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又被气笑了吗》 1. 大梦初醒 《王爷又被气笑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二月,新雨霏霏。 建康城鳞次栉比的瓦屋勾舍沐浴在细碎雨丝里,延绵百里不见尽头,像是连接着雾蒙蒙的云天。 晨曦照不透厚重的雾气。 摄政王府前,早有下人摸黑出来支起成排的圆团灯笼。绢丝灯罩印花缂丝,盏盏都是工匠十数年的心血;却不过眨眼,这些名贵之物,便被浇得卷曲耷拉,泠泠沥沥往下滴着冷雨。 天色转亮,料峭春风不减,灯笼渐渐摇曳不安。 一片窸窣作响中,不知从何处传来歌声, “……遨遨六合,傲诞三皇。西观濛汜,东戏扶桑。南泛大蒙之海,北至无通之乡。周帝迎以上席,王母赠以玉浆……” 是上云乐,大梁将士班师回朝的颂歌。 刀鹊站在王府倚秀斋的月门边,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眼前的男人像是没有听见吟唱,岿然不动的立在细雨里。 玄衣衮冕,革带镶珠,银线刺绣的蟒纹伏于裙袍,雨滴落在蟒眼上,藏匿起某种吃人的精光。 大梁只有天子能服刺绣纹,王爷似乎从未将这些礼节放在心上。 刀鹊有些无奈的叹口了气, “殿下,镇远大将军也是今天回朝,官道自卯时禁行。殿下若想进宫谢恩,怕是要快些出门。” “嗯。”李挽背过一只大袖,登云软履踏在原地,却是纹丝未动。 诚然,王爷贵为摄政皇叔,违抗禁令的事早已驾轻就熟,连天子都要礼让三分,遑论镇远大将军。 只是倨傲过胜,难免遭人闲话。 刀鹊心里忧着,沉了声守在月门边,只能寄希望于昨日新嫁进府的夫人,是个知礼守时的主,能快些出来。 可惜,被刀鹊寄予厚望的王府新妇、陆蔓本人,此刻正陷在深深的怀疑人生之中,无暇顾及其他。 方才,她在断断续续的吟唱声中转醒;细听许久,才通过歌词确认,是二十一世纪早已失传的大梁礼乐《上云乐》。 在她熟读的史书中,大梁每逢胜仗,班师回朝的大军便会一路高歌这首歌谣。 桌案上一张洒金大红庚帖,很快确认了她的猜测。 这里确实是大梁,而她,穿越了。 穿越回了大梁天明三年。 这一年,大梁终于清退了困扰边境多年的南蛮七十三部,建康城中遍唱《上云乐》,月余不歇。 但没有人知道,这将是这个逐渐没落的朝代,最后的辉煌。 从此往后,世道衰败、朝政动荡、民不聊生,史书上留下的只剩血泪。 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庚帖上、写在她名字旁边的夫君, 豫章王,李挽。 天子年幼,李挽作为皇叔,居摄政事;他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为了夺权,不惜兵变叛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若说大梁是史书里最惨烈的一章,那么李挽摄政,便是这惨烈的开端。 曾经,陆蔓每每触及这个时代,总会悲痛于家国破碎、愤慨于奸佞险恶; 如今,她亲身处于这世道之中,甚至成了罪魁祸首的枕边人,心情只可谓是更加沉重。 沉重之余,又生出一腔求生般的孤勇。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她能清醒的预见未来,所以她能救大梁。 也只有她,能救这个时代。 ==== 摔门而出的声音拉回陆蔓的沉思。 早春凉意被屏风隔绝在外,里间一片死寂,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燥热。 陆蔓坐在妆台前,穿越之后,她没有任何原主的记忆,只能凭借周遭勉强推测。 黄铜缠花铜镜映照出屋中景象。玄色袿襡铺在喜床上,团花新被整整齐齐,上面散落着瓜枣花生。想来,昨晚本该是个美妙的洞房花烛夜,只可惜,床铺被褥都冷冰冰的,她这副身体的原主,在新婚当夜就遭受了郎君的冷落。 不过,原主也不是好惹的。 陆蔓抬起左手,一指粗的伤口赫然横亘在手腕内侧,可见白骨。鲜血如注,顺着桌沿涌下,脚边纯白地毯在血泊里浸泡一整夜,每一根绒毛都鲜红濡湿。 而这道致命伤口的始作俑者,陆蔓轻颠右手里的匕首,看起来像是她自己。 割腕。 原主居然选择在新婚当夜,这本该幸福美满的时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仅是这样一想,陆蔓便感觉一阵强烈心悸袭来。 她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原主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被迫? 陆蔓捂着胸口抬头。 黄铜镜中的姑娘也像是大梦初醒,面色惊惧未褪,镜面上残留着呼出的团团热气。 白烟后,隐约露出一张青涩面庞,乌眸粉唇,素衣素面,一只耳垂坠着粒珍珠,在颈畔轻晃。 约莫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没想到是个烈性女子。 陆蔓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还没来得及思考原主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是非,方才被她吓得尖叫着跑出去的丫鬟幼桃,已经带人再次找了回来。 一急一缓两道脚步声,混杂着抽抽嗒嗒的啜泣,说话的声音是听不清楚的。 但陆蔓直觉,是李挽来了,是她那杀人魔夫君,来找她了。 陆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李挽碰面,将将平复的一颗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一步一步、一声一声,心跳越来越快,割腕的匕首渐渐握紧在手中。 终于,来人顿步门外,“咯哒”一声,门开了。 劲风拂起额发,带进揶揄嗓音。 陆蔓第一次见到了李挽,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没死?” 纵观全大梁、全天下、整个历史长河,恐怕没有哪位夫婿,会在大婚后的清晨、见到新妇的第一面,如此轻蔑的说出“没死”两个字。 除非,这个人是害死原主的凶手! 陆蔓看看手腕诡异的致命伤,又忆起到李挽的残暴行径,心尖颤颤。 难怪史书中没有李挽家室的记载,恐是早就被他谋害于后院之中! 陆蔓倒吸一口凉气,未及回神,匕首已经抵在李挽项上。 刹那间,鼻息相交、目光相触,眼前人的模样渐渐映入眼帘。 历史上李挽的相貌已不可考,所以在陆蔓的想象里,李挽一直是个暴戾嗜杀的奸邪模样。 何曾想,离近细瞧,竟是一副清贵俊逸的长相。 玄色立领拥着鸦青长裘,衮冕垂下十二玉珠帘,瓷肌胜雪,华发生光,一看便知是用金钱滋养出来的矜贵郎君,是小说里那种权势滔天的斯文败类的真实写照。 李挽垂下乌睫,不动声色打量着陆蔓,算计和试探被深深埋在眼底,只留下常年游走于权利间的成熟; 眉目间那种疏懒之感,就像是立于权势之巅,对世间一切金钱名利、甚至人命,早已无所顾忌。 可惜了,如此绝色皮囊,内里居然是罔顾人命的恶魔。 陆蔓闭了闭眼,手腕带上力,死命往李挽颈下划去。 然而,想象中刀刃划破皮肤的触感却没有传来,反到是像割在了某种金属上。 陆蔓心中渐渐升起疑虑。只是,刀已出鞘,哪有收回的道理。 她又使出吃奶的劲往项上砍下,指节已经用力得泛白,李挽仍是毫无痛觉的模样,甚至,他那鸦青长裘拥着,连外袍割没割破都看不清。 一柄青白薄刃就这样僵持在两人之间,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2. 犯错当罚,无论贵贱(一) 《王爷又被气笑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李挽眸色一深,显然误解了她的措辞。 他不太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也没心思搞清楚,敷衍着应了一句,“只要夫人不招惹本王,本王便绝不动你。” 而这话在陆蔓听来,好歹算是块口头的免死金牌。她这才稍微放下心,潦草的挤出了一个微笑。 ==== 待到幼桃帮陆蔓理好仪容,出门时,天色大亮,雨已经停了。 上云乐的唱诵充斥街巷,将士们脚步铿锵,一场雨后,建康城又将迎来崭新的一天。 此时官道肯定已经禁行,刀鹊叹了口气, “殿下,属下去告知督军一声,请镇远大将军让路。” 李挽抱胸站在车辇下,正要点头应下,视野里远远走来佳人倩影。 玄色朝服,织花椽边,广袖蓬裙垂在地上,掩住脚下碎步,乍看去,还真似天外飞仙。 直到仙人逐渐走近,脸上战战兢兢的狗腿笑意,瞬间打破一切幻想。 到底是个黄毛丫头,李挽冷哼一声,将刀鹊叫了回来, “算了,西河直街没戒严,走西河直街吧,绕道明堂,再进内宫。” 听说女郎们都怕那些拿枪持棒的兵将,还是别走官道吧,省得把人吓着。 刀鹊惊得不轻,从来只图省事的王爷,怎愿意绕行小道? “殿下,”他有些犹豫,“那西河直街窄小,将将能过一辆车辇,这时辰,怕是堵得水泄不通,待进到宫里,恐误了时辰。” 李挽不耐的瞪他一眼, “让霖怿等着。他皇婶头回进宫看他,等上片刻又如何。“ “……” 刀鹊眼睛都瞪大了。 王爷说谁? 他皇婶?! 难不成……是指夫人? 刀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正想说些什么,陆蔓已经走到跟前,李挽挥手制止了对话,自个儿钻进了车轿里。 车窗洞开,雨珠顺着华盖滚落,轿内冷意涔涔。李挽端端正正坐在正中间,一柄长剑横在腿上。 陆蔓怯怯的勾了勾嘴角,跟着钻进角落里。身侧冰山般的大佛、以及他手里六尺长的配剑,看得她胆颤得不行。 为了进一步增加好感,她鬼使神差寒暄了一句, “幼桃帮我簪的金玉花钿,好看吗?” 声音落下的瞬间,李挽的嘴角肉眼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可从来没有人敢如此亲近的问他这种问题。 他极其缓慢的转过目光,挑起一侧眉尾,甚至有些不确定陆蔓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而问出这话的陆蔓本人,此刻早已懊悔莫及,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硬着头皮,眼神怯懦的盯着李挽。 不知为何,李挽又有些想笑。 车轿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刀鹊先一步笑开,“好看,夫人自然貌比天……” 话音未落,一记眼神杀从轿内那昏暗处袭来。 李挽勾腿,“砰”的一声将门砸上,毫不掩饰嫌弃的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难看。” 好吧。 陆蔓皮笑肉不笑的耸耸肩,再次伸出食指,妄图悄咪咪将长剑往远处戳去。 李挽长眼一斜,瞧出了她的意图。便见他勾手拳握剑鞘,“哗啦”一声,剑身竖立,被扔进角落。 陆蔓愕然,尚未反应过来,一条细软巾帕已经落进掌心。 “把手腕包上。” 陆蔓眨着眼,手中一挽顺滑,不温不凉,似是雪落掌心般温柔;而且好像隐约有股药香浮动。 难道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陆蔓懵懵懂懂,抬眼瞅着李挽,一句“谢谢”正嗫嚅在唇畔,便听李挽不动如山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朝律法,自戕重罪。夫人寻死可以,别连累本王。” “……”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蔓恶狠狠的将白巾掖进内袖,掀了竹帘,扭头看向窗外。 新雨初霁,和日东升。因为有入宫做挡箭牌,眼下,她姑且算是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但她很清楚,这并不长久。据她所知的历史,还有两年,还有两年李挽就会兵变造反,将大梁变成人间炼狱。 在这两年里,她必须保住小命不说,还得想办法除掉李挽,彻底根绝祸害。 ==== 陆蔓想得出神,车行辘辘,不知不觉拐进西河直街。 食肆酒馆临街支起蓬布,游人散坐街边,普通百姓鲜少见到王府这种三乘并驾的豪华马车,皆都停下笑闹,引颈向他们望来。 在一片安静肃穆中,一个灵活翻越的身影便显得格外招人注目。 那人绛色劲装,银甲遮面,立于街边院墙上,正从院内往外推拽一只大麻布袋,姿态分外贪婪。 陆蔓当即瞪直眼睛,“有贼!” 一刹那,陆蔓感觉身体里的血脉觉醒了一般,几乎依凭本能,一气呵 3. 犯错当罚,无论贵贱(二) 《王爷又被气笑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放开孩子!” 陆蔓果断做下决断,试探着放下匕首,以示求和。 正是这躬身的刹那,蒙面人扔开幼子,箭步上前,持刀往陆蔓刺去。 陆蔓挥手一挡,旋即便是一掌拍在胸前。骨头咔嚓一声脆响,立时一道天崩地裂的疼痛涌来,陆蔓顿在原地,再难动一步。 刀鹊急得直跺脚,怒喝一声,迈步往前冲;却被李挽伸出长剑拦下。 “殿下……!” 可他家王爷从来又固执又冷漠,一言不发微扬起下颌,目光不容违抗。 蒙面人全然就是个亡命之徒,根本未打算放过陆蔓,寒光刀尖直刺颈项,陆蔓本能阖下双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只听一道少年轻扬的声音,炸破沉寂街道,“住手!”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青草香气钻入鼻尖。 陆蔓睁眼,一条皮纹护腕的手臂横在自己面前,稳稳抓住蒙面人挥刀的手腕。 身侧,一张青涩的郎君面庞,冲她眨眼示意,明眸皓齿,马尾飞翘,像极了小说里那些快意恩仇的少年郎。 陆蔓心头没来由的震了一下。 少年捏紧五指,蒙面人痛得松开匕首,目光闪过张惶,“薛二郎,休管闲事!” 少年不应,浓眉轻拧,已经蓄力扣住蒙面人肩膀,想要与之一战。 蒙面人无奈应战,许是有些惧着这位薛二郎,出招束手束脚。 陆蔓便见着薛家小郎君端立街中央,只手斗得贼子方寸大乱;手间动作带起春风,将圆领袍衫吹得鼓鼓,像是兜了满腔意气。 她一时看得痴了,直到薛二郎将蒙面人反剪在身前,才恍惚回过神来。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认得我,闹着玩的,别当真。” 蒙面人掀开银甲面具,露出一张文质彬彬的面庞,居然像是位世族教养的郎君! 他显然与薛二郎是旧识,知道对方碍于情面一定会放过自己,便腆着一张脸,挣扎起身,想要一走了之。 陆蔓一步上前,“慢着,这位郎君,你行窃贼之事,伤无辜幼子,难道还想一走了之?” 蒙面人正埋首整理衣袍,听到陆蔓的质问,明显愣了片刻。 他缓缓回过头,难以置信的注视陆蔓许久,“怎的,小娘子是想拦我?” 陆蔓展臂立于他身前,岿然不动。 蒙面人眉眼一竖,指着自己的鼻尖,凶神恶煞凑到陆蔓面前,“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看看我是谁!竟敢拦我?真他妈不想要你狗命了。” 他似觉得荒唐至极,说着说着,朗笑起来,“薛郎,你来告诉这小丫头片子,告诉她我是谁!” 薛二郎不为他的话所动,扭头看着陆蔓,一双眼儿笑得亮晶晶的,“污言秽语,娘子莫听。” 陆蔓瞧着这位薛二郎是个仗义的主,心中暗笑,双手环抱在胸前,说话的底气都要十足许多, “犯错当罚,无论贵贱。这位郎君有胆子行窃,难道没胆子认错吗?” “你……!” 蒙面人话到一半,突然看向陆蔓身后,变了脸色, “王爷!” “你们在说什么?” 李挽不知何时走到了陆蔓身边,若有所思的看着陆蔓,心中暗忖着,这小娘子方才一席话倒是颇让人意外。 薛家小郎神情微顿,很快看明白两人的关系, “原来是王爷和王妃。” 他旋即露出一个极其克制的笑容,垂眸移开视线, “王妃路见不平,薛某拔刀相助。” 蒙面人讪讪笑着,“薛郎尽胡说,子辉和王妃,这是不打不相识。” 他该是笃定李挽也一定会放过自己,当即便想请辞,“殿下今日是要进宫吧?子辉就不耽误二位了,改日再去府上拜会,我们后会有期。” 李挽应该也熟识蒙面人,不动声色。 陆蔓以为他要暴毙歹徒,气得心里已经开始骂娘。 不成想,李挽向她身前略挡一步,平稳声线不紧不慢的传来, “确实要再会。本王相信王妃,今日之事尚未水落石出,这位郎君既然现在想离去,那本王只好托都官属僚稍后去府上叨扰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让都官曹郎查办此案? 震惊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李挽,李挽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唇角,“当然,若是郎君体谅属僚不易,愿意同我们走一趟,那是再好不过。” 难道他愿意秉公执法? 蒙面人自然也没想到,眼底瞬间蹿上恼怒,又不便当着李挽发作,勉强笑着向李挽确认道,“殿下认得子辉吧?” 话语里,疯狂向李挽暗示自己的家世。 李挽轻眨纤睫,很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相当笃定的摇头, “抱歉,今日春风迷眼,本王目不视物。也不知郎君是哪位贵人?” 陆蔓差点笑出声来。 “李挽!你……欺人太甚!” 蒙面人吃瘪。李挽不再搭理他,招呼刀鹊将人抓起来候审,便头也不回的往马车走去。 长身玉立的背影越过窄街,孤身立于树下,仰头张望着前路,一派气宇轩昂的模样。 陆蔓追着他看了会儿,再回头时,薛家小郎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到马车上,李挽兀自走神。 不知为何,陆蔓突然慌张起来,挤出一抹温顺的笑意,像是急于证明自己没有闯祸的顽童, “郎君我没有耽误入宫的时间吧?” 李挽抬眼,好整以暇的 4. 纪府解释 《王爷又被气笑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建康宫,重楼四起,壮丽巍峨。 太极殿的朝臣早已散去,殿门深重,正午的日光照不进室内,殿内渐渐阴冷下来。 无声的昏暗里,小皇帝李昀端坐殿上。 乌纱通天冠前后满缀珍珠,冠冕重重的压住小少年的额头,将稚嫩的面颊挤出几道褶子,透出一股违和的老成气质。 小少年身量短,坐在硕大一方明黄宝座的边沿,双脚踏不上地面。 他奋力探身捧住案头上一碗酸梅汁,小口小口轻啄,许是心中喜悦,悬在空中的双腿跟着轻晃,将腿上的绶带青玉撞出清脆响声。 “陛下慢些,当心脾胃。”宝公公手捧巾帕,躬身劝着。 这一提醒,让李昀想起什么。他抬头环顾一圈,问身边人,“皇叔到哪儿了?” 宝公公提醒道,“今日镇远大将军回朝,王爷应该会等在殿前迎接。” “原来如此,真是有劳皇叔了。” 边将班师、使臣来朝,皇叔向来会代他迎接。 李昀喃喃着,面色逐渐僵硬,望向极远处那高不见顶的漆黑殿门,好像看见了一人立于檐下。 他的心里不由有些发怵,紧着手里的瓷盏,一气儿将酸梅汁灌下。 正午骄阳穿透云层,将白玉的宫殿映照得炫目。 摄政王的车轿一路畅通无阻,陆蔓坐在车里,并未生疑; 直到下轿才惊觉,他们早已穿过宫城,进入内门,而李挽这厮,竟张狂得来将车辇径直停在太极正殿前。 白玉宫墙边新柳抽芽,墙下黑羽士兵密布,皆立于日光下纹丝未动;显然对于李挽的举动,他们早已见惯不惯。 陆蔓心中大骇,站在车边举步不前。 李挽不觉有异,径自穿过正中间的八尺圆盘雕龙地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 偌大的建康宫鸦雀无声,穷极壮丽的太极殿衬着他的身影,远处是雕梁画栋、宫阙迭起。 李挽一手执长剑,一手扶衣袍,衮冕玉珠纹丝未动,气定神闲的模样,就仿佛他才是着辉煌宫殿的正主。 陆蔓心中生起一股寒意。 她想起,史书记载,梁天明八年,李挽执剑上朝,将尽忠四十余载的老太宰刺死于太极殿内。 那时候,这个奸佞走在太极殿前,是不是就像眼前这模样? 还有他只手遮天的那些年,党同伐异戕害百余世族时,屠戮太学子弟血染台城时,是不是就像眼前这样张狂? 陆蔓越想,越是心跳如鼓。 幸得车马阴影,勉强遮掩住了她目光中的杀意,没叫李挽生疑。 许久,陆蔓从旁侧台阶绕道李挽身后。见李挽没有进殿的意思,她问道, “郎君,为何等在此处?” 李挽该是思虑着旁的事情,一声“郎君”落在寂静宫阙里,叫他突然愣怔,“等镇远大将军回朝。” 陆蔓颔首,默默站在他身后。 不多时,便有宫人领着镇远大将军纪勇男从龙腾照壁后走来。 纪将军脱了冑衣,只着一层软甲;虽已上了年纪,但依然保持着劲瘦的身型,眉宇间是常年带军的威武气魄。 历史上,纪勇男将军骁勇善战、忠心耿耿,李挽兵变逼宫时,是这位纪将军宁死不降,坚守到最后一刻。 陆蔓甫一听他的名号便很有好感,再见得其人如此英姿勃发,心中倾佩更盛。 见纪将军从右侧窄阶走上前,已然笑盈盈的向他问好。 不知为何,纪勇男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意,并为回应陆蔓,而是目不斜视的走到李挽跟前,深深鞠躬道, “微臣见过王爷、王妃。臣清剿南蛮七十三部的战报,请殿下过目。” 将军还朝,不拜皇帝先拜李挽; 本该呈给皇帝的战报,也如往常一般,先呈给了李挽过目。 陆蔓觉得三观遭受重创,神情如雷劈一般。 在陆蔓震惊的目光中,他二人却未觉丝毫不妥,对此等僭越之事,该是早已习以为常。 李挽草草翻阅过竹简,便领着陆蔓和纪勇男走进太极殿。 太极殿内倏忽照进一道强光,李昀不妨李挽突然闯门,吓得赶紧用龙袍袖口狠狠抹了把唇角残留的酸梅汁。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空气中浓烈的酸甜味道叫李挽一闻便知有猫腻。 他径直走近龙椅,将纪勇男呈上的竹简放在龙案上,神情不善道, “眼下将将二月,酸梅汁寒凉,还是少喝为妙。” 小少年瞬间垂下脑袋,手指绞在一起,语气委屈,“皇叔说的是,侄儿贪嘴,以后不会了。” 他小心试探着李挽的意思,见皇叔今日面色和缓、似乎心情不错,松了口气;拿起龙案上的竹简,转手递给宝公公, “今日皇叔新婚、大军凯旋,双喜临门,小侄实在高兴。宝公公,让兵部依战绩行赏,多赏些,让将士们都讨个好彩头。” 李昀说着,从龙椅上跳下来,一蹦一蹦朝陆蔓走来, “这位可是皇婶?” 此时的李昀还不知道他投井殉国的宿命,不过七岁的孩童,仰头看着陆蔓,龙冕珠帘倒向两侧,露出不谙世事的笑容。 陆蔓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心疼。 凶神恶煞的皇叔终于娶了夫人,李昀目光中尽是欣喜好奇,伸出小手,想要牵起陆蔓细看。 哪晓得身后传来李挽那厮的轻咳,小少年只能不情不愿停在一步开外,朝陆蔓恭恭敬敬的问了安。 陆蔓可看不惯李挽这魔鬼对李昀的压迫,挑衅似的将小少年的手扶住,笑盈盈道, “我不知礼数,耽误了时辰,累陛下苦等。” 李昀微微一怔,随即桃花眼笑得弯弯,声音也洪亮许多, “不打紧不打紧,皇婶这么好看,多久都等得。” 话一出口,李昀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握住陆蔓的小手一抖,“皇叔也俊朗。皇叔朗艳独绝,皇婶风姿绰约,依小侄看,将来定会成为我大梁佳话。” 他僵硬的回身去看李挽的意思,却是奇也怪也。 今日他仗着皇婶在场,口无遮拦说了些逗趣的话,皇叔非但没有动怒,似乎还比前更为和悦。 李昀不明所以,心里本能将陆蔓当成自己的靠山,悄悄向她靠了靠。 而陆蔓感觉到李昀的害怕,伸出一只手臂搭在小少年肩上,像是将他护在身前。 李挽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分明才初见一面,就站成统一战线,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负手走过来,懒懒瞥了陆蔓一眼,“他皇婶,怎么不告诉霖怿在路上做的那件好事?” “啊……?” 陆蔓看着李挽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未及多言,李挽轻轻挥手,刀鹊便已得示意,将路上拿住的蒙面盗贼提来。 方才气焰嚣张的贼子屁滚尿流爬进殿里,一把抱住纪将军软靴, 陆蔓听他唤出口的,竟是,“阿父,救命。” 蒙面窃贼,难道是百年世家纪府之子!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陆府上下皆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情绪激动了,商逢景惯爱以“野种”称之。 陆芷瞟了眼陆桐,低声劝阻商逢景,“阿母,留心。” 商逢景跟着向陆桐睨了一眼,眼神冰冷,“怕什么,我商家也不差。他陆怀章敢有私生子,我难道还需要忍气吞声吗?” 商逢景对陆蔓的不喜欢向来都表现得很明显,这总是让陆桐感到为难。 她抿紧软唇,强迫自己带上笑意,“阿姊这次确实不对,哪有成婚以后,一个人住在寺庙禅院的道理。方才我见着,居然还与东市里的姑娘来往密切。” 这话终于换来商逢景略带赏识的目光,“当初陆怀章坚持亲自教导,女娘家的规矩是一点没学到,甚至还没有我们桐儿乖巧。” 陆桐绷直的嘴唇勾起了一丝弧度。她带着羞色看了看商逢景,目光又转向陆芷,却见长姐秀眉轻蹙,似是出神。 “东市里的姑娘?二妹怎会结交那样的人?” 陆芷念念有词。 陆桐想了想方才昭玄寺门口,陆蔓送别两位女娘的画面,回忆说,“听她们的对话,那姑娘好像是小果儿的姐姐,就是前些日子被火烧死在禅院的那个小奴。” 此言一出,陆芷大惊,“此话当真?” 陆桐不明所以,“长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商逢景一眼看透陆芷的反应,心知此事有蹊跷,怕是和戴家脱不了干系。 乱葬岗一事爆出,豫章王府拿那死去的小奴当借口,铁了心要查,搞得建康人人自危,生怕牵连出自家的罪孽,惹祸上身。 可这哪里是查得清楚的?真要追究起来,世家就没有人是干净的。 商逢景语气平静,建议陆芷道,“隔几日不就是端午宴会了吗,届时你请陆蔓来,当面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这倒确实是个法子,只是……“早几年王妃还在陆府,惯常不出席戴家宴会,这一次,她会来吗?” 商逢景教她,“从前那是有陆府给她担着,她可以任性妄为,如今她已是王府的女郎,若不应邀,岂不是摆明了和戴家不对付?你亲自去下请帖,当面送到她的手上。她若不近人情,以后定有她的闲话受。” 陆芷这才勉强放心。 戴家虽浑,但陆芷嫁的戴家大郎倒是个脾性温柔的,对她言听计从。这些年,陆芷帮衬着戴陵,步步高升,又育有一子,在戴家也算说得上话的。定夺端午宴会这事,还算好办。 “如今风口浪尖,纪家百年功勋,弹指一挥间落得这种下场。芷儿,可千万要独善其身啊。” 商逢景又与陆芷感叹了几句闲话,才扶着陆桐上马离去。 67. 君心似水(三) 戴府位于建康城中央,最显赫的位置。原本是李氏先祖在城中的行馆,后来辗转多人,前些年被戴家以黄金三万两买下。 人一旦发了财,便会开始追求精神上的风雅,于是戴家在寸土寸金的建康城心,愣是复刻出了一副烟雨山居图。旁的宾客捡着好话夸,夸得戴老爷子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陆蔓恶心得嘴角直抽抽,心里狂骂暴发户! 在知道了戴府开立钱庄敛财的行径之后,她对这家人实在谈不上尊敬。 戴府家大业大,子嗣众多,叔伯子弟,皆都出门迎客; 三五成群站在府门前,仆从前呼后拥,端着琳琅满目的赠礼。 陆蔓只带了幼桃一个,赠礼也只有玉如意一件。她留心观察着,缓步穿过人群,被围观宾客小声讥讽了一番。 但她不在乎。她今天来戴府的目的只有一个:查清楚陈生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钱庄到底是何人所有。 走进厅堂,视线被金碧辉煌的陈设照亮。 这戴府如纪子莹所说,确然就是个销金窟,四壁是整块无价白玉,摆饰都是见也没见过的奇珍异宝。 陆蔓从昭玄寺赶来,风尘仆仆的,身上还裹着灰尘。禅院没有制备华袍,她穿着寻常查案的罗裙便来赴宴,绛紫色的裙摆还留着褪色的血焐,被搓洗得发白。 周围宾客的目光有些异样,陆蔓没有想那么多,径直落座。 便听座下有贵女实在不忿,忍不住同身边姐妹嚼舌根,“要我说,做人不能没良心,瞧瞧他们那些手段?把人家纪家的一切都抢走了,那不是要人家的命吗。” 外人可不管陆蔓对李挽的真实意图,只道两人蛇鼠一窝。李挽在建康的风评奇差无比,自然连累陆蔓受人指摘。 加之眼下,李挽扳倒纪家,哪怕占理,但机关算尽、手段狠绝,也难免招人口舌。 身边姐妹帮腔道,“一点余地都不留,还摄政呢,哪有大梁风骨!” “这两夫妻,蛇蝎心肠,真是坏到骨子里。” 有人恨恨向陆蔓瞪来,一双圆溜溜的眼儿,挡在刘海后,看上去与豫章王府结过不小的梁子。 周围雍容华贵,衣香鬓影,连讥笑声都是矜娇玉贵的。陆蔓穷酸落魄坐在其中,脑海里浮现出东市所见的疾苦,只觉得无比恶心,心里一阵一阵涌着酸水,没有丝毫力气去分辨谁比谁更清白。 人心总是偏向弱者,对于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看客,豫章王府不做是错,做了是错,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不满。 她只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全部精力都用来观察周遭可疑之处; 目光一位一位、仔细观察着戴家子弟,甚至连几位戴家女娘都没放过。 但很可惜,单凭观察,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片刻后,进来一人,打断大家的窃窃私语,“家主敬仰豫章王夫妇,本已收拾妥当,听说王妃肯赏脸赴宴,又折返回去备礼。还请诸位稍安勿躁,饮茶歇息片刻。” 这人该是在戴府能说上话,宾客见主家如此礼重豫章王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自觉的停下了抱怨。 又听有人笑着寒暄,“有劳陈生了。” 瞬间,陆蔓抬起头。 陈生? 难道这位就是陈生? 她向不远处的郎君看去。却见其人身材匀称,并不如当日隔着屏风所见的那样形销骨立。声音也是寻常的,并不是当日的阴鸷音色。 哪哪都不像,陆蔓越看越狐疑。 陈生捕捉到她的注视,笑眯眯的向她走来, “王妃稍安。几位主子还在梳洗,未有远迎,还请见谅。” 陆蔓心思恍惚,一边喝茶,一边与他客套着。 陈生一直说着,“昭玄寺斋饭寡淡,今日好好享用”,诸如此类无关痛痒的话,却一直没有提起钱庄的事。 钱庄也明明白白写着“陈生”,他不可能不知道,明显是故意与她虚与委蛇,掩盖真相。 可是,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又如何证明呢? 陆蔓想得出神,没留意对方悄悄扬起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王妃,我家主子到了。” 陆蔓不妨,抬头看去。 夺目金光下,一道轻薄如蝉翼的身影从陈生身后走来,似笑非笑的声音传进耳朵, “王妃,我们又见面。” 心中一声惊雷。 是这个声音!当日屏风背后,就是这个声音! 钱庄真正的主人,就是他! 陆蔓按捺住强烈的心跳向上看去,冷不丁的,对上一双阴鸷的眼睛,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而此人她也认识, 是戴家二郎,戴陶! 三月三,上巳文会,在流觞曲水溪畔对她出言不逊之人。 陆蔓被吓得一激灵,莽声问道,“又?我们何时还见过面!” 戴陶如何不知她意图引导什么,冷眼向她俯身,却不接招, “看来王妃已经不记得戴某了。上次流觞曲水一别,王妃的风姿戴某可是至今难忘。看来以后戴某要与王妃常相聚才好。” 哪里是要常相聚,这是要与她一直斗争下去呢。 陆蔓又气又怕,戴陶赤裸裸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还没来得及与对方周旋,突然一道脚步声急匆匆走来。 下一刻,视线被笔挺玄袍挡住,李挽轻哧的声音落在她的耳朵里,“戴督主好像很喜欢本王的王妃。” 就好像一道水幕拦截了怒火,陆蔓哑了声音,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去。 便见李挽严严实实遮住了戴陶那恼人的目光,回过头,对她僵硬的勾了勾嘴角。 所有人都没料到李挽回赴宴。 戴陶愣了片刻,意味深长的笑起来,“王妃伶俐貌美,建康谁人不爱呢?王爷自己不也是爱不释手么?” 李挽不置可否,寻了陆蔓的席位坐下,照例带来了王府的厨庖,正井然有序的帮他摆弄起餐具。而他坐在她旁边那个位子上,一派习以为常的模样,和平日里与她在王府里共进午餐的没有分别。 陆蔓懵懵的。但她晓得,李挽这个人,无利不起早,断没有为了她专门走一趟的道理。 她落座李挽身侧,冷淡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李挽哼笑。为什么要来?大约真是在府里闲出屁了,在建康周旋了十余年,他居然在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 他想,或许真的是他错了,陆蔓的笨办法才是对的。那些暗藏在建康城下的勾当,或许早该痛痛快快的摆上台面来了。 李挽长指杵着额角,漫不经心看她,“我不来,如何知道钱庄主人竟对你别有居心?” “放屁!” 陆蔓忍住蠢蠢欲动想要吵架的心,这人恐怕那天听声音就认出戴陶了,专门就等着今日呢。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 陆蔓气鼓鼓的猛戳筷子。 李挽目光慵懒的注视着她,抿住笑意,声音低沉道, “有人一心想要问个明白,那不如由本王来挑明。” 什么意思? 陆蔓猛的回头,李挽已经轻扬下颌,向着戴陶挑声道, “戴督主这府邸倒是金碧辉煌,本王怎不记得戴家何时得了这些厚赏?” 他长指轻点,目光所及处,是火珊瑚玉玛瑙,模样之精奇,令人叹为观止。 戴陶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笑容丝毫不变,同李挽打起官腔,“王爷真是慧眼识珠,戴某不才,府上营生尚可,得利不薄,平日里也喜欢收些金贵玩意儿。” 他皮笑肉不笑的指指陈生, “陈生,王爷也善经营,一会儿请王爷去书房看看账本,若有缺漏,你好好改正。”“督主有心了,”李挽漫不经心点头,“戴府的账簿,哪是本王能随意查的。”“有什么不行的?王爷这是关心戴某。” 李挽目光发冷,“看来督主的软肋已经清理干净了。” 这话直白,一语落下,堂内齐齐噤声。 戴陶佯作不懂的眨眨眼,“王爷这是何意?” 李挽瞥他一眼,漠然笑道,“也对,戴督主都已经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钱庄塞给了我夫人,恐怕是可以高枕无忧了。”气氛更加凝固。 经营钱庄本没有错,只是李挽这话暗示的很明显,在场众人心里也都门清,戴府那钱庄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牟取暴利便不说了,恐怕还沾着不少人命。只是在场诸位要么有求于戴府、要么也想分一杯羹,看破不说破, 没想到被李挽直接说了出来。 陆蔓侧头看向李挽,不知道这个惜字如金的人,今天怎么突然改了性子,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心中有些古怪。 陈生作为明面上的主人,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戴陶的笑容也险些坚持不下去,目露凶光瞪着陈生,沉默许久,才又挑声道,“王爷真会说笑,什么钱庄,我怎么不知戴家还有这种营生。”李挽既已决定要帮陆蔓挑明,就不会再退让。 “东市钱庄不是戴家的?那什么人家的钱庄能值万两黄金?” 他扔出一块屏风碎片,似笑非笑的看向戴陶, “我记得,这种屏风,全大梁仅有一块,陛下当年赏给了戴家。若那钱庄不是戴家的,这屏风又怎会出现在钱庄里?” 大梁都知道李挽不可一世,狂傲得无法无天。但他真正这样当众撕破脸,还是头一次。 厅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就连李挽气闷的呼吸起伏,似乎都挺得一清二楚。他仍然云淡风轻的在席案上端坐着,只是步步紧逼的模样,比往常都要可怕。 唯一不怕的,可能只有陆蔓了。她不怵李挽,她只是想不明白李挽到底要做什么,心里狐疑又愤恨。戴陶瞧见陆蔓气定神闲的模样,意味深长的冷笑一声,不再回应李挽,反倒颇为感慨的评论了一句,“王妃该是个人才。”不提陆蔓还好,一提陆蔓,李挽顿生一股无名怒火,更加炸毛, “督主有功夫关心本王的夫人,倒不如关心关心戴家!城南渔市,城西米市,本王瞧着,也是许久没人过问了!”这话戴陶真不敢接了。全大梁心照不宣,这两处就是戴家敛财的地方,李挽要动这两处,相当于断了戴府最大的摇钱树。 戴陶的脸色当即难看,一脚踹在陈生背上。 陈生自然明白主子的授意,自觉扑倒李挽跟前,涕泗横流的揽下罪责, “哎呀,王爷息怒,王爷息怒。王爷真是冤枉我家主子了,钱庄一事,家主确认不知情,都是我一人所为。” 替罪羊心甘情愿领罚,就算知道背后另有其人,也难问罪。戴家这事与当初纪家起义类似,想动世家大族,最难的症结便在于此。 陆蔓悄悄去看李挽的意思,见对方双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正思索着如何继续发难。 却见堂外仆从恭恭敬敬迎进戴陵和陆芷。 戴公年岁大,近几年已经退居二线,一干府务皆不参与,像端午宴会一类的,都由戴陵夫妇操持。 夫妻二人落座之后,环顾宾客,便宣开宴。 戴陵将跪在地上的陈生请起,“经营钱庄又没触犯大梁律法,都是正经营生。王爷若是好心询问,我们自当知无不言,若是有意盘查,那也不是王爷一人说了算的?” 戴陵一直活在象牙塔里,做他的清官,对戴陶和陈生做的好事一概不知。 陈生和戴陶对视一眼,趁着戴陵还不明不白,赶紧招呼着开宴,将此事翻篇。 “诸位久等。府里备了歌舞,稍后呈上。诸位不如吃些糕点,这是番邦进贡的葡萄酒,只此两盅,诸位尝个鲜。” 陈生招呼身边的婢子, “快去给王爷上酒。” 陆蔓随意看了一眼。见那婢子垂着头,一袭浅碧色束腰长裙,乌发斜挽成髻,簪了支碧玉簪子。晃眼看去,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不禁留了个心眼,注视着小女娘一步一步走进,直到秀容近在眼前。 桃腮葡萄眼,居然是叶蕊! 陆蔓难以置信的看看她,又看看陈生。 所以,叶蕊的恩客,真的是陈生? 悬在心中的剑终于还是落下。那天同叶蕊说起东市钱庄,陆蔓便隐约觉得叶蕊反应古怪。只是没想到,世界竟会如此巧合。 68. 君心似水(四) 叶蕊一双葡萄眼里盈满泪,低垂小脸瞥了一眼陆蔓,又很快垂了下去,浑身写满绝望。付出全部真心的恩客,正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命令她往别的儿郎身上贴。 陆蔓思绪翻飞,盯着叶蕊出神。 反倒是李挽坐不住了,弯折手臂将美人挡在身侧,冲着陆蔓恼羞成怒的训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陆蔓瞥他一眼,“没想什么。” 李挽不知道她和叶蕊的关系。 她其实是在想,查获陈氏钱庄之后,她在叶蕊面前说的关于陈生和门客的坏话。叶蕊当时应该已经认出来了吧,这一切都经恩客之手而为。那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赴宴的呢?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被陈生指派来服侍李挽的呢? 陆蔓再次看向叶蕊,小女娘藏在李挽身侧,李挽几乎整个背对着她,将她挡住,陆蔓看不清她的神态,只觉得她好像快碎了。 陈生腆着笑,隔着席案询问道,“王爷怎么不喝?可是蕊儿伺候得不好?” 陆蔓看不得叶蕊受欺负,柔柔向她招手,“小娘子,你来我这儿,帮我布菜。” 叶蕊眼中霎时涌上酸泪。她感激的朝陆蔓点点头,正要绕过去,却被陈生打断,“那怎么行。石头,你去帮王妃布菜。” 陈生轻点身后。一位小生站了出来,面颊敷了白粉,嘴唇点了口脂,身材有种不合常理的结实。 陆蔓实在是觉得离谱,她和李挽正经夫妻在这儿坐着呢,这人也忒放肆了吧。难得李挽和她想法一致,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又见其他宾客案边不乏随侍的姬妾男宠,有些还备了丹药,就着美酒狂饮。看来纪子莹说的是真的,戴府宴会,真是一等一的受罪。 戴陶惯爱这样放纵。戴陵和陆芷有心规劝,但戴陶经营生意、人脉比夫妻两广,宴席上请来的大多是戴陶的亲旧,他们到底也不能拿戴陶如何。 叶蕊和石头踯躅不敢动,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这时,商嫣从偏远的角落里站出来,提议道, “端午佳节,和乐安康才好。小女略通舞艺,不如由小女献舞一曲,给诸位宾客助兴。” 商嫣声音温婉得体,叫人听着舒服,戴陵和陆芷笑着应允下来。 很快,商嫣换了一身月白纱衣,银铃缠腰,莲足轻踏,袅袅走到堂中央。 随着奏乐响起,香烟缭绕,便见佳人飞袂拂云雨,婉如游龙举。 商嫣舞姿确实一绝,美而不妖,媚而不俗,举手投足间,还有三分干练色彩。陆蔓一手托腮,一手支颐,渐渐看得入迷。 戴府私宴这种场合,出来献舞的大多是奴籍,商嫣明知大家对她万花楼姑娘的身份颇有微词,却主动献舞,丝毫不惧众人眼色,陆蔓心中更觉佩服。 李挽虽然没有陆蔓那样表现出明显的喜爱赞赏,倒也没有轻慢,自个儿安安静静的吃着花生,浑身上下写满平和。 可惜,其他人并不像陆蔓和李挽这样平静。自打商嫣一出面,席间便充斥着窃窃私语。 “上次上巳文会也是她在太后面前献舞的对吧?” “区区舞姬,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知丢脸。” 下细听去,这些声音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嗤笑嘲讽。 陆蔓不愿被这些声音扫兴,聚精会神欣赏起舞姿。很快,伴奏琴音轻扬,如飞鸟展翼,盘旋山间。起舞佳人随之旋转起跃,在空中勾勒出婀娜曲线,终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礼乐齐鸣,叶蕊立在昏暗处。虽然躲过了风口浪尖,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目光呆呆但、一直留恋在陈生身上,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嫣儿一直不喜欢陈生,劝她远离,可直到那天王妃查出陈生钱庄,她都仍然相信,陈生是无辜的,他有难言的苦衷。 她本想着宴会之后,同陈生问清楚。可是,今日见面,他就像变了个人,拿她当陪酒的婢子,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就好像所有的过往都是幻影。 都是幻影吗…… 不知不觉,一曲罢了,陈生高举酒杯,“来,让我们共饮一杯。” 陆蔓为着商嫣精彩的一舞开怀,一时得意忘形,干下一大口酒,瞬间喉咙被烧得火辣辣的。她强压住脸颊红晕,轻蹙眉梢,故作镇定的看了看周遭,一不小心,撞进了李挽嗤笑的目光里。 这厮抱胸坐在案前,杯盏里的酒一滴未动。依着他的性子,他是不可能在外随意喝酒的。 满堂宾客举杯,偏李挽不动如山,他自个儿是怡然自得了,招待的主家难看得很。 陈生看了一眼戴陶的意思,他没法诘难李挽,只能指责叶蕊,“你这婢子怎么回事,怎么服侍王爷的?” 凶戾的目光如弯刀,飞跃过厅堂,直接刺入爱人眉心。原来过往的一切都是幻影。 叶蕊脸色白了一圈。她沉默的走进昏暗的席后,绕过桌案,回到李挽身侧,重新跪下,举起酒杯。杯盏里的津液轻轻颤动,她带着哭腔开口道, “殿下,请饮酒。” 李挽目不斜视,“不必多劝,本王不用。” 冷淡的声音,格外坚定。席上众宾客渐渐停下言语,齐刷刷看了过来。 戴陶阴冷的笑声在席上响起,“王爷初来乍到,恐有所不知。我戴府的宴席,不让宾客尽兴,是要问罪的。王爷不喝,自然是戴某之过,是陈生之过,是这丫头之过。” “这样,本督主先自罚三杯。” 戴陶举起酒杯,瘦若细竹的脖颈向后倾倒,他的脸瞬间红得瘆人。 陈生得了戴陶目光授意,跟着陪了三杯,眼眶通红,径直瞪向叶蕊;目光有里有指责、哀求,也有威胁,和杀意。 无论如何,铁了心要让叶蕊把酒给李挽灌下。 叶蕊眼珠晃了晃,便如一潭死水,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她看明白了陈生和戴陶之间的苟且,陈生是受戴陶逼迫。 但她觉得悲哀。 她曾经那么信仰的真情,在权力面前,原来这么脆弱。一旦受到威胁,陈生最先放弃的就是她,能够彻底放弃她。 她那么那么努力,曾经自诩清醒独立,可在这个世道之下,想要平平安安的做个普通人,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叶蕊颤抖着开口,声音沉得来,有种说不尽的凄楚,“王爷,……” 陆蔓又心疼又心急,见李挽岿然不动,气急败坏将酒盏往他怀里一塞,“王爷,喝酒!” 紫红的津液泼了李挽一身,他忍不住怒挑眉尾,这小女娘难道真的不知道酒里有什么? “戴府的规矩与本王何干?” 李挽重重砸下酒盏,再一次斩钉截铁的说道, “本王不喝。” 戴陶噙着阴测测的冷笑,指尖轻点。 陈生咬牙切齿,“蕊儿!” 陆蔓盛怒,“李挽!” 两道怒吼同时落下,陆蔓回神时,已经来不及了。 叶蕊从李挽的身边站了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一头撞向门边的柱子。 血溅当场。 ”叶蕊!“ 陆蔓再也顾不得其他,跃过席案,扑过去抱她。 小女娘迷茫的看着堂外的天空,没有眼泪,没有痛苦,不见丝毫悲伤,好像她十几年的人生,本该如此寡淡无光。 “王爷……照顾……小果儿……是,是好人……有毒,不能……喝,我,我……报恩了……” 她在陆蔓耳边轻轻落下这几个字。慢慢的,亮光从她的眼中消失殆尽。几日前还像蒲苇一般柔软又坚韧的姑娘,终究还是被一阵大风催到,变成了陆蔓怀里的一朵枯花。 为什么……为什么…… 陆蔓死死捂住嘴,泪珠子顺着指缝滚落进肚子里。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人心,怎么能这样坏! 人命,怎么能这样轻贱! 她憎恶的朝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看去,诡异的是,宴席居然还在继续! 一张薄席卷走叶蕊,一面屏风围住血迹,很快,厅堂里莺歌燕舞如旧。 除了陆芷离席善后,戴陵和戴陶照旧陪着宾客,陈生照旧游走在席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酒劲药效上头,脸上的笑意甚至比方才还盛。就好像,叶蕊从来没在这屋里存在过一样。 陆蔓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饶恕李挽见惯险恶,也实在看不下去,蹙眉环顾一圈,抓着陆蔓的手扬长而去。 离开厅堂,新鲜的空气往胸腔里灌,呛得陆蔓猛咳,“李挽你放开!放开!” 她一把甩开李挽,反手推在他的身上,“李挽,你为什么不喝!你为什么不喝!” 说着说着,眼泪滚了下来。 李挽能体会陆蔓悲痛,努力克制着怒火,声音闷沉如雷,“不是我的错,陆蔓,你很清楚,那酒里有什么,我不能喝。”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喝!” 陆蔓当然知道酒里有毒,她就是要李挽死,她就是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喝一盏酒有那么难吗?李挽。你为什么就是不从?你为什么如此狂妄自大,不肯低头,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陆蔓,你清醒一点,不是我,是戴家。是戴家逼她。” 李挽伸手扶住陆蔓。自从上次陆蔓要火烧钱庄,他发现,从前那个冷静理智、是非分明的陆蔓变了。她比以前更恨他,全心全意的恨他,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恨他。 可李挽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试图安抚陆蔓,被陆蔓一巴掌拍开, “你平时从来都漠不关己,今日为何要莫名其妙出现在宴席上?若是你不出现。叶蕊就不会死。若不是你对今天的宴会有所企图,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陆蔓不依不饶,一步一步将李挽逼到马车前,憎恶的目光,就像再看绝世宿敌,恨不得能将他碎尸万段。 ”你到底又想利用我们做什么李挽!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害死多少人命!“ 李挽都快被她气笑了,“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出现在这里,还不想帮你调查戴家!” 或许陆蔓能想明白李挽的好意,但她不愿想,此刻也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她只知道,小果儿没了,李挽把仅剩的叶蕊也逼死了。 她笨,她傻,每一次每一次,她都阴差阳错做了李挽夺权路上的棋子,成了李挽的助力。她是如此愤怒,又如此害怕,她不敢想自己手上,因为李挽,还会沾了多少鲜血。 “李挽,坦诚就那么困难吗?说真话就那么困难吗?” 陆蔓的哭腔轻得像呢喃, “我不懂,李挽。权利对你来说……就比人命还重要吗。” 李挽再也听不下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一把拽住陆蔓手腕,将小女娘提上车轿。熟料,两人手腕上都戴有五色缕,挣扎间,五色缕上缀的铃铛好巧不巧缠在了一起。 李挽正在气头,没有耐性,大掌扣在小女娘玉肩,直接将人拖回自己臂弯,高高举起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腕, “你到现在都还觉得我要夺权?陆蔓,你的理智呢!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要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不是我觉得,是你就要!” 绷裂的声响打断了陆蔓的言语。李挽心如刀绞,一把撕裂了搅在一起的两根五色缕。 一根金线从李挽那只五色缕中间漏了出来,陆蔓哭着哭着,突然笑了。 李挽或许不知道他手上这五色缕的来历,但陆蔓认出来了,那是她在禅院里挑着灯,一缕一缕,亲手编的。 “你问我为什么要对你抱有这么大的恶意?我也想对你善良的,可是……” 陆蔓抹了抹眼睛, “李挽,你知道吗,你这只五色缕是我亲手织的,而我这只,是小果儿的姐姐,就是今天被你逼死的那个姑娘,送给我的,是小果儿最后留给我的礼物。” 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就好像一盆冷雨,将李挽浇得遍体生寒。 瞬间,他的心像是碎了一地,所有愤懑怨恨都消散了,只有无边无际的慌张。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就是莫名的害怕、莫名的胆怯。 他很想对陆蔓说,不是的,他是无心的,他也伤心,他也很想念小果儿。 可声音沙哑至极,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前的小女娘已经推开他,不住摇着头,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只留下一句, “我也想对你善良的,李挽。可是,你真的珍惜过吗?”