子或神棍,当年他为棠家破劫扶运乃是我等亲眼所见,他难不成还会说谎话来诓骗我们不成?”海公又怒了。 嘉善却道:“那如你们所言,信物还未归还,我棠家也未收回另一份婚书,如今婚事只算退了一半,想必那预言也不会应验。” 三公哪能不懂他的意思:“可当初说好,徐山山年满十八,除非她不乐意嫁你们,可你们若不迎娶,照样会祸及棠家。” 这无疑是一条霸王条款,但无法,谁叫他们签都签了。 “族中适婚男子众多,三公可随意择一人迎娶便是,并非嘉善不可。” 棠庚农也被气到怒吼了:“你以为是我们非得逼你吗?若非神算子算过所有族中匹配的男子,唯挑中你的生辰八字非你不可,我等又何必为你的忤逆而在这提心吊胆?” 嘉善却仍旧不屈意志:“嘉善无意,亦无法娶妻。” “好、好啊,我等不愿你受那刑苦,与你好言相劝,你却油盐不进,那……”海公正打算宣判此次会审的刑戒之法,这时棠庚福率先接下话来:“那不如你与我等来次约定吧。” 棠庚农与棠庚海疑惑地看向棠庚福。 “约定?” “对,你应知我棠家有一座情池,你若与那徐山山朝夕相处一月,尚能够心如止水地从情池走出来,我们便当你真绝了凡尘世俗之情,可但凡你还有一丝情欲,便不能去伽蓝寺受三坛大戒,并且心甘情愿去迎娶徐山山!” 此话一出,棠庚农跟棠庚海一下就醒悟了棠庚福的用意。 情池,顾名思义,是一汪能够牵动人心底最深沉欲望的泉池,同时也是受刑池。 人只要进入池水中浸泡,它便会诱发出人性中最丑陋、最直白、最无法隐藏的邪恶欲念存在,然后人就在自己欲望汇聚而成的毒液池中痛苦沉沦。 他们让他在池中泡上一夜,隔日只要一验查他是否中了情毒,便能知晓这一夜中他是否动了不该存在的欲念。 嘉善面容平静,这对别人或许是一种公开行刑,但他却觉得这是福公给予他的一次“仁慈”选择,因为他绝不会对“徐山山”生欲念。 他叠着双手,面容庄严:“好,嘉善接受。” 第11章 破防 等嘉善离开后,海公便迫不及待询问福公。 “大哥,你此法可会奏效?那徐山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农公也没信心道:“是啊,你别说叫嘉善与她相处一个月,就算一年,嘉善也瞧不上她啊。” “你们能想到的,我岂会不知。”福公挥了挥手:“莫忧,这事我已想好如何安排了。” —— 城令府 “嘉善大师,感谢你近日来为本官讲法宽慰,叫我这烦躁上火的心才稍微好转些。” 城令与嘉善坐于花厅。 “城令忧心民众,却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大师不知……” 嘉善不解其中缘故,但城令显然探听到了一些风声,他眉宇间褶皱深沉,低声道:“只怕是国之将乱,政权争立,无暇顾及咱们这里这地方上了。” 其实前些日子,嘉善也收到了棠家暗探的绝密件—— 国中出了大事,高居神庙的大国师竟失忆了,同时她也失去了庇护景国的能力。 是以一直野心勃勃的七王便发动了内乱。 皇族为争夺中央政权,干政弄权。 偏这时嶽帝莫名昏迷不醒,只能太皇太后出面坐镇,暂稳朝廷局势! 但显然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心力不济,倘若嶽帝一直不醒,七王坐镇一方,强行割据势力,皇权旁落亦是迟早之事。 “那城令不妨先跟相临的州县求救,缓解灾情?” 城令冷笑一声:“呵,大难面前,他等还岂能与我江陵城有‘兄弟’情谊。” 因为政乱原因,各地政府都选择了站队,许多相邻州甚至都严令禁止粮食出县,不允许粮食外流。 而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让粮食得不到流通,灾情严重的地区粮食短缺,导致粮价进一步上涨。 “大人,柳家老爷柳柏村求见。” 守门卫躬身入内禀报。 “柳柏村,他来做什么?”城令思考一下,道:“让他去敬业堂等本官。” “是。” —— 柳老爷带着徐山山正站在敬业堂,他小声提醒着:“徐大师,咱们一会儿千万别张口就说城令……不好的事。” 被骂一顿骗子神棍就算了,主要他年岁大了,扛不住杀威捧。 “你以为我为别人卜卦预言都是免费的?” 他傻眼:“要收钱的吗?” 她礼貌又涵养一笑。 柳家的报酬全数由柳时祐付了,棠家那一句预言除了因为对方与她有姻亲关系,还因为未来棠嘉善自会还上,不算破了规矩。 柳老爷狐疑,他记得她说过她是不收钱的,但现在又说不是免费。 也就是说她会索取东西,但不是钱,而是别的……那她要的是什么? “柳老爷。” 城令穿着翠绿丝绸官袍大步走了进来,柳老爷赶紧收回思绪,抬眼间,却见城令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尚。 日透过叶缝洒落在他身上,一袭飘逸的僧袍素洁,身姿俊拔,不染纤尘,仿若深山漳月的清冷……待走近一瞧,柳伯村微讶。 是他? 而城令也看到了柳伯村身边跟着一个……小道姑? 一头秀发全部梳拢于头顶,盘成一个发髻团,洗旧改过的宽大道袍,她站姿仪态很是奇怪,双手拢袖于胸前,肩颈线之间流畅放松,腰身挺直,有种超脱世外之神韵庄严。 恰好,和尚与道姑之间,也若有感应一般,相望一眼。 他神色平静,并无异样。 她微微抬眉,面带微笑。 毛毛:山,你未婚夫怎么好像一副……跟你不太熟的样子? 山:以前不熟不要紧,以后他应该会印象深刻才是。 “见过城令。” 柳老爷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了,不知柳老爷来找本官是为何事?” 江陵城的商贾中,唯这柳家有颗善心,怜悯饥民,不发国难财,光是这一点便能叫城令另眼相待了。 一行人入了敬业堂,柳老爷才道:“这……不是我找城令,而是小友有事要找城令。” 他引荐出徐山山。 “哦。” 城令疑惑地打量起徐山山,面容削弱,气质上乘,穿着打扮上简洁朴素,但偏偏她往那一站,身姿仪态一看就不像小家小户培养出来的女子。 “这位小道姑,有何事寻本官?” 徐山山并不在乎他的称呼,只问:“城令不记得我了?” 什么不记得了,他难不成认识她? 城令有眼疾,名近视,五米之外雌雄莫辨,于是他凑近了一些,再仔细辨别一下她的五官容貌,越看越眼熟,突瞠大眼睛。 “你……你徐、徐山山?!” 此大名一出,霎时间惹来了另一道审视、辨别的视线。 嘉善本垂首低眉耐心待候,此时却怔然、诧异地看向徐山山。 她是徐山山? 也不怪他没一眼将人认出,只因她改变太大了,也因他以往……只记住了她一身浓烈艳俗的打扮,周身被麻线绕成的恶念缠裹,难辨容貌。 可如今,清风悠扬,轻轻摇曳着细柳,她是长眠的山谷,给人一种宁静、山色满襟的舒适感。 但这是方才头一眼的感受,当得知她是徐山山之时,嘉善沉默垂眸,手中念珠不疾不徐地转动着。 “是我。” 城令一听她亲口承认,胸脯急速起伏,指着她鼻子:“好啊,你还敢回江陵城?你可知本官因为你都干了些什么糊涂事啊,你既然来归案,那本官今日便拿你来好好问罪!” 徐山山态度良好:“不必城令问罪,我今日来便是为弥补当初的过错。” “你是不是又想来说些糊弄之言,本官根本不信你了,不、不仅不信你,本官从此不会信任何神棍的话!”他恶狠狠道。 “既然城令不信算命占卜一说,那我便为城主献上一计,以解眼下城中内外饥民饿殍的难题。” “凭你?” 城令怒极而笑,滑稽地瞪着她。 她现是不玩占卜预言一类的把戏,开始当起了深明远见的谋士了? “城令与其跟我置气,不妨尝试着接纳我的献计,毕竟留给你与江陵城安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慢慢抬眼,漆黑的眸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黑气。 城令脸上的怒意一滞,他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但此时却莫名被她一记眼神给镇住了。 第12章 暴乱 柳老爷连忙上前安抚:“城令啊,这小山可能之前是有些……学艺不精,但现在她在刻苦后,已有了很大的进步。” 城令:“……”谁踏马的几个月就能刻苦出个高人来? 拿小刀雕刻的吗? “我们柳家的事就是她给解决的,你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柳家的事? 似听人说柳家近来跟撞了邪似的,祸事频频,家中老死人,都奔着灭族的趋势去了……怎么地,给解决了? 城令半信半疑地看向柳老爷:“此话是真是假?” 柳老爷苦笑:“我的城令大人啊,我还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城令信他不会。 可他也不能信徐山山会啊。 上一次信她的代价到现在都叫他悔恨不已。 徐山山心态平和地站在那里任他们讨论,虽着这事需得有耐心等,可她没等的耐心。 “城令似乎还在犹豫,那不妨先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再行抉择吧。” 城令不屑一笑,他近来广阅各类民间通俗骗术、神棍伎俩话本,早就识破她那一套了。 “呵,劝你别白费心机了。” 徐山山安详而平静地述说着:“故事就发生在半个月后,在一个寂静而寻常的深夜内,江陵城已然沉睡。” “而此时城外也寂静的可怕,仿佛有一股黑暗即将要吞噬一切……” 然后一场毫无征兆暴乱爆发了。 只见城外的黑色饥民汹涌聚集,他们疯狂的眼睛内全是一致的血红。 举着锄头、提着斧子、或抡起掏火棒,一张张黑脸上,眼睛冒着火,牙齿闪着光,像是饿极了要择人而食的模样。 城外的饥民人数远远要超过城中的寡卫,再加上他们这一场暴乱来得急且猛,兽性勃发与狰狞的冲撞下,城门很快就被攻破。 说起来这一场暴乱也并全无预警。 在饥民们“易子而食”,在朝廷久久没有采取救援方案,在城令迟迟不敢开仓放粮时,便该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了。 这些冲入城中的暴徒此时泯灭了人性。 他们闯入富人家中大肆搜刮,他们就像是放纵的牲群,发出践踏的喧闹,抢劫、放火等犯罪已经屡见不鲜了。 便是这一场暴乱令江陵城彻底陷入混乱和无序, 随着她绘声绘声的描述,在场的人仿佛看到了民众穿戴着首饰细软,纷纷张皇跑出,但却被四面八方汇集来的暴徒给包围—— 当即各种尖叫、惨鸣、呐喊、咒骂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甚至有血腥和暴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城令跟柳老爷此时眼中震撼,僵在那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们本以为她打算给他们讲一个玄幻故事洗洗脑,哪知道她却是讲了一个恐怖故事给他们惊惊魂! “你、你哪编的荒唐故事!”城令勃然大怒。 徐山山睨笑:“荒唐吗?倘若按照眼下的情况继续恶劣发展下去,城令觉得它不可能发生吗?” 城令一下被问住了。 ……他不觉得。 他为官多年,一级一级调令,从低做到高,也不知见识过多少穷山恶水出歹徒的事情。 确实,按照眼下这困境趋势走下去,饥民为了活下去,说不准真就暴乱了! 城令忽然有些绷不住了:“你刚才、刚才不是说要献计吗?说来听听吧。” 徐山山身为大国师,学过很多东西,岁月悠寂,像权谋与国策之类的,她不用,但并不代表她不会。 毕竟她开了天眼,算无遗策,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又何必跟人耍心计呢。 可现在她修为尚未恢复至巅峰,再加上这一具“天残”身躯的梏桎,无法随心所欲。 “其实江陵城并非无粮,只是粮食被各大富绅商铺留着囤积居奇,用来抬高粮价,大发国难财。” “这点本官也知晓,可却没办法,本官都以利益诱之,打算将他们善举刻入墓碑,但他们只顾眼前利益,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其实想破局并不难,但这需要城令与柳家共同联手。” 城令与柳老爷相视一眼。 “什么意思?” 她悠悠道:“抬高粮价,将江陵城的粮价升至全国最高。” “为什么?”城令皱紧眉头:“这么做岂不让本就困难的百姓愈发雪上加霜了?” 到那时,遍野饿殍,那他成什么人了?该死狗官? “自然不会,城令可以下令开放城门,收容所有难民入城统一发放赈灾粮,暂时吊着命就行。” 城令越听越离谱了:“简直在胡言乱语,城中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到时候必起事非争端。” 跟城令建议完,徐山山又对柳老爷道:“而柳家届时则与奸商一道同流合污,他们涨多少,你就涨多少,混入其中,与他们友好相处。” 柳老爷嘴角一抽:“这……” 不是,唯利是图,那他又成什么人了?无良奸商? “城中的商贩不就是因为置身事外,所以安然无恙吗?那假如他们也处于危机之中呢?” 她好意相劝:“其实城令不该将自己放在摆在这些人的守护者位置,你应该也去当一名贪官。” 好家伙!狗官就算了,还要叫他当贪官? “毕竟有福一起享,有难……自然也该一起当。” 城令黑沉沉的暴躁脸一下就顿住了。 有难……一起当? 他张大嘴巴,眼中闪烁,悟了:“你是说……与其死防严守,不如乱……就叫它乱吧。” “堵不如疏,疏不如引,眼下的混乱,城令尚有能力掌控扫尾,但倘若某日真正的暴乱发生,猝不及防呢?” 她的话十分的中肯且有道理。 柳老爷赞同:“是啊,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只不过……此计,够狠! 完全就是将奸商们推到了前边去挡刀,他们不是急切的想要发国财吗? 可饿狼就在身边,每日虎视眈眈,束缚的“牢笼”眼看也关不紧了,届时若命都没了,这财且看他们还要不要? “小山此计,倒也可一试。” 他有些尴尬,有些恼羞成怒地一屁股坐下:“可这吊命的赈灾粮……本官着实也拿不出了。” 自揭短穷,他不要面子的啊。 徐山山建议:“那便开放义仓。” 各地义仓储存的粮食便是以备荒年同济救灾,然则却需要朝廷从上至下颁布政令开仓,并非当地官员想放仓便放仓。 城令悲愤:“你既知义仓,便知这事以本官的地位还做不了主。” “那用上这个令牌,可有用?”她取出一物。 什么令牌? 一“奸商”一“狗官”凑头一看,却见上面醒目的“霍”字,下刻“天威军纪”,顿时大惊失色。 第13章 渡我 城令眼睛都瞪成斗鸡眼了,他激动道:“这不是霍家的令牌,怎么会在你这?” 柳老爷茫然的神色随之而来:“霍家?哪个霍家?” “咱景国还有哪个霍家敢用‘天威军纪’这四个大字刻在霍氏令上?” 柳老爷一下就想到了那个曾参与平定之乱,历任北部边境七郡太守,后来战功赫赫,一路晋升骁骑将军,属护国将军的霍廷雷老将军了。 若非如今年迈,只怕景国的大将军之职非他莫属。 可参军为将多年,霍家部属幕僚众多,其关系网之广之全,亦远甚如今的大将军。 徐山山奇道:“柳少爷没与柳老爷讲过我随他下山时,顺便替霍老将军解开了黑棺之密?” 柳老爷呆然:他说了,可当时自己却没太放在心上。 他好似又悟了。 小山说她不要钱,但也并非免费。 如今看来,她要东西,是一些不能用钱来衡量出价值的东西。 城令兴奋地鼻翼微扩:“霍老将军如今坐镇陇东天山一带,其大儿霍明霄也是虎父无犬子,不久前才被封为关内侯,只要霍家肯出手帮我们,这义仓开放绝无问题!” “那城令便拿着这块令牌加急送往陇东请霍老将军帮忙疏通,解了江陵城无粮赈灾之难吧。” 她无不舍,便将手中的霍家令牌交予了城令。 城令此时满怀虔诚,哆哆嗦嗦地伸双手接过,心底的成见跟愤怒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她当初胡说八道,误人子弟,但退一万步来讲……他这个当城令的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不辨是非,轻信他人。 他热泪盈眶道:“小山啊,不,徐大师,本官代表整个江陵城,感谢你的慷慨相助啊!” 这令牌他虽不知什么原委到了她手中,但她肯拿出来救急,从此断了与霍家攀上关系的“桥梁”,这无疑是对他与江陵城一种极大的惠赠了。 毛毛从徐山山袖中细细簌簌探出了头,张嘴:一口一个孽债吞入腹中。 只见城令与徐山山之间牵连的一缕黑色气线逐渐淡化,待江陵城之事一了,伥鬼原主留下的这一根“孽债”便会自此身消除。 只有将这具身躯“清理干净”后,方可重修“言出法随”,这于山重返神庙朝堂便又可多一重安全保障。 她摇了摇头:“不必谢,我造下的口业自是由我来承担,但城令,若往后什么需要山帮忙的,却需要按按规矩行事了。” 这话怎么听着叫人心慌慌的,他还有什么要命的麻烦没解决吗? “什么规矩?” 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还是以防万一先打听下。 “我的规矩是解厄化灾,必取走求解之人身上的一样极为珍贵的东西。” “什么珍贵的东西?” 徐山山暂时不欲多言:“此事待城令有所求时,我们再行讨论吧。” 知道什么最吓人吗? 未知跟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忽然有些不敢跟徐山山这个古怪的神棍,哦,不,是大师再友好的交流下去了,他假意抬头望了望天,挥了挥手。 “天色已晚,本官还得抓紧布置一切,便不留你们了,本官派人先送你们回去……” 不待他喊人,这时一直缄默的嘉善却出声了:“城令,便让贫僧去送一送他们吧。” 城令奇怪:“嘉善,你……” 柳老爷这边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没太关注外界的事,只管浑浑噩噩朝前走。 而徐山山从善如流:“那便有劳嘉善大师了。” 见和尚主动,道姑乐意,城令自然由着他们。 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青黛砖瓦,北街香来桐树下,且看得,白墙红花横,在幽静的林道下她突然止步。 “你有话要与我说?”她问。 嘉善直言:“你是谁?” “才与你退婚不久的未婚妻,你便认不得了?” “你不是徐山山。” 她转过身:“那在你眼中,我是谁?” 嘉善看着她,面淡无波:“脸可以变,性情可以变,甚至整个人都能变,但唯有一样东西与生俱来变不了,那便是气。” “你能观气?”徐山山讶然。 看来他当真是天生的佛修,这般年纪就能领悟禅机,从中顿悟望气术。 嘉善问:“什么观气?” “观气就是……”她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声音深沉而险恶:“就是这样啊。” 一根冰冷纤细的手指触及他的额头,当即嘉善眼前如同狂风过林海,咆哮着呼啸而过,一波一波的气流斑斓五彩,将他带入另一个奇异的世界。 眼睛不再是眼睛,它只是一种承载传递的容器,翻天覆地在他的眼前掀起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演绎。 在他怔愣期间,徐山山却疑惑地蹙眉。 从方才开始她就不大对劲了。 尤其是这么近距离与他靠近,他身上的“气”不断诱惑着她,徐山山一直都是忍着没对他“动手”,哪怕她此时“心肝脾肺”都很馋他。 “毛毛,这是什么?”她问鹦鹉。 毛毛感应后道:“山,你身体‘干’得太厉害了,而他如此的水润多汁,你馋他不是很正常?” “……你刻画得很具体,但下次别乱形容了。” 就在徐山山与鹦鹉心灵对话中,嘉善终于也回过神来。 “你要做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几乎是鼻尖抵鼻尖的状态,一方优越的长睫毛轻轻刷动,都能触碰到对方的。 徐山山嘴角微微锯开一抹微笑,退开一步:“你再看一下我,是不是徐山山?” 嘉善受她的话牵引,这一眼,只见斑斓气流却顷刻间被她周身的黑气围绕,那些“黑气”仿佛拥有滔天的恶意、死亡与混沌…… 他瞬间哑声。 良久。 他声音低哑暗涩。 “你是徐山山。” 当然了,这具身躯本就是原主的,她随意可释放。 他虽凭直觉笃定她是假的,可她却用“真凭实据”让他相信了她就是原主。 “看到我身上的气了吗?”徐山山眼神良纯无害,微笑道:“我听闻嘉善大师是一个大善人,普渡众生,以前我确实做错了很多事情,一身恶业,可现在我想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你能渡我吗?” 他垂眸,似在垂怜,饱含着对苍生的慈悲,但仔细琢磨一下,又觉得这份仁爱宽厚,似亦有那么些平静微凉。 “贫僧只渡与佛有缘之人。” 这是拒绝了?她微微抬眸。 喵——! 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的同时,一道灵活黑影从他头顶倏然跃下:“小心。” 嘉善尚来不及抬头,便被拉近贴在一具柔软温热的身躯上,一只手臂替他挥开:“是黑猫,好似发情了吧,如此暴躁。” 嘉善从未与女子如此靠近,对方一只手臂搂在他腰窝处,手掌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掌心若有似无的摩挲着…… 她的眼眸顺势滑至他面容,直勾勾地看着:“你没事吧?” 第14章 谢玄 他僵硬的抽离,立即退后一步。 徐山山眸光落在他脸上,轻巧的打量了一番,眉角轻轻一压:“我记得福公与海公曾与我承诺,嘉善大师会亲自来与我说明当初在却邪山上退婚一事……” 他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 “你若真心悔改,不必贫僧,佛自会渡你。” “可佛与我无缘啊。” 她拿他的话堵他。 不等嘉善开口,徐山山又失望道:“罢了,我这般罪恶之人,连嘉善大师这等圣人都瞧不上眼,不愿渡化,那我何必改过自新,不如继续自甘堕落了。” 嘉善一听这话,联想到她身上还牵扯着城令与柳家的事,若她当真起了坏心思,岂不祸延无穷? 他一时不说话,两人之间异常安静。 双方对峙片刻,嘉善终是妥协了。 他那一双平静的眼眸,就像镜面,可以映射出一尘不染的世界,亦可以包容万象,这其中自然也有她。 “贫僧渡你。” 一是为搞清楚她身上古怪违和之感,另……只当是为了与族中的一月之期的约定。 而得到了他的承诺,徐山山迫人的神色当即一收。 惯常的风轻云淡,那闲逸淡泊的神色,一如天边那遥远变幻无测的云,那般不可触及。 她行佛礼:“那便有劳了。” 嘉善一怔,下意识回以一礼。 “阿弥陀佛。” 他还是无法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徐山山联系到一块,轻叹一声,转身时—— 优秀的肩腰比,多一分增,少一分减,既有风姿又有雅情,那是一种撩人而不自知的克制圣洁……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徐山山便垂眸一晒。 想不到这具身体好男色的毛病,也能影响她啊。 嘉善似感应到什么不怀好意的视线,背后莫名发毛,但转身却见徐山山规规矩矩站在那里,若不观其身后的滔天恶念,仿若一个普通的少女。 毛毛跃上她脑袋,歪着鸟头:“你都算计黑猫吓人了,怎么不趁机顺走了他的佛珠?” “抢之无用,得他心甘情愿送我,这才能发挥其作用。” 人抢夺之物,必沾怨念,她要的是至纯之物。 “那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啊?”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等我处理完柳家与城令的债务后,应该就到时候了。” —— 柳老爷一脸焦虑跟担忧地赶回柳府,立即将柳时祐喊了来。 “你说,徐大师跟你要了什么样的代价?” 柳时祐的表情立刻就不自然起来:“爹,你在说什么啊?” “别装傻了,我今日与徐大师去了城令府一趟,她说她这行有规矩,不能免费帮人,你是怎么将她请来咱们柳家的?” “爹,这事你就别管了。” “她要什么代价尽管找我老夫要,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柳老爷沉声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爹,那你们找到主谋了吗?”柳时祐赶紧转移话题。 柳老爷经他一提醒,一拍额:“对了,我得赶紧将这颗乌木鬼珠送返谢家,可就这样直白地送过去,岂不是直接撕破了脸皮?可眼下咱们还得罪不起谢家……” 见柳老爷为难,柳时祐提醒:“咱家不是有一个梨木暗匣吗?我们就在上面放一件明贵之物,下面就暗藏这颗乌木鬼珠,只要东西顺利送进了谢家,剩下的事就交给徐山山来办了。” 柳老爷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 州牧府 “大人,柳家刚送来一盒东西,说是一件稀罕物,请你笑纳。” 侍卫双手捧着一梨花木匣子。 “柳家?” 谢玄闻言乐了,他本斜躺在长椅上,随即便坐了起来,一袭黑蚺长袍,束鎏金腰带,斯文白净的面容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是什么东西?”他勾起嘴角。 侍卫查验过:“是一颗夜明珠。” 谢玄懒懒伸手:“拿过来看看。” “是。” 谢玄将梨花木匣子随意丢到一旁,兴致缺缺地把玩起那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小门小户家也只送得起这样的小玩意儿。” 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高大男子此时走了进来,他先是跟谢玄行礼,随后视线不由自主移向了他手中的夜明珠。 “吴大师这是在看什么呢?你喜欢啊,那便送你吧?” 谢玄虽然脸上笑着,眼神却透着不善。 他不喜欢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哪怕这样东西……他根本瞧不上。 吴大师深知谢玄的性情,赶紧摇头:“不是,只是在下观这颗夜明珠不太对劲。” 谢玄瞥过一眼:“哪不对劲了?” 吴大师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请求道:“还请谢大人借夜明珠让在下一看。” 谢玄眯了眯眸,盯注着他严肃认真的面目稍许,哼笑一声:“拿去吧。” 谢玄将夜明珠扔给了他。 吴大师双手接过,仔细一观片刻,眼中突然阴鸷起来:“果然,这颗夜明珠染有乌木鬼珠的气息,大人,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谢玄神色不明:“柳家。” “那可有装物的匣子?” “自然是有。” 吴大师顺着谢玄的视线,看到了地上掉落的梨花木匣子,他全神贯注地盯上半晌,便借来一把刀,将其劈开。 只见里面滚出了一颗乌木珠子,恰好是他们之前送给柳家的那一颗。 他刚伸手捡起查看,顿时瞳孔扩大,珠子上竟有一股比阴煞之气更霸道强横的力量冲闯入他体内,他根本承受不住,猛地弯腰大口吐血。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木牌,将其贴在了乌木鬼珠上,当即叫他魂飞魄散的杀机被吸了进去,他这才从死里逃生。 “是何人?竟能破了我乌木鬼珠上的邪煞之气,另还施加了一层反噬的禁制!”吴大师震惊了。 谢玄也一下就坐直了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他冷声道。 吴大师此时脸白得跟鬼似的,他喘着粗气道:“大、大人,柳家想必是真请来了一个厉害的人物,连在下……都险些被其谋害了。” 谢玄并不在乎吴大师的死活,他缓缓站了起来,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呵,看来柳家是知道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笑容:“既然计划有变,那我也只能亲自去一趟江陵城了。” —— 江陵城 毛毛一惊:山,你的禁制被触动了! 第15章 三文 徐山山一挥手,她眼前的一切景物在?瞬间苍白,迅即漆黑,重叠的巨大黑影,溃动变幻,阴森而诡异。 “那道禁制只有乌木鬼珠的施术者才能够引发,他伤得不轻,想来也做不出其它什么事情了,倒是谢玄,依他的性子,想必会亲自过来一趟。” 毛毛一只翅膀掩住脸:“谢玄,不就是谢羽瑾那个变态的堂弟?他可心狠手辣得紧,为达目的也不拘风格。” 徐山山却温柔地摸了摸它脑袋:“正好柳家的花园刚挖空了不少地,便将他跟他的人一起埋进去当花肥。” 毛毛一寒:“山,这对你来说并没好处,谢羽瑾向来护短,他对这个堂弟更是看重,你对他动手了,他肯定不会放过‘徐山山’的。” 徐山山却噙笑道:“傻毛毛,是我……不会放过他。” 毛毛歪着脑袋,不理解:“山,你要对付你的弟子吗?你以前不是说他颖悟绝伦,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吗?” “是啊,我并没有看错人,他步步高升,直到手握大权利,成为了嶽帝跟前的宠臣,景国中最年轻的权臣。” “只是,他与他背后的谢家都逾界了,不该他染指的东西他也想伸出手去抢。” “如今嶽帝没了你辅佐,就跟个软脚虾似的,谁都能吐他两口唾沫,也怪不了谢羽瑾有这谋逆的心思。” 她听了这话,脸上流露出一种叫人看不懂的神色,她没对这番话提出什么大义凛然的正义之词。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变成徐山山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樊笼中的人永远都只会想着脱困,唯有在笼外之人,才能随心所欲去支配。” —— 炙夏盛暑,棚户区人满为患,再加上城外湮塞沟渠,“淤泥恶水,停蓄弗流”,不久便滋生了疫疠。 而伽蓝寺的嘉善擅医术,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他与城内医者临时组建的一支医疗队伍前往,一群中老年大夫中,他尤为显眼,飘雪染霜,清冷中却是净澈的白色,不染纤尘,似连那浑浊灰濛的空气都自觉避退开来。 得了疫病有症状的十数人,已经被城卫统一看管在一处,以免扩大感染范围。 城中大夫罩面、焚烧艾草,然后再分散开来诊治草编席上的病患。 最后的结论,只是一种易传染的热疫,但因为发现及时不算严重,只需服辟温解毒散方后,病情很快便能得到控制。 现在麻烦的是须得疏通水渠、清理脏水,使得居住地干净卫生、气息通畅,这样城外的人才能生活得健康一些。 “大善人,你将我带到这里来,是想让我看民生疾苦,还是看你悬壶救世?” 徐山山依旧一身低调无华的道袍,不起眼地跟在嘉善的身边,自从他说愿渡她的那日起,便每日带着她四处行善积德。 妄图以身立教,感化她弃恶向善? 他与饥民喝同样的稀水粥食,且过午不食。 来往各种恶臭气味的贫民窟,救治病患者、施舍助人,若遇上有难事救助他的,他都会慷慨解囊,他甚至还去通污渠—— 徐山山发现他还真是一个“绝世好圣父”。 难怪他人气这么高,别人都尊称其为“活佛”。 “你所想、你所感,皆是你自己的,而你心里有什么,你看到的便是什么。” “原来如此。”她瞥他:“难怪我的视线总看向你,倘若想叫一个五根不净之人皈依我佛,你会舍身喂鹰吗?” 嘉善:“……” 答不是,不答亦不是,总归进退都是陷阱。 近来,他时常对徐山山疲于应付,她时尔聪慧,时尔狡诈,时尔高洁,时尔卑劣,她是变化莫测的,也是令他至今都没有对她揣摩透的。 “呜哇,我的东西丢了,丢了,你有谁捡到吗?” 是一个小女孩在哭闹,口里嚷嚷着有人偷了她的“玉佛”。 旁人一看这小女孩露在外面的白嫩皮肤,虽然脏了些,但一身不便宜的穿衣打扮,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莫不是个落魄的富家孩子? 如今人人自扫门前雪,自己活着尚且困难,帮她说不准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以饥民只是在旁边看着,没有人插手。 嘉善见此,自然是不会不理。 但徐山山先一步道:“善人且慢,你已渡我数日,山自感有一股助人的冲动涌现。” 嘉善自是不信,他平静道:“徐施主,你有话便直讲。” “我也想学你一样当个善人,那便从这件事开始吧。” 徐山山走上前,众人都关注着,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暖心小姐姐对小孩子温声细语的劝哄,却见她张口就道。 “只需三文钱,我便能解了你心中所想之事。” 小女孩的哭声渐停,愕然地抬头看着她。 周围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听到了什么,她在跟一个小女孩要钱?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结巴问道:“我、我心中所想什么事?” “你没有丢玉佛,你只是在找活佛,对吗?”徐山山道。 小女孩当即惊怔不已。 “剩下的话,就得收钱了。” 简直神棍既视感满满。 可小女孩这时却兴奋了,她赶紧扯出一袋子的铜板,动作间甚至还有些掉落在地,但她没有着急去捡,而是豪气万丈道:“我可以给你十文、百文!” 众人哗然。 想不到这小女孩真是人傻钱多,早知道他们也上去随便糊弄几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神棍还挺有原则。 “不用,我说三文,便只收三文。” 徐山山收下了三文钱捏在掌心当中,对方便仰起脖子,迫不及待地询问:“你现在猜猜,我想什么?” 她凑近女孩的耳朵边轻声道:“你想告诉我们,江陵城将有大难。” 小女孩此时彻底傻眼了,脸上装出来的天真无邪滞停,半晌,她才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小女孩一把抓住她的手,连连点头,小声与她说:“对,我是无意间撞到有人在密谋,他们快走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不曾想,徐山山直起身子,却反手握住了她:“好啊,走吧。” 她微笑低头,不疑有它,而小女孩却在没有人瞧见的角度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且慢。” 嘉善上前,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徐山山打断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善人,你也要去吗?” 第16章 惩罚 “有什么事由贫僧去即可。” 她的提议被嘉善回绝了,他扯下防疫面罩,与随行医师交待了几句,便掸了掸白袍上的灰榍走了过来。 徐山山不知道他是看出了什么,才打算单独前往,还是只是单纯不放心她处事的能力。 她弯唇一笑,牵起小女孩的手抬起示意:“那怎么行?我可是收了她三文钱,若不解决了这事,我岂不又成了你们五人口诛笔伐的女骗子?” 嘉善:“……” 错的明明是她,她为何理直气壮得好像是他们五人刻意污蔑于她似的? “如果有嘉善活佛一道,那便更好了,咱们赶紧走吧,我怕迟了,那个‘东西’会丢。”小女孩焦急地催促着他们。 嘉善不知小女孩跟徐山山具体密谈了些什么内容,但他观这个小女孩身上的“气”不太对劲,但又不确定,于是只能跟过去看看。 最后,他们三人一道,一和尚一道姑一小女孩,奇怪的组合。 没人会觉得他们是一家人,只是不明白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徐山山双手拢袖,毛毛站在她的肩膀处。 罗易好奇地瞄了一眼鹦鹉,漫不经心道:“我叫罗易。” 徐山山似笑非笑的抬眼:“罗易,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 嘉善看了她一眼。 “耳熟?” 她回他一眼:“对啊,你没听过江湖上有一个叫罗易的侏儒杀手吗?听闻她最擅长装扮成一个小女孩,诱敌陷杀……” 罗易瞳孔瞬间睁开,手心出汗,眼神不断变换,整张脸上满是阴郁。 “不过,肯定是我想多了,那个叫罗易的侏儒听闻丑陋不堪,可比不得这小姑娘好看。” 罗易眼底的杀意一滞,一时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嘉善却道:“丑与美,不过是一张皮相。” “可皮相也分美与丑,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疾不徐:“若一人心中充满怨恨,美亦丑,如一人心怀仁爱,丑亦美。” “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美人,哪怕此人毒如蛇蝎,仍旧能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她道。 听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似辩论,却又似在融洽地交换着彼此的想法,令她一时判断不准两人的关系好坏。 “小姑娘,你这带的路,好似越走越偏了。” 这都离开了江陵城城垣地界了,瓮城一出,前方是荒野废土,人迹罕见。 罗易一僵。 “这密谋事情,一般不都得在一些没人的地方,不远了,就在前边。” 她伸手指着。 徐山山顺势望去,好似被她说服了般颔首:“说得很有道理。” 前面是荒凉的村落,但里面的村民都已经搬走了,几株纤瘦无力的泛着黄色的竹,在风中无力地摇曳,四下寂静,唯风吹动门框,门枢转动吱吱作响。 “到了吗?” “到了。” 罗易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慢慢扭过头来…… 却见徐山山眼神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冷得可怕。 “那就好。” 她右手将三枚铜板抛掷朝上,坠地时三反,位朝西,猎户座。 呃啊! 另一只手,则猝然出手死死地扣在了罗易的脖颈,她被勒得干咳起来,眼珠猛地突出,发出粗嘎的抽气声。 罗易心中大骇! 为何她浑身的力气好似被什么抽走了,明明一个榜上有名的杀手,此时却如同一个真正的孩童似的任人宰割,毫无反手之力? 一枚暗箭射了出来,但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嘉善。 嘉善有些武艺在身,他及时避开,但随即却有十几道身影暴起,手中的利刃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徐山山眉眼抬起,乌黑深邃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三反为水雷卦,危险之状,必死之局……这是我为你们占卜的预言。” —— 暴乱的饥民正躲在村落内,他们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等埋伏的杀手将徐山山与嘉善都杀了,他们才现身。 却不想,突然一股十分阴森的寒意爬上他们的背脊,他们一掉转头,却见一身朴素道姑装的少女,如同幽灵般悄然伫立在那里。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正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 她为什么没死? 那些杀手呢? “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他们试图装作无辜路人。 “做什么?”徐山山长睫乌眸笼上一层黑气,带着笑意道:“自然是奉城令之命,前来剿灭暴徒的啊。” 话音还未落地,只见手握利器的士兵便在村庄的各个暗处蜂拥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周围是冷酷的眼神与锋利的武器,仿佛置身于一个死亡的陷阱内。 原本请君入瓮的人,如今却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这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 “不要,不要杀我们,我们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暴徒中的主谋眼见事态不妙,立即扮作可怜样跪地求饶,他就是在赌嘉善活佛的善心。 “等一下!事情还未明确……”嘉善确不忍一场屠杀在眼前展开,他试图前去阻止,却被徐山山一把抓住。 主谋赌对了,可他却算漏了一件致命的事情——有活佛出现的地方,必也有活阎罗。 “杀!” 一字断生死。 一场设伏好的剿灭,无疑让这些暴徒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一声短为客户的惊呼,喉咙已被利刃精准地划过,鲜血如泉涌般喷出。 “住手!” 士兵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冷漠地将目标一个一个地斩杀在脚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残酷的杀戮持续进行。 嘉善转过头,他盯视着徐山山,眼中的红色与戾气交织在一起在眼中翻涌。 “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他们?” 徐山山没理他,她看向在她手中挣扎欲逃的罗易:“这些试图起乱的暴徒成功被抓获,你可满意啊,小姑娘?” 罗易此时终于明白自己似乎是惹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她哆嗦道:“我、我很满意,你放开我。” “既然满意,那我们便算货银两讫,但因你所托,额外剿乱的代价,你却也该付一付了。” “我给钱,我给,你要多少?” “这一次,我不要钱。” 她笑了笑,取出一张黄符贴在了罗易的额头,只见血纹从其额间开始炸开,她恐惧慌乱的神情一滞,下一秒人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嘉善怔然地看向她。 杀人时,她呼吸不曾紊乱过一瞬。 她的心……真狠! 这时,徐山山悠悠抬起眼眸,疑惑地看向嘉善:“善人,我好像并没有多少改善,究竟是你没有认真渡化我,还是我当真无药可救了?” 她所问的话,一下就让嘉善眼色骤变,他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化,愈发的黑与沉静。 他静静地凝注着她片刻,如深夜般幽深戾冷的眼神竟重新变得清澈透亮起来,仿佛眸间笼罩的阴霾一时之间被尽数挥散开去。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切皆是贫僧的错,贫僧已明白该怎么做了。” 她明白,他终于要认真了。 她逼的。 毛毛:“他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间跟你认错了?” “因为他明白,这一场杀戮是我给他懈怠与轻慢的惩罚。” 他多忙啊,芸芸众生都等着他来救,他如何顾得过来? 若她不能成为他眼中独特一人,成为他不得不优先的一人,何年何月才能叫他眼中有她? 第17章 财运 竹林飒飒,簌簌竹影摇曳,谢玄倚着竹节杆上,遥望着村落中正进行的“剿乱”行动,仅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毛。 直到他的视线移向棠嘉善与徐山山两人身上。 不,准确来说,是注意力更观注在徐山山身上,他见她杀伐果断地解决掉了罗易,所用手段并非传统的利器,而是一张简单的黄符。 “柳家请的高人便是这徐山山?” 这个名字听着倒是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底下有人应答:“我们本安排了罗易将棠嘉善骗出来,却不想多了一个她,她……轻易就杀了罗易!” 最后一句,愤怒夹杂着惊疑。 罗易虽然并非杀手界顶尖的人物,但也是成名已久的杀手,却被一招制命,着实太不可思议了。 “用符纸,看来是术法高手啊,你说对吗?七杀。” 一名身着黄色法衣的男子拂开竹叶,脚尖踮于纤细的竹柄上,身形轻飘飘若似无物般落在谢玄身后。 “见过谢大人。” 谢玄懒洋洋道:“你弟弟想必就是被她重创的,若对上她,你能有几分胜算?” 七杀冷冷一眼瞥去:“十成。” “呵哈哈哈……待我屠城之时,那你便将她的项上头颅摘下来给我吧。” 在他们在暗处密谋谈话间,却不知徐山山微微抬眸,视线准确无疑地扫过他们所在的位置。 “你在看什么?” 嘉善顺着她的视线,却只见一片荒荆竹林,不过那个方向他感应到一股浓厚的阴森气息。 “常听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黄雀就一定是最终赢家吗?它身后,会不会也等着一只庞然大物?” 嘉善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此疑惑,但他既然决定一定要渡她向善,便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扭正她歪了的三观。 “这句话的本意是,算计别人,只贪图眼前利益,却不知也有人正在算计他,你的想法没有错,如此类推,人不该目光短浅,只重利益,起歹毒心思,否则自己也会沦落成别人的蝉。” 徐山山转眸,笑盈映意:“我不会是蝉,也不会是黄雀。” “可你怎么知道呢?”嘉善问她。 她仅笑了笑,不答反问:“你知道人在绝望时最渴望出现的是什么吗?” 嘉善弄不清楚她的意图,也没回话,仅安静地看着她。 而徐山山亦平静地回视他:“若是软弱的人,必然是寄希望于奇迹,而不甘的人,则渴望的是扭转命运的力量,而我……则是给予别人这两样东西的人。” 嘉善神色一言难尽:“你未免……” 太自视甚高,还是狂妄自负了? 徐山山轻声道:“嘉善,你现在还不懂的这句话的意思,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了。” 留下这一句令嘉善参详不透的话后,徐山山便抬步走向已经屠戮完暴徒的官兵前:“割下头颅带回城。” “是。” 嘉善见她连尸体都要践踏一番才肯罢休,正要张口…… 但徐山山却早预料到他的想法,她问他:“还记得我那日在城令府给城令他们讲的那个故事吗?” 嘉善当然记得。 “若今日的仁慈,便是它日的恶果,善人你会作如何抉择?这一群歹徒的命,与一城无辜百姓的命,你又会如何选择?” “人命,不该如此简单地选择,也不该以对错来抉择。”他不为所动。 他心性坚毅,不会轻易被她的言语误导进死局,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而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 “那他们的命总归该有些价值吧。” 徐山山凝着他的眸:“你不愿再多造杀戮,那我便顺你的意,拎着这些人头一路威慑回城,如此恰到好处地警告了其乱党,只要往后他们安分守己,不再兴乱,我便应你,不再对他们赶尽杀绝。” “如此,善人可满意?” 他对她认真了,那么她自然也该“投桃报李”。 她在告诉他,只要他不放弃她,她也会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努力改造的。 嘉善哑声,看着她率兵离开的秀挺笔直背影,怔神不语。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一直吊着他? —— 江陵城的危机目前有二。 一是别有用心的暴徒隐藏在饥民中,打算利用朝廷的不作为,煽动饥民一起暴动。 二是粮价暴涨,赈灾粮极度稀缺,饥民没吃的快活不下去了。 而第一个危机已经被徐山山大刀阔斧地解决了,其狠辣果断程度,令城令闻言都胆寒的程度。 尤其听到她吩咐他的士兵们拎着暴徒的头颅一路入城的事后,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但成效是不菲的,结果是完美的,只是过程……稍微血腥了些。 而第二个危机也很快迎来了转机,城令这天收到了一则天大的好消息。 “霍、霍少将军要来江陵城了!他回信说他很关切江陵灾情之事,还带来了京畿都漕运使司的手书,协助官仓仓官开放粮仓!” 城令收到信时,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徐山山却没有感到意外,她面带微笑:“恭喜城令。” “徐大师,过几日你便与我一道去迎接霍少将军吧?你们这些小女子不都喜欢他这种保国卫家的俊逸将军吗?我带着你一道去见识见识他的风采。” 徐山山没说好与不好,她只是突然问道:“城令,你对于叛军是如何看待的?” 城令奇怪:“什么看法?像这等没骨头志气的人,自然是鄙夷的。” “这么说来,倘若是城令你被人拿剑抵在脖子处,你仍旧会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不会屈服于恶势力的对吗?” 他骄傲地挺起胸膛:“那当然。” 这时徐山山瞳仁内带着几分城令看不懂的幽深:“是吗?可光说不准,不如真切地亲身试一试?” “试?”他一脸茫然。 “就是考验你是忠臣还是软骨头的时候到了。” 她一挥袖便推开了窗,城令顺势朝外一看,却见庭院内倒了一地的尸体,且全是他的侍卫。 他彻底呆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敢跑来城令府杀人?” “上楼。” 徐山山引领着惊惶失措的城令来到城令府二楼,从高处看,只见房檐处、树冠下、草坪处,围墙边……不知何时,整个城令府上下都被不明势力包抄了起来。 直到一名男子骑着高大的黝黑骏马,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踏入了城令府。 他肆无忌惮,甚至是嚣张到极点的程度,扯开了头上的兜帽。 逆光而立,瘦长尖锐,一身的黑暗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 “可真烦啊~明明只要乖乖去死就好了,偏偏还在垂死挣扎,不就是屠个城还得我亲自来这一趟。” 第18章 一杀 城令呼吸一紧,只觉得自己像漂泊在孤舟上,孤立无援,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江陵城的城令啊,好久不见了。” 来人抬起了头,与二楼的城令相对视。 贵族标志性的偏白皮肤,冷郁阴沉,他偏头一笑,不觉半分亲善和睦,充满了狡猾与阴险,似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让人无法逃脱。 城令有眼疾这事不假,他估摸了半天也没瞧清对方是谁:“你是谁?敢在城令府上犯事,你不要命了?” 疾言厉声,官威十足。 男子对他勾了勾手指,语调有些好听:“你是自己乖乖下来受死,还是让我的人上去,将你先摔个手断脚断,再杀呢?” 城令头皮一阵发麻,听着他这一番残忍夹带羞辱的言语,简直气得手脚直哆嗦。 “回他,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旁边一声温和淡定的声音提醒。 城令脑子都没过,当即便还嘴:“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好硬的一张嘴! 最怕空气突然间的安静。 寂静无声之中,一道道冰冷的目光从四处隐蔽的角落紧紧锁定在城令身上,刀光剑影,寒芒闪烁,那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猖狂地跟我谢玄讲话,不得不说,目前为止王城令你还是第一个人啊。” 嗝! 王城令抽了一下。 谁? 他说……他是谁来着? “谢、谢,谢玄?!” 王城令僵硬的扭转过头,与一脸无辜的徐山山四目相对,哀求她给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徐山山却遗憾道:“他的确是谢玄,谢州牧。” 那个谢家臭名昭著却又叫人招惹不起的老三。 王城令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成了灰白。 他双唇哆嗦个不停。 一时嘴快,眼下反应过来,他都快被自己的胆大言论给吓死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仍旧死死地盯着徐山山,不敢去面对谢玄,却见她表情如平静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澜。 眉眼似青山,透着一种深邃的宁静,那一刻,他胆寒狂跳的心脏竟奇异的平复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徐大师,你能救我还有江陵城的,对吗?” 柳老爷曾私下与他说过,害他柳家的很可能就是谢家,目的按徐大师的话来讲,就是为了破坏江陵城的城运,而非个人恩怨。 再联想到此时谢玄潜入江陵城,围杀城令府,也绝非只为杀人,他必有别的更大的意图。 “或许。”她淡定自若,嘴角始终持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但城令还记得我说过,我的规矩是解厄化灾,必取走求解之人身上的一样极为珍贵的东西。” 什么东西? 心、肝、脾、肺还是肾? 这都什么时候了,只要能保住他一条狗命跟江陵城,要他什么都能给! 他壮士断腕般硬气道:“你说,你要什么?” 徐山山那双蕴藏着许多幽秘的眸子,瞳仁从漆黑的边框泛起金色,突然的明亮竟转换了瞳色,如凝固了明光的神秘琥珀结晶。 “你坐绝限运,可发空财,横财,我将取走你此生的偏财命数,至此,你将会清贫一生,你可愿拿此财运来换你与江陵城此刻的危机?” 城令惊怔住了,看着她时,竟有一种不可直视的惶恐在心底涌现而上。 他赶紧低下眼:“是我、我这一辈子都穷的意思吗?” “只要你随意不挥霍,凭着微薄的正当俸禄收入也可衣食不缺。”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是一个不饿肚子的穷酸鬼时,该是怎么一种心情? 别人或许挺绝望的,可王城令志向在政绩与报效国家,外物这方面倒没有那种极为强烈的贪婪欲。 “我穷,不会影响我的子孙后代吧?” “付代价的人是你,自不关他们的事,只是他们的钱财永远无法与你共享,哪怕给了你钱,你转头也会同样失去。” 城令这下也没什么顾虑了。 “好,本官愿意交换!” 这时毛毛从徐山山袖口处飞出,一口吸入了城令头顶及肩膀两侧的白气入体,然后摇摇晃晃返回到她脑袋上,抱腹一倒。 “毛毛又吃饱了,契约定,事后入帐。” 谢玄的视线落在了徐山山身上,扯起嘴角一笑,那笑容仿佛是对她装模作样的一种嘲讽。 “神算子的关门弟子徐山山,实则却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女神棍,自出山门后便在外行骗十数桩,柳家、城令皆是你施骗的对象,怎么,忽然间改邪归正了?” 见他对自己的事情如数家珍,想必是私底下调查过一番。 徐山山望向谢玄,在他的面目处盯凝半晌,那奇异而平静的注视,叫谢玄脸上笑容中毫无掩饰的邪恶与张狂不由得凝固一瞬。 “谢三,哪怕现在长大了,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变啊。” 谢玄怔愣地看向她,半晌,嘴唇微微开阖“哈”? “谢三,也是你能叫的吗?” 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之中传来的,他的牙齿在昏暗中闪烁着森冷的光。 “七杀!” 七杀赫然从身后的皮若裂岩的榕树中现身,他一身黄色法师服异常显眼,面容冷峻,眼神不起任何情绪。 “不过区区一个不入品的玄术师,也就是江陵城中无人,才任你横行霸道。” 他张臂一扬,一股奇异的“气流”便覆盖住了榕树,随即从枝叶茂密的树冠内掉落许多“虫子”,这些“虫子”长着无数节肢,比蜘蛛的体型要大,且长着诡异可怖的人面。 徐山山拎下脑袋上消食的毛毛,问道:“看来他们懒得动嘴,打算直接动手了,我现在还没有恢复动手的实力,你从柳时祐与王城令收取到的‘气运’可以借用多少?” “你难不成要用那一招?” “对。” 毛毛算了一下:“最多就两句吧。” “只有两句?”徐山山不太满意。 “就徐山山这具普通人的身躯,超过三句就会反伤自身,如此一来,定会耽误你的改命计划。” 徐山山权衡了一下,方道:“那好。” 她一应下,毛毛便立即张翅飞了起来,它红眼此时流红欲滴,身体内有一股气流渡入徐山山,她周围的气场开始转变了,仿佛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力量。 这一切,没有一定道行的人是根本察觉不到了,他们看不到奥秘的玄术本质,更看不到毛毛它的存在。 七杀操纵着“鬼面傀”,它们速度极快,“哒哒哒”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从地面密集攀爬至楼柱,一路向上。 “不过一个刚修炼出望‘气’的普通相师,你的玄术我一看就知道浅薄,我只需一招就能令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徐山山偏头,缓缓地抬眸,与毛毛如出一辙的冶红眸子,宛如地狱之门打开:“谁啊,你吗?” 七杀瞳孔脑袋嗡地一下空洞。 只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瞬间笼罩在周身,他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情张充斥,温度似乎都在悄然下降,每一丝微风都带着某种未知的寒意。 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搅动着这片空间的气息。 他甚至来不及吐露出一个字,人便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四肢开始扭曲、折断,最终在极度痛苦与惊惧中,整个身体就“嘭”地一声爆炸了。 第19章 二杀 当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出现在眼前时,一群人惊得目瞪口呆。 城令人也傻了,他看向楼下那一大滩打着马赛克的血迹,一种极度不适的反胃感涌上喉间,他忍不住掉转头干呕着。 他心中为极骇然。 她究竟是怎么将一个人凭空揉捏折碎成尸块的啊?! 谢玄面容冷冽无比,他视线从七杀的残躯上,缓慢又阴冷地移向楼上的徐山山。 “杀一人算什么本事?这里这么多人,你全杀了啊。”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之扭曲阴鸷的表情。 那是一种仿佛对她的嘲讽,也像是对即将到来的场面一种兴奋期待。 “待在上面别下来。” 与城令交待一声,却见徐山山便朝着楼下走去,当她步出敬业堂时,谢玄的人瞬间爆发出致命一击,如恶狼扑食般行动了起来—— 一股气流卷起她衣摆袖袍飘逸扬起,一挥手:“逆转——沉眠。” 风气一沉,从她脚底为中心一下席卷开去,一下子所有人的动作都滞停不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随即呈辐射范围谢家的接二连三地软身倒地,“哐当”兵器利刃组建的路,她畅通无阻,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来到了谢玄的面前。 谢玄此时也已浑身发软,从马背上跌滑在地面。 一股极沉的倦意令他的神经涨痛昏聩,但他比谁都狠,对别人,对自己。 他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时,便以短刃刺臂,以顽强的意志在做斗争。 他仰颈,盯着那张陌生削瘦的脸,它是那样普通而寡淡…… 然而,她却是那样强大而恐怖,宛如深渊中未知的神祇探出一只手…… “你究竟是谁——?” 他终于想起来了,她用的是“言出法随”。 这据说是世上最高玄术之一,出自“太乙神数”,而“太乙神数”当今世上唯大国师一人习就而得。 徐山山撩起下摆,屈膝蹲在他面前:“还没认出我吗?” 那瞬间,谢玄的心猛地颤抖了起来,有一个答案即将脱口而出,但却被他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相信。 “我不信的,这不可能啊,她现在明明就在我兄弟的身边,你不可能是她——” 徐山山的声音那样平和,但每一个字却清晰而有力。 “谢三,你小时候我便告诫过你,你若一直不改你这目中无人、盲目自信的脾性,迟早会死在你最猖狂的那一年。” 轰! 谢玄闻言震惊得身体僵硬。 这一句话……他记得,不,应该说是自那一个夏日起,便一直铭刻在心。 而这件事情除了那人与他,不可能再有第三个知道的。 谢玄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仍旧想垂死挣扎:“这怎么可能呢?我前段时间还看到过她,她……” 他一怔。 “她”……与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失忆了,连性情也都全然变了。 她以往看到他与堂兄,就跟看顽劣又天真的孩子似的,居高临下,淡漠无色,可这一次,他却从她眼中看出了贪婪欲色…… 因为失忆,她整个人都变得恶心起来! 他不想看到这个失忆后变得又蠢又傻的她,倒是堂兄一向深沉的眸底泛起一缕奇异的神色,对她呵护备至,温柔体贴。 而眼前这个人,哪怕不想承认,可她的确才更像之前的那个人。 “徐——呃啊!” 他刚想唤出那个名字,却被她按紧了喉结,痛得一窒。 她低声道:“谢三,我曾在你幼时救过你一命,你如今死在我手上,一饮一啄,皆为因果。” “你要杀我?”他眼眶酸红肿涨着,又气又惧地瞪着她:“你要杀我?我兄长不会放过你的!” 徐山山却失笑了:“谢羽瑾?你觉得他动得了我?” 提及这个如今朝野上下都敬畏三分的名字,她的声音却是那样随意、寻常,甚至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侧耳听到有人噔噔下楼走过来的声音,徐山山也不再与他废话,直接甩出一张黄符按于他的额头处。 谢玄艰难地探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你……你当初救我,是、是不是后悔了?” 她欲动,他的手指却狠劲地攥紧不肯放。 “你说呢?” 模棱两可的回答。 符箓上的朱砂丝如同活了一般,开始衍生、游动,最后幻化无数红线刺入了他的脑袋,缠裹、搅动,收紧。 谢玄眸子瞪大失神,像是被什么砸碎了一般,已然气绝倒地。 “徐、徐大师,他们怎么一下都倒地上了,还有谢玄……他怎么了?” 城令大气都不敢喘,蹑手蹑脚过来。 徐山山起身,掸了一下灰,轻描淡写道:“死了。” “死了?!” 他声量一下拔高尖锐。 “他不死,死的便是你与你的江陵城。” 别人或许能讲道理,但跟谢玄讲道理只会死得更快。 城令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他看着地上那个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用一张黄符便收割了性命的谢玄,全身不由得抖了起来。 一为劫后余生,二为往后该怎么办。 但不容城令繁乱的思绪多想,只闻府外传来喊杀声、金属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怎么回事?又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都快被吓魔怔了,一听到异响,就浑身紧张爆冷汗。 徐山山看了看江陵上空,城运如棉絮覆延紧实,原本的破洞被快要修补完成,从此固若金汤。 “无事,不必虚惊。” 原来城外有一支飘扬着红神旗的谢家军正在等候攻城,却不料碰上了提前来江陵城的霍家军,整齐如刀切、纪律严明犹如钢铁铸就的军队一到,问清缘由,便为江陵城驱了害。 如今外面的声音,却是霍家军正在清扫暴乱的余党与谢玄带来的残余部队,解救城令府。 徐山山并不打算跟霍家的少将军相见,她道:“城令,事后麻烦你寻人将谢玄与七杀这两具尸体裹好送到柳家,告诉他们将尸体埋进后花园就能破了索命阵。” 城令听得一愣一愣的:“哦哦,好。” 当初设计柳家的主谋正是谢玄与七杀,七杀的弟弟吴大师还没这么大本事。 城令如今看徐山山不再只是一个大师了,而是在看一个神秘的绝世高人。 徐山山让王城令自行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只交代了一句,不必与旁人细述过程,但谢玄之死可尽直言是她所为。 王城令一听她打算独自承担起谢家的报复,顿时便不干了,但她只一句话便将他有难同当的勇气一瞬打憋了。 “虽然谢玄意图不明侵犯江陵城,刺杀城令,但他不仅是州牧,还是谢家的人,这个连带责任你们王家还分担不起。” “那你呢?” “我孑然一身,自有保命的法子,你不必担忧我逞强。” 城令突地拂摆单膝跪下:“王钬,在此替王家与江陵城……多谢徐大师的恩情了。” 徐山山忽感沉重的身子一轻,属于城令与江陵城的这一份孽债终于抵消了。 13-1=12,待柳时祐与柳家那边一了结后,便就只剩11份了。 第20章 国师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不仅如此,她自城令处换取的报酬“财运”也已到帐,契约完成。 孽债相当于是腐肉,需要剔除。 而她替人消灾解厄收取的报酬,则是补品,可供及这一具破败的身体正常运作,不至于时常受五旺衰败影响。 毛毛欢天喜地道:“山,咱们可以找个时间冲破太乙神数的第八重了!” 只要练成“天人归一”,哪怕是原主这一具普通人的身体,也能够借助一些厉害法器运用高级玄术了。 黄符使用是最基础的玄术,是以看她用黄符攻击,七杀才会如此鄙夷嘲弄她。 因为普通人有点技巧都可以用。 而高级术法言出法随“言灵”,接道理徐山山是用不出来的,当然用出来也是半成品,威力大打折扣。 全是靠毛毛作弊,跟动用了一半收取的“报酬”,才能够说出那么“两句”。 可她以后的对手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她若不积攒下更多的底牌,只怕会难以应对。 徐山山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身体,虽然“痼病”虽未彻底清除,但已然轻松了不少,那些凝滞的“气”也开始稍慢地在运转。 “或许可以一试,不过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先做。” 该是时候去取棠嘉善手上的那一串念珠了。 这串念珠叫九紫凤眼,它已经被嘉善气息相融,她硬取不可,偷不可,骗不可,唯有他真心相赠方可用。 —— 吴大师正于暗室打坐恢复伤势,突然,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应令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下一秒,腮中鼓涨吐出一口血。 “哥……” 他当即用他哥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然后还从袖兜内取出一根头发燃烧,最后恍若重击,脸色惨白。 “是谁?是谁杀了我哥?” 他哥这么厉害,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他,更何况他是跟在谢玄身边。 吴大师不顾重伤的身体强行出关,一番打探之下,这才知道谢玄与他带去的人全都死了。 死在江陵城。 死在一个叫徐山山的道姑手上。 荒谬吗? 不止是荒谬! 吴大师双眼瞪得滚圆,面部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牙齿咬紧:“徐山山!我吴机定会报这杀兄之仇!你杀了谢玄,谢羽瑾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 景国国都 被世人称为“宛若人间烟火,红尘惊艳”的谢羽瑾正在翻阅大国师的手书。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朵盛开的青莲,端庄而幽雅。 这些字迹属于大国师的,它不刚不柔,而是一种异常崎岖、诡变的风格,一如她这个人,充满神性,令人看不懂,琢磨不透。 若非从小看到大的字迹,只怕他也根本辨别不出这其中的内容。 一道鬼魅身影悄然出现在阁楼内。 他跪膝禀报:“主子,谢玄出事了!” 谢羽瑾动作一顿,抬眸:“什么事?” “他……他带兵围攻江陵城,刺杀王城令,却不想反被一异人杀害。” 异人,说的是拥有奇术之人。 谢羽瑾背脊挺直,白杨树一般秀挺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空气一下变得极为压迫紧张起来。 “你是说,他死在了江陵城?” “是。” 他将头压得低低的,似快禁受不住头顶那一股携带着摧毁欲的庞大气势。 谢羽瑾半晌缄默不语。 他起身 第21章 陈王 徐山山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没回答,只与毛毛说起另一件事情。 “你看到柳家真将谢玄他们的尸体埋进后院里了?” “毛毛看到了,柳老爷也是勇,真埋了,还在上面种上花。如今索命局已破,柳家连江陵城都不打算待了,我瞧着他们全家好像商议着要搬迁到别的地方去。” 柳时祐那边的孽帐也已结清了,报酬“官运”被毛毛稳稳当当的收入腹中,美滋滋。 徐山山早看穿了柳老爷,面怂心狠,比起他那两个儿子,他更能担事,也更能扛压。 “如此也好,江陵城往后势必将成为一处兵家相争之地,柳家势薄,宜远离事非。” 听她这么一说,毛毛奇了:“这江陵城以前不就一商贸城,往后会这么抢手?” 徐山山轻轻地拍了拍它的鸟脑袋:“今时不同往日,和平时它是通商之路,可战乱时……它的用处,便非同小可了。” “毛毛听不懂,山,咱们现在去棠家吗?” 她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略显宽大陈旧的道袍:“该去换一身衣衫了。” —— 商丘 夏夜,银盘悬挂于深邃的夜空之中,层层清云,如烟似雾,弥蒙在月光下。 棠府阖家上下已然准备安歇时,却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福公紧急从床榻上坐起身,隔着一道门问道:“你说什么?谁来了?” “福公,是陈王。” “陈王?”福公讶然:“他突然来咱们商丘做什么?” 福公满脸疑惑茫然,他们棠家与陈王素未有交情,况且眼下天色已晚,搞得跟……跟那啥密谋似的。 门外汇报之人压低了嗓音,道:“没说,但看他一行人特意伪装,似是秘密来访的样子。” 福公面色严肃,他起身穿衣:“除了陈王,可还有其它人跟随?” “他只带了亲随,并无其它特别的人。”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好生招待着,本公稍后就赶去。” 福公踱步于卧室内,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与慌燥。 抬起头,透过窗棂,却忽然间看到了悬挂在天空的圆月,他脑子突然间一嗡。 他以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的话,此时却回想了起来。 满月日,将有位高权重者深夜拜访商丘,这将是棠家最重要的一次抉择,未来是步入青云,还是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皆在你们一念之间。 “啪!” 福公急切拉开门,问守卫:“今日何历日?” “是望日。” 望日,便是满月,而位高权重者,则指陈王。 如今时间、人物都准确了,那便就只剩下后半段预言……抉择?什么抉择? 福公快速喊来农公与海公,三人一道收拾好前去芙蓉堂见陈王。 一路上,三人脸色严肃凝重,穿过一条明灯青石镂空长廊,却见前方会客厅内灯火明亮,陈王与其随从架势颇大,鸠占鹊巢。 主位上陈王端正而坐,淡然品茶,芙蓉堂里里外外都被肃清,全都布置满他自己的人手。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商不与政争。 陈王如今既是官亦是政,他所代表的是一方不容小觑的反动势力,如今景国的情况,难说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 七王起乱,则天下难安。 棠家三公收拾好杂乱的情绪,躬身上前见礼:“不知陈王大驾光临,棠家有失远迎。” 陈王乃嶽帝的二皇叔,七王中年岁最大,亦是最老奸巨猾的一个人。 他年轻时长了一副好皮相,如今岁数大了,也是一副轮廓清晰儒雅的长相,然而这只是表面,真正的他却是十足的政客。 一切以一己私利为出发点,只顾赢,不惜代价。 他搁下茶盏:“是本王冒昧打扰了,不过客套的话就少说了,本王听闻江陵城出事了,这一趟过来……却是看了一出好戏啊。” 棠庚福与棠庚海他们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王所谓的“出事”,肯定不是指近来的闹饥荒,自是指谢玄派兵围攻江陵城,意图杀城令,窃取城中政权一事。 “谢玄狼子野心,行事猖狂不拘,这件事情你们放心,本王肯会向朝廷好好参他谢家一本的,定不会叫谢家为谢玄之死,来寻你们江陵城晦气。” 陈王的一番好心,却令棠庚福兄弟犯起了嘀咕。 这事……陈王犯不着特地跑来跟他们棠家说吧,事关江陵城安危,若是卖人情岂不与城令交谈更为恰当合适? “可你们知道谢玄为何非要拿下江陵城不可吗?” 福公摇头:“这……我等只是一介普通商人,自不懂官老爷们的心思。” 棠家三公想推脱装傻,不愿意掺和国政大事,兵家相争。 然而陈王人来都来了,他非要捅破这一层纱窗纸。 陈王笑,他道:“听闻,十数年前神算子曾助棠家起死回生,你们之间既有因缘,那你们可听说过,天下第一神算失踪前曾出姤卦。” 三公怔然看向陈王。 “九紫离火年,洪潦旱灾并存之际,天下大乱将近,国之八分?”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一瞬被抽干。 福公嗓音干涩:“有所耳闻。” “八分必有七王,而谢家这是想当这第八家啊。” 陈王笑意加深,话语像暗涌的潮水流淌,室内每个人的呼吸都很轻很缓,仿佛稍微重点就会打破此时凝重的寂静。 “如今他之卦言,正一一应验,谢家却在这种时刻率先下出这征伐天下的第一步棋,果然谢家这么多年以来忠臣于嶽帝是假,实则只是一条蛰伏在帝王身边的毒蛇。” 谢家是毒蛇?那七王呢? 海公心直口快,他道:“可这与江陵城何干?” “你们自然不懂,江陵城以前或许只是一座普通的城池,但一旦天下大乱,那它将变成一个极为关键的跳板。” 他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卷了几处圆:“它镶连着冀州、关中、三门峡与陇西四大要地,交通要道皆汇聚于此,因此只要拿下江陵城造一座要塞,就可以掌控住整个“十字路口“,恶心到所有过路的军队。” 如此骇然的军中机密要事,陈王竟告知了他们,福公顿觉恐惶。 “这些事,王爷不必告诉我们这些行商的人。” 陈王却凉凉地注视着他们,慢声道:“既然知道了这种绝密的事,你们棠家以为可以置身事外?” 这不就是强买强卖? 三公脸色遽变。 “现在你们棠家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效忠于本王,与本王一道共谋大事,或者选择另一条……死路。” “陈王,我棠家不过是一介商贾,哪能攀附得上您。” 他们诚惶诚恐地跪下。 “自古成大事,哪能没钱呢,你棠家在本王的封地上,若无本王的庇护,你棠家的财富能见风而涨?如今本王需要你们回报了,你们棠家应当不会不识抬举地拒绝吧?” 刻意压嗓的言语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第22章 克制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陈王也深知有些事情不能逼迫得太紧,是以他给棠家留下了三日考虑的时间。 待他走后,棠家三公却是一身冷汗,颓坐了下来。 “陈王此人绝非明主,若依附了他,无疑是与虎谋皮,可倘若拒绝,只怕棠家……”福公唉声叹气。 海公也是郁结气闷于心:“近来棠家当真是霉运连连啊。” 说到这,农公也随了一句:“是啊,王城令也不知道哪学来的厉害毒招,开放城门,容城外那些个饥肠辘辘的灾民入城救济,弄得我们棠家如今亏损连连,只能贱卖囤粮!” 福公忙问:“这事我还没细问,城令干糊涂事,城中百姓肯干?” “全城百姓自然不允,跑他城令府去闹,可他却早有应对方案,说是朝廷那边允了开仓放粮,且派来霍少将军督办此事,必不会造成混乱局面。” “如此一来,理由有了,可哪曾想这王城令却是个奸官的,他每日稀水和粥,纯粹就是拿义仓的粮来吊着饥民的命。” “你们也知道,人一旦饿急了眼,便会铤而走险,才听说不久柳家粮铺的高价粮被劫掠一空,柳家到处哭诉描述自家惨况,城中上下一致高喊杀尽一切无良商家,吓得各家米铺个个自危。” “可恨的是王城令闭门不出,霍少将军只道谣言罢了,最终,江陵城的大多数商户店铺不得不降价供粮,安抚民心,拿城令的话便叫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如此明显的算计,他们看不懂吗?”福公脸色黑沉。 农公无奈道:“谁看不懂,但看懂了又怎么样?就如眼下的难题,是屈就保命,还是玉石俱焚,饥民是贱民一条,光脚的不光穿鞋的,可咱们呢?豁得出去吗?” 一时之间,他们再度陷入了沉默。 这时,福公忽然道:“你们还记得徐山山之前来商丘,临走前所说的话吗?” 棠庚农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平步青云还是毁于一旦,在一念之间?” 福公长吁一口气:“没错,就是这个。” 棠庚农若有所思。 海公却觉得滑稽可笑:“大哥,你糊涂啊,竟如此轻易便相信了徐山山的一番鬼话?她也就跟在神算子身边练了一嘴的玄乎话,要不然哪能骗到那么多人?” 福公也懒得与他争辩这个,他虽也觉得自己“病急乱投医”,可这徐山山毕竟是神算子的关门弟子,她是沽名钓誉,但保不齐神算子给她留下了什么底牌。 “对了,嘉善人呢?” 农公对上福公的眼神:“大哥是打算叫嘉善……” 福公郑重交待道:“老二,保不齐这霉运便是悔婚带来的反噬,无论如何,你让嘉善先将徐山山带回棠家一趟。” —— 棠庚农来到佛堂,透过窗棂见嘉善正聚精会神誊录着些什么,手边已堆了一叠清稿。 迷离的光线下,佛香袅袅,形成一片温暖的光辉,同时亦勾勒出他周身明亮的线条。 “嘉善。” 嘉善抬眼,搁笔,抬袖起身见礼。 “农公。” 棠庚农拍了拍他的手臂,关爱道:“你这两日闭门不出,都在忙些什么?” 他信步走到案台,俯下身随手拿起一本,翻阅几页:“佛偈?坛经?” 嘉善颔首:“农公前来,可是有事?” 农公放下:“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你近日与徐山山进展如何了?” 第23章 摸骨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你在做什么?” 嘉善清粼褐眸微敛,语气倒是平静淡定。 徐山山将手放在他手背上,心想这个时候说实话未免有欠揍的嫌疑,于是她随便寻了个借口。 “我摸骨算命很准,想给你算一算。” 当神棍的好处赫然显现,占便宜那不叫占便宜,那叫摸骨术,能断富贵吉凶。 嘉善再度恢复了宝相庄严的模样,低垂眉眼瞥了一眼她“不安份”的手。 摸就算了,她还揉捏、按压,轻重缓急,他感受着一股温暖与舒适从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来,不太习惯。 “须弥虽高广,终归于消灭,大海虽渊旷,时至还枯竭,日月虽明朗,不久即西没,生命无常变灭,无需过于在意。” “这么高深的思想,我还没学会,但知恩图报,我倒是还懂,你为我辛劳抄书、讲解佛理,明我神智,我便以我所学之技,为你也分一分忧愁。” 她目光格为安宁,一头乌黑的长发如丝般垂落在她的肩头,令看起来是如此圣洁神秘,半分不见污秽邪念。 是完完全全将“道貌岸然”这个词发挥到极致。 嘉善向来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她的眼神、语气是如此的诚恳…… 她当真是原来那个徐山山吗? 一个人,真能从内到外彻彻底底改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嘉善时常会陷入这个疑问当中。 毛毛:“……山,这么胡扯的借口,他还真信了,你就是欺负老实人!” 徐山山:“摸骨是真,动用了言灵,折损与消耗太大,顺便汲食些他身上磅礴旺盛的生机补给,这不算欺负,顶多……算是被占便宜了。” 毛毛:“……”有区别? “善人,不妙啊。”她神色略微凝重,还带了些许疑惑不解,像极了行骗前的故弄玄虚。 嘉善本不在意自身未来命数变化,但却又被她此时的神色所索动,她连算计一座城池都面不改色,但偏偏此时替他摸骨,却锁紧了眉心,一副事态严重。 他平复心绪道:“无妨,人生孰无死……” 但不等他说完,徐山山则一脸严肃道:“光摸手骨应该算得不够准确,善人,还得加上头骨才行。” 嘉善一懵,下意识拒绝:“其实……” “冒犯了。” 她不容拒绝,伸出手触碰上了他的脸,很是轻柔,如羽毛般轻盈,所过之处,带来丝丝凉意涌动。 他怔然地看着她专注的神色,声哑于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即,她加重的力道,那动作间从抚摸变成了细腻的探索,贴合着他的五官、轮廓、骨骼,温度逐渐升了起来,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了他心底。 他手心紧了紧,拉下了她的手:“可以了。” “善人,切勿讳疾忌医,只要再摸完肩胛骨……” 嘉善断然道:“松手。” 另一边,当三公得知嘉善将徐山山顺利带回商丘时,便急匆匆赶来,却不想刚踏入佛堂,却看到了令他们震惊得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一向守礼遵循佛礼,不近女色的嘉善正被徐山山压在身上!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无疑徐山山主动的,她“上下齐手”,一个无力反抗挣扎,一个在禽兽般的施……暴? 他们倒吸一口气,暴怒的情绪卡在嗓子眼里,不吐不快。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成何体统?!”海公率先发难。 虽说是未婚夫妻,但……也未免太猴急了吧,她……她就不能等到成婚当日吗? “福公、农公……” 嘉善虽内心坦荡,但此时此景,也略微有些不自在。 徐山山一听有人来了,倒没急着一下撇清撤离,而是替僵硬的嘉善整理了一下胸口扯乱的僧袍。 “摸好了,嘉善大师你骨相清奇,命带华盖,乃天生佛骨,注定……与佛有深缘,此生不凡。” 嘉善见她正正经经讲出这样一番话来,霎时便将刚升起的疑窦散了个干净。 原来她并非胡闹,而是真在与他摸骨。 她看着他,他明亮的双眸,宛如两泓清泉,不掺杂丝毫烟火之气。 “善人,成佛吧,你不管旁人言语,只管修成正果,圆你夙愿。” 从门外洒落的清辉朝阳温馨的不刺眼,披拂在她身 第24章 寿命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嘉善也意外地看向她。 一张嘴便要人三十年寿命,她是来救人的,还是活阎罗来索命的啊。 三公脸色铁青,连呼吸都急促不畅起来。 徐山山微微抬眼:“你们身上没其它东西我看得上眼,是以,交不交换,且凭你们自行决定。” 若是张口就要钱财,他们说不准都认为徐山山又在骗人,可偏偏她要让他们付出的“报酬”是那种虚无缥缈、又是他们极为看重的东西。 寿命这种东西,谁能张口就轻易许诺交换出去啊,尤其是他们三人年数都不小了,倘若再少十年,谁知道他们还能活多久? 海公脾气向来暴躁,他瞪着徐山山:“你还能夺人寿数?徐山山,只怕你师父都不敢说这种大话吧!” “夺不夺得走,是我的事,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我曾说过,你们棠家虽然可能一步错,便跌入万劫不复,但却还有另一个选择,可以平步青云。” “什么选择?”农公追问。 目前他们只有两个选择,答应陈王,拒绝陈王。 可他们却估不准,究竟哪一边是万劫不复,哪一边是平步青云? 徐山山但笑不语。 显然若再开口,那就又是另外的价格了。 三公神色各异,但此时却都是五内俱焚,自身的寿数、棠家上下的安危、未来的泼天富贵,究竟何从选择? 正所谓当局者迷,他们当真是不敢轻易踏出任何一步。 原来来找徐山山之前,他们只是紧张、担忧,如今却要再加上一个左右为难、怕死焦虑。 徐山山那张毒嘴,随便吐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内耗死他们! 三公脸色黯淡无光,脚下虚浮地离开之后,嘉善才问她:“你方才所言当真?” 徐山山挑了一本嘉善抄誊的手稿,观字如见人,他的一笔一划都是用心认真。 联想起她自己那飘忽不定的“崎岖”字迹,她漫不经心道:“当真。” 嘉善缄默片刻,道:“若是换取贫僧的寿数呢?” 徐山山瞥过他一眼:“我说过,我要换是的一个人极为重要的东西,寿数于你而言,倒不是极为重要的,是以你代替不了他们。” 嘉善能隐约猜到,她于棠家的态度很模糊,谈不是恶,却也谈不上善。 是以她故意留下一个“饵”来,是想要钩着惩罚三公,还是因为他悔婚一事意图报复整个棠家,他看不透。 “贫僧身上必要重要之物,你可任意索取。” 他倒是大方,不愧是她鉴定过的“圣父”。 徐山山突地粲然一笑:“那贞操,行吗?” 嘉善一开始好似不能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待领悟了片刻,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旋开眼,掩唇轻笑,遗憾道:“看来是不行了。” 嘉善深吸一口气:“徐山山,你来棠家,究竟意欲何为?” “不是你邀请我来……抄诵佛经的吗?”她一脸不解。 嘉善慈容生冷,像极了坚守自己信仰与戒律的佛:“是你想来的。” 若非她想,他转移不了她的意志,他隐约明白。 这人倒是心思敏锐得紧啊。 徐山山却道:“你不会想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再者,你不是打算彻底与尘世断绝,向往你的清净佛坛,既是世外之人,又何必去趟这一滩浑水?” 第25章 报复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投票完毕,三公就开始清算票数,一、二……也就十几二十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反方正方一对比,票数比例还是挺悬殊的。 “阿公,怎么样?” 有人心急就率先问了。 农公稳得住,他神色没有多少变化,与福公、海公对视一眼后,才道:“明日我们会统一宣布,现下你们且先回去吧。” 唉? 这弯急转得也太蹊跷了吧? “为什么不现在就……” 不等质疑声起,海公已上前一跨,站于农公身前。 他生得孔武有力,面容更是威严而沉郁,身为棠家最大话事权之一,海公向来以强硬跟不容情面的一面威慑示下。 是以族中的人,都鲜少敢与他正面刚。 “不必置喙!” 等族人们一脸狐疑地走后,福公才将一直紧绷的表情卸下,他走上前,几下便撕碎了投票结果。 随即,露出一抹苍凉又嘲讽的笑:“我棠家虽被别人说为富不仁,但子孙却大多数都是些忠君爱国之人啊!” 瞧瞧这票数,十有八九不愿与逆党同谋,“铁骨铮铮”地想留一世清白在人间。 毛毛听完了结果,它用喙扫了扫颈毛,展翅便从偏隅角落飞了出去。 “结果已出,可现在该怎么办?”农公无奈地摇头。 海公这一次倒是干脆,他冷沉着脸道:“抉择是我等叫他们做了,如今为了这群不肖子孙,还能怎么办?舍命便就舍命了吧!” 农公愕然:“你当真……愿换十年的寿命给徐山山?可万一她是骗人的,她根本就没办法解决咱们的难题了,那……” 这时福公长叹一声道:“那也不过就是回到眼下的处境罢了,她若是骗人,那寿命一说自然也是假的,若是真的……说到底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农公听他这么一说,脑子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本来就不知前路抉择,如今也不过就是将这一份重大的责任转接到了徐山山身上,期望她能给他们一个正确的答案。 可真错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 三日之期到了,陈王再次来棠家,他是胸有成竹的。 他不认为棠家胆敢拒绝他一国王爷。 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王爷的厚爱提拔,恕棠家斗胆不敢接受,棠家只是一介生意人,只想本本分分生存,大人物们的纷争我等是万不敢插手,也没这能耐插手,还请王爷能放过棠家。” 三公这么大一把岁数了,却还是佝偻的身躯,恭恭敬敬地伏跪在地,跟陈王恳求磕头。 可若有怜悯之心的人,便不是陈王了。 分明被忤逆怒极,但陈王却仍旧在笑。 他双眼如同两口深不可底的幽潭,冰冷而犀利:“所以……你们棠家这是在回绝本王?” 他们更惶恐了:“请王爷见谅,棠家上下几百口人,我等……冒不起这险啊。” “本王说过,你们棠家只有两条路可选。”阴恻恻的声音饱含着最后的警告。 三公脸色煞白,手心冒汗,却死撑着一口硬气不肯改口。 “好,好啊,既然你们棠家如此不识好歹,那本王也不必废话了,只望你们今后好、自、为、之。” 陈王领着侍卫,拂袖而去。 大口喘气,三公浑身如过水一样淌着大汗,陈王的皇族气势怒张,当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我们这样选,真的对吗?苟且偷生,怎么也 第26章 池东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只怕不只是他,七王皆要反了,届时景国大乱,根本无暇顾及何处哪桩的灭门惨案。” 如此一分析,便叫棠家人全都心口拔凉,一种灭顶的绝望笼罩下来,连呼吸都开始发闷了。 一串飞箭射入了院中,嘟嘟嘟——直中了一排在窗棂,部分穿过镂空射倒了不少牌位。 看着那锋利寒芒的箭矢,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福公你们可在祠堂?” 嘉善沉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啪! 门从内被打开。 “嘉善?” 福公讶然、欣然,但见他身后被解决掉的一排射手,紧张慌乱的心跳这才稍微恢复片刻。 嘉善身后护着害怕的棠嘉瑜,还有一众跑来寻求他庇护的小辈们,他视线在福公身后转了一圈:“徐山山呢?” 显然这一路走来他并没有碰着徐山山。 提及她,众人便是怨声载道。 “她只怕早就偷溜了!” “就是啊,我听说嘉善嫌她秉性不堪,与她退了婚,我瞧她分明就是故意引我棠家犯错,报复我们棠家!” “当初我就说了,此女不可信,她就是个祸害,灾劫!” “若再让我见着她,必杀了她!” 嘉善微微颦眉,他与“徐山山”退婚的理由最大部分是因为他自身,并非族人口中的“秉性不堪”,但来不及解释,他先一步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神色沉冷:“你们先进去躲着。” 他跟棠嘉瑜等人交待,随即,他上前一卷长袖,白袍飘动间,击掌一出,白雾的粉尘便扑洒向圆拱门外冲进的一队人面上。 杀手只觉脸上又痒又痛,根本睁不开眼。 “是毒!杀了他!” “动手!” 到底是习武之人,哪怕不是什么高手,也能稍微听声辨认。 嘉善眼神如寒星般锐利,紧紧地盯着前方逐渐逼近的一群人。 佛教戒律中“不杀生”,因为一旦动“杀念”,各种色、受、想、行、识也就跟着来了,可他不能退,因为他身后是他的家人,他要守护之人。 他已有觉悟了。 但在这关键时刻,一名身姿矫健的男子从院墙上利落踏飞而来,他剑法霸道,每一次挥砍都精准地击中敌人要害,十数人一下就被解决掉了。 少年剑客收息伫立,一回头,一张意气奋发的脸,星辰般明亮的眸子。 “嘉善大师!” “……江东?” 池江东露牙一笑,颊边一个笑窝乍现,他身着一袭简洁的青色劲装,一头乌黑长发用布条随意束起,几缕发丝在风中不羁地飞扬。 嘉善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池江东收起软剑缠腰,身形修长而挺拔:“我昨日便来商丘了,本想着寻大师来开悟开悟,却不想意外看到一群鬼鬼祟祟之人,这一路跟踪他们才来到这里。” 嘉善对池江东印象很好,如今又得他帮助,自然眼神更为柔和:“多谢你此次相救。” 池江东爽朗一笑,虽然面庞还稍显稚嫩,但身上却有一种远超年龄的坚毅侠义。 “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棠家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他关切询问着。 而且看来还不是小麻烦。 躲祠堂里的棠家人一见危机解决,便赶紧冲了出来:“还不是徐山山!都是她害的!” 徐山山? 池江东对这个名字有应激反 第27章 团灭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幕简直能骇破人胆! 陈王的人一时都惊傻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扼紧了他们的喉咙,叫人无法呼吸。 “你、你是什么人?!” “你可知道你刚才杀了谁?” 陈王的谋臣与一众杀手、江湖人士还有侍卫,面对一空手赤拳的女子,竟是有些声厉内荏。 这说出去谁会信啊。 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着实太过诡异、离奇,不得不叫他们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性。 “她……她是徐山山吧!” 三公瞪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老眼昏花瞧错了,还特地揉了揉。 “是她,当真是她啊!”海公激动道。 “谁?”棠家人一脸没听懂的呆样。 许久,他们才反应过来,但脸上的表情也叫一个精彩纷呈、五颜六色。 有人小声道:“这、这是徐山山?她不是逃了吗?” 有人迟疑道:“阿公,你会不会认错人了啊,徐山山……是这样的吗?” 他记得族里但凡听过、见过徐山山的人,都一致恶评、差评,无一例外。 可他们谁也没说,徐山山除了没脑子、敛财贪色、被男人骗光了钱财,面相丑陋心肠歹毒外……她还可以是杀伐果敢、诡秘优雅的。 不是,真有人可以活得这么极端而分裂的吗?! 棠家上下如今都有一种三观跟眼睛都被重洗了一遍的感觉。 徐山山虽然杀了陈王,可陈王所代表的势力却不是那么轻易能够瓦解消殆的。 她道:“你们是谁你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一个逆臣贼子与一群谋逆的党羽。” 陈王的谋臣项吉泰看着陈王的尸首,惊怒异常:“我不管你用了什么诡异手段,你杀了陈王,你与棠家……不,应该是整个江陵城都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迎来万劫不复!” 别等他回去,一旦他回到陈王属地,必召集重兵踏平这商丘的每一寸土地。 棠家人此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陈王死了,他们棠家闯下大祸了! 杀陈王易,但杀了他之后所带来的祸端与麻烦,那才是他们不敢轻易去触碰的危险地带。 如今陈王明摆着死在棠家,无论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这个锅他们棠家却是背定了。 三公瞬间背脊发凉,惊慌得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徐山山。 ……她还能再救他们一次吗? 内心无限希冀着她能再创奇迹。 “我等必为主上复仇,动手,先杀了这个妖女!” 一声爆喝响起,三位江湖高手再度出手,这一次他们眼底的杀意几近逼出眼眶,而池江东也已经缓过来不少。 他瞬间弯剑一弹,直取罩面。 之前他心系棠家上下,一心二用,如今尽可专心对付他们了。 以凌厉剑式逼退了三位高手之后,池江东一臂横挡在徐山山的身前,少年如苍松挺昂笔直,一双眼眸干净明亮。 他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 徐山山微怔,随即古怪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显然方才棠家老少的后方的窃窃私语,他这头是压根儿没听见。 但一挨近,当属于他身上的浓厚气运通过婚契汲入她体内时,徐山山便瞬间知晓了他是谁。 她的……前未婚夫之一。 先前在“却邪山”中匆匆一面,五个大男人一排 第28章 天灯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徐山山迟疑道:“你该不会是要……” 池江东怒气冲冲打断她:“不是!”他愤愤用袖擦过眼睛,一双漂亮的星眸此时更加红了。 太特么地丢人了! 池江东再也待不下去了,他转身逃避似冲进了黑沉的夜色之中。 而嘉善等他走后,才问她:“你方才对他做了什么?” 徐山山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是无辜的:“什么都还来不及做。” 什么都还来及做,这表示她还是有打算要做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嘉善一双慈悲眸透露着些许无奈:“你虽然别的方面较以往不同了,但却还是一样戒不掉男色?” 徐山山:“……” 这个结论,他是从哪个天马行空中得出来的? 闲话谈完,嘉善正色道:“徐山山,霍家军是你叫来的?可你不是只有一块霍家令牌,你是怎么说服霍少将军助你的?” “陈王打算造反的阴谋被棠家知晓,这一家忠君不肯屈服恶势力,而霍家亦是满门忠烈,前来救援实属寻常。” 嘉善缄默片刻,道:“贫僧虽为出家人,但并不是不懂世俗规矩,霍家虽然正直,但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棠家与陈王正面作对,霍家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轻举妄动打破现有的平衡之局。” 徐山山见他都说得如此明白了,便也没藏着掖着了。 “你倒是对时局分析得挺透彻的,的确,霍家会出兵收拾陈王余孽,不惜与陈王势力撕破脸皮,不只是为了棠家,更因霍少将军的胞弟,是被陈王的人所害。” 嘉善一愣。 这里面竟还有这种缘故?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有霍家为你棠家顶着,棠家自然会安然无恙,而陈王一死,他的那些党羽要么投靠了别人,要么继续拥护他的儿孙,只可惜……” 徐山山眼神的笑意被深暗压下:“他注定无后断子,树倒猢狲散,这是我给他此生的批卦。” 从未有哪一刻,让嘉善如此发寒。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徐山山不是单纯以恶与善能够定义的人,她就像无底的渊,深沉的海,她的心思远比她那毒狠的预知,更加恐怖。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一国权势滔天的王爷杀了,这件事情于别人无疑是天大的事,灭顶之灾,但于她而言,只不过顺手剔除了一根不太舒服的刺一般简单。 她如此无所畏惧,哪怕捅破了天亦坦荡微笑,究竟依仗的是什么? “你究竟打算要做什么?” 他越是靠近她,就越看不懂她了。 徐山山弯唇笑睨向他,还是那一句话:“你不会想知道的。” 那是拥有一颗仁爱博爱之心的人,承受不住的黑暗之途。 嘉善修长的手指慢慢扣着那一串紫韵佛珠,一粒一粒地转动,以智慧与平和填补内心。 他看着她,清净无染:“贫僧虽然看不清你的未来,但贫僧却觉得那必将是一条由无数人的尸骨堆砌的路,你非要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实现心中所想吗?” 徐山山难得怔住了。 这一番话……还挺耳熟的。 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像他这样忧愁苦难、温柔慈悲地劝过她。 “阿山,以尸骨铸就的王权未免太伤天和了,我总归是希望你可以体悟这大千世界的不同,内心可以做到既强大又柔软……”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赞同,以恶 第29章 邪师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嘉善倏地睁开眼睛,幽青光芒影拓于那无暇面容上,他拂袖一拍,尘土落叶荡飞,却见头骨灯火丝毫未灭。 反倒是他自身骤然间如受冲击,脸色白了白。 “嘉善大师!”池江东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池江东行走江湖,倒也听过不少轶闻传奇。 他冷凝着脸,不确定质问道:“九州内懂布奇术者,你莫不是……天师?” 吴大师却笑得奸狠又不屑:“你还听过天师?” “就凭你这些凡夫手段,也配破我的天灯?这天灯如今与你们的命脉相连,一损俱损,你若硬打破了它们,也便是间接要了你们自己的命。” 九州大陆,有奇术者,奇术者习以相师、天师、奇门八卦等本领,他们各自为派,隐秘少见,虽有不同寻常的本领,以往却鲜少插手朝廷纷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国大国师出事了,这些心术不正之人才蠢蠢欲动冒了头。 吴大师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道:“也算是你们倒霉了,我本只想对付徐山山一人,但偏偏你们自己要闯入阵中送死。”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徐山山,同时扯下了兜帽,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充满仇恨。 “可觉得我长得眼熟?徐山山,你与王城令一同害死了谢州牧,还有我的兄长七杀,今日必叫你偿命!” “山!” 毛毛眼见情势不妙,打算硬闯出去,但却被徐山山一把按回了怀中。 也算是误打误撞,若是别的东西徐山山倒也无所谓,但偏偏吴大师选择的是这耗命的阵法,她本来命数就五衰坎坷,如今在阵中被汲食,更是极速短命中。 “徐山山,你师父是神算子,你肯定也学过如何破奇门术吧!” 池江东只懂舞刀弄剑,对于玄术、奇术这等大冷偏门完全不懂,一筹莫展。 然而徐山山却未回答,从刚才开始她表现得就很不对劲,一直不吭声。 池江东奇怪地回头一看,霎时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之前不是还强大得在敌军中来去自如的吗?为何现在却面色难看得要死? 徐山山虽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可她偏偏脸上没有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恐惧与慌乱。 她露出一抹苍白却又冷淡的笑道:“死于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若说偿命,你这一辈子只怕是等不到了。”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仿佛看穿了她强弩之末的样子,吴大师双臂一振,一股无形的黑气便从双袖内飞出缠向徐山山。 而嘉善见此,推开了池江东,挡在了徐山山的身前。 找死! “多事的和尚!” 吴大师见他目光无垢清亮,却是半分不为所动,只坚定内心所想。 嘉善四肢被牢牢缠紧,同时一股阴寒之气仿佛要穿透身体,他面目薄薄结了一层冰霜,天灯的光线逐渐微弱,也意味着他撑不了多久了。 池江东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他拿刀朝黑色上狠一劈,但却穿透而过,不伤分毫。 也是,物理攻击怎么能打断施法呢? 他神态刚毅沉静,既然如此,只能杀了动手之人了。 他抬起头,突然腾空飞渡,一剑蓄足了力量飞剑射出,那一股强劲的气劲如旭日东升,十足爆发力,竟冲信心笃定的吴大师都下意识屏息,连连后退好几步。 好在天灯阵法强悍,在最后的一点距离被挡了下来。 “哐当”一声,剑身坠地,而池江东不可避免受到反冲力,呕吐出一口鲜血来。 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了! 如今嘉善被缚,池江东受了伤,见无人再能阻拦了,吴大师怨毒的眼神对准了徐山山。 “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上路了!” 徐山山方才一直漠然无视周遭一切,她从随身处拿出一把小剪刀,两张白纸,正专心致志地剪着纸人。 只是这样一种寻常普通的剪纸行为,却令她每剪一刀,本来灰淡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直到两个纸人完整剪出,它们有鼻子有眼,仿似真人五官身躯。 毛毛用尖喙朝她指尖一啄,鲜血溢出,她将血印在其额间,它们便当即化为两束光流,迅速代替了池江东与嘉善。 在纸人化为乌有之际, 第30章 倒霉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一下拥有了两件契合命格的法器加成,徐山山原本灰败惨淡的脸色以肉眼的速度好转起来。 这神奇的一幕令嘉善跟池江东心中的怀疑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看来她这一次并没有撒谎,此法于她有救。 “无论你们做什么都没用了!” 吴大师在旁就像一个阴祟又得意的老鼠,他乐于见他们的垂死挣扎,这于他而言会有一种报仇的快感。 尤其是他笃定自己必能手刃仇人。 他从黑色的斗篷内扔出了一只死猫入阵。 这只死猫被人挖了眼睛、牙被敲碎、开膛破肚,死相极其凄惨。 当这只死猫血淋淋地摔在天灯阵里,只见四周的头骨灯色便开始变异,萤绿逐渐加深,呈现出一种黯红色,如同腐烂尸体内流出的浓稠黏液,既恶心又恐怖。 当怨念呈实质性地蜿蜒开来时,他们只觉得仿佛听见了凄厉的猫叫声,尖长刺耳,头晕脑涨,意识开始不清。 同时,心底一股不明的烦躁戾气油然而生。 “他这是想做什么?” 池江东眉头皱得死紧,努力控制心神,却感觉再继续这样下去不太妙啊。 他看着徐山山,脑中不断翻涌着她过往种种事迹,越看越觉得其面目可憎! 徐山山倒是不受影响,她猜测:“不外乎是加强阵法的邪性,加速我们消亡的速度。” 见她老神在在,池江东总觉得她肯定有办法,只是藏着掖着。 “你现在好多了,能破了这鬼阵法吧?” “应当是……不难。”她抚了抚腕间温润紫气献瑞的念珠。 “你懂?”嘉善观她神色。 徐山山老实说:“第一次见。” 一听这话,池江东脸都绿了:“生死攸关,你还在这里跟我们打趣逗玩?” 徐山山见他真急了,念在他无需她费功夫便将法器赠予她的大方份上,遂收起了散漫的神色。 “不过,只要杀了布阵之人,想必这阵法就能自行破除。” 池江东先前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们被困于天灯阵中,根本就碰不到那个邪师一根手指头,如何杀他? 她的办法果然不出嘉善所料,直接了当,一杀了之,果断干脆,从不行迂回路。 “你打算怎么做?” 她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这么……做啊。” 一个小纸人不知何时贴在了吴大师的肩膀处,它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它轻盈得就像一捧空气,令人防不甚防,毫无察觉。 徐山山手指轻轻一动,它便像一个恶作剧的顽童朝前一扑,“啪”一下就死死地粘住了吴大师的口鼻。 吴大师阴毒快意的神色一滞,当即呼吸困难,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将他的口鼻封住了,只能满心恐慌地抓扒。 “呜呜呜呜——” 是什么东西?!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哪怕指甲将脸扣得全是血条,依旧没能将封住他口鼻的东西扯拽下来。 他满地打滚,分不清是求救还是痛苦,他将一只手伸向天灯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色青紫,双眼凸起,最终窒息而亡。 吴大师一死,纸人便无火自燃,化为了灰榍。 “那是你的纸人?为什么纸人会动,还会杀人?”池江东都傻眼了。 她随口敷衍道:“不过一些江湖术士的小把戏罢了。” 池江东不信,江湖术士他见得多了,之前的“徐山山”不就是,光说不练 第31章 徐家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从小就是幸运星的池江东自然不明白一个人如果倒霉起来,究竟会有多倒霉。 祸不单行,千灾百难,平白无故,出师不利……同归于尽! 当池江东喝水呛到,吃饭噎到,走路飞来横祸,睡觉时险些窒息而亡时……他终于明白了徐山山所谓的“倒霉”了。 他每晚脑子里都充斥着各种愤慨之词,以此激励自己勇敢、积极的面对明日接踵而来的“灾难”。 而嘉善这边倒是稍微好那么一些。 比起池江东高风险、高嗝屁的状态,他只是偶感了风寒,一直咳嗽,等病刚治好,又得了伤寒,陈王突袭那一晚留下的伤口感染,只能苦药一碗接一碗,被迫闭门不出。 而棠家这几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面要收拾老宅内的尸骸,送葬家中忠心的魁武,联络旧部探听朝廷风向,与霍少将军建立友好且和谐的关系,请求庇护,还要跟城令互通讯息,处理后续风险…… 而徐山山在收到了来自棠家三公的三十年寿数,并顺利得到了二件法器,此间在江陵城的事大致已了。 还有三件法器需寻,剩下的孽帐待消,是以她打算离开江陵城了。 毛毛问:“山,江陵城这边的事都办好了,接下来咱们该去哪里?” “徐家。”她早有打算。 “徐家?就是之前收养徐山山的那个徐家吗?她在那边也有孽帐?” “是,而且还不少,而第三件法器所指大抵也是那个方向。” “那咱们下一趟就去东陇,不过这一次你在江陵城惹下这么多的仇家,咱们还是先将太乙神数的第八重突破,重修些高级术法再上路吧。” 徐山山颔首:“自然。” —— 徐山山的离开是悄然无息,没有任何告别,也没有任何预兆的。 在池江东的霉运稍微好上那么一点时,这才发现她人已经不见了。 池江东又气又急道:“这个徐山山果然还是那副贪婪的德行,我只是借她用用,那玉面观音是我未来媳妇的东西,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弄丢,不能随便给别人,要知道我给了徐山山,她肯定会拧掉我的脑袋的!” “不行,我得去找她还回来!” 隔日,嘉善病躯稍好,也得知了徐山山独自离开了,还有池江东紧随而去的消息。 他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没多久也离开了棠家,只给三公留了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陇东江淮 与江陵山丘、平原的内陆不同,陇东是靠近海洋的沿海城镇,人到了这里连风闻起来都有一股海腥的味道。 江淮盐业繁盛,商贸繁忙,文化繁荣,徐山山第一次踏足沿海城镇,只见街道两边也有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街道旁还有撑着大伞的小商贩,上面摆着各种海产品,有吃的、用的、装饰摆件等等。 她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入城,街道宽敞,可供骑马、驭马车的人过,有挑担的在叫卖,有赶毛驴运货的莽汉,有推独轮车的…… “通通让开!官府押送的罪犯囚车要过来了!速避!速避!” 一道严厉的呼喝从前方响起,一队配刀官兵摇臂挥赶,只见行人不再拥挤在街道上,而是纷纷避让开来,留出一条通行无阻的过道。 徐山山自然也退避到一旁,只见一辆接一辆,约有十来辆囚车由官府的人押运了过来,里面用手脚镣铐蹲押着一些凶恶之徒,据说都是些在逃刑犯。 “扔!” 官府的人一喝。 只见百姓们好似早有准备,拎着一篮子的东西,里面都是些腐烂发臭的鸡蛋、烂菜叶,甚至还有一些发酵的污物。 他们嫉恶如仇,对着这些罪犯就一顿狠掷,一边还骂骂咧咧,行之辱骂愤怒言辞。 当即街道上一股恶臭飘散了开来,徐山山不适地偏了偏头。 这算不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他们全都沉浸式打击罪犯,闻不到这臭气熏天? 徐山山不经意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近来景国各地恶徒流民都跑来咱们陇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只要他们敢在陇东行恶,那就是在找死!” “那可不是嘛,只要有卫家在, 第32章 入葬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徐家除了原主这个养女之外,还有一亲生女与幼子。 大女儿徐姗姗今年该有十七岁了,而幼子则六岁。 毛毛问她:“山,现在怎么办?” 徐山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先去打探一下徐家究竟犯了何事。” “找谁问啊,方才那老妇好像对这事挺忌讳的。” 她一双眼眸沉静如星:“自然是找知道这事的人问。” 比如? “南风旭。” 徐家与南风家一向关系很好,两家还为自家儿女订下了娃娃亲,虽然因为徐山山的缘故导致两家生了罅隙。 但南风旭跟徐姗姗始终是两情相悦,必是不会对徐家的事漠不关心。 南风旭打算将来入仕途,是以正在淮南颇负盛名的应天书院读书。 她直接来到了应天书院门口,静心等候,直到午时,学生们有一个时辰休息,这才有人陆陆续续出来放松。 一名清瘦的男子与几位同窗一道出来了,他五官清秀,皮肤偏白,身着一件合身的蓝色书院制袍,倒也显得风度翩翩。 这人正是南风旭。 他似乎近来心情沉郁,愁眉不展,旁的人都嘻嘻哈哈,玩笑谈话,唯他一言不发,偶尔被叫到了,才恍惚地应上一句。 “南风旭。” 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且还是女子的声音,南风旭奇怪转过头,正好便看到等在了书院门边的徐山山。 此时的徐山山又换了一身衣服,她遵循记忆中原主的打扮,重锻云纱上衣,集芙蓉为裳,颜色浓重而艳彩。 唯那繁复的发髻太难弄了,她只随性挽了一个松散的侧边编髻,不施粉黛。 如此一来,倒是一下便有一种浓淡两相宜的“恰当”,中和了那一股子艳俗之色。 到底是相处过好几年的人,哪怕她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南风旭还是很快凭借五官认出她来了。 “徐山山?” 他先是讶然,随即脸色一变,厌恶且愤怒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此地不宜谈话,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你。” 她视线扫了一圈书院门口那些八卦的学生,示意南风旭若不想被人围观好奇,就跟她来。 南风旭本不欲跟她再打交道,可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耐着排斥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南宫旭仿佛拿徐山山当女流氓似的,不仅离得远远的,还一副警惕防护自身的样子。 这也不怪南宫旭如此防备,因为原主的确曾对他下过某种药,若非他意志坚定,一心只有徐姗姗,说不准现在已成了原主的夫婿了。 他率先发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跟你师父走了吗?” “今日才刚到淮江,我去过徐府了。” “你是想问徐府的事?”南宫旭明白了她找来的原因了。 “有人跟我说,徐府犯了事,所以被抄家了。” 见她神情平淡,一点都没有动容,南宫旭气得脸都涨红了:“你是来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是吧,徐家当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个白眼狼!” 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顿,饶是好脾性的人都会不舒服,更何况徐山山本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她眸色微凉,唇边的笑凝着锋凛锐利:“我是什么人,不必你来判定,我只想知道徐家究竟怎么了?徐姗姗跟徐水水在哪里。” 南宫旭一听到徐姗姗的名字, 第33章 入狱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山,这到处都是乱扔的尸骨,只怕不好找,咱用傀儡吧。”毛毛建议。 徐山山于黑暗之中,神态自若,她自袖内掏出一叠纸人,迎风一扬,它们被吹展开来,在风中舒展,最后摇摇晃晃地掉在地上,站立了起来。 小人抖动着纸身,发出“哗哗”还有“吱吱”的声音。 徐山山跟它们报了两个生辰八字之后,便道:“找到他们带过来。” 原主是知道徐家两老的生辰八字的,每一个人从出生起便开始了命格既定化,这就像是一棵榕树生成的主干脉络,它是榕树,便永远都长不成槐树、杉树。 是以它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初生名牌”,用以辨认。 没等多久,小纸人们就跟蚂蚁搬食物垫在地下,搬抬着两具尸骸过来了。 徐山山走上前,尸骸已经自然腐烂到只剩下白骨了,但身上的衣物还套在上面。 她蹲下来,辨认一番道:“是他们。” “衣服都烂了,肯定被野兽啃咬过了。” “嗯。” 徐山山面无表情地将两具尸骸带了出去。 天早黑了,南风旭多少次想一走了之,这么大一片乱葬岗,摸黑找两具尸体这不是胡闹吗? 可他又耐不住良心作祟,又气又急,来来去去,风中惊惧。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猛地一转头,却是看到一道身影从漆黑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徐山山?” 当他看到她抱着两具尸骨出来时,人都看傻了。 “你、你真找到了徐家二老?不是随便找的两具尸骸来糊弄……” 浮云被风扫尽,南山月在浅处明亮,他看到了尸体身上那两套熟悉的衣服,还有徐母手腕处的那一只绿色手镯时,他便说不下去了。 他与徐姗姗是青梅竹马,因着婚约的关系,他时常会拜访徐家,自然对徐家人十分熟悉。 他喉间一哽咽,难以置信她真的找到了。 徐山山将尸骸放下,问他:“你有钱吗?” “我自然有,你要多少?” 她想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办一场风光的葬礼需要多少钱,我便借多少。” 他震惊地看着她。 “你、你要给他们办葬礼?” “名义上,他们是我的养父母,生前我未能尽孝,死后自当为他们守孝送葬。”她讲着一套世俗之礼。 “徐山山……你真是徐山山吗?这一次回来,我怎么觉着你变了好多?” 南风旭怀疑地打量起她。 “南风旭,你不也变了吗?当初那个为了徐姗姗宁可割腕抗拒,也不愿另娶别人的南风旭,如今却明知她在黑岛受苦,仍旧能够安心读书南风旭,不都是你吗?” 南风旭脸色刹时一白。 有人说过,人成长的过程就是学会了各种“畏惧”,因为无知者无畏。 —— 南风旭回到南风家后,不久便派人给徐山山送了一匣子的银票,他没有亲自来,只书信一封告诉她。 “徐山山,我依旧觉得你心肠歹毒,嘴也刻薄,你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一个男人,而是一个懦夫。” “我不能跟你一起给徐家二老办葬礼了,因为我也有我的责任需要负担,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私心,而将整个南风家置于风波险境之中。 “徐家的罪名是贩卖私盐,本该是满门抄斩的,但因为徐家老二以死谢罪,而卫家也替徐家求了情,这才让其它人逃过一命, 第34章 入岛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军官面色铁青,既惊又疑,却是死死地盯着徐山山,不发一言。 这是默认了。 而官兵们虽满头疑云,但军官不吱声,不发令逮捕,他们也只能按捺下,静观其变。 顺利地让徐家二老入地为安了,但徐山山并没有进行拜祭,既不起茔,也不竖墓碑。 她站在坟前,虽无亲眷该有的悲伤之情,却也是庄重凛然的认真。 “你们放心,我会将徐姗姗跟徐水水带来你们坟前,让他们为你们完成接下来的改葬仪式。” 在那瞬间,大风如同鬼魅般突然降临,它怒吼着,像在咆哮着冤屈与愤怒,吹打着在场官兵们的脸刺刺生痛,他们赶紧蒙头弯腰躲避。 军官打了一个哆嗦,再次看向徐家二老的埋葬之地,惊魂未定。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冤魂不散一事? —— 徐山山被官兵们押送至淮江府衙,她一身素衣裹白,双手陇袖,从容淡定走于红蓝官差服间,十分显眼。 “这不是给徐家人出殡的女子吗?” “是啊,果然还是被抓了。” “她也是傻,既然逃脱一劫,又何必回来自投罗网呢?” “你们同情她作甚,这徐家就是奸商,她与此等罪犯为伍,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徐家好像就一儿一女,她到底是徐家的谁啊,竟会冒这么大的险来给徐家两老拾骨送葬?” “我倒是听说过……徐家好像还有一个养女叫徐山山,跟徐家大女的名字一个音,但此女品性卑劣,徐家二老都羞于提及她。”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前两年徐家两女争一夫的闹剧还挺热闹的,那个徐山山简直就是个白眼狼,吃徐家的喝徐家的,还想抢人家亲女的未来夫婿……” “这么说来,这个女子是徐山山?” “不可能吧,那徐山山是被徐家撵出门的,就她那性子只记恨不记恩,听到徐家出事,不跑得远远的就不错了,还会冒着被抓的危险跑回来?” 这时一个跟徐家有过生意合作的男子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笃定道:“就是徐山山,我以前见过她,她的确是徐家那个养女。” 众人都诧异。 想不到啊,她也不是完全没良心,至少在徐家落难之时,她还能掂记着徐家人。 但是……她也太蠢了。 没错,以前是又蠢又坏,但没想到人变好后,还是一样蠢。 你要收尸就偷偷地收,人家官府也不会时刻关注已经结案的,更没功夫盯着徐家余孽抓。 但偏偏她搞这么高调,这不就是纯纯的卖蠢吗? 果然,徐山山经县老爷一顿审问后,就判了跟徐家子女一样的罪名,并押送到了黑岛去服刑。 南风家 南风旭听到小厮报来徐山山的情况,他一时神色复杂,五味杂陈:“她、她真做到这一步啊。” “听说,人被送到黑岛上去了。” “我明明都提醒过她了,她为何还要这样做?”南风旭着实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凡是个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明知不可为。 “少爷,您别再管徐家的事了,雷家都警告过老爷,咱家惹不起雷家,他们背后……可是有不得了的人靠着,咱南风家可不能成为下一个徐家啊。” 小厮愁得脸都皱了起来。 可南风旭却充耳不闻,他正在脑中反复推敲着徐山山这么做的目的。 最后他得出一个震惊又荒唐的结论。 她是故意犯错,将自己送进黑岛服刑的! 为什么? —— 自然是为了徐姗姗跟徐水水。 徐山山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她跟其它罪犯一道送上了船。 别说,这些罪犯她还见过一面,只是当时他们是坐在囚车上被扔臭鸡蛋,而她则是在人群中观看的。 如今,一视同仁。 押送囚犯的军官恰巧还是抓捕徐山山的那一位,他自上了船之后,就一直阴恻恻地盯着她,却没有轻举妄动。 这一船全都是些犯了法、获了罪的人,大部分都是男人,唯徐山山一个女人。 是以她在他们之中,自然就是略受瞩目。 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流连在她身上,恶意的、凶狠的、邪恶的汇 第35章 黑岛 《掐指一算,五婚临门》全本免费阅读 然而他的疾言厉色并未吓唬到这群囚犯,反倒激怒了他们。 对方一把拽过他按在地上,就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以前是个堂堂进士,咱们或许还会不看僧面看佛面,可现在你就是个阶下囚,就是个软脚虾,老子打死你,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看来是平日在牢房内打得还不够,这才叫他胆子又冒了尖,敢学人英雄救美了!” 毛毛:“……” 这小子是一点能耐都没有啊,纯跑出来挨揍的不是? 莫寒蜷缩成一团,一声不吭,任着他们打,他们踢,他们踩,船舱不大的地方,怕惹事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只听见锁链摩擦撞击的“哐当!”“哐当!”。 当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场单方面殴打时,一片小纸人却悄然无声地贴到了为首的一个魁梧男子背上。 霎时,魁伟男子就跟鬼上身一样,突然抡拳暴砸旁边一男子。 “你、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莫名挨揍的男人怒吼,却直接被一拳砸断了鼻梁骨,痛得仰头喷鼻血。 接下来,就是一场无差别攻击了,但凡是参与的殴打莫寒的囚犯,全都被这个神色木讷的魁梧男子追着嗨打。 他此时的力气出奇的大,几个人来拉都拉不住,他甚至感受不到痛意。 别人打他、砸他、踢他档,都没能阻止得了他。 现场一片打砸混乱,徐山山则走到莫寒跟前。 他脑袋被踢得晕眩不止,还躺在地上,头发凌乱似鸡窝,衣服也被撕扯得乱七八遭,嘴跟眼角都破了,身上更是各种红紫淤青。 徐山山垂眸看他:“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毛毛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哪有意思了?不自量力还是躺平挨揍有意思?” “不,他命主仕途,是个天生当官的权力相。” “他?” “没错,就是他。” 跟柳时佑不同,柳时佑是有一场官途的契机,是纯靠机遇,失去了便再无可能。 而此人不同,他靠的是本身实力,哪怕无数次跌入谷底,仍会百折不挠爬上顶峰,当然……如果他小命还在的话。 “山,你是不是起了惜才之心,想为国家上交人才?” “是有这个打算。” 身为大国师,发掘与招募人才,这也勉强算是她的本职工作。 如今景国弊病良多,七王作乱,还有谢家虎视眈眈,既然景国的腐朽逐步扩大,朝中无人可信、无人可用,那就不妨另起“炉灶”。 比起一步一步将腐朽不堪的内部环境改善、修正与救治,她更乐意一刀切,开始建立一个新的规则与秩序环境。 她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药瓶,塞进了他手里。 手中突如其来的凉意,令莫寒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皮肿涨,透过一条细小的缝隙看见了徐山山。 然后再慢慢挪动眼珠子,看向手上握着的瓶子,他嘶哑道:“这是什么?” “伤药。” “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你现在不需要,并不表示以后都不需要,你会用得上的。”她道。 徐山山是去黑岛找徐姗姗跟徐水水还孽帐的,沦落到那种地方,想必他们定然都不会好过。 但只要人还没死,她都可以救,而随身携带一些药品自是有必要的。 莫寒之前倒没刻意留意这一船囚犯中唯一存在的女子。 他会救她不全是因为善心,只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但自杀他做不出来,只能衅事叫别人打死他。 但一触碰到那一双冷静自持的漆黑眼眸时,他莫名觉得她或许并不需要他多管闲事。 “闹什么闹!叫你们起来干活,你们就打架,精神头这么好是吧,喜欢打架是吧,来,那就跟我的官兵们练练手!” 一声怒喝响起,只见军官带着人手进入了船舱。 他过来本是想看一看徐山山的情况,哪曾想却见船舱内一片狼藉。 徐山山屁事没有,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看戏,而囚犯间却互相斗殴滋事,一股火直冲他天灵盖,气得他叫来官兵。 官兵们手上皆拿着根短棍,上去就是一通棍棒教训。 直打得他们哀嚎一片,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