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沙》 1. chapter 01 《潮沙》全本免费阅读 《潮沙》 文/田穗穗 晋江文学城 2024.5.21 / —Chapter01— 印象里,即使是三月,北城也鲜少有这般阴绵的云。 宁书禾静静瞧着车窗上漱漱成线的水珠,无端叹气。整整十三个小时的航班,能阖眼的时间恐怕只有几刻钟。 车里过分暖和,实在难熬,她歪头靠着,眼皮渐沉。 “书禾,醒醒。”不知睡了多久,前排传来提醒的声音,“快到了。” 骤然惊醒。 太阳穴隐隐作痛。 手指摁亮怀里的电脑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她在米兰起飞前收到的那份邮件,视线落在某页左上角的照片上。 几秒后又退出,切换主界面,只见时间显示: [15:08] 还好,睡得不算太久,脑子还能转。 此时此刻,距离她的订婚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行程这样赶,也是被逼无奈。 今天这场订婚晚宴,几乎整个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了函,而宁书禾自己,竟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对象,她的未婚夫傅祈年,是倒数第二个。 “宁总发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驾驶位的中年男人神情肃穆。 “嗯。”宁书禾语调轻缓,音色轻灵,“周叔,我记得当时和傅家表态过,只办婚礼,他们当时也应了。” 周叔沉默半晌,回答说:“上周三傅老爷子急性心梗,现在还在住院,傅修辞亲自上门来提,说是把你们俩的事情彻底定下来,权当给老爷子一个安心,宁总不好拒绝。” 倒说得通。 言下之意,若哪天老爷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婚事不至于一拖再拖提不上日程。 不过宁书禾还是心里一惊。 老爷子生大病,却没传出任何消息,滴水不漏,傅祈年上周就已经先她一步回国,也没和她提。 她本就是准备最近回国的,跑这一趟不算麻烦,可傅家铁了心要在这节骨眼上订婚,傅修辞还亲自上门给宁家施压,哪是为了给老爷子喂什么定心丸,分明是在给整个北城打预防针。 “只是辛苦了你。”周叔安抚的语气。 “我不辛苦。”稍顿片刻,宁书禾又淡淡地笑了笑,“不过,这三叔也太……” 周叔没听清:“什么?” 她摇摇头,没回。 宁书禾没见过傅修辞,只听傅祈年提过几次。 按辈分,傅修辞是傅祈年的叔叔,按年龄,却也只比他大了七八岁,不仅对他们这些晚辈极好,对那几个小的更是溺爱,可在商场上雷霆手段、杀伐果决。 恐怕日后就算老爷子不幸百年,傅家都还有这位傅三叔坐镇,谁也怠慢不得。 慕强是人类天性,宁书禾并不自居例外。 若她也能做到,眼下的处境想必也不会如此艰难。 她不说话,周叔只好再次叮嘱:“万事小心。” “我知道。”宁书禾的笑意渐敛。 / 车子开到酒店,还给宁书禾剩了换衣服的时间,款式和颜色都不是她喜欢的,但好在简约不繁琐,才得准时去前厅迎宾,傅祈年早早在那等着,他正端了杯酒,和身旁的人说话。 见她过来,傅祈年伸手拉紧她:“累不累?” 两个人指间的对戒碰在一起,硌得她痛:“还好,在飞机上小睡了会儿。” “那就行。” 而后他没再多问,对她的一句关心仿佛只是客套的场面话。 宁书禾注意到了,没时间在意这点。 冠着订婚宴的名头,却是酬醡的场合,真情与否实在不重要,但表面的祥和气氛却不得有一丝残缺。 敬一圈酒,傅祈年拉着她去傅家主家的包房歇脚,先问:“三叔呢?怎么没来。” “说是公司有急事,晚点才过来。”答复的人是傅家的管家阿姨,傅家人都在外头应酬,这儿也因此落了空,留她在这里负责回话。 傅祈年了然,拿起一旁干净的杯子倒了些热水,低头递在宁书禾面前:“喝点水吧,在这儿歇歇再出去。” 宁书禾的确有些累了,过去一天几乎没睡,头疼着还要站一整晚,她接过水杯,打趣说:“你要是真心疼我,就替我挡几杯酒。” 傅祈年也瘫坐在一旁,却是笑着:“姑奶奶,我这已经应接不暇了。” 她倒也没真的指望傅祈年能说什么好话。 不知道他这件西装是谁选的,如果是她亲自来挑,总归不会选玫瑰作珠花,过于俗气。 “你怎么都没和我说爷爷生病了,刚刚在车上问了周叔我才知道。”宁书禾主动提起。 “我想着最近事多,等闲下来再带你去见他。”傅祈年侧过身来看她,“不过这段时间家里是三叔管事,他不想人来人往扰了爷爷,去医院的话得提前跟他打个招呼。” “应该的。”她点点头。 宁书禾想起邮件里篇幅显然少于旁人、却被小姑打了重点标记的那页。 傅祈年,似乎很听那位三叔的话。 有谁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她回过神,抬眼去看,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傅祈年瞬间一扫疲态,精神抖擞地站起身。 “怎么了?”宁书禾不明所以。 “我先出去一趟,见个人。”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再歇会儿。”傅祈年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嗯。” 宁书禾淡淡地笑着回应,可思考片刻,还是选择追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她连影子都没追到。 有人凑近打招呼,宁书禾趁机问了一嘴,也没得到答案。 过了屏风,穿过长廊,到二楼露台下方的花园里,才隐隐听到对话。 “孩子,我好像没必要和你一个陌生人谈这些,交浅言深了。”中年女声,平声静气,予人压迫感。 “抱歉,程阿姨,是我唐突了。” 是傅祈年。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宁书禾的脚步稍顿。 “还是叫我程董吧。” “祈年,你在里面吗?”宁书禾清清嗓子,打断了这话,装作不知情,跨步走到屏风后,看到里面的情形后惊讶到: “程阿姨?您也在。” “书禾啊,我正和祈年聊到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对面是位约莫五十多岁的女士,见她来了,便不再去看一旁的傅祈年,只亲切地拉过她的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 “怎么瘦了?看来上回见你的时候叫你多吃点儿,你真当我是客气了,我那是心疼你。” “我知道您心疼我。”宁书禾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不过婚期将至,我就想多减减肥,穿婚纱好看,既然您都说我瘦了,我就高兴了。” “哎,你这孩子——” 因为宁书禾的参与,原本降至冰点的氛围重新热闹起来。 这位平日里本就不爱社交,只 2. chapter 02 《潮沙》全本免费阅读 看他笑了。 宁书禾没来由得觉出一种谎言被拆穿的慌乱。 “你还没有自我介绍,要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傅修辞的神情讳莫如深,余光瞥见她发梢垂落,积在颈窝,等风吹过,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锁骨处那片凉白的肤色。 她穿的是傅祈年前些日子一并挑的礼服,素白的绸制长裙,抹胸款式,裙身不多赘饰,只在耳后固颗珍珠以作点缀,衬得她过于出尘。 宁书禾自觉失态,却忽略了最明显的漏洞,今晚出现在这里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认识她。 直到现在,她还没发现不对劲,是事后回想起和他的头一次见面,才敢笃定傅修辞在故意捉弄。 “宁书禾。” 很简单的一句,她向来如此开场,不过往日里,她会附带一张名片。 傅修辞重复一遍她的名字,她只觉得刚刚心底生起的不安感愈演愈烈,因他的语气: “你是祈年的未婚妻,照辈分,该跟着他叫我三叔。” 他不再为难,宁书禾这才笑着了悟道:“原来是三叔,之前祈年常常提起您。” 再客套不过的对话。 因为第一次见,对他几无所知,又碍于礼数不能主动离开,于是宁书禾只能选择把傅祈年搬出来,指望他至少像其他人一样问句“祈年去哪儿了?”才好开展后面的话题。 他显然洞穿了她的心思,却也只是笑笑,故意没去接这话题,只在等她继续。 看他不愿提及傅祈年,宁书禾一时哑然,选择沉默着逃避。 其实细想,也有许多能用的话头。比如为什么还不去主厅用餐,比如为何方才管事阿姨说他在公司,如今却忽然出现在这里。 可工作显然是他专门叫人随口胡诌的借口,漏洞百出的行迹怎么看都是故意为之。 两人站得不远,呼吸间,宁书禾鼻腔里尽是他身上泠涧雪松的清寒。 她好奇其中缘由,也的确想要一睹真容。 但归根结底,这是傅家的事,一是与她无关,二是先前他上门逼迫不容宁家拒绝,有前车之鉴,她觉得与眼前这人再多说几句,恐怕会把自己套进去。 所以在没开启可控的话题前,她宁愿僵持着。 她被这冷寂煎得难熬。 甚至在想要不要妥协。 恰时傅修辞开了口:“餐点到了,你该去忙了。” 宁书禾顿一下,本能地想问他怎么不过去,可却吊诡地心生别扭,把话生生收回,仅以点头回应,再留下句客套话便走了。 瞧她满腹疑虑竟真忍着,傅修辞不禁有些不耐,自顾自点了支烟。 本来备了许多有趣的后话,只等她问,没曾想她偏不。 被围困许久,倏然有了清晰的打算,再落目那片单薄的身影,他抬手抽了口烟,有风吹过,散开一缕白色的飞灰。 “三叔,我以为您还在楼上,找了好一会儿。”有人自长廊跨步过来,瞧他神色淡淡,一瞬间明白过来,“人……见过了?” “嗯。” “那三叔怎么没跟她一块去主厅?” 傅修辞目光向下一瞥,将燃了一半的烟重新衔起,却只夹在指间以作示意。 傅璟年笑说:“我那傻表弟,要是有宁家这靠山,再有宁书禾时时给他兜底,以后恐怕还真是个对手,到时候三叔你——”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意识到傅修辞正看着自己,却面色沉冷不发一言,凛然一怔,平日里狐假虎威嬉皮笑脸惯了,却忘了分寸。 傅修辞看他数秒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很:“最坚固的关系都靠利益维护,他的那点情份,什么都不算。” 没被怪罪,傅璟年松了口气,依旧混不吝的模样,讪讪笑道:“是,不过……三叔,宁书禾您也见过了,不知道晌午时咱们打的赌,算谁赌赢了?” 傅修辞没立刻回答,而是咬下滤嘴,向他示意身后的方向。 傅璟年眼神一亮,往所指的方向看去,摩拳擦掌地准备去拿战利品。 烟雾缭绕中,傅修辞淡淡地说:“去把东西放抽屉里,我走的时候拿。” “……” / 宁书禾先去找了傅祈年,两个人一同落座时,餐点刚刚开始,主桌改坐着傅家和宁家的诸位长辈,他们两个自然得抛砖引玉,而后便是傅祈年的父亲照例接着说些什么。 轮了一圈儿的场面话,傅修辞才姗姗来迟,他换了件裁剪更精致的西装,毕恭毕敬地为自己的晚来赔礼,可这儿多半场的人都姓傅,又有谁会苛责,刚温下去的场子重新热起来。 人人都看的是傅三叔的面子,宁书禾却很快转头看向窗边的位置。 宁钰正笑着,那里明明也是主位,同样是人群簇拥处,眼下却仿佛被边缘化。 正愣神,傅祈年推了酒杯过来:“我们去敬三叔一杯吧,你还没见过他。”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臂。 宁书禾身体不舒服,从刚才见到傅修辞开始就在强撑,实在是看见酒就反胃,她没去接杯子,抬手拦住他: “长辈们还没说完话,不如我们先去和小姑打个招呼。” 傅祈年还在踌躇,宁书禾毫不犹豫地直接牵着傅祈年准备过去,就瞧见傅修辞先她一步,径直越过身前的热闹,笑着举杯: “宁总,好久不见。” 宁钰很意外,笑着寒暄:“傅总。” 宁书禾也愣了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头顶的晕眩,再继续往前。 她看不懂傅修辞,他的分寸感还真是时准时不准,刚才对她分毫不让的是他,眼下拿捏亲疏的也是他。 可也不得不承认,不久前短暂接触时,她对他产生的那些排斥和畏惧,也因为这一刻得到了稀释。 闻声,傅修辞自然而然地看过来,宁书禾依旧没有选择避开,再次微笑称呼:“见过三叔。” 傅修辞看到她轻轻扯了一下身边人的袖子,傅祈年反握住她的手,当即笑了笑:“小姑好,三叔好。” 傅修辞看向他们两个这样亲密,分明笑意正盛,但眼里却如余烬冷寂,只留着些许残温,倏然便消散了,让人纠结这暖意是否只是错觉。 他语气清淡地叮嘱: “方才在外头都是公事,现在是家宴,不用拘谨。” 是作为长辈的宽容和关怀态度。 这话任谁来看,都是说给宁书禾一个人的,傅祈年正乐得,不论如何都和“拘谨”二字沾不上边。 只有傅祈年没意识到,还真愈发轻松下来,揽着她的肩开起玩笑,宁书禾不是不识趣的人,忍着晕痛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却还是略显疲态。 她微微侧脸,傅祈年像个炫耀自己在幼儿园画画比赛里拿了奖状的孩子,正说在兴头上,轻晃着她的肩膀,她略微耳鸣,听不太清周遭的声音,只觉得头很沉。 他总是这样,可今天这般场合,她实在不能扫他的兴。 傅修辞目光在她轻轻一落,见她呆呆的,神色稍黯,他适时打断了傅祈年的话:“你今天累了一晚上,先坐下吃饭吧。” 宁书禾低着头,不知道傅祈年说了什么,迷糊地跟着应声:“嗯……” 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她才稍稍清醒些,手掌撑在椅子上,不知谁将她面前的酒杯拿走,换了热水,以为是傅祈年,心里一暖,道了声谢再抬头看,却是宁钰。 “小姑?”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您怎么过来了。” 宁钰蹙眉,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不舒服怎么也不说?要不是傅总提醒我,你连我也要瞒过去了。” 责怪的话,语气却是温和。 宁书禾的神色几分怔忡,为着这句话的后半段。她看向不远处,傅修辞正向一旁的侍者嘱咐什么。 没找到傅祈年,宁书禾错开视线,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余光窥得她低头,傅修辞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又悄然不动声色地收回。 “你从小就 3. chapter 03 《潮沙》全本免费阅读 当天晚上回去后,宁书禾还是病倒了,请医生来家里打针才退了烧,吃完药闷着睡了一整宿,隔天醒来又开始低烧,实在没办法,还是叫人推了工作。 宁钰知道后抽空回家,一进门就瞧见她盘腿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烧退了?怎么不躺着。” “躺着缺氧,头晕,迷迷糊糊的正好画速写。”宁书禾把笔放下,腰一抬,坐到沙发上。 宁钰把带来的东西放下,转身去开窗,只开了一个小缝,再回头,宁书禾已经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小心别被风吹着。” “可是家里好热。”宁书禾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突然反应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今天怎么过来得这么早?” 宁钰沉默一霎:“今天不忙,一会儿再回趟公司就能休息了。” “不是要和城建局的人吃饭么?” “两位哥哥过去。”宁钰捏捏她的肩膀:“最近事多,在正事上他们比我算得清,你呀,就安安静静画画,别的什么都不用太操心,有我们呢。” 宁书禾反应了一下,便沉默下去。 阳台开着窗,没风,低冷的空气漫进来,她清醒许多。 院子里那颗梨树正蔫着,听物业说前些日子请了多少人来照顾,光秃秃的树杈上却也只缀着几棵小花苞,早春百花相争,它最不争气。 宁钰全然不知她的想法,拉着她的手回客厅,两个人窝在沙发上扯了会儿闲话,宁钰才提起:“傅家人今天轮番打电话过来,说是赔罪,我就纳闷儿怎么不让傅祈年直接和你说。” 宁书禾回过神来笑说:“下午他给我打过,但我当时在睡觉,没接到,就没再打了。” 宁钰笑了下,委婉说:“他并不像个细心的。” 昨天订婚宴上,傅祈年的表现实在不尽人意,他也是傅家的人,怎么能连这点处理能力都没有。 “当时同意你们结婚,我的确是出于利益考量。” 宁钰犹豫以后,还是语重心长地强调:“可我既然答应过大哥好好照顾你,就要对你的婚姻负责任,如果你真的没那么喜欢他,他又不懂照顾你,我们宁家也不是非要吃这碗夹生的饭。” 宁书禾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宁钰看着她。 她继续补充:“我已经知足了。” 她并不渴望婚姻,只是需要一段婚姻,恰巧傅祈年出现了。 笼中人免不了向往笼外奋力挣扎的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他和她处境相似,必能懂她的感受。 宁书禾说:“我不能预料未来的一切,但至少过去两年里,我觉得他是个合适的人,至于以后……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不敢向前走。” 与其被动地等待命运,不如坦然接受、主动争取。 宁钰忍不住提醒:“谈恋爱和结婚可不太一样,人会在不同的情境里暴露不同的缺点。” “离婚礼还有两个月,假如他真的不堪托付,我想办法抽身便是。”宁书禾笑了笑。 不过片刻后,她敛起笑意: “我不会糊弄自己,更不会拿宁家的前途来赌感情,您放心。” 她知道宁钰想确认什么。 北城的新贵如雨后春笋,一茬接着一茬,虎视眈眈,可宁家几经挫败却还能在北城始终屹立不倒,论地位、论人脉、论身价,即便已经大不如前,也近乎无可挑剔,这绝非一代人能做到的。 傅祈年如果真的能成为她的依靠,助她、助宁家摆脱困境向上走,她同样会助他一臂之力,可如若不能,她也有自己的职责要履行。 这场婚姻不过是等价交换而已,不必过分纠结。 “好了,既然你心里都明白,我也放心了。”听到她最后这句,宁钰再伸手探探她的体温,确认正常后起身离开:“我得赶紧走了,有事打电话。” “嗯,路上小心。” 门口传来重重一声,随即恢复寂静,宁书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倒去,摊躺在沙发上。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宁书禾点开看,是一条垃圾短信,随手删除,这才注意到约莫半小时前傅祈年发来的消息: [好点了吗?我去找你。] 宁书禾翻身侧躺,拿靠枕将脑袋垫高,微微扬起嘴角,回复他一句:“我刚醒,路上慢点。” 或许是在开车的缘故,傅祈年并没有立刻回复,宁书禾就开始着手处理未能及时回复的那些信息和电话。 等滑到一个陌生号码时,她的动作稍顿,先复制到微信里,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对方,于是在回应慰问后,谨慎地询问身份。 没过一会儿,对方便回了消息。 言简意赅:[傅修辞。] 宁书禾愣了片刻,才将号码备注,又想先前傅祈年还说他三叔忙得很,近日事多,傅修辞必定是忙得晨昏颠倒,还得抽空替小辈们走场面,她心道这实在忒不像话,等傅祈年一会儿过来,她得好好说说他。 / 傅祈年正在往宁书禾那栋别墅走,一整天都联系不到她,他实在不放心,就打算直接开车过去看看,可车只开到一半,就被家里一个电话叫了回去。 结果刚到家就被傅云霆劈头盖脸一顿骂,左不过就是围绕着宁书禾生了病还要替他解围的话题。 傅祈年解释,自己刚刚其实就在去看她的路上。 一旁沉默着的傅修辞因这话侧目而视,傅云霆却不听,质问他为什么不上午就去,眼下天黑了才动身,于是他只好向坐在一旁的傅修辞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修辞没再看他,正漫不经心地捞起几上的小壶,斟两杯茶,其中一杯挪到面色铁青的傅云霆面前,另一杯搁在傅祈年的方向,打圆场说:“大哥先消消气,祈年回来连口水都还没喝,让他坐下再慢慢说。” “坐什么坐,给我站着。” “……” 傅祈年无奈。 可傅云霆就算再生气,也得给傅修辞三分薄面,撂下这么一句后,便小心接过了那杯茶,半开玩笑道: “我看就是你平时太惯着他了,早该让他进公司历练,老三,要不明早就给他办个入职手续,随便放什么岗位上先吃吃苦。” 傅修辞面上带笑,语气里没有情绪:“不急于这一时,公司迟早要交给他们几个,且让他再玩几年再去也不晚,祈年年纪小又聪明,学得快。” “都要结婚的人还整天没个正形,再玩下去怕是废了。”傅云霆看了眼站着的傅祈年,从桌下拿出一个信封。 傅祈年看清内容后,神色稍愣。 “看清了?”傅云霆冷哼一声:“就算邀请了你,这函上按的也是宁家女婿的名头,看的也是宁大小姐的面子,你真以为你能越过她?” 闻言,傅修辞不动声色地抬头看过来。 这话恐怕是说给他听的。 傅祈年显然没理解,脸色难看了几分:“爸,我还真没明白,您作践我也 4. chapter 04 《潮沙》全本免费阅读 宁书禾处理完消息,转头盯着窗外发呆,心里想的都是刚刚从阳台向下看时院子里的那棵树,思虑半天,还是套了件厚外套出了门。 花圃旁边有小铲子,拿起来戳戳土,她不禁皱眉,又抬头研究那花苞。 身后一声鸣笛。 深夜扰民的行为,在静谧的夜里略显突兀,宁书禾有些不快地回头,却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傅祈年正从车窗探出头,神情稍显疲色,等她看清他的脸,这才眉眼舒展,跨步过去替他开了车库门。 “怎么不进屋呆着,在这儿也不怕再发烧。”傅祈年下了车,替她掖紧外套,揽着她背往屋里走:“快进去。” “没那么矫气。” 她被推着往前走,等她进了门,傅祈年又转身出去,从车里拿了袋东西回来,搁置在茶几上。 宁书禾在一旁坐下,一眼就看到了被保温袋包裹着的盒子,笑问:“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傅祈年笑着让她猜。 只过了两秒钟,两人便异口同声:“糖醋小排。” “知道你一生病就想这味儿。”傅祈年先给她倒了杯水:“不过说好,只准吃两口解解馋,等你好了我再做给你,免得胃疼。” 宁书禾探身去看袋子里放的其他东西,最后还是先拿了饭盒,但摸起来已经冷掉了。 傅祈年看她愣神,只问:“怎么了?” 宁书禾撇撇嘴,把盒子半举起来叫他看。 “凉了?” “嗯。” “厨房在哪儿?我去给你热热。” 她抬手指了指右后方:“盘子在右手柜子里。” 傅祈年在厨房忙活,没过一会儿,宁书禾也跟着站在厨房前的桌子旁,腰轻轻靠着桌沿,默默地看着他。 不经意间注意到他衣角的一片污渍,她凑过去看,出声提醒:“祈年。” “怎么了?”以为她是等不及,傅祈年轻轻笑说:“马上就好。” “你衣服下面脏了一片。” 傅祈年应声低头看,发现是茶渍,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儿,我回去洗洗就行。” “扔了吧,你这衣服都穿了好几次了。”宁书禾犹豫片刻,担心地问:“你是从公司过来的吗?”也不知道衣服这样都多久了,怎么也没人提醒一下。 “我刚刚回了趟家。”傅祈年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唇,“我爸又莫名其妙发火,骂了我好一顿,这不,糖醋小排也跟着遭殃,热一遍口感肯定变差。” 傅祈年暂时还没好意思告诉她自己还没入职只是个无业游民,回国前他告诉她的是,前些年就在公司挂了名,只需要他偶尔回去了解了解情况,回国后就能去上班。 宁书禾轻声问:“他怎么又骂你?” 之所以用“又”字,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种事傅祈年隔三差五就会经历一次,开始他还觉委屈,现在只剩无奈和厌烦,宁书禾也习以为常,有时甚觉荒谬。 “就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提了。”傅祈年把排骨装盘,一手端着,另一只手拉着她:“洗手去,先吃饭。” 他不想说,宁书禾也就不再问:“一会儿你还得回去,过来我帮你简单洗一下。” “别弄了,一会儿回去就扔了,衬衫衣柜里多的是。” “在路上被人看见多不好。”宁书禾不由分说地拉他到水池边,捧清水小范围清洗。 离得很近,傅祈年忍不住低眼看,她穿了件兔毛毛衣,加上冷调灯光,衬得她皮肤呈一种新雪似的白,总觉得她人似冰雪淬过般的冷,可轻抵在他腰间衣角的指尖却是热的。 两个人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每每与她近距离接触时,还多少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他常常不能确定…… 傅祈年抓住她搭在衣角的那只手,轻轻唤了声:“书禾。” 他的声线很闷,宁书禾闻声毫无防备地抬起头,目光骤然相撞。 心里的警钟铮然响起,她不禁屏住呼吸。 离得太近了,他的呼吸仿佛就在她鼻尖之上。 因为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纠结和考虑的机会,她只凭着下意识的反应,直接向后退了半步。 本能的动作,让两个人都定住了。 宁书禾这才看清,他僵直在半空还未能来得及抱住她的那只手。 空气凝滞。 就算傅祈年再怎么迟钝,也能捕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才能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如何兵败如山倒。 语言可以说谎,情绪可以伪装,可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想法被应证,他此时此刻只有深重的无力之感。 可也只是一瞬,宁书禾就先他一步调整好状态,微微笑着:“洗好了,肚子好饿,吃饭吧。” 说罢后,转身坐下,不着痕迹地深深呼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逃避,但本能地害怕傅祈年刨根问底。 可好在,傅祈年并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跟在她身后,坐在她对面。 宁书禾很少感情外露,即便是这般尴尬的情况下,她也能不动声色地略过。 而傅祈年恰恰相反,他突然想起傍晚时傅云霆说的话,心里油然冒出一种仓皇的落败,通过他的脸和僵硬的动作,一览无遗。 一时沉默。 宁书禾慢吞吞地拿筷子夹出排骨,放在自己的碗里,脑袋里乱嗡嗡的,思绪理不清,结成团,她干脆放弃,继续默不作声。 “我会努力。”傅祈年正看着她:“我会努力在公司立足,有朝一日……能成为你的底气。” / 宁书禾的画展定在周五,参展的作品早已陆陆续续地先她一步回国,展址、临时人员和设备也都有宁家全权安排。 展馆定在北城美术馆的一号展厅,因得是她在国内的第一场画展,宁书禾原本不想把场地和设计定得中规中矩,在年前已经联系了几位独立设计师,可考虑到开展时间在婚礼前,意义不同往日,最后还是交给了宁钰商量定夺。 虽然宁书禾也早早地派了工作室的人回来对接,可对这次画展的最终呈现,她是不满意的,却无可奈何,毕竟她的话语权不够,只能改进细节,都是些繁琐事宜,得她亲自监工,因此宁书禾有近两周的时间都磨在了展馆里。 一直到周四下午,整体布置才都准备妥当,巡查两圈检查,宁书禾叮嘱管理员几句,便合灯离开。 门口有车在等,是辆张扬的红色帕拉梅拉,车门打开,不等她反应,一束向日葵便扑在面前:“surprise——” 宁书禾吓了一跳,被迫捧住,等上了车,这才哭笑不得:“干什么?” “礼物。”回答的是她的发小周颂宜,混不吝的模样,“宁老师,提前祝你新婚快乐哦。” “新婚祝福是送向日葵的吗?” “这句新婚快乐是祝福你的订婚,这花是祝你明天办展顺利,事业蒸蒸日上。”周颂宜笑说,“主要是明儿干巴了还能拽着吃。” 宁书禾笑了下,低头看着这捧花:“谢谢。” 如果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周颂宜就是现实派,爱好包括但不限于重金属、纹身、架子鼓,还有男人,她的人生信条只有一句:脚踏实地,纸醉金迷。 这些年宁书禾办画展本不全是因为艺术,可看似和浪漫、艺术这些词不怎么沾边的周颂宜,是少数几个能让她展露真实的对象,更是唯一能在这领域和她聊几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