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 1. 楔子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永章元年,秋分。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 晋北大军围攻京师,已有半月有余。 随着金戈黑甲一动,北方草原上的冷风也随之而来。 那些幽噎而尖利的风声,夹杂着兵士们绝望的哀嚎和浓厚的血腥气,穿过染血的城墙,顺着落满尘土的回廊,钻进紫宸殿宫门的间隙之中,灯烛颤抖不安。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兰时从哭泣声中醒来,头疼欲裂,喉咙刺痒,呛咳不止。 宫婢跪在地上,捂脸哭泣。 “王妃,晋北王不肯和谈!他这是逼皇帝杀您啊!” 兰时晕迷了数日,双眼无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茫然地看着宫女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想替她拭去眼泪。只是这副身躯,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血肉横飞,根本没有举起手臂的力气:“京城...要...大乱了。北宫中,有一间关押罪奴的密室,你今夜...去那里躲一躲。” 宫婢听见兰时气息奄奄的声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面颊愤怒抽搐:“奴婢不走!是生是死,奴婢都要陪着王妃!要是老天开眼,临死前,奴婢一定亲手杀了晋北王为您报仇!” 兰时看着她,轻轻一笑:“傻子,活着...不好吗?” 她可是做梦都想活着啊。 入宫为婢的女子大多出身庶民,穷苦低贱,不得不卖身为奴。但其有幸得到主子恩赏,再不济熬到二十五岁总能遣返出宫,另寻一番天地。 唯有因家族所犯十恶之罪的宫廷罪奴,才会永远囚禁在皇城之中,再也出不去。 兰时就是最为卑贱的罪臣之女。 家人死尽,亲族离散时她只有五岁。 小小的一团,稚嫩又懵懂。 抄家时,除了躲在母亲冰冷而颤抖的怀里哭,什么都不会。 罚没宫廷后,没过多久,她就忘了父母长相。 脑海中唯有一丝残存的记忆,是一个凶恶的兵卒将她从母亲怀里拖出来。猝不及防的寒冷中,她看到母亲被压在地上,凄厉地朝她哭喊:“兰时,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兰时彼时年纪太小,不明白人为什么一定要活着。 但是她很听话,一直在刀光剑影,残酷无情的内廷中战战兢兢地苦熬。等到再长大一点,亲眼目睹一同入宫的同伴一个个惨死宫廷,她已经不需要明白人为什么要活着,因为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并且畏惧。 从此越发谨小慎微,奴颜媚骨地趋炎附势。 终于在十六岁那年,兰时被尚宫局的掌事姑姑看中,从罪奴跃升为低阶女使,走出了掖庭。 也是在那年的中秋宫宴上,她奉命随侍晋北质子王朗。 晋北王是大周战神,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他们带着晋北军以血肉之躯铸成刀剑,将北戎蛮夷挡在长门关外,世代守卫大周北疆。每一任晋北王皆在战死沙场后,用战旗盖白骨,棺椁送回京城,以异姓王的身份入葬皇陵。 而王朗是晋北送入京城的质子。 与王家历任孔武有力的晋北王不一样,王朗少了些武将的杀伐决断之气,生得一双含情目,见人三分笑,高大挺拔,文雅风流,是京城世家贵女魂牵梦萦的郎婿。 那日宫宴,兰时好奇抬头看了他一眼,斟酒时失了分寸,乳白的酒浆洒到他的衣摆上。 兰时大惊失色,手中酒壶跌了下去。王朗眼疾手快,捞起坠落的酒壶置在案几上,用袖子掩住她恐惧颤抖的双手,温和朝她笑:“无妨,别怕。” 后来她得罪姜皇后侄女,被责罚问罪。 王朗将她从慎刑司中救出,纳她入王府。 兰时纳入质子府的那几年,王朗谢绝了外界的诗会宴饮,大多时候都留在府中与她耳鬓厮磨,陪她纳凉戏水,赏梅看雪,摘花做脂,谱曲弄琴。王朗寻来各色奇珍异宝与她把玩,层出不穷的珍馐美馔极近奢靡,知她喜欢湖桑织成的锦衣,也曾一掷千金为她买下万顷农田改种桑树,轰动京城。 兰时是罪奴出身,恩赐出宫已是皇恩浩荡。云泥之别的贱籍之身,注定入不了皇家宗庙族谱。 饶是这样,兰时也成了京城闺秀人人艳羡嫉妒的对象。 京中贵女嫉恨她,数次折辱,也是王朗为她出头,扬言永不娶妻,为她空置正妻之位。先帝恼怒,于午门前施以仗刑,王朗依旧不肯改口,甚至为她请封诰命。 想到王朗,兰时心中一阵剧痛,冷汗淋漓,喘息不止。 门外脚步声杂乱,窗前人影晃动,宫门被人缓缓推开,狂风呼啸蹿入吹灭灯烛,席卷幔帐。 白纱乱舞的朦胧月影中,皇帝李严逆光走来,看不清神情,唯有脚步声沉沉。 宫婢匍匐跪首。 李严行至榻前,阴森森的目光落在兰时血迹斑斑的衣衫上,发出几声怪异的冷笑:“你竟然还没死!” 兰时沉默,一动不动。 宫婢扑上去抱住李严的双腿,惶恐哭喊:“陛下,王妃是无辜的!是晋北王骗了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谋反叛国!求您放过她吧,陛下!” 李严垂眸,面颊抽搐扭曲,毫不留情地踹向宫婢心窝:“贱婢,滚开!” “你也是贱婢!”李严瞪向兰时,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朕那么信你们,你们竟然合谋骗朕!” 李严状若疯魔,双臂疯狂舞动,怒吼道:“乱臣贼子!活该千刀万剐!朕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兰时浑身一抖,闭紧双眼。 是啊,她信了王朗的一片深情。满城豪门贵族也信了他的深情,就连李严也深信不疑。 先帝驾崩后,太子李严继位,不久北疆传来晋北王病危的消息。王朗忧心忡忡,上书要回北疆侍疾,将她留在京城。 王朗最爱的宠姬留在京城,李严深信不疑。 在他走后一个月,晋北王薨逝,王朗驻留北疆,上表承袭王爵。 李严恩准,依旧深信不疑。 谁曾想,就在礼部官员送去赐封印绶,文书的当日,王朗于灵堂上脱下丧服,斩杀朝廷来使,祭出“伐昏君,诛奸臣”的大旗,历数皇帝荒淫昏聩之罪。 放在首条的便是,凌辱吾妻! 兰时身份低微,只是世子宠姬,根本不够资格成为晋北王妃。 王朗为了替她正名,连夜发丧,第二日迎着一套湖桑织成的嫁衣入王府。 王朗谋反的消息传入京师,李严震怒,将她关入紫宸殿,故意让宫婢称呼她为晋北王妃,讥嘲折辱,甚至让龙骧卫日日施刑拷问。 紫宸殿每日都萦绕着兰时绝望而凄厉的惨叫,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李严朝前走近两步,盯着兰时血肉模糊的双腿,嘴角挑起诡异的笑:“王朗不是爱你吗...要是他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不会心痛...会不会恨朕啊!” 兰时抿紧双唇,目光挣扎。 “来人!”李严唤来门口守卫,“晋北王不是骂朕凌辱他的妻子,要造反吗 2. 转世重生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灰蒙,裴国公府东南角率先亮起了一道亮光。 过了一刻,窸窸窣窣的洗漱声,轻微的开门声交相响起。 住在偏房的婢女们打着哈欠鱼贯而出,不约而同地被门外的寒风逼停脚步,抱着身子躲在廊柱后避风。 “眼看就要下雪了,府里做的夹棉袄子还没发下来,咱们这几日岂不是要挨冻?” 另一个站在廊下搓着手,朝最边上的窗纱努了努嘴:“都是兰时那丫头惹出来的祸事!你说她不过是去外院送了回膳食,还要仗着姿色卖弄风骚,惹得几位郎君为她大打出手!听说大公子今日还在夫人院中跪着!这几日夫人头疼卧床,府里好多事都耽搁了,咱们的棉衣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大公子跪了有五日了吧!他那条伤腿怕是保不住!” “你还有闲心管大公子的腿?!还是想想冬天咱们怎么熬吧!这狐媚子!自己挨了板子,还连累咱们!” 周围人七嘴八舌说得正兴起,只听身旁窗棂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国公府连件冬衣都不给下人发!去年的棉衣你们都扔灶台烧了不成!” 众人循声望去,云溪从偏房中探出头来,赶紧停了话头,挤眉弄眼推搡着朝前头厨房去了。 “哼!” 云溪冷哼一声,朝众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缩回脑袋,合上窗扇。 她是裴府的家生子,母亲就是大厨房的掌厨张娘子,管着这些帮厨烧火的婢女们。是以她年纪虽然小,但是众人都不敢得罪她。 方才她在给兰时换药,听见外头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发了通火。 云溪挨在窗旁,望着地上透进的一缕白色光影唉声叹气:“烧倒是退了,人怎么还不醒!” 说话间,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微弱的呻/吟。 云溪下意识看向内室大通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兰时姐姐,你醒了!” 兰时姐姐? 兰时颤抖着睁开眼睑,还没来得及看清说话之人,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发出一声闷哼。 云溪赶紧拿帕子擦了擦她鬓边冒出的细汗:“兰时姐姐,你是不是还疼?要不我去找郎中拿些止痛的药给你抹上?” 兰时疼得说不出话,汗湿的五指揪紧了身下被褥,直到背上火燎火烤的痛感逐渐变得麻木,才缓缓抬头看向云溪。 她的魂魄落在这具身躯里已有五日了。 这五日,兰时因杖刑起了高烧,整日浑浑噩噩地晕睡,如同置身混沌之中。全靠这个叫云溪的小女娘悉心照料,才将她从两世两命的迷茫中唤醒。 这一世她依旧是兰时。 不过,不再是罚没禁庭的罪奴兰时,而是原太常寺协律郎叶长志之女,叶兰时。 虽是一样的名字,却因有了姓氏,好似漂浮之萍,生出根蔓,得以停驻。 叶兰时出身官宦之家,可惜父亲叶长志在两年前的上辛祈谷祭礼上出了差错,被贬官为民,丢了官身,而后叶长志意志消沉,染上赌瘾,输得倾家荡产,不得不将她卖给人牙子还债。 没几日,人牙子转手把她卖给裴国公府。管事嬷嬷嫌她年纪小,不够稳重,让她先到大厨房帮厨,每个月能领五百月钱,也算过得不错。只可惜前几日叶兰时去前院给武场管事送膳食,正好遇上二公子裴孟与几个交好的世家公子在武场驯马,惹出祸事。 叶兰时长的柔美娇嫩,又脸生。 那几个世家公子是风月场中的常客,女人堆里打转厮混惯了的,见了她就邪笑着围上来,污言秽语地推搡调戏。 叶兰时惊惧之极,一边躲,一边哭着求饶。 时下二公子裴孟醉心驯马,对她的哭喊声充耳未闻。四周服侍的管事,下人见状,更是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上前。 就在她绝望之时,大公子裴玄清救下了她。 可惜叶兰时逃过了那群纨绔子弟,却没熬过大夫人的杖刑,顶着狐媚惑主的名声在高烧中悄无声息地死去,让她游荡了数十年的魂魄占据了这具躯体。 裴玄清... 人如其名,清冷如冬,清白如雪。 兰时怔愣地望着斑驳生霉的房顶,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难道这就是天意。 前世死后,她的魂魄被束在裴玄清随身佩饰的玉珏之中,在他身边徘徊数十年。 重活一世,依旧与他相遇。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自己的魂魄才得以重生。 兰时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是喉咙却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干涩得让她说不出话。 云溪见状,忙问:“姐姐,你是不是想喝水?” 兰时伸手捂着喉咙,艰难地点了点头。 云溪急忙从大通铺上跑下去,兑了盏温水,扶着她靠在墙壁上,慢慢喝下。 有了温水润喉,兰时终于好受了些,声音略微沙哑地问道:“他怎么会去演武场?” “谁?”云溪疑惑地偏过头,过了一息才恍然大悟:“哦,姐姐是问大公子么?” “也是巧了,大公子本来在小槐院闭户不出的。只是那日老夫人召他去云阳山侍疾,回府恰巧路过演武场撞见了。” 兰时顿了顿,又道:“他...怎么样了?” “大公子还在夫人院子里跪着呢,有五日了吧。我听娘说大公子年前在宫里骑马摔断了腿,本就落了伤。这次跪了这么久,怕是要成个瘸子。” “兰时姐姐,你说大公子明知道 3. 佞臣还是忠臣?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前世,兰时只见过裴玄清三次。 那时他文韬武略,出类拔萃,为人又端方守礼,虽性子有些冷清,不通人情俗物,却深得皇帝喜爱。 可惜天妒英才,裴玄清十七岁那年,在演武会上意外摔断腿骨,出宫养伤,慢慢成了被人遗忘的沧海一粟。 后来她成为京中人人艳羡的世子宠姬,关于他的境遇只听说过寥寥数语。 谪成长兴草场录事。 前程似锦的少年郎君成了低贱的牧场养马官,而宫廷罪奴荣华富贵加身。他们二人的际遇大起大落,如海中前后奔涌不止的浪,此起彼伏,潮起潮落始终不曾交汇。 又过了几年,兰时繁华跌落,被王朗射死在城门之上,身败名裂,臭名昭著,魂魄在裴玄清身边流连。 裴玄清一跃成为大周昭武大将军,统帅三边兵马斩杀王朗,挽大厦之将倾,成了大周功臣,有名的儒将。 李严忌惮裴玄清手中兵权,趁其班师回朝,上表献俘之际,封其为左都御史,入朝参政,顺势逼其缴还兵权。 只是李严也想不到,裴玄清之所以俯首听命交出兵符,并非被逼无奈,只因此举正中其下怀。 踏入朝堂初始,裴玄清拉拢寒门,暗联阉宦,培植党羽势力,肃清外戚,打压世家,逼皇帝杀掉自己心腹大臣,手染鲜血一步步踏入内阁,成了大周首辅。 入阁后他更以雷霆手段整顿吏治,清丈田地,改革赋税,让利于民。 裴玄清在内阁的十年,大周政治肃然,海清河晏,百姓无不感恩戴德。但也因其手段狠辣无情,自堕身份与阉人为伍,以臣陵君,无视礼法,几乎得罪整个大周的清流及权贵世家。 前世裴玄清权柄滔天,一生毁誉参半,言人人殊。 裴国公府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兰时从未见过裴氏宗亲去过太傅府,也从未见过裴玄清到裴家家祠祭拜。 裴府的人对她来说只剩幼年在宫中时,见到了衣饰华丽的贵人们,远远跪拜行礼的单薄印象。 她对这里的人是陌生的,更没听说过其“恶鬼”的名声。 “姐姐你来的时间短,所以不知道。其实大公子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早些年府里那些婆子们吃酒赌钱常拿他说笑,后来传到宫里出了事,国公爷严令流言,所以渐渐没人敢提了。” 云溪害怕兰时不知深浅,再次触怒国公夫人,索性将其中辛密全盘托出:“当年国公夫人和三爷的通房丫头,就是现在的舒姨娘同时怀了身孕,连产期都在一个月。临产前,舒姨娘养的一只狸花猫忽然窜到国公夫人的院子里,吓得她摔下台阶,产了个死胎。舒姨娘自知闯了大祸惊惧交加,同天夜里生下了大公子。” “姐姐,你想啊。同天产子,大房的嫡子死了,三房的庶子占了长孙的名分,国公夫人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与她常有来往的庞道姑说大公子是恶鬼转世,夭折的哥儿就是被他克死的,国公夫人就让她在府里做法除祟。我娘说那时候大公子刚刚满月,被庞道姑抽得浑身是血,哭声弱得跟小鸡儿似的。” “舒姨娘懦弱,知道自己儿子是个被鬼缠住的孽障,直道自己罪孽深重,竟然配合着做法事。三爷又远在千里之外的白洞书院读书,还好老夫人从云阳山赶回来救下了他。不过老夫人身体不好,长年在云阳山上休养,没待多久又回去了。” “老夫人不在,大公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就说现在吧,大公子断腿后闭居小槐院,国公夫人让他跟着府中夫子读书。可府里只请了一个教导小娘子识字的老儒生,那儒生是个人精,知道大公子不招人待见,平日除了启蒙开智,只教些女戒,贞礼之类的书。” “我看呐,国公夫人是既想要贤名,又故意作贱大公子呢!你看看厨房里的那些婆子们,整天都笑话大公子,说他拿本《女戒》去学堂,今日又学了什么妇德,妇言,还说再学几日,还不定头上簪花,涂脂抹粉,比三娘子还美。城里就有他这种人呆的楚馆,大公子若是不姓裴,将来倒是可以去那儿养活自己...反正都是些作贱他的话...” 云溪拉着兰时的手滔滔不绝。 兰时有些发怔。 她不知道裴国公府的恩恩怨怨,但是她很清楚,裴玄清不是恶鬼。 他是尽忠报国,彪炳史册的无畏将士,是关心百姓疾苦的端方刚正之臣。在他登阁掌权的数十年间,清流攻讦他,世家毁谤他,皇室宗亲打压他,裴玄清始终坚韧不畏,恪守初心,一心为百姓谋福祉,是大周少有的实干能吏。 可是兰时无法说出口。 那些陈腐肮脏的流言蜚语只有碰撞上未来历史洪流中的真理,只有千千万万百姓如砂石,真切地被裹挟其中,才知道他的可贵。 “云溪,我要去趟荣华院。” ** 兰时抖着胳膊套上最后一件夹棉的褙子,里头的贴身小衣已被汗水浸透。 她虚弱地靠在木架上,急喘了几口气,听云溪道:“姐姐,你这是何苦呢,这一去一回的伤口又要裂开了。再不然好歹吃点东西再去,我要去帮厨不能陪你,万一你熬不住,晕在外头怎么办?” 兰时紧抿着苍白的唇,倔强地摇了摇头。 晌午时,朔北的寒风带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细微的雪沫子在空中张牙舞爪飞旋,天地间扯绵搓絮,已是白茫茫一片。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朝东走,等到了国公夫人孙氏的荣华院,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正堂廊下立着个容貌清秀的婢子,正挑着长铜钩挂廊灯,见她来了,打量了好半天才皱眉道:“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熟悉,是前几日挨板子的那丫头!你这时来做什么?” 兰时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勉强站定后,朝她无力笑了笑:“这位姐姐,我来谢恩。” “谢恩?”那婢子见她脸色苍白,虚脱无力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模样,好心地伸手扶了扶,“你这...成吧!夫人心情不好,见不见你,我都帮你去跟前说一声。” “多谢姐姐!” 婢子掀帘进屋。 兰时看向身侧。 裴玄清显然已在院中跪了许久,身上落满了雪,头发眉梢也被雪花掩住,像是哪家孩童顽皮,在院中堆的雪人。 天色沉沉,他跪在廊灯照不到的昏暗中,一时让人瞧不清真容,只能看见一道挺拔端正的身影,一如他的人,坚韧刚毅,冷漠清正。 兰时脚尖不自觉地朝旁边挪动了两步。 身旁的人仿佛被她细碎的踩雪声惊醒,侧过头,隔着雾皑皑的白雪,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到她的身上。 在他转头的瞬间,兰时笼在袖中的双手悄然握紧,一时间竟忘了收回视线 4. 他脸红了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后来她才得知,皇帝雄心勃勃,想要收复北境被戎人夺去的失地,也是为了昭示皇恩,召京中武将家适龄的稚子进宫,亲自教导,裴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也在其中。 相比并不出挑的弟弟裴孟,裴玄清弓马娴熟,又权谋机变,每次演武大会都能拔得头筹,深得皇帝喜爱。 然而这位卓绝群伦,出类拔萃的少年,十七岁时坠马摔断了腿骨,被送出宫养伤,从此再未入皇城。 皇帝每每想起他时,都会叹上一声:“天降英才,可惜了!” 谁曾想,在她曝尸战场,魂魄困于尸山血海,苦苦挣扎之时,只有三面之缘的裴玄清千里迢迢策马回京,替她收敛尸身,供奉牌位,点燃了一盏长明灯。 她的魂魄从此在他身边安然陪伴了十多年。 兰时始终忘不了那日,数百朝臣堵住寒山寺,要将她这个千古罪人挫骨扬灰时,裴玄清腰间挂着丧绦挡在寺门前,始终不肯挪动半步。 他不卑不亢,声音无怒无喜:“若她是罪人,那么,弃城而逃的诸位又有何颜面存于世间!” 世人唾骂她,骂她是祸国妖姬,蛊惑王朗谋反,只有裴玄清坚信她的清白。 可惜,自古权臣都没有好下场。 如同海底卷起的滔天巨浪,毁天灭地之能,终有支离破碎的一刻。 入阁专权十年后,裴玄清因腿疾不得不乞怜还乡。 被他压抑许久的大周朝堂,因他的离去,变得风起云涌。 政敌疯狂反扑,诋毁,谩骂,诬陷,罗织罪名,想将群龙失守的裴党一网打尽。 政党倾轧,大周内乱,北戎趁机发动战争,侵袭边境。 政敌想置他于死地,不惜挖坟掘尸,用兰时的遗骸逼迫他领兵北上。 裴玄清被迫拖着沉疴残躯北伐。 他被抛弃在了北疆,皇帝抛弃了他,大周臣民抛弃了他,在裴玄清的棺椁送回京城的那日,李严将北伐失利的罪责归咎于他,降召戮尸枭首。 一代忠臣良将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裴玄清死后,北戎再无顾忌,数十万大军长驱直入踏破边境。三个月后都城沦陷,李严被朝中大臣簇拥着南迁,逃亡路上遭遇北戎人围剿,逼上尧峪峰,数百人携君跳崖殉国。 那天的尧峪峰久久回荡着李严凄厉的痛悔:“裴卿!裴卿!快来救朕呐!” 大周亡国,而周人从此被蛮夷奴役,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沧海桑海,斗转星移。 裴玄清死后,兰时真的成了一缕幽魂,无根无萍,在天地间游荡经年,浑浑噩噩。 没想到重生后见到裴玄清的第一眼,他依旧是如此狼狈。 兰时不错眼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先前传话的婢女将她唤进了东暖阁。 太夫人长年在山上休养,早已搬出了荣华院,将裴府正房让给了长子裴茂礼与孙氏居住。 孙氏素来张扬,喜金银华贵之物,搬进来的第一日就将太夫人的东西收进了库房。按着自己喜好,将正堂布置得璨金奢贵,极尽华丽。 兰时掀帘进去,闭目了好一阵才渐渐适应了这满目的华贵璀璨之光。 行至里间,寂静无声,只有炭盆里燃着的银丝碳时不时发出几声“噼啪”响声。 两个青衣婢女正拿着巾帕仔细擦着多宝架上陈列的珠玑金宝,而孙氏歪在右边炕上的锦秋绸缎靠垫上闭目养神。 炕桌上放着一个青瓷玉壶春瓶,瓶里插着几枝新摘来的寒梅,梅花清冷沁人的香气绕鼻,倒是掩下了几分金玉满堂的奢华。 兰时不敢多看,垂眸的瞬间便听孙氏道:“那日生气没瞧仔细,今日细看倒是个有颜色的!留着也是个祸患,王嬷嬷,明日送到庄子上去!” 站在孙氏身旁侍立的王嬷嬷闻言,应了声“是!” 兰时扑通一声跪下:“夫人饶命!” 孙氏气笑了,抬手点着兰时,对王嬷嬷道:“听听!这些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主子的时候一个个胆比天大,出事了哭着喊着饶命!你有几条命让我饶!” 兰时身子越发伏低了些,颤着声音道:“奴婢是被父亲卖进府,绝了退路的!但凡有条活路都要求求夫人。” 孙氏冷哼一声,“即这样,那我赏你个恩典,叫你爹进来领你回去。” “夫人!”兰时急得又磕了几个头,额头满是汗水,战战兢兢道:“夫人饶命啊!奴婢父亲就是个赌棍,要知道我被撵出去,只怕今天夜里就会把奴婢卖进青楼里。奴婢知错了,以后一定安分守己,求夫人给条活路。” 王嬷嬷适时在孙氏耳边轻语:“夫人,叶兰时就是前些时日从府外买来的丫头。她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当初我看她读过些书,规矩也不错才将她买来,谁知道也是个不安分的。不过挨了打就长了记性,就算是为了她老子娘,也该知道咱们做奴婢的,唯有老实听话才有活路。夫人不如再给她一个机会。” 兰时安静听王嬷嬷说着,始终未抬头,却清楚地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那是盛气凌人的审视,好似估量一间木架上的死物,究竟值不值得自己掏出银袋子买下。 兰时心中微凛,磕了个头,面上越发诚惶诚恐:“奴婢以后一定听话!” 孙氏兴致阑珊地拿剪子剪着炕桌上的梅枝,朝王嬷嬷扬了扬下巴。 王嬷嬷得了示意,上前道:“既这么着,就再给你个机会。大公子看重你,今日你便回去收拾好东西,去大公子院子伺候!” “大公子是咱们国公府的长孙,你去了大公子的院子,要好好照料他的衣食起居,凡事以他为重。若有任何不妥,都要报到荣华院。我再提点你两句,大公子喜欢读书,夜里内室也常燃着灯。你去了大公子院子可要好好劝劝,仔细他坏了眼睛!” 兰时脑中闪过雪地里的那个身影,只怕孙氏让裴玄清跪了这么多天,不仅是为了废了他的腿,更为了让她亲眼看见裴玄清尘垢粃糠的模样,断了她攀附的念想,一心为她卖命。 既如此,过了今日孙氏应当不会再让他跪下去了。 兰时抬头看了王嬷嬷一眼,恭敬道:“奴婢谨记。” 孙氏淡淡道:“要真记得才是!” “奴婢的主子是大夫人!只听大夫人的话!” 孙氏手一顿,将剪子扔在炕桌上,转头朝王嬷嬷笑道:“是个机灵的!”随后又道,“去吧!与那竖子一道回去。再跪下去,他那弱不禁风的姨娘又要跑到我的院里来哭!晦气!” “是 5. 提着风灯接她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荣华院的门帘,在两人步出院门后落了下来。 王嬷嬷笑眯眯地走到孙氏面前:“走了!叶兰时扶着走的,这次大公子可没推拒!” 孙氏闻言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身躯缓缓弯了下去,靠在枕头上:“我就说那竖子今年也十七了,怎会对女子全然不感兴趣,原来是没瞧上之前送去的那几个。也难怪,那叶兰时年纪虽小,确实是个好姿色的。” 说着,孙氏话音一转,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三房这个庶子整日一张死人脸,真是瞧一眼都生厌。要不是圣上隔三差五地差人问他腿伤,我早就留不得他了。” 王嬷嬷笑着安慰:“夫人心慈!换作别的世家,哪能容他活到现在。不过把他放在家里也好,若是叶兰时能给大公子生下一儿半女,夫人也算给三爷一个交代了。圣上那边夫人也不用担心,张公公和孙御医收了咱们这么多好处,知道怎么回话。” 孙氏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又讥嘲道:“小叔也是,这么个出类拔萃的读书人,怎么会看上舒姨娘那个蠢货,生下这个孽障!每次见了这个小畜生,我就头疼难忍!上次庞道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这小畜生是恶鬼转世!会克死亲人!要不我们把他的生辰八字给...” “万万不可!”王嬷嬷连忙打断孙氏,压低声音道:“夫人忘了,陛下最是厌恶巫术!前不久咱们刚刚揪出三个姜家的细作,家生子都靠不住,这才上外头买人。说不定府里还有藏得深的,您这话若是被他们听去,明日天不亮,弹劾咱们国公爷的折子就该递到内阁了!” 孙氏闻言一抖。 是啊,她怎么忘了姜家。 废皇后姜氏的母家! 大周曾经最显赫的外戚! 几年前圣上召裴玄清和裴孟入宫,她怕裴玄清抢了裴孟的风头,让人在外散布裴玄清恶鬼转世的流言,反被姜家抓到把柄,买通了皇后娘娘宫中婢女偷施巫术驱鬼,惹怒了圣上。 圣上连夜召见裴国公,严厉申斥。 裴国公受气回府,将她身边的人打的打,卖的卖,现在只剩下王嬷嬷一人。 有关裴玄清的身世也不准下人再提起,倒叫他有了喘息之机。 “可我这心跟油煎似的!他已经害死了玉哥儿!难保以后孟儿也被他...” 孙氏越说越觉得晦气,连忙闭上了嘴巴,只是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大腿,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恨不得破口大骂。 “您且放宽心!” 王嬷嬷上前帮孙氏顺着气:“这个不一样!叶兰时签了死契,她父亲又是个烂赌棍,老子娘过得艰难,就是两条命握在夫人手里。咱们拿些甜头哄着她,不老实了再敲她一棒子,叶兰时翻不出您的手掌心。等大公子入了温柔乡,人也就废了。到时候夫人随便找个理由,将他打发到西北戍边,咱们手不沾血地要了他的命,老夫人和三爷都怪不到您身上。” “对对!” 孙氏捏紧了帕子,眼中蹦出一缕精光:“让他死在府里,小叔恼怒起来,没准沾了一身腥。我倒是不打紧,紧要的是我孟儿的名声。我要把他送到西北,钝刀子割肉,慢慢磋磨!才解我心头之恨!” ** 后厨偏房。 兰时打开箱笼,收拾衣物。 她来的时候不长,衣裳物什实在不多。一个包裹,三两碎银月钱已经是她全部的家当。 过了戌时,厨房大灶台熄了火,只留两个小灶台以备各院的主子要点夜食。 所以除了两个婢女留在厨房看火,其他的婢女们都回了后头的偏房。 如今众人见她收拾包袱,准备去小槐院,纷纷聚在东面的炕上,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那里不是个好去处,即使做上姨娘,也不过是个比下人还低贱的主子,一时间倒是没了早上的愤慨,神色各异。 有人面露怜悯,有人幸灾乐祸,有的人事不关己,只当个笑话看。 唯有云溪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去请自己的母亲谢三娘想办法。 两人一时要找这个嬷嬷说情,一时要找那个管事去国公爷面前讨情面,合计了半晌,转头一看兰时神色平静,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 谢三娘忙将她拦住:“养好了伤再走,这几天我再去想想办法。” 谢三娘是国公府的老人了,早就得了主子恩典出府,在国公府后的宽仁巷买了宅子居住。宽仁巷住着的大多是她这样在主子面前有些脸面的下人,虽都是贱籍却不混杂。这些年谢三娘想多攒点银钱,去主子面前讨个恩典替云溪脱了贱籍,便将右厢的一间房租了出去。 叶长志贬谪后就赁的她家的房子。 谢三娘瞧不上叶长志,没个男人样,整日显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嘴边挂着“圣人有云...”好吃懒做不说,还偷自己娘子柳氏的嫁妆去赌钱狎妓,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可她实在是喜欢柳氏母女。 柳氏知书达理,为人宽和豁达,虽然出身官宦,却从没有瞧不起她们这些下人。闲暇时教云溪打算盘理账,教她的儿子云同读书认字,教出来的女儿兰时更是贤淑温良,温柔可人。 若说柳氏唯一的缺点,就是贤惠过了头,以夫为天,由着叶长志蹬鼻子上脸地作贱她。 谢三娘早有预感叶长志会惹出祸事,所以在他欠下赌债要将兰时卖去青楼时,立马让相熟的人牙子上门将兰时买走,又找王嬷嬷说情,将兰时买入国公府。 实则谢三娘也存了私心。 明年开春兰时及笄,云同也十七了。 娶妻娶贤,兰时温柔端丽,又与叶家脱了关系,在国公府熬上几年,在主子面前也会是个得脸的管事婆子,这样好的儿媳妇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她本想着等明年去国公夫人面前求一求,谁知道出了这岔子。 早知道那日她就不让兰时去前院! 兰时笑着道:“您别担心,大公子虽然在府里不受重视,但那日他救了我,实在是个好人。咱们做下人的本就艰难,能遇上个好主子,已是万幸,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谢三娘听了,欲言又止好几次,才勉强道:“你去之后要留个心眼,就在院里做些洒扫的活计。大公子要你进屋,你能推就推。等过段时日,我再去夫人面前求情。” 兰时顺着谢三娘的话点点头:“知道了,大娘。只是我母亲向来柔弱,劳烦您多看顾这些,若是家中有事,千万告诉我。” “我省得!你放心!” 兰时又与谢三娘说了几句,云溪在一旁拉着她的衣袖哭个不停,活脱脱她去刑 6. 小槐院很穷酸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前世裴玄清不喜与人结交,又兼行事杀伐决断,从不屑与人解释,虽深得民心,也在朝中留下心狠手辣,薄情寡义的名声。 但兰时却知道,裴玄清为人宽和仁善,是个重情重义的端肃君子,至少对下人他一向是宽和的。 那时李严遭逢大变,性情越发喜怒无常,整日流连离宫,酒池肉林,纵情享乐,不理朝政,由裴玄清权摄大事。 国事繁杂,裴玄清白日在宫中与大臣议事,夜晚继续在内阁值房处理公务,鲜少回裴府,李严便派了宫婢伺候他饮食起居。 宫婢年纪小,只有十一二岁,寒冬腊月天没亮就要上值,睡眼惺忪地拿掸子扫着案几,不小心将他熬夜拟好的条陈扫到了炭盆中,烧成了灰烬。 “裴...裴大人,奴婢不小心烧了您的条陈...裴大人饶命!裴大人饶命! 宫婢常见过裴玄清惩治官吏的狠辣手段,吓得面色苍白,哆嗦着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惊动了在榻上小憩的裴玄清。 裴玄清淡漠地扫了一眼炭盆里的焦黑灰烬,抬眸望向她额间的伤痕,隔着袖袍往她肩头一压,制止了宫婢再一次叩首的举动。 “几张纸而已,不必如此。” 宫婢呆愣抬头,讷讷道:“裴大人...不怪罪我?” 裴玄清坐回榻上,语气清淡却无怒:“不过是多写几个字,无甚好怪罪的。” 他平日沉默寡言,最不喜与人说话。 那日看着呆傻憨实的宫婢,好似想起了自己的某个故人,多说了几句,“我有个故人,也和你一样,冬日擦洗回廊时常打瞌睡,撞到廊柱疼得龇牙咧嘴,不到一刻又睡着。回廊擦完,额头也撞得红肿,真是让人好笑又怜惜。” “那她现在在何处?”宫婢见裴玄清不似平常那样可怕,胆子也大了起来。 “她...出宫,自由了。” 兰时前世只见过他三次,不知道他口中的故人是谁,但是想来自己并不是唯一受他恩惠庇护之人,又或者裴玄清此时隐晦的宽待只是出于对她的愧疚。 连累她受罚,觉得亏欠,才会深夜赶来为她掌灯,对她诚恳许诺,让她安心。 不知怎的,兰时竟然有些失落。仿佛前世死后数十年的相伴,只能是她一人知晓的秘密,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始终是个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罢了。 裴玄清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今日说得已超出平常许多。兰时沉默后,周遭一时安静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风雪渐停,月光清冷。 裴玄清带着兰时回了院子。 院门口早已候着一个提着风灯的老嬷嬷,自称姓张,身旁跟着个面如菜色的婢子秋彤。张嬷嬷面容慈祥,身形微胖,拉着她一边朝里走,一边细细说着小槐院的事。 虽说张嬷嬷语气温和亲切,但看向兰时的目光始终透着一股审时度势的精明世故。 兰时暗自揣测,张嬷嬷应该也是孙氏的人。 “夫人院子的碧翠方才过来,说今日咱们院里要来新人儿,我就与秋彤在门口等着了。小娘子果然像碧翠说的,好看得像只花骨朵儿似的!以后你有事尽管叫我!” “不过是个婢女,嬷嬷也对她这么客气!”秋彤撇嘴道。 张嬷嬷沉下脸,白了秋彤一眼:“没规矩!你当兰时与你一样,整日端茶倒水干粗活!兰时是来伺候大公子的!将来得了一儿半女就是姨娘!是主子!” “姨娘不也是奴婢!” 兰时被秋彤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道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 裴玄清的生母是裴三爷的通房丫头,生下他后才抬为姨娘,这话可是将裴玄清的生母也骂进去了。 一旁的秋彤也觉自己闯了大祸,吓得脸色煞白,只拿眼小心瞅着裴玄清。 裴玄清好似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地进了正堂。 “啧!” 张嬷嬷发出一声厌恶的轻嘲,转头笑着拉着兰时的手,进了后头的倒座房。 秋彤方才说错了话,进了屋就一声不吭地坐在炕上,边听张嬷嬷絮叨,边纳着鞋。 桌上的茶冷了又续,续了又冷,直到换到第四杯,张嬷嬷终于起身走了。 张嬷嬷走后,秋彤立马扔了手中针线,抱怨道:“一个盯梢的就算了,还要整个狐媚子放在公子房里守着。二公子屋里怎么一个婢女都没有,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兰时见她戳得用力,小声提醒道:“小心扎着手!” “要你管!哎哟!”秋彤指尖扎出个血泡子,含在嘴里,一脸幽怨地看向兰时。 兰时无奈笑笑:“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就是因为你这个狐媚子,公子腿伤才会加重!现在倒是装得老实,我看你能挨几日!” 兰时温和笑笑,默不作声地收拾完行囊,起身想去前院。 秋彤见状一脸警觉冲将上来,将她拦住:“半夜三更的,你去做什么!” “你不是说大公子的腿伤因为我加重了,我去打盆热水给他敷一敷。” “咱们院烧水的炉子早被张嬷嬷拿回家去了,你烧什么热水!” 兰时看了眼窗外,皱眉:“这么冷的天,没有热水怎么行?” 秋彤嗤笑一声,吹熄了灯烛,盖上被子翻了个身:“怎么不能活!好歹后头还有口井,能洗冷水澡,能挑些水来吃。你当咱们小槐院是什么地方,往后的日子你且受着吧。” 兰时在寂静黑暗的房中站了许久,随后脱下外衣,上了床榻。 背上的伤口挨上木板上冰冷的潮气,像是无数小虫子顺着纵横交错的伤口钻入,在身上狂抓乱咬,又麻又疼。 难以忍耐的伤口就像是人的困境一样,总要一步步慢慢来,才能好全。 过程煎熬却必须熬下去。 兰时翻了个身,侧脸望着窗棂上的银霜,又开始了从小到大的绝活,神游万里,缓解痛苦。 她又想到了前世。 她的尸骨入土为安后,魂魄便束缚在了一枚玉珏中。 裴玄清的贴身玉珏。 魂魄自然也只能在他周身游荡,最远... 兰时回想起自己偷跑出去,也只跑出了一丈的距离,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强行拉回了他的身边。 十多年的光阴,兰时只能被迫围着裴玄请打转。 晨雾中蹲在廊下陪他舞剑,晌午饿着肚子看他挑食,将她喜欢的糜肉一点点撇出来,放在另一个碗里,夜晚内阁值房中坐在他身边,数着那些散着墨香的奇怪文字。 裴玄清喜静,身边随侍的,只有一个叫做青山的护卫。 青山更是个 7. 冷清的人,冷清的景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冬日白昼短,过了辰时一刻,尚是灰蒙蒙的一片。 一夜安睡,兰时背上的伤势好了不少。除了翻身时有些轻微的痛感,大多时候是无碍的。好像从她清醒后,这具身体也在努力地愈合伤口,减轻她的痛苦。 兰时心情大好,从暖和的被子里钻出,伸手将窗开了条小缝。顿时,寒气从缝隙中灌了进来,她收拢双手,搓出了些热气捂着脸颊,兴奋地看看地上松软如绵的白雪,又抬头看看沿着墙壁伸展出来了的狭小天空,心里意外觉得踏实。 睡在她身后的秋彤被寒风吹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骂道:“要死!大清早地开窗,显得自己多勤快似的。” 兰时回头对她笑了笑,穿好衣衫,梳洗一番,便去了前院。 前庭朝北,面阔三间水磨砖石垒成的正房是裴玄清的住处。正房两侧围着两间厢房,一间是张嬷嬷的住处,一间堆着杂物。 空旷的庭院中搭着两排葡萄藤,从院门处一直延伸至廊下。 冬日万物萧条,葡萄藤被抽干了血肉,只剩干瘪的皮囊,杂乱无章地搭在架子上,被初出的暖阳一照,雪水融化,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院子东北角应是辟出来做了个花圃,可惜无人打理,花圃里不见一朵应季的花,丛生的杂草,被昨日的大雪压得东倒西歪。 除此之外,院子里坦坦荡荡,别无他物。 张嬷嬷还未上值,只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拿着扫帚,漫不经心地扫着庭院中的积雪,看到兰时也只是眼神呆滞地朝她瞧了一眼,继而搭耸下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扫帚。 裴玄清的院子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清冷。 景冷,人心也冷。 不过,她来了,自会不同的。 等开春了,她再好好归置归置。 兰时在院中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心中思量都有不同。 廊下的几寸地,她要种上几丛葱茏芭蕉。芭蕉叶大肥厚,下雨时雨点落在上头,噼啪作响,如同珠落玉盘,甚是好听。 东北角的花圃不如拆了,种上一排青翠修竹。她记得前世裴玄清书房,后宅的院子甚少种花,倒是种了一片竹林。阳光和煦,微风浮动时,裴玄清喜欢坐在竹林中的石凳上看书。阳光渗过一片片的竹叶,像是被筛过一样,斑驳且柔和,比屋中更加舒适。 她还要种棵杏树,春季赏花,夏季吃杏,再好不过了。 兰时思量完,转头见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已将院子里的积雪扫到墙角根,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翻花绳。 兰时走到廊下,正遇着秋彤端着盆凉水过来。兰时知道自己进去也是被人嫌,索性歪在廊下美人靠上,和小丫头们一起翻花绳。 她会的花样多,手指又灵活,青葱似的指头在几根绳子之间左穿右插,引得两个小丫头阵阵惊呼,拍手叫好,沉寂如死水的院子里终于多了些鲜活人气。 三个人玩得正开心,院门口忽然探进个小脑袋,竟是云溪。 云溪两手各提着个四层高的食盒,见兰时正在院中,欣喜地唤了声姐姐,直道自己来送早饭,担心来得太早,怕是碰不上,可巧刚探了个头就见到了。 云溪嗓门大,秋彤听见声音端着铜盆从房中钻了出来,盆中的脏水顺势泼在了廊下积雪中,眼珠子只盯着云溪手中的食盒瞧。 她将铜盆放在地上,好奇地上前揭开了云溪手中食盒。 第一层是东坡羹,用荠菜和粳米熬成,冬日土地冻结,铁锤不破,窖藏的新鲜蔬菜本就精贵,熬成粥也就只有主子才能享用,秋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赶紧又揭了一层。 下头依次放着羊肉羹,纸折包子,各色解腻的煎果,香气四溢。 秋彤何时见过这么多鲜美热腾的食物,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声音有些雀跃:“今日厨房是怎么了,给大公子送来这么多膳食!” 云溪见状忙将食盒护在身旁:“才不是,这是给我姐姐的。” 秋彤一怔,随后掀开另一个食盒。 上头随意放着两个冻得发硬的冷馒头,连个装盘的碟子都没有,闻着似有一阵酸臭发霉的气味,往下翻还是一样。 秋彤再抬眼,见云溪一脸嫌弃防备,好似她是个路口夺食的脏臭乞儿,气得涨红了脸:“哪有奴婢吃得比主子还好的!你这个贱婢竟敢欺主!” 云溪也来了气,不顾兰时的劝阻,与秋彤争吵起来:“我没骗人!这食盒就是给我姐姐的!” 秋彤叉着腰,骂道:“往日都是阿钊往咱们院送吃食,你是哪儿冒出来的黄毛丫头,人都认不全,分得清谁是主子谁是奴婢吗!” “我怎么分不清!我虽然刚进府不久,但我娘可是大厨房的谢妈妈!你这人蛮不讲理,自己吃不到还不准别人吃了!” “你再说一遍!” 秋彤颤着手指向云溪,心里头越发气堵,恨毒的目光随之落在那方方正正的木盒上,一时怒气上头,抢过食盒就朝地上砸。 秋彤手快,动作又突然,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眨眼间食盒就要落地,冷不防斜里忽然伸来一只莹白修长的大手攥紧了提手,下坠的食盒顿时停在了半空。 秋彤吓了一跳,转头见了来人,心气一下就软了下来,抱着食盒哭道:“公子,她们欺负人!” 裴玄清目光一凝:“放手!” 秋彤不肯放,与裴玄清互不相让僵持了半晌,见他虽未发怒,但神情冷凝坚持,恨恨地跺了跺脚,松开手:“变着法的羞辱人,公子你就忍着吧!” 裴玄清一言不发地将食盒递向兰时。 兰时迟疑了片刻,接过,抬头看他。 裴玄清像是刚刚梳洗过,发鬓,眉角挂 8. 要她做陪嫁?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兰时送云溪出院门,正待折返,忽而听见山下传来一阵窸窣声。 她顿了顿,回头看去,只见裴玄清从坡下信步而上,身边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身上穿着鹅黄缕金百蝶织锦,同色撒花百褶裙,外头套着香狐皮的斗篷,一圈银白色的绒毛严实地圈住脖颈,更加衬得她肤若凝脂,桃腮粉嫩。 小娘子的眉眼与裴玄清极为肖似,一样的眉清目秀,俊雅如玉,可细观之下,神采风仪却天差地别。她的眼神黯淡无光,局促地缩着脖子四处张望,步子也迈得畏畏缩缩,仿佛脚下的落叶热得烫脚似的。反观裴玄清姿仪挺拔若松,步履沉稳,眉目虽冷淡却湛湛清朗,出尘绝伦。 走近之后,兰时敏锐察觉裴玄清一向黑沉的双眸中似有暖意流转,落在小娘子身上的眸光格外温和。她心中有所猜测,不动声色上前屈膝:“公子怎么又折返了?可是忘了东西?” 裴玄清平静道:“山脚遇到阿媛才知道今日夫子休课。” 阿媛... 果然是裴玄清一母同胞的妹妹,府中最小的娘子,六娘子裴媛。 兰时忙给裴媛行了礼。 裴媛空洞游离的目光转到兰时身上,茫然地停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嫌恶,轻扯了下裴玄清的衣袖:“哥哥,快进去吧!我走累了。” “好!”裴玄清伸手,宠溺地想要揉她的脑袋。 裴媛见他伸手过来,下意识朝旁闪躲,那只手顿时没了落点,一下子顿在了半空。 一时间,周遭的气氛变得很古怪。 裴媛回过神来,尴尬地将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又有些不安地搅着腰间丝绦,似要搅到天荒地老,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 裴玄清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负在身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对裴媛语气依旧温和:“走吧,别冻坏了。”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既不亲密又不疏远的距离朝里走。 兰时站在原地,视线随着两人的背影渐渐飘远,又落在他始终负在身后的右手上。 那只只能藏在身后,略微蜷缩的右手一如他的人,满腔柔情缩回心中,无法表露,无人接纳。 前世兰时魂魄跟随在裴玄清身边时,她从没见过裴三爷,舒姨娘和裴媛。 她们好像也随着寂寞无闻的裴家一样消失在了苍茫的岁月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他对亲情的渴望与牵绊。 看着裴玄清对裴媛的温情,兰时忽然有些明了。 或许他在裴家低声下气,委曲求全,是为了自己所剩不多的亲人吧。 可是裴三爷,舒姨娘,裴媛最终去了哪呢? 兰时怅然若失地走到廊下。 烈阳强势地从层层云雾中钻出,光芒万丈地撒了一地金色,落到屋檐翘角上,终于遇上了对手,遮住了半边天光。台阶下是波光粼粼的湿漉青砖,台阶上是黑瓦高檐投下的暗影,一半日光,一半阴暗,像是地狱人间的分界线。 她站在灰暗的阴影里,抬头仰望刺眼的白光,身后半截窗棂支在木架上,透出二人对坐饮茶的侧影,里头的说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哥哥,你就为了她,得罪了二哥,还打伤了沈二公子,陆家公子!” 房中静了一刻,裴玄清略显平淡的声音响起:“妹妹觉得我不该救人?” “她...她就是个下人,卑贱粗鄙,沈二公子看上她,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裴媛起初说得磕磕绊绊,到了后面似乎太过生气,语气顿时拔高,“哥哥知不知道,大伯母上次才说长兴侯国之栋梁,深得陛下倚重,沈二公子与我年岁相当,若是能嫁到沈家,就是诰命加身,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泼天富贵!哥哥倒好,把沈二公子打得鼻青眼肿,我还怎么嫁到沈家去!” 裴玄清抬头看她,声音越发沉了:“沈二风流浪荡,不是良人!” 裴媛气呼呼起身:“天下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大伯母说了,抓在手里的权势财富才是女人的脸面。只要他能给我一世尊荣富贵,再没人瞧不起我,我要他的心做什么!他就是纳上百来个妾室,我都愿意嫁入沈家!不如...” 裴媛忽然坐回裴玄清身前,伸手笼住他的手,撒娇讨好道:“那个叫什么兰的,既然沈二公子喜欢她,哥哥不如把她给我做陪嫁丫环,将来也好替我笼络住夫君!” 裴玄清沉沉的视线落在裴媛那双毫不掩饰算计之心的双眸上,那一瞬间他甚至不能分辨出自己听到这番话是什么心情。 失望,无奈,还是愤怒? 他的脸色似墙角的阴影一般,越沉越深,放在案几上的右手渐渐蜷起,握紧,颤动着泛出了不正常的鲜红色,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裴媛被他严厉的目光吓得一跳,哆哆嗦嗦地缩回蒲团上,结巴道:“哥...哥...我在后院...四姐姐从来不和我说话,五姐姐整日欺负我...说全家都是嫡子嫡女,只有我们三房两个是庶出。将来...” 裴媛越说越委屈,捂着脸哭起来:“祖母一向不喜欢姨娘,将来肯定会给爹爹择个名门贵女为妻,嫡母进门,我更没有好日子过了。我只是...想为自己多做打算。要是我嫁得好,大伯母也会看在我的份上,对姨娘和哥哥好些的。” 裴媛哭的脸颊通红。 裴玄清原本凌厉的视线渐渐柔软下来,他叹出一口气,从袖囊中掏出一方巾帕,替她擦着泪水,尽量放柔了声音:“阿媛,世上的事,得失相覆而生,那些权势富贵不是你该肖想的。我只希望你平安顺遂,得遇良人,过些平凡安稳日子。你可懂?” 裴媛抽抽泣泣地听着,渐渐止住了泪水,乖巧地点点头,嗫嚅道:“我知道,我知道哥哥心疼我。那...那她...你能不能...” 她声音越说越小,却始终执着地看 9. 我会护住你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裴国公府人口简单,裴老夫人生有三子一女。 大爷裴茂礼承袭公爵,总领京中禁军,娶妻孙氏。孙氏进府先后生下二公子裴孟,三娘裴樱,子女双全。老夫人很喜欢孔武有力的二公子,矜贵端淑的三娘。是以老夫人虽然不太瞧得上市侩尖刻的孙氏,去云阳山休养后,还是将管家之权交给了她。 大房得势,二房却显得冷清。 二爷裴墨为了大爷前程,远走大宁,只任了一个小小的都司都指挥佥事。妻子林氏生了一对性格南辕北辙的双胞女儿。 四娘裴秀清冷高傲,五娘裴文仪伶俐泼辣,都不如孙氏所出的三娘贤淑稳重。 林氏无子傍身,本就势弱,加上老夫人对四娘,五娘也不如大房亲昵,旁边还竖着个厉害妯娌,三面楚歌之下只得夹着尾巴做人,为国公夫人马首是瞻。 而三爷裴然从小体弱,不喜舞刀弄剑,甚好读书,考取功名后去了北城做县令,常年不在京城,只纳了一房姨娘,膝下有裴家大公子裴玄清,六娘裴媛。 至于老夫人幺女,就是当今裴皇后,端庄淑雅,仁德善佑,堪为后宫之表率。 裴媛说的对,裴家家风严谨,所生子女皆为嫡出,三房尤为显得异类。 即使没有国公夫人与舒姨娘的事,庶出的裴玄清与裴媛兄妹,在裴家也会受尽冷眼。 但是孙氏要利用裴媛与沈家联姻,倒是兰时没想到的。 裴家武将出身,封候拜将靠的是祖辈戎马一生,拼死搏出来的荣耀。可是走到今日,在裴玄清崭露头角之前,族中皆是庸碌无能之辈,并无出色的子弟。所以老夫人才会费劲心机将裴皇后送入皇宫,想要改换门庭,成为姜家那样的外戚。 前世王朗喝醉后曾说过:“裴老夫人为保裴家富贵,兵行险招,想靠皇帝宠爱与姜家分庭抗礼。可姜家有李严这个皇子在手,岂会轻易放手!只要李严不死,姜家就算是筋骨寸断,也会将他送上皇位!裴家...没有裴玄清...怕是下场凄惨哪...” 王朗说的没错,裴家下场很惨,究竟惨到什么地步,兰时身处后宅,闭塞耳目,并不清楚。 唯一肯定的是,李严自从生母姜皇后被废,在宫中过的履步为艰,受尽冷眼。得登大宝后,依着他睚眦必报的心性,一定会大肆报复。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姜皇后被废,姜家正收敛锋芒夹着尾巴做人,而裴家正是显赫之时,做什么要去讨好一个长兴侯? 兰时脑中忽然炸响一道闷雷。 她想到前世的一件大事。 明年大朝会后,皇帝下诏北伐,点裴茂礼为主将,长兴侯沈国栋为右副将,武安侯陆万和为左副将,领兵二十万,分三路攻打北戎。 那场举全国之力发动的大战影响深远,造成了大周世家更迭,君主承继,乃至于未来国运衰败,连她这个关在后宅的妇人也有听说。 也是在这场大战后,裴玄清去了西北放马,落下寒疾。 难道说裴家已经收到了风声,想要通过联姻提前拉拢沈国栋? 前世裴媛并没有嫁给沈二。 北伐失利后,皇帝病重避居别宫,太子李严暂代国政。沈家凭借沈国栋之子-沈行之的功劳,不仅没有受到北伐失利牵连,还得到太子李严的重用,一路扶摇直上,成了京中显贵,李严甚至将自己的亲妹妹安阳公主嫁给了沈二。 那场婚宴,门阀显贵尽相庆贺,王朗也曾在喝醉后对她感叹其奢华,盛大。 如果今生裴家倾覆,李严登位不可避免,兰时认同孙氏的做法。 要是裴媛嫁给了沈二,有了沈家的庇护,裴玄清也许就不用去西北苦熬,也就不会因为无法愈合的腿伤乞命归田,最后被政敌报复,拖着残躯战死在北疆。 再或者,孙氏不如再努努力,撮合裴媛和沈行之,更加有利。 她依稀记得王朗说过,那场大战沈国栋负伤,全赖其子沈行之力挽狂澜。也是因此,沈国栋闲赋家中,沈行之声名鹊起,成了大周股肱之臣。 “你在想什么?” 兰时正凝思着,忽听见身后裴玄请问她。 她惊诧回头,裴玄清不知何时出来,正站在她的身后,眸色淡淡。 兰时嘴唇微张,思索着怎样才能劝说裴玄清将裴媛嫁入沈家。 裴玄清见她欲言又止,看了眼半开的窗棂,误以为她被裴媛的话吓到:“我不会把你给阿媛。” 兰时不知怎的,暗暗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锋随口道:“在小槐院自然是无碍,但是奴婢总要出去的,万一又遇上沈二公子,恐怕还得给六娘子做陪嫁。” 裴玄清神色肃穆思索了半晌,认真道:“我会护住你!” 这是裴玄清第二次说会护住她了。 他的眼神坚毅地如同冬日,树叶落尽的遒劲苍枝,狰狞而不顾一切地向上挣扎,似有不管不顾将天也捅破的架势。 兰时一时愣住,恍惚间仿佛见到前世的裴玄清,月色朦胧的夜里,他神色清冷地站在廊上宫灯下,朝她递来一包甜糕,郑重许诺:“我一定会护住你!” 裴玄清明知道自己那日居心叵测,差点对他下药,明知道自己为了活命攀附王朗,折辱于他,他还是信守了承诺。 哪怕她已成了个死人,大周的篡逆罪人,裴玄清依然竭尽全力护她尸身,为她洗刷污名,甚至公然违抗皇帝谕旨,擅自动用兵符发兵北疆,诛杀王朗为她报仇。 今生,兰时在算计他的妹妹,而他依旧许诺,保护她。 兰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活了两世,果然做不了好人。 世道艰难,她只想活下去,活得长久,最好有滋有味,为此她会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必要时舍弃一切能舍之人。 兰时信任裴玄清,是因为她亲眼看着他走完了波澜壮阔的前生。如同知道了命定的结局,兰时只需按部就班跟在他身后朝前走便是,如此她才敢袒露自己一两分的真心。 可即便是知道前世裴玄清为自己做的一切,此刻兰时也不知道,有朝一日到了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她和裴玄清只能择一而活,自己会不会生出舍己救人的心。 毕竟前世她是深宫中的罪奴,不能识字,不能明理,不能拥有自己的姓氏,只能在阴郁沟壑中偷生。 有一日,过一日。多一日,活一日。 想要活着几 10. 前世第二次相见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前院正堂中燃着一盏油灯,烛光煌煌,窗户纸上映出一丛男子束发端坐的剪影,清隽而秀挺。 兰时叩响了房门。 “进来。” 兰时推门进去。 “我不需要人伺候。” 裴玄清正在案几前看书,抬眸扫视一眼,见她进来,目光又落回书上。 房中寂静无声,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裴玄清的手指十分好看,白净修长,骨节匀称分明,指头比寻常男子生得秀气粉嫩,倒像是一双女子的手。 他习惯用右手食指按在书页右下角,等看完,手指微沉翻过一页。 这个动作,前世兰时看了千百次。 秋彤早已被张嬷嬷找了个借口叫了出去,只有兰时在一旁伺候着。 天色晚了,房中没有烧炭火,潮湿的冷气渗入肌肤,冷得一阵阵刺疼。站得久了,她的脚趾头冻得有些发麻发痒,忍不住晃动着身子,轻轻跺着脚活动活动。 裴玄清见她仍未走,指腹按在书页上再次抬眸,见她一边轻跺着脚,一边转着眼珠子四处张望。 他的房里陈设简单。 一张床榻,一张案几,一个衣柜,并无其他摆设。 只是从外间到里间的房梁上贴满了明黄的符咒,上面用朱砂画着各色镇鬼的字符,四面墙角处放置着恐怖金铜神兽镇压法器。孙氏知道他常常坐在案几前看书写字,特意让庞道姑在他头顶上悬了一把染着畜生血的桃木剑。 那柄桃木剑年代已久,上头的血迹早已渗透进木剑肌理,暗红发黑,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兰时怔怔地看着那柄剑,觉得裴玄清就像是一只关入牢笼的千年大妖,长相俊美,修为了得,可惜被人用桃木剑锁了灵法,只得自己这只小白兔,努力挖萝卜赎人。 想到这里,兰时忽然噗嗤一笑,也不知脑子抽的什么风,指着墙角处的神兽铜像道:“公子,这个能卖不少钱吧。” 裴玄清没说话。 兰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视线落在他的左腿上。 他一向端方持重,前世即使在内阁值房中值夜,跽坐两三个时辰,也是姿态端正,稳坐如钟。可是现在他左腿不自然地前侧,手指翻动书页时,偶尔会停顿一息,皱眉按揉腿腹,分明是在强忍不适。 兰时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翻翻找找半晌,也没找到一件厚点的斗篷或是棉衣,只得拿出一床冬被披在裴玄清身上:“公子你是不是很冷,明日我去薪炭库领些炭火来。” 裴玄清垂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上的被衾。 “哦,对了!” 兰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着脑瓜子,急冲冲奔出了房门,不一会又推门进来,手中用巾帕端着个冒着烟火的小泥炉。 泥炉烧得正旺,火苗随着震动的炭火时不时窜出炉子,溅起丝丝火星。兰时将泥炉放在地上,烫得龇牙咧嘴,脚下却没停,双手搓着冰冷的耳垂又跑了出去。 裴玄清身上搭着棉被,右手依旧垂在那一页书上,怔愣地看着她跑进跑出,像只冬日储存食物的松鼠,不停地往房里搬着东西。 一篓子碳,陶瓷罐,汤碗,三包黄纸包好的药材,一碟莹白如玉的糕点,还有三颗蜜饯。 裴玄清很想问问她要做什么,但兰时根本没时间搭理他。 搬完了东西,兰时紧接着又打开一包药材倒进了陶瓷罐中,朝泥炉里添了三根碳,将炭火烧得更旺了些。没过一会陶瓷罐中热气翻滚,鼓出连串的水泡,“咕咕”作响,房中暖和了许多,也添了些药材的苦味。 兰时拿汤匙压了压浮上水面的渣滓,端着那碟糕点,跽坐在案几侧边,悄声道:“公子,这是我前些时日受了风寒,府中郎中开的驱寒药材。五日的剂量,我偷偷省下两幅,从里头捡出了驱寒的药材,刚好给您煎了。也多亏了云溪偷偷拿了碳和炉子过来煎药,还有这个...” 她将糕点朝前推了推:“也是云溪给我送来的,我舍不得吃一直放在柜子里,秋彤找我要了好几次,我也没给她。您夜里看书晚,正好垫垫肚子。” 裴玄清视线落在盈满水汽的药罐上,又看向那碟散发着甜腻香味的白玉糕。他很想告诉她,他的腿不是寻常驱寒药材能治好的,他也不喜甜腻的食物。 他刚张开嘴,兰时便迫不及待地朝前探过来身子,眼睛莹亮地像只邀宠的小猫,叼来一只吓人的硕鼠,仿佛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蹭着主子的脚踝,亟待夸赞几句。 裴玄清不说话了,在兰时期待的目光中,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瞬间一股甜腻的味道奔涌着钻入喉舌,他强压下胃里翻涌而上的呕吐感,将糕点咽了下去,面无表情地品评:“好吃。” 兰时欣慰地笑了,替裴玄清拢紧了身上的棉被,又蹲在药罐前,拖腮守着药罐。 她娇美的脸庞被火光照得莹亮,甚至能看见脸上细小的绒毛,婴儿一样地柔嫩。 寒冷的夜里,恐怖而清贫的房中,她始终在笑,毫不掩饰地愉悦与安心,好似奔波劳累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处栖息地。 裴玄清看她眉眼弯弯,不免有些诧异。 他这里冷硬,破旧,清苦,满屋的符咒,神像甚至有些骇人,哪怕是忠心耿耿的秋彤也会偶尔抱怨,畏惧,实在与舒适扯不上关系。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般满足的神情? “公子,您将来想做什么?” 汤药还要好一会才能煎好,兰时等得有些犯困,索性与他说说话。 裴玄清合上书页,像她一样松了脊背。 以前他想去边关像晋北王一样保家卫国,想立下战功,成为姨娘和妹妹的依靠,而现在... 裴玄清不自觉地摸向伤腿,摇摇头自嘲道:“一副残躯,还能做什么。” 兰时闻言有些着急:“不是残躯!腿伤会治好的!您还能像以前一样,骑马射箭,上阵杀敌。就算治不好,您还能科举入仕。您是个好人,是治世能臣,我们这些微末之人,将来都靠您庇佑!” 裴玄清心中莫名一震。 他曾经反反复复做过一个梦。 梦里一个容貌温婉娇柔的女子提着风灯,站在昏暗的回廊上,声音哽咽 11. 递给她的糕点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兰时窘迫地摸摸鼻头:“奴婢不是有意偷看您被人揍的。” 裴玄清哑然失笑,从袖囊中掏出一包油纸包好的糕点递过去:“上次....没能道谢。听说你喜欢吃糕点果子,就包了些给你。” 他话音有些僵硬,不自在地侧头咳嗽一声,又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平日也喜欢吃点心,就带了些自己喜欢的。” 兰时愣愣接过,眼前人眼眸清亮似水,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您没有醉酒?” “装的。” 手中的糕点早已凉透了,外头的油纸又滑又硬,兰时捏在手中却像是捏住了一柄带毒的匕首,恨不得立刻扔出去。 可是裴玄清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实在松不了手。 过了半晌,兰时终于妥协,放弃了心中百般挣扎,摸向袖囊间的药包。 前方下了长廊是一分为二的岔路口,一条通往长庆宫,一条通往值房。 兰时默不作声地抓着药包,看着岔路口,指头紧得有些泛白。 一包点心,就勾起她所剩不多的良心,也不知道是良心太廉价还是太贵重。 她叹了口气,从袖囊中掏出那包药粉递给裴玄清,说道:“这是孙娘子给奴婢的,让奴婢引您去长庆宫偏殿。大公子既然没醉,奴婢就只送您到这儿了。前路该往哪边走,您自己决定。” 说完,转身离开。 裴玄清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为什么要告诉我?” 兰时垂目望着手中的糕点,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奴婢五岁就入宫了,头一次有贵人不是赏赐,而是因为道谢给奴婢糕点。大公子瞧着冷清,其实是个好人...” 她晃了晃手里的糕点,哽咽道,“宫里人活得艰难,有时候主子不开心,一条人命就没了,也不管冤枉不冤枉。奴婢想着自己这也算是攀上高枝了吧,要是有一日大公子登阁拜相,能眷顾着些像奴婢这样卑微的苦命人...就好了。” 眼前人声音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那些卑微的祈求,振聋发聩。 裴玄清松开手,郑重许诺:“我一定会护住你!” ** 泥炉里的炭火渐渐熄了,房里又冷了起来。 兰时见裴玄清神情呆滞,端着煮好的汤药跪在案几旁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公子?” 裴玄清被这声呼唤打断思绪,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房内炭火烧得正旺,汤碗里的蒸腾热气袅袅而起,兰时的脸隐在白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他接过发烫的药碗放在案几上。 兰时搓了搓发烫的手指,说道:“公子,小心烫。放凉了再喝...也不能太凉!太凉了就没有药效了!最好是温热的时候,一口气喝下去,再吃几颗蜜饯压一压,嘴里就不苦了。” 裴玄清侧目,忽问道:“你家中可有妹妹?” 兰时呆了一瞬,顿时反应过来裴玄清这是嫌她太啰嗦,有些臊脸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怎的,见到公子就有许多话想说。” 裴玄清见她窘迫,勾起嘴角吹散那碗苦药上浮的热气,小口抿着,好似尝到了什么珍馐美汤一般。 服侍完裴玄清喝完了药,夜已经深了。 兰时这具大病初愈的身体实在熬不了太久,打了个哈欠,蜷缩在外间榻上,隔着青布帘子,喃喃道:“大公子...若有事...就唤我...” 裴玄清哑然。 这个刚来小槐院的婢女似乎尽责得很,服侍他像是看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细致,睡梦中也时刻警醒,随时准备蹦起来端茶倒水。 他无声笑了笑,垂眸正想继续看书,忽听见门外响起几声细碎声响。声音虽然极小,但他长年习武,耳聪目明,立刻察觉出窗棂处有人窥探。 离他日常熄灯安寝还有一个时辰。 裴玄清漆黑的双眸望向隔开里外两间房的门帘,想起唠叨着给他煮药的兰时,过了一瞬,俯身吹熄了案几上的灯烛。 果不其然,片刻后覆在窗棂外的那道黑影见房中灯烛俱熄,没有过多停留就提脚走了。 浓稠黑夜中,裴玄清神色晦暗地叹了口气,现在连书都不能读了么... ** 次日兰时迷迷糊糊醒来,浑身如同被松软厚实的棉被包裹住,暖和得不想动弹。 她揉了揉眼睛,费力地抬起脖子,才发现自己身上果真多了床被衾,是昨日她盖在裴玄清身上的棉被,不知何时盖在了她的身上。 兰时视线落在前方青灰的门帘上,里间悄无声息地,没有一丝声响,裴玄清应当不在。 她松了脖颈,拥着被子翻了个身,将冰冷的面颊翁在烘暖的被子里。 被衾上散发着清新的皂角味和太阳晒透后的干爽味,可见洗晒干净后,从来没盖过,那床上除了瓷枕也无被衾,冰天雪地的,他从来不盖被子睡么? 这腿几时才能养好? 兰时正想着,不远处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秋彤和张嬷嬷前后腿走了进来。 秋彤端着面盆见兰时还懒在床上,顿时没好气地将面盆重重搁在木架上。盆里的水激荡起来,撒得到处都是:“还赖在床上!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成!” 张嬷嬷白了秋彤一眼:“大公子走的时候说了不准吵她,偏你是个磨人精,非要端水进来给她梳洗,还要说嘴!” 说完,笑眯眯地拍着兰时后背,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眼珠子提溜扫视着睡褶皱的小榻,见那榻上干干净净,并没有落红,面色顿时沉了下去。转头又瞧见角落里放着一个小泥炉,炉火虽然熄了,但里头堆满了灰色的炭火,也知道炉子烧了半夜,面色更加不好看了。 张嬷嬷嫌恶地抬手扇了扇口鼻:“哪来的炉子!房间里这么大的味儿,也不怕熏着大公子!” 兰时这才知道,裴玄清不仅将被衾给了她,连炉子也挪到了外间,怕她中了碳气,特意放在了窗沿下。 半夜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四个时辰,再大的苦味,热气也早散干净了。 张嬷嬷分明是不满她在房中烧炉子,找借口说她罢了。 兰时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喘了几声道:“这是前不久生病,煎药的炉子。大公子房中太冷,我在里头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心口都冻疼了。府里李郎中说伤寒容易反复,拖拖拉拉的不好全,伤着了肺,怕是会落下病根。我想起还有两副驱寒的药没煎,晚上就提了炉子进来,把药喝了去去寒气。” 张嬷嬷 12. 千万别亏欠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兰时悄悄问:“可是国公夫人交代了什么?” 李妈妈翻了个白眼,往嘴里扔了个瓜子:“这还用主子交代?这府里哪处不知道遇见大公子院里的事,就得换个做法,不然就是给主子添堵!给主子添堵的下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最清楚啊!” 兰时知道李妈妈是在嘲讽她前几日挨板子的事,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既然主子没有明说,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怎么给,给多少还不是妈妈您一句话的事。” 李妈妈懒得搭话,不以为然地吐了口瓜子皮。 兰时沉默了一阵,又道:“您也知道,前阵子因为我的事,大公子在雪地里跪了几天。他的腿本来就有伤,连着跪了几日,站起来都困难。不信您去问问,他这几日去学堂了没有?我本也不想来的,可是昨日他的伤腿隐隐有些发紫,这见天的下雪,我若不领些碳回去,他那只腿只怕保不住。” “那也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李妈妈不耐烦道。 兰时叹了口气:“本来是没有关系,就是将来三爷回来问起来,我也不会乱说。可咱们院有秋彤啊,她那张嘴您也知道,要是在三爷面前口无遮拦,三爷会怪谁?” 李妈妈愣住。 “三爷在北城也有八年了吧,前几年因为北戎犯境,总不能回来述职。今年倒是太平,听大公子说前段时间三爷往家里来了书信,明年开春就要回京述职。到时候他要知道好好一个儿子断了腿,还不得雷霆大怒。国公夫人朝下推一推,总能囫囵过去,三爷这气撒到谁身上?您瞧着吧,到时候国公夫人总要打死几个下人,平息三爷的怒气!” 李妈妈听得身躯一震,有些紧张地连声问:“大公子腿真这么不好了?三爷真要回来了?” 兰时拉住李妈妈的手,急声道:“我骗您做什么!我若不是想活命,干嘛冒着得罪夫人的下场,跑这里来管闲事!您只想想,断了骨头的人,任他是男是女,在雪地里跪上五日,没郎中抓药,房里又没块碳,那腿还能不能好了?厨房里的妈妈们精明着呢,送来的膳食虽然不好,给几个馊馒头,至少让他活命。您倒是实诚,一块碳都不给,那是真不给他活命的机会了。” 李妈妈连连拍着胸口,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她心里也清楚得很。 若是三爷回来,发现裴玄清腿上落了残疾,她这条命算是交代了。可若是给了,国公夫人怪罪她,差事也算是丢了。她家还有两个等着娶媳妇的小子,左边是命,右边是前途。李妈妈一时有些犹豫起来,想着要不要狠心赌一赌,三爷回不来。 兰时看出了李妈妈眼中的迟疑,又添了把柴:“就算三爷回不来,年节的时候,老夫人也是要下山的。” 李妈妈脑中如同炸响一道闷雷,刚提起的这点信心彻底烟消云散,拽着兰时从角门绕到库房偏门上,一边从袖囊中掏出钥匙,一边说道:“我可告诉你,碳要多少我都给你,只一条,你们院子的张嬷嬷要瞒住了,还有秋彤,那个小姑奶奶好厉害一张嘴,我是真怕了!还好你们那院子偏,寻常没人去。要是外头传出一点风声,我受了罪,你也别想好过!” 兰时看着李妈妈朝篓子里一块块装碳,笑道:“您放心吧!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有法子能把您撇清。” “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办法!” 兰时以手遮唇,凑到李妈妈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李妈妈听得眼睛放光,手指头朝她额头一戳:“没想到,你还有这鬼心思!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事若按你说的办,你可落不到好下场。到时候受不住刑,把我供出来,咱们可就是鱼死网破!” 兰时笑道:“放心吧!我别的本事没有,疼是最不怕的!” 李妈妈又认真瞧了兰时几眼,转头给她装碳,像是有些可怜这豆芽菜似的小娘子似的,一篓子装满冒了头,还往里压了压又塞了两块。 装好了碳,兰时朝李妈妈恭维了几句,拍得她通体舒坦了,才往回走。 她挑着偏僻的地方,从北边甬道上走,快到北边二门时,远远瞧见云溪的哥哥,云同在门外探头探脑。 云同喜笑颜开地朝她挥着手,冲上来接过她背上的炭篓子,不满嘀咕:“院子里没婆子了吗?让你一个病人背这么重的炭。” 兰时没接话,跟在云同后面,到了一片夹墙竹前才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我往这边来?” “早上我让云溪进去找你,她跑了一趟回来说你去薪碳库领碳了。我琢磨着你若是领了碳回去肯定会避着人。这边人少,我就提前在这里等了。” 云同将炭篓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打量了几眼,确定无人后,才道:“你说的那件事费了点功夫,我花了几吊钱找了几个城脚下的小叫花子盯着她,你别说这几日真让我盯出了点东西。” 兰时紧张问道:“怎么说?” “那个庞道姑自称能通天神力,能算人六世轮回,命盘风水,婚丧嫁娶,很得京中豪门贵妇青睐。越是豪门世家,里头的脏事越多,庞道姑精明世故,自然混得如鱼得水。前几日有个小叫花子说她常指使一个叫王阿四的地痞去城西张记药铺抓药。也是巧了,那药铺里有个伙计姓李,他家姑母堂叔的小舅子就住在我们后街上,我就托他姑母堂叔的小舅子请他喝了几次酒。混熟后我使了点银子,让他抄了药方出来。” 兰时被这姑母,小舅子的绕得头晕,听见抄出了药方,才回了神:“那药方可有问题?” “岂止是问题!”云同情不自禁扬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了下去,凑到兰时耳边道:“那就不是药方!都是害人的东西,堕胎的,伤人肺腑的,冲血躁郁的,还有助兴的...” 云同不想脏污了兰时的耳朵,说到一半赶紧停住,又道:“庞道姑身边有个小道姑叫秀儿,每次庞道姑带她回去时,都会抓一副避子药。小叫花子跟我说了后,我也跟过两次,那秀儿每次出观时都好好的,最多就是看上去有些精神不好。但是回来时满脸惊恐,整个身子都在打摆子,一跌一撞的。有次她走不稳摔在地上,我伸脖子瞧了眼,发现她胳膊上全是紫青色的淤伤,定是被人虐打过。” 兰时越听心里越沉,她猜到庞道姑是个骗子,在各家后院挑是非害人赚钱,却没想到内里远比她想得不堪。 庞道姑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不过越是秘密多的人,越好利用! 兰时眼珠子一转,说道:“云同哥哥,实不相瞒,其实我之前隐约听说过秀儿的处境,所以才托你打听。现在既证实她被庞道姑虐待,更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庞道姑游走后宅,与那些豪门贵妇交情颇深,救秀儿有风险。你若不想掺和,这事就到此为止,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再去想办法,只求你别往外说。” 云同从小在二公子跟前当小厮,常在武场上打滚,舞刀弄枪见多了,自认长了一副侠义心肠,且他心思活泛胆子也大,还 13. 裴玄清是唐僧肉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送走云同后,兰时回了小槐院。 小星儿和小豆子正在廊下翻皮筋玩,秋彤把针线筐放在膝盖上,一边缠着线团,一边指点,转头看见兰时背了碳回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嚷道:“你还真领着碳了!” “叫声姐姐听听?”兰时停住脚步,扬眉道。 秋彤脸上发红,羞恼难当。 兰时哈哈大笑,望了眼周遭,问道:“张嬷嬷呢?” 秋彤一边伸手翻着碳,一边道:“刚才来了个小丫头,说她家宝贝金孙咳得厉害,儿媳叫她赶紧回去看看,估计好几日都不会来了!乖乖,李妈妈给了你这么多碳!” 廊下的两个小丫头也跑过来,围着炭篓子,左翻翻右翻翻,惊奇道:“兰时姐姐,这就是银丝炭?听说不会冒烟?一个晚上用几块?以后还有吗?咱们倒座房能用吗?” “放你娘的屁!”秋彤指着两个丫头的鼻子骂,“这么精贵的东西,你也配!再胡诌,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兰时一把拍开秋彤的手,嗔怪道:“听说你是老夫人指给公子的!怎么脾性这么大!” 秋彤还未答话,小星儿抢着道:“秋彤姐姐从小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人长得好看,梳头的手又巧,老夫人可喜欢她了。后来秋彤姐姐的父亲去三爷身边做了管事,老夫人就将秋彤姐姐给了大公子。兰时姐姐别看她嘴巴厉害,其实心肠可软了。上次我院子没扫干净,被张嬷嬷罚了月俸,还是秋彤姐姐出头帮我要回来的。” “可不是,整日说要撕了我们的嘴,也没见真的撕过。要不姐姐你撕给我瞧瞧?”小豆儿非但不怕,还嬉笑着挺起胸膛,朝前伸长了脖子。 “好哇,编排起我来了!今儿个非要撕个给你们看看!”秋彤佯装恼怒,上去撕她们的嘴。 兰时夹在三人中间,一边护着身后的两个丫头,一边笑道:“原来是个纸老虎,你们帮我一把,我给你们撑腰。” 两个丫头顿时来了劲,嬉闹着上去拉胳膊的拉胳膊,绑腰的绑腰。兰时朝手上呵了两口气,对着她的咯吱窝一阵挠。 秋彤耐不得挠痒,一边笑一边躲。 几人闹得人仰马翻,笑声惊起了葡萄藤上息留的鸟雀,也引得裴玄清支开了窗棂。 院中景物萧条,几根枯枝挂在木架上将落未落,让人实在不忍心看。好在连着下了几场雪,天气寒冷,屋檐上的虽然化了一些,但是地上的积雪依旧将荒芜了半年的花草地遮得严严实实,平添了几分冬日的莹亮剔透之感。 松软如棉絮的白雪地上四个人闹成一团,撞到旁边的木架,雪花扑簌簌落下来,几人头上,身上落了不少雪沫子。 秋彤像条泥鳅一样,在三人中间钻来挤去,一时求饶一时威胁,最后还是抵不过三人的攻势,“哎哟”一声摔在地上,顿时将身旁的三个人一齐带倒。 一个喊着“你压着我的脚了!”一个嚷着“我腰快断了!”,四个人吵吵闹闹地你推我搡半晌,才相互拉扯着起来,见身旁人衣衫歪斜,不是身上沾了泥水,就是头发挂了雪片,又笑嘻嘻地嘲笑起对方来。 裴玄清忽然想到这两个未留头的丫头刚来小槐院时也喜欢聚在一起顽,后来在张嬷嬷一日日地责罚中变得沉默,到了最后连眼神也麻木空洞了。而秋彤本也是个讨喜嘴甜的丫头,与张嬷嬷针锋相对久了渐渐学得牙尖嘴利,浑身像是长满了倒刺一样,伤人伤己。 裴玄清的视线渐渐落在了兰时身上。 小槐院不同往昔,都是从她来了以后吧。 廊上多了些笑声,屋里多了些吵嚷的人声,连张嬷嬷也和气了很多。 兰时正被秋彤揪着耳朵教训,抬眼间见裴玄清站在窗台前,神情微微有些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赶紧拍了拍秋彤的手:“好姐姐!赶紧松手,吵到公子了。”说着,疾步走进房中,关上窗户,继续说道:“今日有风,公子小心伤腿又受凉...怎么又跪着写字了,还穿得这么单薄...” 秋彤听着兰时在里头絮絮叨叨地嗔怪,捂嘴偷笑了几声,提起炭篓,推着看热闹的小星儿,小豆子去生炭。 “咦?昨日的那床被衾呢?我明明放在榻上的...”兰时四处翻找着棉被。 裴玄清没有答话,走到案几前坐下,拿起笔继续写字。 兰时见状,回身跪坐在裴玄清身前,见他左手边堆了厚厚一叠半生熟宣纸,正拿手遮住衣袖,一边看着右手边的书本,一边誊抄,问道:“公子是在抄书吗?” “嗯。” 兰时记得房中并没有纸笔,不由得问道:“哪里来的纸笔,赶明个我也去领些回来。” 裴玄清手一顿,过了半晌才道:“阿媛那里拿的。” 兰时听了沉默下来。 也是,来小槐院的那日,张嬷嬷就说过,现在裴玄清看的书,是从宫里带回来的。也就是说孙氏连书都不肯给小槐院腾挪一本,又怎么会大发慈悲,给小槐院这么多的笔墨纸砚。 她想起前几日裴媛说舒姨娘被大夫人罚抄经文。 想来裴玄清找裴媛要来笔墨纸砚,是想帮舒姨娘抄经书吧。 兰时凑近一看,果然是《地藏经》。 更令她吃惊的是,裴玄清竟然用的是女子的楷体,字并不太好看,只能称得上工整,与他前世遒劲锋利的行文差得太远,可见是刻意模仿的字迹。 兰时笑道:“大夫人要是知道公子学姨娘的字,学得这般炉火纯青,鼻子都要气歪了。” 裴玄清顿住,抬眸,眼底清淡如水。 兰时冲裴玄清吐了吐舌头,抽走了他手中的笔:“公子别忙,我有事想求公子。” 裴玄清手中一空,拇指和食指依旧蜷缩成圈,保持着握笔的姿势,问道:“什么事?” 兰时俯身刚欲说话,身后秋彤忽然踢开房门,一边嚷着“烫烫烫”,一边端着炭盆,火急火燎地小跑进来。 秋彤将炭盆径直放在案几前,顿时,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兰时只觉得脸上的小绒毛都被烫卷了似的难受。 秋彤仍嫌不够热,拿手将炭盆冒出的热气往裴玄清脸上扇,高兴说道:“公子,可暖和些了?” 兰时下意识看向裴玄清。 身前男子始终端坐,神色平肃,看不出喜怒。 兰时哂笑,未等裴玄清说话,抢先回道:“岂止是暖和,再烤下去,正好将公子端上桌,给你添盘菜...”兰时说着一顿,食指和拇指搓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向裴玄清,“话本上曾写妖精争吃唐僧肉,公子细皮嫩肉,长得又好看,肯定比唐僧好吃吧!秋彤姐姐 14. 舒姨娘的嫌弃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舒姨娘住的西跨院紧挨着三爷的院子,不像小槐院那样偏僻。 进了院子一排鹅卵石铺成的小甬道两旁种着瘦长的竹子,天气严寒竹子只剩残败衰叶,枝干上落了些积雪,一丛一丛的,别有一番冬日跳脱霭雪的气氛。 走到甬道尽头,院子顿时开阔,抄手游廊环抱两边厢房各两间,正面面阔三间疏朗正堂。 两边游廊下挂着一排鸟笼子,上头罩着夹棉的布罩,只听得见各色鸟鸣,隔得远倒看不清养的什么鸟,正堂廊下斜倚着两个婢女,正拢着手说话,看见院子里来了人,问道:“姑娘是哪个院子的,看着面生?” “我是小槐院的兰时,秋彤姐姐让我给姨娘送帕子。” 两个人恍然大悟,一个将她迎上去,一个前去打帘子:“原来是兰时姑娘,前不久听说大公子院子里添了个新人,长得好看极了,今日见了果然如此。我叫疏柳,年长你许多,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天气冷,姨娘和六娘子在屋子做针线呢,快些进去吧。” 兰时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疏柳,这一看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疏柳身形窈窕,白净秀美,只是左边额头上有一道三寸长的圆形凹痕,像是被大石砸出了一个深坑,狰狞可怖。 这样难忘的容颜,她以前绝对没有见过。 但是听疏柳话里的机锋,倒像是对她十分熟悉。 她心中疑惑,面上却未露半分,只嘴甜地叫了声姐姐。 等进了正堂,里头放着碳盆,一应摆设十分素雅,东面放着一张梨花木刻簪花纹大案几,上头整齐放着写字常用的笔墨纸砚,左手边上也堆着厚厚一叠子宣纸。 兰时扫了眼宣纸,上头的字迹果真与裴玄清写得极像,若不是懂书法的大家,只怕两者混在一处,谁也认不出来哪张是裴玄清写的,哪张是舒姨娘写的。 看过桌上的经文,她脚步未停,绕过了东面的水墨花鸟纹四面锦屏到了里间。 裴媛正坐在小杌子上,缩着头绣帕子,身旁炕上歪着一个盘头妇人帮她履线。 那妇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柳眉细眼,玲珑小鼻,面相单薄,身形也很削瘦。转头看来时,兰时才发现她眉眼间皱纹深刻,眼角搭耸,眼神更是怯弱木讷,像是被愁绪困顿已久,神志有失。 裴玄清俊逸英朗,目光清正光辉,一点也不像舒姨娘柔弱生怯,应该像三爷更多一些。倒是六姑娘裴媛虽然长得与裴玄清肖似,但性情似乎随了舒姨娘,在自己院子里也局促得很。 兰时不敢多看,低头上前请安,又将秋彤做好的帕子递上去,说明来意。 舒姨娘见她落落大方,举止有度,并没有裴媛说的那样浮浪尖刻,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将她拉到炕上,细细的问她几岁了,家里是哪儿的,为什么到国公府当差。 兰时只挨着炕沿坐了个边角,一一答了。 舒姨娘听说她出身官宦,更加高兴,说道:“我家三爷就喜欢读书,从小吃饭手里都要揣着本书,老夫人见了常骂他,说他吃饭没规矩。你说...玄清怎么不像他父亲那样,偏要去习武弄剑呢!” 裴媛闻言,没好气道:“庞道姑不是说了,哥哥本就是恶鬼转世,要是走武将的路子,杀气太重,恶鬼吸多了人身上的生气,越发压不住,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中亲人性命。” 舒姨娘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紧张地呵斥:“胡说些什么!你怎么不说说自己前几日冒犯兰时的事!还不赶紧道歉!”说着,又僵硬地扯开嘴角,转头对兰时笑道,“那日的事,我都听阿媛身边丫头说了!哪有妹妹朝哥哥屋子里伸手抢人的道理!都是她的不是!” 裴媛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我是主子,她是奴婢,姨娘叫我道歉,没的折辱我身份!” “你浑说什么!” 兰时见舒姨娘脸色越发不好,急忙打圆场:“六娘子说得对,我就是个下人,没有主子向下人赔礼道歉的。再则都是我不知轻重惹出的风波,才让六娘子误会我品性不堪,想将我逐出小槐院,不关她的事。” 裴媛听她把事揽到自己头上,冷哼一声,领着婢女掀帘走了。 舒姨娘对裴媛跋扈的行径颇有些无奈,相比之下更觉得兰时温厚明事理,拍着她的手道:“我常说秋彤性子急躁,院子里那两个未留头的丫头又未定性,一屋子的人都不中用。现在你来了,玄清总算有了个称心的人。这孩子看着老实谦逊,其实执拗得很。我的话他是不会听的,你在旁边可要多劝劝。” 兰时笑着安慰:“大公子最是孝顺,怎么会不听您的话,您不知道,大公子正在房里给您抄经文呢!” 说完,舒姨娘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欣喜,反倒是隐隐有些憎恶之色。 兰时不明就里,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赶紧停了话头。 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下来。 舒姨娘叹了口气,像是极力忍耐着心中不适,解释道:“你也应该听说过,玄清是个不祥之人,生下来就克死了国公夫人的嫡子!庞道姑说他是个十煞命盘,命里缠恶鬼,不利亲人,我还不信。可那日...” 舒姨娘说着,想到那天看到的情景,只觉得浑身汗毛一根根竖起,紧紧捏着帕子:“那日我亲眼看见他将疏柳推入了东苑的一口枯井里。疏柳那时还未绝气,一直在井里苦苦哀求。玄清就站在井边,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她。我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神冰冷阴蛰得不像是人的眼神,倒像是野兽...或是厉鬼的眼神!后来疏柳的血流得越来越多,哭声越来越小,眼看着人都快没了,可他依旧无动于衷,只站在井边冷眼旁观!” 舒姨娘瞪圆了双眼,面露惶恐之色。 疏柳额上的疤竟然是坠井所致! 兰时一时没掩住心中诧异,惊讶地微张开嘴,随后又暗暗觉得哪里不对 15. 一叠压在石头下的经文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舒姨娘见兰时垂头不语,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讪讪道:“你别怕!我这是恨铁不成钢,说得过了些,其实也没这么严重。你看玄清打宫里出来,不是好多了!以后啊,你在旁边多劝着些,叫他老实听国公夫人的话,乖乖喝辟邪的符水,每个月让庞道姑做上两场法场,身上的孽障也能消了!将来你们得个一儿半女的...” 舒姨娘话未说完,兰时打断道:“姨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懂。今日听姨娘一番教导,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玄妙之事,喝几口水就能驱邪除鬼的。想来只要姨娘能平安顺遂,大公子只怕几缸子灌下肚也是情愿的。至于国公夫人那里,我一定多劝着些。” 说着站起身来。 舒姨娘没听出兰时话里的皮里阳秋,只觉得国公夫人选的人乖顺懂事,过了一阵又觉得话说多了,人有些困乏,唉声叹气地又交代了好些,才挥挥手,让她走了。 兰时步出房门,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凛冽的北风,婢女们早已去厢房中避寒,院中空空荡荡的,只余北风穿廊过洞的呼啸声。 寒风从领口,袖口灌入身体,冰冷刺骨。 兰时下意识缩起脖子,停下了脚步,忽然听见地上传来几声纸张“啪啪”乱打的声响。她寻着声音低头一看,房门墙角下累着一叠子纸,用一块干净的鹅卵石压着。廊上角门贯通,寒风最为凛冽,那叠子纸被吹得张牙舞爪,犹如群魔乱舞。 她弯腰将鹅卵石挪开,小心地将纸张捧在手里翻看,是裴玄清抄写的经书,这么厚一叠也不知道熬了多少灯油才抄好。 兰时将经文紧紧搂在怀里,下意识抬眸望向空荡荡的院门,好似那人的一丛袍角才将擦过冰冷的门槛,徒留下寥落孤寂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将经文叠好放入袖囊中,头也不回地出了西跨院。 ** 裴媛漫无目的地穿花过径。 身旁的丫头青雉受不住外头的寒风,抱住双臂劝道:“娘子,外头冷,逛一会就回去吧。” 裴媛没好气地踢着脚下碎石:“回去做什么!姨娘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好不容易来个人,可不得将哥哥那些事翻来覆去地又说一遍!那狐媚子还得好一会儿才走呢!我不想见她!” 青雉听了,也忍不住抱怨:“姨娘也真是,大公子再不济好歹也是您的亲哥哥,是咱们三房的人。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能见人就说大公子的事。” 提起这个裴媛就生气。 这世道女子活得艰难,不过是在娘家靠父兄,出嫁靠丈夫儿子。她倒是有兄有父,可是哥哥不争气,是个遭人厌的煞星。父亲不是在外游学,就是窝在北城不归家,还不如没有。 姨娘更是靠不住。 父亲这些年不在家,姨娘总是一个人呆在西跨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人难免变得神神叨叨,见人就抱怨自己儿子是个冤孽,身上缠着恶鬼要害人。一时又说父亲不回来,老夫人抱恙在山上休养,自己所受的委屈都是裴玄清所致。 一副魔怔的样子。 裴媛起先觉得她可怜,时常在身边安慰,时间长了又受不了,只想着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想起这些糟心事,裴媛甩了甩脑袋,顺着回廊穿过西角门,远远瞧见三娘裴樱的院子,拽着青雉道:“咱们去三姐姐那里坐会去!” 守门的婢女瞧见裴媛过来,正想进去回禀,裴媛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走到窗棂前,对着窗前的人影大叫一声:“三姐姐!”,将正在案几前写字的裴樱唬了一跳。 手腕忍不住轻轻一抖,鼻尖的墨点正好滴在字帖上,好好的一副字就这么毁掉了,裴樱强压下心中恼怒,转头笑意盈盈:“六妹妹又淘气了!” 裴媛笑着走进里间,才发现二房的双胞胎姐妹,四娘,五娘也在,脸上的笑容凝固住,局促地搅着帕子朝二人问好。 四娘正挽袖做着花谏,见她进来,只清冷抬眸,微微额首,并未说话。 倒是五娘歪在炕上,吃着国公夫人送来的果子,挑起眼眸睨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裴媛怯怯回道:“午间有些疲懒,又冷得睡不着,就来三姐姐这里坐坐。” 五娘闻言扔了手中果子,一边吹着指头上的残渣,一边问:“舒姨娘院子里没碳么?冷得你到这里打秋风!” “文仪,说话要有规矩!”四娘见她这样口无遮拦,警告似的瞪了一眼。 谁知五娘不仅不怕,还满不在乎地瞪了回去。 大眼瞪小眼中,四娘率先败下阵来,一时也拿这个强横的妹妹没办法,还是裴樱笑着打圆场:“六妹妹不过是找个借口来看看我,你还当真了。她院子什么没有,需要到我这里来拿。” 说着,又转头对裴媛道:“六妹妹,听说大哥哥前几日腿伤又重了,我这里有几瓶驱寒散淤的药,回去时你帮我带给他吧。” 五娘本就是个刺头,听见裴樱装好人,在里头和稀泥,本想呛上几句,谁知三娘忽然提起裴玄清,顿时调转枪头:“听说大哥哥与沈家二公子争风吃醋,争个什么美人儿?哎,六妹妹,你见过你那小嫂子没有?真这么好看?” 说着,也不等裴媛回答,又掩袖偷笑:“大哥哥这样的人,也会为了美人怒发冲冠,我还以为他要在小槐院喝一辈子符水呢!” 裴媛脸涨得发红,恨恨地剁了剁脚:“我哥又没病,干嘛喝符水!” 五娘撇撇嘴:“又不是我让他喝的!那不是他自儿个的姨娘叫他喝么!” 裴媛顿时噎得说不出话。 这事儿就像个没口的闭环,自家人都嫌自家人有病,外人拿来说嘴,她又能怎么反驳? 裴媛不禁有些气闷,眼圈一红就想哭。 五娘见她又要哭,拍手嚷道:“三姐姐,四姐姐,你们看看,我可没欺负她,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实话,沈二又不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给谁看!” 四娘赶紧拉下她的手:“六妹妹都哭了,你还嚷什么!” 裴樱则走过来,拉着裴媛坐下 16. 胖胖的小星儿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西边的穿堂是回小槐院的必经之路。 兰时走到偏门外,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躲在墙角吹冷风,盼着她们快些吵完。 谁知,倒让她听到了一段辛密。 原来裴府不止上一辈结了恩怨,小辈里也自有一番风起云涌。 兰时有些感慨,人一旦起了贪欲,或进或退,或捭或阖,皆为求利。 不知远在云阳山的老夫人,得知裴家三房离心离德,会不会有些后悔,将自己的幼女裴卿送入宫廷。 裴皇后幼时,裴老夫人曾请宫中老嬷嬷教她礼仪规矩,后来又花重金请来岑道人,画圣王渊教授书画。画圣弟子的名头就足够裴卿的才名享誉京城,更何况她容貌娇美,端庄贤淑,还未及笄,求亲的豪门世家接踵而来,差点踏破裴府的门槛。 只是老夫人出人意料地婉拒了所有人家,在当嫁之年将裴卿送入宫廷,做了尚仪局女使,顺理成章之中又有了几分机缘巧合,与还是太子的储君李泰相识。 李泰继位后本想立裴卿为后,却因大周高祖留有祖训“李姜共主江山,历代后位皆由姜氏女所主”,遭到群臣口诛笔伐,尤其是姜家煽动礼部大礼议,搅得朝堂风起云涌,民心思变。 立后之事在正君道和明臣职中僵持了大半年,直到裴卿跪于紫宸殿前脱簪请罪,保下了皇帝威严,册立为妃,此事才完结。 不过就在今年七月,贵妃小产,皇帝血洗内廷,一片血雨腥风中废后姜氏,改立贤妃裴卿为后。姜氏百年外戚的尊贵一朝断送,而门庭渐衰的裴家,靠着裴皇后的声势,成了京中一手遮天的显赫豪门。 太夫人细心教养出来的裴卿,无论是容貌,性情,喜好皆与皇帝十分契合,从前的姜皇后站在她身旁,反倒被衬得像只缩头鹌鹑似的木讷无趣。 皇帝心有偏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是兰时前世呆在裴玄清身边,见多了阴谋诡计,不由得想这样一位为皇帝精心打造出来的美人,对皇帝到底有几分真心? 她到底不是裴卿,她虽有几分小聪明,也仅够活命,不懂在逢场作戏与情真意切中如何切换自如,只得歇了揣度的念头,回了小槐院。 兰时将抄好的经文递给秋彤,让她有时间给姨娘送过去。 裴玄清去了院后的竹林看书,兰时站在后角门,朝着竹林遥望,半晌后拖着沉沉的脚步回房,拿了针线筐在房中做针线。 给裴玄清缝的护膝,兰时缝得格外仔细,针脚整齐细致,取色沉稳低调,边角用碧翠的丝线绣了一丛修竹。 等她缝完一只,天幕已渐黑沉,房中未点灯,像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细纱,稠的人两眼发花。 她将缝好的护膝放回筐中,伸了个懒腰,一边揉着僵硬发酸的脖颈,一边踱步到了前院。 小星儿站在凳子上,颠脚挂廊灯。 兰时见她今日在夹棉对襟外又套了件厚厚的青色棉衣,裹得跟个圆乎乎的绿叶粽子似的可爱,笑道:“星儿,过来给我啃两口,我吃吃看,有竹叶香不?” 小星儿跳下凳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稚气的脸上冻得红彤彤的:“今日秋彤姐姐刚笑过我,说我跟个吹气鼓囊似的!您别看我穿得多,跑起来可灵活了!” 小星儿生怕兰时不信,在院子里迈开步子,卖力地挥着手臂跑了几圈。 秋彤在房里生完炭火,拍着灰出来,看见小星儿“妈呀”一声叫,喊道:“吓死个人了!我说咱们院子怎么来了个矮冬瓜精,在地上乱打滚!” 兰时一瞅,小星儿个子小,穿上厚厚的棉衣可不就像个成精的矮冬瓜,顿时笑得直不起腰。 小星儿窘迫地扯了扯肿胀的衣角,噘嘴道:“我才不是矮冬瓜!兰时姐姐说我长高一寸了!” 秋彤指着兰时,扬了扬眉:“你信她?别是说你长宽了一寸!” 兰时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忙摆摆手:“快别说了,小星儿都要被你说哭了!” 小星儿快步跑上来,摇着兰时的手臂撒娇:“还是兰时姐姐对我好!自从你来了小槐院,咱们院不仅有了炭火,连饭食也跟着好了!张嬷嬷不在的时候,云溪姐姐悄悄带了好多好吃的过来。杂菜羹,三鲜棋子,梅肚鱼,银丝冷陶...” 小星儿掰着指头数都数不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兰时流口水:“下次能不能让云溪姐姐再带点蜜饯过来!上次一碟子蜜饯都被豆子抢着吃了,我只听她一个劲地说好吃,还不知道是啥滋味呢!” “馋的你!”秋彤故作不满,“敢情她没来的时候,你和小豆子都在院里挺尸!现在被点子吃食勾得还魂了?” 小星儿挠挠头,嘿嘿地一阵傻笑。 兰时笑道:“想吃蜜饯,就提盏灯,去院后迎一迎公子!” “好!我这就去!”小星儿高兴地跳了起来,取了灯,一蹦三跳地走了。 秋彤诧异道:“你怎么不去?” 兰时回道:“我有话想问你。” 秋彤一怔,拢手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今日你将公子抄好的经文带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仔细想想,准是姨娘胡言乱语,被公子听到了,经文就没送出去。你是怕我去姨娘面前闹,才不明说的吧。”秋彤叹了口气,话里有些无力,“我闹什么呀!我要是闹了,公子不得更难过!何必戳他的心窝子。” 兰时微微皱眉:“我原以为姨娘只是有些胆小,但是今日听她说的那些话,似乎对公子颇有怨怼,怎么会这样?” “我要是能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还会连个张嬷嬷都斗不过?”秋彤自嘲一声,“其实之前大公子也送去不少,姨娘嫌大公子是恶鬼转世,身上晦气,全给烧了,但是大公子还是坚持。连累我每次去六娘子那讨灯油,笔墨的时候都得被她讥讽恶心几句。姨娘心硬如石,除了三爷,谁都不在乎,往后你就懂了。” 两人正说着,小星儿提着风灯,一脸喜气地跑了进来。 风灯在空中摇摇晃晃,照在地上的朦胧灯火,似一道顽皮的光影,也跟着窜东窜西。身后,一道挺拔俊逸的身影踏夜而来,灰蒙夜色遮住了他的面颊,看不清容颜,只能看见他身上青色的袍袖迎风飘 17. 以他为重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裴玄清这才想起来,白日她就有求于他,只是被秋彤的那盆炭打断。 于是拢起袖子,问道:“何事?” 兰时小心翼翼凑到裴玄清跟前,问道:“公子能否帮我办张路引?” 裴玄清微微侧目,露出不解之色。 兰时收敛了神情:“两个月前我去国公夫人房中送午膳,路过曲径处的蔷薇花架,看见庞道姑身边的秀儿姑娘,拉着国公夫人房里的紫英姐姐,直说什么‘救救我’之类的话。我一时好奇就听了一会。秀儿姑娘哭说庞道姑利用她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实在活不下去了,恨不得拿刀与庞道姑同归于尽,又没这个胆子,想求紫英姐姐想想办法,帮她逃出京城。” “庞道姑深受国公夫人信任,就算紫英姐姐与她关系再好,也要顾及着国公夫人。若是被国公夫人发现,不说秀儿姑娘,紫英姐姐也难逃一死,当然拿话推脱。要是没遇上也就罢了,我既然遇上了又置之不理,总觉得良心过不去。” 兰时说完,见裴玄清平淡无波的面颊好似一潭幽静幽深的湖水,让人捉摸不透,不由得有些忐忑道:“公子...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自量力?” 闻言,裴玄清回过神来,说道:“我是怕有人会杀她灭口。” 秀儿知道那些官员的暗昧之事,一个身藏秘密的人活不久。 裴玄清说着,漆黑如墨的眼眸深处,似泛起阵阵暗涌的水潮:“你若想救她,交给我便是。” “那可不成!”兰时急忙拒绝,“若是将大公子牵扯进来,我宁愿不救。” 裴玄清叹了口气:“不争不等于无用,兰时,我没你想的那般无能。” 兰时认真看着裴玄清,略显稚嫩的脸上神情分外严肃:“我从未觉得公子无能,只是人心总有偏向,我就是个自私的人,凡事以大公子为重。但凡有丁点风险,都不会拿公子冒险。所以要么此事由我来做,要么我就只当不知道此事。” 兰时说了很多,但是裴玄清脑中反复回荡的只有一句“凡事以大公子为重”。 她以他为重么? 十七年里,他听到的只有恶鬼,灾星,孽障,他是众人嘲讽鄙夷甚至惧怕的对象,唯恐避之不及,何人曾以他为重过。 裴玄清一向不喜辩解,那是钉上耻辱罪名之人最后的无望挣扎。 不知怎的今日他却很想解释,只为得到身前女子零星片角的信任。 于是坦诚说道:“我没有推她。” “你是说疏柳吗?” 裴玄清点点头:“六岁时,我还住在西跨院。那段时日国公夫人一直给我做驱鬼除祟的法事,祖母知晓后雷霆大怒,当众责罚了她。事后国公夫人抱恨在心,等祖母回云阳山后,就让舒柳在我和姨娘的饭食中下毒,恰巧被我发现,才有了坠井之事。” 裴玄清说着,苦笑了一声,“不过姨娘说得也没错,我不算清白,确实想过杀她。” “所以...疏柳是自己跳下去的,同时让人引来姨娘,恰好撞见坠井的一幕,让姨娘误以为是你推的。这样姨娘会怀疑你,即使你再说出疏柳帮国公夫人害人的话,姨娘也不相信。” 裴玄清点点头,平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期待:“你...信我吗?” “信啊!”兰时不假思索答道,“孝者,人心之所同。论语。公子想要保护姨娘,是人之常情。至于手段,也要有胆量的人,才敢杀人。” 裴玄清听了这顿歪理顿感好笑,过后又怅然若失。 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尚信他,自己的血肉至亲却不信。 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兰时察觉到裴玄清神情不对,轻柔劝慰:“我小的时候,家境贫寒,为了供父亲读书,过得很艰难,有时候连顿饭都吃不饱。母亲虽也出身书香门第,却为了父亲面子,不能向娘家求救,只能瞒着父亲,偷偷做些绣活放在铺子里卖。父亲发现后,对母亲破口大骂,说她玷污门楣,满身铜臭,毫无礼仪教养,还烧了她所有的针线。” 兰时说着过往,苦笑一声:“父亲文人气节倒是保全了,但是一家人都跟着饿肚子。那时候我年纪小,忍不了饿,整日在街上瞎晃找吃的。往往这时候,隔壁的张大娘就会塞给我几张热腾腾的饼子或是馒头。” “后来父亲终于考中了进士,做了官,派人接我们进京。临走前我问张大娘,明明都是穷苦人家,谁家都没多少余粮,为什么要救我? 张大娘跟我说:“若真到了生死关头,谁也顾不了谁,自是保命要紧,哪还能顾得上别人。但若是风调雨顺,尚有几分余力,也不能看着一个小娃娃,在自己面前活活饿死。” “遇见公子后,我就想公子在府中处境就如张大娘所说,已是到了谁也顾不了谁,保命要紧的地步。可是见我落难,还是奋不顾身相救,可见公子是个好人!若是公子都信不过,天底下就没有我能信之人了。” 兰时说的是脑中残留的叶兰时小时候的记忆,唯有张大娘是杜撰。 给她扔来馒头的不是张大娘,而是抚养她长大的兰姑姑。 兰姑姑的原话自然没那么好听。 兰姑姑救了她,给她取名兰时,然后说:“养着你只当是养了只阿猫阿狗了!你可别对我生出孺慕之情,将来遇着难事,我第一个抛下你!” 兰时对她敬爱依赖,顺从听话,始终不敢忘记这句教诲。 所以后来兰姑姑卷入后宫两后斗争当中,想拿她顶罪之时,兰时先发制人,抛下了她。 兰姑姑死前,披头散发,双目渗血,犹如厉鬼一般凄厉骂她六亲不认,不得好死。 她当真背上了篡逆恶名,身首异处。 兰时朝裴玄清温柔笑着,胸腔却如寒冰一般冷得彻骨。 她可真是个巧言善变的骗子。 裴怀舟没有怀疑兰时的话,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枚莲花纹玉佩,递到她手上:“既然你信我,我自不能辜负。这是孙远淮的家族玉佩,他在宫中比武输给我,承诺替我做件事。不管是路引,还是银钱,你想要什么,去广济钱庄找周掌柜即可。” 兰时笑了。 孙远淮... 户部尚书孙言嫡次子,孙瑞云的同胞哥哥。 十三行行首,人称小财神。 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可惜他身材肥硕,肚大如球,且他有个毛病,爱出汗,即使在寒冷的冬日,走上几步,身上也会虚汗连连,只得随身带着一把折扇扇风。文人缙绅一向注重风仪姿容,如孙远淮这样皮囊丑陋的,即使登殿探花,也被同僚排斥鄙夷,只在户部挂了个闲职,悠闲地在外经起了商。 士农工商,商人为百业中最低贱者。 孙远淮作为孙家嫡子,能破例走上商途,除去外表之因,还缘由孙尚书太能生,尤其能生儿子。 孙远淮这个嫡子在孙言心 18. 财大气粗的孙财神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寒夜冷风如刀锋般凛冽。 到了掌灯时分,哪怕是京城正街上,也是一派冷清。行人寥寥,只有少许巷口冒着热乎乎的烟气。大多是做夜食生意的摊贩,架着推车,卖着驱寒的汤羹。南来北往晚归家的路人,冻得发抖,往往会坐在背风的巷口,灌上一碗暖暖身子。 城西一条深巷口,卖羊羹的摊主没生意可做,坐在炉子前,笼着袖子打起了盹。身后排着四五张桌子,只有靠墙角的长条凳上坐着个同样打盹的食客。他好像睡过了头,面前的羊肉羹喝得剩下小半碗,早已散了热气,冷掉,凝结成块。 寂静无声的夜中,只听得见大锅中羊羹汤咕噜咕噜冒着烟气的声音,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忽然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进了巷口,停在羊羹摊前。 一只青筋凸起,褶皱遍布如干裂树皮的手拨开车帘,紧接着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尼姑探出头来,圆圆胖胖的脸上堆着三分笑:“小哥,来碗羊肉羹!” 摊主听见有人要汤,瞬间惊醒,满口答应着,盛了碗羊汤递上去。 老尼姑出手阔绰,多给了一倍的钱。 墙角旁睡着的客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吵醒,不耐烦地朝桌上扔了十个铜板,抬手抹着眼皮,嘴里嘟嘟囔囔地朝巷子里走去。 庞道姑早已放了帘子,加之夜光昏暗,丝毫没留意到那男子的动向。将头缩回车厢的瞬间,庞道姑脸上的笑意就像是压垮枝头的白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黑暗中一双眼眸闪着阴鸷森冷的寒光睨着身旁女子,压低了嗓音叫道:“到地方了!还不起来!” 女子没动! 庞道姑恼怒上头,用力踹了她一脚,加重了声音:“别给我装死!下去拿药!” 秀儿被踹得闷哼一声,浑身关节像是散了架一般,栽了下来。 她艰难抬起眼皮,庞道姑青灰色的面皮像是冒着毒气的蛇,散发着腥臭的血气,凑到她跟前,尖厉的指甲缓缓划着她的皮肤:“别找王阿四偷偷要治伤的药!王侍郎就喜欢你带伤的样子!” 指甲游走过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战栗起来,秀儿被压得喘不上气,逃也似的跳下了车,奈何她伤得太重,双膝盛不起力道,几乎在双脚沾地的瞬间摔在了地上。她顾不得疼,咬着牙爬起来拼命地冲入巷子,直到身子全完没入黑暗之中,才停下了脚。 庞道姑掀帘瞧了眼秀儿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浮出一抹不耐烦的冷笑,摔了帘子,斯条慢理的喝起了羊羹。 巷子尽头是一条岔路,左右皆可通往一条明街。 秀儿扶着墙壁慢慢挪着步子拐进了右边巷子里。 隔着三丈远的街对面,一个身穿石青色袄子的闲汉蹲在张记药铺高悬的幌子下。那闲汉冲她露出个轻挑的笑,油腻的目光从她裸露的脖颈上一寸寸滑过,才慢悠悠转身进了药铺。 隔得那么远,秀儿依旧能看见王阿四脸上毫不掩饰地轻视目光,仿佛将她浑身衣裳剥干抹净一般。她难堪地扯了扯身上的道袍,没入黑暗的双眸空空荡荡。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深巷里一拉,一个戴着斗篷的男人一把捂住了她惊恐欲绝的嘴,压低声音说道:“想活命,就别嚷嚷。” 秀儿起先还用力挣扎,听完那男子的话,顿时止住了动作,只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要转身看清身后之人身份。 云同见她虽然呆滞,但是不再抠他的手背,探头警惕地看了张记药铺,长话短说:“别动!我能搞到路引!想要的话,明日申时一刻,到高头街后巷,贾家食铺!” 秀儿听见有路引,不管这男子是谁,急切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王阿四手里拧着药从张记药铺出来,云同顿时松了手:“贾家食铺!记住了!” 说完快步钻进了左边巷子里,不过片刻就不见了身影。 ** 隔日天光大好,日光透出清淡的云层如同筛过一般,细细碎碎地撒在地上,仿佛渡成了一层浅金色。兰时走出西角门,云同已租了辆青帷马车等在门旁。 兰时上车后让云同驾着车先去了趟广济钱庄。 时辰尚早,钱庄门口站着两个伙计刚刚卸下门板,店里另有个伙计擦洗着里间的桌椅,见清晨有人登门,赶紧迎上来。 兰时带着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从怀中掏出玉佩,只言要见周掌柜。 谁知伙计面露难色,说道周掌柜母亲病重,已经三日不曾来了。但那枚孙家掌事玉佩,伙计却认得,悄然将她引入后院的厢房中,才说周掌柜虽然不在,但另有话事人歇在钱庄中,若有事可代为通禀。 兰时捏着玉佩沉吟半晌,才道:“劳烦小哥儿替为上禀,望主家能代办一张前往吴州的路引,今日就要。另外我想借五十两银子,不知道贵钱庄能否应许?” 伙计呆了一瞬,嚷道:“五十两?” “是...太多了么?” 伙计回过神来不屑地撇撇嘴,什么太多,是太少了吧。他们钱庄做的是客商生意,动辄千两万两白银,倒是头次有个姑娘家上门来借五十两的,莫不是把他们钱庄当成当铺了? 伙计心里一阵腹诽,脸上却笑着接过玉佩,脚下生风地跑上三楼。 孙远淮昨儿个醉酒,歇在钱庄正睡得香甜,忽然被恼人的敲门声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喊道:“谁吵小爷睡觉!死一边去!” 敲门声顿时消散,不过一息又听门外之人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二公子,有人拿着您的掌事玉佩来钱庄,求办一张路引。” “什么玉佩!我玉佩不是...” 孙远淮嚷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猛然翻身下床,拉开房门:“裴玄清来了?” “裴大公子没来,是个年幼的小娘子。”那伙计躬着身子不敢看。 孙远淮眯起眼睛,拨开散落在肩上的头发,脑中转了半晌,忽然鼻中哼笑一声:“这就奇了!这玉佩我送出去两年都没见他用过,忽然给了个娘子。那娘子长什么样子?可好看?比我妹妹如何?” 伙计歪着头想了一刻,摇摇头:“带着帷帽看不清, 19. 战战兢兢的秀儿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贾家食铺靠近马行,鱼龙混杂,往来打尖吃饭的都是卖身下九流的贩夫走卒。 大隐隐于市,越是混杂之地,越能掩人耳目,浑水摸鱼。再则云同与这里的掌柜相熟,他们从僻静的后巷进去,避开嘈杂的大堂,更加不易被人发现。 进了客房,云同倒了杯热茶递到兰时手中:“早知道那掌柜办事这么利落,咱们就晚点出门。这大冷天的,看你手都冻僵了。” 兰时捂着温热的杯盏,垂眸看了眼发红的手背,笑道:“不碍事!虽然约得申时,但我想她应该等不到那时候,不如早些来。” 果不其然,兰时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声音谨慎又小心。 云同没想到兰时料事如神,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忙不迭地前去开门。 来人果真是秀儿,只是她今日穿的不是灰色道袍,而是一身裙摆拖地,盖住手脚,极不合身的靛蓝粗布衣裳,像是哪家孩童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云同一时呆住,目光顿在秀儿身上,忘了挪步。 秀儿被云同盯着,脸上渐渐浮出一丝难堪的愠色。她紧张地缩在门口,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小声道:“我...我被怕人发现,偷了件...衣服穿。” “哦!”云同这才反应过来,让出了路。 秀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推门而入,乍眼瞧见房中坐着的兰时,顿时骇得头皮发麻,拔腿就跑。 “你认得我?”兰时诧异道。 秀儿被云同堵在门口,进退不得,急得跳脚。 她何止认识,那日她可是亲眼看着身后的小娘子被按在刑凳上,被打至晕厥! 前段时日裴府演武场闹出那场风波,国公夫人连夜将庞道姑请进府商量对策。 庞道姑知道裴大公子是国公夫人的心结,乘此机会添油加醋地进谗言。让人搬来成盆的碎冰铺在地上,以恶鬼作祟为由,让大公子跪在地上,以身融冰镇鬼,而这个叫兰时的小娘子则被罚仗刑。 施刑那日,门外寒风朔朔,帘子不时被掀开。 地上光线随着浮动的门帘明暗交替,沉闷入肉的夹板声和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也随之此起彼伏,秀儿站在门帘旁边,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等她鼓起勇气抬头看时,只看见一地血水,和兰时一副带血的残躯。 她伤得这样重,竟然能活下来,秀儿心下不由得悚然。 难道那日她看见自己,故意前来报复? 兰时见秀儿吓得脸色惨白,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包袱朝前推了推:“这里头有张未署名的路引,今日傍晚东市王记货栈的张掌柜会带着商队前往衢州送皮货,我替你交了五两银子,他答应带你一同前往。衢州南阳县县令牧尘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为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只要你能平安到达南阳,就算庞道姑找到你,牧县令也能保你平安!” “你说什么...牧...牧尘?”秀儿定定地看着兰时,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正是!礼部侍郎牧尘的大名你应该听说过,因上谏反对圣上废后,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将他贬黜出京。连圣颜都敢触怒的人,我想应该不会害怕一个小小的庞道姑!” 秀儿紧抿着双唇,藏在袖中的双手激动地微微颤抖。 她何止听说过牧尘的大名,连他的家世也了如指掌。 牧尘出身名门淮阳牧家嫡支,家世显赫,人品贵重,祖父乃是当世大儒,帝师牧汉川。所以皇帝虽对牧尘不满,却不敢取他性命,只是将他贬官千里,眼不见为净。 牧尘不仅出身高贵,难得是其是非分明,忠直敢言。 若是能得他庇护,她又何须东躲西藏! 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兰时为何要帮她。 长期生活在庞道姑的欺压算计之下,秀儿实在不敢轻信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紧紧盯着兰时,心中虽害怕难安,面上却依旧装出一副凌厉之态,扬高了声调道:“我凭什么信你!” 兰时尚未答话,云同便没好气道:“不信我们,你能信谁!但凡你能找到办法,早就逃出京城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们黑灯瞎火地劫持我,与庞道姑有什么两样!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秀儿畏畏缩缩地朝旁挪了两步,发颤的声音怎么听都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味道。 云同听得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冲秀儿挥着拳头道:“要不是我兰时妹子心善想救你,你以为老子想管你这破事!亏得我这些天风里来雨里去地打探消息,感情是个白眼狼!兰时妹妹,这种人跟她客气什么,绑起来先打一顿,老实了再说!” 云同碗大地拳头砸过来,秀儿下意识闭紧双目,一边瑟缩着身子朝身旁的墙角跌去,一边颤着声音求饶:“别打我!我听话!求求你,求求你,别打我!” 云同愣了一下,指了指秀儿:“我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兰时看着秀儿惨白而惊恐的脸,黑白分明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酸楚。 她不自觉地闭紧双眼,想起前世罚没宫廷时,她也曾这样,无助地躲在墙角里哭泣。 云同见兰时神色沉重,心虚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兰时闻言回过神来,摇摇头,双手温柔地拉下秀儿颤抖的手臂:“你别怕!不会有人欺负你!” 秀儿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慢慢落在兰时脸上,眼泪一滴一滴滑落。 兰时将秀儿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我会帮你离开京城。过了今日,你就自由了,不用受人欺辱,不再被人胁迫。等到了南阳,开间茶水铺子,嫁与良人,生儿育女,过些平淡日子,好不好?” “我...”秀儿视线定在桌上的布包,声音哽咽道,“你为什么帮我?” 兰时温柔笑道: 20. 走一趟深水巷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城南深水巷是京城中最为混杂的一片地。 起先是年老色衰,被青楼撵出来的姑娘们没了活路,合伙赁个院子,做些皮肉生意。十年间来此安身立命的人多了,深水巷,暗巷的名声渐渐也传扬开了。 那些个贩夫走卒兜里没几个镚,去不起城里的销金窟,又想逍遥快活,就会跑到深水巷对付对付。不过深水巷虽然人流混杂,却没什么人敢惹事,因为这里是雷虎帮的地盘。 深水巷之所以有个深字,是因为雷虎帮的帮头名叫任深。 任深龟奴出身,跟着自己老子娘落到了深水巷。十年前安时发大水,一批无家可归的难民北上,任深从里头挑了十来个家破人亡的孤儿小子做打手,做些刀口舔血,见不得人的勾当,由此发家,成了京中第一大帮派。 秀儿自然听说过雷虎帮的名头,期期艾艾地站在深水巷门口,惊恐得浑身发颤。 狭小的巷口,倚着两个吊儿郎当的精壮汉子。大冬日,二人只穿着件单薄的短打黑衫,说说笑笑,手中掷着一把尖刀,秀儿看见他们袒露的胸口上纹着繁复曲错的文身。 那是一张长着尖厉獠牙的虎头,像是蛰伏在人的身上,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她的血肉。 秀儿一见之下,登时魂飞魄散,惊叫一声。 守在巷口的两名男子,听到她的喊声,都是一惊,拔出了匕首,转过头来。 见是个畏畏缩缩的小道姑,两人又松散得倚回墙上,一人道:“呵~咱们这地什么人都来过,就是没来过道姑!这可是稀罕事,咱得告诉深头~” 另一人扯住他:“急什么,咱们先问清楚再说!” 说着笑眯眯上前,一双轻浮的眼珠子,在秀儿身上乱瞟:“师太这是要卖身...还是寻姘头哇?”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秀儿抱紧包袱,哆哆嗦嗦地朝后退了两步,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我...我...你们不是会杀人吗!我...我买命!” 二人听后,收了轻浮神色,一柄锋利的匕首架在秀儿脖颈上,沉声道:“师太莫不是闲来无事寻老子开心!” “真的!真的!”秀儿被冰寒的刀锋抵着,吓得变了音调,急忙扯开包袱一角,“你们看,我有钱!” 二人看见一大包白银,赶紧撤了匕首,装腔作势地打了下手背:“嗐!瞧我这贱手,差点伤了贵客!有钱您早说呀!只要您有钱,老子能拉出个鬼来给你推磨!” 秀儿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咽了口口水,结巴道:“不...不用鬼!我...我就是要王...王阿四的命!” “王阿四?”那人听说过王阿四的名头,就是个偷鸡摸狗的地痞,不过一个姑子来买他的命,倒是不寻常。他眼珠子提溜一转,扯着秀儿往巷子里走,“人命也是大事,咱屋里说!屋里说!” 秀儿身量小,力气也小,被两个大汉推推搡搡地拽进邻近的院中,毫无反抗余地。 只是那两个大汉将她关在屋里,并无过多的话,只将门锁了,转身匆匆离去。 秀儿脑中顿时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这才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一时后悔答应兰时来雷虎帮,一时又害怕雷虎帮杀人灭口,或是将她绑了送给庞道姑,一时又担心雷虎帮狮子大开口,索要钱财自己无力应对。 正在她急得团团转时,门外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对襟袍衫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与巷口的两个大汉不同,那男子约莫三十上下,浓眉大眼,长相端方,举止沉稳,尤其是一双虎目冷静锐利,毫无轻浮放荡之气,甫一进门,那人深沉的目光仿佛渗透进了人的五脏六腑,即便是她藏得再好,心中那些见不得光的私隐,也被他看得无所遁形。 好在那人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在秀儿即将崩溃之时,便移到他处。 秀儿长呼了口气,将包袱放在桌上:“我只是来做生意...我...” 她还未说完,就被那人抬手打断。 “鄙人任深!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秀儿。” 任深勾起嘴角,懒洋洋地指着她身上的道袍道:“小娘子穿着道袍前来,倒是不怕被人看见。” 秀儿为难地扯了扯身上的道袍,这是兰时特意嘱咐她换上的。 还说若是任深问她姓名,不必隐瞒,如实告知便好。虽然不知她是何用意,但是想着反正自己要离开京城,何必知道太多。 她怎么说,自己怎么做便是。 任深见她不说话,继续道:“买卖有买卖的规矩,杀人有杀人的规矩。姑娘是按买卖的规矩来,还是按杀人的规矩来?” 秀儿凝神想着兰时的话,一字一字地朝外吐着:“只要两个人,今夜将王阿四绑到城外隍城庙,关上三日,三日后等我的人到了再杀!” “哦?”任深挑了挑眉,搓着指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等三日!三日内,若是这人跑了,我杀不了,算你的还是我的!” “若您按我说的做,这一百两只是定金!三日后,不管事情如何,我都再给您一百两。到时候,您只管到安乐巷第四间宅子去取便是。” 安乐巷... 任深微眯着眼,仿佛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不过他任深是尸身里捡钱的活阎王,不管这道姑谋的是什么,银子他可不会往外推,于是摸着下巴,笑道:“就按娘子说的做便是!” “多谢!多谢!”秀儿长舒了口气,起身打开包袱,将银子散到桌上。 “这是何意?” “呵呵...”秀儿傻笑了两声,抖了抖手上的布料,竟是一件深黑的斗篷。 她一边将斗篷系在身上,一边道:“娘子说...我得穿着这件斗篷出去!反正银子带到了,您 21. 自己人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更深露重,寒风萧瑟。 秋彤提着灯,环臂站在廊下,冻得抖作一团,呼吸之间肺泡子跟沁了冰水似的刺痛。她哆哆嗦嗦地来回跑动,时不时瞧一眼被寒风吹打得“吱呀”作响的木门。 数不清看了多少次,那扇泛着寒气的木门终于被人敲响。 秋彤“哎哟”一声,急步冲上去拉开门栓,没等看清人就开始数落:“死丫头,外头是有金山还是银山,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叫我好等!” 兰时被秋彤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半晌方回过神来,奇道:“这么冷的天,你来作甚?” 秋彤撇了撇嘴:“你当我想来!还不是公子担心你怕黑,又道夜路不好走,巴巴地让我提灯来接你。” 兰时笑道:“那你等一等就回去了,平日也不见你这般老实,真站在廊下吹冷风啊。” “呵!”秋彤冷笑一声,揪着兰时耳朵骂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当我没回去!我是回去了,可公子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听听这话,没品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一则骂我没接到你,怎么敢自己回去。二则警告我,没接到你,甭想回去!你说我怎么办!” 兰时从秋彤冰冷的魔爪中救下自己无辜的小耳朵,乐得哈哈大笑:“我是个忠仆,可不敢揣度主子心思。姐姐说什么一则,二则的,我听不懂。” “好哇!拐弯抹角地骂起我来了!你们一对好主仆,就我热灶贴了冷屁股!” “姐姐说话忒俗气!” .... 二人斗着嘴皮子,一路嬉闹进了小槐院。 进了院子,才发现裴玄清笼手站在廊下。 还是一身单薄的青色长衫,一样清隽中略带着英挺的眉眼。 房梁上风灯被风吹得东摇西摆,昏黄而涟漪的光影摇曳而下,将他平日素来沉静的眸子也染上了几分温柔。 兰时不禁看呆了一瞬,直到被秋彤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上前道:“夜里天寒,公子怎在外头等着?” 裴玄清神色如常打量着兰时,见她并无不妥,才放下心来,淡淡叮嘱:“下次早些归家。” 兰时一怔。 归家... 小槐院是她的家么? 秋彤听得一阵恶寒,将风灯塞到兰时手中,朝裴玄清仓促行了个礼道:“公子可饶了我吧,我可再经不住寒了。” 说完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朝着倒座房走去。 秋彤走后,裴玄清又道:“下次若想出府,可走西北角的偏门。守门的钱婆子曾受过父亲恩惠,是自己人。” 兰时明显被“自己人”三个人取悦,笑得露出一嘴牙花子:“是!兰时知道!” 裴玄清目送兰时离开,撩帘进了里间。 房里没有燃灯,只有些许惨淡的月光被窗棂割裂成细小的碎影撒在地上,照得屋内叠影重重。 裴玄清从小在黑暗中练就一双厉眼,丝毫未觉不便,至案几上拿书,才要点灯,忽觉墙角边打来一道劲风。 裴玄清眉间一厉,陡然从袖中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朝旁刺去。 那黑影侧身躲过,还未来得及得意,裴玄清手中匕首瞬间变转方向,好似一条游龙,紧贴着他脖颈划过。 黑影吓得冷汗淋漓,摸着刺破的脖颈,急道:“大公子手下留情!” 裴玄清右手顿时,拧眉道:“青山?” “我家主子邀您明日一叙!”说完,青山惊魂未定地跳窗而去。 青山倒是经年性子不改,与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依旧不肯服输。 裴玄清面平无波,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就着月光,小心擦着匕首上沾染的血迹,喃喃道:“染血...要重铸了...” ** 冬日的天,一日寒过一日。 昨日尚且有些暖意,今日温度骤降,即使艳阳高照,那风吹在人脸上,依旧冷得像是锋利的刀口,割得人一阵阵刺疼。 兰时起夜时,被屋外的寒风吹得四分五裂,爬上床裹住被子,再也不想起来,只懒在床上假寐。秋彤叫了她三次,见她懒洋洋地不肯起,也就由着她了。 正在她躲过秋彤的魔爪,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高亢的骂声。 兰时陡然惊醒,恍惚间好像听见张嬷嬷的声音:“一院子贱蹄子!偷碳偷到老婆子身上来了!” “谁说这是你的碳!你都几日不来院子了,好意思往自己家扒拉!” “下作的小娼妇!老婆子伺候大公子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没影儿呢!我来不来,都是公子乳母!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管我!” 还真是张嬷嬷! 兰时打了个激灵,一边穿衣洗漱,一边唉声叹气。 本想将庞道姑的事解决了,再处置张嬷嬷。 谁知张嬷嬷偏巧今日回了院子,看情景应是发现他们私燃银丝碳的事,当即就在院子里发作起来。 她收拾好,急步走到前院。 正堂房门紧闭,秋彤和张嬷嬷一个站在廊下,一个站在院中正骂得欢臊,小星儿和小豆子则躲在转角廊柱下,吓得缩头缩脑。 兰时走上前去,拍了拍小星儿的肩膀,问道:“公子呢?” 小星儿吓了一跳,见是兰时,才拂了拂胸口道:“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张嬷嬷趁着秋彤姐姐浆洗衣裳,偷溜进公子房间,发现房里有炭火,就骂起来了。姐姐快想想办法吧,这么下去,张嬷嬷去大夫人跟前告状,怎么办?” 兰时朝她们使了个安心的手势,笑着上前,一边将张嬷嬷往院外拉,一边劝道:“嬷嬷消消气!您又不是不知道秋彤嘴皮子厉害,您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没的气坏身子!” 张嬷嬷气得鼻翼噗嗤作响,一双浑浊的双目恶狠狠瞪着兰时,将她朝旁一搡:“你们这对贱婢!猪油蒙了心,净做些下作事!大夫人今日找我问话,我少不得要在大夫人跟前好好说道说道!” 兰时被推得脚下踉跄,转头见秋彤怒气冲冲地追了出来,气不打一处来,叫道:“星儿,还不将你秋彤姐姐拉回去!张嬷嬷是公子的奶嬷嬷,半个亲娘,且是她能冒犯的!” 星儿和小豆子闻言,急急冲上来,连拉带拽的将叠骂不休的秋彤拉了回去。 张嬷嬷斜眼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老婆子白看戏的不成!” 兰时弓着身子,放低了声音,笑道: 22. 他生气了 《苟在继兄身边做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广济钱庄,后堂。 裴玄清端坐在案几前,一边听张大夫说着腿伤,一边翻看着账册。 张大夫对这位不肯喝药,肆意妄为想要砸他招牌的小子,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见他始终眉色淡淡,无动于衷,又痛心疾首地骂了半晌,将自己感动得涕泪横流,也只换来了一句敷衍:“张大夫说的是。” 张大夫狠狠地瞪了裴玄清一眼,问道:“我说什么了?” 裴玄清:“...” “哼!” 裴玄清尚未回神,只听房门“砰”地一响,房中只剩了他和孙远淮相看两厌。 张大夫走后,孙远淮肆意地躺在榻上,翘腿吃着南边铺子送进京的陈橘。 橘瓣入口微酸,余味甘美,孙远淮一下往嘴里塞了好几瓣,含含糊糊道:“要我说,下次张大夫诊脉,你认真点。没瞧见他今日生气,都念起《礼记》了!” 裴玄清未答话。 孙远淮见他不搭理自己,几下将橘子咽下肚,嚷道:“你家小娘子拿我的钱去杀人,你也是这样平心静气?” 裴玄清眉眼霎时冷凝下来,合上账册,抬眸看向孙远淮。 孙远淮最怕裴玄清冷肃的模样,从榻上窜起来,摸着肥硕的肚皮,悠悠道:“她放跑了庞道姑身边的小姑子,这事你知道吧。” 裴玄清不置可否。 孙远淮又道:“那小姑子走之前去了趟深水巷,找任深买了一个叫王阿四的命!任深是什么人!为了他老子娘一夜杀了周家十三条人命,判了斩刑,在牢里攀上齐王的人,以命换命,硬生生从地府爬了出来。他有齐王撑腰,我十三行生意遇上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喊一声任爷。” “你家那小娘子胆子倒是大得很,敢打他的主意。哪像我家妹妹,出身高贵,性情又温顺。我说你别犹豫,把她娶了吧!再犹豫,到嘴的鸭子跑了,你找谁哭去!” 青山抱剑立在一旁,摸了摸脖颈上的纱布,冷冷道:“高贵的鸭子...少见!” 孙远淮一窒,转头与青山斗起嘴来。 裴玄清右手搭在账册上,少有露出镇重之色。 就在屋中三人神色各异之时,周掌柜提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只道是裴玄清身边的婢子送来食盒,还嘱咐若是大夫下的药方太苦,就吃点食盒里的蜜饯。归家时让孙远淮给裴玄清备件大氅,马车上多烧两个炭盆,铺好皮毛坐垫。 孙远淮虽然仕途不顺,但在商道上可没人敢对他不敬。只有他对别人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从来没被除了他爹之外的人这样明白安排过,闻言脑中混沌半晌,呆傻问道:“谁?” 青山睨了他一眼,眉目冷淡:“公子耳聋了?裴大公子家的小娘子!” 裴玄清没有搭话,转头向周掌柜道谢,接过了食盒。 食盒外头细心包着防风保温的灰色棉套,掀开盒盖,食物的香味随着热气扑面而来。 青蔬羹汤,鱼肉果子蜜饯。 兰时足足备了六碟子。 裴玄清向来自律,处事时从不进食,今日破天荒将没看完的账册拂到一边,饮起了羹汤,看得孙远淮啧啧两声:“她怎么知道你偷偷来了我这?还知道我偷偷请了大夫给你治腿伤?这还不算,这女娘竟敢指使我做事!她是脑袋被雷劈了,还是被驴踢了,作到小爷我头上来了!” 裴玄清手中的牙箸用力磕了一下桌面。 孙远淮一噎,气得拿起镶金嵌玉的扇子猛扇几下,鄙夷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敢拿给小爷吃!吃坏肚子,她那几两肉够赔么...” 话未说完,转头见裴玄清眸色渐渐冷了下来,孙远淮赶紧将后头的话吞进肚子里,讨好地扯开嘴角笑道:“吃!我吃!” 虽说是为了给裴玄清几分薄面,但孙远淮心底到底认定一个低贱的婢子,见识浅薄,哪里知道饔飧一道大有讲究,只拿筷子心不在焉地在一盘鱼肉里左戳戳,右戳戳。 戳了半晌,掀起眼皮子,见裴玄清斯条慢理的吃得正香,又见那鱼肉上的盖浇做的还有几分模样,勉为其难,夹了鱼肉塞进嘴里,张嘴就要讥嘲几句。 谁知那鱼肉入口即化,还带着瓜齑的鲜美,孙远淮“咦”了一声,将讥嘲的话连同鱼肉一起咽了下去,又夹起一块面饼。 面饼平平无奇,饼色焦黄,内里包馅。 孙远淮垂头嗅了嗅,嫌弃又好奇地咬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呼:“怪哉!怪哉!” 如此三四次后,裴玄清没了吃饭的兴致,搁下牙箸,转头朝青山说道:“他用食一向如此聒噪?” 青山:“不用食也聒噪!” 裴玄清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们懂什么!” 孙远淮狼吞虎咽的将桌上菜肴席卷干净,才擦了擦嘴,朝那道鱼羹抬了抬下巴,“你们看这道鱼羹,入口即化,未见瓜菜却闻瓜齑,汤髓焦宽鲜美。这张荠菜饼,取茎去枝,当是杂味,却因羊汤之故,分外醇香劲道,又无羊肉渣滓膻腥之感。还有这碟子霜枣,甜糯香酥,糖霜均匀,难得的是不顶牙,就是京中有名的庄楼也做不出这等味道。” 孙远淮连着品评了几道菜,又道:“最奇的是,她怎知我除了鱼羊,不食其他荤腥?还有这几道果子,对我的胃口,安安合适。这顿饭莫不是专为我准备的?这么贴心的厨子可不少见,不如你把她给我,我家那厨子...” 裴玄清撩起眼皮子,沉沉扫了孙远淮一眼,打断道:“她不是厨子!” 孙远淮听得嗤笑一声,晃着折扇:“厨子和婢子有甚区别,不都是奴婢!” 孙远淮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裴玄清却好似被一堵无色高墙束住,但见其人,不闻其声。 他神色淡漠地望着一桌残羹剩饭,想起孙远淮的话,胸口仿若潮水漫涨,堵得喘不过来气,连带着看孙远淮也不顺眼得很,霍然起身,烦躁道:“账册错漏百出,也不知道你这孙财□□头是怎么来的!” 孙远淮呆滞望着裴玄清勃然而去的背影,气得七窍生烟,对青山道:“这竖子!空手白牙骗了我钱庄商股,我不过找他要个婢女,还对我使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