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那惜小眉弯》 1. 第一章 《东风那惜小眉弯》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昏沉,暮云蔼蔼如墨,天空中一轮残月,黯黯地隐在云间,几缕月光艰难地从云缝中漏出来。风急急地穿过松林,簌簌如泣声。 “小畜生,给老子站住!” 燕栖两只手紧紧拽着斗篷的帽子,好挡住自己的脸,匆忙拐入一个巷口。几个大汉紧随其后。 为首的那个身材略胖,满脸的赘肉跑起来一颠一颠的,是城中棺材铺的老板,姓张,人称“张胖子”。他一边喘气一边冲着燕栖的背影大喊:“他奶奶的,有种跑,倒是把老子的钱还来!” 燕栖在心里骂道:“呸!总共就欠了那么五两银子,跟催命似的!” 巷子已到了尽头,燕栖心里一阵发慌。 眼见着几个大汉就要追上来了,她胡乱扒拉开墙角堆着的稻草,想借着草堆躲一躲。 扒拉着扒拉着,却惊喜地发现,墙角居然有个狗洞! 燕栖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蜷曲着身子钻了过去,还不忘拿了块石头将那狗洞给堵了。 她生怕那几个讨债的再追上来,脚下步子也不敢慢,一直跑到城东的一片松林里才停。 燕栖大口地喘着气,累得满头大汗,额间的刘海也全打湿了,服帖地贴在额头上,隐约听到了潺潺的水声,不远处应该就有水源。她循着水声,果然找到了一条浅溪。 燕栖在溪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张胖子真是小气“,燕栖拍拍身上的灰,嘴里嘟嘟囔囔:“他那棺材铺又不缺钱,何况我买的还是最便宜的,说好这月等凑够了钱,就还他,哪催的这么急。” 她觉得有些口渴,便去溪边接了一捧水喝。 燕栖解了脸上的面纱,小溪清澈见底,映出她那张溃烂了大半的脸。 她的脸上尽是大块的红色伤疤,从耳根一直延伸到两颊,几乎没什么好皮肉,边缘的皮很是粗糙,全都向外翻着,像是被烧伤了一般。整张脸只有鼻子以上是完好的。 其实,燕栖的五官倒是很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她是标准的小鹿眼,笑的时候水光潋滟,如春水泛起涟漪。 若是没有这骇人的伤疤,应该也是个美人。 燕栖向张胖子赊钱买棺材,是为了年过六旬的胡阿婆。 燕栖姓徐,本是北方稷州人,虽然家境并不富裕,可也算得上小康,吃穿不愁,父母恩爱,又只有她一个女儿。 可惜在她六岁那年,北方胡人南下,一路上烧杀抢掠,稷州的良田几乎全被他们祸害完了,她爹娘只好带着她往南逃。 南方瘴气重,逃难的北方人大多水土不服。没多久又爆发了疫病,她爹娘将那仅有的钱换了药,全都让给她吃,没多久人就没了。 燕栖那时还很小,只知道哭,徒手刨了两天两夜,刨得满手血泡,将爹娘葬了。 葬了爹娘后,燕栖只能跟着流民,继续往南方逃,路上又碰上山匪,她的脸就是那时,给贼人划伤了。 南方的毒草毒虫甚多,脸上的伤口起初很小,只在下颌处,燕栖忙着逃命,只胡乱包扎了一下,就没管,伤口没过多久就开始蔓延。加上得不到医治,便成了现在这般骇人的样子。 逃到稍微安稳的黎州,燕栖就跟着一帮小孩,在街上讨饭,起初还勉强能填饱肚子。 等到她的脸彻底烂掉后,过路的人看着她的样子就犯恶心,也没什么人肯给她钱了。同她一起讨饭的小孩也排挤她,她也不愿再同他们一处,只能另谋生计。 燕栖从袖子上扯下一截破布当面纱,将她的脸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去给别人做些浆洗之类的活,可惜肯让她做工的人很少。实在没有钱的时候,就只能去偷人家的东西吃。 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会给人逮住,然后一顿毒打。 还是寡居的胡阿婆可怜她,便经常叫她过去帮忙,事后给她几个红薯之类的,当作工钱。 可惜胡阿婆前不久去世了,又没个亲人,燕栖念着她的恩,便去那王胖子的棺材铺里赊了具薄棺,将她葬了。 夜色渐渐深了,一阵冷风吹来,燕栖打了个寒噤,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拢紧了些,磕磕绊绊地向林子外面走去。 这松林阴森森的,不会,不会闹鬼吧! 燕栖越想越怕,脚下越发快了。正绕过一棵松树时,竟瞧见,那树下半卧着一个穿白衣的男人! 燕栖直接一声惊叫! 那男人给她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把她打量了一番,又闭眼睡过去了。 燕栖惊魂未定,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凑近了看,又是一惊。 心跳仿佛漏了几拍 男人生的很是俊美,他肤色偏白,在那月光的映衬下更是近乎透明,双眸紧闭,睫毛又长又密,却不显女相;鼻如悬胆,唇如明霞,肤如沁雪,宛若神仙。 黑发凌乱地散着,他身上的酒气很浓,一身白衣,醉卧在在松间月下,星星点点的月色从林隙间洒在他的身上,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那婆娑月色里。 燕栖被他的美貌狠狠惊艳了一把。 瞧着男人没有醒转的样子,燕栖围着他转了几圈,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这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卖到青楼里当小倌肯定能捞一大笔! 一个时辰后,燕栖气喘吁吁地把男人拖出了林子。 可她又犯起了愁,她的小茅草屋在城西,她怎么把这个男人给带回去呀! 就在燕栖冥思苦想之际,那神仙一般的男人醒了。 陆闳识是个县令。 今日,他与好友许尧卿在醉月楼相聚,两人自西京一别,已有两年,好不容易相见,便互相灌酒,越喝越来兴致。 偏偏两个人都酒量浅,不过一个时辰,他和许尧卿都喝的找不着北,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说胡话。 许尧卿的小厮见他喝多了,便把他扶了回去,陆闳识等不到府里来接他的人,想着自己走回去,反正,他府上离这里不远。 可惜他的方向感一向不好,加上酒力,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便走进了这林子,寻着一处松根便躺倒下来。 他睡的很沉,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耳畔就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陆闳识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来,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漆黑的一团,看样子像是个人。他没怎么多想,又倒头睡过去了。 睡了一会儿,陆闳识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拖着,后脑勺在地上摩擦,一路还磕到了几颗石子儿。等他悠悠转醒,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林子中了,而是在城东一条街上。 街上行人很少,他面前立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姑娘,瘦瘦小小的一只,脸上蒙 2. 第二章 《东风那惜小眉弯》全本免费阅读 魏瞻押着燕栖一行人,往县衙去了。 一路上,张胖子他们都骂骂咧咧的:“今天真是够倒霉的,都怪这小畜生,要不是她一直欠我们的钱不还,我们今天不去讨债,也不至于撞到官差枪口上!” 魏瞻皱了皱眉,冷冷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目光如刀剑出鞘:“有什么冤枉要喊,去陆老爷那喊!” 张胖子只得乖乖闭嘴了。 行至县衙,只见门口立着两只高大的石狮子,朱红的大门,那飞檐斗拱如鸟翼张开,门口站着两个带刀的看守,一派威严肃穆之感。 魏瞻推着燕栖一行人穿过一段连廊,将他们带至一处偏房。“老爷现在还有公务处理,你们几个先在这里等着,待老爷忙完了,自会来解决这事。”说罢,留下几个属下看着他们,便带着人继续巡街去了。 到底是在官老爷眼皮子底下,张胖子他们几个倒是老实多了,几个人挤在一团,默不作声,倒也没敢再对燕栖下手。 燕栖低着头,手指抠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一言不发。 那官差口中的县丞老爷,真的会替她做主吗? 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门外有了些动静,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道:“老爷传他们几个过去问话。”几个看守听罢,便带着燕栖等人到了公堂里。 那公堂布局倒是很简单,正中屏风上绘着海水朝日图,屏前摆放着一方案几,那案几的正上方的屋梁上挂着一幅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两旁立着一排拿着官杖的衙役。 堂上正中间坐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老爷,想必就是魏瞻口中的陆县丞了。 那身着青色官袍的县丞开口:“听闻你们几个今天早上在街上公开斗殴,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声音很是温和低沉,像是温凉的白瓷,听着还很年轻。这个陆县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老嘛。 张胖子赶紧回话:“官爷,您可得给小的们做主啊!这丫头上上个月在我们这里买了副棺材,本来说好上个月还钱,结果到了这个月还没还,我们催了好几次,这丫头硬是赖着账不还钱。我们几个也是没办法了,想着吓唬吓唬她。” 燕栖慌忙抬头:”老爷,那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燕栖就说不下去了,仿佛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这、这堂上正襟危坐的县丞老爷,可不是她昨天晚上捡到的那个,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嘛! 燕栖呆呆地盯着陆闳识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 不比昨晚醉卧松间的慵懒,此时的他正身着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脸上是一派威严,轩轩然如高霞举,端坐于大堂上,颇有几分白衣卿相的味道。 一双眸子如幽潭渊水,无波无澜,略有冷意,仿佛昨日清凌凌的月光,皆被他纳入眼底。 原来自己捡到的神仙一般的男人,竟然是县令老爷! 还好她没有把他卖去当小倌! 陆闳识也认出了燕栖,他微微蹙眉,眼下在堂上跪着的姑娘,正是昨晚把他从松树林里带出来,准确来说是拖出来的姑娘。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她的一张脸叫那破布遮去了大半,下巴处有一块颜色有些深,似乎是沾了血。 莫不是叫那些讨债的打了? 陆闳识继续问:“这位姑娘,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燕栖回过神来,连忙道:”回老爷的话,民女上上个月,确实在他们那儿买了副棺材,也的确欠了他们的钱,可民女靠替人浆洗度日,原先做工的那家又故去了,现在更是收入菲薄,实在不是有意赖账的!” 张胖子不屑道:“那倘若人人都像姑娘你一样,先到我们这里来赊账,回头再说自己没办法还钱,那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何况,我们已经宽限了你一个月,你言而无信,又作何解释?” “这”,燕栖哑然。 陆闳识见着她跪在堂下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 他那晚见过她没蒙面的样子,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张脸伤了大半,样子很是骇人。他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找不到活干的。 张胖子等人见燕栖吃了瘪,一时气焰便嚣张了起来:“老爷,您可听见了,实在是这小姑娘赖账……” “她欠了你们多少钱?”陆闳识左手一下一下叩击着案几,漫不经心地问道,乌黑的眼珠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燕栖。燕栖觉得惊奇,忍不住抬头,正好撞上陆闳识的视线,他的目光中似乎带有一丝暖意,燕栖心中蓦地一动,又将头低了下去。 张胖子也很奇怪:“回老爷的话,这丫头欠了我们五两银子。” “连柯,拿五两银子给他。“陆闳识头也不抬地唤道。那名叫连柯的小厮得令,便去取了五两银子,拿给张胖子。 燕栖不解,怔怔地盯着陆闳识,这县令老爷,为何帮她还钱? 张胖子拿了钱,顿时眉开眼笑,也不管陆闳识为什么会帮燕栖:“官爷您果然明辨是非,心如明镜,竟然这丫头欠我们的钱已经还了,那我们就告退了。” 说罢便要往那门外走。 这时,魏瞻刚巧回来,见他们要走,上前附在陆闳识耳边说了几句。 “慢着。”门口看守的衙役听陆闳识发了话,连忙将张胖子几个给拦住了。“本官听魏大人汇报,你们几个讨债的时候,似乎是对这姑娘动了粗?”陆闳识嘴角噙着笑,这笑意却极浅,似有怒意涌动。 张胖子堆着笑解释:“老爷,哪里的话,我们几个只是吓唬……” 陆闳识将那掌印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上:“还在狡辩,魏大人和训诫的衙役都看见了,你们分明对这姑娘下了狠手!” 堂上的人都被陆闳识动怒的样子吓了一跳,谁不知这位县丞待人一向克己持礼,谦谦君子一样的人物,寻常审案,也从未红过脸,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动这么大的怒。 张胖子几个也吓得不敢说话,纂着银子的手直发汗。 陆闳识转头又问燕栖道:“徐姑娘,你跟本官说实话,他们是不是对你动了手?”燕栖眼皮颤了颤,微微地点了点头,缓缓撸起袖子,瘦弱的胳膊上,全是斑斑血迹,青紫交加。 陆闳识心头一颤,又问张胖子几个:“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魏瞻向堂下的几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几个衙役会意,便把张胖子几个带了下去。 燕栖梦游般走出县衙的大门,她觉得刚才的一切,有如身在梦中。她昨晚捡到的男人,居然是县令老爷,他还帮她讨了公道,还了银子。 就在燕栖发愣时,肩上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是那跟在陆县丞身边的小厮,连柯。 连柯对她一拱手:“这位姑娘,我家老爷有些话要问您,还请您跟小的去偏厅一趟。 3. 第三章 《东风那惜小眉弯》全本免费阅读 燕栖绕过屏风,屏风后,一簇灯火如豆,房里燃着淡淡的月麟香,陆闳识正端坐在案几前,修长的手指正翻动着案几上的册子,神情专注。 那指如同玉做的扇骨,根根分明。书页在指尖片片翻动,本是劳心劳力的公务,他做起来,竟也透出一股风流韵味。 燕栖不禁呆呆地盯着他的手指看。 陆闳识听到有人进来,从那堆册子里抬起头,却瞧着燕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手上,陆闳识略有些不适,抬手扣了扣案几。 燕栖这才反应过来被发现了,一时间脸猛地烫起来,慌慌张张地走上前去,把手里的餐盘搁在案上:“老爷,晚膳弄好了,您快些用吧。”旋即便扭头做贼似的跑了出去,走的时候,连门也没来得及带上。 燕栖一路越走越快,脖子几乎要缩到衣领里去,脸色涨红。越想越觉得尴尬,她偷看老爷的手,结果还被发现了啊啊! 还好她脸上蒙着布,不然,老爷肯定会看到她满脸通红的样子。 陆闳识望着燕栖落荒而逃,唇角微微绽开一抹笑。就在她扭头逃跑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乌发后,那一双红透了的可爱的小耳朵。 陆闳识摇头笑笑,把手上的册子放下,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四道菜,一道清炒茭白,一道丝瓜汤,一道糖醋鱼,还有一盘叫不上名字的糕点,做成洁白的小巧的方形,上面点缀着几朵茉莉,散发着醉人的甜香。 陆闳识是南方丹州人,来黎州任职两年有余,喜好的口味还是丹州一带偏浓郁的。 以往都是陈嬷嬷做饭,知晓他的喜好,特地避开了当地偏甜的菜。今日这四道菜,看着倒像是黎州本地的特色菜。不是陈嬷嬷做的,那只有今天他好心带回来的燕栖了。 陆闳识先尝了尝那盘茉莉花糕,一口咬下去,茉莉的清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喉咙,中间包的是茉莉花酱,流出青色的汁液,闻着似乎还掺了些酒酿。 满口的香甜。 第二日一早,燕栖领了差事,她负责打扫陆府的几个庭院。陆府本就不大,燕栖没多久就扫完了,她把扫把靠在墙边,准备回屋小憩一阵子。 等走到后院时,燕栖骤然想起,她还有衣物之类的东西放在她的小茅屋呢!昨天一高兴,竟然把这回事忘了,她得回去一趟,将东西接到陆府。 陆闳识下了值,今日的晚膳,又换成了平日里丹州的口味,他正想细问一下燕栖的事,吩咐连柯道:“去把徐姑娘请过来。”连柯连忙答是,出门去后院寻燕栖去了。 少顷,连柯回来向陆闳识禀报:“老爷,徐姑娘现下不在府上,陈嬷嬷说,她是回去取她的东西了。” “什么时候去的?”连柯又答:“大概是将近午时了。” 陆闳识眉心一蹙:“午时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去跟陈嬷嬷说一声,麻烦她跑一趟,去徐姑娘家里找找看。” 说完,陆闳识又觉得不对,燕栖好像并未提过她住在何处。 陆闳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嬷嬷竟来不及敲门,径直推门而入,满脸喜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跟着打旋:“老爷老爷,外面来了位大人物,说是京城来的,带了好大几箱东西,指明了要见老爷呢!” 陆闳识神色黯了黯,不咸不淡地道:“那便请进来吧。” 王琨一身三品赤色官袍,衣服上的豹纹张牙舞爪,呼之欲出,腰系一块色泽上佳的羊脂玉佩,脚登云头靴,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侍从,担着一排厚实的乌木箱子,正在大门外等候,乌泱泱地将陆府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王琨见陆闳识出来,一时间,脸上竟是悲喜交加,眼中涌出愧色,嘴唇上下打颤,忙迎上前去:“含章,当年京城一别,你我已有两年未见—” 陆闳识抬手打断他:“王大人远道而来,羁旅多日,想必是身心俱疲,有什么话,先进来,喝杯茶再说吧。” 王琨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客气与疏离:“好好好,一切听陆大人安排”,又对身后的侍从道:“你们几个,快把东西抬进来。” “不必”,陆闳识声音陡然添了几分冷意,“王大人一路从京城南下,其间历经数月,车马劳顿,王大人这份心意,在下心领,至于送来的礼,陆某怎么好意思收呢?” 王琨一抹头上的汗:“陆大人所言,甚是,既然陆大人不愿意收本官的礼,你们便都守在门外,本官一人进去便可。” 陆闳识微微侧了身,示意他进屋,“王大人,里边请吧。” 燕栖回到她的小茅草屋,匆匆推门进去,收拾了一些衣物,又采来几枝茉莉,出门往东去了。 泽县的东边,群山环抱,悠悠云雾掩映,山峦忽明忽灭。 远山苍苍,只见千峰翠色间闲云万丛;惠风和畅,烟浮四野,柳枝纤纤动人,袅袅地在风中舞动。燕栖将收拾好的包裹藏在一块石头后面,便上了山,去找胡阿婆的墓。 爬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寻到胡阿婆的墓。胡阿婆的墓很简陋,一个小土堆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块木头刻的碑,上面刻着“胡阿婆之墓”几个字,那是燕栖请人刻的,因为她自己并不识字。 燕栖七岁的时候到的黎州,将近八岁去给人做工,人家看到她那张满是疮痍的脸,就又是惊恐又是嫌恶。后来她只好把脸给蒙上。 燕栖还记得,小的时候,她挨家挨户地去敲人家的门,大部分情况会吃个闭门羹,即使有人愿意给她开门— “你好好一个小姑娘,蒙着个脸做什么?”那开门的老妈子一脸警惕,燕栖还没反应过来,她竟把她遮脸的布给揭下来了! 对方脸上一下子扭曲起来,一把将燕栖推开。 她的力道很大,燕栖一个踉跄,手磕在路上的碎石上。 那人的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啊呀!你这丑八怪,赶紧滚,别在我门前晃悠,满身晦气!” 门砰地一声在她眼前关上。 燕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那块用来挡脸的,沾了灰的破布,重新给系上,又去敲下一家的门。 这样的日子,往往是饥一顿饱一顿。没有东西吃的时候,燕栖要么挨一顿揍,去偷人家的东西吃,要么就啃树皮,嚼破布头,吃得嘴里全是一股潮湿又腐朽的气味。 燕栖十三岁的时候,胡阿婆搬到了黎州。 那天,燕栖实在是饿得很了,发现新来的这户人家在烤红薯,红薯的香味一阵阵地往外飘,那香味像一把小钩子,勾得燕栖心痒痒的。燕栖趁着没人,偷偷翻墙进了院子,想偷几个红薯尝尝。 她揣着红薯往外爬,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连人带红薯一起摔了下来,香甜的红薯瞬间四分五裂,几个红薯都给她压扁了。 燕栖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哭了。她哭的太投入,都没有发现,胡阿婆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里出来了。 一双枯瘦的大手笼在燕栖的头顶,“小丫头,你偷了我的红薯?” 燕栖揉着哭红的眼睛,低头不语。 胡阿嬷慈 4. 第四章 《东风那惜小眉弯》全本免费阅读 陆府后院的下人住处,燕栖房里的灯仍亮着,小窗虚掩,一穗灯花摇曳,狭小的空间也显得温馨起来,燕栖正在房里整理今日搬回陆府的东西。 陆闳识走近了那扇小窗,透过薄薄的窗纸往里看,此时燕栖并没有戴面纱。 陆闳识看着她的脸出神,他那晚扯落了燕栖的面纱,只是当时酒意占了上风,头脑并不清醒,加上夜色深沉,他并没有仔细看燕栖的脸是个什么样子。 此时便不同了,如此近的距离,加上房内灯火通明,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张脸上蔓延着大块大块的红色伤疤,像是生了癞疮,几乎大半张脸都是烂掉的。 饶是陆闳识这般好修养,也不免觉得有些骇人。 燕栖把带过来的衣物叠好,正准备放进柜子里,忽然听到门外一声咳嗽。她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小手小心翼翼地掀开那扇虚掩着的窗。 陆闳识换下了官服,一身白衣立于廊下,神色不明。燕栖猛地意识到,她好像没有戴面纱! 燕栖下意识地把把窗户砰地一声关上,窗户上积的灰,就这么被扬到了陆闳识的脸上。 陆闳识摸了一把鼻子上的灰,讷讷了半晌。 这丫头,可真是好生大胆。 燕栖慌慌张张地把面纱戴上,心里止不住地懊恼。 老天爷,这已经是第二次她不戴面纱让陆大人看见她的丑脸了! 燕栖戴好面纱,战战兢兢地出来:“老、老爷,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那位来找您的大人,走了?” 陆闳识皮笑肉不笑:“嗯,走了。” 见燕栖一直低着脑袋,陆闳识皱眉道:“抬起头说话。” 燕栖肩抖了抖,把脑袋稍微抬高了一点。 “今天怎么回事,不过回去接点东西,能接这么久?” 燕栖察觉到陆闳识语气中的不悦,连忙道:“回老爷的话,奴婢不是故意回来晚的,奴婢是为了去看望胡阿婆,她老人家一直以来对我颇为照顾,所以我才—” “这个胡阿婆,就是你昨日在公堂上提及的,你一直给她做工的那位?你买棺材是为她买的?” 燕栖点头,“回老爷的话,正是。” 不过短短数年的一点情义,就叫这丫头赊了棺材给人送葬,可是她连填饱自己的肚子都难。 倒是难得的重情重义。 燕栖见他半晌都没有作声,试探着小声问道:“老爷,你,你该不会要罚奴婢吧……” 陆闳识笑笑:“不罚你,不过下次出府,要跟我打声招呼。你一个姑娘家,我们会担心你的安全。” 燕栖一怔,她不过刚来一天而已。 陆闳识一眼看破了她的心思,语气柔和:“本官身为县令,职位虽小,却也是一方父母官,无论你是不是我府上的人,我都会担心你的安危。这是本官职责之内的事。” 燕栖仰着脑袋望着他,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眼睛本就大,此时更是大得像两颗猫眼石。 听了陆闳识这一番话,她感觉,陆大人的形象好像又高大了许多。 燕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似澄澈空明的琉璃。陆闳识敛眉浅笑:“站了这么久,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燕栖意识到自己又在跑神,脸颊有些微红:“老爷请随奴婢来。” 陆闳识抬腿进了屋,燕栖的屋子收拾得很整洁,散发着一股清新的皂角味。燕栖搬了把椅子,请陆闳识坐下,又跑去给他倒茶,她下手不知轻重,倒了满满一杯。 茶水是刚烧开的,还冒着热气。 燕栖用双手将茶盏笨拙地举过头顶,茶盏很烫,烫得燕栖端茶的手有些不稳:“老、老爷请喝茶。” 陆闳识接过茶,端到唇边吹了吹,氤氲的水汽顷刻模糊了他的面容。“下次记得,倒茶倒一半即可,不必斟满。” 燕栖往自己被烫红的手上呵了两口气,窘迫道:“奴婢知道了,下次再不会了。” 陆闳识将杯中的茶倒掉一些,“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了。”燕栖点头应是。 陆闳识这一盏茶喝的很慢。 燕栖今天又是搬家,又是上山去看望胡阿嬷,站在一边困得都要睡着了,上下眼皮开始不听使唤,脑袋一垂一垂的,神色恹恹。 唉,老爷这盏茶还要喝多久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燕栖在心里嘀咕道。 陆闳识突然开口:“脸,怎么回事?” 燕栖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奴婢,呃,我、我本是北方稷州人,胡人作乱,把我们这一带的良田都毁了,爹娘带着我一路南迁,路上爹娘得病死了。我的脸……” 燕栖咬着唇,嗫嚅道,两手在身前扭绞着:“不小心,叫乱兵给伤了,那时只顾着逃命去了,哪还有空管这个……” 说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陆闳识。 陆闳识捏着茶盏的手一顿,继而叹息了一声:“竟是如此……” 他这一声叹,有怜悯,有凄怆,更多的是悲愤、不甘…… 回去的路,陆闳识感觉比来时还要漫长。 让大邺百姓遭此劫难,实乃朝廷之过。 陆闳识又想起,两个时辰前,他与王琨,在正屋中的那一番谈话。 王琨与他、许尧卿都是南方人,在大邺朝,南方学子要想通过科举入仕,比北方人难了不是一星半点。三人虽不是同乡,但参加殿试时,有幸同批应试,又都为南方学子,不免有心心相惜,抱团取暖之意。 后来,他和许尧卿触怒了圣上,坐罪贬官。而王琨则傍上了姜家,幸免于难,得以留在西京。 姜家世代为官,党羽遍布大半个朝廷,更是如今太子的外家。王琨从此青云直上,官途畅达,一路坐到了如今三品尚书的位子。 王琨此番前来,乃是为了他那主子,郑国公姜汝成而来。 两人坐在正屋内,彼此端着一盏茶,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王琨先开了口:“含章,你当年死也不肯与郑国公府结交,我晓得,你是为了彼时还是三皇子的昱王。郑国公府是和昱王私下里有些龌龊,昱王又是你的学生,你一向偏袒他些。” “含章,你当真满足于在这里当一个小小县令?郑国公正是用人的时候,当年你虽得罪过他,可毕竟—” “王大人看来是对在下有些误解”,陆闳识打断了他,“昱王和郑国公府的恩怨,在下不感兴趣也不想插手。” “只是你我皆知,郑国公的为人,当年你我参加秋闱,郑国公府为了给他们那不学无术的小儿子铺路,买通主考官,让那小子明目张胆的在考官眼皮子底下舞弊。” “若不是昱王的人发现了端倪,王大人,你我早就名 5. 第五章 《东风那惜小眉弯》全本免费阅读 陆闳识果真是个严厉的夫子,每日都给燕栖布置课业,兴致来了,还亲自教燕栖写几个字,念几句诗。 不过大多时候他都是公务缠身,没法拨冗指导燕栖,燕栖就照着他写的帖子描红,等陆闳识下值后回来给他检查。 陆闳识拿起燕栖的描红,恨铁不成钢:“写字下笔时得有力道,你看看你写的,都是歪歪扭扭的。” 燕栖很委屈。不过她不敢和老爷顶嘴。女子的腕力自是比不得男子,陆闳识的字迹更是遒劲有力,她哪里学得来。 不过,她的字确实很丑,一个个软绵绵地卧在纸上,像一条条毛虫。 陆闳识教她“达则兼济天下”,教她“贫贱不能移”。教她怜爱世人。 燕栖虽然是女子,可陆闳识真的把她当成了他的学生。 他很费心地教她,她也很费心地学。 她不聪明,但她不想辜负陆闳识的这份心。 陆闳识是个典型的文人,爱读诗,自己平时也写诗,诗兴大发时,还要在院子里大声吟诵,每每夜里,燕栖躺在床上,还能清晰地听到陆闳识的吟诗声。 燕栖对陆闳识在夜里打扰她睡觉这一行径,很是恼火。 这天,燕栖把碗洗完了,又帮陈嬷嬷跑了趟腿,去买了点针线回来。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陆府,爬上床倒头就睡。 就在燕栖迷迷糊糊地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院子里陆闳识又在吟诗了! 她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睡觉了! 燕栖的脾气一上来,平日里对陆闳识的敬重,此刻统统被她抛在脑后。燕栖忍着怒火,把鞋子一蹬,蹭蹭蹭地跺着脚往外走。 她要去看看陆闳识今天又抽什么疯! 燕栖气鼓鼓地跨过门槛,本想冲陆闳识发一通脾气。还没开口,她的理智又一点点地回来了。 虽然老爷是个好官,没什么官架子。但毕竟还是她的主子,他平日里待下人是宽仁惯了,可她们做下人的可不敢蹬鼻子上脸。 燕栖有点怂,要不还是回去吧。 此时陆闳识的声音渐渐大了,那一连串文邹邹的诗句,如泣如诉。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孤月投下银辉,在院里铺起一地白霜。陆闳识一袭素色长衫,立于月下,颇有几分白衣卿相的味道。脸上是一派的云淡风轻,眸色深深浅浅,似有月光涌动。他俊美的容颜直逼得人睁不开眼,恍若月下仙人,天地都为之心悸。一如他醉卧松根月的那一晚。 燕栖心中的怒意,瞬间就平息了,只觉心中一泓清泉,温温柔柔地滋润着她的心田。 她怎么也没法跟他生气了。 果然,老爷的美貌能治愈一切。 陆闳识也瞧见了燕栖,对她莞尔一笑。 燕栖感觉自己骨头都要酥了。 他仿佛是天神派来人间救苦救难的仙君,她好像受了他的蛊惑,梦游似的向他走去。 陆闳识看着燕栖发懵的样子,觉得好笑。这丫头怎么总是在他面前跑神? 他伸手摸摸燕栖的脑袋:“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燕栖低头一看,乖乖,她还穿着睡衣。 燕栖脸上顿时飞起两抹红霞,她又在老爷面前丢人了! 陆闳识把燕栖送了回去。可燕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她脑子里全是陆闳识那低沉而又温润的嗓音,宛若蓝田暖玉,绵绵秋水。 第二日,陆闳识下值,来检查燕栖的课业。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陆闳识长指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燕栖坐在桌前,两手托着腮,望着窗外出神。 她有点想知道陆闳识昨天吟的诗是什么意思。 陆闳识瞧她的样子,知晓她有话要跟自己说,:“燕栖,你可有什么要问的?” 见燕栖一脸犹豫,陆闳识以为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又补充道:“我此时不是县令老爷,是你的夫子,学生向夫子请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燕栖抬起清亮的眸子,眼神亮汪汪的:“老爷,您昨天晚上诵的那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啊?” 陆闳识似乎没料到燕栖会问这个问题,哑然失笑:“是前朝诗人《长恨歌》里的几句,说的是前朝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 那杨贵妃生的是雪肤花貌,梨花噙雨,粉黛芙蓉面,轻盈杨柳腰,美得似天仙下凡,只想与爱人长相厮守,怎奈大唐的浪将她打的粉身碎骨。 那唐明皇本是一代明君,怎料晚年荒唐,懈怠政事,叫那渔阳鼙鼓,惊碎了一城幻梦。虽贵为天子,到最后既丢了江山,也护不住美人。 燕栖听完心凉凉的,喉咙里有股说不出的酸涩:“杨贵妃生得如此貌美,到头来却丢了性命。”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喃喃道:“不知杨贵妃是何等貌美,竟使君王从此不早朝,可见也是红颜祸水啊……” 陆闳识稍作思索,摇头道:“非也。国家大运,岂是贵妃一女子能影响的?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燕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燕栖回到房中,小心地揭开了她蒙脸的面纱,小姑娘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尽是猩红的伤疤,看久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怖。 像她这样一张千疮百孔的脸,想必也做不来那杨贵妃。 一个月后。 陆闳识要去黎州首府述职,这一去一回,非得半个月不行。 燕栖把陆闳识送出门,心中狂喜。 她可以偷上半个月的懒了! 陆闳识侧身,余光扫向燕栖,讪笑道:“怎么,我走了你这么开心?” 燕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没有啊!我可舍不得老爷了”,又假模假样地拿着袖子去揩那不存在的眼泪,“呜呜,我好舍不得老爷走……” 说罢又心虚地抬起眼帘悄悄地看一眼陆闳识。 她似乎忘了,陆闳识是个很负责的夫子。 陆闳识自然晓得她的心思,嘱咐她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到城南的学塾里,跟着刘夫子学。” 陆闳识皮笑肉不笑:“跟着刘夫子,可比跟着我要轻松多了。” 燕栖的小脸一下子就黑了。 呜呜,为了不让她偷懒,陆闳识连后招都想好了! 燕栖苦哈哈地送走了陆闳识。 第一天去学塾,燕栖就后悔了,她以为刘夫子只教她一个人,哪想到刘夫子教一个班二十来个学生啊! 燕栖想打退堂鼓,估计是陆闳识特地和刘夫子打过招呼,刘夫子一见燕栖进来,就笑咪咪地撸着胡子,朝燕栖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燕栖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刘夫子指着燕栖,向众人道:“这位是徐姑娘,今后就是诸位的同窗了。” 又一脸和蔼地对燕栖道:“若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老夫,问你的同窗也可以。” 燕栖“嗯”了一声。 刘夫子指了指最后一排的一处空位:“你就坐那儿吧。” 燕栖埋着脑袋,朝她的座位走去。身 6. 第六章 《东风那惜小眉弯》全本免费阅读 燕栖呼吸一窒,她不想自己的那张丑脸给这个讨厌她的人看到! 几个家丁得了沈宴山的令,一齐朝她走了过来。燕栖后退几步,又被身后的家丁抓住。 一个男人按着她的肩,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燕栖拼命挣扎,一个家丁将她的手狠狠一扭:“老实点!” 咔擦一声脆响,她的手可能是脱臼了。 眼看着几个家丁离她越来越近了,燕栖动弹不得,恐惧如潮水般一齐向她涌来,快要把她淹没。 燕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脸上的面纱顷刻间湿了大半。 “沈宴山!你又在欺负燕栖!” 燕栖猛地睁开眼睛,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远处那一抹鹅黄,是温钰。 温钰气的都要哭了:“沈宴山!你居然带了这么多人来欺负燕栖!你还骗我说你要去给我买点心,让我回家等着,结果你是故意支开我,好来欺负燕栖!” 沈宴山见到温钰,一时间竟乱了阵脚,手足无措:“温钰,你、你怎么来了?” 温钰抹着眼泪,咬牙切齿道:“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我发现燕栖的课本落在学塾了,想着给她送来,燕栖就得给你们欺负惨了!” 燕栖这才发现,温钰手里紧紧纂着的是她的课本。 温钰将几个押着燕栖的家丁一把推开,抱着燕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边哭边回头骂沈宴山:“沈宴山你个混蛋!你欺负燕栖,就是欺负我,下次你再敢!我、我呜呜呜……” 燕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勉强搂着温钰,悄悄地看了沈宴山一眼。他的表情很是僵硬,察觉到燕栖的目光,沈宴山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又变得凶狠。 这次算她走运。 “燕栖,这是你要的《论语译注》,我给你带来了!”温钰一路从门外小跑进来,从书箱里抽出几本书,递到燕栖面前。 “谢谢、谢谢你啊温钰。”燕栖把那几本书放到了桌上,向温钰回了一笑。 “不客气不客气”,温钰眉开眼笑,“我就喜欢给美人做事!” 燕栖的手一顿,温钰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美人啊。 那要是温钰知道,其实她是个丑八怪,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 “燕栖燕栖,你发什么呆啊?”温钰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这次旬假放完回来,夫子要组织大家去城外踏青,还要借此考一考大家的诗文呢!你也一定要去哦!” 踏青?那岂不是又要碰上沈宴山? 况且,等旬假结束了,老爷差不多就要回来了,她还要给老爷做饭呢。 可面对温钰的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就当是答谢她这半个月对自己的好吧。 旬假过后,燕栖随着学塾里的同窗和夫子去了郊外的西山上踏青。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结队而行,风悄悄,山静静,春花似锦,碧草如茵,春容澹荡,一派盎然之景。春风带着湿意拂过众人的脸,夹杂着几许花香,直熏得人意乱情迷。 温钰兴奋地挽着燕栖的手,“燕栖燕栖,你快看那边,那边花开得好密啊!好漂亮啊!” 燕栖瞟了一眼温钰手指的方向。是大丛大丛的映山红,红的像一簇簇熊熊燃烧的烈火。 燕栖回头,在人群中发现了沈宴山,那家伙一脸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和温钰,那种感觉就像是被野兽盯上了一样。 燕栖登时毛骨悚然,几滴冷汗从背上滑落。 希望这家伙今天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燕栖心里恨恨地想。 行至一小溪处,燕栖一行人停下来歇息片刻。众人在小溪边寻一处阴凉地,纷纷席地而坐。 温钰却是个闲不住的,“燕栖你快来啊”,温钰竟脱了鞋袜,赤脚踩进那小溪里。笑着用手在水里搅起一阵水花,“这水好清凉,好舒服啊!” 燕栖吓了一跳,回头看沈宴山的脸色。果然,那家伙的脸色黑的不能再黑,姑娘家的脚,怎么能随便给外人看到呢? 温钰着实也太不拘礼了些。 燕栖拼命朝温钰使眼色,示意她快穿了鞋上来。 温钰向来一根筋惯了,歪着脑袋不解道:“燕栖,你眼睛不舒服吗?怎么一个劲儿地抽筋。” 燕栖:“……” 燕栖被这姑娘给气笑了,自己提了裙子,准备去把温钰给拉上来。 就在她快要迈进那小溪时,突然膝盖一痛,燕栖一时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水里。 “燕栖!”温钰惊叫一声,也顾不上玩了,伸手想要去拉燕栖。 燕栖耳边全是咕噜噜的水声,溪水灌进她喉咙里,呛得她连连咳嗽。随即,温钰有力的手一把拉住她,把她扶了起来。 “燕栖你、你……” 温钰的声音在发颤。 燕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温钰。温钰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你、你的脸,燕栖你,你怎么会这样?” 燕栖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往脸上一摸。 她的面纱没了。 燕栖慌了,伸手想拉温钰,“温钰,我、我可以跟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